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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没有秀得不行的追妻火葬场小说,别逼我这尊贵的盐选会员跪下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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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秀得不行的追妻火葬场小说,别逼我这尊贵的盐选会员跪下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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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追妻火葬场
有没有秀得不行的追妻火葬场小说,别逼我这尊贵的盐选会员跪下求你?
陆尧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宠妻狂魔。
为了我,他拒绝了家族联姻,三年如一日地宠我。
可在我们婚礼前的单身派对上。
他的白月光问:「若我抢婚,你会不会跟我走?」
他却认真道:「会。」
我忍着眼泪,给我的巨富千金闺蜜发信息。
【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接我离开这里吗?】
七分钟后,闺蜜来了,车轮都快冒火星子了。
「早就跟你说,你这种长相性格,就该嫁进豪门享福!
「我哥肤白貌美,我爹风韵犹存,你挑一个!」
1
婚期将近,陆尧的发小给他办了一场单身狂欢派对。
他的小圈子都知道,陆尧宠极了我。
如果不带我一起去,他必然会在十点之前赶回家。
从不管别人尽不尽兴。
所以这次,他们也热情邀请了我。
可一进去,我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
大家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却又暗戳戳朝陆尧使眼色。
我不明就里。
等所有人都入座了,一个短发女孩姗姗来迟。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
女孩又高又瘦,声音清脆爽快。
身边的陆尧顿时僵住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心跳漏掉一拍的表情。
女孩热情地向我伸出手:「这就是准新娘吧,认识一下,我叫余鹿!」
听见这个名字,我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陆尧喜欢了五年的白月光。
据说那时,陆尧还不像如今这样沉稳,追她追得可狠了。
楼下万朵玫瑰为她摆过。
海滩百米烟花为她燃过。
他一整个青春满满的都是她。
可三年前,她却果断追着另一个男孩子出国留学了。
我就是在那个时期认识的陆尧。
那场酒局上,陆尧穿过氤氲的灯光向我这边走来。
我分明才喝了半杯酒,却醉得像狗。
忙不迭地向周围的朋友打探他的信息。
被朋友推搡到他面前时,我紧张到舌头都打了结。
「我叫初棠,请问陆先生贵姓?」
周围响起哄堂大笑。
陆尧皱了几个月的眉头在那一刻终于舒展了。
和我在一起后,陆尧几乎倾注了他所有的温柔。
我爱吃的,不爱吃的东西,他都能牢牢记住。
不论我加班到多晚,他都坚持亲自来接我下班。
每个节日,都能收到他用心准备的礼物。
把我发在他的朋友圈,介绍给他的每一个亲友。
就连他的朋友都开始眼酸。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初棠,你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陆尧追了个最难追的女孩,修成了顶级的情商,被你坐享其成了。」
我从没因为这些话有过情绪。
因为他们说,不论长相还是性格,我与那个女孩都截然不同。
我不是谁的代替品。
更因为我感受得到,陆尧很爱我。
热恋三年,他又坚定地向我求了婚。
我以为我们的爱情就要顺利地开花结果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现实给了我重重一击。
2
余鹿大大方方在我身边坐下。
从包里掏出来一瓶香水递给我。
「新婚礼物,这个味道非常高级,我用了七八年都没换过。」
她笑得眯起眼睛。
不得不说,她处事得体,性格讨喜。
就连新婚礼物都是给我的,而不是给陆尧。
我收了礼物,道了谢。
她又掏出手机加了我微信。
「以后要是受了欺负,记得跟我告状。
「虽然我跟陆尧从小一起长大,但我可不当婆家人,有事一准撑你!」
周围的朋友纷纷鼓掌。
「不愧是我们的大姐大,还是那么飒!」
余鹿顿了顿,越过我,看向坐在我另一边的陆尧。
「喂,你怎么回事,三年不见,话这么少了?」
周围的人喝酒的喝酒,吃瓜的吃瓜。
眼睛却紧紧盯着我们仨。
生怕漏过精彩的剧情。
陆尧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甚至不敢转头看她。
只是捧着酒杯,故作幽默道:「不是话少,单纯是跟你生分了,不知道说啥。」
余鹿笑道:「怪我这三年不跟你联系呗?」
她向他举起酒杯,「那咱们今后常常联系?」
陆尧看我一眼,说:「我妻管严,以后跟我联系得多走一道流程,先跟我老婆报备。」
他俩带着冰释前嫌的笑,将酒杯碰在一起。
一切都讲在明面上。
没有暗语,坦坦荡荡。
可不知为什么,我坐在他俩中间,心里却堵得慌。
也许是因为,三年相处,我对陆尧的身体语言已经十分了解。
今晚,他太紧张了。
酒喝了,歌唱了,拳也猜了。
玩到尾声时,大家都有点喝多了。
陆尧猜拳输给了余鹿,选择了真心话。
体面了一晚上的余鹿突然任性了一回。
她歪着脑袋,微醺又娇蛮地问陆尧:
「如果我去你的婚礼上抢婚,你会不会跟我走?」
问题一出,本就喝得兴奋的一群人立刻开始起哄。
「哎呦一晚上了,你俩终于不装了。」
「就是,这个味才对嘛!」
「快说啊,会不会跟她走?」
陆尧喝得眼角微红。
他看着她,眼里情绪翻涌。
认真回道:「会。」
一群人立刻炸了。
「靠!我就知道!」
「抢婚!抢婚!抢婚!」
欢呼声引得全场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我坐在他俩中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尴尬的局面。
借口去卫生间逃离了现场。
忍着眼泪,给闺蜜凌悦发了条信息:
【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接我离开这里吗?】
凌悦的电话马上打来了。
「怎么了,那帮人欺负你了?」
「没有,先别问了,能来接我吗?」
我感觉自己快哭了。
凌悦一听急了,声调激动得像个张飞。
「你等着,我马上到!十分钟!不,七分钟!」
「也没那么急,慢点开,注意安全。」
「少管我!!」
3
七分钟后,凌悦开着她的布加迪,风风火火杀过来了。
车轮都转得快要冒火星子了。
一见到她,我就绷不住了,眼眶一红。
凌悦牵住我的手,忍着怒气:
「你们怎么欺负她了?!
「陆尧,你是个死人吗,她委屈成这样你看不见?」
凌悦是巨富千金,为人豪横,自带气场。
她一出现,当即就把一群人都镇住了。
瞥见余鹿,凌悦的眼神瞬间锋利了。
「哟,原来是你在这呢。」
余鹿站起来拉住我,笑得一脸亲昵。
「一起玩游戏呢,怎么还玩急眼了?
「我神经大条惯了,第一次和这样娇滴滴的姑娘相处,没掌握好分寸,我的错。」
凌悦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谁让你碰她?
「我看你不是神经大条,你是装傻充愣!」
这时,陆尧也醒了酒。
他揉揉眉心,站起来说:「初棠累了,我该送她回去了。」
凌悦冷笑道:「我都来了,用得着你?你继续装死就是了。」
众人讪讪地站着,看凌悦帮我收拾东西。
她一边收拾一边数落。
「早就跟你说,你这种长相性格,就该嫁进豪门享福,你偏要去暴发户家里吃苦。
「那种圈子,钩心斗角,婊里不一,是你这么单纯的人该去的吗?」
陆尧家也是净资产大九位数的。
九位数身家的暴发户……好小众的词汇。
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又没人敢反驳什么。
凌悦收拾完东西,拎起我的包。
看见里面那瓶包装精致的香水,问都没问,随手拿出来丢在了地上。
「什么过时玩意儿,也好意思送人。」
香水在地上滚了个骨碌,滚在余鹿脚边。
余鹿的脸都挂不住了。
凌悦拉起我就走。
陆尧追到门口,拉住了我。
「初棠,你别生气。那种气氛下,她突然问出那个问题,我大脑也一片空白。」
我看着陆尧那双深情的眼,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你想说,那是你的本能反应,你是发自内心的,想跟她在一起吗?」
「当然不是。初棠,那只是个游戏,如果我回答不会,她在朋友面前会很没有面子。」
「你为了维护她的面子,宁可把我的尊严踩在地上?」
「我只是给她一个体面的答案,给你的可是婚姻。」
我挣开他,气极反笑。
「那还是我赚了?
