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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哪些高质量的古言小说可以推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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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寿宴上,他当众打开了我的锦盒:一张毫无诚意的王八戏水图。
他问我,白绫还是冷宫。
「冷宫,我选冷宫。」
我哭了,我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能不能晚上搬,早上起不来。」
1
我是贵妃,我只想摆烂。
惠妃给周御礼洗手作羹汤的时候,我在摆烂。
淑妃苦练跳舞邀宠的时候,我在摆烂。
阖宫上下给周御礼准备生辰礼的时候,我,还在摆烂。
直到——
万千礼物中,他独独开了我的锦盒。
看着盒子里的毫无诚意的王八戏水图。
他问我,白绫还是冷宫。
「冷宫,我选冷宫。」
我哭了,我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能不能晚上搬,早上起不来。」
我三岁还不肯走路的时候,我爹说无妨,咱们家有的是下人抱。
我七岁不肯上私塾的时候,我爹说无妨,咱请先生回家来教。
我十二岁连相府都没出过的时候,我爹说无妨,大家闺秀便是要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于是。
当我爹发现我是个扶不起的懒批时,我已经及笄了。
别人家的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持家井井有条,门槛都被媒人踏破了。
而我,我爹去找媒人的时候,媒人把门关了。
嫁不出去了。
我爹愁的在书房枯坐了整整一夜。
终于找到了一个不用掌管中馈,不用出门与人交际,甚至连夫君都不用伺候的地方。
他如释重负地大手一挥:
「闺女,咱进宫。」
2
大约是欺负周御礼久居深宫消息闭塞,我爹不仅成功将我塞进了后宫,还顺手要了一个贵妃的位置。
真不愧是我的好爹爹。
进宫那日,我爹拉着我的手,殷殷叮嘱:
「闺女啊,爹只与你说一句,咱家只有一块免死金牌。」
懂了。
咱家还有一块免死金牌。
我说爹我知道了,但是再不走日头就大了,热。
日头是真的大。
我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满地妃嫔头上的珠钗晃瞎了眼。
「嫔妾/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这就是贵妃的排面吗,有点累。
我熟练的抚了抚额头:「咳咳,本宫有些中暑,各位都散了吧。」
娇弱的一转身,瞥见了一身龙袍的皇帝,周御礼。
他从不远处过来,先打量了我一番,随即露出一个笑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笑得我心里毛毛的。
下一刻,便听他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宣太医。」
3
老太医提着药箱赶来的时候,我正和周御礼面对面坐着下棋。
他说我兄长棋艺高超,我必定也不差。
我想说事儿不是这么看的,比如你当皇帝,你弟弟就不行。
但我没敢说。
内心的我重拳出击,表面上的我唯唯诺诺。
输到第十三次的时候,老太医到了。
自打我开始学棋起,就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没人可以忍我三局以上的,连我爹都不能。
这皇帝,还挺有耐心。
虽然,太医来的时候我瞧见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老太医把上我的脉,眉头越拧越紧,频频叹气。
他好像真的很为难,反复几次把脉之后,满脸疑惑地问我:
「娘娘当真身子不适?」
「可微臣观娘娘脉象,康健有力,与寻常男子都无甚区别?」
看出来了,我爹没给太医院塞钱。
周御礼收起最后一颗棋子,脸上毫无意外:「贵妃不想说点什么?」
不太想。
我拧着帕子,低着头盯着他胸前的五爪金龙,缓缓开口:
「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臣妾不过与陛下待了这么一会儿,便百病全消了。」
字字句句,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周御礼轻笑了一声。
「丞相说贵妃能言善辩,如今一见,嗯,是有几分道理。」
怎么办。
进宫第一天,周御礼好像意识到他被我爹骗了。
4
太医跑了。
我像个蔫了吧唧的茄子,歪着脑袋立在周御礼跟前。
「贵妃不必害怕,说起来朕与贵妃也算是老相识了。」
咦,还有这等事?
我支棱起来了:「臣妾记得呢,皇上打小就,就,身强体壮的!」
我不记得,我瞎说的。
周御礼又笑了,他点点头,手摩挲着杯壁:「原来贵妃是这般想朕的,也难怪,贵妃幼时,一见到朕便哭着喊着要让朕背你。」
周御礼的手忽然从杯壁挪到了我的脸颊上。
干燥又带点薄茧的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脸,似爱人间的亲昵。
下一刻,他的手指触碰上了我的唇,摁了摁我的,大门牙?
「朕不背,你便挥拳打落了朕一颗门牙。」
「……」
我记起来了,幼时我爹领回来一个哥哥,说是来与我玩的。
彼时我最爱的游戏,是骑大马。
我开始慌了。
「皇,皇上,臣妾幼时,不懂事。」
「是么,那后来在我喝得水里放泻药,被窝里放蟑螂,抽屉里放毛毛虫,也都是因为,不懂事?」
那我确实,是有些不懂事了。
周御礼说着说着,脑袋挨我越来越近,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朱浅浅,你可算落朕手里了。」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慌了。
「好啦,乖,你别怕。」似乎是觉得惊吓够了,周御礼忽然薅了一把我的头,微笑着安抚我,「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朕也不是这么记仇的人。」
我不信,除非你松开我的脖颈子。
周御礼松开手,重新坐了回去:「丞相说你对朕爱慕已久,日夜思念。」
「这样吧,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朕给你机会,好好争宠吧。」
我惊了,连连摆手,我爹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是,我没有……」
「贵妃这意思,丞相骗了朕?」
「不不不,不是的,我爹忠君爱国铁骨铮铮马革裹尸呸,我,臣妾的意思是,臣妾年幼无知犯了这么多错,实在没有颜面觊觎皇上。」
毕竟咱家就一块免死金牌,我寻思我和我爹两个人也不好分啊。
我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臣妾愿自请禁足于翊坤宫……」
「那朕怎么舍得呢?」周御礼皮笑肉不笑,「朕说你有颜面你就有,除非,你不想,那朕就得问问丞相,欺君之罪该如何论处了。」
完了。
爹!救命!你被骗了!我要回家!
5
我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
我就不该嫁过来,我不嫁过来,就不会自投罗网,如果没有自投罗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思来想去,都怪我爹,没有打听清楚就让我进了宫。
我哭着给我爹写了封信。
【爹爹,翻车,捞捞。】
可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回信,反倒是等来了皇帝的人。
人是大清早来的,一来就掀了我的被子。
我一睁眼就瞧见老嬷嬷面无表情的冲我行了个礼:「后宫形势严峻,各宫的娘娘们为了争宠各出奇招,贵妃实在不该偏安一隅不思进取。」
说完一挥手,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一左一右提着我的胳膊就给我架起来了。
是真的架起来。
我腿还没挨着地,人就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
「嬷嬷嬷嬷,等等,让我缓缓。」
老嬷嬷板着张脸:「娘娘,后宫形势日异月殊,机会稍纵即逝,争宠迫在眉睫,您怎么还能说出缓缓这样的话?」
嗯?
真的这么紧张吗?
嬷嬷看到我脸色的狐疑,一张脸板的更严肃了:「娘娘往后便知道奴婢都是为了娘娘好,后宫三千佳丽,娘娘以为自己只缓了一瞬,殊不知这一瞬间有成百上千的妃嫔踩着娘娘门前的砖,走进皇上的心。」
「娘娘知道这后果吗,旁的宫妃飞上枝头,圣宠加身,出门都是呼前拥后;而娘娘您,只能窝在这小小的翊坤宫,无人问津,娘娘您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我想啊。
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我一眼,夺走了我手上才啃了一口的包子。
「永安宫的淑妃娘娘,每日清早就开始练舞,为了保持腰肢纤细,坚持每餐只吃两分饱。」
我摸了摸我柔软又饥肠辘辘的小肚子,哭了。
嬷嬷视而不见,继续说:
「承乾宫的惠妃娘娘,自进宫起,日日亲手熬汤送往御书房,风雨无阻。」
汤?什么汤?
我好饿,我盯着桌上的吃食,双眼冒光。
「重华宫的温昭仪,书画一绝,出口成章,时常以品鉴书画的名义去御书房。」
……
一小时后,嬷嬷叨叨完了,我也饿的没有知觉了,开始昏昏欲睡。
嬷嬷喝了口水润润嗓子,问我:「贵妃娘娘有何长处?」
我打了个呵欠:「啊?本宫先睡一觉?」
【啪!】
戒尺拍在桌案上。
卧槽!
「不,不困了。」
6
我努力睁大了双眼,和嬷嬷四目相对。
「既然娘娘没有长处,咱们便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我疯狂点头:「好好好,简单的好。」
嬷嬷很欣慰,然后带我来了小厨房:「既然如此,娘娘从今天起给皇上送点心吧。」
「……」
嬷嬷您知道毒害皇上是什么罪名吗?
是那种,御林军进了我家,连我家院子里的蚂蚁窝都要灌壶开水下去灭口的那种罪,您知道吗?
她不知道。
她没有心,她只会看着我揉的梆硬的面团,说:「重来。」
我从早上开始揉面团,一直揉到了晚上。
她说:「明天继续。」
我哭了。
我连夜又给我爹写了封信。
【爹爹,皇帝是狗,速来救我!】
我把信交给我的心腹大丫鬟阿花,叮嘱她:「一定要快,本宫怕是撑不过明天了。」
她说好,娘娘你放心我一定给您把信送出去。
7
信送没送到我不知道,但反正接下来我又揉了三天的面团。
第四天,我终于勉强做出了一盘看着吃不死人的东西。
唯独……
我好像把糖拿成盐了。
看着嬷嬷询问的目光,我生生咽下了那块齁咸的点心:「好吃的。」
嬷嬷点点头:「既如此,娘娘送去御书房吧。」
我长舒一口气,连忙把一整盘糕点都塞进食盒里,转身就带着阿花出了门,唯恐嬷嬷提出尝一口。
路上,我叮嘱阿花:「一会儿,你就把整个篮子掀翻在御书房门口,记住了吗?」
既表达了我的思君之情,又不让皇帝发现糕点有问题。
两全其美。
可我没想到,宫中卧虎藏龙。
御书房门口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竟然有这般好的身手。
阿花才一崴脚,手里的盒子还没晃就被小太监稳稳扶住:「姑娘小心些。」
「……」
「贵妃娘娘请进。」
「啊,本宫突然有些头疼,要不我明日再来。」
小太监笑眯眯的拦住我:「娘娘,皇上说了,娘娘若是突然身子不适,便宣太医来御书房给娘娘看。」
「不疼了。」
8、
阿花被我留在外面,方便及时去找我爹求救。
我端着食盒进了里头。
几日不见,周御礼还是那个狗样,笑眯眯的一看就没藏好主意。
「听闻贵妃亲手给朕做了点心?」
「是呀。」我磨磨蹭蹭的打开食盒,「只是臣妾头一回下厨,手艺不佳,若是不和胃口,还请皇上恕罪。」
「贵妃这般谨慎的样子,倒是让朕有些不习惯了。」
呵。
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了。
我扬起头,利索地把点心拿出来:「皇上尝尝吧。」
他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我看了两眼,我就这般理直气壮的任他打量。
「皇上还怕我下毒不成?」
他没说话,拿出了一副银针。
不信我?
我脑瓜子忽然就开窍了,冲过去抱住我的点心,面容哀戚:「皇上竟疑心臣妾至此么?既如此,这点心皇上还是莫要用了,臣妾告退。」
「慢着。」他瞟了一眼没变色的银针,拦住我,径自取了一块点心,「朕自然是相信贵妃的。」
说罢,他将点心送进了口中。
猝不及防。
我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皇上觉得,如何?」
他眼神好像有些迷离,好一会儿才清明过来:「你大胆!」
「啊?陛下什么意思呀?」我帕子一拧,一脸无辜,「不合陛下口味吗?」
「这牛乳糕,少说也放了一罐子盐了吧,贵妃还敢说不是故意的?」
胡说,半罐子。
「陛下有所不知,臣妾口味重,就爱吃咸的,家中的糕点都是咸口的,若是陛下不喜欢,下回臣妾注意便是。」
「是吗?」
他不信。
我一口咬死了说是。
他笑了。
「那倒是朕误会贵妃了。」
「既如此,为了不浪费贵妃一片心意,朕将这点心赏赐给你,贵妃莫要辜负自己才是。」
那,那倒是也不用。
9
半个时辰后,周御礼看着空了大半的盘子,终于挥挥手,放我离开。
命保住了,嗓子没了。
齁咸。
嬷嬷很高兴:「陛下待娘娘果真是不一样的,承乾宫的惠妃娘娘,送了两年的汤,都没进过御书房,娘娘头一回去,皇上连东西都用了。」
【没进过御书房】
那你还让我学???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正要与她掰扯,就听她说不让我继续揉面团了。
我一口气又消下去了。
她说:「日日下厨有损娘娘容颜,不是长久之计。」
她又说:「今日起,娘娘学些雅致的吧。」
她还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娘娘选一个。」
选是不可能选的,我弱弱的开口:「本宫幼时,学过一门乐器。」
嬷嬷有些不信我,她问:「不知是何乐器?」
「民间乐器,宫中不大常见。」
「也好,咱们突出一个新意来。」
我连连点头:「本宫也是这么想的。」
嬷嬷很欣慰,叮嘱我明日一定要好好发挥。
我说好。
第二日一早,我拿着我的宝贝唢呐就进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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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太子宠爱侧妃,很是同情我这个受冷落的正妃。只有我知道侧妃也不过是个幌子。太子的意中人是另一个女子,名叫晚照。
巧了,我也叫晚照。
1
玄雀十九年,朝廷里出了两件大事。
其一,大皇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落下帷幕,三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大皇子得了个恭亲王的爵位,被分封到南边去了。
其二,商丞相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回来了——没错,就是我,大燕新晋贵女,商溪山。
老皇帝想搞个喜上加喜,将我指婚给了太子宋帝宸。
我那相认不到三个月的老爹正在为我这样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的姑娘该嫁给哪个倒霉公子而发愁,得了赐婚的圣旨,笑得胡子乱颤。
我不忍心打击他,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拽着他的袖子悄声说:「爹啊,这门亲结不得啊!」
丞相不解:「为何?」
「您女儿我从前是在宫里当差的,不幸与大皇子有过一段情缘。太子与大皇子是死对头,他万一哪天知道我与大皇子郎情妾意过,可怎么办?」
丞相:「……」
「爹啊,咱还是找个由头把这婚事退了,你就说我瘸了,或者脑子不好,不适合嫁给未来的一国之君。」我拍拍丞相的肩膀,非常诚恳地提建议。
「哎呦,陛下赐婚哪能说退就退的。」丞相压低声音问我,「吾儿破瓜否?」
「没有。」
「那没事儿,恭亲王早就收拾东西去岭南了,你俩以后也见不到面,我不说,你不说,还有谁知道?」丞相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儿啊,人往高处走,宋帝宣这辈子也就是个王爷了,我刚刚寻回宝贝女儿,可舍不得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前尘往事忘了罢,你得把眼睛放在未来的皇帝身上。不要轻言放弃,爹爹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我欲哭无泪。
本来还想着当个不得宠的侧妃,一年到头见不到太子几面,我说不定还能苟且偷生,混到太子登基。
但是商丞相这块后盾它太结实了,我直接被封了太子妃,生生成了棒打鸳鸯的恶毒正室——与我同时进太子府的还有郭将军的女儿,听说是太子的意中人。
对,他们俩是鸳鸯,我是那个棒。
红妆十里,普天同庆。一路吹吹打打进了太子府,拜过天地后,我被扶进房间坐在婚床上,心中无限愁苦。
比起日后如何处理棘手的三角关系,眼下摆在我面前最紧要的问题是,按照规矩,太子大婚当晚必须在我这边留宿。
这是不得不见面了。
我如坐针毡地等待着。等到暮色四合,我坐得浑身僵硬,太子终于来了。
仆从非常懂规矩地退下,关上了门,屋子里只剩我俩。两根红烛摇曳,我透过盖头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身影,如往日一般,颀长挺拔。
「我是宋帝宸,你的夫君。」太子非常礼貌,还来了个自我介绍,声音清朗好听,含着几分笑意,真真是令人心神荡漾呢。
我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床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有几粒滚到我身下,硌得我屁股疼。我捏着红帕子掩着口鼻咳嗽几声,细声细气地说:「妾自小体弱,不胜劳累,咳咳咳,今夜怕是无法服侍殿下了。」
太子拿起了桌子上的秤杆,走近,语气中居然带了几分雀跃与期待:「既为夫妻,杂佩以赠。溪山,我是你的夫君,你不必紧张。」
我被他一声缠绵悱恻的「溪山」惊得满胳膊鸡皮疙瘩,不由得缩了缩,循循善诱道:「水榭无人春寂寥,殿下怜香惜玉,莫负柳下佳人啊。」
郭氏住在青柳院,临小河,那边风景好,又有水榭又有亭台的。我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烦请您赶紧收拾东西去那边吧!
