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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推荐的复仇爽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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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的最好是,结局大快人心的那种。
继子发现了我嫁给他爸的目的:我不图钱,图命。
他以此为由,要挟我为他争取股份:「你也不想你的秘密被揭穿吧?妈妈。」
灯光穿过睫羽,在他眼下映出浓密的剪影,阴郁而糜艳。
我佯装妥协,作缓兵之计,他离开后,我反手给他发了当夜谈话的录音。
「刚录的音。你也不想你的秘密被揭穿吧?儿子。」
1
我是张天骄。
比起结婚,我更想杀人,却先结婚了。
二十四岁的我,将要和四十岁的陈隽,我最想杀死的人,结婚。
婚讯一经传出,引爆热搜,各路媒体跌破眼镜。
谁都没想到,快递界龙头企业的总裁,竟然会和一个俗艳的村妞闪婚。
化妆间里,我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浏览相关词条。
专扒人黑料的博主在网上洋洋洒洒写了长文,声称挖到了我的黑料。
评论区众说纷纭,什么捞女啊、陪睡啊,个个说得煞有介事。
我看得乐不可支,笑得浑身发抖,才吸了两口烟,就被顾青山轻轻呵止:「别动。」
他半跪着,不合身的保安制服绷得极紧,恰好能勾勒出他的窄腰。
婚纱的裙摆被他撩到腿根,层层叠叠的纱绸下,是我布满疤痕的腿根,而他正在给我上药。
丈夫陈隽只当我是独自来大城市漂泊的村妞,却不知道我还有个竹马。
他更不会知道,早在很多年前,我和顾青山就对他虎视眈眈,筹谋着该如何送他去坐牢。
传闻真假参半,但有句话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个捞女——不捞钱,想捞命。
2
从十年前起,我和顾青山许的生日愿望开始一成不变,就是祝陈隽快点去死。
在外人眼里,陈隽是现当代最励志的成功企业家。
他在事业低谷期遭遇车祸,发妻丧生,而他半身瘫痪,独自抚养年幼的儿女。
沉寂数年后,他创立尘世快递,乘上了网购经济的风口。
励志的逆袭故事与敏锐的商业嗅觉,让陈隽赚得盆满钵满,成了颇负盛名的商人。
可没人知道,陈隽沉寂的那几年,是靠吸别人的血来发家的。
他害死了我的爸爸,害死了顾青山的爸爸,他害死了很多人的儿子、父亲、丈夫。
陈隽年轻时投资柳县矿区,督建矿井,雇佣当地青壮年采矿。
十年前,4 号矿井塌陷,数名矿工被埋,陈隽力主压下噩耗,动用私人力量救援。
搜寻未果。警笛声响起于事发的十二小时之后,响彻云霄。
救援人员掘出的第九具尸体无人认领,村民认出了他的身份,转告他在住校的女儿,是我。
赶到现场的我浑身脱力,跌坐在地,哀求每位行色匆匆的医护。
「这是我爸爸。你可以送他去县人民医院吗?这是我爸爸啊。求求你把他送去县人民医院。」
女护士把我扶起来,她说:「人死不能复生啊妹妹,你要坚强啊妹妹。」
瘸腿的老人丢掉拐杖,抢在我前面磕头:「姑娘你先救俺娃,俺娃没气了,俺娃没气了!」
山风浸满遇难者家属们的哀嚎。顾青山的父亲,甚至连遗体都没有找到。
3
事后的调查显示,那场矿难源于人祸:矿井未达安全标准,推迟上报,错过黄金救援时间。
可被捕入狱的却不是作为实际控制人的陈隽,而是作为二把手的亲戚。
事发后的十年间,援助律师受到恐吓离职;家属维权却遭到暴力胁迫。陈隽早早地搬离柳县,改名换姓,洗白身份,扎进时代风口,赚得盆满钵满,摇身一变成为励志老总。