「陆尧,在一起三年,我竟没发现,你还是个端水大师。」
这时,凌悦把车开过来了,拼命按喇叭。
陆尧又来拉我。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路上我们好好聊聊。」
凌悦皱眉:「你要是这么有空,不如开着你那比亚迪出去跑两趟滴滴,清醒清醒。」
陆尧哽住了。
他的绿牌宾利,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屈辱。
我拉开车门坐上车。
回头对陆尧说:
「我们的婚礼,取消吧。
「我们两人,都有必要再好好考虑考虑。」
4
回去的路上,我翻了翻朋友圈。
发现余鹿发了两条动态。
第一条。
【她果然跟我一丝一毫都不像。可你不觉得,这样更显得欲盖弥彰吗?】
第二条。
【如果你想用这三年来证明当初我放弃你是错的,那么,你成功了。】
忍了一晚上的情绪突然崩溃。
我失声痛哭。
为自己付出的三年真心感到不值。
我以为陆尧对我无微不至的偏宠是源于爱。
没想到,那是他故意做给她看的。
我只是他们二人高段位拉扯的工具。
凌悦是个直女。
不懂讲好话安慰人。
她习惯直接解决问题。
「别哭了,男人多的是,换一个不就行了。
「我哥肤白貌美,我爹风韵犹存,你挑一个!」
我哭够了,又被她逗笑了。
「凌悦,我是不是很没用,这种时候,还要你来替我出气。」
凌悦拍拍我的脑袋。
「说的什么傻话,每个人性格不一样。
「我家很早就没了妈,剩下我们爷仨性格都不太正常,不会表达爱。我从小逆反,让人头痛,能派上用场的机会也不多。
「而你天生就是心软的神,和你相处的每一天都如沐春风。
「你还是全城打针最不疼的医生。我住院那阵子,要是没有你每天陪着我,不厌其烦哄我,根本熬不下来。」
这段话很受用。
我崩塌的自尊心又重新建立起来了。
凌悦说:「讲真的,你真不考虑嫁来我家吗?」
这话,她说过很多次了。
我和凌悦认识,是因为她生病住院。
院长亲自做她的主治医生,我是助手。
但因为我说话温柔,打针不疼。
凌悦任性拍板,让我做了她的主治医生。
从此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当时我已经在和陆尧交往了,凌悦每一天都悔得拍大腿。
「我这病怎么就不早几个月得!
「那时你还单身,还有希望把你带回家当嫂子!」
无辜当事人凌霄——
凌悦那特地从国外休假回来探病的亲哥。
听得脸都黑了。
在她锲而不舍的念叨下,我和凌霄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冰点。
每次偶遇,我都尴尬地低着头。
他尴尬地扬着脸。
互相假装没看见。
不久前,凌霄留学归来,入职了我们医院。
甚至就在我隔壁。
这位高智禁欲系冰山帅哥的到来,让全院都炸了锅。
姑娘们有事没事都要从他办公室门口走两趟。
请假的都变少了。
而我上班都要憋着尿。
生怕在走廊走的次数多了,频频碰见他。
见我不说话,凌悦兴奋起来。
「你沉默不语,是在认真考虑吗?
「想好了吗?我哥还是我爹?」
我嘴角一抽:「如果只有这两个选项,那我宁可选你爹。」
凌悦更兴奋了。
「好啊!其实我也这么想的!
「我爹年纪大,死得早,你早早继承他的遗产,咱们俩天天叫男模!
「我哥不行,他作息规律又养生,身体好得要命,我怕你熬不过他。」
我:「……」
5
第二天下午,凌悦准时来医院接我下班。
路过凌霄门口,她拉着我就进去了。
「哥,你今天要加班吗?」
凌霄从电脑面前抬起头。
他一米九的身高,眉骨立体,鼻梁挺拔。
一双眼睛幽冷又迷人。
是让人看一眼就要埋怨女娲偏心的那种美貌。
凌霄看了我一眼,眼神冷淡淡的。
「不加。」
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王医生惊讶地抬起头。
「凌医生,你不是……」
凌霄目光如炬地扫了他一眼。
王医生怔了怔,又把话咽回去了。
凌悦又问:「那你要出去吃饭吗?」
凌霄略显矜持地想了想,说:「可以。」
说完很干脆地站起来,收拾好了桌上的材料。
凌悦大喜:「太好了!今晚你出去吃饭,我要带初棠回咱们家吃饭。刚好,你在家里她不自在。」
凌霄的动作停滞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凌悦。
眼神中莫名带着一股杀气。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带她在外面吃?我们家的饭也没多好吃。」凌霄脸色很臭。
他们家的做饭阿姨王妈,原本是打理花园的。
因为年纪大了,刨不动土,申请做了厨子。
她做的饭,嗯,很健康。
凌悦踮起脚,附耳对他说:
「我要带她回家,把她介绍给咱爸。
「嘿嘿,要有小妈了,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凌霄缓缓地直起身。
用看死人的眼神看向凌悦。
几秒钟后,他拎起凌悦就往 CT 室走。
「走,去照一照,上次住院,是不是给你把脑子误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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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京都知道元璟深爱林霜,却偏偏与我定了亲。
明明是圣旨指婚,可大家都觉得是我破坏了一对有情人,元璟更是厌我至极。
后来,我妹妹病重,我搭上半条命才求来的一副药,竟被元璟拿去讨好林霜。
还记得那天雪很大,天很冷。
我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不顾颜面身份,只求元璟把药还给我。
可谁知却只换来一句:「谢云亭,你设计与我定亲时便该知晓,本王会厌恶你一辈子!」
只那一瞬,天寒地冻也抵不过心凉。
后来,我冒死退婚,只为远离元璟。
谁知他又来纠缠:「云亭,你本该是我的妻!」
我神色淡淡:「元璟,你可知我有多厌恶你?」
1
严冬腊月,寒风像利刃一样刮着我。
我拢紧身上的薄棉袍子,祈盼发药的速度能再快些。
京都疫病横行,妹妹几日高烧不退,今日若再拿不到药就危险了。
我在城郊寺庙外站了两天一夜,终于轮到我。
可就在我领了药马上要下山回去时,迎面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女子衣饰华贵,正是元璟的青梅竹马——林霜。
我低下头,只想赶紧离开。
「站住。」
林霜认出了我,但我不想与她纠缠,于是加快脚步。
「放肆,给我拦下,夺了她手里的东西。」
一行人一拥而上抢了我的药。
「小姐,是药。」
「药?」
林霜看了看我,紧接着一挥手:「这是个小偷,把药留下,把人扔出山门。」
「是。」
侍卫上前抓我,我挣扎大喊:「这明明是我自己排队领来的药,你凭什么污蔑我?」
林霜走到我身边,然后在我耳边低语:「谢云亭,还以为自己是原来的千金小姐吗?是你的又如何?我就是要抢,你一条贱命,也配跟我比?」
我知道,她说的不仅是药,还有元璟。
话落,林霜朝着擒我的人摆了摆手:「王爷在这边监督施药很累,你们赶紧把人赶出去,别吵到王爷了。」
「是。」
那人作势就要拖着我往山下走。
我突然一口咬上他手腕,他吃痛放开我,我几步追上林霜:「把药还给我!」
如今疫病肆虐,药材也紧缺,给百姓派药都是要先上报朝堂,皇帝朱批之后才能配药发放。
我刚刚那已经是最后一份药,若是再等,不知又要几日。
我能等,妹妹等不了。
我今天就算拼了命,也得把药拿回去。
「放肆!哪里来的疯妇?」
「噗!」
林霜身边的侍卫对着我就是一掌。
我一口血喷出来,紧接着腿上又被踢了一脚。
我踉跄几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事情闹大,到底还是惊动了元璟。
2
发髻松散,衣衫脏污。
我被带到元璟面前时,当真应了那个形容。
像个疯妇。
「殿下,此女子是个小偷,偷了药还企图伤害林姑娘。」
「处理了便是,带这来做什么?」
冷意无情的声音,一如从前对我那般。
「殿下,这是从这女子身上掉下来的。」
那首领递上一枚玉佩。
元璟一看,脸色瞬间沉了。
那是我和他定亲那日,元璟的母妃茹贵妃送我的信物。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这才看向我。
四目相对,我心中狠狠抽痛。
几月之前,我们还是一对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妻。
可如今他仍旧高高在上,我却狼狈至此。
璟王元璟,是我曾放在心尖上的人,我们从小相识,除了他,我对旁人连正眼都不肯看一眼。
可世人皆知我深爱元璟,同时也深知元璟另有心上人。
我从前不认识林霜,只听闻是茹贵妃早年收养的一个同族孤女。
因为身子弱,所以极少出门。
「谢姑娘就算家道中落,也该知道见了本王要行礼。」
元璟的话把我拉回现实,他语气冰冷,正如外面的天,刮的人心生疼。
我知他厌我,可从前碍于我家族势力,对我还算客气。
可如今……
正如他所言,我家中势力不在,他对我的厌恶再也不必遮掩。
我目光略过药包,袖中拳头紧了又紧。
片刻,我轻撩裙摆跪地:「臣女救妹心切,今日是臣女莽撞,只要王爷赐药,臣女愿受一切惩罚。」
我知元璟是故意刁难我,可只要他能给我药,我不在乎。
元璟神色微怔:「你妹妹既染上疫病,为何不让你父亲上奏陛下求药?」
提到此事便又是一桩糟心事。
我不想过多解释,只努力压下眼泪:「求殿下开恩赐药,妹妹已经高烧几日,今日若再没有药恐有性命之忧。」
元璟看我,眼神中竟多了一丝怜悯。
「也罢,这药你且先拿回去,稍后我让人再……」
「殿下不好了,林姑娘晕倒了。」
侍女匆匆跑进来打断了元璟的话。
一听说林霜晕倒,元璟再顾不得我,连忙起身:「霜儿怎么了?」
「回殿下,姑娘刚刚回房后就说不舒服,头痛难忍,怕不是被疫病……」
侍女说着,目光看向我。
那意思很简单,被我传染了疫病。
元璟神色一凛:「赶紧让太医去给霜儿看病。」
说着,元璟又把准备还给我的药给了侍女:「先让霜儿把药服下。」
「不要!」
我伸手去抢药,却被元璟拦了回来:「谢云亭你懂点事行不行?药我明日再给你送,今日这药就让霜儿先用。」
「凭什么?她林霜的命是命,我妹妹就不是命了吗?」
「你放肆!」
元璟死死拉着我,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药拿走。
我狠狠咬着唇,直到唇齿间血腥味漫延,这满腔怒火仍旧无处发泄。
「扑通!」
我双膝用力砸地,跪在元璟面前。
「求殿下开恩赐药。」
咚!