唉,天下竟然有我这般大度的正室。
太子却笑出了声:「溪山这是吃醋了?今晚,我自然是在你这里。挑了盖头,喝了交杯酒,你可就要改口唤我夫君了。」
我一哆嗦。这个男人多可怕啊,为了稳固他的太子之位,居然能不顾自己的旧情人,对着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女人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恐惧落在他眼里变成了娇羞,他笑意渐深,带着一点顽皮,身手敏捷地挑开了新婚妻子的盖头。
我一颗心横下来,忽然很好奇他的反应,于是仰起脸,冲他甜甜一笑。
「见过殿下。」
宋帝宸期待又兴奋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2
我和太子的关系啊,真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这位,是我曾经的顶头上司。
太子嘛,能扳倒包括大皇子在内的一众兄弟坐上这个位置,自然需要一些不一般的手段。他手上有个叫海影阁的秘密组织,负责培养暗卫,安插眼线,收集情报,派一些美人到大皇子身边做卧底,比如我。
从前,天下还不算太安定,我爹一个书生跟着皇上东跑西跑,建立了大燕,封了丞相,一转头却发现女儿丢了。
走失时,我年岁太小,只模模糊糊记得爹娘怀抱的温度,却不记得父母姓甚名谁,一直找不到家,流浪了好几年。
九岁时,我被三皇子宋帝宸捡回来,进入海影阁,十四岁入宫为婢,化名北桡,在大皇子母妃陈贵妃处当值,成了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宋帝宣心思缜密,为人狠厉,但有些好色贪财。我在他身边待了三年,渐渐取得了信任。
在我的诱导下,他做事越来越不知收敛,后来居然说出皇帝不立他为太子就是昏聩无能这样的话,惹得龙颜大怒。我将他之前结党营私、私吞库银的证据交到支持三皇子的丞相手中,断送了大皇子的皇帝梦。
皇上宣布宋帝宣为恭亲王,封地岭南,明升暗贬。一个「恭」字,诛心之言。
宋帝宣不知我是幕后黑手之一,临行前还来问我可愿与他同去岭南。
我答,不愿。
他自嘲一笑:「我如今是个落魄亲王,连北桡也不要我了。」
我不客气道:「你真是高估自己了,从前不落魄时,我也没看上过你。都是逢场作戏,你莫当真。」
明明是有儿有女的男人,见着个漂亮宫女就要勾搭,我稍稍假以辞色,他便满口至死不渝,听着很恶心。
何况,连我是海影阁的人都查不出来,这样蠢笨如猪的男人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说起来,宋帝宸龙章凤姿,爽朗清举,才智过人,进度有度,才是我豆蔻年华的全部梦想。
我幻想过嫁给他,但在见识了这个男人的杀伐决断后,我知道,爱他是一件太危险的事情。他要干干净净走上太子之位,大概不会留我,我也不想做三千佳丽中的一个。
作为左右天下局势的小小宫女,我本打算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寻个富贵闲人过一生,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和我从前的上司成了亲。
真是世事弄人啊。
洞房花烛夜,我侍立在踏板边上,太子坐在床榻上,沉痛地说:「我曾派人去寻,贵妃宫里的人说你死了。」
呸呸呸,大婚之夜,说不吉利的话干什么?我将陈贵妃觉得我是红颜祸水非得杀我、丞相府的人移花接木将我救出去、我与我爹相认还有了个新名字叫商溪山等事情一五一十向太子爷汇报了。
这情景多么像从前我向他汇报大皇子那边的消息啊!我心中叹息,入洞房入成这个样子,怕也是世间少有了。
最后,我说:「殿下,我这个人呢,没什么太大的追求,能好好活着就行。您乐意宠着郭孺人就宠着,乐意有几个妃子就纳几个,只要让我吃得饱穿得暖就行。我会尽到太子妃的本分,帮你打点好府里的事宜。」
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丞相之女,求个性命无虞、吃饱穿暖没问题吧?
恍惚间,我听到了太子一声低低的叹息。
3
他起身去倒了酒,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磨磨蹭蹭挪到桌边:「我们还要喝交杯酒?」
「规矩不可废。」
太子向来务实,不做多余的事,「讲规矩」一定另有目的。讲规矩多好啊,能让皇上觉得这儿子不错真适合当太子,能让朝臣频频点头心想这太子未来一定是个明君,还能让他在耍流氓时保持君子人设不倒。
喝完交杯酒后,太子有条不紊地撤走床上垫着的那层兜着桂圆红枣等果子的锦缎。我不知道能帮什么忙,遂拣了几颗桂圆剥开吃,很甜。
余光瞥见他从枕头下抽出一块雪白的绢帕铺在床上,我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殿下?您,您这是来真的?」
太子笑而不语,坐在床沿上等我。我犹豫了一瞬,捏碎了一颗桂圆壳,才很狗腿地挪过去:「殿下,这不好吧?」
太子温文尔雅地笑了:「合情合理。」
我忐忑地坐在床前,他倾身过来,柔软的唇覆在我唇上,动作很缓慢,却不容抗拒,深沉又绵长。
一吻罢了,我侧过头大口呼吸,心想,不愧是太子爷啊,我们俩身份转变如此之快,他居然能这么快适应。
他将头埋在我肩上,低低笑了:「傻瓜,你可以用鼻子呼吸啊。」
我很是窘迫,不理他。他却顺着我的脖子一路细细吻下,浅浅的胡茬摩挲着我的肌肤,痒痒的,凉凉的……
哎?!我低头一看,襟前的扣子已经被咬开了一颗。
这可不行!我一把推开他,正色道:「到这一步就得停。」想了想,补上一句,「你说过的。」
太子好像有点不高兴,却笑意更深,柔声说:「这是教你防范其他男人的,不包括夫君。」
他左手伸手捞过我的头继续吻,我被吻得头昏脑胀,迷迷糊糊感觉到他的右手爬上了我的腰上,两指扣住我的衣襟,稍一用力,只听得几声闷响,扣子全部阵亡。我在心中痛呼——这件喜服好贵的!
第二日,我扶着腰爬起床,心中腹诽:都说大皇子好色,殊不知相貌堂堂、不近女色的宋帝宸才是一匹深藏不露的饿狼。
更恐怖的是,今日大清早,他以为我没醒,抱着我呢喃细语,说什么「溪山,你终于是我的妻了」,还在我额上落下一吻。
他几时这般温柔过?这是堂堂太子能干出来的事儿?我被宋帝宸精湛的演技惊到不敢动,继续装睡了一会儿。
换了衣服进宫拜见皇上,在马车上我拽着太子的袖子问:「殿下,您给个准话呗,我是能留,还是不能留啊?」
太子非常震惊,他表示希望我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商溪山,是丞相之女、太子正妃、未来的一国之母,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决定生死的小宫女。
我挠挠头,冲他傻笑。
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呢,我能活着就行。
4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在太子身边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我从前是个卧底,学的都是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子似乎真的希望我能当好太子妃,找来几位先生为我授课,从此我过上了上午拨算盘、下午背六经、晚上记朝臣的日子,整日忙忙碌碌。
太子把我扔在一旁忙碌,自个儿高高兴兴地宠爱郭氏去了。
每日,忙碌一天后,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我总是忍不住向青柳院的方向望去。悠扬的琴声响起,欢声笑语隔墙传来,听得我好不忧伤。
我说:「真羡慕啊,他们还有时间陶冶情操。」
侍奉我的丫鬟月舒苦着一张脸说:「这个月,殿下只来过咱们丹桂院两回,头一回您说账没算完让殿下等等,第二回您捧着本书拉着殿下问个没完。娘娘啊,再不争宠就来不及啦!」
我叹息一声,小丫头目光太短浅,妃妃嫔嫔无穷尽也,斗倒了一个郭氏,还会有三千个李氏王氏张氏等着我,何必争一时之宠?
勤奋学习三个月,打坏了两个算盘,我终于可以担当起掌家大任。吸取大皇子受贿的教训,太子府所有账目都得是干净的,我都要亲自过目。得空我还要宴请京中夫人贵女,开展广泛的社交活动,从夫人言行中窥见朝中局势。
宋帝宸见我管家游刃有余,将他手上的海影阁交给我打理。从前我是这个组织的一员,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头头,心情实在是太美妙了。
我安插的线人遍布各处,每日能收到数百条消息,近的如礼部尚书纳了妾,远的如天水县没按期收到赈灾银两。我要在晚饭前看完所有的消息,结合朝堂局势将情报分类,然后将最紧要的事情口述给太子。
在旁人眼里,太子虽然宠爱郭氏,但对太子妃非常敬重,坚持日日陪她吃晚饭。
我向来不明白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心思,就比如郭氏,太子一个月有半个月宿在青柳院,剩下的半个月至少还有十来天忙于公务,她一个宠妃,为什么要嫉妒我一个兢兢业业的管家?
我有些怕冷,冬天一定要喝桂花茶驱寒。丹桂院中种着十几棵桂树,秋日满树橙红,香气氤氲,我命人采了许多丹桂制成茶留着。
她买通了我院里的人,在花茶中放了慢性毒药。这事情做得很隐秘,可不巧的是,我学过制毒啊,热水一冲我就知道桂花里有其他东西。
我故意不说,冬日无聊,我借姐妹情深的由头三天两头邀她来饮茶,一个劲儿劝她:「这桂花茶多好喝啊!香气馥郁,还能驱寒,我特地为妹妹泡的,妹妹不喝,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她推辞不了,面露难色。
我冷笑一声,对准她将自己手上的茶泼到地上,贱了她一裙子。
我说:「郭妹妹,我向来讲究礼尚往来,这次就罢了,若再有下次,你给我多少,我还你十倍。」
郭氏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我呵呵一笑。
将军之女又如何?我四岁流浪街头,六岁从爬过死人堆,九岁进入海影阁,十四岁作为最优秀的卧底入宫,十七岁亲手将前途无量的大皇子送往岭南,十八岁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妃。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拿什么跟我斗?
后来她又找过我几次麻烦,统统被我挡了回去。宋帝宸想要敲打她一番,我没让,一来生活总要有点调剂,二来这点事我还应付得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5
日子小有波澜地过了半年,转眼就是年底。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迟。腊月初三,我半夜醒来,听见窗外有簌簌之声,便披衣下床,趴在窗户上看。
外面漆黑一片,依稀看见地上堆着一层白雪。风吹来时,丹桂树上的积雪就要掉下来一块,陷进大片积雪中。
宋帝宸睡眠很浅,被我惊动了,披着被子下床,站到我身后抱住我,厚实的被子将我们两个裹得严严实实。
他微微弯腰,下巴搁在我肩上,问:「雪下了多久了?」
「有两个时辰了吧。」
他沉默片刻,温声细语地说:「七年前,也是腊月初三,一个雪天,你站在一棵桂树下等我,雪花落了你满身,连眉毛都白的。」
我笑了笑。七年前的我只是海影阁几十个小姑娘中的一个,难为他还记得。
肩膀被扶住,随后,轻柔的吻落下来,如同那一年的雪花,覆盖了我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他搂住我的脑袋,蹭了蹭我冻得通红的鼻尖。
「溪儿,你冷不冷?」
我其实蛮讨厌他这副深情的模样,故意说:「殿下关怀,我自然不冷,就是不知道郭妹妹一个人冷不冷。」
他的笑容僵了僵。
我歪着头问他:「郭妹妹不是你的意中人吗?」
宋帝宸斜了我一眼,似乎不屑于回答我这个愚蠢的问题。我内心大呼谣言信不得,好奇道:「所以,你爱慕郭孺人的消息是郭家放出来的?还是你自己?」
郭将军跟随先帝多年,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女儿自然是想做皇后的。皇上不可能看不明白他的伎俩,但太子喜不喜欢郭姑娘无关紧要,郭将军愿意辅佐下一任君主才是关键。
「你与郭氏嫁来之前,我曾让御史台上书,称乱世用良将,治世重文臣。」
商丞相与郭将军地位不相上下,我本不该轻轻松松坐上太子妃之位。太子这是在提醒皇上,武将有拥兵之嫌。
郭将军是武将第一,我爹是文臣之首,旁人只当有这两家辅佐,太子顺利登基如探囊取物。可是,走向帝王之位的路上怎么可能高枕无忧呢?