而我考出矿山,苦学护理专业。毕业后,我没有选择前途大好的工作,而是去陈家应聘护工。
陈隽没认出我。我想,这种人从不弯腰,端详每株被他践踏过的野草。
为了找到能让他伏罪的关键证据,我在陈家为他当牛做马将近三年,其间目睹了网购经济的崛起,野心勃勃的陈隽创立了尘世快递,致力于扩张他的商业版图。
为在短期内增加品牌的曝光度,陈隽的智囊团向他献策:和护工结婚,凭借身份悬殊的婚礼制造热点,营销「豪门情种」人设的同时,让品牌走进大众视野。
这段婚姻的真相,是陈隽每月多付两千块的薪水,雇我打两份工:一份是护工,一份是妻子。
签署婚前协议和保密协议那天,我签下姓名,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4
婚宴前夕,化妆间里,我点了支烟,冲镜里那张漠然的脸吞云吐雾。
眉黛青山,双瞳剪水,神色平静,和当年那个虚张声势、涕泪横流的女孩大相径庭。
顾青山整了整凌乱的制服,用硕大的帽檐盖住大半张脸,低头离开。
我没有亲友,坐轮椅的陈隽也闹不了洞房,等待开场的时间,只能无聊地掸掸烟灰。
三小时后,雕花繁复的宴厅大门缓缓开启,悠扬的管乐在耳畔奏响。
陈隽对婚宴斥巨资,排场之大,堪称奢靡。当晚厅内高朋满座,各路记者架起长枪短炮。
我迈上红毯,缓缓地走向陈隽,俯身和他交换戒指,许诺永恒。
岁月嫌贫爱富,只在他眼尾留下了微小的细纹,繁密的黑发向后梳起,露出他冷峻的眉弓。
婚礼蛋糕被推了上来,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刀被塞进我的手里。
别急。我告诉自己,但如果只是要陈隽死,我何必蛰伏在陈家,我大可以直接捅死他。
陈隽,我不希望你死的时候,还留有实业家的美名。
我握着长刀,把面前的蛋糕一分为二。猩红黏稠的果酱从蛋糕坯里溢了出来。
我要揭穿你的恶行,生时身败名裂,死后遗臭万年。
漫天金粉飘落,全场掌声雷动。主持人装模作样地拭泪,他说:「祝你们幸福。」
5
新婚当晚,我依旧睡在陈家的保姆房里,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我打开手机,点开了#陈隽婚礼#的热搜。
每人送我一块钱:【包场豪泰得千万吧,卧槽!这男的搞啥的?这么阔!】
磕到头了:【回楼上,这男的是尘世快递总裁。】
小龙女:【不愧是豪门出来的大情种,钱什么的都是浮云……】
丽丽 391:【什么狗屁豪门,陈隽就是个黑社会!】
……
随着高频率的刷新,这条格格不入的评论很快消失,无声地湮灭于网络。
蜷着身体,我看着一条条飞速刷新的评论,面无表情。
窗外淅淅沥沥飘起雨来,天边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夹杂着轻轻的敲门声。
是谁在敲门?陈隽喜静,偌大的陈家,杂务全靠我来打理。
陈家上下,算上他在走读念大学的那对儿女,也不过是堪堪四个人而已。
不会是陈隽,如果他要叫我,直接按床头的铃就可以。
也不会是他的女儿陈梦妍,陈梦妍讨厌麻烦,能打电话就不会特意来敲门找我。
我起身披上外套:那就是陈隽的儿子,陈景延。
凌晨三点,我打开门,与门外的陈景延四目相对,不速之客目光沉沉,姿态从容。
过去我与他接触甚少,直觉告诉我,来者不善。
他态度温和,提问的语气比扣到了领口的白衬衫还要规矩:「能不能进去谈谈?」
在风雨交加的深夜,这句询问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6
「时候不早了,陈少爷。」我想关上门,他却伸手撑住门框,不由分说地迈进房里。
「我爸最近立了遗嘱,所有股份都留给我妹妹。你得帮我。」
外人对陈景延的评价大多是温和有礼,可他这单刀直入的谈话方式,算哪门子有礼?