「求殿下开恩赐药。」
咚!
「求殿下开恩赐药。」
咚!
我每求一句赐药,便狠狠磕一个头。
带着满腔怨怒,额头都见了血。
恍惚间,我看到那些侍卫都看不下去,悄悄闭了眼。
可元璟仍旧不为所动:「谢云亭,不要挑战本王的底线,否则明日也没药!」
3
我到最后也没有求得元璟心软。
不知怎的,就在我放弃那一刻,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我双眼直盯盯地看着元璟,倒是把他看的有些不安。
「谢云亭,收一收你的大小姐脾气,你今日大闹福源寺的事情本王暂替你压下,若往后再敢如此……」
「没有往后了。」
元璟微怔:「什么?」
我没回答,只站直身子:「臣女……告退!」
我拖着僵痛的身子,脊背仍旧挺直。
但就在走到门口时,我看到侍女匆匆来报。
「殿下,林姑娘不肯吃药,闹着要见您,还砸了药碗。
我心口一阵翻江倒海。
那么珍贵的药,百姓们搭上半条命都求不来的药,她说砸就砸了。
当真讽刺。
果然,听到心上人不肯吃药,元璟急了:「再去备上一副药,稍后本王亲自给霜儿送去。」
「是。」
原来他还有药!
只是我已经不再想求他了。
我仰头看天,前所未有的释然。
我艰难地走出院门。
因着之前挨了一掌,刚刚与元璟又大闹了一通,这会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疼痛难忍。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刚落下的白雪。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连忙用雪掩了血迹。
「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妇人上前扶住我:「你受伤了,得赶紧看大夫。」
「多谢夫人,我无事。」
心中记挂妹妹,我只想着能尽早重新登记排队,再领药。
「别慌,这个给你。」
一个药包递到我手上。
我蓦地看向那妇人,这才认出她是与我同天上山的,走到半路时走不动,还是我扶着她上来的。
我记得她是给自己女儿求药。
「夫人,这药给我您家中女儿怎么办?」
妇人红着眼睛:「她……她用不着了。」
没有多余的话,但我也知道了。
我心头狠颤,不免又想到妹妹。
妇人抹了一把眼泪,扶着我往上下走:「快拿回去救人吧,不管是谁,能活着就好。」
我感觉双手沉甸甸的,最后褪下腕上的玉镯送给妇人。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但我身上没什么银钱,更何况这是救命的药,多少钱也买不来。
因着伤重,我这回家的路走的极艰难。
但好在天刚亮时到家。
只是一进家门,我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屋子里还堆着各种补品。
妹妹也苏醒了,此刻正由弟弟喂饭。
看见我,兄妹俩都要起身。
我连忙按住他们:「怎么回事?这些是谁送来的?」
妹妹虚弱地笑:「当然是未来姐夫。」
4
元璟也算说话算话,他说会把药还给我,还真的还了。
不止是还,这些足矣抵过我那包药百倍。
只是,难道这样我就不恨了吗?
他纵容林霜抢夺本来就属于我的药,对我羞辱……
「长姐。」
妹妹看出我情绪不对,有些担心。
我笑着安抚:「我就是有些累,无碍。」
「长姐脸色实在不好,还有这一身狼狈,可是为了给我求药才如此?」
「不是,你别乱想,哪里用得着我去求药?」
说着,我指了指那些东西:「你看,这不是都送来了?」
哄着妹妹睡下,我便让侍女整理好元璟送来的药材和补品。
估了价,然后折算成银票,想着等有机会再还回去。
我想,我和元璟大抵是走不下去的,既如此,就明算账吧。
回想起在福源寺他说的那句话,或许这场指婚对他来说真的很痛苦。
「谢云亭,你设计与我定亲时便该知晓,本王会厌恶你一辈子!」
厌恶?是啊,他厌恶我。
可这指婚的事情我真是冤枉。
他总说是我设计他,我解释很多次他也不信。
我天真地以为他是真的误会,可最近我才明白,或许这就是他讨厌我的借口罢了。
从一开始我就该知道的,只怪我太幼稚,总想着我们有从小一起的情分,他总会想通的。
只是我仍旧不懂。
明明我们从前不这样的。
这期间我从未得罪过他,他的这份厌恶是从何时开始?
还记得幼时,那时我和一众世家公子小姐在皇家书苑读书,我性格活泼外向,所以朋友很多。
元璟内向不爱说话,大家都说他性子怪,不跟他玩。
可我不同。
元璟越是沉默寡言,越是对什么都淡漠,我就越爱逗弄他。
每次他都会被我闹得脸红生气,然后我又会送他礼物去哄他。
那会他仍旧不说话,但会默默收好我送的礼物。
渐渐的,元璟开朗了些。
他开始跟我们交流,偶尔也会拿着狗尾草逗弄在纳凉亭小憩的我。
他变了,我以为这都是我的功劳。
可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
当年不过是茹贵妃身份不高,大家拜高踩低,所以都排斥元璟。
后来茹贵妃得了盛宠,元璟的朋友也多了起来。
5
我十四岁这年,外祖父说皇帝想给我和元璟指婚。
我外祖家是赫赫威名的顾氏将军府,我虽只是外孙女,但深受外祖家疼爱。
与我定亲,与元璟来说既是助力,又不会显得野心勃勃。
听说茹贵妃本想让皇上直接指婚,但念在外祖父身份,皇上还是与外祖父商议。
没有直接指婚,便给了我们不同意的机会。
我记得当时外祖母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她说太后很喜欢我,再等等,说不准还有更好的。
但我那时喜欢元璟,这才同意了婚事。
再往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这婚事是我苦求来的。
但我也不在意,反正我和元璟婚事已定,谁求的又有什么关系?
可不知为什么,随着婚事落定,我发现元璟对我越来越生疏。
直至一次偶然,他喝多了酒,指着我问为什么我跟那些人都一样?
为什么我也如此善妒?
林霜一个孤女,根本影响不到我什么?为什么我偏容不下她?
我呆住。
因为我根本没见过什么林霜,只听说她是茹贵妃收养的义女,因为身子弱,从不出来走动。
从元璟零碎的言语中得知,应是我们定亲之后茹贵妃便把人送走了。
「霜儿是个可怜人,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会了解她的苦?」
「你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她却要被母妃关起来苦练琴棋书画。」
「你家世显赫,无忧无虑,她身世凄苦,只能任人摆布。」
元璟大着舌头数落我的不是,可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最后,元璟双臂箍着我的肩:「云亭,那个坦荡率真的你哪里去了?你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刚想问,元璟便醉倒了。
他靠在我肩上,嘴里还一遍遍呢喃着「云亭」。
那是我和元璟最后一次长时间相处。
再往后,便是我想与他好好谈一次,他也是一直以太忙为借口,极少见我。
倒是茹贵妃对我十分亲昵。
亲昵到所有人都说我们亲如母女,亲昵到我天真地以为她是真的很喜欢我。
直到外祖家飞来横祸,我才看清了好多人,好多事。
6
其实,我谢家原是靠着外祖一家才飞黄腾达。
可三月前,外祖父遭小人叛变,战死沙场。
外祖母和娘亲受不住打击,接连重病离世。
一夜之间,朝堂上风云变幻。
我父亲柳义仁,是当年有名的探花郎。
听说娘亲对他一见钟情,不顾他出身寒门毅然下嫁。
可直到娘亲去世我才知道,这么多年他在外面一直养着外室,甚至他们的大女儿比我还大上一岁。
原来他一直对娘亲花言巧语蒙骗,为的就是依靠外祖家谋前程。
可如今外祖家出事,他反而摇身一变成为皇帝面前的红人。
祸不单行。
娘亲葬礼刚过,京都就爆发了瘟疫。
陛下连夜下旨各家暂居府中,无特殊传召不得擅自离府,违者严惩不贷。
父亲就是这个时候将那母子三人接回来的。
可他们入府还不到两日,我那体弱的妹妹就染上了疫病。
我求父亲上奏,请医师过府看病,可他却说这样会给陛下不好的印象,他没必要为了一个丫头影响仕途。
我看着他身后那穿戴华丽的一子一女,将仇恨刻进骨子!
后来还是弟弟说他要去城郊寻药。
我想起最早疫病爆发就是在城郊,那边百姓受灾极多,朝堂也把重点都放在那边。
是以皇帝下令,在都城中不曾接触过城郊百姓的人,全都闭门不出。
想到这里我就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谢怀义偷偷带那母子三人回府,我妹妹又怎能惹上灾病?