天亮之后,太子离开,月舒将一碗避子汤端给我,我和往常一样仰头喝个干净。她面露不忍之色:「娘娘,您这又是何必?万一郭氏先怀上了孩子呢?」
我坐在窗前,身上披着太子赏的狐裘,暖和极了。
「还没到时候呢。」
母凭子贵这话我听人了许多遍,但我从不全信。七皇子的生母李淑妃触怒龙颜,有个三岁的儿子又有什么用呢?转头就被送进周德妃宫里,不过白白替旁人生了儿子。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有我爹的坚强后盾还不够,我还得让自己成为对宋帝宸有价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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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同太子退婚。
他认为我背叛了他,紧握着我的肩。红着眼眶掉了泪,好一副伤心模样。
「月儿,你是我的妻。」
语气悲凉,似乎我才是那个负心人。
我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指,以极其决绝冷漠的姿态开口:「司诀,我恨你呢。」
哪怕重生一世,我依旧忘不了那彻骨的痛。
1
是的,我恨他。
恨这个在前世囚禁了我三年的男人。
作为太傅嫡女,我自幼年起就被赐下了婚约,只待我及笄成亲入主东宫,成为尊贵的太子妃。
我从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但为了爹爹,我还是接了旨。
此后,我不仅是太傅嫡女,更是未来的太子妃。
我强迫自己去喜欢他,想要认真地做好他的太子妃。哪怕这一生都困在宫墙中,只要爹爹开怀,宋家平安,我就可以舍弃一切进入那宫墙,成为笼中鸟。
我同太子司诀也曾朝夕相处了数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我喜欢上了他。
他对我好,会给我买精致的糕点,会替我抄书。还会在我害怕的时候,摸着我的脑袋说:「月儿不怕,我会陪着你。」
司诀很温柔,我甚至一度沉溺在这种温柔中。
可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缘分。
我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大概就是我明明爱极了糖葫芦,他却会送给我许多精致的芙蓉糕。
但哪怕味同嚼蜡,我还是会笑着吃下去。
只因他是司诀,是国朝最尊贵的太子殿下。我没法对他说出一个「不」字。
我宋家门生不下百人,朝中根基同样难以动摇,不知招了多少人红眼。
树大招风的道理,我很早便明白。
所以嫁给当朝太子成为太子妃,是能够护住宋家最好的办法。
我是任性,可绝不会拿宋家和爹爹开玩笑。
原想着这一生便如此过了,不承想他当真待我极好。好到我也有片刻的心动,可是他终究不够信任我。
司诀母妃多年前被溺死在太液池中,他心里攒了滔天的恨,宁可毁了同我的婚约另娶他人也要报杀母之仇。
我不怪他,因为我同样也爱上了别人。
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我最珍爱的沈淮知。
可当司诀大仇得报时,却又硬生生拆散了我跟沈淮知,让我入宫成为他的皇后。
他说他爱我,所以我永远都不能离开他。
我的沈淮知,却永远地留在了孤寂的边关。
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我用了三年时间为爹爹和宋家铺好了后路,才从城墙一跃而下,穿着嫁衣想去奈何桥找我的小将军。
但我并没有死,反而是回到了三年前。
一切悲剧的起点。
2
爹爹正在跟司诀商量国事,我捧着汤婆子站在旁边,但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冬日寒冷,前几日贪玩踩雪。回来便发了热,在床上躺了几天才退了热。
一听我咳嗽,爹爹和司诀同时扭头看我。两人纷纷放下手中的公务,朝我跑过来。
「月儿,可还难受?」
「爹的小月儿,可别再着凉了。」
两人异口同声,似乎都想抬手碰一碰我的额头。我瞧着站在我面前的司诀,不动声色地侧过身。
他手落了空,似乎有些意外。但终究没说什么,便将手收了回去。
爹爹抬手在我额前探了下,又认真嘱咐了几句,替我将披风拢好。
「月儿,快些回房休息吧。」
我点头应下,看了一眼司诀后就直接转身离开。
「我送你。」
司诀开口,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跟前。
我想开口拒绝,可还未曾说话爹爹便催促我快些回房。
临走之前,我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爹爹。
这小老头双手背在身后,趴在门缝上朝我这边望着。见我瞧他,就冲我挤眉弄眼,一副「爹为你好」的模样。
我有些想笑,爹爹认为我跟司诀情投意合后,便想了各种办法想要撮合我们。
身侧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扭头看了眼司诀,他神色温润,面容俊朗,依旧是那个惊艳了整个都城的太子殿下。
亦是我未来的夫婿。
笑不出来了。
我同司诀并肩走着,谁也未曾开口。我特意走得快些,想要同他错开。他便跟在我身后,直到我走进院子,司诀才喊住了我。
「月儿,今日你怎么对我如此冷淡?」
我捏着帕子的手瞬间一紧,狠狠地闭了闭眼,许久后又转头看他,依旧是那副天真无害的模样。
「有些不太舒服罢了。」
我能说什么呢?
难不成说我重生一世,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牵连吗?
我冷漠的模样似乎有些刺痛了他,他不明所以。
不知道往日对他最是亲厚的月儿,怎么如今冷淡至此?
我又咳嗽了两声,脸色越发苍白了。
他眼底担忧之色难掩,但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宫了。」
我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终是松了口气。
原来重生而来,我还是忘不了那彻骨的痛。
3
刚重生醒来时,我正陷入在一场大病中。
三年前的宋淮月娇气得很,一喝药就闹脾气。以至于只是简单的风寒,硬生生拖了许久才养好。
爹爹哄着我喝了苦涩的药汁,又说他的月儿很乖,要给我做蜜饯吃。
以往听到这话,我必定会绞尽脑汁躲,劝爹爹不要再进厨房。
但这次,我只想好好陪着爹爹。
「爹爹……能不能给月儿做糖葫芦?」
我抓着爹爹的手,声音有些许轻微的颤抖。那些压抑在心里的情绪终究难以掩饰,话音刚落我就抱着爹爹痛哭起来。
眼前的爹爹还没有两鬓霜白,依旧是那个看似文雅实则孩子气的小老头。
或许我哭的模样着实惹人心疼,爹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爹爹给月儿做糖葫芦,爹的月儿不哭啊。」
他哄着我,言语里满是疼爱和慌乱。
哎,眼睛更酸了。
4
终于挨到了春日,爹爹在院中替我搭了个秋千。
我裹着披风,坐在秋千上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再过不久,我的沈淮知就要回来了。
这一次,我要告诉他:「小月儿真的很爱沈淮知。」
也不知道看似洒脱的沈淮知,听到我说这话后会不会激动得偷偷抹眼泪呢?
我竟然有些期待。
5
司诀又来找我了。
也对,如今我还是他名义上的未来太子妃。
三年前,我同样陷入这场大病中,司诀推了宫里许多公务,只为能够陪在我身边。
为此爹爹还特意训诫过我,说当朝太子应当心怀家国。他欣慰看到太子对我的好,但绝不能因为只有我。
只因他是太子,未来的君主。
可那时候我哪想得了那么多,只想跟喜欢的人好好待在一块。又因我病着,就格外娇气些。
爹爹拗不过我,只能用力捏我的鼻子泄愤。
我红着眼眶委屈到不行,爹爹又只得扭过头来哄我。
「真是像极了你娘亲。」
别扭的小老头,一说起我娘亲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然后抱着我一起哭。
我漂亮的小裙子,又被蹭了眼泪鼻涕。
但这次,我会乖乖听爹爹的话。
司诀带着宫中精致的芙蓉糕来见我,热腾腾的糕点被他护在怀中,哪怕春日乍寒,糕点依旧还是热的。
「月儿,我给你带来了最爱的芙蓉糕。」
他眉眼温润,丝毫不曾掩饰对我的爱意。
若是换了三年前的宋淮月,必定会红着脸上前羞羞答答地接过糕点。
可我不是她了。
那个曾经爱慕司诀的宋淮月,早就死在了入宫的那一天。后来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宋淮月,心里只有沈淮知一人而已。
我坐在秋千上看了眼司诀,并没有伸手去接糕点,反而拿起爹爹特意为我做的糖葫芦。
「司诀,我不爱芙蓉糕的。」
我咬了一口糖葫芦,差点把牙齿给酸掉了。
司诀听着我的话,意外之余多了一丝伤心。只是在瞧见我那被酸到不行的模样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走上前,将糕点放在一侧的小桌上。
「既然月儿不爱芙蓉糕,那日后我给月儿带糖葫芦。」
说完这话,他试图抬手摸我的脑袋。但我迅速从秋千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他微抬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意再也勉强不住。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如今一切才刚开始。眼前的司诀我依旧得罪不起,同样也没法做到立刻同他撕破脸。
「爹爹说,太子理当以国事为重。如今正是各番国使臣进京的日子,你确实不该在我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最好一直待在你的东宫里,别来找我了。
只是这话,我还不能说。
司诀神色有些落寞,他说他只是想多陪陪我。还说病中的月儿最是柔弱,他心疼。
若换了从前,听到这话我必定感动不已。
可如今,我却是止不住地冷笑。
倘若真的心疼我,那当初为什么又要分开我跟沈淮知?
我痛了三年,他也该尝一尝我当初的痛苦。
6
司诀笑着来,落寞离开。
躲在院门口瞧热闹的爹爹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摸着两撇胡子走到我跟前,有些欲言又止。
「前两日,不还吵着闹着要司诀陪你吗?」
我将那酸掉牙的糖葫芦递给爹爹,故意不接他的话:「爹爹,咱下次能不能多放一点糖?」
一说起厨房之事,爹爹瞬间就来了兴致。司诀什么的也被抛之脑后,咬了一口糖葫芦,依旧是酸到要掉牙的表情。
「酸死了。」爹爹第一次对他的厨艺产生了怀疑。
我憋着笑,握住爹爹的手腕轻轻地晃着。
「月儿怕酸苦,爹爹多放点糖可好?」
我一撒娇,爹爹便没了法子。
先前的事情全部抛出脑后,直接握着糖葫芦转头冲进了厨房。
扬言要给我做出最好的糖葫芦。
7
我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沈淮知终于回来了。
作为将军独子,沈淮知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跟随父亲奔赴边关,只为保家卫国。
一去多年,如今总算回来了。
他骑着战马从城门而入,银白色的铠甲泛着冰寒的光,两侧还有不少脸颊泛红的小女娘正朝他丢香包。
我躲在人群中瞧着这一幕,瞧着我的小将军如此瞩目,我当真为他开心。
他们口中肆意风发的少年将军,是我到死都放在心尖上的人。
8
前一世,司诀为了替母妃报仇负了我。是沈淮知一直默默陪在我身边,逗我开心哄我笑,甚至为了我还身受重伤,差点连命都丢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
原来我对司诀的感情,只是幼年时缺少了玩伴所产生的依赖。或许我曾有过片刻的心动,但终究也被欺瞒消耗殆尽。
我心中真正爱的人,从来都只有沈淮知。
那个宠我爱我,从幼时便将我放在心尖上的小将军。
两情相悦,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绣了许久的嫁衣,十个手指的头都不知道戳破了多少洞,就想在成亲那日穿给他看。
让他知道,他的小月儿究竟有多美。
可惜我被迫入宫,沈淮知奔赴边关。
他再也见不到我穿嫁衣的模样了。
沈淮知死在了边关,我也被困死在了皇宫中。
哪怕到死,我依旧是皇室的人。
9
班师回朝的大军需要休整,沈淮知跟随其父沈大将军先进宫去见皇上,下午才能回到沈府。
我提着裙摆跑回家,央求父亲下午带我去沈大将军府。
「月儿怎么想去见沈伯伯了?」
爹爹是个迷糊的小老头,我幼年时总跟沈淮知混在一起玩。但终究年纪太小,他也未曾多想。
只是口头上的娃娃亲,早就被那一道圣旨毁了个干净。
「爹爹同沈大将军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如今沈伯伯回来,我这个做侄女的自然得去拜见。」
没敢说,我是为了去见沈淮知。
怕爹爹知道后会敲我脑袋。
毕竟我如今还是名义上的未来太子妃,哪怕心有所属,这份感情也必须埋藏在心里。
否则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但我忍不住。
我被困在深宫中整整三年,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城门口那一面根本就解不了我的相思之苦,我想好好地看看他,同他说会话。
爹爹拗不过我,答应下午带我去沈大将军府。
我赶忙回到房间,吩咐丫鬟替我找出最漂亮的裙子和珠钗,然后又去焚香沐浴。
我足足打扮了两个时辰,爹爹蹲在门口百般无赖地敲着我的房门。
「月儿,若再不去可就赶上人家的晚膳了。」
爹爹只是想带我去拜见一番,没打算蹭人家的饭。
只是我一听这话,描眉的动作瞬间又慢了下来。
蹭饭好啊,就可以多跟沈淮知相处一会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我这才打开了房门。精心打扮过后的模样,没能让爹爹眼前一亮,反而还遭了个白眼。
「往日在爹爹面前,也未曾瞧见月儿打扮得这般美。怎么今日一去见沈伯伯就这般隆重了?难不成,你更喜欢沈伯伯?」
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这个孩子气的爹爹啊,怎么什么人的醋都吃呢?
我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将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
「没有人能够替代爹爹在月儿心中的位置。」
谁也不行。
爹爹被我这话逗得眉开眼笑,又夸了我许久。这才同我一起坐马车去了沈大将军府。
10
因为提前递了拜帖,马车才到大门口。沈大将军便迎了过来。
爹爹和沈大将军少年时便是兄弟,如今哪怕多年未见,关系也依旧亲厚。
「这就是月儿?」沈伯伯瞧着我,眼里温和慈爱,「当真是全都城最美的小姑娘了。」
被沈伯伯夸奖,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沈淮知靠在门框上,如同上一世多年后重逢初见时的情景。
还是那般恣意洒脱,嘴角噙着一抹笑。
少年郎明媚如阳光,让我终生都不敢忘怀。
我好想冲上去抱住他,同他说我真的很爱很爱他。
可惜,现在还不行。
众目睽睽之下,我一旦做出了逾矩的行为。那定会被扣上不贞洁的帽子,又牵扯着将军府,必定会遭到当今圣上忌惮。
我想跟他在一起,但这一切的前提那便是我们家人都要好好的。
我提着裙摆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
也不是怎的,我竟然有些紧张。
我有些担心自己今日打扮得不够漂亮,会不会这一世的沈淮知不喜欢我了呢?
