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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没有从头到尾都很清醒的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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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从头到尾都很清醒的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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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古代
主角
清醒
女主
有没有从头到尾都很清醒的女主?
我是宜修,比甄嬛早几十年到地府,先一步攒下了基业。
甄嬛入黄泉那天,我乘着金丝软轿专程等她:「虽说人间未能斗过你,如今地府却是我乌拉那拉氏为大。」
三十年河西,也该轮到我气盛。
甄嬛瞥了我一眼。
「乌拉那拉氏?」
「宜修……你那个侄女我都不想说。」
???
1
阖上眼睛的那一瞬,永寿宫传来丝竹弦乐声。
这一世,本宫终究是败了。
不过无妨。
「听闻青樱在上面做了皇后?」
我捻着一串荔枝凑近闻了闻。
很香,可惜鬼不能吃。
空中飘荡着的小鬼谄媚一笑。
「没错儿,乌拉那拉氏果然人才辈出,青樱格格颇有大人当年风范!」
当年风范?
这小鬼何曾见过本宫当年的模样?
不过是溜须奉承。
本宫如今是地府的宜大人,掌黄泉诸事——曾经的一国之母,管教些小鬼不在话下。
说起来,青樱与我性情南辕北辙,我原本没太看好她。
没想到竟成了皇后,小四后宫的战斗力不太行啊……
不过到底是乌拉那拉一脉。
不错,给本宫长脸。
气死甄嬛!
2
甄嬛可真能活啊。
端妃、华妃、鹂妃、叶贵人……都转世投胎了。
本宫还没把甄嬛等来。
等甄嬛的第一个五年。
本宫磨刀霍霍,官职升得飞快,步摇戴得比当皇后时还华贵,势必要在黄泉上给甄嬛一个下马威!
等甄嬛的第二个五年。
本宫眼睛瞪得老大,奈何桥上的女子但凡有几分像甄嬛的,我都命鬼仔细盘查。
等甄嬛的第三个五年。
本宫已升任黄泉宜大人,迎来送往,皆在我管辖之内,却总也不见甄嬛,莫不是她寻到了什么长生不老之法?
……
本宫没能等来甄嬛。
倒是先等到了青樱。
过去了太久,我已想不起她的模样。
奈何桥上俩人结伴而来。
一位走路带风,虎目圆睁,不怒而威。
一位嘴巴嘟嘟,翘着兰花指,衣襟上蝴蝶结翻飞。
这是……青樱和她的丫鬟?
瞧着不甚压得住场子,不知平日里是如何替青樱传旨的,如此不气派的丫鬟,派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我微皱了眉,朝那颇有皇后派头的女子招了招手。
「缘何这般早便下来了?甄嬛可还活着?」
女子福了福身。
「太后娘娘尚安。」
太后娘娘?
我低哼了声。
「叫得倒是亲热。」
小鬼见我气不顺,慌忙赶来磕头,一口一个「宜祖宗」。
眼前两位女子倒是昂着头,一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的模样。
哼,都怪甄嬛老贼,夺走了本宫的太后之位!
我压下心中不满,接着问:「你来了,小四还没来,那如今太子是你哪个儿子?」
后位是乌拉那拉氏的。
青樱就算早逝,太子总该扶持起来了吧。
甄嬛百年后,太后的位子到底要还给乌拉那拉氏。
「当今太子……是姈贵妃的儿子。」
我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青樱没有自己的儿子么?
姈贵妃?这又是谁?难道是和齐妃一般的人物?杀母留子?
「姈贵妃的儿子过继给你了?不对啊,奈何桥上这些年,不曾听闻有位姈贵妃过世……」
我还在琢磨,那女子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直愣愣地看着我:「姈贵妃未死。就算是死了,儿子为何会过继给奴婢?」
???
奴婢?
「你是何人?」
「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容佩!」
好一个掌事姑姑。
她是容佩,那青樱又是哪位?
我迟疑了一瞬,转眼看向从刚刚出现便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的「丫鬟」。
不会吧。
3
我黑着脸从奈何桥边领回了青樱。
乌拉那拉氏宜修到地府这几十年,还不曾这般丢脸过。
连皇后和丫鬟都能认错!
小鬼讪讪着打圆场,想活跃活跃气氛,询问青樱人间事。
她淡淡的,说哀莫大于心死,和自己的少年郎已恩断义绝。
我听了一耳朵,没忍住问:「你同小四……皇帝发生了什么?」
容佩抢先一步回答:「皇上不信娘娘,怀疑娘娘同凌云彻有私情!」
我脚步骤停。
乌拉那拉氏的后人竟有了这般出息?
地府的日子太单调了,我竟生出了几分兴致。
「举告的人可发现了什么?」
「娘娘不过是送了凌侍卫一双靴子、一件枕头。」容佩愤愤不平。
「等等——」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应该还不至于耳背。
靴子、枕头,都是亲密贴身之物。
向来是女子送予心爱之人,表达体贴与情思。
哪有随便赠予侍卫的?
当年祺贵人唆使斐雯举告甄嬛,也不过以温实初袖口的竹叶做文章,尚无更亲密的实证。
青樱竟然将如此大的把柄送到对手手中!
遥想早已投胎转世的瓜尔佳氏。
若是她当初遇上的是青樱,兴许就不必死了。
「那你又是如何辩驳破局的?」
若有物证,想来比甄嬛当年还要难上几分。
不过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初连环人证加滴血认亲,几欲将甄嬛置之于死地,不也被她扳了回去?
我倒也好奇。
却见青樱一双眸子里淡然如水,好似被举告与侍卫有私情的不是她一般:「臣妾百口莫辩!」
……
接下来青樱的结局我已不想再问。
皇后册宝亦是集天地灵气之物。
纵使我是个「永远的皇后」,与先帝死生不复相见,到地府时,身侧亦有皇后册宝的光晕。
可青樱周遭却暗沉一片,毫无册宝的踪迹。
恐怕已被小四休弃。
也无怪乎刚刚,我将她与掌事宫女认错。
姑母啊,您老人家恐怕也想不到,你我二人殚精竭虑将后位控在乌拉那拉氏一族手中,轮到下一辈,会出现一个青樱吧!
青樱行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沉默前行许久,我还是没忍住:「你当真与那侍卫无情?」
后宫是一座修罗场,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能走到皇后这一步,哪个不是身经百战,谁会轻易认输?
若真论起来,在偷情和被诬告却不辩驳之间,还是前者更常见。
青樱的眼珠愤怒地瞪了起来,嘴巴也嘟了起来:「臣妾与皇上墙头马上,与凌侍卫毫无私情,绝做不出此等腌臜事情!」
行吧。
兴许真是小四冤枉了。
过了半晌,青樱来瞅我。
「又怎么了?」我问。
她语气恳切:「臣妾想同您打听一个人,他记挂我,恐怕不肯轻易投胎转世。」
「谁?」
「御前侍卫,凌云彻。」
???
4
我差人去生死簿上查了查。
皇家侍卫,叫凌云彻的,没找着。
我回想了一遍甄嬛的滴血认亲事件,让小鬼从宦官里找。
果然让我找到了。
凌云彻,酉时二刻到地府,似是忽而神志清明。
酉时三刻便急匆匆地喝下孟婆汤,踏上了来世路。
脚程快得像是有妖魔追在身后。
「这太监挺怪的,看着自己命簿上的红线,脸都绿了。」
5
青樱执意不肯去投胎。
「臣妾要等那少年郎来。」
「你不是同他恩断义绝了?」
她便不说话了。
半晌,她又道:「我同弘历哥哥,到底是不一样的,我们曾如亲兄弟般,又是结发夫妻。」
皇后和皇帝如亲兄弟般,那是什么意思?
先帝四大爷迎娶十七爷做皇后么?
青言青语,我有些听不懂。
结发夫妻,这我倒是体会过。
我同先帝,也曾是结发夫妻,误以为会白头到老。
可惜。
不过与甄嬛、华妃不同,我一早就知晓,先帝是背信弃义、阴险狠辣之徒。
指望他能托付,全盘信任,无异于痴人说梦。
后宫深深,想要得到什么,本宫自有手段。
青樱为后十六年,竟还如此天真,莫不是乌拉那拉氏的血脉出岔子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
见我不说话,青樱像是怕我不信,凑上前来开口:「臣妾同弘历的情分当真与众不同。」
大约是要证明,她慢吞吞地问:「姑母,先帝在您面前流过泪吗?」
我见鬼似的看她。
青樱便退回去,神色认真,隐隐含着几分傲气。
「弘历在臣妾面前流过泪!」
荒谬感在得知青樱的死对头姈贵妃有四个孩子时达到了顶峰。
甄嬛有三个孩子都骑到了阖宫头上。
青樱的对头竟然有四个!
「你是说,小四把眼泪给了你,把孩子给了她?」
青樱点点头。
「你仍觉得皇帝不喜爱她?」
青樱和容佩一起点点头。
先帝不喜爱宫女李金桂,连她生的儿子都丢弃在圆明园不闻不问,视之为耻辱。
可青樱的对头,小四「不喜爱」的姈贵妃,儿子却被作为储君。
两相比较,青樱怕不是魔怔了!
本宫累了。
这个侄女,还是交给她的少年郎吧。
左右小四年岁也不小了,应该过不了几年就会下来。
不过彼时我还不知晓,小四那么能活。
6
青樱被小鬼安置在了别院。
本宫继续等甄嬛。
「地府不比后宫,多的是禁忌之地,你们不得擅闯,也别乱走动。」
我叮嘱道。
7
甄嬛入黄泉那天,我乘着金丝软轿专程等她。
三十二抬大轿,都是眉目英俊的小鬼。
许久未戴的步摇,曼陀罗染好的绸缎,阎王爷亲手题词的折扇。
硕大的夜明珠把奈何桥一半都照亮了。
孟婆在桥上叽里哇啦乱叫。
「我这汤水里的浮尘鬼魂都要看得清了!」
我懒散地摆了摆手:「谁让你几万年不洗碗。」
小鬼跪在轿子前诚惶诚恐:「宜主子,今日是阳间要打过来了?!」
阳间没打过来。
阳间的甄嬛款款走过来了。
没我穿得好看。
瞧着太后的服制也不过如此。
「虽说人间未能斗过你,如今地府却是我乌拉那拉氏为大。」
我一扬手,三十二位英俊小鬼齐刷刷低眉顺眼。
三十年河西,也该轮到我气盛。
我想过一万次与甄嬛重逢的场面,心里演习了一万次要如何一言击溃她。
没想到,甄嬛只是瞥了我一眼,神色疲倦——还是那副令本宫讨厌的模样。
她没提先帝那个老混账,也没提故人,更没提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乌拉那拉氏?」
甄嬛难得显出一副糟心的表情:「宜修……你那个侄女我都不想说。」
???
贼人,怎敢出奇招?
本宫不甘示弱:「甄嬛,那是你儿媳!」
敌伤八百,我伤一千。
本宫与甄嬛双双负气。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既然甄嬛来了,那她的好儿媳青樱自然该去甄嬛那里。
甄嬛推辞:「青樱是乌拉那拉氏的人……」
「本宫的儿子可没在她面前流泪。」
甄嬛闻声一噎。
方才掉的场子可算找补回来了。
我差小鬼去请青樱搬家。
小鬼匆匆而去,不一会儿大呼小叫着回来了:「不好啦,不好啦!」
「青樱娘娘失踪了!」
「听说,是去了陵容娘娘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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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被卖进吴家兢兢业业三四年,刚过上好日子,吴家就被抄了。
好消息:吴家被大赦,家眷释放,连老爷都不用死了。
坏消息:被流放宁古塔。
好消息:我家在宁古塔。
1
我叫冬雨,出生在东北边疆平山村。
我出生那天是大雪,老天反常地没有下雪,下了场雨。
奶奶说这丫头片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天都不喜,不如趁早扔到后山孝敬大仙儿或者猛兽,它们吃饱了撑的下山祸害牲口。
我爹蹲在墙根,狠狠抽了两口旱烟,抱过我,一口烟吐在我脸上,给我呛哭了,老实巴交的男人第一次违背了爹娘的意见,非要留下我。
这些都是我姑姑后来跟我说的,因为我三岁时,沉默护下我又待我如珠似宝的爹死了。
又过了一年,我娘做姑娘时的心上人考上了秀才,回来找她。我娘看着在门口玩儿泥巴的我,把我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亲,留下一对银耳坠。
后来再没见过那个和爹一样沉默又忧郁的娘。
奶奶抢走了我娘留的耳坠子,先是坐在门口的石墩子骂了我娘和我几天,但屋里屋外的活都要人干,她就改成一边骂着坐在院中的我和小黄狗,一边忙得更像个陀螺。
姑姑看不下去,带着我跟在爷爷后面干活,小黄狗也跟在我后面。我从摇摇晃晃的走路长到能割草砍柴,还不时地还能从河里摸两条鱼回来。奶奶还是嫌弃地骂:死丫头小心被水鬼抓走!