他不敢上奏朝堂求药,说到底也是怕事情穿帮。
冒险总比等死强。
于是我决定亲自去城郊求药,让弟弟在家照顾妹妹。
我从后院狗洞钻出去,一路赶往城郊。
严冬腊月,我足足站了两天一夜才拿到药。
可就那么被人抢走了。
我怎能不恨?
7
临近岁末时,疫病终于得到控制。
龙颜大悦,于是便下旨让京都众臣都入宫守岁,要热闹一下,破一破病气。
谢怀义亦是带着那母子三人入宫。
整个京都那一晚都十分热闹,唯有我们姐弟三人,还有舅舅一家跪在祠祭拜亲人。
许是念我可怜,年后初五,太后和皇后召我单独入宫叙话。
流水一样的好东西赏赐给我。
我知道,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但我不能不领情。
我虽家遭横祸,但别人不会与我共情,我只能压下满心委屈和难过,摆出落落大方的模样。
但我比从前瘦了许多,再加上一身淡雅衣装,这副强撑坚强的模样反倒更惹人心疼。
果然,太后愈发怜惜我,就连一贯性子淡漠的皇后也红了眼圈。
三个人说了一会话,茹贵妃来了。
年前我就听到消息,茹贵妃已经暗中给元璟物色其他王妃人选。
既然都能传到我耳中,那眼前的这些人不会不知道。
我和元璟在福源寺闹的那么凶,他们也不会不知道。
如今再面对茹贵妃的「亲昵」,都不如皇后的淡漠来的舒服。
茹贵妃对外面传言,对我与元璟的矛盾全都只字不提,只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身体,其他事都先放一放。
其他事是什么?不过就是我与元璟的婚事,谁都不是傻子,大家心知肚明。
太后的脸色不好看。
太后与我外祖母有旧交,对我们一直关照。
再加上她一直不喜茹贵妃,连带着对元璟态度都冷淡了很多。
待茹贵妃说完了场面话,太后才又拉着我的手:「好孩子,哀家知道送你什么都抹不掉你的委屈和难过,哀家思来想去,不若就允你一个承诺吧,你想要什么哀家都允你,如何?」
我留意到茹贵妃脸色微变。
此时此刻,我与元璟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不管怎么抉择都对元璟没有好处。
我家遭祸事,若此时退婚,元璟便是薄情寡义,可若是坚持婚约,我如今已经没有靠山,元璟娶我对他没有一点助益,甚至会影响前程。
我神色淡然地看向茹贵妃,然后在她紧张的注视中缓缓起身,跪地。
「云亭斗胆,想求太后一个恩典。」
茹贵妃连忙开口:「云亭啊,有些话……」
「哀家与云亭说话,你插什么嘴?」
听到我说恩典,我想,茹贵妃一定以为我又要缠着元璟了吧?
太后训斥了茹贵妃,回头又看我:「好孩子,有什么话起来说。」
太后示意侍女扶我,但我仍未起身:「云亭重孝在身,不能误了璟王殿下。」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我继续道:「云亭要守孝三年,所以恳求太后做主,替云亭……解了这婚约。」
「不可!」
随着反对的声音,四公主元玥和元璟一起从殿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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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前,我的未婚夫看上了春风楼的花魁。
他为她一掷千金包下整座春风楼,亦为她冲冠一怒打伤了翻她花牌的太子。
连我生辰那日,他都忙着扮戏子逗那姑娘开心。
有人说他痴傻疯魔,不堪托付。
也有人说他情深至此,实在赤忱。
是非对错我无从分辨。
但我晓得。
我大约,不会再嫁给谢景和了。
1
决意同谢家退亲那日,是我的生辰。
母亲在府中设了家宴,又请了织作坊的绣娘来给我量体裁衣。
那绣娘一边替我挑拣衣料,一边眉眼弯弯的告诉我:「上回替姑娘裁制的嫁衣已经快要预备妥当了,估摸着姑娘如今身量像是瘦了些,若是要改可得抓紧,否则若是延误了姑娘的……」
她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母亲瞪得噎了回去。
不是母亲易怒,而是谢景和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
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风流韵事传遍了街头巷尾,几乎人人都晓得,谢家的小将军谢景和春风楼的花魁纠缠不清。
细碎的闲言碎语也曾传进我的耳朵。
那花魁名叫玉晚,生得姿容胜雪,一袭白衫往楼上一站,恍若坠入凡间的神妃仙子。
谢景和喜欢她也并不只是因为她生得好,而是这姑娘实在烈性。
入春风楼的第一日,那老鸨逼她挂牌子接客,她便用白绫上了吊。
只可惜没死成,被那老鸨抢了下来,养了三日,又逼她接客,她便碰了壁。
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她运气实在不好,竟又没死成。
那老鸨这才晓得自己捡了烫手山芋,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吃好喝的将她养在楼中。预备着悄摸地送给哪位大官做妾,好将这尊活佛送出去。
却没料想,趁着夜色,那姑娘翻窗逃了。
她磕磕绊绊地跑到护城河边,想要投河,却偏巧撞上了带着卫兵巡逻的谢景和。
那姑娘也是生了必死之心,眼见投河不成,便往谢景和刀上撞。
谢景和虽自幼洒脱随性,可他身边的贵女或娇蛮,或矜持,哪里见过这般烈性的姑娘?
自此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他若是行事低调些,或许不会惹出这诸多非议。
可他偏不。
他为她一掷千金包下整座春风楼,亦为她冲冠一怒打伤了翻她花牌的太子。
有人说他痴傻疯魔,不堪托付。
也有人说他情深至此,实在赤忱。
我无从分辨。
明明被顶上风口浪尖的是他谢景和,沦为满京城笑柄的,却是我陈玉筠。
我父亲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呈奏疏时连参了谢家好几本。
有说谢家治兵不严,也有说谢父军饷开支过大。
虽是意气用事,可桩桩件件都是政事,无一桩带着谢景和的名字。
从那时我便晓得,父亲并不想退了同谢家的姻亲。
毕竟,这婚事是从前族老定下的。
一则,谢家武将出身,谢景和素来是个直率宽和的性子,身上也没有世家公子惯有的纨绔放荡。
二则,我父亲虽出身颍川陈氏,可如今族中男丁青黄不接,到我父亲这一脉,更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
父亲是御史台言官,我朝虽重文轻武,但父亲唇舌之上得罪过不少人。
因此,我的夫婿不仅仅是夫婿,更是未来庇护陈氏一族的人。
这个位置,谢景和实在合适。
我坐在妆台前描眉,并不搭话。
母亲僵持片刻,而后走到我身后,笑吟吟道:「我儿今日化了远山眉,配这南珠簪钗子倒是更相得益彰些。」
我偏过头,发髻上的珠钗映着一缕日光,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珠钗,是谢景和送我的及笄礼。
那时,他去滨州平匪乱,所有人都以为他赶不回我的及笄宴。
他却在礼香燃尽的最后一刻赶了回来,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将这只珠钗奉到我面前。
那时他道:「若非折寄珍珠颗,几是萧条又一春。
「阿筠,好在我没有来迟。」
可如今,已临近晌午,谢家一个人都没来。
不过一年,谢景和便连我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这实在叫人觉着悲凉。
于是,我拔下珠钗,抛下满堂宾客,出了门。
2
母亲原本是不让我出去的。
一来我今日生辰,族中相好的亲眷都来赴宴了,不好叫人久等。
二来她怕我意气用事,惹出些事端,连累了自己的声名。
直到我告诉她,我是去寻谢景和。
她以为我一早便约定了和谢景和一道过生辰,便安安心心地放我出了府。
我的确是要去找谢景和,却不是为了过生辰。
我去了谢家,门房的小厮说他不在,我便心中有数了。
今日官中休沐,他不在府中,还能在哪里?
我一路寻去春风楼,果然在门口瞧见了谢景和的白驹。
昔日里门庭若市的春风楼,如今门户紧闭,只阁楼上半开着一扇窗,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从窗缝里泄出来。
唱的是一出《临江会》。
我亲眼瞧着那身着蟒袍的周公瑾,一个侧翻从戏台上下来,轻轻巧巧地落了地。
也成功地惹出一声娇笑。
原来京中所传的,谢景和为博美人一笑甘愿扮作下九流的戏子。
竟然是真的。
锣鼓声中,周公瑾又一个侧翻,偏巧和我的视线撞到一处,他愣在了原地。
然后,那扇小窗里,探出一张芙蓉面。
我冷冷地转身,进了茶楼。
好半晌,谢景和才姗姗来迟。
他换了惯常穿的玄色衣衫,鬓角处的油彩未曾洗净,颇有些狼狈。
可那双手,却不忘紧紧地抓住身后的姑娘。
我侧目看他:「谢小将军莫非是耳朵不太好?我约谈的人是玉晚姑娘,不是你。」
我与谢景和相处数年,或许曾经娇蛮过,却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因此,他脸色有些难看。
他拳头握了又松,方才道:「玉筠,我晓得是我对不住你,但你莫要为难玉晚,有什么难听的话,你不妨对我说。」
我好歹是颍川陈氏最拿得出手的姑娘,在上京城也称得上一声端庄持重。
昔日我为他做过甜汤,也替他绣过香囊。
可不承想,落到谢景和眼里,我竟是如此不堪的模样。
他惊慌失措,惴惴不安,生怕我尖酸刻薄地去伤他心尖尖上的姑娘。
这便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于是,我笑了。
「既如此,便一同说话吧!」
两人并排而坐,像是一对璧人。
我隔桌对立,像是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
瞧着实在是荒唐。
但我今日来,却不是为了吃这壶酸醋的。
我问谢景和:「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他一愣:「什么怎么打算?」
「你是想娶玉晚姑娘吗?但据我所知,谢家有祖训,绝不会迎娼妓入门。」
谢景和慌了:「当然不……」
身旁的玉晚一张俏脸白了又白。
「那你是要让她做妾?」
她自然也是不能做妾的。
当初族老定下谢陈两家的姻亲时,便说定了谢家儿郎绝不纳妾。
否则以我颍川陈氏的世家底蕴,朝中看得过眼的儿郎,嫁谁不是嫁?