我酝酿的拒绝才到半道儿,就被他递来的背调报告堵在嘴边。
「我知道你为什么嫁进陈家。」陈景延垂下眼帘俯视我,「拒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灯穿过睫羽,在陈景延的眼下映出浓密的剪影,阴郁而糜艳。
「当年我爸让我查你,这事儿被我压下来了,就指着哪天派上用场。」他屈指在纸上轻叩两声,语气循循善诱,「你也不想你的秘密被揭穿吧?妈妈。」
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就连顾青山也被报告提及,我心平气和地认栽:「你想我帮你什么?」
「让他修改遗嘱,我要继承股份。」他笑,「全部股份。」
侃侃而谈半小时,我把这尊大佛送走之后,反锁房门,给他发送了份新鲜出炉的录音文件。
「刚录的音。你也不想你的秘密被揭穿吧?儿子。」
消息发出去半晌才收到回复,单单一个「好」字。这个「好」,让我品出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冷笑两声,我点了支烟:「就当你会要挟人,谁不会呐?」
7
当夜阴雨连绵,窗半开着,微风鼓起轻飘飘的窗帘,幽灵般地张牙舞爪。
我睡得并不好,复发的旧伤渗着腥黄的脓液,正在发痒。
昏昏沉沉间,我开始想念顾青山,想念他冰凉的手指,轻柔地抚过我灼热的疤痕。
顾青山比我小两岁,矿难发生那年,我十四,他十二。
死于那场矿难的人不止我爸爸,还有他爸爸。不同的是,我爸爸的尸体找到了,他爸爸没有。
我家里没有大人,是他的妈妈帮我料理我爸的后事。
我和顾青山坐在殡仪馆里等她办事。抬头看电子屏,我们发现火化炉还分豪华炉和普通炉。
人活着要分三六九等,就连死后也难以幸免。
赔偿金微薄,我只能选普通炉。捡骨灰的时候,我反复呢喃:爸爸,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顾青山眼泪汪汪,他说:「天骄姐姐,哭出来吧。」
捡骨灰的人不可以哭。我告诉他,滴在骨头上的眼泪会变成钉子,让逝者无法往生。
8
那时候的陈隽已经双腿残废,他坐着轮椅,姿态却永远高高在上。
援助律师受到恐吓离职。家属维权却遭暴力胁迫。
「五百。」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神色淡然,「买一条命,已经绰绰有余。」
索赔失败那天,十四岁的我蹬自行车,从县城回家。
骤雨滂沱。我浑身湿透,裤脚沾满烂泥,前路茫茫。我想起我爸爸。
下雨天,他骑车载我放学,用鲜黄的雨披把我罩住。
我搂着他的腰,蜷缩在雨披下,听雨打塑料的声音,猜还要多久到家。
下雨了,爸爸。我没有带雨披,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家。
我的妈妈死于疾病,我的爸爸死于矿难。那现在的我,会因为什么死去?