然后吃饭的时候给我盛一大碗鱼汤,最好的鱼肚子在我的碗里。
我在种田上的天赋开始觉醒,好像我就是土地的孩子,我本来也就是土地的孩子。
爷爷教的插秧,播种,搭瓜架,给苗打头……他惊讶这些事教我一遍就会,又叹气我是个女娃。
我问爷爷:「为什么我是女娃就叹气,是因为我要嫁人,白养了嘛?」
他递给我一把在坡上摘的野蓝莓:「什么嫁人不嫁人,小丫头不知羞,你姑天天都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胡乱将蓝莓果塞到嘴里,抹了把额头的汗继续刨种玉米的坑,嘟囔着保证:「我不嫁人,长大了招个女婿,一起伺候你和奶,还有我姑。」
爷爷看着我笑着说:「笨丫头,女娃太能干了以后就有干不完的活。爷想你能嫁人了过好日子。」
闷热夏天吹来一阵风,把我嘴边的话吹散在风里:
我就是好日子,我在哪哪就是好日子。
我伺候的小菜园瓜果累累,养的兔子也一窝窝地生。姑姑奶奶在厨房忙活时,奶奶一边骂着我馋鬼托生,一边教我怎么把贫瘠寡淡的食物做出花儿来。
到我九岁的时候,奶奶已经不怎么骂我了,不知道是老了骂不动了,还是终于接受了我。
我都是开心的,心里盘算着等赶大集,把新出生的小兔子拿去换上几个小鸡仔,鸡生蛋,蛋生鸡,不仅能吃还能卖钱,家里的日子肯定会过得越来越好。
2
小鸡终究还是没能换成,夏末秋初的时候,海浪河发了大水,整个村子都受了灾。奶奶终于骂不动我了,她在水灾中受了寒,秋风一吹就病得厉害了。姑姑想把自己卖了给奶奶换药钱,但人牙子说她年纪大了,卖不去好人家,只能去青楼当二等姑娘。
爷爷一边咳嗽一边摸着小黄狗的头,我知道他们打算宰了小黄狗,因为家里连发了霉的玉米粗面都吃完了。
我蹲在小黄身边扯了扯爷爷的裤脚,抬头跟他说:「卖了我吧,把我卖了就有钱给奶奶抓药了,我吃得还多,把我卖了家里能省很多粮食,别吃小黄狗行吗?」
在大人们沉默的气氛中,我拿起破败院墙前倒着的扁担,挑起两大桶水,一手揪起小黄狗,一手捡了块大石头,健步如飞跑到村头又折回来,气喘吁吁地跟人牙子说:您看我力气大着呢,不比男娃差,我什么都会做,机灵又老实。
旁边已经被买下的孩子个个面露愁容,看着我要被卖了还兴奋积极的样子,都哀怨又嫌弃地看着我。但我一通自卖自夸,把来买人的英叔逗笑了:「老实的人怎么机灵,看来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
看在是老乡的份上,他还是花了七两银子买下了我,比村西边的秋花多卖了二两银子呢。
姑姑抱着我哭得不撒手,我跪在奶奶躺的破席子边磕头,她眼睛里昏黄浑浊,生活的苦难具象地爬满她的身子,就像村头快要枯死的老榆树,她好像听到了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拽着我:「死……死丫头,走了就甭回来了,看、看着你,看着你就晦气。」
很是奇怪,我心里竟然不怨恨她,抹了把不知道有没有泪的眼睛,反握住她的手:「奶,你好好活着,我挣钱了就给你们捎回来,肯定让你过上一顿吃三个肘子的日子。」
爷爷再三确定了我是要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深深叹了口气,把我从哭得泣不成声的姑姑怀里扒出来,看着我被人牙子拴上绳子串在秋花后面走出院子百米开外,又蹒跚地追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个布袋:「小雨,小雨啊。别怪家里,出去了饿不死,听说那城里的大户家里的泔水桶里都有成块的肉。」
我打开小布袋,里面是我娘留给我的耳坠子,还有奶奶那枯藤般的手指上看不出来材质的旧戒指。看着破败的家园,我深深叹了口气不再回头,我小菜园里的豆角还没摘,真是可惜了。
一路上我乖顺嘴甜从不埋怨,总是殷勤地帮牙商干活,帮婆子做饭。英叔看着一群沉默的孩子中跳脱的我,答应一定给我寻一个上乘主家。
3
天气越来越冷,下完第一场大雪后,我们终于到了京城。
英叔说话算数,在我脚趾头冻掉之前把我卖到了金鱼胡同的吴老爷家。英叔专门给我送到管事跟前,夸了我手脚麻利,力大无穷。走之前拍了拍我的头叮嘱我:好好干活,好好活。
英叔没诓我,吴家真是个好主家,进府第一天,我就分得了一身棉衣棉鞋,是我没穿过的好衣服,我穿着那身衣服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干,攒够赎身银子再干几年,拐个上门女婿回海浪河,多置几亩地,带着家人过好日子。
学完基本的规矩后,因着有乡下劳作的经验,我被分到了管园子花草的张嬷嬷手下。张嬷嬷是个年约四十,是个结实硬朗的妇人。她温和地看着我,自言自语了句,要不然不分人,分就分了个小丫头。我装作没听见她的抱怨,憨憨地看着她笑。
她也笑了,摇了摇头,带我去了花房,细细地教我分辨兰花种类。我第一次知道这样娇气的花,要用什么树皮搭配什么松针。她交给我一盆寒兰,说我若是能照料到花开,就适合待在园子里和花草打交道,不然就去总管事那重新分配,和人打交道吧。
我抱着那盆兰花,叶片透亮,阳光下纹路深深,静静地伸展着好像在跟我打招呼,第一次觉得这草也能这样优雅,就像是给夫人磕头时,她旁边立着的少爷小姐一样矜贵。
在吴家的日子过得惬意又满足,张嬷嬷让我照看的寒兰开花了,我也能留在她身边,日常跟在后面学习打理花草,学习修剪盆景。
晚上还有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来教我们新来的小丫鬟女工识字,我在被针又一次扎了后再也不学刺绣了,央求了大丫鬟绮月教我识字写字。
好日子似乎总是不经过的,院子落了三四场雪,还没开化的时候,吴家遭难了,一切都那么突然,先是总管事匆忙来了院子见了张嬷嬷,然后满脸郁色的张嬷嬷给了我一张薄薄的纸和二两银子,让我回家去。
穿着官府衣服的人涌进府里,拿住了老爷夫人。跟在嬷嬷后面,和都在低低啜泣的人群一起,跪在老爷夫人面前磕了头,出了府。
老爷夫人被押走的时候,总管事和张嬷嬷也跟在后面。我冲过去喊她被衙役吓住。张嬷嬷看着苦笑了一下:雨姐儿,走吧,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我一头雾水蹲在被查封的府墙外,一直蹲到月亮爬上了树梢,听着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议论,知道了吴老爷因为受了科举舞弊案的牵连被抄家了。
我心里充满了不解和疑惑,打量着院墙位置绕道偏院那个隐蔽的狗洞,钻了进去,找到我伺候的那株寒兰小心翼翼地护着,又爬了出来。听人说抄了家的院子都会荒废,我不想对我有恩的寒兰被吞噬在没落的府里。
狗洞是我除草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大户人家的狗洞都这么讲究,我还围着研究了一番,打算回去盖了大屋,给小黄狗也挖一个。
后来本想告诉张嬷嬷我的发现,被那天下午夫人赏赐的糕点冲昏了头脑忘了这样的小事。
我抱着兰花,看着捏在手里的银子和那张纸,我知道那是身契,我的千字文正好学到:「殆辱近耻,林皋幸即。」
林皋幸即,那我就回乡吧。
4
我走过宽阔的街道,绕进小巷,来到和金鱼胡同天差地别的下九流聚集地,凭着记忆走到找到京城时英叔安置我们的地方。跟看门的婆子说我是英叔的老乡,就被带了进去。两年的时光英叔没什么变化,他看到我时却愣怔了一瞬:呦,这真是我的小老乡。
我掏出一两银子,跟他说了吴家的事儿,请他往北边去的时候把我带回家。英叔掂了下我递过去的碎银子又扔回给我,说:「跟着婆子帮忙做饭抵路费吧。」
我忙不迭地道了谢,正庆幸一两银子够在老家买上多少东西,回头就看见了坐在墙角的吴家少爷小姐,就像我的兰花一样清贵高傲的两个美人。
少爷一言不发,小姐还在抽泣,都是小脸惨白,蜷坐在地上靠在一起,好像暴晒干巴了叶子兰花。
英叔说是今天刚买来的,吴家抄家他也是知道的,案子不小,老爷被定了斩首。夫人、少爷、小姐,还有家生子和老仆都被发卖。英叔不是专门的人伢子,只做点倒卖年轻娃娃的买卖,因为小好出手,就从官府买了吴家的少爷小姐。本来不想要少爷,太大了,但是小姐死活不撒手,就顺手买下了,想着识字的官家少爷,以后留着当个学徒。
至于夫人嬷嬷和大丫鬟姐姐,另有别的牙商接手。
我看着沉默的少爷小姐,想了想跪在英叔前说我要买下他们。正在喝茶的英叔受到了惊吓,一口水吐向我,我慌忙避开。他咳嗽了几声问我:「你知道他俩值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看着他,他无奈地白了我一眼:「虽说你现在认字了也值点钱,但就是把你再卖一遍,也不够买他两半个人啊。」
也对,少爷小姐金银窝里长大,就算买卖也是比我贵重得多。张嬷嬷说得没错,我果然只适合和花草植物打交道,踟蹰着站起身,脚一崴差点摔了我抱着的寒兰,幸亏是包着我的外衣没磕坏了新出的花剑。
英叔看到我抱着的兰花,问道:「你这是哪里来的?」
「夫人赏我的。」我有些心虚地道。
他盯着我的兰花思索了一会,我已经蹲下在仔细检查它有没有别的磕碰。这时,听到英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真的想买你家少爷小姐?」
「啊?」我虽然疑惑,旋即重重点了点头。
吴家祖上是开国功臣,吴老爷这一代虽已是旁支,除了有举人功名的老爷,家中已无人做官,但靠着祖上的荫庇,夫人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又会操持打点。
算不上权贵重臣,但也是豪富之家。
我养寒兰的那带着两个把儿的花盆,竟然是宋代玉卣,又出自前朝名匠之手。英叔看出了价值非凡,却没想到这么非凡,他带我去了玉宝斋,替我和老板一顿斡旋,竟然卖得了八百两银子。
拿着银子走出门的我脚有点轻,英叔一出门立刻收起堆笑的脸回头朝着玉宝斋啐了一口:真是黑心店铺黑心肠。到了牙行,他坐下喝了口都冷掉的茶,戳了戳神游天外的我:「给我六百两银子,带走你家少爷小姐,银货两讫。」
我缓过神来,慌忙把银子都递了过去,他无语地看着我,从怀里掏出戥子,细细地称了大半银子,看着他一点点他银子往他跟前放,我的心开始痛了。
英叔好笑地看着我,把剩下的银子推过来,去解少爷小姐腿上的绳子:「你买他俩做什么?跟你回海浪河嘛?那鬼地方这样娇贵的人活不下来的,还会拖垮你。」
我包好剩下的银子,又捡了不大不小的一块咬牙放在桌上:「带我们一起回去,这是他俩的路费。」
英叔重新坐下端起了茶,看着我好笑极了:「你这个丫头啊,真的是机灵面孔笨肚肠啊!」
我不管他的嘲笑,将银子包了又包,又去檐下捡了一个破瓦罐,将没有了盆的寒兰装进去回答他:「我把少爷买回去当上门女婿,我答应我爷以后找个上门女婿。小姐是少爷的胞妹,这个人情就算给少爷的聘礼了。」
英叔最终还是没能将那碗凉透了的茶安稳地喝了,我这次没躲开,喷了我半袖子。
5
我不知道少爷小姐的名讳,府里只有这两位小主子,主子的名字也不是我能打听的,我一个看花草的丫头只要分得清菖蒲和兰草的名字就行。
看他们俩还坐在原地,我过去蹲在他们面前轻声说:「我是冬雨,张嬷嬷手下的丫头。小姐还记得我嘛,我给您编过小马。现在家中出事,少爷小姐跟我一起回老家吧,富贵日子不在了,清白日子还是要过的。」
只有七岁的小姐看了看她哥哥,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又哭了起来。少爷似乎大我两岁,但站起身来却和我高矮一般,看着哭泣的妹妹,哽咽着点点头:「有劳你了。」
没几日英叔就要回北方了,我找他换了些碎银子,背着小姐来来回回地添置了不少东西。锦衣华服不能再穿了,粗布麻衣又一下子适应不了,我只能买了棉布,在牙行婆子的指导下,反复浆洗,揉搓,拼在麻布里面,给少爷小姐做了两身衣服。看着少爷穿着不太对称的袖管和蹩脚的针线的衣服,我很是不好意思。
英叔在旁打趣道:「这针线活做的,你这两年莫不是在吴家当小姐呢?原来过的是这样的好日子,怪不得要费心地赎回这两个拖油瓶。」
少爷扯了扯衣摆,朝我半鞠了一礼:「有劳冬雨费心了。以后也不必叫我们少爷小姐,我叫吴萧鸣,你就和外祖家姐姐们一道叫我鸣哥吧。」又指着小姐:「妹妹叫吴萧眠,就唤她阿眠吧。」
在我们启程的前一天,少爷匆忙地冲进牙行我们住的偏房,激动地说:「阿眠,爹爹不用死了,爹爹不用死了。」
嘴里喊着小姐的名字,话确是跟我说的。英叔拿着他的旧茶碗踱步进来,证实了这个消息。原来是皇后诞下了嫡子,皇上大赦天下,吴府在赦免之列。
好消息:死罪可免,家人赦免。
坏消息:流放宁古塔,夫人也执意要陪着一起去。
「冬雨,多谢你为我和妹妹筹谋,还劳烦你照顾阿眠,我要陪爹娘去宁古塔。」少爷看着我,站得直挺挺的,眼神从迷茫转成坚定,曾经的天真渐渐褪去。
我看着他帮我提了两次水就勒红了的手,放慢了给小姐梳头的手:「还是一起吧,不耽误。」
少爷好像有点意外我的反驳,继续坚定地说:
「父母遭受这无妄之灾,作为儿子,我是一定要守在父母前尽孝的。」然后好像在解释一般:「宁古塔地远天寒,条件恶劣,你还是带着阿眠回你家吧。日后吴家若有平反之日,我定会上门答谢。」
我绑完小姐的最后一根头绳,看了看粉妆玉砌的脸,真害怕它受不住北边的寒风摧残。看着一脸视死如归的少爷,我还是不忍再逗他,抱起小姐往外走,丢下一句:
「走吧,我家就在宁古塔。」
6
吴家家眷也都在赦免之列,我找到英叔,找他讨要买少爷小姐的六百两银子。
听清我的来意,英叔「啪」一下,把他的旧茶碗摔在桌子上,指着我:要不是我慧眼识珠,你上哪去寻银子赎你家少爷小姐,你个黑心肠的丫头,恩将仇报回头算计上我了!