谢景和也因此被架了起来,进退两难。
所以他宁可一掷千金包下整座春风楼,也不敢给玉晚赎身。
谢景和垂首不语,脸色沉了下来。
谢家虽是武将出身,可他在上京城长大,门当户对的到底他比谁都清楚。
玉晚虽只是个清倌儿,身子清白。
但到底沾了这春风楼的名头,又因太过贞烈闹得人尽皆知。
谢家不会允许这样的女子入门,谢景和若是执意要娶她,不知会对抗多少人多少事。
他真的愿意吗?
我低下头,轻轻晃动杯中的水波。
玉晚却开了口:「姑娘不知,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我抬头看她,她挺直的脊梁像是一根翠竹。
「我爹原是宿州知府,给同僚祝寿时送过一尊玉佛,后来那人栽进了一桩贪墨案中,我爹便被牵扯了进去,抄家后我便沦落至此了。
「说起来,论家世我虽比不上姑娘,但论清白,我跟姑娘却是一般无二的。
「若是可以,谁不想声名干净地活着,姑娘又何至于一口一个『娼妓』将我按进泥地里?」
她字字泣血,说到最后,竟落了泪。
如梨花带雨,香兰泣露般哀绝。
很轻易地,就叫谢景和软了心肠。
他揽着佳人,眼中的踌躇变得果决:「玉筠,玉晚原是家世清白的姑娘,说到底这也不是她的错,若你……」
若我什么呢?
若我做小伏低,若我回心转意?
若我愿意忍下委屈,欢欢喜喜地做你的待嫁娘?
抑或是故作大度,从矜娇肆意的陈氏女变成贤惠委屈的谢家妇?
他恳切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叫我几欲作呕。
这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我不会再嫁给谢景和。
我自幼熟读诗书,能烹茶理账,结交女眷,作赋弹琴,在京中的贵女圈中,亦有一席之地。
这样的陈玉筠,生来便学不会讨好逢迎。
于是我站起身,一字一句:「谢景和,我们定亲五年,我渊清玉絜,不愧天地。而你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实不堪托付。
「这门亲事,原是你谢家高攀,如今你负我在前,这婚事也必须是我们陈家来退。」
我将袖袋里的珠钗扔到他面前:「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干系。」
3
谢景和如遭雷击,讷讷两声,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倒是那位玉晚姑娘,追着我下了楼,当着满大街人就腰肢一软,跪在了我身前。
过路的人频频侧目,探头探脑。
春桃吓了一大跳,忙去拉她,她却一动不动。
「我晓得姑娘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不过是为了激一激阿景,但我只求一个妾室的位份,还望姑娘成全。」
我与谢景和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最情谊深厚时,我也照样是依着规矩唤他,从未逾矩过。
可她如今口口声声唤他阿景,反倒显得我像是个局外人。
也对,我的确是个局外人。
「姑娘说笑了,我不日便会与谢景和退婚。妾不妾的,原是谢家的事儿,与我一个外人有何干系?
「再者,玉晚姑娘,你以贞烈孤傲为衔,如今也最好别丢了这份声名。」
我垂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玉晚愣神片刻,似乎也觉察出自己这般跪在长街上实在不太体面,顷刻间便提着裙角站了起来。
我不愿再和她纠缠,转身欲走,她却又追赶了两步跟了上来。
「我实在不知,究竟是谢家不愿纳我,还是姑娘不愿容我?
「都说世家女子以宽和大度为德,姑娘出身颍川陈氏,好歹也是名门望族,竟善妒至此。连偏房妾室都不能相容,这便是书香世家的规矩吗?」
我原是不愿跟她计较的。
可她一口一个颍川陈氏,竟妄想攀诬家族门楣,实在无耻。
父亲曾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父亲也说过,忍无可忍时,便无需再忍。
我转过身,扬起手,落下一个清脆的巴掌。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你……你……」
「玉晚姑娘,有些话我原是不想说的,但如今不说,怕是不成了。
「据我所知,你的确是宿州知县的女儿,但听说当初流落勾栏时,有故人曾拿了银票来赎你,你却不曾离开,反倒立了个贞洁刚烈的名头出来,这是为何?」
玉晚偏过头,眸光瑟缩。
「当然,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但你当初若是真的想死,吞药跳楼哪个不成?又为何非要翻窗逃去护城河?」
玉晚咬唇,还是不说话。
她大抵是没想到,我来之前竟已经将她的往事打听得如此清楚。
我当然打听过。
我不仅知道她从前的诸般往事,甚至连名字,都派人去查问过那老鸨。
那妈妈说,玉晚从前并不叫玉晚,而是欲晚,是春风楼的画师给她取的花名儿。
只因攀上了谢景和,晓得他有个未婚妻名字里带玉,便演了出狸猫换太子。
「姑娘,莫要仗着自己有几分谋划,便把旁人当傻瓜,有些凑巧凑得多了,便成了刻意。」
我笑了笑,接过春桃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递给她。
「名字也改了吧,无端给自己添了个玉,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得起不是?」
玉晚这才惶恐垂首,手中的帕子几乎被绞碎。
小声应道:「是……」
秋风骤起,楼上原本半开的窗户被彻底吹开。
只余一片寂寥。
这戏,到底是唱完了。
4
回到家中时,满堂宾客都已经散尽。
春桃素来是个嘴碎的,立马便去跟母亲告了状。
母亲听闻谢景和在春风楼扮戏子哄那姑娘高兴,气得头风发作,府医匆匆赶来,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待到安顿好一切,父亲当着我的面,怒斥了谢景和一炷香的时间。才犹犹豫豫地问我,是否想好了真的要退婚。
这事儿原也不难办,反正是谢景和的过错,即便我要退婚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这世道,待女子到底苛刻些,我若是退了婚,将来亲事上便要艰难些。
京中适龄的公子小姐很多,大多十来岁时便开始相看,到我这般年纪时,更是早就已经定好了姻亲。
如今再想要去寻一个合适的郎婿,实在是不易。
但谢景和既变了心,我也不愿再去吞这碗夹生的饭,除了退婚,别无他法。
父亲没多说什么,当即便提笔写了退婚书送去谢家。
待到谢家的人将我的庚帖归还,这亲便也就退成了。
可第二日,等来的不是庚帖,而是谢景和他爹娘。
他爹一进门便拍了桌子,怒斥谢景和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实不配为夫,亦不配做人。
他娘更是拉着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孩子,我家那小子鬼迷心窍,做出这起子腌臜事儿叫你难堪,这原是我们谢家的不对。
「但我昨个儿仔细问过那小兔崽子了,确实是那娼妓狐媚勾引,景和之所以看上她,也不过是因为她那性情有几分像……」
我母亲眼睛一横:「夫人真是糊涂了,我家玉筠正经闺阁小姐出身,哪里就能和那娼妓论个什么像不像了?」
谢母一愣,旋即开始打圆场:「对对对,原是我糊涂了。不过这不也说明,景和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玉筠吗?」
一番话说完,她微微侧目,小心地看着我的神色。
我揉揉眉心,突然有些累。
「伯母,您口口声声说是那姑娘狐媚勾引,但情爱这种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欲晚或许有错,但谢景和未必就能摘干净的。
「再者,您说谢景和是因为我才喜欢上欲晚的,这实在是有些可笑。
「且不说我还活生生地站在这儿,便是我死了,他就能打着我的名号去寻花问柳了?这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欲晚行事肤浅,谢景和未必不晓得其中的原委。
只不过在温香软玉里,他情愿做个蒙着眼睛的瞎子。
他哪里无辜?