身下猛地涌出暗红的热流,我说,我肚子好痛,我要死了。
骑在后头的顾青山面色突变,他撇下自己的车,载我去看村医,边哭边蹬。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月经。十四岁,经血与恨一同流下。
9
我爸爸死后,顾青山的妈妈说:「天骄,来阿姨这住吧。」
没有了收入来源,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生活捉襟见肘。穷,是每户人家罹患的绝症。
死了好多人。可陈隽花了四千五百块,就把这件事打发过去了。
遗骸尚存的家属,他给五百块赔款。埋在底下的人,他就咬定人员失踪,不予赔偿。
矿工薪资微薄。矿主声称,这是他扣除了购买人身意外险之后的薪资。
但事后他矢口否认。大家才知道,原来这份保险子虚乌有,只是矿主压低薪资的谎言。
维权。不知道是谁提出了这两个字。大家群情激愤,又一次找上了矿主。
「嫌钱少?」矿主是个年轻的男人,坐着轮椅,姿态高高在上,「那再加一百,怎么样?」
矿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个锃亮的钱包,里头塞着一沓红彤彤的百元大钞。
像被那沓钞票烫了一下,我的瞳孔骤缩,瞥见钱包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刻字:程隽。
那年的陈隽尚未换姓,他姓程,提及此姓,柳县人人闻之色变。
10
一开始,没人拿钱。大家一致对外,每天去陈隽家要求合理赔偿。
过了一个月,援助律师走了六个。最后一个走的时候,鼻青脸肿,一瘸一拐。
当时我们指认的实际控制人明明是陈隽,可被捕的却是另一个人。
最后一个律师走前告诉我们,他说,陈隽在事发前,已经让渡了负责人的职位。
至于承诺的巨额保险,没有证据能证明他说过,理赔难度很大。
况且负责人、管理人、投资人、直接责任人都已经按照法律程序,依法追究责任了。
他没再细说就走了,但这件事中间的蹊跷,我们大概也能明白。
「咱没时间搁这儿耗啊。」老汉走上前,拿走薄薄一张钱,他说,「俺还有活要干咧。」
亲人亡故,不复往生。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也只能活着。
11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人,很快有第二个、第三个……每个拿钱走了的人,都会破口大骂。
骂声吵醒了陈隽的女儿,女孩睡眼惺忪,嘴里嘟囔着:「真没素质。」
她身后站着个男孩,男孩生得粉雕玉琢,怀里抱着只灰鸽,鸽眼血红,滴溜溜打转。
陆陆续续,人走了很多。讨钱的人只剩我们,还有陆家姐弟二人。
陆游岚拿了钱,她弟弟陆游川张口结舌,试图解释,只得到顾青山漠然的一瞥。
寒假,顾阿姨外出做工。她不许我独自来要钱,但我总是偷偷来。
顾阿姨的丈夫死不见尸,她不能拿到赔偿。她对我有恩,我不能白吃她做的饭。
我说,寒假结束前,我天天来。顾青山说,我陪你,我保护你。
12
有天,陈家的小女儿陈梦妍过生日,桌上摆着很大的奶油蛋糕。
她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夹了块肉走向我们,说:「吃吧,这是红烧羊排。」
然后,她弯下身子,把那块油亮亮的羊排,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吃呀。」她满眼纯真,笑嘻嘻地问,「你们不是上门要饭的乞丐吗?为什么不吃?」
「我们不是乞丐。」我说,「要求得到合理的赔偿,也不是要饭。」
「你们是来我家要钱的!」她捡起那块羊排,拿它扔我,「你们明明就是乞丐!」
我垂下眼睑,看见外套上留下了块油亮的褐色油渍,像化脓的伤口。
我试图忍受,但顾青山不。他抓起那块羊排丢回去,罕见地说了句脏话。
「这是她爸爸买的外套!」他绷紧下颌,满脸通红,「赔给她!」
女儿的哀嚎让陈隽放下碗筷。他慢条斯理地擦嘴,问:「我看起来很好说话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几个摩拳擦掌的彪形大汉从阴影里走出来。
直到此刻之前,我还心存侥幸,因为我们是孩子,有谁会去跟孩子认真计较?
原来真的有。恐惧和愤恨啃噬着我的神经。原来,真的有。
13
十年前,柳县的黑恶势力盘根错节,穷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地求饶。
或者像顾青山一样,不愿意向仇人下跪,就只好站着挨打。
十二岁的顾青山骨瘦如柴,个头却高,围殴他的几个壮实男人,下手从不留情。
我惊恐地尖叫,想挡在他身前,顾青山说:「别……哭……」
他的棉衣被扯出破洞,劣质棉絮被血黏在他身上,他就像一只被放了血的羔羊。
为什么?我们努力生活,却要像那些羔羊,任由命运宰割!