思绪烦乱涌上心头,一颗心跳动不已。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
「沈淮知,好久不见啊。」
这一次,我要主动地来到你身边。
11
我想过无数次同沈淮知再见时的情景。
但绝不是如今这样。
沈淮知倚在门框上,却瞧见我向他走来时又瞬间站直了身子。脸上挂着浅笑,却又像是在刻意疏离。
「听闻小月儿如今是未来太子妃,我在这里先向你道声恭喜了。」
满心的欢喜,在那一刻彻底碎裂开。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境,仿佛你心心念念的人,他说他从未爱过你。
更甚至,你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
不该这样啊。
沈淮知这人性子最是洒脱,从来都藏不住心事。所以上辈子同我再见时,我就隐约察觉到了他眼底流露出的爱意。
只是当时并未多想,后来又甘之如饴。
可如今。
我在沈淮知脸上,看不到半点温柔爱意。
他不喜欢我了吗?
我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深吸一口气后又重新展露出了笑颜。
「沈淮知,记得你出征之前,可是说过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糖葫芦的。」
上辈子他守诺了,哪怕那时候我根本就记不得这个承诺。
沈淮知双手摊开,语气有些无奈。
「小月儿都成大姑娘了,怎么还爱这些甜食呢?」
言下之意,他忘记了。
说不难过那肯定是假的,可眼前的沈淮知可是我心心念念的小将军啊。
能够再次见到他站在我面前,比吃了蜜还要甜。
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这一世我会倾尽全力对他好,再也不要留下任何遗憾了。
12
来的时间很赶巧,正好是用晚膳的时候。
一番推辞之下,我很是「不情愿」地留在了沈府用膳。
我挨着沈淮知坐,想找机会同他说会话。
可还未曾等我开口,沈伯母便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拉着我的手,语气爱怜:「咱们月儿长得这般貌美,本该给我家做媳妇的,终究没有缘分。」
沈伯母同我娘亲乃是手帕交,自幼相识的情谊,让她对我更是无比偏爱。
所以我跟沈淮知原也定了娃娃亲,奈何沈家作为武将,边关战事一起,便需奔赴战场。
而宫中一道圣旨落下,我则成了未来的太子妃。
硬生生地斩断了我跟沈淮知的缘分。
我刚想回话,沈淮知便抢先一步开口。
「娘,如今小月儿可是未来太子妃,你再说这样的话,对小月儿的名声可不好。」
这话听起来十分熟悉。
似乎在前一世,沈淮知说他好不容易养大的媳妇被人抢了去,然后遭了沈伯伯的责骂。
这一世,却换成了他来说。
我侧过身子看向沈淮知,语气闷闷的。
「你就这么希望我当太子妃啊?」
沈淮知沉默了许久,忽然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容略带了些许苦涩,但转瞬即逝,快到我根本就没法看清。
「小月儿喜欢的人,我有什么不希望的?」
我被他这话给气笑了,随即点点头:「是,我一定会嫁给我心爱之人。」
小月儿要嫁给沈淮知,要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
这是我上辈子就决定好的事。
沈伯母叹了口气,神色之间似乎有些惋惜,但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沈淮知脸上。
「你不是早早就给月儿准备好了糕点和糖葫芦吗,怎么没拿出来?」
此话一出,我立马看向沈淮知。
这个少年恣意的小将军,第一次红了脸。
我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话语中憋着笑。
「沈淮知,你不是说没给我买吗?」
沈淮知看了我一眼,干巴巴地抛出两个字。
「忘了。」
我才不信呢。
沈淮知怎么可能会忘记对我的承诺呢?
他可是世上最守诺的人。
本还想着继续找些借口留在沈府,好歹再让我多瞧一瞧他。岂料还未曾等我想出借口,宫里的太监忽然就赶了过来。
说是圣上有旨,宣我爹爹入宫。但去了太傅府却不见我爹爹的踪影,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将军府。
一听这话,爹爹赶忙就跟着太监坐马车入宫。
临走之前还不忘把我交到沈淮知手上,一步三回头。
「淮知,帮我送月儿送回府,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回府我不放心。」
长辈发话,沈淮知自然不敢不从。
13
他替我找来了马车,但我不想坐。
「沈淮知,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将军府距离太傅府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的路,倘若坐马车回去的话,大概一炷香时间便能到。
但我想跟他多相处会儿,那还是一起走回去更好。
沈淮知微蹙着眉,仔细瞧了我两眼。
「你行吗?」
我……
我知道沈淮知是什么意思,我性子向来是个懒散的,尤其不爱受累。坐马车上舒坦至极,偏偏要走路。
只怕走不到半刻钟便会喊累。
我拉着他的胳膊直接往外走,哪怕爱极了面前的少年郎,但是依旧嘴硬。
「放心,我就算走不动,也绝对不会让你跟小时候一样背我回去的!」
从前沈淮知也曾在太傅府里住过一段时间,我爹爹是太傅,沈伯伯曾经把沈淮知送到我家中,让我爹爹教导他。
我总爱跟沈淮知闹着玩,两人总是商量着翻墙或者钻狗洞偷溜出府。有时候走累了,我就蹲在地上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盯着沈淮知。
然后再配上娇娇软软的一句:「沈淮知,我好累啊。」
然后,沈淮知必定会妥协。
认命地将我背起来,带我回府。
我同他出了将军府,好不容易的独处时光,我好想问问他在边关过得如何。
上一世他曾经给我看过他身上的伤,背上刀剑的伤痕交错不断,当时我便心疼不已。
如今,更是难受。
只是这厮完全不给我机会,一路上都板着一张脸。还故意跟我错开距离,走在我身后。
不理我呢。
我眼眸转了转,计上心来。
「哎哟」一声,我瞬间跌坐在地上。手腕磕在碎石上,露出了好几道划痕。
我肌肤太嫩,手腕处瞬间就变得青紫起来。
「小月儿!」
身后一声惊呼,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慌张。
沈淮知迅速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又朝着四周望了眼,瞧见不远处有个平坦的大石头,便将我放了上去。
他半蹲在我面前:「疼不疼?」
沈淮知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又瞧见我手腕上的伤痕,眼底更是心疼不已。
这一刻的沈淮知,似乎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我本想摇摇头。
本来就是假装跌倒,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疼呢?
只是瞧着他紧张模样,到嘴的话瞬间变了样。
「沈淮知,我疼。」
沈淮知眼底的心疼更多了些,握着我的手,瞧着上面的青紫痕迹。明明心疼得厉害,还偏要嘴硬。
「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走路都会摔倒。」
这还不是为了让你心疼吗?
我在心里默默回了句,但表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疼得想哭的模样。
我向来娇气,在家中稍微磕破一点皮肉,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沈淮知,我都受伤了,你怎么还凶我啊。」
带着哭腔的质问,沈淮知瞬间就败下阵来。
他仰着头看我,似乎有些无奈。
「没有想凶你,我只是有点……」
他声音突然小了许多,但架不住此刻我俩靠得很近。微风拂过,将他那句未曾说完的话送入耳中。
他说:
「没有想凶你,我只是有点心疼。」
心疼什么呢?
我知道的,他是心疼我。
这世间最好的沈淮知,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爱我。
14
不远处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走了过来,沈淮知转身走了过去,回来时手里多了根糖葫芦。
「吃了糖葫芦,小月儿就不疼了。」
把我当小孩呢。
我忍着笑接过了糖葫芦,然后咬了一口。
真甜。
「能走吗?」他又问我。
我倒想说扭了脚不能走,然后让他背我回去。
可这集市上人来人往,如今我还是名义上的未来太子妃。倘若被有心之人看到,我跟沈淮知恐怕只能去做一对鬼夫妻了。
「能走。」
我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握着糖葫芦跟沈淮知一起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他又不理我了。
我有些泄了气,但一想起上一世他在边关战死,而我被困在皇宫中三年。那时候我日夜期盼的,就是能够再见他一面。
如今或许是上天怜我,既然真的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又怎么能不珍惜呢?
「沈淮知。」我忽然顿住脚步,转身看他。
他不明所以,盯着我瞧。
「张嘴。」
他乖乖照做。
我将手中的糖葫芦送了过去,他被迫咬了一颗下来。
我的突然靠近,沈淮知有些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时,我看到了他眼底藏住的汹涌爱意,有那么片刻泄露了出来。
我的小将军,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爱我。
「甜不甜?」
我晃了一下手中的糖葫芦,笑得明媚肆意。
沈淮知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眼神略微有些躲闪,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小到近乎弥漫。
「很甜。」说这话时他重新低头看我。
目光灼灼,眼底却是璀璨星光。
先前那别扭的气氛像是忽然间被打破了一样,我同他并肩走着。
「沈淮知,你在边关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总归重生一世,或许很多地方都大不相同了呢。
我有些担心,怕我的小将军会被别的小姑娘迷了眼。
沈淮知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瞧他这副样子,我莫名有些害怕。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晃悠:「到底有没有?」
许久,沈淮知摇了摇头。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淮知反倒是笑了起来,明媚如阳光。如同多年前我们还在一块玩耍那般,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是否有心仪女子,小月儿你急什么?」
我瞧着他,用了很小的声音将我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害怕你会爱上别人。」
因为,我爱你啊。
小月儿爱沈淮知,不止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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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我进宫的第二天,叛军攻破皇城,皇帝卷铺盖跑了,没带上我。
进宫的第三天,想要逃出皇宫的我刚从狗洞里钻出来,就撞上了叛军头头,也就是我的前未婚夫。
我前未婚夫对我说:「钻回去。」
果然,感情没了。
1.
「这九鸾点翠凤钗是陛下亲自从库房挑选赏下来的,往年这是皇后才有的规制,可见陛下是真心地疼爱娘娘。」为我梳妆的女官如是恭维。
这是我进宫的第一日。
我抚着高高挽起、插满琳琅发饰的鬓发,在镜中端详自己。
这头饰的奢华程度,怕是赶得上皇后娘娘的凤冠。
我说:「前朝后宫怕是怨声载道了吧?都骂我什么了?妖姬亡国?」
女官的笑容瞬间惶恐又尴尬起来。
我叫乔晚君,去年跟随升迁的父亲进京。
也是去年,魏王造反。
因为我与魏王世子有婚约,我父亲惶惶不可终日,一心想将我送入宫去以表忠心。
他让我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果然,皇帝对我一见钟情。
我爹对我的容貌就是这么自信。
我祖母去世,我还在孝期,可皇帝依然下了册封贵妃的诏书,好歹还有文武百官拦着,让进宫事宜缓了下来,拖到今年,我出孝期。
这下真的躲不过去了。
如今魏王叛军已经势如破竹,占据中原三省,剑指京都。
但皇帝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忙着我的贵妃册封礼。
于是我「亡国妖姬」的名声越来越响。
2.
我很冤哪。
天晓得,我什么都没干。
我很想对皇帝说,你到底喜欢我哪儿,我改还不行嘛。
但我也知道,他喜欢的是我这张脸。
可毁了这张脸也没用,因为事到如今,等皇帝不喜欢我,想杀我的人多得是。
到了晚上,皇帝要临幸我。
我不想伺候这个满脸写着「肾虚」的男人,所以想方设法地拖延着,又是灌酒又是找话题聊天,硬是拖到一道军情情报被呈上,让皇帝不得不离开。
我知道那道紧急军情是什么——叛军已至大兴,距离京城一步之遥。
皇帝一走,我就准备跑路。
我打晕了进来伺候我的女官,摘下我身上繁重的配饰,换上她的衣服,又搜罗了殿内的一些点心吃食,打包了点儿财物,趁夜从宫殿中走出来,躲进一过世太妃的偏殿里。
根据我多次观察,这儿是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次日,叛军攻破皇城,皇帝见抵挡不过,卷铺盖跑了,没顾得上已经躲起来的我。
宫中果然动荡起来。
我怕死在乱军里,没急着跑出去,在太妃宫殿里躲到凌晨,在外头的打斗渐入尾声、将士们都渐渐地疲累时,才偷偷地溜出来。
天尚未亮,东方不见曙光。
我跑过太液池,来到御花园墙根的一狗洞前,蹲下身四肢着地,爬着往外钻。
外头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看不见,爬着爬着,突然就撞到了两根「柱子」上,有点儿硬,又有点儿温热。
我一个激灵,缓缓地抬起头来。
瞬间,四周火把点亮。
入目的是季暄泽那张阎王一样的脸。
3.
我也不懂为什么季暄泽知道我会爬狗洞,会在狗洞外面守株待兔。
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这个狗洞的位置还是季暄泽告诉我的。
那得追溯到好早好早以前,早到我们年纪小得都无需顾及男女不同席。
彼时我爹还外任于晋阳,而晋阳就是魏王的封地,我家与魏王府不过一墙之隔。
那时候,我跟季暄泽这个魏王世子关系还不错,什么一起爬树爬墙、掏鸟蛋都干过,亲也是那会儿定下的。
季暄泽隔几年就要跟着魏王夫妇进京一次,可能这就是皇家的「信任」。
然后他每次回来,就会跟我讲京都的繁华,讲皇城的趣事。
他说,御花园北、太液池南最大的一棵柳树边的宫墙角,有一个狗洞,他钻过。
他居然还记得这里,失算。
4.
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向季暄泽讨饶,解释背弃他进宫不是我自己的意思,那也是我爹逼的。
我还说:「你瞧,我为了出来见你,连狗洞我都爬。」
然而,季暄泽只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钻回去。」
钻回去……回去……去……
麻蛋。
我就说嘛,已经没感情了。
我一边往回钻,一边想,我到底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
爬狗洞的时候,我还听到,背后有人跟季暄泽汇报说,皇帝抓回来了。
啧,这皇帝都没跑多远就给抓回来,好像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
皇宫已然被魏军占领,宫墙内,已经有士兵等着我,也不知为何我跑来时没有被发现。
季暄泽在墙外说:「回自己的宫殿里待着,听好了,什么都别干,我会让人盯着你的。你何去何从,自有旨意。」
旨你个大爷的意。
无非就是毒酒和白绫让我选嘛。
我懂。
我很苦恼,被带回宫殿的路上,一直苦思冥想着到底要如何逃。
路过太液池的时候,那个带着我的士兵突然发力,把我摁进了太液池中。
妈蛋,不是说等旨意吗!