我字字诛心,一番话说得她哑口无言。
好半晌,才讪讪道:「这的确是景和的错,但若是真退了婚,玉筠的婚事也……」
她话说得直白。
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才终于明白过来。
这谢家人今日上门来,哪里是来道歉的,分明是来威胁的。
话里话外便是,我若是不嫁给谢景和,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娶我,还不如忍下委屈,双方都皆大欢喜。
父亲气得昏了头,什么斯文体面也顾不得了,扬手便扔了只茶盏。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谢家人也不装了:「大人何必如此气恼?原本嫁女不就是泼盆水的事儿?男人外头有个一二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玉筠若是不容,大不了打发了就是。
「可姑娘家不同,若是退了婚……
「还有谁会愿意要她?」
「若孤说,孤愿意呢?」
珠帘被风吹起,一人背着光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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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了重病,恍惚间竟然看到了年轻时死亡的夫君,他满脸歉意,我以为他是来接我。
下一秒,一个手掌干脆利落打开我的手,「你这老女人凭什么碰我爷爷?」
我顿时清醒,原来是真的,他没死,带着年少时的白月光和满堂子孙,回来要我将侯府让给他们。
1
冬日暖阁里,银丝炭烧得极旺,儿子女儿围在我身边担忧地握着我的手。
「老夫人,怕是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太医叹息着抽回手,看我的眼神中满是悲悯。
他从年轻时给我看诊,如今也已老态龙钟,却听闻我病重依旧支撑着身子前来,希望给我一线生机。
「若非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如意,你本不该……」
他欲言又止,我的手习惯性抚上胸脯,心口那里一阵赛一阵地疼。
那是年轻时为救萧凛留下的伤,彼时我们新婚燕尔,他带着我参加宫宴却遭遇刺客,紧急关头,他牵着我走到皇帝身边时,一只飞箭射来,我想也不想冲了上去挡在他身前。
其实飞箭是射向皇帝的,只是他恰好站在皇上跟前,旁人以为我是为了救驾,他却心知肚明,大为震动,抱着我哭得泪如雨下。
事后,皇帝以救驾之恩给伯爵府上了一个台阶,我心中有愧,入宫向皇上说明情况。
皇上静静看我半晌笑了起来,「夫人不必惶恐,当时若非你,那箭势必会让朕受伤,不论你出于何心,但结果是朕受恩惠,这恩情朕就得记在心上。」
我当时想说,不是还有萧凛吗?他如何能弃君不顾?
可看着皇帝眼神,我说不出口,毕竟皇帝的大肆封赏中确实没有一丝一毫提到萧凛。
那一刻真的太乱了,乱得我除了那一支箭,什么也看不见。
「若当时没有萧凛,夫人还会救朕吗?」
我想也不想点头,我是认真的,富贵险中求,我离他那么近,若没有萧凛,我也会为他挡箭,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
皇帝笑了,「夫人嫁给萧凛,当真可惜。」
想到这儿,我又想到萧凛。
屋子里的哭泣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慢慢睁开双眼,迷茫的目光中好像真的看到了萧凛。
他也老了,满头白发,步履蹒跚,只是站得依旧笔直,岁月好似对他格外宽容。
他看着我,满脸歉疚。
我欣慰地笑笑,颤颤巍巍朝他伸出手喃喃自语,「萧凛,你来接我了吗?」
冷不防,手背传来一阵疼痛,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双手叉腰怒气冲冲,「你这老女人凭什么碰我爷爷?」
我瞬间清醒过来,迷蒙退去,萧凛真切地站在我面前,他微一皱眉,不赞同地瞪小女孩一眼,「阿绥,别闹。」
小女孩冷哼一声,「出门前,我可答应了奶奶好好看着你,不许跟别的女人接触,否则她回家要罚你跪木板。」
萧凛宠溺一笑,眼神中露出温柔,「知道了知道了,老夫老妻一辈子,还这样孩子气,真让人受不了。」
不论是他的神态,还是他的语气,都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温情脉脉。
我努力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转头看到旁边儿女惊愕的目光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疯子敢冒充老侯爷,还不赶紧着人打出去!」
2
萧凛一愣,「如意,是我呀,我是萧凛,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老身的夫君是叫萧凛没错,但他早已在多年前亡故,你冒领身份究竟有何居心?」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冷静下来。
从那骄蛮的小女孩脸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到心悸的故人影子。
赵明月。
嫁给萧凛之前,我就知道他有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惜赵明月不过是马夫的女儿,萧凛是伯爵府长子,两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母亲也要我不必担心,如此出身撑死不过一妾,入了后院还不是任我揉圆搓扁。
可我嫁人后,却没有见到赵明月。
萧凛的说法是为了防止我不开心,母亲将她认了义女许配给江南一户人家,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当时我忐忑无比,生怕他迁怒于我,捏着帕子试探着问他要不要接回来当个贵妾。
萧凛看出我的不安,微微一笑,「此事与你无关,全是母亲自作主张,你不必惶恐。」
「其实母亲也是为我好,明月的出身太低,心气又太高,她曾说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我喜欢她,不愿委屈她,也尊重她,所以放她走了。」
「我承认,我与你还不算熟悉,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会好好爱你的。」
他一番话,让我的心彻底挂在了他身上。
事实上,他也却如自己所说,对我珍而重之,事事以我为先,春日赏花,夏日品茶,秋日观荷,冬日看雪。
无论多忙,他总会抽出陪我的时间,还会在休沐的时候亲自下厨为我做糕点。
他也不纳妾,不应酬,唯一的女人还是成年时的通房,后来由我抬为妾室。
挡箭后,我昏迷三日,醒来时他坐在身边眼睛熬得通红,看见我睁眼就落下泪来,抱着我时身上的骨头硌的生疼,我才发现他瘦了好多,鬓间甚至有了银丝。
后来得知,他三日不睡,一直守着我,四处奔走为我求医问药,还在大光明寺一步一叩首跪上三千阶,只求神佛怜悯,赐我一份平安。
京城中人人羡慕我好命,也正因如此,当他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我才义无反顾选择撑起侯府。
直到现在。
我才终于明白,他不是放了赵明月做寒门妻,而是自己选择成为寒门,也要与她双宿双飞。
我爱萧凛吗?自然是爱的。
但我如今已六十五岁,不是十五岁了。
五十年风刀霜剑,足以逼退那些回忆中的温情,让我在第一时间权衡利弊。
相比儿女的震惊和不知所措,我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萧凛,来者不善。
就算他是真的,也不能认。
萧凛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脸恍然大悟,脸上挂了些小心翼翼,「如意,你是不是在怪我?」
3
一瞬间,我有些想笑。
皱眉,严厉的目光扫视过周围,「怎么?我说的话如今已不管用了吗?」
众人如梦初醒,儿子快步上前拦在萧凛身前,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到底没说出什么强硬的话,只是一伸手,「请吧。」
萧凛看着他,眼带欣慰,「景怀,你长大了,与我年轻时真像。」
儿子霎时红了眼眶,手颤抖着举起又放下。
萧凛欣慰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当初如意刚有身孕,我就急吼吼准备了好多名字,生个儿子叫景怀,生个女儿叫景安。」
他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在站在门边的女儿身上招招手,「景安,过来,让为父好好看看。」
女儿站着没动,只冷冷盯着他。
倒是她旁边的鸢儿上前一步,对着周围大声呵斥,「你们耳朵都聋了吗?老夫人说了几遍都没人动,一个个的都不想活了吗?」
下人们还在犹疑,萧凛皱眉,「你是何人?在侯府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真是好笑,同为他的孩子,景怀和景安,他一眼就能认出,却对鸢儿视而不见。
「本夫人的名讳,你还不配知道。」
萧凛一噎,转而看向我叹息,「如意,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何必为难这些可怜人。」
「也罢,你不愿见我,我也不强求,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愿意见我那一天为止。」
说完,他拽着不情不愿的小丫头离去,走出门前,小丫头还嚣张转头冲地上啐了一口。
「母亲……」
儿子看着我犹犹豫豫,我却眼前一黑,猛地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醒来时,房中无人,只余香薰袅袅。
我活动下胳膊,胸口的闷痛倒是去了不少,脑海中也清明了些。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鸢儿端着药碗进来看到我一愣,立马扑过来,「母亲,你终于醒了。」
我拍拍她问:「景怀跟景安呢?」
「皇上召少爷去了宫里,小姐下午在房间中一直没出来。」
即便我纠正过很多回,鸢儿始终不肯叫他们弟弟妹妹。
她是芳儿的女儿,萧凛唯一的妾室生下的孩子。
那年,我与她前后怀孕,相差不过一月。
萧凛失踪的消息传来时,她怀孕刚满七月动了胎气,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她挣扎一夜生下鸢儿,看到是个女儿时松了一口气又哭又笑。
自此收起鲜嫩的衣服,换上老旧的发饰,跪在我脚边发誓一辈子效忠我。
其实就算是个儿子,我也不会做什么,侯府凋零,没什么可争抢的,大家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鸢儿很乖,虽然我将她记成嫡女,但她始终恪守本分,对内恭恭敬敬,对外维护弟妹。
我忙着撑起侯府的日子,也是她一直陪着景怀跟景安。
「那天的下人都统计出来了吗?」
「这是名单,母亲请过目。」
我接过,草草看了一眼扔回去,「将签了死契的统统打死,剩下的灌哑药发卖掉吧。」
我虽然老了,可不是死了。
虽然侯府如今是景怀做主,但这不代表我的权利就可以被随意践踏。
4
鸢儿专门让人押着那些签了死契的在院子里行刑,惨嚎声震天响,鲜血流了一地。
我静静听着,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景怀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母亲,何至于此啊。」
他的头磕得砰砰作响,不一会儿就有鲜血流出,一张清隽的脸上涕泪横流,好似还是幼时做错事害怕哭泣的样子。
他和萧凛很像,不光是长相,还有性格。
聪慧,多情,温柔,谦和,也心软,犹豫,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景怀,同贵相害,同利相忌是什么意思?」
景怀一震,匍匐在地良久,干涩的嗓音响起,「此话出自『安礼』,意为具有同等权势地位的人,必然互相排挤,彼此倾轧。有同样利害关系的人,也必然互相猜忌,同利者……无法互存。」
我睁开眼,「侯府只有一个,侯府的爵位也只有一个,对皇上来说是谁都不要紧,但身处其中的人却要争个你死我活。」
「他的事,想必你也打听清楚了,你觉得他回来,是为了在你要知天命的年纪来与你叙旧吗?」
「他儿孙满堂,过的什么日子,做的什么营生?与你相比,如何呢?」
「与其祈求那点卑微的感情,不如想想你的儿孙们。」
当初,我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风风雨雨几十年才守住这点地位名誉,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可作为我的孩子,他们谁不清楚?