「不要!」我尖叫一声,挤进人群里,被人一巴掌扇翻在地,又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我涕泪横流,狗一样穿行在壮汉胯下,再被毫不留情地踹开。
我爸爸的遗像早在地上摔碎了,玻璃渣碎了一地,磨破我的膝盖,地上鲜血淋漓。
我连滚带爬地跑向餐桌,擒住男孩,对陈隽吼:「放、放开他!」
陈隽闲适地向后靠去,我才发现桌下有个穿紧身短裙的女人,帮他按腿。
被我挟持的男孩念念有词,低吟一串摸不清规律的数字。
「吵死了!」我的手正在发抖,还要硬着头皮恐吓他,「再数就弄死你!」
「你没有上过学吗?这是质数。」他说,「我在数质数。」
我面露仓皇,只看见陈隽身旁的女人温顺地站起来,任由他把烟蒂碾在自己裸露的腿根。
陈隽打个响指,壮汉们回头看他,他朝我抬抬下巴:「先弄她。」
14
「不要!」顾青山爬过来,拾起地上的羊排,「你看,我吃了!」
他开始啃那块红烧羊排,啃得极其仔细。陈隽端起桌上的红烧羊排,扣在他头上。
「吃啊,吃吧。」他目露怜悯,「把这盘吃完,再多给你两千。」
力道之大,连碟子都碎了。满身狼藉的顾青山捡起掉在地上的羊排,狼吞虎咽。
血混合着甜腻的酱汁,从他俊俏的脸上,缓缓地流淌至地上。
揣着两千块离开陈宅,我背着顾青山回家。群山环抱,夜沉沉,不见天光。
他从口袋里翻出两块油腻腻的羊排,说一块给我,一块给他妈妈。
「生日快乐,天骄。」他竟然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他说,「许愿不用哭,闭眼睛就好了。」
回去的时候,顾阿姨在灯下检查我掌心的伤口,突然叹气。
我的掌心有道割伤,惨不忍睹。顾青山说:「妈,你别怪她,她也受伤了。」
我看着他,煤油灯下,顾青山鼻青脸肿,堪称面目全非。
可他的眼睛依旧那么好看,眼底澄澈,是毫无杂质的剔透,像美丽的黑矿石。
顾阿姨用药帮我俩处理伤口,边涂边问:「现在还疼不疼?」
后知后觉地,密密麻麻的疼痛开始啃噬我的神经。我说,疼,顾阿姨,我疼。
我疼,我真的疼。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巾被汗浸湿。
我坐起身,惨白的日光照在我身上,舔舐着我开裂又结痂的伤口。天亮了。
15
婚后第二个月,我开始寻找和陈景延见面的时机,商议该如何推进计划。
我们一般在深夜的厨房碰面,见面时会煮宵夜,以掩人耳目。
锅里冒出雾气,阻隔了陈景延野心勃勃的眼神,让他看上去温和不少。
我发现他喜欢穿材质和颜色柔和的衣服,譬如灰色的针织衫。
他喜欢灰色,养的鸽子也是灰色。他说,灰是游走于黑白之间的颜色。
我俩目标远大,一个要陈隽认罪伏法,一个要陈隽修改遗嘱。
一步登天并不现实。所以我们达成共识:通力合作,交换要求,按部就班行动。
我要他帮我查到,为陈隽顶包坐牢的亲戚,陈勇,现在的住址。
作为交换,我需要怂恿陈梦妍做点触怒陈隽的蠢事,好叫陈隽对她心生隔阂。
我挑眉:「难道你不觉得,分给我的任务,比你的要麻烦?」
「因为你那有两个人。」陈景延笑容温和,「怎么?舍不得麻烦你的顾青山?」
我没有否认:「陈梦妍很依赖你,你胡诌几句就能骗她犯蠢。」
「可信任是张可贵的底牌。」他点了点桌面,「没人会在开局亮出底牌。」
16
我和陈景延紧锣密鼓地商议如何推进计划。
陈梦妍依旧和过去一样,飞扬跋扈,不知愁苦,和富二代朋友们四处玩乐。
无忧无虑。普通人穷极一生,未必能够到她的起点。
所以,最初她得知婚讯时,脸上露出了我未曾见过的表情——羞愤的表情。