淹死多难受啊,好歹毒酒和白绫让我选嘛!
季暄泽这个狗逼!
就算没感情了,怎么着也顾及一下幼年时的友谊呀!
我扑腾两下之后,没气了。
算了,重开吧。
5.
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第七次了,我又回到了这一天。
次次都死于非命。
这重生重得,我都麻了。
第一次,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当天晚上,我没有做好心理建设,侍寝时下意识地反抗,一个力道没把握好,把皇帝踢下了床。
皇帝体虚,这么一磕碰,人没了。
当天,皇后就要弄死我。
我那时只是穿越,还没重生过,没有把死亡当成习惯,挺慌的,挣脱掉抓我的宫人就跳窗而逃。
外头站满了宫人和御林军。
其实我跑不掉的。
但事实是,我运动能力不佳,刚跳下窗时,就崴到了脚,重重地一摔,脑袋磕到了廊道的柱子上。
我死了,都用不上宫人和御林军抓我。
临死前我还听到皇后说,贵妃因皇帝突发恶疾驾崩伤心欲绝,撞柱殉情。
我:「……」你才殉情!你全家都殉情!
我死于进宫第一天的晚上,那时候魏王叛军还在北上的路途中,没到大兴。
第二次,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我觉得只要皇帝不喜欢我就行,于是眼一闭心一横,拿簪子刮花了自己的脸。
果然,只喜欢我的脸的皇帝对我失去了兴趣,过来看了我一眼,慰问两句后,就离开了我的宫殿。
这次魏王世子行军似乎更快了些,夜里叛军入了大兴,兵临京都城下。
我很高兴。
那时候我对我的青梅竹马兼前未婚夫还抱有希望,想在宫中硬挨到他入京。
然而,当天晚上,太后下了一道旨意,说我魅惑君王,祸国乱民,赐死。
因为皇帝对我的脸失去了兴趣,他也同意了。
我去,这可不行,我得等我的青梅竹马兼前未婚夫来救我。
我抱着太后大腿喊冤。
说实话,太后人不错,知道我很冤,跟我说了句「对不住」。
她说:「如今朝野上怨声载道,你不死,无法定军心,为了我大梁基业,只能委屈你了。」
然后赐了一杯毒酒。
基业你奶奶个头。
一帮狗逼。
第三次,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这一次我终于成功地见到了季暄泽。
也是这一次,我明白了我对青梅竹马兼前未婚夫的期盼终究是错付了。
毕竟,谈感情多伤权势。
6.
第三次,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我吸取前两次的教训,不踢皇帝,不刮花我美丽的脸蛋。
当天晚上,皇帝来我这儿时,我给他灌酒,我拖延时间。
魏军比以往来得更早了些。
一份军情急报送到,说魏军已到大兴,离京城只差临门一脚。
皇帝终于没心思临幸我了,准备跑路。
那时候他是打算带我一起跑的,但我不愿意,趁乱偷偷地从宫殿里跑了出来,发现了过世太妃的偏殿,这是个特别适合藏人的地方。
我藏在那儿,也没人来打扰,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城破,魏军占领皇宫。
我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魏军看我这奢靡的华服,就知道不能乱来,带我去见了季暄泽。
季暄泽身着铠甲,站在太极宫前,脚下是严丝合缝的青砖,身后是巍峨高耸的大殿。
浑身一股老大的气息。
魏王尚未进京,他这个魏王世子可不就是这里的老大嘛。
我视线扫过那两排如同雕像一般立着的魏军,仿佛他们手中火把上的火苗都是那么整齐划一。
唉,变天了呢。
我拖着走起路来很不方便的贵妃华服,穿过两排气势凛然的魏兵,走到让我觉得陌生的季暄泽面前,看到救星的喜悦中又有些惶恐。
我鼓起勇气,抓上季暄泽的手臂,说:「竹马啊竹马,你还记得晋阳城畔的乔晚君吗?」
好半晌,季暄泽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我,打十岁起就开始追求喜怒无形于色的他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儿淡漠。
好像有那么片刻,连风都是静止的。
我更加惶恐,在季暄泽低头看向我抓着他的手时,讪讪一笑,缓缓地把手收回。
我寻思着,我往后要怎么办都得靠这位竹马安排,毕竟连我爹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带着几个小妾跟儿子们跑出京都,既如此,我得讨好这位竹马。
我的笑容更加卖力:「几年不见,竹马你长得愈发英武了!」
季暄泽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脸,沉静的眸色像一汪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竹马?」
我笑容一僵,寻思着「竹马」一词可能在提醒他头顶有点儿绿,忙改口道:「世子殿下,我的意思是,世子殿下!」
季暄泽依然目光不变地垂眼望着我。
「不不不,我是说,」我又改口,「太子,太子殿……」
「闭嘴,」季暄泽打断了我的话,「不会说话就别说。」
到这时,他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些表情,让他这张脸看着不像一块儿美丽的冰雕,只不过这个表情也没那么好,似乎有点儿厌恶我的意思,但看着又好像有些矛盾。
我看不懂,不安地搓着手指,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让他念起当年我俩穿开裆裤时的交情,却听到季暄泽道:「一出孝期就急着进宫,结果呢,皇帝逃跑也没带上你。」
哎妈,这阴阳怪气。
果然,他觉得他头上戴了点儿绿。
我立即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皇帝要带我的,可我想等着你,我偷偷地跑了,躲起来了。」
天知道,为了等到他进京,我已经死了两回。
季暄泽丝毫不为所动,看我的目光依然淡漠,他看上去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赶忙又道:「而且,进宫是我爹逼我的,我违抗不了,真的,我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谁愿意嫁给一个肾虚的老男人?没有你年轻力壮,没有你英俊潇洒,没有你玉树临风,总之, 哪儿哪儿没有你强,只要长眼睛的女人都会选择你嘛!」
季暄泽依然没有动容之色。
我开始拿出我百般演技,手搭在眼下,做出泫然泪下状:「泽郞,你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脸色太过淡漠,我可能上前埋首在他身上「柔弱」地哭泣。
小时候我也没少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擦。
可惜啊,时光把我的竹马变得如此陌生。
他目光扫过我身上的华服,微微波动的眸光闪过一丝冷然,淡淡道:「回宫等旨意,再乱跑,刀枪无眼。」
大猪蹄子一个。
7.
我回到宫殿。
两个士兵跟在我身后,一路把我送回去,然后就站在殿门外,把软禁我的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能怎么办呢?我也只能听话地等着旨意。
之后我就没再见到季暄泽,他肯定很忙,忙着收拢京都势力,忙着清除异己,忙着他的皇帝梦。
宫殿里已经没有原本服侍我的宫人了,他们有的逃走,有的死在乱军中,剩余的大约被关了起来,等着这个皇宫新主人的安排,是死是活,约莫也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我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盯着跳动的烛苗,等待着季暄泽给我的判决。
盯着盯着,我就睡了过去。
这烛苗挺催眠。
其实我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有些茫然而已,毕竟我完全没有想过季暄泽会杀了我,最多就是觉得,我往后的日子可能会在一片迷雾里让人看不清前路,可能会辛苦一些。
然而事实证明,儿时的情谊会被戴绿帽的羞辱给磨灭,即便我解释过给他戴绿帽子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我在天亮之后等到了结果。
来我殿里的是两位陌生的宫人,一位走在前边,另一位端着盘子跟在后边,盘子上放着一杯不知名液体和一条白绫。
我:「……」
季暄泽狗逼。
算你狠。
早知今日,当年你爬树上摘果子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摇下来!
8.
看到两宫人的这个架势,我其实挺淡定。
毕竟是个已经死过两次的人。
重生这种事情,我熟。
我不急不缓地整理着仪容,作为盛名远扬的「妖姬」,我有那么一点儿偶像包袱,哪怕死了,遗容也要艳压群芳。
不能跟前面几次那样,死得这么难看。
两个宫人见我不哭不闹,对视一眼,领头的那个说:「贵妃莫要想着有世子殿下在,你就能安然无恙,你与世子殿下前缘已断,更无甚恩情,你若听话些,世子殿下还会给你留个全尸。」
我抬起头,眨着无辜的眼,说:「你看我像不听话的人吗?」
那宫人一顿,随后又道:「你也不必盼着皇上回来救你,魏王已入主太极宫,这天下就要易主。」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我又没有不配合,我知道事到如今已是必死的局。
我指了指另一宫人手中盘子上的物件,说:「毒酒和白绫让我选是吗?我选白绫行不行?」
第二次时我就是被太后毒酒赐死,说实话,这感觉并不好受,肚子真的疼,就跟五脏六腑都在灼烧一样,还得疼上半刻钟,简直就是折磨,我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两个宫人再次对视一眼,大概他们也没见过这么配合的人。
领头的那个拿起白绫,另一个放下盘子,拿过白绫的另一头。
「往常白绫都是对付不肯喝毒酒的人,主动选择白绫的,咱家还是第一次遇到。」领头的宫人如是说。
我心下一凛,突然觉得应该借鉴前人的经验,忙道:「等一下,容我再想想。」
两个宫人动作一顿。
我指着白绫问:「你们用这个,是要把我吊梁上伪装成自杀呢,还是直接绞死?话说吊死鬼是不是很丑?我听说舌头都会伸出来的。」
两个宫人看着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领头的道:「不必伪装成自杀,本就是赐死,何必这么麻烦,直接绞死。」
「也会伸舌头吗?」我眨着满是求知之色的眼,问。
宫人点头:「会。」看起来挺有经验。
「那不行,太丑了,我就算死了也得艳压群芳,」我说,「那还是毒酒吧。」
宫人动作顿了顿,但还是转身去拿毒酒。
可我又想到喝下毒酒的痛,「等一下等一下,毒酒太疼了,话说毒酒和白绫到底哪个不疼一点?」
宫人:「试过的人都死了,没人知道。」
「就白绫吧,我知道毒酒是真的疼。」
宫人又拿起白绫。
「不行!伸舌头太丑了,毒酒毒酒。」
宫人又去拿毒酒。
「不行!太疼了!白绫白绫。」
宫人:「……」他拿起了白绫。
可我又一想,反正都是死,还是得死得好看一点儿,估计两个都会很难受,没什么差别。
「算了,还是毒酒吧。」我说。
然而宫人已经不愿再听:「贵妃,放弃吧,你再怎么拖延时间都没用,世子殿下是不会过来的。」
我反驳道:「我不是拖延,我就是有点儿选择困难症,选择困难症懂不懂?这就是一种病症,患者哎等等等等,我选了毒酒了啊哎哎哎……」
两个宫人已经把白绫套到我脖子上,一左一右往两侧使劲儿地拉着。
我很快地就喘不上气,整张脸憋得通红,那时候我还在想,这两个宫人脑子是不是蠢,我都知道季暄泽要杀我了怎么可能还会拖延时间等他过来,我真的只是选择困难症而已。
其中一个宫人一边拉白绫,一边还说着话:「莫要怪咱家,要怪就怪这世道,魏王以清君侧为由起兵,你一个祸国妖姬,不得不死。闭眼后,可莫要来找咱家。」
服了,清君侧还能清到我头上来,魏王起兵的时候,我还没进宫呢!
意识弥留之际,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朝我奔来。
糟糕,我控制不住伸舌头了,要被那人看见了!
我的遗容啊!没法艳压群芳了怎么办!
9.
第四次,对青梅竹马失望的我,选择跟随皇帝东逃。
然后就体验了一把大唐杨贵妃的待遇,六军不发,逼迫皇帝将我赐死。
第五次,我想到了那个狗洞,决定逃出皇宫,然而我思虑不够周全,逃跑时宫中乱军交战,刀枪无眼,就在我即将钻出狗洞时,一支冷箭贯穿了我后背——我在钻狗洞的过程中死了。
临死前我还作了首诗:弥留时,自由是宫城红墙,头和肩膀在这头,腰部以下在那头。
第六次,就如上述所言,我依然选择钻狗洞,虽然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时机,可怎么也想不到季暄泽会堵在狗洞外头,最后被魏军士兵摁进太液池中淹死。
现在,到了第七次。
我麻了,我摆烂了。
10.
册封礼结束之后,我回到宫殿,顶着繁杂的头饰和奢靡的华服,直接往后一倒,在床上躺尸。
女官弯着腰低着头,道:「娘娘,您这般……不成体统,陛下就要过来了,娘娘该准备接驾了。」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床帏:「我就不,你能咋的?」
女官显然没见过这样的贵女,一时呆立在那儿,半晌无言。
没过多久,皇帝便来到了我宫殿。
他见我在床上躺尸,并不责怪,柔声道:「贵妃累了吧?礼部的那帮老东西,就是条条框框多。」
我「哼唧」一声。
旁边的女官使劲儿地向我使着眼色让我起来好好地接驾。
我没搭理。
都要死了,管这干吗?
谁知下一秒,皇帝就跟着来到床上,侧躺在我身边,用自认为深情的眼神看着我:「这华服颇重,贵妃受累了,朕帮你解开。」
说着,手就不老实起来。
我当即拍开他的手,从床上弹起,也不躺尸了,说:「皇上,这天都还没黑呢,您就消停点儿吧,白日宣淫要是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说到底,我就是不想侍寝,重来这么多次我虽然没能逃生,但确实次次都避过了侍寝。
皇帝跟着撑起身:「他们敢!」
既然已经摆烂,我开始口无遮拦起来,道:「大哥,他们当然不敢骂你,他们骂的是我诶,是我!就连魏王那个造反的,说的都是清君侧,清我啊!大哥你别害我了行不行,要不了多久我就要死于非命了!」
皇帝愣了一下,片刻后,哈哈一笑:「你这美人,愈发得朕喜欢了!后宫的那些女人,见了朕都唯唯诺诺,无趣得紧,还是贵妃有意思。」
我:「……」这人脑子肯定有问题。
算了,继续躺尸吧。
我重新倒回床上。
如果皇帝非要硬来,大不了我再踹他一脚,他体虚,不经踹。反正左右都是死,那我干吗让他得逞?