他一口气骂了我半天,我也没动,不生气也不羞愧,就是看他这架势我好像有点熟悉,鼻子有点发酸,眼眶湿润起来。
也许是看我快哭了,也许是他骂累了:「银货两讫你懂不懂啊!」
我摇了摇头,立在他面前不动。他手指在桌上点了又点,指着我你了又你,说:「你找我退钱,我买他们不花钱?你看衙门的李师爷能退我钱吗?」
我又摇了摇头,他懒得再理我的样子,摆摆手让我滚。我低下头脚尖并在一起磨蹭,声音轻但清晰地说;「那肯定也没花六百两。」
骂着别人黑心肠的「黑心肠」英叔死活不愿退我钱,最后我们各退一步达成协议,钱我不要了,他帮我们找到夫人。
隔天英叔带我们上另一个牙行,又有点头赔笑寒暄,又是提高音量皱眉摆头,又是把对面的牙商的肩膀拍得砰砰作响。
一番来回,夫人被带了出来,还有总管,李嬷嬷和大丫鬟绮月。
众人抱头痛哭,等哭好了,大家坐在路边的馄饨摊理清了现状。罚没家产不波及夫人原始的陪嫁财产,总管原是夫人的陪嫁里的人,要留在京城还有好一番需要打点周全,才有可能取回部分资产。
绮月姐姐家在京城城郊庄户上,自从被卖进府,家中早没了这个女儿,但有个在医馆当学徒的青梅竹马等着她。她是从小就跟在夫人身边,夫人本想等老爷今年高中再放她出府,添上厚厚的嫁妆,让婆家不能小瞧了她,如今是留不得了。
众人说话间,一个穿着青灰长衫的青年就冲了过来,是那个小郎中,来接绮月姐姐了。他们两人跪在夫人面前,绮月一张口未说一字,呜呜哭了出来,头抵在夫人的膝头渐渐地哭声失控起来。
夫人握着她的手,从脖子上取下贴身戴着的玉佛,面色愧疚:
「是我对不住你,本打算给你的陪嫁也算不得了,眼前我什么也没有,若是高总管能把我的嫁妆取回一二,之前答应的一间铺子还是会给你的。这玉佛是我母亲给我的,给你留个念想。」
她轻抚着绮月姐姐的背,对小郎中说:「虽然我吴家遭遇不测,但绮月是个好孩子,成婚后好好待她,好好过日子。」
高总管走了,绮月姐姐跟着小郎中也走了,张嬷嬷却没走。
后来我才知道,张嬷嬷先前的丈夫是庄子上林木花草的总管事,平日里有事打她无事也打她和孩子,把她当一个出气的物件儿,后来一次喝酒竟然活活打死了小女儿,张嬷嬷也被打的就剩下了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命被死去的孩子带走了。这样惨的场景被去庄子上巡看的夫人撞上,当即发落了她丈夫。
之后张嬷嬷就跟在夫人身边,但是她的魂魄似乎还是被惨死的女儿带走了几丝,看到和她丈夫相似的人就容易发癔症,揪着人让给她女儿偿命。
几次下来,夫人心疼她,和高总管把府里与人接触少的活都过了一遍,因为伺候花草很是在行,让她去了花房专管草木。
在花香草香的浸润中,她逐渐恢复得和一般人无二了。
7
夫人听英叔说,是将她赏赐我的装兰花的玉卣卖了,赎回了她们,她有些惊讶。
张嬷嬷看了眼站在少爷后面抱着小姐低着头不吭声的我,跟夫人说:「就是那盆表小姐从安徽送来的寒兰,这丫头照看的,开花那天我带她去您跟前磕头,您一高兴说这花和她有机缘,就赏她了。」
夫人温柔地笑笑:「对,我想起来了,有这回事。」她伸手招我去她跟前:「这次多谢你了,我还想我平时抄经拜佛,佛祖菩萨怎么不保佑,原来是早就把福星送到了我跟前。」
诸天神佛保佑吗?夫人,自己就是菩萨吧。
人精英叔从我们交谈的只言片语就大致猜到那寒兰根本不是夫人赏的,却还听到夫人赞我良善知恩,似乎实在忍无可忍了一样,在旁哼声道:
「这丫头心眼坏着呢,她是要把您家少爷买回去当上门女婿的。」
看着他好像大仇得报的样子斜睨着我,得意又狡黠,我忽然慌了,抱着小姐的手一僵,脸腾地一下发烫起来,盘算着那馄饨摊子的旧桌子下能不能供我藏一藏。
小姐好像感受到我突然箍紧了的手臂,用柔软的小手戳了戳我的脸咯咯笑:「雨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像西直门杂技团的猴屁股。」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少爷却张口了:「母亲,如今我也不是吴家大少爷了,科考之路也断了,我本也不是读书的料。」说着他看了我一眼:「但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冬雨救我和家人一场,日后还要去她家多有麻烦。归京遥遥无期,如果她真的需要,我愿意当她家上门女婿,和她共同照顾家人,总不好让她一个姑娘担起所有。」
一字一句,柔和坚定,这骇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这样平常。定是春寒料峭,近日太忙,感染了风寒,不然怎么我的脸好像越来越烫,头上都像在冒烟。
虽然眼里只有自己的脚尖,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夫人眼神好像在我身上游走,带着笑声说:「小雨,只要你也不嫌弃,我是不管他的,毕竟他家做上门女婿是传统了。」
我听不清也听不懂夫人的话,脑子好像糊在了一起,不等夫人和张嬷嬷反应过来我结结吴吴地说:「不……不,不早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吧,还有不少东西要添置呢。」
我抱着小姐头也不回地跑了,似乎只要我跑得很快就能把身后的笑声甩掉。
8
天气渐暖,柳丝抽牙,梅花从零星鄹然全放的时候,我们已经往北出发了半月余。
走之前,我们去看了两趟老爷,似乎是看到了孩子家人都平安,他消瘦的身躯瞬间充满了希望。听说夫人孩子都要陪他一起去,他惆怅又愧疚,眼眶湿润揽着夫人的肩膀,大家又哭了一场。
流放的犯人要靠双脚走到宁古塔,路上艰难,总要给老爷准备些衣物吃食。
买了布料和棉花,我浆洗裁剪,缝制有张嬷嬷亲自上阵,有她的帮助,衣服做得又快又好。我摸着新赶制的衣服,心中感叹,同样是侍弄花草的手,怎么张嬷嬷就都做得这样好。
新衣服是带着夹棉的,夫人也做了两双鞋子,又准备了些肉干,在这批犯人出发的时候送了过去。
我拿出剩下的银子,称了一百两给夫人,让她交给押送犯人的官差打点,希望老爷这路上能好过些。又掏出所剩无几的碎银子里稍大的那块,去找了英叔,让他给我们也安排辆大些的马车。
尊卑阶级在一路风雨中被揉散,我们好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挤在一辆马车里,跟在英叔的车队里赶路。
唯一出乎我预料的是少爷的娇弱。
本来是少爷赶车,他学了几天好不容易学会,但刚赶路半天就先是晒伤,后被晚风一吹直接病倒了。实在看不下去的我,把他薅进马车内,我在乡下赶过牛车,在英叔派来的车夫指点下半天就学会了。
路上风景很好,小姐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色,在夫人怀里学着吟诵:桦屋鱼衣柳做成,蛟龙鳞动浪花腥,飞扬应逐海东青。
到夫人她们最担心的夏季,我们已经往北深入,正好避开了难熬的酷暑。
少爷说他不是读书的料,这一路上观察下来,我看他多半也不是干活的料。
英叔是个倒爷,每年南北往返,沿途采购货物来回贩卖。在黄龙府采购的东西多,小姐跟在他后面吃着糖糕,他这个奸商对小姐却很大方。
想来也是,小姐冰雪可爱,单纯善良,一路颠簸不喊累还是众人的开心果,总是甜甜地跟在英叔后面:「英叔英叔」、「英叔真英明」、「谢谢英叔」、「多亏了英叔」……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甜甜地笑着,甜甜地叫着,纵然是冰山也被融化了。
我拉着小姐看着商行的毛皮,看到少爷走了过来,看着大家都在忙碌,他也自告奋勇地要帮忙。英叔打量了一下两个月生了三场病更加清减的少爷,坏笑着说:「那你和老王头他们一起搬货吧。」
帮工们嘿呦一声将装着货物的麻袋扛上肩头,少爷也学着他们,左右手开工拽着麻袋的两只角就要往肩上扛,气势很足地学着帮工们「嘿呦」一声,麻袋纹丝不动。返回来继续搬运货物的帮工看到这个场景纷纷大笑。
少爷咬紧了牙,深吸了一口气,又尝试了一次,麻袋还是纹丝不动,哄笑声更多了。少爷一脸窘迫,挠了挠头,尴尬地冲周围人群笑了笑,准备尝试第三次的时候,我过去把小姐的手塞到他手里。扶住他面前的袋子,一把提起扛到肩头上,左手扶着,右手提着刚买好的毛皮,示意他们跟上。
我没顾得上周围「嚯」的唏嘘惊叹,心中只想着:真找了这样的女婿,我奶还不得多一个要骂的人。
随着天气寒冷,路过的城镇越来越稀疏,人越来越少,整天说笑的小姐也安静了许多,夫人和张嬷嬷总是看着窗外,不像是欣赏风景,而是认真地看,好似只有亲自来到这片荒芜,才知道将面临怎样的苦难。
车窗边的景色从橙红柳绿转换成黑山黑水,当看到熟悉的草甸子、老榆树和松林,那种担心逐渐浓烈起来。
9
八月末的时候,在京城提前赶制的冬衣派上了用场,少爷裹着棉衣还是瑟瑟发抖,我问他是不是冷得厉害,可要把我的棉衣也让给他,他一边哆嗦还佯装镇定地说:「不必了,冬雨也千万莫冻坏了。」
夫人看着他又好笑又无奈:「你这半大小子,竟比你娘和妹妹还娇气了。」
我们把黄龙府买的毛皮中最大的白狐狸皮挑出来,给他做了个戴兜帽的大氅,英叔扔给他一个汤婆子。然后幸灾乐祸地看了我一眼,他肯定在嘲笑我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不响了。
越来越呼啸声裹过零散的雪,吹得人脸生疼。小姐玉雕般的脸一碰,就「嘶嘶」地叫疼。都这样了,还是乐天地回应着每个人。他们兄妹俩真的是富贵窝里少有的天生良善人。
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我按照记忆里画了个样子,把那些毛皮中最细软的翻出来,裁成猫猫头样子的两片。在小姐脸上比画了一下,把眼睛位置的地方剪出一个洞,再裁出一个头侧宽度长条,又把夫人唯一一条丝绸帕子裁出一块,缝在里面口鼻脸颊处。最后请王嬷嬷把几块毛皮缝合起来,成了一个保暖的花梨帽,套在小姐头上。
休息的时候,英叔带着大家生火取暖做饭。小姐戴着毛帽子,雀跃地在大人们面前跳来跳去,好像把南方秋日的暖阳带进了北地,暂时让人忘记了寒冷。
把旧茶碗换成了旧茶壶的英叔笑口地嘬着茶,看着她和煦地笑,从自己的马车里拿出一件小斗篷,对她说:阿眠,你给英叔来首应景的诗,这个斗篷就给你。
还没等小姐回答,已经将斗篷盖在了小姐肩膀上,看着刚好合身的红狐狸斗篷,夫人明了地笑笑,对着英叔颔首示意道谢。
小姐黑漆漆的眼睛一亮,巡视周围,手背在身后踱了两步,在众人眼前转了个圈展示新斗篷,清脆的声音划过草甸子: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第一场大雪落下,北方白茫茫一片,近处的白桦和远山的松柏都显得更加沉寂,就要到家了。
我们和英叔在宁安城分别,我带着夫人和张嬷嬷给我做的手捂子,里面摸到了个暖暖圆圆的热铁铊,是英叔给少爷的暖宝宝。
在风雪变大之前,我赶着马车进了村,雪天难行,平时半个时辰的路花了快两个时辰。家里被洪水冲烂的围墙修好了,屋子也修整翻新过,看来这两年我攒着托人带回来的钱真的被送到家里了。
马车停在院门口,我看着屋子坐在马车前,雪快盖住了我的眼睛。我很想立刻推开门冲进屋,但怎么也迈不动腿。
车帘子从后面掀起来,少爷的声音传来:「冬雨,你没事吧?」看到面前的院门:「咦?这就是你家吗?」话落,车帘后又探出三个脑袋。
我猛地回过神,才感觉眼睛冻僵了,「嗯」了一声,使劲眨了眨眼睛跳下车。
使劲扣了扣柴门,芦苇棚子上的雪簌簌摔下砸在我脚前。屋里传来了狗叫声,是小黄狗!
不一会儿听到院里门开的声音,然后就是狗从院内挠院门的声音,伴着它凄凉兴奋地叫,叫得我心中酸热。
门一开,一个黄白的影子噌地撞在我腿上,小黄狗一边叫一边用后腿跳起,前爪子使劲往我身上扒,扒落了我一身风雪。
我害怕冲动的小黄狗吓到夫人他们,只好将它抱起来,任它在我怀里呜咽扭动。
爷爷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小雨,小雨你回来了,真的是小雨啊。」一边念叨一边紧步到我身边,掸去我头上的雪,拉着我就往里走:「你奶奶最近总是说做梦梦到你,人就是要多念叨,你真回来了。」
他冲着屋里喊:「老婆子,你快看谁回来了,小雨啊,小雨回来了!」
我刚准备迈步进屋,想起来差点把夫人他们忘了,慌忙挣开爷爷的手,回头牵马车:「爷爷,还有客呢。」
奶奶没有管院子里出现的马车和多余的人,看到我嘴唇颤了颤,松开扶着门框的手,交叠在一起来回搓了搓,眼眶红红。我走到她跟前说:「奶,我回来了!」
她好像想伸手摸摸我的脸,伸了一半又缩回去,又伸过来从我怀里夺过小黄狗扔在地上:「哼,白眼狼抱着臭黄狗,家里钱财不用留!」
10
我们是坐着马车回来的,一路上颠簸也没折损夫人他们本来的风华,就连张嬷嬷也是有些气度的,一看就知道是贵客,和我们这边陲小镇的人是不同的。
当夫人一行人都进屋坐在了炕上,爷爷奶奶还没搞清楚都是什么人,只因为来的都是客,就赶紧张罗吃食去了,奶奶甚至没来得及多骂我两句。
我家大屋是在原来的房基地上翻新扩建的,由原来的两间变成了四间,堂屋和主卧房连着没有门,只有一块半旧的棉被改的棉帘挂着,尽头一间用作厨房和堆放农具杂物,还有垂直在正屋一间单独隔开,应该是姑姑的屋子。
厨房里,奶奶从桶里舀了两碗酸浆子,在盆里捏成了巴掌大的饼子投入锅里的沸水中。一边把爷爷从缸里拿来的萝卜酸菜麻利地切成丝码在粗陶盘子里,拍了两瓣蒜和小葱切碎加上粗细辣椒面放在小碗,另一个锅里烧热的油舀了勺「嘶啦」一声浇在上面,熟悉的香味一下子盈满屋子。
看我呆愣着站着,她虚虚地掐了我一把:「杵在这儿干嘛,把水里泡的豆腐拿来。」我取了豆腐给她,她递了碗冲好的鸡蛋花给我,示意我蹲在看火的爷爷旁边别碍事。喝了一口蛋汤我才反应过来,家里哪里来的豆腐,我也能喝上甜甜的蛋汤?