她绝食抗议了半天,败给了陈景延下厨煲的海鲜粥。
成为我的继女之后,她消停了近一个月,发现陈隽身边的女伴仍在快速更替。
她朋友来陈宅做客,她高声道:「我爸早就玩腻她了!」
陈梦妍故态复萌,想刁难我,在游艇上张罗饭局邀我参加,还问我有没有忌口。
我明知道她不怀好意,但还是如实相告:「我不吃羊肉。」
陈景延告诉我,他也会去,但他晕船。陈梦妍气焰嚣张,要当心她把我丢进海里。
赴约前夜,我恰好听见她在煲电话粥。或者说,我有意偷听。
「再来打个赌呗。」她的笑声里满是自得,「能把张天骄弄哭的人,每人给他十万。」
17
陈梦妍是个爱玩的人,她有个卑劣的爱好,是弄哭来她家工作的人。
三年前,我念大四,经过中介介绍,来陈宅应聘护工。
听说陈家筛人的条件苛刻,一个月之内,已经有十几个应聘者陆续离职。
这份工作的薪水高,内容繁杂,说是当护工,也要做保姆。
陈隽没认出我,但他还是拒绝了我,没说原因,我猜是因为我的户籍在柳县。
「为什么不留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陈梦妍噘起嘴巴。
她说,爸爸,你看她!她穿的牛仔裤上面缝了卡通贴布,多好玩儿啊!
于是,托破洞但用贴布缝上的牛仔裤之福,我被雇用了。
18
试用期三个月,其间我照顾陈隽,无微不至。
我帮助他翻身、按摩,给他端屎、倒尿,煲温养身体的汤,推着他散步。
陈隽的床边有床头铃,连接音响,音响在我卧室。
不论何时,只要他按下响铃,我就要像条调教良好的狗,及时出现在他床头。
我深谙陈隽色心不减的嗜好,常穿紧身的针织衫。
陈隽送我一条项链。每次俯身,那条项链垂在我胸前,闪闪发亮,像滴眼泪。
陈隽外出工作时,陈梦妍邀请她的朋友来家里玩。
她站在陈隽的卧室里,一遍遍按铃,向朋友们展示我跑上跑下的样子,大笑。
不谙世事的笑容中,蕴藏着一种几近残忍的纯真。
「她可厉害了。」陈梦妍向狐朋狗友们炫耀我,「她会榨没有玉米皮的玉米汁!」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她要我当场表演如何榨汁。
「这个挺能忍的,应该能玩很久。」陈梦妍的朋友说,「上次那个,一逗就哭。」
陈梦妍撇嘴:「上上次那个还会骂人呢,素质真差。」
19
我站在厨房,面对吃穿不愁的富家子弟,表演如何剥玉米粒的皮。
他们看了几分钟就兴致缺缺,纷纷去客厅打电动游戏。
我听见他们在大声打赌,如果陈梦妍能在试用期把我弄哭,一个人给她一万块钱。
我爸的赔偿金是五百块,一万块,能在当年买他二十条命。
我把剥完皮的一小捧玉米粒塞进嘴里,囫囵吞咽,再把没处理的玉米粒倒进榨汁机。
然后,我从怀里摸出小玻璃瓶,往里面倒带有臊味的液体。
工作压力大,就要找点方式自娱自乐。比如给玉米汁里加尿,往巧克力蛋糕里掺屎。
端上桌的玉米汁被喝得精光,陈梦妍咂嘴:「还是这样好喝。」
陈梦妍,你知道吗?让你觉得美味的不是没有玉米皮的玉米汁,是金钱与权势。
夜深人静时,我会陷入幻想,幻想放一把火,烧死陈隽。
或者走进陈梦妍的房间,薅住她精心护理的卷发,往她嘴里塞红烧羊排。
我忍气吞声,任由她百般捉弄,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护工、玩具或者狗,这三份工作,我都干得滴水不漏,堪称完美。
我是在陈家干得最久的护工。三个月,终于要过去了。
20
在试用期的最后一天时,陈景延开口,和我说了第一句话。