不过,皇帝居然没硬来。
他坐在床沿上,说:「贵妃,你放宽心,那些老顽固们,朕有的是办法对待他们,谁敢说一句你的不是,朕就治他们的罪!」
我盯着头顶的床帏,面无表情地说:「算了吧,已经那么多人造你的反了,再去治罪,这些京官都要向魏王投诚。」
站在一旁的女官吓得脸色青白。
皇帝却是哈哈大笑:「贵妃真是为朕着想啊!」
脑子有病就去治。
他又说:「不过贵妃不用担心,叛军快活不了几天了,等辽东二十万驻军一到,他们便是插翅难逃!」
呵呵,想得到挺美,要不了多久你就要东逃。
总而言之,皇帝对我很感兴趣,虽没动手,但话里话外都是对我的垂涎,时而讲后宫的女人是多么乏味,时而又讲起第一次见到我时是怎样的惊艳。
已经摆拦的我嘴巴完全不把门,听到这里,就道:「你可真是色令智昏,魏王叛乱,你还敢把我这个魏王世子的未婚妻弄进宫来,就不怕我是他们那头的,趁你不注意把你弄死?」
说实话,皇帝挺好弄死的,毕竟体虚,踹一脚都有可能把他踹没。
哪知皇帝却握住了我的手,道:「你与你父亲的忠心,朕看得明明白白,贵妃何必讲这样的气话。」
我把手一抽,又突然觉得皇帝此话听着古怪,不再躺尸,坐起身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我爹做过什么,能让你看得明明白白?」
「贵妃还与朕装傻,逆贼谋逆之初,你与你父亲替朕将他们父子引至你们的别院,虽说没能将他们一举拿下,亦是重创了他们,你与你父亲的忠心,朕自然知道。」
我惊在原地,就连皇帝点了下我鼻尖,我都无甚知觉。
此事我一无所知。
11.
有关魏王叛变的始末,我知道的并不多。
最初听到消息时,我已到了京城,听说朝中有大臣拿出魏王谋逆的铁证,罪名坐实。
当时魏王与魏王妃还有世子季暄泽就在京城,是为太后贺寿而来。如今想想,怕是皇帝就是想趁此机会除去魏王。
只是魏王府在京城朝中亦有眼线,提前得了消息,连夜逃出京城。
那会儿我还挺担心季暄泽的,毕竟这是我青梅竹马兼未婚夫,是的,那会儿亲事还在,「未婚夫」还没有「前」字呢。
但我被我爹关在房里不得出门,担心也没用。
后来,我知道的,就是魏王一家逃回了晋阳,正式起兵。
我猜皇帝说的,应该是魏王一家刚逃离京城、还未回到晋阳大本营之时。
我父亲虽刚升迁至京城不久,但我乔家本就是京城大族,京郊确有别院。
依皇帝的意思,怕是当时我父亲拿我做引,联系上了季暄泽,将他们一家引到京郊别院,欲将他们捉拿。
我醍醐灌顶。
难怪,难怪。
我说呢,这青梅竹马兼未婚夫怎么突然之间就对我没感情了。
明明我都解释了入宫非我所愿,他依然不打算留我性命。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唉,我好冤呢。
我爹真是,与我感情淡漠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实力坑女儿呢?造孽。
既然如此,我就原谅季暄泽没感情吧。
如果下一次有幸能重生回到小时候,我保证,季暄泽爬树摘果子时,我不把他从树上摇下来。
至于这一次。
嗯,继续摆烂。
12.
魏军已到大兴,军情急报被呈到皇帝面前。
这一回魏兵行军更快了些,急报呈上来时我们这儿晚膳才刚摆上,我都还没有到要想办法推脱侍寝的时候。
真神奇,好像魏军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地快。
我的几次重生,事情的发展似乎一直都有些许变化?
皇帝跟大臣商议对策去了,多少有了些急色。
他走后,我继续在宫里摆烂。
我安慰自己说,这是在寻找时机。
没错,我不再争取机会,而是等待与寻找。
可能这就是摆烂的另一种描述。
但我也没有摆烂多久,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宫人就急匆匆地跑来我这儿:「娘娘,快走,陛下已准备好了车驾,快走,快走!」
我一惊,这么快就要逃跑了?怎么皇帝逃跑的时间都比之前几次更早?
宫人道:「叛军已进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更是震惊:「不是刚到大兴吗?这么块就破城门了?」京城好歹还有几万驻军和几千禁军,这么快破城门,是不是太不科学了一点儿?
我一边在女官的催促下往外走,一边听那宫人道:「东城门守将叛变,大开城门!叛军长驱直入了!」
真奇怪,回回重生都会有些不一样的发展。
跟随皇帝上车驾前,我有过那么一丝丝的犹豫。
但最后还是决定跟他跑。
一来,我这会儿说我不走,好像晚了些,依照皇帝的行事,肯定会强硬地将我带走,毕竟他对我的痴迷劲儿还在。
二来,留在这里等季暄泽,就算在乱军里活下来成功地见到他,也未必有解释的机会,即便解释了,他也未必会信,说不定还是要杀我。
反正我已经端起了摆烂的心态,那就摆烂到底呗,让我干吗我就干吗,看我能活到几时。
不过,皇帝逃跑之路也比以往更短了些。
才刚出京城没多久,就被魏军追上,禁军将领都没来得及让皇帝把我赐死。
神奇,太神奇了。
我寻思着这些变化也不是我重生造成的,毕竟我什么也没干。
13.
马车外都是将士的嘶吼声与刀剑的撞击声。
时不时地还有几支冷箭飞过来,刺入车壁。
但也就几支而已,很快地我听到外头有人喊「停止放箭」,冷箭「嗖嗖」的破空声停止,我不用再担心马车会被射成一个筛子。
我跟皇帝在一辆马车里,自从打斗声开始响起,他就吓得六神无主,当几支冷箭射来时,他更是瘫软在地,抱头痛哭。
啧啧啧,一点儿身为皇帝的沉着冷静都没有。
我这个死过很多次的人,表现得就比他镇定得多。
即便在马车里看不见外面的战况,我也能感觉到禁军的节节败退,那一声声的惨叫离我们越来越近。
犹豫片刻后,我还是大着胆子把帘子掀开一角偷偷地往外看了一眼。
在耀眼的火光下,禁军的深红色铠甲与魏军的黑衣玄甲一眼便能区别开,而外头,那一个个深红色衣服的人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大片大片的人影都是黑衣玄甲。
我还看到有一部分禁军已经往道旁的山林深处躲去。
而留下来挡在马车前的禁军,都会时不时地往那茂密的林间看——见到有同伴逃跑,心下没有动摇才怪。
我回过头戳了戳抱头蹲在地上的皇帝,说:「我看外面军心不稳,你要不要考虑出去振臂高呼一下?我觉得,出去喊一句『朕与你们同在』,效果会好很多。」
皇帝除了呜咽声,还是呜咽声,压根儿没理我。
那一刻,我看着怂包一个的皇帝,由衷地觉得,我比他要强太多。
也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升起一股雄心壮志来,就觉得,我凭什么只能做一个一直在逃命却每回都死得这么窝囊的贵妃,凭什么就不能燃烧一把自己?
想当年我也是听着革命烈士的事迹长大的,那些热血沸腾的场面,我也能做啊!
最重要的是,反正我会重生,我怕什么呢?
突然燃起来的我「唰」地打开车帘,迈着大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马车。
我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天没亮,外头都靠火把照明,一簇又一簇的火焰密密麻麻,延着整条山道层层叠叠蔓延到远方,看这架势,追过来的魏军少说也有四五千人。
护送皇帝的禁军却没那么多,满打满算可能也就一千左右,现下又被打得七零八落,我甚至看到前方太后的马车已经侧翻。
我站在马车前室,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前方不论是兵刃相接还是惨叫连连,我都半点儿不惶恐,目光在一个个或凶神恶煞或狼狈不堪的士兵身上扫过,微微地扬起下巴。
「将士们!」我高喊,「本宫和皇帝与你们同在!冲啊!」
在那样的场面里,一句高喝真的很能振奋人心。
将马车护在中间的禁军们突然就精神抖擞起来,跟着我喊:「冲啊!」
我很满意。
我觉得我有带兵的天赋。
说实话,在这场魏王和皇帝的斗争里,当知道不论站在哪一方我都逃不过丧命的结局后,我就没有了所谓敌方我方的概念,就像一只小蚂蚁,在夹缝里逃命。
不过此刻我是把皇帝这边当成我方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魏军举着刀枪杀过来,而禁军在马车前阻挡着。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不论是谁都会把禁军当成自己人。
所以我振臂高呼呼得一点儿都不虚,呼完之后我还挺立在马车前室,居高临下地望着混战的将士们。
我甚至还在想自己有没有布阵排兵的天赋,有没有可能来个属于穿越加重生人士的光环,指导几句就能让禁军扭转局势那种。
然后,我就在杂乱的马蹄声中听到了越来越近的一个声音,从马车后方而来。
出于直觉,我回过头。
在火光下,是骑着马的季暄泽。
你妹!怎么在这里都能看到他!他不是应该在皇宫主持大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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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天,夫君并未留宿在我房中。
第二日一大早,他的心上人便来我面前挑衅:「正房夫人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独守空房。」
我微微一笑,不做辩解,摸着旺财的狗头,淡淡一笑。
养男人还不如养狗。
天知道,这种不用管事、不用伺候男人的日子有多爽。
可是有一天,他进宫一趟后,突然变了。
1
我叫绪如微,誉满京城的太傅之女。
中秋宴上,我救了差点失足落水的横阳小公主。
太后觉得我品性温和善良、才貌双全,凤心大悦。
一道懿旨便把我指给了当朝声名赫赫的镇北王聂寒山为妻。
我脸色苍白差点跌倒失了仪态,慌忙跪下:「如微才疏学浅,实不堪镇北王良配,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谁都知道,王府后院里有一女子,乃是镇北王从战场带回的心上人。
他曾放出豪言,此生绝不再娶妻纳妾,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种情况嫁过去……
我偷着瞥了他一眼,果然神色阴沉,面黑如墨。
事后,父亲与母亲为我愁得大半个月都没睡好觉。
连上了几道折子,悉数被陛下打了回来。
而原以为会有退婚举措的镇北王却安静地一言不发。
大婚当日,行夫妻对拜之礼之时。
一个丫鬟从门外疾奔而来,踉跄着跌倒在地:「王爷!王爷!你快去吧!柳姨娘……柳姨娘突发心疾,快不行了。」
聂寒山脸色大变,当即一把扔下了手上的红绸,在众宾客震惊的目光中,拂袖而去,把我一个人扔在了成亲现场。
透过盖头下方,我看着他那身鲜艳的红衣越走越远,手上握着的红绸凉成一片。
新郎都走了,这堂也没必要再拜了,我一把扯下了盖在头上的喜帕。
正当众人以为我会拂袖而去时,我却是微微一笑,顶着众人讶异的目光,自如地以镇北王王妃的名义招呼起了客人。
太后指婚、陛下连驳,我和镇北王聂寒山这门亲事不是简单的两家联姻,是非结不可,对此父亲也是无可奈何。
当场的人无疑不是人精,也不愿在这当口得罪镇北王与绪家,心思各异,就当是跳过了这一节,纷纷到前院入座吃席去了。
唯有我的兄长气不过,一心想要为我讨回公道,却是被我一把拉住:「哥哥别去!没事。」
「大婚当日,他竟然如此辱你!」
「我与他本来就不是寻常夫妻,更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在嫁进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夫妻之间恩爱百年的本就少,相敬如宾也是一种相处方式,再则今日他的此番行为,诚然是打了我的脸,又何尝不是打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脸?不用哥哥出手,陛下和太后娘娘自会有决断。」
哥哥咬牙叹息,看着我多有怜惜:「可……微微,你这样实在是太委屈。」
我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再多语。
后来听丫鬟禀告,这一天,父亲和哥哥都没有给聂寒山好脸色看,他也自知自己不对,默默受了。
晚间,他终于踏进了婚房,原本应该有的吃子孙饽饽、交杯酒,挑盖头等仪式在我的吩咐下,悉数撤了下去,就连在床上撒的桂圆、莲子和花生等喜庆之物也都捡拾干净。
红烛高燃,灯火袅袅,满目皆红的喜庆在他的冷脸下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我坐在梳妆台前,让贴身丫鬟琥珀帮我卸去钗环,见人进门,扭头问道:「王爷,柳姨娘可还好?」
他于桌前坐下,脸上的神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晦暗不明,像是有些歉疚,沉默片刻后应道:「柔儿向来体弱,今日之事,她不是有意的,皆是因为前两日在院中受了些风,身体欠恙,都是丫鬟过于小心,本王在这里代她向夫人致歉,今儿个受委屈了。」
「王爷此言,妾身不敢。」我收敛了下脸上的笑,正视着他脸说道,「想必王爷与妾身都清楚,你我的这场婚事,只是碍于陛下与太后娘娘恩旨,不得已而为之,妾身知晓王爷已有心上人,也无意与她争锋,只是事已至此,从今往后妾身会尽到一个正房妻子的职务,打理好家务,至于其他的,妾身别无所求,唯望今后能在这正院中安稳度日,还请王爷成全。」
本就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又何必整日演出一副虚与委蛇的样子,没得让人恶心?倒不如直接亮出地盘,双方都觉得轻便。
想来这样的开诚布公,估计也很对聂寒山的性子吧。
果不其然,他的眉宇松动了些,定定地又看了红烛灯火下我微笑的脸许久,沉沉地说道:「本王会给你足够的体面。」
「妾身多谢王爷。」
话毕,再无多言,我挥手让琥珀继续帮我拆卸头上的钗环。大婚可真不是人能受的,顶了这一天的凤冠,脖子酸疼得很。
至于聂寒山也是一身酒气,略坐了几分钟后,自行去了后方浴室洗浴。
待到他一身水汽出来时,我已经屏退了左右,取了一本山闲游记的书斜靠在床头看着,浑然没有一点新娘子对夫君的娇羞。
聂寒山像似也累了,略看了我几眼,自顾自地上了床,扯过了锦被搭在了身上。
这张穿花百蝶千工床是我年少之时,母亲为我备嫁时,特意请了江南名匠苏大师历时一年半打造。
除了精美外,唯一的特点就是大,躺下两个我还绰绰有余。
聂寒山尽管身量宽大,但留给我的位置足够了。
见人已经睡下了,天色也不早了,我顺势放下了书,越过他下床吹灭了龙凤喜蜡烛。
「你干吗?」他不解地看着我。
根据京中习俗,新婚当夜的龙凤花烛需一夜点至天明,寓意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不过我与他之间倒也不必这些。
我缓慢地爬回床上,拉过了另一床锦被盖在了身上,淡淡地说道:「有光,我睡不着。」
我往里靠和他中间隔开了一大段距离。
虽是洞房花烛夜,但我们双方似乎也都达成了某种不可意会的默契。
聂寒山不会碰我这件事,在嫁进来之前我早已有了预料,此刻甚至还有些放松。
只是盯着床头的红绸,心头的惆怅难免消遣不过。
少女多心事,嫁人等于是第二次投胎,我也曾暗偷偷地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坚毅果敢还是文质彬彬?他会是什么性子?我同他会是像姐姐、姐夫那样欢喜冤家、吵吵闹闹,又或是像爹爹和娘亲那样恩爱缱绻、举案齐眉……
如今一切都有了答案,我的夫君文才武略样样都好,可惜他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争风吃醋是天底下最傻的事情。
人心向来都是偏的,你做得再多,在他眼里或许还觉得麻烦。
就这样吧,不求疼爱,但求体面。
黑暗中,我闭着眼逼着自己入睡,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没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连带着还有激烈争吵的声音。
我蹙眉,扬声对着门外喊道:「琥珀,出什么事了?!」
「芳院的赵妈妈硬闯过来,说是柳姨娘不舒服,非要找王爷过去!」琥珀的声音又气又急。
聂寒山闻声翻身便欲起:「本王去看看。」
他挪动一步,便被我强硬地扯住了手臂:「妾身知晓王爷珍重柳姨娘,但今日拜堂之时,王爷当着众人的面,已经折了妾身的脸,您今后去那儿,妾身不管。但今晚请您务必留下!妾身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也是从小到大被父母兄长疼爱着长大的,还望王爷给我还有我们绪家些脸面。」
我定定地看着他,抓他的手臂握得极紧,几乎能感受到红色丝绸寝衣之下绷起的肌肉,寸步不让,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刚才还说了,会给我体面,这些事情还是让妾身来处理吧,王爷先睡。」
不等他回答,我率先一步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了灯,从衣架子上取下我刚换下的金丝刺绣而成的华丽嫁衣,披挂在了身上,刻意在他面前展示提醒。
聂寒山不再动作,重新坐回了床上。
我推门出去,声响俱消,众人显然没想到居然会是我出来,而不是王爷,一直闹腾极凶的赵妈妈像是惊到了,哑了口。
「夫人。」
我环顾了门外众人一圈,视线在赵妈妈和她带来的小丫鬟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不等她们开口,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琥珀取我的帖子来,到太医署请赵太医来为柳姨娘瞧瞧,另外将深夜喧哗的赵妈妈等人重打三十大板,关进柴房,明日再行处置。」
琥珀展颜一笑:「是。」说着就要让人动手。
旁边有个衣着体面的婆子似乎有些犹豫:「夫人,这大婚之日,见血怕是不好。」
我冷笑一声:「是啊!你们也知道这是王爷和本王妃的大婚之夜,怎么就放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婆子直接在外喧哗?我倒不知镇北王府居然是这么个规矩,滚!」
眼见着我起怒,众人悉数动了起来,赵妈妈在被拖走前还犹有不甘地喊着:「王爷!王爷!」
似乎是烦了,聂寒山冷冷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掌嘴。」
此话一出,当即便有人堵了她的嘴,迅速地将人给拖了下去。
2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二日,我与聂寒山大婚当日的事被传得满城风雨,就此我从人人艳羡的太傅之女沦为了全城的笑话。
宫里的陛下和太后娘娘知晓了此事,将聂寒山召进宫狠狠地痛斥了一番,太后与皇后又特意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宫婢,带着诸多的赏赐过来安抚于我,顺带着对那位柳姨娘进行敲打。
事毕之后,我带着丫鬟琥珀过去看她。
毕竟这位柳姨娘身子娇弱,迎风便害病,那可是聂寒山的心肝宝贝,可欺负不得!