最难的时候,我一想到自己倒下了,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就能咬牙站起来。
我护着他们,给他们优渥的生活,尊崇的地位。
我从不掩饰计谋算计,因为孤儿寡母的门庭,不能养出温室的花朵。
景怀匍匐在地颤抖半晌,忽然大哭起来。
他也已经鬓染华发,可还是跪爬着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腿一声声喊着母亲。
我拍拍他的头发,「去吧。」
哭够了,他起身擦干眼泪,又处理了一批人,然后命人将大门关紧,萧凛再来不必再报,赶出去便是。
下午时分景安来了,她坐在床边问我,「娘,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在她成长过程中问过很多次,顾及萧凛已经死了,我尽量都是用最优美的形容来讲述他的外貌和品行,包括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
这恐怕也是景怀和景安会对他心软的原因,在他们心里,父亲是谦谦君子,与我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我扯扯嘴角,这算不算少年时的回旋镖在老年正正好飞了回来。
于是,我给她讲了萧凛与赵明月的事,没有扩大,没有缩小。
我只是完整说出了所有知道的过程和新婚夜的剖析释怀。
安静听完后,景安叹口气,「母亲,他的谎话,误了你的一生。」
我差点泪如雨下。
能憋回去,全得益于景怀,他脸色难看,大步而来低声道:「族叔来了,领着人在门外大闹,说我们不认生父,猪狗不如。」
「要我们迎父亲回府,再把属于他的一切还给他。」
我微微一笑,「景怀,你为官三十载,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而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当然是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景怀,我们所有人可全都靠你了啊。」
我意味深长,景怀看看景安,再看看门外的鸢儿,眼圈微红深深一揖,「母亲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妹妹们的。」
5
说真的,要不是今天,我都不知道原来萧家那些老东西竟然还没死光。
这些年,他们仗着身份做出多少欺压之事,我殚精竭虑,一刻不歇地护着侯府,一直到景怀高中状元,入朝为官,这明争暗斗才少了些。
大厅内,五叔和七叔端坐堂上,身后跟了黑压压一大群人,个个对我怒目而视。
萧凛一身布衣,优雅端着茶盏,还想象以前翩翩公子似的品茶,然而颤抖的手却拿不住茶盏,皴裂的皮肤和凸起的骨节都与汝瓷格格不入。
他僵硬着手放下茶盏,一双眼落在我身上布满深情,「如意,你这么多年操持侯府劳苦功高,我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人,等以后你还是可以住在小院里,咱们一家人好好过。」
我懒得理他,只是冲着叔伯微微一笑,「五叔和七叔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听说你们的孙儿这次又名落孙山了?要我说,叔叔们也别强求,真不是读书的料,干点别的也不是不行。」
五叔冷哼一声,斜着眼将茶盏重重一放,「姜如意,你可知罪?」
「五叔这是何意?」
景怀缓步坐上主位,「前阵子五叔还为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儿来找我帮忙,我不过是暂缓两天,五叔就迫不及待来找母亲的麻烦了吗?」
「五叔,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
早在景怀成亲后,侯府的掌权人就成了他,我不过是挂个名的老太君罢了,往日里这些叔公看在景怀的脸上都不敢对我大声说话,许是昨日景怀对萧凛的态度也是让他们趾高气扬的点。
毕竟萧凛是他的亲生父亲,算来算去侯府都是不吃亏的。
五叔叹口气,神色柔和下来,「景怀啊,你不是从小就盼着父亲回来吗?现在你父亲回来了,可你母亲却这么对他,你也要为你父亲做主呀。」
「叔公说笑了,我父亲已作古多年,圣上亲笔批示英烈牺牲,叔公可不要被骗了啊。」
萧凛一怔,「景怀,你昨天还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如意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眼神看过来,满满都是谴责。
「如意,你昨日就不肯认我,我能理解,但你怎能阻止孩子们也与我亲近?你不知这些年我有多想他们!」
我讽刺一笑,有多想?
几十年不回来看一眼那种想?还是老了带着后代回来争财产的那种想?
我懒得搭理,闭着眼装听不见。
景安是个暴脾气,一听这话登时柳眉倒竖,毫不客气怒骂道:「你这话说得奇怪,要说这世上最了解父亲的莫过于母亲,她已经三番四次否认,你为何还要在这里招摇撞骗?
我哥哥可不是那些盲了眼,蒙了心的老糊涂,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充当侯府老侯爷。」
「当初我母亲与父亲佳偶天成,伉俪情深,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父亲甚至在婚后都不曾纳妾,与我母亲的深情厚谊如今还被写成戏文在京中传唱。
我母亲更是在父亲死后独自支撑侯府几十年!要说没感情,难道我跟我哥是天上掉下来,石头里蹦出来的?
你一个拖家带口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老男人,凭着一张相似的脸就想冒充我爹,独占侯府吗?」
萧凛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说不出话,他年轻时的确不曾纳妾,那是因为他要为自己的白月光守身如玉,被迫娶了我还要传宗接代已经足够他委屈,又怎能让别的女人再爬上床榻,徒惹伤心?
「景安,你一个大家闺秀,说话怎可如此粗俗?简直有辱身份!」萧凛瞠目结舌,手指着她抖得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景安冷哼一声,「一把年纪了,是没嫁过人还是没生过娃?
这点破事我家廊下一条狗都知道,你倒是害羞起来了,这么有骨气,与人私奔,山盟海誓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有辱身份呢?」
这句话一出,萧凛眼睛一亮,我心中暗叹一声。
景安到底是因为生了怨,所以藏不住恨。
「景安,你心里怪我,我知道,过去的事是我不对,我是真心想悔过,想补偿你们的。」
「其实你也知道我真的是你的父亲,对吧?」
萧凛又摆出那副可怜的姿态想要拉景安,景安厌恶后退一步甩开他,「滚开,什么腌臜东西也敢碰我,我说了你不是我爹,你耳朵是塞了棉花听不见人话吗?」
「景安,你怎可对岳父如此无礼?这岂是我苏家门风?」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我睁眼看去,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在人的搀扶下费力走上台阶向正厅而来。
一进门,他先是对着我行礼,「拜见岳母。」
继而不等我叫起,转向萧凛又是一礼,「小婿苏致远拜见岳父。」
景安看着他,眼神中浮现不可置信,「苏致远,你在做什么?」
6
我看着如今的苏致远,都有些想不起来他最初的样子了。
当初侯府没落,景怀尚未高中时,景安到了出嫁的年纪。
我挑来选去才挑到雍王的小儿子,虽说学业不行,但胜在为人清正,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且一心读书,只是成绩不好,屡战屡败罢了。
京中体面些的人家都不肯与之结亲,一来雍王与皇上感情并不深厚,二来雍王府没有实权,孩子又不成器。
而低些的人家,雍王府又看不上。
景安在京中贵女中素有贤名,长得也是花容月貌,我安排她出席宴会但又不惹眼,不抢风头,加上景怀撮合,倒是与苏致远有了几分真情。
商议婚事前,我也曾问过景安可愿意嫁?若不愿意,也是不勉强的。
景安娇羞对我说:「苏致远对我很好,娘,我愿意的。」
我至今还能记起景安羞红的脸庞和憧憬的眼神,一晃多年,景安和苏致远倒也算琴瑟和鸣,除了景安生孩子伤了身体后,苏致远纳妾外,两人还真没听说有什么龃龉。
「景安,你身为子女,难道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认不出来吗?」苏致远皱着眉,「即便我只在幼时见过岳父,也能一眼就认出,如今这么多族老作证,你却坚持不认,到底是本心所为还是受人欺瞒呢?」
他意有所指,景安皱眉,「你什么意思?」
萧凛突然长叹一声站起来,双眼含悲看着我,「如意,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但你逼迫我至此,我若再不站出来,便只能看着侯府旁落他人,我……我实在是不忍心。」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下一秒,萧凛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与如意成婚后并无夫妻之实,景怀和景安,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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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议离婚数次未果,我和许卿洲对簿公堂。
法官问:「双方有孩子吗?」
许卿洲:「没有。」
我:「有。」
许卿洲:「?」
1
结婚两周年纪念日这天。
我和许卿洲在餐厅刚落座,他接了通电话。
电话漏音。
那头甜胧哽咽的声线格外惹人心疼:
「洲哥,我滑雪不小心摔骨折了…」
「你现在在哪?」
边碟被一脸急切的许卿洲打翻在地。