「张天骄,你好像一条鱼。」少年倚着门框,屈指逗笼中的灰鸽,「鱼不流眼泪。」
我偏过头,看见一束光落在他肩上,照亮鸽子深红色的瞳孔。
绮丽的五官与死气沉沉的眼,让陈景延的气质趋于矛盾。像玉,莹润,触感却冰冷。
陈梦妍哗哗地跑进来,把奶油蛋糕扣在我脸上:「Surprise!」
「来,哭一个。」陈梦妍笑嘻嘻地举起手机,「恭喜你要被我爸录用了!会加薪哦!」
甜腻腻的奶油从头发滑进我的眼睛里,我抬手,抹了一把脸。
「多谢您的抬爱。」我露出得体的微笑,「我会更加努力地工作,不辜负您的期望。」
陈梦妍失望地放下手机,语气颓然:「嘁,又没哭。」
因为她没在试用期内把我弄哭,狐朋狗友向她承诺的一万块,最终打了水漂。
其实她应该拿到钱的。我抹脸的时候,擦掉了眼泪。
走进淋浴间,我没有急着脱衣服,而是从身上擦下奶油和蛋糕坯,放进嘴里。
好甜。这是我尝过的最甜的东西,却令我如此苦不堪言。
我不是鱼,不是大小姐的玩具,不是随叫随到的狗。我是人,是人。
21
我来陈家任职的第二年,陈家兄妹都考上了同城的知名大学。
任职期间,我请了年假,寄宿在顾青山的出租屋里。
陈梦妍的短信几乎要把我的收件箱塞爆:「卷发棒在哪?」「死回来。」「回我。」……
顾青山面无表情,握着我的手机编辑回复短信,十指如飞。
我坐在顾青山身后,懒洋洋地拨弄他冰凉的耳垂,看着他替我敷衍雇主。
陈家人调教了我,调教我该如何当一条好狗,跪下,服从。
我也在调教陈家人。我在调教他们,如何习惯我、信任我、疏于防范我。
向陈隽致电的人名、来拜访的贵客、餐桌上谈话的内容……
我状似神游,大脑却在疯狂运转,默默记下这些蛛丝马迹,记录在册,逐一分析。
后来,我和陈隽结婚了。再后来,陈梦妍发现我们并未同房。
于是她满心自得,又要开始无聊的游戏。只是这次,我和她一样,都想做个赢家。
22
婚后的第三个月,我接受了陈梦妍的邀请,登上游艇。
有个女孩问我:「酒呢?宋经理没叫你送来?」
「宛林。」程景嗔怪地看她一眼,「她不是送酒的小姐啦。」
「啊?」唐宛林咯咯直笑,「你爸不给她买名牌货?」
「我爸签了婚前协议——这女的想多花一个子儿都没门儿。」
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脚下震颤,船尾浪花飞溅。
远处的高楼大厦缓缓驶过,这艘摆鸿门宴的游艇启航了。
「爆料看了吗?听说她是山沟出来的村妞……」
「村妞哪儿可能长这么白净,我看是装弱势群体吧?」
公子哥傅饶咂舌:「怎么就弱势群体了?」
……
陈梦妍摇晃着酒杯,美甲上的碎钻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穷鬼不就是弱势群体?不说了,进去喝。」
这群狐朋狗友即刻笑附和她,推搡着我坐下,殷切地给我倒了杯热茶。
我端起来,一饮而尽,烫得舌头发麻。
陈梦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耳坠子晃得人眼疼:「那、那是烫餐具的!」
桌上摆着小羊排,却要用茶水来烫刀叉。
船舱里充斥着怜悯的笑声。陈梦妍嘟囔:「小点儿声,我哥晕船,在隔壁睡呢。」
她低头切羊排,血水流了出来,像在分尸。
23
旋即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好不热闹。
酒酣耳热之际,陈梦妍显然有了醉意。她问:「为什么你不会哭?」
「哭啊!」她俯身拽我的衣领,酒气扑鼻,「为什么不哭?」
她喝醉了,酒品可真差啊。我站了起来,原本嬉闹着的人,也全部都唰地站了起来。