我讥诮地翘了翘唇,刚走到门外,便见那位柳姨娘抽泣着缩在聂寒山的怀里,寻求安慰。
她仰着头,双眸含泪,大滴大滴的水珠不要钱一般从眼角滑落,当真是楚楚可怜。
「寒山你信我,我不是故意要搅扰你和王妃的大婚之礼,都是我这个身子不争气,妈妈和小环也都是因为担心我,这才……」
说着又咳嗽了几声,聂寒山熟稔地替她拍背。
柳姨娘的身子在京城里不算是秘密,据说是当年在战场上为了救聂寒山落下的病根,具体情形不知,但因此聂寒山对她厚爱有加。
生死相交,如此深情厚谊,旁人如何比得过?
而我也没想比过。
跟在我身后的琥珀有些看不下去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提醒了下。
这时两人才算是注意到了我。
柳姨娘抬头看向我,露出了苍白又讨好的笑:「王妃。」说着还想勉强支撑起身子下床来给我行礼,只是半道上又跌回了聂寒山的怀里。
见状,我也懒得搭理她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当即和蔼大方地说道:「妹妹身子不好,就别下床了,安心休养才是。」
「都是妾身不争气,今日原该我去正院为夫人奉茶,居然还劳烦夫人过来看我,实属大不该,昨日更是扰得王爷和王妃一日不宁,实属罪过。」
「妹妹说这话就见外了,那都是些不懂事的丫鬟婆子做出的事,切莫为她们着恼,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昨儿个太医来看过了,怎么说啊?」我言笑奕奕,对她的示弱全盘接受,顺带着也确实对她的病有些好奇。
「就是心绞痛的老毛病,受不得风、受不得气,也多亏王爷这些年的照顾才残喘度日,王妃不必放在心上,平时里多休息休息就好。」
她答得温和,却是字字含有珠玑。
受不得风、受不得气,王爷看重,那可不就是在明示我别想用王妃的身份来压她吗?
按规矩,她这个做姨娘,每日应当到正房来晨昏定省的服侍。可既然人都这么说了,身体不好,若是出了事,那可不就是我的事吗?
我浅笑了下,正好我也不想见她。
我对聂寒山没有想法,一心只想着在院中安闲度日,当即便是愉快大度地说道:「妹妹说这话,可就让姐姐心疼了,既然身体不好,以后像什么省昏定省之类的也不必了,妹妹好生将养着就好。」
我的大度显然聂寒山很满意,又是一番交谈后,门外端了热气腾腾的汤药过来。
由丫鬟们服侍着她喝下休憩后,我同聂寒山一同出了芳院。
走到半道上,聂寒山突然说道:「柔柔身体不好,今后恐怕得麻烦夫人了。」
我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要将照顾柳姨娘的事情扔到我的头上。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要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毕竟照顾好了,不一定会有奖赏,照顾不好却是一定会遭受不满。
他是觉得我大度,就可以得寸进尺吗?
我强忍着心头的怒火,直视着他的眼睛,冷淡地说道:「王爷这有什么麻烦的,妾身没进府之前,底下人也是伺候得好好的,一应的吃穿用度照旧便是。比起妾身,想必府里的管家和嬷嬷们更清楚该如何照料病人,也不瞒王爷,妾身的身体也不是很好,王爷愿意的话,也可以等回门时,问问妾身的母亲。」
我的母亲本就因为我要嫁给聂寒山而郁郁寡欢,在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后,更是直接病倒。
我虽然担心,但也只能派人回去慰问几句。
一提到这件事,他立马哑口,想来也是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本王不是那个意思,只如今夫人已经进府,府中后院一切事宜都将交归夫人手中,柔柔多病,将来免不了会有不少麻烦事会叨扰到夫人头上,只怕会辛苦夫人。至于岳母那边,回门之日,寒山会亲自请罪,昨日实在是委屈夫人了。」
「倒也不用什么麻烦,让下人们好生照料就是,王爷放心,妾身不是多疑嫉妒之人,柳姨娘先前在府中是什么待遇,如今也是如此。」
大抵是听出了我话语中的冷意,他定定地看着我:「本王知晓夫人的大度,剩下的就拜托夫人了。」说完还双手握拳置于胸前,郑重地向我行了一礼。
我心口微震,堂堂镇北王,立于天子面前都可免于行礼的三军将领,外人眼中威严不可侵犯的男人,竟然在此刻低头。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感叹聂寒山的情深似海,还是该羡慕那个叫柳柔儿的姑娘的好运。
唯一一点我可以确定的是:我是这场婚事里唯一的牺牲者。
我上辈子估计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我强压住心头的酸涩,避开了他的行礼,扭回头去不让他看见眼泪落下,语气里依旧维持着镇定:「王爷客气了,时间不早了,妾身还有府中诸事需要打理,就不送王爷了,王爷慢走。」
说完也不等他开口,自顾自带着丫鬟琥珀离开了。
琥珀扶着我的手臂,担忧地看着我说道:「小姐。」
我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光,对着她,安抚地扯了扯嘴角:「放心,我没事,虽然没有感情,但从目前来看,聂寒山至少还是个可以沟通的人,以后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太难过。」
三日回门。
母亲抱着我泪眼涕涕,聂寒山也果真如先前所说给足了我面子,当面致歉。
父亲、母亲纵然不喜,但考虑到我已嫁入王府,将来一生的恩宠祸福悉数系于他身,到底也不敢多加为难。
回门的那顿饭吃得虽然不算欢愉,但到底也不算过分沉闷。
临走前,母亲拉我说话,询问我是否与王爷圆房。
看着她期盼的眼睛,我不忍心让她失望,故做出娇羞的模样,点了点头。
看着母亲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的样子,我心间是一阵悲凉。
等出来时,正好遇见父亲与聂寒山说话。
「微微打小在家便娇惯惯了,性子上难免有些刚硬,今后若是有不懂事的地方,还望王爷别多与她计较,老夫在此先多谢王爷。」
说着,父亲深深地弓下了背脊,对着聂寒山郑重行礼。
看着这一幕,我喉头一堵,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心疼成一片。
现在弯腰的那人是谁?
是我的父亲,当今的太子太傅。
当年先帝执意弃长立幼,他领着百官跪于太极门前,数次庭杖都未能打断的背脊,此刻却为我而弯。
我捂着嘴,才勉强没哭出声来。
聂寒山显然也被惊到了,连忙退避开来,抬手扶起:「岳父万万不可,快快请起。」
「我知王爷心有所属,也不求王爷多有疼爱,只望王爷善待微微。」
声声悲切,里面蕴含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淳淳爱意。
聂寒山沉默,眼神里多了些说不出意味的动容:「岳父放心,微微既然嫁与了我,我自会善待于她。」
「哎。」
父亲笑了,这是他今日里露出的最真挚的笑。
我躲在一旁泪流满面,许久后才收拾好心情走了出去。
父亲恍若无事地嘱咐了我几句后,亲自送我出门。
马车停在正门前,聂寒山扶着我上了车,马车行进出了好一段距离,我忍不住掀开了车帘往后张望,只见远处父亲苍老的身影依旧矗立在门前,久久张望着马车。
我再也忍不住了,甩下了车帘,也顾不得聂寒山还在车内,回过身低下头就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聂寒山抬起手,似乎是想安慰我,但到底还是收了回去。
心头不平,我恶向胆边生,抬起通红的眼睛厉声质问道:「你不喜欢我,又为何要娶我?!」
天知晓,在候嫁的那段时间里,我又是多期盼他能有所行动。
聂寒山闭了闭眼,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事已成定局,我看着他也无话可说。
马车行进到了镇北王府。
一入院,便看见了柳姨娘带着丫鬟小环候在了门前,见我们两人并肩同行,立马迎了上来。
那双眼睛紧紧地落在了聂寒山身上。
「寒……王爷、王妃。」
「不是身体刚好些,怎么就出来了?」聂寒山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我心情不好,不耐烦应付她的张扬示威。
「离开了这么久,府内还有其他事等着妾身处理,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琥珀扭身就走。
「姐姐她这是?」
身后传来了柳姨娘娇娇弱弱,状似不解地问话。
「无事,王妃想家了。」聂寒山答道。
3
在王府里的日子,比之在家做姑娘时,忙了数倍。
作为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我首先要理清的便是王府里的账目。
聂寒山十二岁入伍,在外征战十三年,深受陛下恩宠,所得金银财物无数、田地庄园数座,但大多却都留存不到手上,悉数用于对阵亡将士的抚恤。
加之家中芳园还有个柔弱的吃钱大户,我清点完王府的账目时,看着这每月只能勉强维持平衡支出的账目,陷入了沉思。
这家谁爱管,谁管去吧。
尤其是这芳园的支出,更是离谱到夸张。
每月进补的药膳支出便高达五百多两,寻常中等人家一年的支出也不过十来两银子,而芳园里负责照顾她的丫鬟婆子就高达二十来人,其中还不包括专门为她开小灶的厨娘,加之其他的香料以及衣着首饰的添置,我也不是没去过其他高官贵爵之家,奢侈,实在是奢侈。
也就是整个镇北王府后院只有她一人,而聂寒山也不喜奢侈,才能维持下去。
琥珀是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的丫鬟,也都是习文断字,见到这份账单时也是张大了嘴,惊叫道:「她到底是多金贵的人啊,一个月用这么多钱?」
站在我跟前的张管家流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满怀着期待看着我。
我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
刚才我听了管家的叙述,话里话外,管家也并不是对柳姨娘的奢侈无度没有意见,只是碍于自家王爷,不好多说而已。
「夫人,眼见着马上就要到重阳佳节了,各府的节礼也该备了。」
「往年是怎么个份例,就照往年备吧。」我看过管家往年备下的单子,很合适,也不想在这方面多下功夫,随口说道。
却不料管家面露难色。
「怎么?」我端起了茶,喝了一口。
「夫人,账上没钱了。」
「怎么没钱?我看这不是还有三千两银子在账上吗?」
「铺子和田庄上的收益要下下个月才送过来,而这三千两银子还得预备着府内这两个月的花销,尤其是芳园那边,还不一定够。」
「那这银子都花到了哪里?」琥珀忍不住问道。
「婚宴和彩礼备了不少。」
管家说得含糊却是把我给听笑了。
「怎么?管家是觉得用得多了?」
「不敢,老奴不敢,只是账上确实是没钱了。」管家叹了口气,一脸的难色。
我皱紧了眉,倒也不想怪管家,账上没钱,他说的也是事实。
这件事也不是不好解决,只要我拿钱出来。
母亲从我出生便开始为我准备嫁妆,本就丰厚,后来又因为眼见着我要嫁进王府,特别又再备厚了几分,可以说几乎是备齐了我一生所需。
可是要让我拿嫁妆出来为了柳姨娘,那实在是有些亏心。
而我也做不太到,可是这件事是我嫁进王府后,第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也不能不管。
我想了想,叫来琥珀吩咐了句:「去把彩礼的单子拿出来给我瞧瞧。」
琥珀闻言低声应了一声,扭头进了屋。
我拿着彩礼单子细细看了下。
得了,既然这些都是从王府出的,那就用在王府吧,要是用完了,我可就不管了。
面对着管家的询问,我没答他,随意打发人出去了。
第二日,我派琥珀送了一笔银子过去,王府账目上充裕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年。
我也逐渐习惯在王府里的日子,平平淡淡的。
许是守着对柳姨娘的诺言,聂寒山自成婚当天,一日也未曾在我的房中歇过,只偶尔会过来陪我吃饭、说说话。
他见识广博,我学识渊源,如果抛开尴尬的夫妻关系,甚至可以说上一句知己,常常聊得兴起。
可无论聊得多开心,当天色渐晚时,我依旧会委婉地催他离开,每当那时,他的神色总透着些说不出的怪异。
我丝毫不在意,依旧平静微笑看他,而他也自不会多留。
琥珀看着这一幕,不止一次地叹气劝我:「小姐你这又是何必?!我看王爷不止一次是打算留宿在咱们蘅芜院的,难道……你真准备守一辈子的活寡?你没听外面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话说到最后,甚至还带上了哭腔。
我哑然,转而看向了天边零落的黄昏,聂寒山离开的背影是那么坚决。
外界的流言蜚语,我自是知道。
每逢节日相聚又或是宴请,我的到来总能迎来一波又一波含笑异样的目光。
当初誉满京城的太傅之女,如今是镇北王被迫娶回家的摆设和管家。
女子不似男儿天地广阔,这世道对女子也并不宽容。
即便我身为太傅之女也逃不开三纲五常。
只是我终究是不愿的。
「小姐!」
「琥珀。」我开口叫她,转身捧起她的脸,细心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我知你是为我好,只是从大婚当日,他当众抛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对他有更多的期待和指望,人终归是要为自己活的,外界人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即便没有他,你看我们这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可是……」