爷爷解释,是我这两年托人带回来的钱,第一次收到的时候,奶奶把自己关进厨房好半天才出来,像是哭了的样子,是心疼你。
我不是在主人们面前露脸的下人,抠抠搜搜攒下的月钱和节日里得到的赏赐在府里算是少的,但在这偏远的村落也能算得上巨款了。
他们用这钱修缮了屋子,还多盖了一间单独带门的,那竟然是给我的,他们不知道我还能回来,但盖房子的时候还是坚持多盖了这间,被村里多舌的人说是有钱烧的慌,当然是没能从我奶奶嘴下讨了好。
还存下了十两给姑姑当嫁妆,嫁去了村尾的刘家,因为带着嫁妆,婆家人很是捧着她。她不顾家里反对,拿着嫁妆和她男人去了六百里外的会宁府,学了做豆腐的手艺。
半年后回来,恰好我又托人捎了钱,她又回娘家要了银子,置办起做豆腐的工具,和姑父开始卖豆腐。现在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豆腐作坊,城里的将军府、披甲人的营里、镇上有点余钱的人家,都来买。他们也顾及乡里村里的人家,卖不完的、压坏了的也免费给村里人吃。
爷爷说完家里的事,我也简单说了吴府的遭遇。
张嬷嬷对我有大恩,夫人是个心善的菩萨。抄家前还放了身契,不然我肯定是要被再胡乱卖了的,少爷小姐也是懂事的。
爷爷奶奶没说话。
奶奶把沸水里的饼子捞出来捏碎,取一把在手里,攥一下,酸浆子就从虎口处窜出来成了一根面条,重新跳进锅中。一会儿一锅酸浆面就煮上了。她又剁了大葱辣椒在旁边的锅里爆香加水,烩上豆腐,再把淘洗过的雪里蕻水攥干投进去。
水汽氤氲着厨房,香气刺激着我的口水,我停了往嘴里送的碗,有些不敢抬头,声音越来越小:「夫人他们不白住,夫人有嫁妆,眼下没打理好,等官府分辨清楚,还了夫人的嫁妆,她肯定不白住的。夫人娘家很有钱,听说嫁妆可多了……」
爷爷看了眼奶奶,我奶奶把盆一下摔在锅边:「你个没良心的,你都说了主家对你不错,谁家没有落难的时候,都带回来了我还能给人赶出去啊,他们不嫌弃,就凑合住下吧。」
饭菜端上炕桌,少爷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姐哇了一声赶紧端正坐好,几个月的赶路没有好好安稳地吃过一顿饭。
张嬷嬷赶紧道谢,夫人接过一碗酸汤面:「多谢丁叔丁婶收留,大恩大德,日后一定报答。」少爷也赶紧放下碗:「多谢二老。」小姐嗦完一口面,半跪在炕上:「多谢爷爷奶奶,这个面真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面。」
奶奶慈爱地看着小姐,又给她夹了块豆腐:「今儿家里没有猪油了,赶明儿让我大丫头去城里卖豆腐买点肥肉我炼点油,猪油炒个葱,配上这酸汤子,那更带劲。」
小姐把豆腐吹了吹放进嘴里,开心地大声说:「好!」
爷爷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开口:「你们对我家丫头有恩,不提以后的事,乡下艰难,贵人别嫌弃就行。」
这一路上夫人少了在府里时的端庄规矩,竟然多了几分少女的调皮,真看不出来她已经有了两个这么大的孩子。
她缓缓喝了口雪里蕻豆腐汤,舒服地舒了口气,「除了我那还没打点好的嫁妆,我还有酬谢。」
说着她看向吃得热火朝天的少爷:「这是我家鸣哥儿,比冬雨长一岁。」
少爷听到夫人提到他,喝了热汤的嘴唇比上了胭脂还红,端着碗咧着一嘴白牙:「我可以再来一碗吗?」
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接过少爷的碗给他盛汤。
夫人慢悠悠又开口了,冲着爷爷奶奶微笑:「听说冬雨要找上门女婿,我家这儿已经被她买下了,以后就是您的孙女婿了。」
11
家里多了四口人,房子瞬间拥挤起来。爷爷奶奶把大卧房收拾出来,连夜翻出了新被子,那是给我做的,我知道。
夫人、小姐、张嬷嬷和我睡主卧,少爷去了给我专门新盖的侧屋。爷爷奶奶把厨房柴垛边靠着的旧门板放倒了支起来放上被子,说要先凑合两天,等天晴了,让泥瓦匠来垒个炕。
夫人很不好意思,又推脱不成,执意让张嬷嬷把她的雪貂斗篷送了过去。少爷去厨房看了一眼,回屋裹上他炕上的被子,把他一路上从不离身的大氅送了过去。
年关将近,豆腐的需求增加,雪路又难行,她在我回来的前几日和姑父被城里最大的酒楼请去做豆腐了。一直到腊八,天放了个大晴,姑姑回来了。
我正在往煮开的萝卜丝水里倒玉米面,拌上冷却的猪食刚好就是温的,冬日里猪儿吃得肥,过年也好多吃几口肉。
少爷小姐几天下来对北地的气候习惯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在院子里堆雪人,听见推院门的声响,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问谁来了。
小姐奶声奶气地说:「奶奶,是位年轻的夫人。」
我从猪圈出来,看到了满脸疑惑,提着大包小包的姑姑,和同样提着满手东西的黝黑结实的汉子,应该是我那老实的姑父了。
姑姑看到还拿着猪食舀子的我,手上的东西丢在地上,冲过来抱住我就哭,进屋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哭得更厉害了。
安抚住姑姑,众人又见了礼,奶奶拉过小姐,指着姑姑对她和少爷说:「这不是什么夫人,是我们家另一个泼皮,你也就叫姑姑吧。」
姑父和爷爷去厨房看拾掇出来的空地方怎么垒炕,我跟着奶奶去做饭。
少爷屁颠颠地跟奶奶说他要帮忙生火,片刻后,少爷还没生着火,他白雪一样的脸上沾了好几块草木灰,奶奶赶紧让我打水给他洗脸,又给他抓了把榛子,打发他去屋里和夫人他们说话。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所以要吃黄米饭,粘住下巴。
我守在锅边烀大黄米,时不时从锅底翻动防止糊锅。奶奶把缸里冻着硬邦邦的山鸡取出来,那是爷爷秋天在山上下的套子猎上的。把山鸡快刀剁成块,焯水撇去血沫沥干水。热锅凉油,放入拍碎的蒜头和干辣椒激出香味,倒入鸡块翻炒,变色加入盐巴接着翻炒,再加热水没过鸡肉,盛出来用砂锅放炭炉子上炖着。
黄米饭焖上的时候,奶奶掏了小咸菜,切碎凉拌上。又让我从地窖里扒了颗白菜去根儿对半儿破开,又对半儿分开,切碎快炒,起锅淋了圈醋,酸辣白菜就好了。她把一早泡好的榛子蘑冲洗干净,掀开砂锅盖子,盖在鸡肉上,又撒了些盐巴接着焖。
我洗干净锅继续看火,她在锅里重新淋了圈油,把姑姑带来的新鲜豆腐放在手上切块,贴在锅壁上,翻面再盛出来,两边金黄的豆腐就煎好了。
姑姑还带来了一罐子猪油,奶奶蒯出一勺,在锅里,把切好的大葱倒进去翻炒,撒上芝麻盐再翻炒几下盛了一半出来。锅里剩下的一半加入蒜末和辣椒面,倒入煎好的豆腐,翻炒几下出锅。
我和小黄狗都凑到奶奶那儿去看,她回头腾出手敲了我一下,又给了我一块油汪汪的豆腐,骂了句:「馋鬼托生!」我咬了一半分给小黄狗,奶奶看到又要作势来打我,我赶紧脖子一缩,才发现她把切好的腊肉塞了片到我嘴里。
我正嚼着喷香的腊肉,小姐从厨房外探进头来,拿着奶奶前日给她缝的布老虎对着厨房里喊:「奶奶,我香迷糊啦!」
奶奶往锅里倒了盆淘米水,赶紧夹了块豆腐走过去蹲在小姐跟前:「哎哟,我们阿眠饿了,快来先吃一口。」
就看到少爷的头也伸了进来:「奶奶,我香迷糊啦。」
12
过了腊八就是年,老爷这一批流放的犯人终于到了宁古塔。
姑父检修了一遍我们驾回来的马车,带我们去看了老爷,顺便给城里的客户送豆腐和采买年货。
见到老爷时他精神还不错,出发打点的银子派上了用场,肉干和棉衣也救了急,虽然消瘦了许多,但也全须全尾地到了地方。也好在不需给披甲人为奴,作为官犯,老爷被分到了驿站负责一些文书工作,初一十五去衙门报到,汇报悔悟之感和对朝廷的感恩之心。
一路上死了许多犯人,一些女眷经历更是凄惨,听到这些时候,少爷拳头攥紧,眼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夫人搂着小姐,拉着我的手低低哭了。
留着夫人小姐陪老爷说话,我和少爷去找姑父采买过年的东西,他失神地跟在我后面,双手还攥成拳头,帽子耷拉在肩膀,大氅都没系上,没走两步,鼻子和脸就红了。我停下脚步转身给他戴上帽子,系好衣服。掰开他的手想塞回手套里。他也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反握住我的手,眼眶红红地看着我:「小雨,谢谢你。」
不到一年而已,他怎么高出我许多了。看着他清清亮亮的眼睛,我心里叹了口气,没有挣扎开他的手,拉着他往冰雪覆盖的世界里走去。
我们给老爷留了十两银子、新做的衣服和毛靴子、我奶天没亮就起来蒸的黏豆包和家里自制的红肠,让他多多珍重,天冷了,积雪难化,大家都在猫冬,只能开春了再来看他。回到家后,夫人拉着少爷小姐,又对着爷爷奶奶千恩万谢了一场。
那天晚上,大家都各怀心事地难以入眠。
13
年三十的早上,大家都早早地起床,除了少爷。
等我们都打扫好屋子,贴好窗花,少爷才从裹着他的白毛大氅出来,像个玉面狐狸。姑父找泥瓦匠垒了新炕,少爷的大氅又回到了他身上,除了睡觉吃饭,几乎一刻不离。
夫人让张嬷嬷拿出去城里买的红纸,和笔墨,铺在堂屋的桌子上,开始写对联。写了两幅卧房的,留了厨房和鸡舍更小的让小姐发挥。
夫人知道绮月姐姐教过我写字,鼓励我试试,我也给猪圈写了副小对联:「金猪万两春风笑,长柿千枝狗日闲。」
给奶奶打下手的爷爷从厨房溜出来看,满脸欣喜地看着我还不如小姐的字:「老婆子,你快来啊,咱们小雨会写字了!」
家里还从未贴过春联这种新奇的东西,一来是笔墨红纸贵重,二来,在偏僻的村庄会写字的几乎没有,即使在镇上也是寥寥无几,家家过年在院子立上索伦杆,贴上窗花就是体面些的人家了。
爷爷小心地问:「院门口可是也要贴一副的?」
夫人笑着回:「那是一定的,只是院门的是大字儿,让鸣哥写吧。」
我有点怀疑地盯着少爷,夫人说:「鸣哥诗文经书都不成器,字是他舅舅亲授的,也踏实认真地苦练了多年,一笔字确实是写得不错。」
绮月姐姐跟我们说过,夫人娘家在江南道那个文风昌盛的地方,也是数一数二的清流人家,家中的主人身边的下人都至少是识文断字的,夫人的哥哥在著名的桐江书院授课,是受人尊敬的大儒。
少爷看出了我的怀疑,哼了一声,把大氅脱下来扔给我。张嬷嬷铺开裁好的大纸,他拿起最大的那根毛笔,蘸足了墨摆开架势,奶奶拿着锅铲也出来看,小黄狗也不乱窜了,乖乖靠我腿边坐下。
眼看少爷就要落笔,众人屏住呼吸,他突然笔一收:「写什么呢?」
众人简直仰倒,夫人扶额,从侧边看了爷爷奶奶,心里肯定在想:怕不是给我儿吹过了头。
小姐率先打破尴尬,哈哈哈笑个不停,跳下椅子跑到桌子边,和桌子差不多高的小人,够着趴在桌边,清脆地建议:
「哥哥哥哥,就写『田园渐发生,三阳启泰;草木咸萌动,四序先春』如何?」
夫人满脸赞许地看着小姐:「我儿真是聪慧!横批就提『万象更新』吧!」
爷爷奶奶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但看着小姐出口成章的样子,都连声夸赞。
少爷脸红着重新蘸墨:「阿眠真是聪明,比哥哥强多了!」接着一鼓作气写完了春联。
原来少爷不是一无是处,真的是写得一手好漂亮的字!隶书写成的春联贴在院门外,哪怕是不认字的人都能从那笔画间感受到宽博古朴,气韵流畅。
看着第一次贴上春联的屋子,热闹的人,奶奶锅铲霸气地一挥:「都是好孩子,今天中午凑合一口,晚上奶奶整一桌硬菜!」
14
大家在厨房忙着年夜饭,小姐带着小黄狗在院里院外的乱窜,带动着欢快气氛,少爷时不时往厨房转一圈,出来嘴里总塞着不同的吃食,卧房的帘子掀起来别到了一旁,夫人坐在炕上绣着花,看着烟火的场景,满意地笑。
锅里的酸菜白肉已经开了,嫩黄的酸菜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交缠,倒入腊八后杀年猪灌的血肠接着炖上片刻。我学着奶奶的样子手起刀落把大鹅剁块,在葱姜辣椒爆香的另一口锅中翻炒,注水等开锅加入奶奶今年新晒的豆角,再炖煮半个时辰。凑了凑锅底的火,接过张嬷嬷和好的玉米面儿,取一坨在掌心,双手团几下做成饼子贴在锅边。小黄狗守着打盹的炉子里炖着大骨头和刺芽。
奶奶在厨房西边砌好的新炕上,把白面和玉米面混合和成一大团,取了大案板支在炕桌上,把金黄的面团反复揉搓成不沾盆的状态,分成四小块,再取一小块在案板上搓成长条,再分成一个一个小小的面剂子。爷爷取过面剂子,用手掌根一压,擀面杖前后左右转着推动,一个圆圆的饺子皮儿就好了。我拿着饺子皮,放入一筷头拌好的饺子馅儿,双手一合,虎口处使劲一压,饺子就包好了。
一抬头,旁边围着少爷小姐,还有被抢走炕桌的夫人。他们对我们默契又迅速的包饺子工程大为赞叹,纷纷跃跃欲试。在他们加入后,明显拖慢了包饺子的进度,还出现了好几个四不像的饺子。
屋中大人正在对少爷小姐包的饺子进行胡乱吹捧时,姑姑婆家的刘家爷爷送了一条大鱼过来,是他家在查干湖冬捕队里当差的三小子带回来的。
我提着鱼进厨房,爷爷客气地迎接刘爷爷进屋坐坐,奶奶让爷爷拿些煮好的血肠给他带回去,刘爷爷推辞半天,最后支支吾吾地竟然说想要一副门口贴的那春联。
家中红纸不多了,裁小一点勉强也能写上一副,少爷又裹着他的白毛大氅出来了,后面跟着蹦蹦跳跳的小姐。刘爷爷哪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孩,瞪大了眼睛看着少爷写完了对联,还剩一点红纸,张嬷嬷裁成了小方纸,小姐写了很多福字。
看着和他家孙子差不多大的小姐提笔写字,刘爷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防止刘爷爷家对联贴错,爷爷带着少爷、小姐去他家看着贴。听说能出门玩,小姐高兴地冲进卧房,戴上猫猫头的帽子,穿上英叔送她的斗篷,拽着爷爷的手就往外走。
少爷折回厨房,有点怯怯地问我:「小雨,你也一起去吗?」
我从灶台后抬起头,说:「不去啦,你们快去快回,我给奶奶打下手。」
他轻轻「哦」了一声,磨蹭地出门去。我想了想,停下掰白菜叶,把灶台里清灰埋着的番薯扒出来,使劲吹干净草木灰。
这番薯真是好东西,爷爷说:「这是朝廷专门管园艺的范大人派人来推广种植的,藤子可以喂猪和家禽,果实生吃是甜的,蒸烤煎炸皆宜,实在没得吃把嫩叶揪下来清炒也比苦菜更好入口,产量又高,在灾年救了很多人的命。对花草树木和土地有天赋,踏实经营所长,也能像范大人一样造福别人。」
胡思乱想间我追上少爷,把番薯塞进他的手里,让他一会儿也给小姐一个,他嘴角往下撇,眼睛盯着我,我好像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慌张,安慰他说:「别怕,少爷,姑姑在家是当家的,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看着他赶上爷爷,我才放心回去。