一向稳重的男人罕见地失了态,语气中满是焦急。
对面报完地址。
许卿洲连忙抄起外套,连抱歉都忘了说。
只淡淡瞥我一眼,撂下一句:
「急事,先走了。」
我温柔恭顺地朝他点头。
跟着起身帮他拢了拢衣襟:
「外面冷,把扣子扣好再出去。」
见我神色未改,还如此通情达理。
许卿洲许是有些愧疚,极不自然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窗外的夜色里,高大的建筑群轮廓壮观又硬朗,霓虹各处闪烁。
周围餐位上的情侣,时而浅笑,时而低语。
怎么办,四处都很热闹,
看起来,只有我是孤单一人。
我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AIR餐厅,要一起共进晚餐吗?」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磁性暗哑,语气有些嗔怪:
「就算我随叫随到,也不必请我吃你俩的剩饭吧?」
「还没上菜,不算剩,你要是不喜欢我现在出门换一家。」
「外面冷,你别乱走了,我这就过去。」
我笑着挂断了电话。
2
「不是说今晚特殊,不方便见面?」
印正伦将悉心切好的牛排递到我这侧。
「说是有急事,走了。」
「什么事比过纪念日还急?」
我撇撇嘴不说话。
他了然,而后噤声。
想了想,他还是没忍住:
「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打算离婚?」
怎么不打算呢,我和许卿洲结婚两年,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就没断过。
不过考虑到近期我家的B轮融资还要靠许家支持。
所以尽管他放肆,我也一直忍到现在。
我不单得继续忍,还得继续演。
实话说挺累的。
我叹了口气:
「还得再坚持一下,坚持到B轮融资结束。」
「什么时候结束。」
印正伦摩挲着我的手指,语气中有些催促。
「不好说,粗略估计还得三个月左右。」
男人表情有些无奈,努努嘴,似是不甘。
「她很在许卿洲那很特别,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这个女人……」
我摆手,示意他不需要再重复。
他当然说过。
女人名叫田沁。
是许卿洲EMBA班上的同学。
因为面容身材俱佳,又喜欢分享各种运动的vlog,
社交平台粉丝100w+,标签是某运动品牌服饰主理人。
许卿洲在某次聚会上,毫不避讳自己的已婚身份,
当着老师同学的面,直白地表达对田沁的欣赏。
传闻当晚两人是一起离的席。
印正伦知道这些,是因为他是他们管理经济学课程的老师兼班主任。
而我,是印正伦当年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3
我是家里打造好的温婉恭良的模板式的千金小姐。
专门为了联姻,提前十数年培养。
为此,芭蕾、钢琴、国画、围棋、书法……
这些宜室宜家的特长都有专门的行业大家教授于我。
大学毕业出国镀金,回国再接管一个家里不大不小的企业用以证明自己上得厅堂的能力。
婚嫁年龄一到,我再像个高端流水线打造的商品般上架。
上架就被许母一眼挑中。
我温柔恭顺、传统宜家。
许家全家人都满意,除了许卿洲。
许卿洲是整个圈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集团掌舵人。
29岁接手家族企业后,许家多个品牌价值直线上升。
甚至出现了品牌人格化的现象级营销案例。
几个突出案例一度编进了我大学时的课本里。
起初,因为许卿洲的外形和事业光环。
我对这段婚姻是抱有一丝期待的。
只是后来,他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
我打造好的人设和家族企业的处境令我不得不继续维持体面。
即便是后来,甚至几次三番有女人把电话直接打到我这里。
我也会一笑了之。
我身上逆来顺受、善解人意的特质是许卿洲最讨厌也最受用的。
讨厌在于他一向不喜欢如我这般死板的女人。
受用在于,这样传统的妻子在身边,他会有男人需要的安全感。
我本已经做好当一辈子假人的心里准备。
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4
婚后第二年,学校举办校友会。
我作为优秀校友上台发言。
同一时间,许卿洲和田沁在另一栋教学楼里上课。
发言结束。
印正伦坐在台下鼓掌,一如往昔,
男人看向我的眼中充满了赞叹、欣赏、热烈以及隐晦的爱慕。
我下台后礼貌点头回应。
客气、疏离又保持彼此应有的社交体面。
因为排座和印正伦挨着。
想起上台前,印正伦多次与我叙旧攀谈,身边又有摄影机多处拍摄。
不远处还架着直播设备。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谨慎地选择先离席躲一会。
刚走出礼堂,门还未关上。
「啪!」
毫无防备的,一个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
脸是火辣的,但大脑在那一瞬是空白的。
我呆立在原地。
可媒体的反应比我快。
好多摄像机直接转至门口。
更有本就处在外围的记者,三步并两步到了矛盾漩涡中心。
生怕漏掉了什么值钱的细节。
女人是田沁。
印正伦给我发过照片。
本人眉眼比镜头里更立体更精致。
此刻的表情也更狰狞,语气也是和长相不符的轻蔑:
「故意在我过生日的时候请戏班子拖着不让走?就你?也配和我争?」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5
前一晚我为了哄老爷子开心,托人请了个越剧班子给许老爷子唱曲。
主胡一响,许卿洲攥着手机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刚一起身,老爷子明显不愉。
我跟着许卿洲出门后,身后的尹派唱腔余音绕梁。
我不得不放大了些音量和他说:
「卿洲你两个月没回老宅了,有什么急事也等陪爷爷听完曲儿再去吧。」
「叮。」是他电话视频挂断的声音。
原来前一晚是田沁的生日。
原来我以为夫妻间说体己话的时候,他手里握着的电话竟然在和另一个女人视频。
面对眼前的女人,想到这。
一时间,所有的屈辱,不堪,愤怒集结在胸口。
我想扬手反击,
却在看到身边的数个镜头时生生压下了怒意。
我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渍,
用尽全身力气保持着冷静的声线:
「不知道田小姐说的:争,是什么意思?
「争什么东西?
「还是,争什么人?」
周围镜头后的一张张脸,表情意味深长。
田沁估计也没料想这里居然会有这么多记者涌出来。
自己好歹是个网络红人,
面对着我的质问,也只能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看着她身后疾步走来的男人。
我拿起手机打了110。
许卿洲赶到时上下打量了一下田沁,确认无事后仿佛舒了口气。
「喂,派出…」
「啪!」我话还没说完,许卿洲就夺走了我手里的电话挂断。
在许卿洲的示意下,他的助理负责劝退一众记者。
而后许卿洲面向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的印正伦说了句:
「印教授,劳烦您帮忙照看一下我妻子,我马上回来接她。」
随后不由分说拽走了田沁。
这期间,一句解释,
甚至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我。
6
印正伦带我去了校医院。
给我嘴角擦药时,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
「我很后悔。」
「后悔什么?」我不解。
「后悔自己当初不够勇敢。」
师生之间,他要怎么勇敢?
我能怎么勇敢?
如果当初踏出这一步,
于他,未来一片大好的职业生涯将止步于此,并将永远存在污点。
而我,家中费心打造多年的传统乖顺的好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七年前没有说破,是为了互相成全。」
我低声说。
他认命般地点点头,眼尾殷红。
看着他隐忍克制的表情,我不免想起大四即将毕业的那个夏天。
他作为我的论文导师,
每次叫我去他办公室改论文时都会给我带些小物什。
有时是一个苹果,有时是一颗牛轧糖,来学校的路上看到新鲜的东西也会买来给我吃。
最接近暧昧的一次,是他给我带了学校主路槐树下一株他觉得很漂亮的洋槐花。
然而,为了避嫌,组里每位同学都有份。
那时即将毕业,彼此那些隐晦的心意和所有的不舍都化在这些他费心准备的小物什当中。
我留学第一年,他还曾在参加国际学术交流会议之余千里迢迢给我带了几袋我最爱吃的板栗。
而那时,我已经确定要在毕业后和许家联姻。
所以无法回应他的任何爱意。
只能在他打电话问我:“礼物喜欢吗?”的时候。
装作没看到板栗之外的那条高奢项链,客气答他:“好吃。谢谢你。”
回国后不久我就结了婚。
婚礼当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里,男人一句话没说,只是呼吸间有些隐忍着的呜咽。
短短6秒,电话挂断。
我们之间,不明不白的6年,
也在沉默中告一段落,
本来他也一直和以前一样恪守本分,没再打扰。
直到许卿洲成了他EMBA班的学生。
他见证了许卿洲和田沁之日渐亲密的过程。
印正伦和我断联两年后发的第一条消息就是田沁的照片。
随后他在消息里说:
「素微,如果不开心,你可以随时掉头,我有能力给你托底。」
他说的能力,除了身份的转变外还有财力。
名校高知的家庭背景,顺其自然的职业生涯晋升,带来了一系列社会资源和人脉的重组。
印正伦在短短几年内拥有了自己的公司,通过学校这个大资源池,踏上时代风口,一跃跻身年轻富豪榜之中。
在他这里,我无需宜室宜家,无需温良刻板。
可以是学生,甚至可以有过婚史。
想到这,我有些不甘心,
为我这几年的墨守成规。
也为彼此这些年的蹉跎。
7
他半蹲在病床边,即将再次回身取碘伏时。
我一把攥住他拿着棉签的那只手。
右手扣住他的后颈。
对着他怔然的面孔,
偏头吻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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