「我很好,值得被人珍重、被人厚爱,而不是挣扎在一个男人偶尔有之的怜悯中,我不屑。」
琥珀盯着我脸上的平静,瘪了嘴,到底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借着准备饭食逃一般地奔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叹气,心想要不养条狗,给她找些事情做,这样就不会东想西想了。
几日后,庄子上送来了几条胖乎乎的小狗,顺带着还有几只断奶的小猫。
我挑了一只通身橘黄、四足雪白的小猫,将小狗交由了琥珀挑选。
琥珀抱着小白狗笑得灿烂。
我问她准备叫什么。
她笑眯眯地说道:「小姐,叫旺财好不好?这名字虽然有些俗气,可小时候我有只很喜欢的狗就叫旺财。」
我笑了笑,看她开心自然应允:「好,那这猫胖乎乎的就叫胖胖好了,以后这两只就都交给你了。」
「好。」
有了猫狗后,琥珀多了些事情,显然没那么唠叨了。
彩礼再多,也架不住芳园那边索取无度,尤其是当他们知晓是我在「补贴」时,更是各种巧立名目。
我也曾和聂寒山提过几句,既然他无所谓,那我也不再多费半点心思,给就给吧,反正用的也不是我的银子。
在管家又一次来跟我告饶账上无钱时,这次我没再让琥珀送银子过去,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账上无钱,那全府上下就一起节衣缩食吧。」
「包括芳园?」
「当然,除了柳姨娘的药之外,其他的能省则省,明白。」
管家有些犹疑:「这……那王爷那边。」
「我会告知王爷,管家不必担忧。」
听完我的话,管家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出门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我看得出来,管家或许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没办法。
琥珀在一边逗着旺财玩,我把她叫了过来:「去把这两年的账簿都拿过来,尤其是给芳园单独记的那一本。」
「是。」琥珀弯了眼睛,笑得狡黠。
当初记这一本的时候,她或许就在期待这一幕了。
七天后,我坐在屋内的躺椅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雪狐毛毯小寐。
芳园的柳姨娘又一次「命悬一线」后,聂寒山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抽泣着的赵妈妈。
「来了。」
我听见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懒懒地坐起了身,看向了眼前的两人。
聂寒山面如冰霜,开口便是质问:「柔柔大病,为何要断她院中的供给?」
我瞥了一眼赵妈妈脸上的幸灾乐祸。
这两年下来,许是自觉得能拿捏住我,芳园的那位逐渐露出了原有的本性,在我面前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啊,这人还有两副面孔。
在聂寒山面前时,她柔弱无助,风吹就倒,在我面前生龙活虎得浑不像是个体弱多病之人,甚至还屡次暗偷偷嘲讽我:「正房夫人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独守空房。」
我微笑不语,并不将这些告知于聂寒山,并很期待将来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心爱之人居然是这样一副嘴脸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面对着聂寒山的质问,我懒懒地拉开了盖在腿上的雪狐毛毯,施施然地说道:「账上没银子了。」
「夫人,老奴求您了,您开开恩放过姨娘吧。」赵妈妈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跟不要钱一般落了下来,「现已入冬,天气寒冷,姨娘身子本就不好,更是难熬,若是缺了补及,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
我听着赵妈妈倒打一耙的话,挑了挑眉,也没动怒,很平静地看着她的表演。
聂寒山冷冷地看着我:「夫人难道不给个解释吗?」
「解释自然是有的,王爷你可听好。账面上确实还有三千多两银子,但那是整个府一冬的用度,年节要到了,府里的下人要不要置办冬衣,要不要吃饭,还有送与各府的年礼需不需要置办?您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不怪你。」
「但也不至于连抓药的银子都给不出来……」
「王爷别急,听我慢慢说,琥珀去把账本都拿出来。」我站起了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琥珀应声,带着笑进了屋开了箱子,将早就准备好的账本取了出来。
我翻开了芳园的那一本,笑道:「赵妈妈这求饶,话里话外都在斥责我薄待了柳姨娘,那咱们就看看是如何薄待的吧。」
「那就看上月的吧。十一月一日,支取现银一百五十两,购青花白蝶瓷瓶两个;十一月三日唤锦绣坊柳绣娘上门,新置狐皮大衣一件,锦绣裙装数件,合计八百五十两;十一月四日,采购上品血燕五斤,合计一百五十两……」
几乎是我每念一句,赵妈妈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念到最后,我也累了,干干脆脆地将账本递给了聂寒山让他自己看:「这里还有之前的,王爷尽可以看看。」
「柳姨娘的药,我可没让断过,我只是有些好奇,到底要什么样的供给才能让柳姨娘渡过难关?这新衣月月都做,年年都有,京城内的首饰铺子更是王府的座上宾,更不用说那芳园每日需十斤猪肉、五只活鸡、鲜鱼一等的吃食供给,我就好奇了,柳姨娘这么柔弱的身子,又怎么吃下去的?我只是断了新衣和首饰,削减了点吃食上的开销,赵妈妈就如此奔上门哭着指责我,又是为何?想来没了这些,柳姨娘是活不下去吧。」
说到这里,我看向了面色铁青的聂寒山,微笑着继续说道:「我知晓王爷对柳姨娘的疼爱,只是咱们这一大家子还是得过日子,若您坚持,要么您拿银子回来,要么妾身怕是当不起王府这个家,还请您一封休书给妾,少了妾,也能少些开销。」
聂寒山面如凝霜,一句话不说,安静地一页页翻完了账本,跟着又将其他账目看了一遍。
赵妈妈吓得腿脚发颤。
我不想再看后续,直接带着琥珀走了出去。
片刻后,我见聂寒山让人拿着账本,拂袖而去,身后还抓着瘫软了的赵妈妈。
「去,把府内的库房钥匙拿出来,给王爷送过去。」
「啊!」琥珀「呀」了一声。
我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不交出去,什么时候交出去,难道还真拿我的嫁妆养王府吗?这个时候正是好机会,我也可以卸下身上的担子,以后我的嫁妆就只顾咱们这个院子。」
「哦哦哦,好好。」琥珀笑道。
4
钥匙送过去,没几天又被聂寒山亲自送了回来。
我端着一杯清茶端坐在桌前,将桌上的钥匙推了回去:「王爷这是何意?」
「夫人,此事是本王错了,芳园中诸人本王已经处置,今后府邸还得有劳夫人。」
我抿了一口茶,不发一言,心头却是讽刺。
你所谓的处置是什么,骂了柳姨娘几句?呵呵。
不过反正用的不是我的银子。
「妾身才疏学浅,怕是当不起王府这个家,也怕是会怠慢了柳姨娘。若是柳姨娘因为供给不足,伤了身子,妾身担不起责,还望王爷收回成命。」
「夫人……」聂寒山无奈了,「我已经将芳园彻底清理了一番,相信以后不会再有诸如此类的事情烦扰到夫人头上。」
我轻笑出声。
说这话那是骗谁,当谁是傻子吗?
那可是你的心肝宝贝,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真闹起来,你的心可会有一刻偏向我?
不过对于聂寒山回来,我也是早有预料,我看向了站在一侧的管家。
「妾身未进府之前,听闻府中也都是由柳姨娘照看,不若这样可好,将芳园从府中划分开来,取全府上下三分之一财政交由柳姨娘自行处置。妾身照顾不佳,赵妈妈如此心疼主子,相信会照顾好的,王爷看可好?」
「不行,这放在外面旁人该如何非议你?!」
「妾身不在乎,再说外界的流言蜚语也不差这一点,王爷若真为妾身着想,还不若直接答应下来。」我的口吻很冷,眼神挪开,也不再看他。
聂寒山哑言,沉默不语:「我知我对不起你。」
「既然知道对不起,那又要做?」我冷言反问,「若是遇到银钱不足,难道还要我拿钱出来贴补吗?我们绪家难道是亏欠镇北王府吗?!我自觉自己这个正房夫人已经做得够格了。」
此事本就不光彩,说出去也只会惹人笑话。
「本王已经训斥过柳姨娘了,今后必不会再像从前那般铺张浪费,至于夫人贴补的部分,本王会一一补足给予夫人。」
「不必,只要王爷答应妾身的请求即可。」我一步不退地坚持。
门外突然传来了惊呼和叫喊声。
是柳姨娘。
丫鬟们也恐伤着她,阻拦不住,硬是让她闯了进来。
一进门,她便是痛哭着扑倒在地,深深地跪在了地上。
「王爷!王妃一切皆是妾的过错,还望王爷、王妃看着赵妈妈打小服侍妾的份上,放过赵妈妈吧。」
聂寒山的脸色铁青。
我冷笑了一声,抬了抬手:「来,赶紧把柳姨娘给扶起来,这天寒地冻,可别冻坏了身子。服侍的丫鬟,拖下去掌三十个嘴巴子。到底是怎么照顾的姨娘,出门怎么都不给披件大衣?这若是病了,姨娘难受,王爷也心疼。」
柳姨娘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绵裙,头发懒懒的,一脸的病容,而此刻屋外北风萧萧,立在廊下不一会便是会冻得瑟瑟发抖。
柳姨娘被我三言两语戳穿了心思,抬起头,用愤恨的目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消逝得很快,转而又变得凄楚起来,回身便是拉住了快要被拉走的丫鬟,急急地告饶道:「都是妾身一时心急,这才忘了,都是妾身的错,求王妃饶过小环吧。」
小环的脸色白得吓人,面无血色。
我没说话,只看向了聂寒山。
聂寒山的眼里流露了失望的神色,冷声道:「把柳姨娘扶起来,送回去,将小环带下去。」
柳姨娘难以置信地看着聂寒山,颤抖着声音喊了句:「王爷。」
聂寒山看了一眼她:「还不快点。」
我挥了挥手,示意了下。
柳姨娘似乎是被吓住了,刚来便是被人架走。
待人走后,屋子里清净起来。
我倒了杯水递到了聂寒山跟前:「王爷,现在可还坚持?」
聂寒山接过杯子,眼底写满了落寞。
见状我也不再隐瞒,直言不讳地说道:「王爷也是个明白人,相信也是懂得柳姨娘究竟为何如此?女人的嫉妒心不可调和,我与柳姨娘无论如何粉饰太平,也改变不了我与她本质上的对立,为了今后柳姨娘不再多病,王爷还是答应下来吧。」
「对不起。」聂寒山沉声说道。
我侧头不语。
「对不起」说多了,很恶心。
事后,芳园的开支彻底和王府分开,聂寒山指派了自己的心腹过去照看。
没了芳园这间氪金大户,王府的开支总算回到了正常范围。
有丫鬟过来汇报。
没了王府的供给,柳姨娘如今背地里同人做起了绸缎庄生意,借着王府的势,做得如火如荼。
我没理会,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时间又滑过了四年。
四年间,边境匈奴屡次犯事,聂寒山作为镇北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境,每年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待在京城。
成婚六年,却无子嗣,因此我受尽了京城里的闲言闲语。至于柳姨娘,虽然备受恩宠,却似乎是因为身体关系,难有子嗣。
太后娘娘屡次招我进宫,温言相劝,让我给聂寒山赶紧生个孩子。
聂家满门忠烈,现如今更是只余他一人,太后娘娘是他的姑母,自是心疼,于是当初才会借事由亲自指婚。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我和他会弄成现在这样。
战场上刀剑无眼,太后娘娘更是担心就此聂家绝后。
「微微,还在和寒山赌气?」太后娘娘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拍拂着,眼眸里写满了慈祥。
我低头:「如微不敢。」
「你们这已经成婚六年,至今还无子嗣,这可如何是好?」
「王爷事务繁忙,或许暂时顾及不到,如微福浅,此生想来与王爷是没这种缘分。」
「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夫妻之间的感情向来都是处出来的,我知你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哀家也心疼着。」太后娘娘叹了口气,「寒山这孩子,打小就没了爹娘,年纪轻轻就进了军营,从来都是一股筋,在女人心思上向来琢磨不到,你莫与他多计较。」
「如微不敢,只是王爷所需的并不是我,有些事情终究强求不得。」我抬眸,话里带话地暗示了一番。
我的确不愿意。
我一直觉得孩子是夫妻之间情感的证明,我与聂寒山之间本无情分,又何必挣扎进去?
更何况若是有了孩子,怕是还得陷入无休止的麻烦中。
不过这话不能说,只能推在聂寒山身上。
太后娘娘想来也是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情况,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一道懿旨下来,我被派往了边疆照料王爷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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