天快擦黑,饭菜刚摆上桌,院门被推开,小姐第一个冲进屋,一边大喊着「好香啊好饿呀!」一边手上摇着拨浪鼓。少爷跟在后面手上提着盏兔子灯。爷爷笑眯眯地进屋关上门。
张嬷嬷接过小姐和少爷的斗篷,笑着问是哪儿来的小玩意,最后进屋的爷爷刚要开口,小姐抢着说:「拨浪鼓和嘎拉哈是刘爷爷家的孙子阿布给我的。」说着掏出几个猪头制成的嘎拉哈,那是我们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消遣玩意儿。
她把嘎拉哈献宝一样捧给众人看了一圈,站在少爷旁边大声说:「我的是阿布给我的,哥哥的嘛……」她拉长了语调:「是刘家奶奶抢来给他的,阿布都哭了,还是我答应教他写字才把他哄好的。」
15
走过了万重山,日子又翻过了一年。
踩在院中厚厚的积雪上,远处的山林,近处的房子,都是被白雪覆盖,富贵贫贱,快乐和哀愁都被雪统一成一样的色彩,只有村中家家户户的院子立起了高高的灯笼杆。
望着在一片白茫茫中摇晃的灯笼,我深深呼出口气,终于过年了,过完年就是新的一年,雪化了,旧年的悲伤,不甘,困惑,害怕都会随着草出土,树发芽,被春风吹散,在新的一年里,人也会新生吧。
大家吃完了饭,团团拜年说着吉祥话。众人围坐在炕上说着风俗趣事,等着新年到来。
夫人和张嬷嬷和爷爷一人做了顶帽子,奶奶捧着绣着福寿纹绣花的帽子翻来覆去地看,不禁咋舌:「村长夫人的帽子,哦不是,城里春风酒楼的掌柜也没我这老婆子的帽子好。」
少爷说此番落难又匆忙,没什么可以孝敬,拉着小姐给爷爷奶奶,夫人和张嬷嬷磕了三个头,坐回炕上,给小姐一本小册子:「阿眠,今年哥哥是没钱给你置办礼物了,你是个聪明的,但这里学校都没有,这里是几篇经典启蒙文章,阿娘口述,哥哥录下的。」小姐开心地接过,搂着小黄狗:
「小黄小黄,以后你和我一起学。我当女状元,你当状元狗!」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屋外的夜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又吃完了饺子,我去厨房拿缓好的冻梨和柿子,看着厨房存放食物的大缸下去了大半,叹了口气,心中惆怅:「过完年,得想想如何养活这一大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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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王家嫡次女,算命的说我刑克双亲,父母就把我送到庄子上十年不管不顾。
十四岁把我接回家,让我替嫡姐嫁给不良于行的顾三公子。
相看那天,顾三公子坐在轮椅上,温柔地问我:
「二姑娘,你看我如今这个样子,可甘愿嫁给我?」
我蹲下身,认认真真地说:
「三公子,你若没有心上人,那便选了我吧。
「我会尽心尽力照顾你,待你去的时候,允许我独自生活也好,或出家清修也罢。
「至少我能活得干净,不用被父母用养育之恩裹挟。」
1
在庄子上十年,我早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
奶娘说我是王家嫡次女,本该金尊玉贵,都怪那该死的算命先生。
她都要红着眼骂一通,可她怕教坏我,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该死、黑心肝、烂肚肠。
我依偎在她身边,笑着看向天空,扳着手指头数阿兄还有几日回来。
会给我带什么稀罕玩意。
这庄子离京城很远很远,我来时坐了好几天马车,到这里后,几个凶狠的婆子守门,说遵老爷、夫人命令,不许我出门。
在这宅子里,把我一关就是十年。
我不识字,不会吟诗作赋,更不会弹琴跳舞,灶上的活也不会。
但奶娘还是会夸我乖巧,说我花种得好。
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姑娘。
阿兄也夸我是世上顶顶好的妹妹。
阿兄是奶娘的儿子,当初跟着我一起来到这庄子。
与我的这不许那不许不同,倒没有人管着阿兄如何如何。
他先跟附近村里猎户进山打猎,学得一身本事后跟人走镖,如今已娶妻生子,在村里安家落户。
嫂子就是他猎户师父的女儿,两人感情好得很。
「奶娘,阿兄还有几天就回来了。」
「这趟出去一个多月,是该回来了。」
我看向蔚蓝的天空,它本该无边无际,但我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显得它也很小很小。
我想起阿兄回来与我说的江河湖泊,茂密林荫,人来人往的街道,热闹非凡的市集庙会、各种美食、稀罕玩意……
十年了。
父母不曾让我回去,也没有来看过我。
吃穿用度全由庄子产出,虽吃不上山珍海味,穿不了绫罗绸缎,倒也不曾让我饿着、冻着。
小时候不懂克父克母是什么意思,稍大些,几个婆子闲话说我是扫把星,得离我远些,免得沾染晦气,我便懂了。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父母亲人远离我,我难受过,但好像也没有很难过。
因为我有奶娘,有阿兄。
阿兄这次带回来稀罕玩意不少,其中还有一盆奄奄一息的茶花,说叫什么十八学士。
我哪里知道它的雅称,只觉得它可怜,小心翼翼修根换土,浇水后放在窗边,拿小布巾擦拭它所剩无几的叶片。
等它发新枝冒新芽。
「奶娘,奶娘,它活了。」
我催着奶娘快去与阿兄说一声,他带回来的茶花我养活了。
奶娘临走时摸摸我的脸,红着眼道:「我很快回来,你乖乖在家。」
「嗯。」
我早时候偷偷跑出去过,被找回来后,几个婆子没有罚我,却狠狠欺负了奶娘,我打不过她们,也奈何不了她们。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跑出去过。
因为我知晓,我若犯错,奶娘会遭殃。
王家来人接我那天,茶花叶子也郁郁葱葱,我听着那人说了挺多话,却没一句记下。
因为她在说谎。
说什么父母想我,特意来接我回去。
我虽然没见过世面,但不是真的傻。
真与假我还是分得清的。
奶娘倒是很高兴,觉得我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不忍与她说,此次回去,我怕是从一个牢笼,到另外一个牢笼。
所以我不让她跟着一道回去,免得她心疼我,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小姐,这是为何?我……」
「阿兄迫于生计时常要外出,嫂子又有了身孕,侄儿尚小需要人照看。我回家是去享福的,奶娘不必担忧,等我安顿好,就派人来接奶娘和阿兄去京城团聚。」
临走那天,上马车前,我一直在笑,仿佛对回家充满期待。
真很高兴的样子。
等上马车后,看着角落的茶花,眼泪才忍不住滚滚落下。
此生,与奶娘、阿兄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2
回京城的路,如来时一般,经历好几个白天黑夜,总算到了。
没有父母热情迎接,也没有下人恭敬相迎。
被带到母亲面前时,她珠钗玉饰、锦衣华服,端庄温婉又大气,身边一个娇俏女子正拉着她的衣袖撒娇卖痴。
一口一个母亲您依了我吧,求求您了。
母亲笑着捏捏她的脸,温柔又慈爱:「好了好了,依你便是,明日便让掌柜来家里,给你量尺寸做新衣。」
「谢谢母亲,母亲真好。」
她们旁若无人地亲昵。
我站在一边静默不语。
我以为自己会难过,会悲伤,结果我平静地看着,内心毫无波动。
也是,我虽没有父母疼爱,但我有奶娘、阿兄。
「母亲,她,是妹妹吗?」
锦衣华服的女孩儿走到我面前,眸光轻蔑地上下打量我一番。
我穿着细棉布衣裳,虽是簇新,但与她身上穿的、戴的,可谓是天壤之别。
母亲亦朝我看来。
只一眼,她便蹙眉,眸中厌弃过于明显。
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是你妹妹。」
我轻轻喊道:「母亲,姐姐。」
「行了,丹画,领她去……」
她想了想问,「榆欣隔壁可还有院子空着?」
「回夫人,大小姐隔壁的院子,表小姐住着。」
「……」
「桐苑那边倒是还有个小院空着。」丹画道。
「那就住桐苑,丹画你领她过去。」
我不知道桐苑是什么地方。
我也没有选择挑剔的权利。
母亲不喜,嫡姐高高在上,丹画作为丫鬟,对我也并无恭敬之心。
等到了之后才知晓,这里住着的,都是父亲的庶女。
我住的小院不大,也就三间屋子,屋子里一股霉味,丹画让人收拾清理,指挥人往屋子里搬东西,我就拿着包袱站在院子里,静静等待着。
有人偷偷摸摸、缩头缩尾打量着我,又快速隐去。
没有人招呼我去她们院子坐一会儿,喝口茶。
「二小姐,收拾好了。」
「嗯。」
我走进屋子。
屋子里说好听是清雅,说难听点就是穷酸。
我也无所谓了。
既来之、则安之。
我人微言轻,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听话些安安稳稳,总比被打一顿,罚站、罚跪来得强。
丹画很快领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过来,说是伺候我的,往后听我吩咐差遣。
我看得出来,她们都不想伺候我,但又没得选择。
我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进来为我添茶倒水。
「我可是听说了,里头这位是扫把星,克她身边所有人。」
「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万一被克死了怎么办?」
「我也不要留下。」
两个丫鬟跑走了,婆子倒是慢慢进屋,躬身问:「小姐要喝水吗?」
我摇摇头,不打算为难她:「你去帮我拿一下行李,我有一盆茶花,先帮我搬来。」
「是。」
婆子应声离开。
很快又来了一个圆脸丫鬟,规矩很好的样子。
「奴婢四月见过小姐。」
「免礼。」
我让她去打点水来,一路舟车劳顿,没有好好清洗。
我想洗洗睡一会儿。
这一刻的我又渴又饿,在母亲那里我也没有喝到一口水,更没吃上一口饭,就被嫌弃地撵到这小院来。
只要睡着了,就不会饿不会渴。
「是。」
四月手脚很快,弄来一壶茶水让我先喝着润润喉,又出去一趟后端来糕点、果子,让我先吃。
在婆子带着人把茶花、行李搬过来,热水已准备好,我清洗一番后,四月帮我擦头发。
「小姐的头发养得真好。」
想到奶娘为给我养这头乌发,用了不少法子,更是费了心,我幸福地笑起来。
我的归来,没有接风宴,家里人也没有亲自过来看我,母亲更没有送银子给我花用、打赏,吃食与桐苑其他姐妹一样,并无出挑之处。
府里所有人都知晓,我这个嫡出二小姐,不得父母疼爱,更不得两个哥哥、姐姐喜欢。
我亦没有想过去争取。
来时阿兄给我二十两银子,够我用很长一段时间。
只安静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到来……
3
回家小半月后,四月领回我的月银五两。
我捧着银子笑得欢喜。
若我省吃俭用,一年就能攒下六十两,可以在乡下买好几亩田地,修建房屋。
到时候想法子托人带去给阿兄,请他先帮我置办着,万一哪天我无处可去,有这么一处安身之所,便能免去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窘迫。
四月让我拿一两出来打赏下人。
「?」
我看着四月,她静静地等着。
「是给你们吗?」
四月摇头:「不是给我们,而是给桐苑外其他人。比如厨房那边,库房、账房那边,夫人身边……」
四月说着,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怜悯。
我知道她为何会如此。
我不得宠,自然要费心打点,否则饭菜会被克扣,热水总也轮不上或者没有,每月公中给的东西要么拿不到,要么就是坏了。
这群捧高踩低的小人,我得罪不起。
我只能忍着心痛拿一两递给四月。
四月拿了银子出去了。
还有个丫鬟很少到我跟前露脸,我也不管她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婆子姓黄,除了干活,也不会跟我扯闲言。
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四月,她很是能干。
针线活好,把我生活琐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三餐吃食一顿不落,果子、点心这得随缘,有多我能吃得上,没多我也不会馋。
就是太无聊了。
在乡下我能在院子里养养花草,来王家后,啥也做不了。
我曾想过与姐妹们来往,但她们瞧见我便快速走开,甚至当我的面关上房门。
我知晓,她们是嫌弃我,亦怕我克着她们。
我知道自己不讨喜,所以并不出门去,每日看着茶花,与它说说话,给它擦叶子,看着它越来越好,枝繁叶茂,我也觉得开心。
丹画带着人,捧着衣裳、首饰过来的时候,我便知晓,父母接我回来,要我做的事情来了。
「夫人最近比较忙,才一时没想起小姐……」
丹画说了很多,我只轻轻点点头,表示已知晓。
「……」丹画默了片刻道:「小姐明日早些起来梳妆打扮,到时候奴婢过来接您。」
「嗯。」
我看着那锦衣华裳发愣。
四月犹豫了又犹豫才说道:「奴婢打听来的消息,夫人接您回来,想让您替大小姐嫁到顾家去。」
「……」
我看着四月。
四月又道:「与大小姐有婚约的是顾家三公子,早年那可是龙章凤姿响当当的人物,连中三元皇上钦点状元,可惜两年前东郊围猎,为救驾受伤中毒,伤了要害,不良于行,如今已极少出门,即便出门亦坐轮车。
「三公子出事后,顾家曾上门提亲,大小姐死活不应。顾家说退亲,老爷、夫人又舍不得,便才将您接了回来。」
状元啊……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我?府里其他姐妹呢?她们不行吗?」
「您是嫡出,她们……」
四月的话,我懂了。
嫡姐不愿意嫁个不良于行、随时丧命的三公子,父母舍不得顾家这门姻亲,苦熬两年熬不下去,把我接回来,想用我顶上。
若非如此,他们根本不会想起我。
我还没有见到三公子,嫡姐便让人将我叫过去。
她凝着眉冷声道:「你识字吗?琴棋书画如何?」
我摇摇头。
她冷哼一声:「连三字经都不会?」
「嗯。」
她默然沉了脸:「把手伸出来。」
我很是不解地伸出手。
她抄起戒尺往我手心打。
「啪。」
好痛。
瞬间我就疼哭了。
在乡下虽不能出门,奶娘是极疼我的,且从不会责骂打罚我。
更别说这般莫名其妙。
「伸出来。」
我搓着手不肯伸出,她怒喝道:「伸出来,连三字经都不会背,我还打不得你了。」
她说我没用,连三字经都不会背,我认。
但她为此打我,我不依。
「我为什么不会背三字经,还不是因为父母把我送去庄子上,没有人教我,若有人教我,我定是会的。」
所以凭什么打我呢?
4
「反了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她愤怒地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我推开她朝外面跑。
「抓住她,给我抓住她。」
我跑得飞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我并不怕把事情闹大,因为我本就没错。
克父克母是我想的吗?是我求着他们把我带到这人世间的吗?他们生我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问过我是否愿意让他们做我父母吗?
我不会背三字经又不是我的错。
在那小小的庄子上,我已经很乖巧了。
「王榆晚,你给我等着。」
王榆欣的尖叫声从她宽阔、华丽的院子里传出来。
难听极了。
什么大家闺秀,教养千金的小姐,也不过如此。
我一口气跑回桐苑,四月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走动,见到我时忙上前来,见我满脸泪水,她担忧道:「小姐……」
我看她一眼,委屈的眼泪越流越多。
「咱们先进去。」
四月扶我进小院,见我手肿着,小声问:「大小姐打的?她为何打你?」
「她让我背三字经,我不会……」
「……」
四月脸抽搐了几下,低咒出声。
「她自己怕嫁给顾三公子后守寡,又拿你出气。」
四月这么一说,我便懂王榆欣为什么要借题发挥。
我讨厌她。
四月想法子弄了点冰来给我敷手,只是越敷越肿。
「小姐……」
「现在已经不怎么痛了。」
我骗四月的,其实依旧痛得要死。
晚上还因为手痛睡不好,感觉浑身热烘烘地难受。
「四月,我想喝水。」
四月迷迷糊糊给我端来水,摸到我浑身滚烫,她惊呼:「小姐,您生病了。
「奴婢去找人请大夫。」
我根本留不住四月。
但是显然的,她也请不来大夫。
所以四月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
「小姐,对不起……」
「没关系的四月,一点点发热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四月拿来帕子,沾凉水覆盖在我额头上,一次次地换。
我睡得迷迷糊糊,好几次以为是奶娘,轻轻地喊出声:「奶娘。」
要是可以选择,我宁愿跟奶娘留在乡下。
她疼我,阿兄也宠我。
总比回到这王家来好上百倍、千倍。
可是我没得选择。
我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天亮了,出一身汗后,我好像又健健康康的样子。
除了手还肿着,泛瘀青。
我与四月说想喝粥,四月应下,所以今儿的早饭,多了白粥和一碟咸菜。
早饭后,丹画就来了。
她见我还没有换衣裳,梳妆打扮,脸色沉沉有些难看。
「二小姐,过来奴婢为您梳个漂亮的发髻吧。」
我没动,四月推推我。
「……」
我轻轻叹出声。
我知道,我如果犟着,兴许不会被罚,但是四月绝对会遭殃。
所以我起身过去坐下。
丹画梳的发髻一点不适合我这个年纪,本就稚气未退的脸,根本撑不起这发髻,也撑不起华丽的发钗。
她虚伪地夸了几句,就夸不下去了。
「二小姐,咱们走吧。」
我被带到前院,但没能进大厅,而是在小厢房等着,等到前院父亲或母亲派人来喊,我才能过去。
丹画好几次在门口张望。
四月不停给我整理衣裳、头发。
她很紧张,也很焦灼,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知晓她想说什么,无非衣裳不合身,发髻发饰不合适。
可我没得选不是吗。
从回来开始,父亲、兄长不曾见过我,母亲只见过一面,嫡姐见过两次,一次瞧不起我,一次故意羞辱打我。
我有时候忍不住想,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让他们摆弄。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二小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
我起身慢慢走着。
笑声越来越近,近到我耳膜都快被震破。
我出现在大厅外,里头的人皆朝我看来。
个个肆无忌惮地打量,然后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对着我评头论足。
「三哥,快看……」
我顺着声音看去,一眼瞧见坐在轮辇上的三公子顾承言。
他亦看向我。
眼神……是温柔的,善意的,甚至有怜悯和不忍。
我脑子里乱糟糟一片空白。
然后听到母亲的声音:「这孩子,杵那里做什么,快过来见过长辈们。」
我木木地上前去行礼。
连人都没有喊。
我瞧见父母脸上的嫌弃一闪而过。
顾家好几个长辈,个个眉头微蹙。
只说不必多礼。
他们该是看不上我的。
「王二姑娘。」
是顾三公子的声音。
我朝他看过去。
他声音温厚道:「我能与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我不知道。
我又没得选择。
母亲笑着开口:「丹画,你带顾贤侄和二小姐去亭子坐坐,如今花开得正好,赏花喝茶倒也不错。」
锦衣小郎君推着顾三公子,还时不时看向我。
小声跟他三哥嘀咕:「瞧着还很小的样子。
「三哥,你当真要娶她吗?」
顾三公子没说话。
到了亭子后,让所有人都离远些。
亭子里就我跟他。
他让我坐。
我便坐。
他不问话,我不会吱声。
「你这衣裳是新做的吗?」
我朝他点点头。
「昨日母亲让丹画送来的。」
他笑了。
笑起来很好看。
「你几岁了?」
「我三月满的十四,你呢?」
「及冠已有两年。」
那是几岁?
我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
「二十有二。」
我哦了一声。
比我大八岁,与阿兄一般大。
「你早时候一直住乡下?」
我点点头。
「识字吗?」
我摇摇头。
我想到昨日被打肿的手心,小声问他:「你是不是识得很多字?」
「比寻常人多识得几个。」
「那你会背三字经吗?」
「会。」
「那你能背给我听一下吗?」
「为何?」
我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昨日嫡姐唤我过去,要我背三字经,可是我背不出来,她便用戒尺打肿了我的手。」
我把手伸出去给他看。
白嫩嫩的手上,不论肿着还是青淤都过于明显。
「你背给我听听,我仔细记住,下次她再问我,我能背出来,她就不能再打我手心了。」
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就是想让这顾三公子知道,我那嫡姐坏得很。
四月说他很好很好,既然很好很好,我嫡姐配不上他。
「你在乡下没有夫子教你读书认字吗?」
我摇摇头。
「乡下庄子上就我和奶娘,还有看守我的婆子,她们都不识字。」
我顿了顿,认真问道,「你是来与我相看的吗?你要娶我吗?
「可是我都还没有及笄……」
我还小。
奶娘说及笄之前,都还是孩子。
及笄后才是大姑娘,才能说亲嫁人。
5
顾三公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反而问:「那你呢?你看我如今这个样子,可愿意嫁给我?」
我认真想了好一会儿。
「嫁人后可以出门吗?
「你会教我读书认字吗?
「你会不会打人?
「你能把奶娘、阿兄接来与咱们一起过日子吗?」
顾三公子笑了。
他说:「你可知我不良于行,御医说若是没有解毒药,甚至没几年可活。」
我摇摇头。
这些我还真不知晓。
「无人与你说这些吗?」
「我被接回来,就见过母亲一次,今日才见到父亲,与其他姐妹住在桐苑。」
顾三公子沉默了。
他侧身在轮辇上挂着的布袋里翻了翻,拿出一个瓷盒递过来。
「这是祛瘀止疼的药,我用过几次,你若不嫌弃,就赠予你了。」
我当然不会嫌弃。
手心火辣辣地疼,可难受了。
我立即接过,朝他笑得格外开心。
「三公子,谢谢您。」
「举手之劳,二姑娘不必客气。」
顾三公子看着我,看得我脸都红起来,不明白他为何深思着、沉思着,似在抉择般,需要做出重大决定。
好一会儿后,他又道:「二姑娘,你我这次见面,确实是为亲事,你若不想嫁,我会禀明长辈,将亲事退了。」
我握紧手里的瓷盒:「三公子,我拒绝不了的。
「四岁的时候被送走,十年不闻不问,如今接我回来,就是要我嫁给你。父母不会允许我拒绝。
「如果说你拒绝了我,那我要么被送回庄子上,一直被关到死。要么被随便嫁人……」
随便嫁人都是好的。
要是被送给那些老头儿做妾,才是火坑狼窝加虎穴。
「那你可甘愿?」
「不甘愿又能如何?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回来时只有我一人,身边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卖身契也不在我手里,说白了,我还是一个人。
「我在庄子上大字不识一个,嫡姐刁难我,要我背三字经,我根本没学过,如何背得出来,她便不问缘由打我。
「昨夜我病了,烧得迷迷糊糊,四月出去寻大夫,也没寻来。今儿也没有人问我一句,身子可好些?我身上的衣裳穿着也不合身,太大了。
「发饰瞧着好看,可是都掉色了。
「他们对我不闻不问十年,接我回来要我嫁人,根本没问我是否愿意。我不反抗,是为了还生养之恩。
「嫁人过后,我轻易不会再回来了。
「三公子,你若没有心上人,那便选了我吧。我吃得不多,对穿着更没要求,也不会耍小性子,虽不似名门千金,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但我会种花,我种花养草可厉害了,所有花花草草到我手里,就没有养不活的。」
顾三公子问:「你先前并不热切,为何忽然又愿意嫁了?」
「不嫁给你,我不知道后面会如何,是被送回庄子上,还是随便嫁人,更或者送给糟老头做妾。
「我怕。
「更怕再也见不到奶娘、阿兄。
「你说你中毒,命不久矣,那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尽心尽力照顾你,待你去的时候,为我说几句好话,允许我独自生活也好,或出家清修也罢,至少我能活得干净。
「不用被父母用养育之恩裹挟。」
花园里处处花香如花。
微风吹来,香气扑鼻。
我说完后没再多言。
顾三公子亦是沉默,好一会儿后,他站起身朝我行礼。
「既蒙二姑娘不弃,承言应下与二姑娘的亲事,待成亲后,教二姑娘读书认字,临死之前,为二姑娘安排好后路,让二姑娘往后不必受任何人裹挟,安心快意过自己的生活。」
我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是奶娘、阿兄之后。
我觉得他是会待我好的人了。
忙道:「那你一定要多活几年。
「早日寻到解药,长命百岁更好!」
6
我与顾承言的亲事定下那日。
王榆欣冲进我屋子,将好多东西都砸碎了,还指着我骂:「你也配,你也配。」
她是想打我的,但是被拉住了。
我缩在角落,吓得瑟瑟发抖。
她气怒过后,又冷笑出声:「你们一个呆子,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倒是绝配。」
我要反驳她。
被四月紧紧捂住嘴。
我们都清楚,我但凡出声反驳,今日我和四月这一顿打都逃不掉。
王榆欣临走时说:「你以为回来了,嫁给顾承言,你就是王家二小姐吗?父亲母亲会爱你吗?你只不过是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没有人会爱你。」
我不赞同她的话。
我从未希冀过父母爱我,爱不爱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没有人爱,我有奶娘和阿兄。
他们是疼爱我的。
定下亲事,我在王家处境并没有变好,依旧是个隐形人。母亲也没有把我喊过去叮嘱吩咐要如何如何,据说是管家在安排我的嫁妆。
给多少算多少,我也不会去争。
我知道争也争不来的。
喜服是成衣铺那边过来量尺寸,然后送来一套还算过得去的喜服。
更没有要风风光光嫁闺女一说。
顾家那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所以我出嫁的日子就在三个月后,十月初二。
我每天在屋子里盯着茶花看,四月比我还忙,进进出出打听消息。
等到八月十三,母亲让丹画过来说,中秋那天让我在院子里,哪里都不许去。
庶出的姐妹们也有新衣穿,我没有。
她们能去吃月饼,能和父亲、姨娘团聚,我不能。
「……」
四月为我抱不平。
我却是无所谓得很。
因为我也不是很想去。
没有新衣,吃不上月饼也没关系。
等我嫁人后,这生恩就还了,至此和陌路人也没甚区别,何必自寻烦恼。
十五一早,顾承言派人给我送来月饼,好多种口味,还有一小瓶桂花酒,一个桂花香囊,小小的一幅桂花图。
等到月亮爬上夜空,我和四月吃着月饼,喝着小酒,我拿着画乱七八糟夸了一通,捧着香囊睡得格外香甜。
我在府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府里的喜事也好,丧事也罢,都与我无关。
只有顾承言隔三岔五派人送吃食来,偶尔一幅小画,画上一两朵花,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我不管花是不是他所画,我只需要记住,他待我好,我希望他能活久一点。
所以我每天都要为他祈福。
四月笑我神神道道,我笑着不与她争辩。
我的愿望不用弄得尽人皆知,我的心诚与否,我自己知晓就好。
等到九月二十七,离出嫁也就几天了,母亲唤我过去。
我行礼后离她有些远。
她打量着我,好一会儿后才说道:「你是配不上顾家三公子的。」
「……」
我看向她。
是我生来就配不上,还是我不曾努力而配不上?
还是她生而不养,生而不教更罪孽?
我抿着唇没说话。
「要不是这亲事退不得,你嫡姐也即将高嫁,那些庶出的上不得台面,怎么也轮不到你。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从夫,往后别有事没事就跑回来。
「王家不是很欢迎你。」
我点点头:「夫人放心,我记下了。」
「你唤我什么?」
王夫人声音有些尖锐。
我不解地看向她,反问道:「您不是这个意思吗?」
她可以嫌弃我,抛弃我。
我不能放弃她吗?
王夫人深深吸几口气:「果真是讨债鬼,没有心。
「下去吧,接下来要怎么做,你二婶会教你。」
「是。」
我出屋子后,听到她与丹画说:「早知道当年该溺死她,这么些年真真是养了只白眼狼,养条狗还会摇尾巴呢。」
可是,我不是狗。
我是人。
我有七情六欲,我没有学识,但我有心,会去悟,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她不曾施舍丝毫母爱给我,我凭什么要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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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救赎剧情后,我和悲情男二在一起了。
婚后第三年,他在我面前变得越来越寡言。
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我知道,他变心了。
他喜欢上了年轻可爱总黏着他的小秘书,想要给她一个归宿。
对此,我没有哭闹。
只是要求他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我想要将我们之间的回忆一一收回。
在他放任我去独自疗伤的一个月里。
我快速整顿公司划分财产转走资源。
最后在他错愕的眼神中,我礼貌地将他从公司和家里扫地出门。
笑死,我可是救赎文女主。
既有救赎他人的能力,又岂会放任自己落入泥潭?
1
周屹被赶出家门的时候。
面上的神情错愕万分。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在公司行政大楼前收到了自己被董事会解聘的消息。
他想回去和小三的家,市中心大平层的大门已经消去了他的指纹。
周屹的所有东西早在一周前就已经被我清理完成,打包送去了宋恬那里,是他替宋恬请来的阿姨代收的。
他这半年来已经不常回家了,大部分常用的衣物都放在他安置宋恬的地方。
甚至这两个月来,他带着宋恬以出差的名义去旅游,他牵着小他五岁的小秘书的手走过承载了我和他回忆的每一个地点。
周屹说,我要清理回忆,他也要告别过去。
而他告别的方式,就是带着另外一个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像的女孩来替代我,成为这段感情的新主人。
事情至此,我已经分不清过去的周屹对我有几分真心。
曾经他爱我时,可以为我连性命都不顾。
可到了如今我才发现,他似乎更爱和不同的人坠入同一段热恋时的新鲜感。
过去的他身为一本苦情虐恋小说里的悲情男二,注定要为女主献出自己的一生,最后再孤独地死去。
而我救赎了他,给了他一个美满的结局。
故事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质的。
悲情男二的魅力就在于他无论何时都选择为女主一味地付出真心。
读者们总是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得到了这样一份真心,会如何好好待它。
可现实总是相似的,当他摆脱既定的设定,不再是只知道一味付出的苦情男二时。
他好像也变成了最普通的男人。
会贪会怒,会说谎也会变心。
当初我选择在任务完成之后为他留下。
我们手挽手步入婚姻的殿堂,成家立业。
若是小说到这里便该停下了,可生活不是小说。
我们在婚后过了一段情烈胜火的日子,随后生活便归于平淡。
他依旧要忙于事业,而我也不甘心被困在家里。
尽管周屹的母亲时常抱怨,说哪个女人像我这样,结了婚还不顾家。
她不满于眼下周屹已经为我提供了这么优越的物质生活,我却不能够在生活上贴身照顾好周屹。
这样一副嘴脸,同当初那个得了重病没钱治疗,在医院里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感叹还好阿屹身边有我的慈爱妇人已经没了半点相似。
这些年活在金银堆里,优渥富足的生活抬高了她的眼光。
她越发觉得我配不上周屹。
可纵然她看不上我,也改变不了现状。
和周屹一手创办的公司,我们俩各占一半话语权。
虽为夫妻,可在公司里我和周屹手下也分出了不同派系。
两方形成了良性竞争,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些年来,公司的市值在不断上升,我和周屹的身家亦是。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关于周屹那些晦暗的过去,被人欺凌、寄人篱下的童年阴影正在离他远去。
或许是日子过得太舒心,又或者周屹真的只是好这一款。
他在我们婚后第三年出轨了。
曾经满眼炽热对着我一遍又一遍诉说着自己真心的少年。
变心来得毫无预兆。
那个叫宋恬的小姑娘,刚来公司实习没多久就入了他的眼。
不过半年的时间,宋恬就升到了周屹身边秘书的位置。
这半年里我和周屹本来就在冷战,怒极争吵时也曾彼此放下过各过各的互不相扰的狠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这名女强人为了爱情争风吃醋,和年轻小姑娘大扯头花。
可我只是将更多的精力投在了事业上,
家庭已经一本烂账,且烂掉的根源不在我,我更不能因此懈怠了我的事业,以免被拖进泥潭。
我本不想再管周屹,可他做得实在太招人眼。
毕竟是我们两人的公司,他闹出了丑闻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提了他两句。
在那个时候,我对于周屹最爱的人是我这件事情,还很是自信的。
过去那同甘共苦的岁月太惊艳,我和周屹不止是恋人,还是战友。
可周屹对此的回应却是满不在乎。
他说看见那个小姑娘眼中的野心,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从前。
从前的我们吃了很多苦,所以到了现在他忍不住要帮宋恬一把。
我听懂了他话里有话,沉默着没再多说。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在事业上对周屹留心眼。
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想要切割完成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我表面上风平浪静,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过。
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是没有给过周屹机会。
但他从不收敛,宋恬需要他帮助的地方越来越多。
到最后,他还帮她在城郊买了别墅,筑起了他们温存的爱巢。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周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瞒着我。
当初我来到这个世界选择攻略他的时候,就向他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只能留在这个世界里,留在他的身边。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相遇,他会语调颇为嘲讽地开口,说女强人舍得回家了啊。
「我有时候在想,你真的是为我而来的吗,我感觉比起我,你始终更在意钱。」
他仿佛是在下最后通牒般撂下这句话,随即就出了门。
他在埋怨我,埋怨我不肯回归家庭,埋怨我在生活好起来之后,依旧停留在生意场上,成为他的对手。
可当初在我们穷得只剩条命的时候,我的手段,我的事业心,我的能力,才是真正能救赎他的东西。
他知道,但他有恃无恐。
我没有理会周屹的挑衅,为了不让他发现我已经开始转移资产,我不得不在事业上对他施压,在公司里对他步步紧逼。
就在我以为我们会在万事尘埃落定后和平分手时,
变故发生了,那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周屹和我一起戴着婚戒接受财经杂志的访谈。
记者问了许多我和周屹从前热恋时期传出的趣事。
周屹笑着应答,在镜头前全力扮演好了一个宠爱妻子的丈夫。
宋恬也在一旁,她在镜头外。
失落的眼神在我俩无名指间流转许多遍,到最后彻底黯淡。
这场谈话最终还是没有完美收场。
当记者谈及当初周屹告白对我许下的炽热誓约时,宋恬再也忍不住。
转身从录播室夺门而出。
镜头前的周屹瞬间变了脸色,他站起身来,甚至来不及拿起自己搭在一旁的西装外套,不顾形象地追了出去。
在那一天,所有人都见证了周屹面上的炽热。
他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般,燃烧着自己真诚的爱意,丝毫不惧流言蜚语。
而他所带来的一切恶劣影响,却要由我来为他收场。
我看着桌面上他落下的台本,上面还打印着他当初向我求婚的时候,那闻名全城的誓言。
他说:「每个男孩都注定会千万次重复地爱上将他拯救出阴霾的女孩,周屹此生,永远只为陈纾宁而存在。」
是了,在言情故事里,少年会忠贞于他的少女。
可故事结束以后,留给红尘痴男怨女们的只有生活的现实。
谁也不能免俗。
我只盼望周屹能够更加痴狂糊涂一些。
这些年的安逸日子让他失去了危机感。
董事会那边已然有许多人对他不满,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热恋之中,且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和他是利益共同体,我会为他处理一切负面新闻。
当天晚上,周屹带着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回来了。
「可以先去把离婚证领了,消息压一压,现在放出去会影响公司的股价。」他坐在我面前,以一种商量的姿态极为平静地和我开口。
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吩咐,
过于惯于万事依赖我的的悲情男二,到了如今,哪怕是和我离婚,依旧习惯着将烂摊子丢给我来收拾。
他说:「纾宁,我以前很爱你,你的冷静理智帮我渡过了很多难关,但有时候,我觉得你更是一个靠谱的搭档,人不会将自己的战友当作枕边人。」
「从前我们的身边只有彼此,也只能看见彼此,到了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
他说我的爱带着太强的目的性,从前是为了攻略他,后来是为了财富权势和地位。
他说他这一生一直都疲于向前奔走,从来没有机会停下脚步感受真正的爱。
现在他想要弥补遗憾。
2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听他一点一滴地诉说着对另外一个女孩的迷恋以及对我的指控。
脑袋里想着的却是我如今转移出去的资产。
半年前,我就已经以父亲的名义另外注资了一家公司。
如今还差一些流程没有走完,但也大差不差。
只是看着眼前还在不断对我进行控诉的周屹,
我改变了主意。
比起将自己转移走,我现在更想将他赶出去。
就此答应离婚的话。
看似公平的财产对半分割实在是太便宜了他。
毕竟这家公司能建立起来,大部分是我在出资出力。
至于周屹做的那一小部分,也该划作对我的补偿。
见状,我面上露出几分纠结,轻声问他:「一定要这么突然吗?」
却不承想这样的话竟好似逗乐了他,周屹面上出现几分讥讽:「冷战了这么长时间,当初是你不愿意低头,怎么,现在你后悔了?」
我垂下眼睛不做回应,就当是默认了。
见我没有如往常一样同他反驳,周屹有一瞬间怔愣,随即低声笑了笑。
他说:「快点解决了吧,小姑娘没名没分地跟着我也委屈,她等不及了,我也不想让她没安全感。」
是了,他偏爱一个人时向来如此,我一直都知道。
万幸我如今对周屹早就已经不抱期望。
若说有感情,也在他这半年来纵容宋恬一次又一次对我的挑衅中消磨了个干净。
不然的话,我必定很受伤。
到现在,我已然能将他和从前那个爱我的人分割开来。
从前的周屹比现在清瘦单薄许多,眉眼间总是有化不开的郁色,远不是如今这副矜贵的样子。
可那时候的他却会因为我一句话,闷声将图书馆里的所有相关书籍翻完,只为找到我遗忘在书页中的一页笔记。
当他把笔记递给我时,我整个人都呆愣住。
我早就找室友补全了笔记,可他却偏执地看着我,紧绷着唇,要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张。
因为这是那时候的他唯一能为我做的事情了。
就这样,我陪着他从学生时代再到如今的事业有成,我像养护花朵般,一点一点将周屹改变成如今这副从容自信的模样。
可惜鲜花盛放,却被人采摘。
我告诉周屹,离婚可以,但要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他问我要做什么。
我只是垂下眼,含混地回答:「去收拾下有关过去的回忆。」
这样的回答似是让他有些愕然,
自从结婚第二年孩子流产之后,我们就一直是这样如同事般公事公办地相处着。
这样明白地表达留恋的话,我们已经有许久没有对彼此开口说过。
他扯了扯嘴角,似是要说出些嘲讽的话来。
可最终眸中划过一丝不忍。
周屹同意了我的提议。
只是从今天起,他要先与我分居。
这也是宋恬的要求。
「她不像你,她依赖我,是我娇养出来的花,我把她惯得心眼小,就不想她受一点气。」周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浮现出些许近乎宠溺的无奈。
我没空听他的感慨,毫不犹豫地关门逐客。
当天晚上,我收到了宋恬的短信。
她以一种得胜者的姿态向我炫耀,说接下来的一个月周屹都会带着她去外地,他们是去旅游的。
【我问阿屹这算不算提前度蜜月,他说我脑子里点子多,但没有否认。】
似是觉得打字无法传达自己得胜的喜悦,宋恬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话里着重强调了「蜜月」二字。
我闻言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祝你们玩得开心。」我说。
可千万要沉浸在你们的爱情中无法自拔啊,爱得越深越好。
毕竟我要收回的记忆,不只那些已然作废的感情,还有这些年来,我实实在在带给他的一切。
我最先要和周屹清算的,是公司的资源。
这些年来周屹负责内部决策,而公司的大部分客户都是我拉来的。
这半年来我花了不少的时间上下打点,客户资源逐渐被我带到了新公司。
但新品牌的口碑还没有彻底打响,
大家还是更愿意跟眼下这个我和周屹一起办起来的老牌合作。
到现在,周屹主动作死,简直是在给我瞌睡来了递枕头。
我在周屹出发后第五天故意将我们要离婚的风声露出,
之前公司里只是有这样的猜测,如今却被我本人坐实,周屹的心腹秘书察觉到不对,急切地想要联系他。
可周屹本人却迟迟没有回复——我不过是向宋恬透露了一点我准备依靠我们的共同关系来挽留周屹的消息,她便将他缠得更紧。
在第五天时,我掐准时间给周屹打过去了电话。
几句暧昧不清的语言,惹得宋恬醋意大发。
她没收了周屹的手机,缠着他不要再看任何电子通讯设备。
周屹也纵容着她,除了临行前想自己的秘书安排了一些工作上的事项,
竟然真的全程不再过问公司的事情。
当然,他并非不上心,在助理问在他消失的这些天里公司上的事务如果出现问题怎么办时。
他的回复是:「去找纾宁,公司是我们两人的心血,她不会舍得让公司出问题。」
秘书被他自信狂妄的语言惊呆了,周屹却满不在意:「你不了解她,她爱我,如果守不住家庭,就更要守住我们的公司。」
你看,关于我爱他这件事,周屹其实比我还要自信,
他就这样自信断网。
这些天,他应该还待在那座曾经困住他整个童年的小镇中。
宋恬可能会腻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听他讲我和他的那些曾经,最后再轻柔地哄他一句:「以后你有我了,我会做得比她更好,比她更加爱你。」
……
终于,在周屹断联的第二周后,他的手下投诚了。
离婚毕竟不是小打小闹,背后所带来的利益牵扯甚多。
周屹如今为爱痴狂,玩上失联的这一周里。
他那一派的人手下的项目几乎全要被人抢光。
项目流失所带来的利益缺失只是一时的。
但周屹如今这副拎不清的态度总归让人心寒。
其实在周屹亲手给我递离婚协议的前一天,宋恬便满世界宣扬周屹要和我离婚的消息。
再加上我这些天在旁暧昧不清地回应,整个公司上下都知道,公司将要迎来巨变。
这种情况下,周屹又怎么能缺席呢?
都是出来打工的,没人愿意跟着一个恋爱脑拎不清的上司。
托他心腹带来的某些机密文件的福,董事会对周屹的观感迅速垮掉。而我也收获了某些意外之喜。
眼下,我正坐在大股东面前,
看着对方因为联系不上周屹而逐渐难看的面色,状似苦恼地开口:「或许他是逃避见我吧,毕竟要离婚了,只是生意上最忌讳感情用事,这种道理,连刚入行的人都该明白的。」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交会的目光达成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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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跟姑爷十分恩爱。
诊出有孕后,她心疼相公。
就将我送给他做暖床丫头。
几个月后,小姐诞下一对龙凤胎。
姑爷不愿辜负小姐一片真心,干脆投桃报李将我处死。
后来,二人恩爱依旧,成为京中一段佳话。
可我死时,已有两月身孕。
再睁眼,我回到小姐将我送给姑爷之前。
这一世,我直接爬上他父亲的床。
摇身一变当婆母!
1
如上一世一般。
小姐在年根底下被太医诊出了有孕。
姑爷匆忙回来。
却在路过我之时,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片刻。
那目光,黏腻得让人不适。
不久之后,屋内便传来小姐的娇嗔,与姑爷的轻哄声。
远远听着,再是恩爱不过。
姑爷走后。
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红叶就开始啐骂:
「呸,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胸脯挺得衣服都快撑开了,还有那身段模样,青楼里头的窑姐儿都没她勾人,这就不是个好的,小姐留着春桃这么个狐媚子做什么?」
屋里,小姐叹气:「不可胡言乱语。」
很快,小姐就唤我进了屋。
我垂着头跪在地上。
小姐打量了我好半晌,才笑盈盈地开口:「春桃,你是个有福气的。」
这福气,我可不敢再要了。
上一世,小姐说完这句话没几天。
姑爷就将我扯进了屋里头,强行要了身子。
自那以后,姑爷每次来小姐院里头,都是叫我去暖床。
我心中说不上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夫人将我自小养在小姐身边,还叫我陪嫁过来。
就是为了日后,小姐有了身子,让我给姑爷开荤用的。
我一个做丫鬟的,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可就在小姐生产前一天。
大夫给我诊出两月身孕。
我的日子忽然就有了盼头。
我想着,后半生就好好伺候姑爷跟小姐。
将这个孩子养大成人,也算没白活。
姑爷来找我时,我满心激动,准备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姑爷身边的小厮摁在了水里。
挣扎间,我看到了姑爷眼中的杀意,和冰冷的神情。
他叹息一声,说:「夫人对我一片真心,我不能留下你,叫夫人伤心。」
溺水的滋味太过难受。
这一世我实在不想体会第二遍了。
2
小姐怀孕后,姑爷日日都来看她。
可每次过来时,目光都会在我身上流连。
有时候是落在我的脸上。
有时候是落在我的胸脯上。
还有时候是落在我的腰上。
那目光看得我心颤不已。
看得出来,他对我的模样和身段都十分满意。
每当这个时候,小姐身边的丫鬟红叶都会恶狠狠地瞪着我。
等姑爷走后,再啐一声,狐媚子。
小姐虽笑得贤惠,但眸中却带着冰冷。
上一世我怎么就傻傻地以为,小姐是真的贤惠,不会介意我的存在呢?
那隐藏在笑容里的,分明是明晃晃的杀意。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再过两日,姑爷就会将我拽入房中。
可作为一个丫鬟,我的卖身契还在小姐身上。
想要摆脱被辖制的命运,实在艰难。
恰巧这时,外面传来小厮激动的声音:
「少夫人,镇国公打了胜仗,明日就会班师回朝!」
小姐面上顿时一喜:「来人,赏!」
我捏紧手指,忽然有了主意。
镇国公是姑爷的父亲。
如今不过三十有二的年纪。
他一直未曾娶妻,后院连个妻妾都没有。
成了他的人,就不会再有人刁难我。
哪怕是小姐姑爷,也不能越过国公爷去。
更何况,姑爷并非他亲生。
他的父亲曾是国公爷的下属。
跟随国公爷行军多年,不幸丧命。
妻子得知消息后没挺过来,也跟着去了。
当时姑爷只是个几岁的孩子,无人照料。
国公爷干脆将他接进府中,收为义子。
这么多年来,国公府内就这么一个少爷。
3
小姐听说国公爷要回来,十分高兴。
她对这个公公十分尊敬。
第二日一早,就叫红叶梳妆打扮。
红叶在旁边喜道:「小姐,您如今有了身孕,国公爷得知一定高兴得紧,等您给他生了大胖孙子,没准就去宫中请旨,封姑爷做世子了,日后您可就是千尊万贵的世子夫人了!」
小姐笑容更甚,轻轻抚摸着肚子,一脸期待。
我在旁边垂眸不语。
可惜,要叫她失望了。
上一世,国公爷一回来,就去宫里赴宴了。
小姐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国公爷回来。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我。
小姐很不喜欢我这张脸,没多久就将我打发出去了。
我干脆回了住处,将这些年攒的银子都拿了出来。
悄悄去暗中打点。
终于问出了国公爷回来会走哪条路。
4
天色暗下来之后。
我拎着一盏灯站在国公爷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身上的衣服十分轻薄。
有风吹过,叫我身子忍不住冷得颤了颤。
心中也开始打鼓。
国公爷身居高位,听说京中不少贵女都想嫁给他,爬床的更是不在少数。
只不过这位爷不近女色。
而那些个爬床的,也都被打了板子,叫人牙子发卖出府去了。
这种事儿多了,渐渐地,府里头的丫鬟,也就不敢再有这些心思了。
我越想心中越怕。
忍不住手脚都开始发软。
最后心一横。
不管了,今日要是不成功,明日叫姑爷要了身子,日后也是难逃一死。
还不如试上一试,就算叫人牙子发卖了。
没准在府外还能谋得一条活路。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
前面终于缓缓走来一人。
借着月光瞧过去。
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不同于姑爷的俊秀文雅,男子瞧着臂膀很宽,身材孔武有力。
额间一道长长的疤痕,眸色幽深,不怒自威。
正大刀阔斧地朝着这边走来。
我有些腿软。
这瞧着……似乎能一拳头打死我。
这应当就是国公爷了吧?
他身边没有旁人……
我心一横,咬咬牙,提着灯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路过他的时候,我假装崴了脚,哎呀一声,就朝着他的胸膛撞过去。
5
勾引人这种事,我还是头一遭干,有些不熟练。
但是府中的丫鬟们大多都暗中骂我狐狸精,不检点。
小厮们大多见着都直勾勾地瞧着我,总是往我跟前凑,想动手动脚地占我便宜。
想来大多男子,是喜欢我这种的……
想起前世,姑爷最爱我的这处。
我摔倒之时,还特地用面对面的姿势撞在国公爷的前胸上。
国公爷喝得醉醺醺的,我撞在他身上,他并未避开,而是皱眉揽住我的腰。
前胸撞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硬梆梆的,撞得我生疼。
他的手臂也力气大且硬得像是石头,握得我的腰吃痛得紧。
我忍不住低呼一声,疼得泛起泪花。
国公爷垂眸,看着我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他周身似乎带着冷意,目光幽深,近看之下,额间的疤痕更加明显。
乍一看,像是个凶神恶煞的杀神一般!
我腿更软了。
心中还有些后悔。
但想起前世溺水的滋味,我强行镇定下来。
想着先前在书上看到勾搭男人的法子,我咬咬牙。
仰头红着眼看向他,咬着唇娇嗔道:「你、你又是何人?快放开我!」
然后心一横,红着脸假模假样地挣扎起来。
身上轻薄的衣服本就叫我前胸撑开了一些,如今一挣扎,更是衣衫不整,露出前胸大片春光。
国公爷垂眸盯着我,目光愈发幽深,攥着我腰的手也越来越紧。
6
国公爷看我半晌,扯了扯嘴角,轻嗤道:
「小丫头,胆子挺大,敢勾引我?」
红叶说得没错,我天生是个做狐媚子的料。
上一世,跟了姑爷几个月。
我最是知道,男子最喜欢什么。
国公爷再是骇人,也是个男人。
来之前,我喝了几杯桃花酿。
大约是酒壮怂人胆。
如今靠在国公爷怀中,再闻着他身上浓烈的酒味,我竟不禁多了几分醉意,我红着脸,仰着头醉眼蒙眬地看着他。
心中的害怕也散了几分。
我佯装什么都不懂,却尽显媚态。
将三分醉意装成七分。
国公爷终于叫我勾起了几分兴致。
不过,他并没带我回住处,而是去了他小歇的地方。
这一夜,我使出浑身解数。
几乎是一夜未睡。
只奢求叫他能有几分满意,食髓知味。
等清醒过来,愿意收留我,保住我的命。
-
国公爷比之姑爷身子更加壮健,叫我难以招架。
第二天天还没亮。
我就忍着身体不适,一瘸一拐地回了小姐那。
天刚亮,红叶喊我去伺候小姐起床。
进了屋才发现,姑爷昨夜也宿在小姐处。
小姐面带羞红,姑爷面容含笑,二人耳鬓厮磨,好不恩爱。
自打小姐有孕后,姑爷已经许久没有宿在这里了。
我明显地发现,姑爷看我的目光,比往日更加火热了。
昨夜过来,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伺候他洗漱的时候,他还不经意间捏了下我的手,笑容意味深长。
我惊慌抽出手,扭过头,便看到小姐捏着帕子,冷冷地盯着我瞧。
这与上一世一般无二的场景,叫我心头微微发沉。
7
小姐并未与我说什么。
面上仍旧是一团和气的贤惠模样。
等姑爷走后,她就梳洗打扮好,准备给国公爷请安去了。
她笑盈盈地叫我端着滚烫的鸡汤。
同她一块去。
一路上,手心的灼热叫我痛苦不堪。
哪怕我的手被烫得红肿起泡,也仍旧紧紧端着碗。
碗是御赐的,鸡汤是上好的。
这些东西若是摔了,我一个丫鬟拿命都赔不起。
小姐见我白着脸一声不吭,笑容更加深了。
她笑着夸赞:「春桃,你是个有福气的。」
旁边红叶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啐道:「不过端个鸡汤,活像是要了你的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小姐呢,一个低贱的丫鬟而已,也就是我们小姐心善,不然就你这副狐媚子模样,早就叫人打杀了!」
我低头不语。
红叶骂完仍旧不解气,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脸被打得一偏,手上不稳,汤洒了一些,瞬间烫红了我的手背。
我疼得红了眼,死死咬着牙根,才没将这碗鸡汤松开。
一旁的小姐这才不慌不忙地呵斥一声:「红叶,不可放肆。」
随后她朝着我笑了笑:「红叶这丫头叫我宠坏了,春桃你莫要气她。」
我垂眸,小声说:「红叶姐姐肯教训我,是我的福气。」
小姐笑容愈发满意:「你是个懂事的。」
红叶小声啐骂:「果然是个贱皮子!」
8
到了国公爷院子,就见院内有许多侍卫。
刚走进去,就听国公爷身边的许管家正问话:
「国公爷要找的人,可有着落了?」
我心头一跳,端着鸡汤的手险些没稳住。
没等侍卫回话,许管家就瞧见了我们。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表情有些耐人寻味,随即笑呵呵地迎着小姐进去。
「少夫人是来给国公爷请安的?快些里面请。」
我有些疑惑。
上一世,国公爷一早就出门办事去了。
小姐并未见到他。
没想到,这次国公爷并未出去。
我心头狂跳。
端着鸡汤低眉顺目地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门,我就察觉到一道带着压迫性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不敢抬头,按照小姐的吩咐将鸡汤放下。
低着头往后退去。
忽然,一道略带冷意的声音响起:「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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