「让她哭!」陈梦妍起身宣布,「谁能让她哭,我实现他一个愿望!」
那可是陈家千金的许诺!酒精刺激人的神经,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有个男人抓住我的小臂。
身材高大的男人几乎是押着我走上甲板,人群闹哄哄地簇拥着我。
我被围堵在船侧,身后是海,身前是人。陈梦妍走上来,轻轻拍打我的脸颊,笑声如银铃。
「你不怕海啊?」她在我耳畔哈出一团热气,「那你怕不怕死?」
凛冽的海风刮过我的脸,腥咸的气息将我裹挟。陈梦妍伸手点点我的腿根,细白的手指暧昧地在牛仔裤上摩挲着,「我爸搞得你爽不爽?嗯?你被烫得爽不爽?」
巨浪扑来,船身猛烈地颠簸,她伸手推搡我的肩膀,尖声大笑:「你爽死了!」
她醉醺醺地朝我趔趄几步,我腾出只手,猛地拽住她精心护理的长发。
「哈?」陈梦妍愣神,顷刻痛得尖叫。我一字一顿:「我他妈搞得你爽不爽?」
山野里的小孩打起混架,都爱用下三滥的手段,男的踢蛋,女的拽发。
在某些瞬间,我温和的假面碎裂,也会露出粗野的一面。野蛮,那是土地赐予我的本能。
「疼,疼!」她面颊泛起惊人的潮红,冲我扑来,「你他妈弄疼我了!」
电光石火间,我敏捷地侧身,恰好让她扑了个空!出于惯性,她几乎要冲出护栏,半身悬空摇摇欲坠,我还死死揪着她的卷发。如果我略微松手,她就会掉下去。「咕嘟咕嘟。」溺死。每当我把她和死亡联系在一起,都会感到莫名的兴奋,我真想弄死她。
「你们怎么不笑了?」我环视一张张惊恐的脸,兴奋使我嗓音变调,「笑啊,笑!」
断断续续的笑声从我的胸腔里挤出,被凛冽的海风撕得七零八落。
24
大海心胸宽广,但大海不能容下世间的所有苦痛。
大海无法容下放在地上的红烧羊排、脏掉的外套、缝了补丁的破裤子。
大海无法容下剥了皮的玉米粒,还有砸在脸上的蛋糕。
区区一条人命,大海可以容下吧?我俯视海面,想象着自己和她如何下沉。
死亡,肿胀,漂浮。与我有关的一切,都将浮出海面。
灰色的雨天,我揭开明黄的雨披,看见枯萎的群山,和我爸爸黝黑的后颈。
「爸爸,我们还有多久到家?你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妈妈?」
「爸爸,你骑得真快。雨这么大,我从车上摔下来了,我要跳上你的后座。你等等我。」
「爸爸,求求你等等我,求求你等等我吧,我快追不上你了。」
这是我爸爸。你可不可以送他去县人民医院?这是我爸爸啊。求求你把他送去县人民医院!
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等一等我,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
我爸去世的那晚,我去村里的小卖部买半板老鼠药,才吃了两片,顾青山和顾阿姨夺门而入。
他们俩给我灌狗尿,我跪在地上狂呕,求他们让我去死。
「你爸拼死拼活,就是要供你过日子!」顾阿姨死死按住我的肩膀,「活啊!你得活啊!」
活啊。我得活啊。海风中,我听见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
面前的观众个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我看向面色惨白的陈梦妍,轻声道:「Surprise。」
「来,哭一个。」我说,「恭喜你要被我丢下去了,会死掉哦。」
25
唐宛林想上前阻止,才挪了几步,我作势要松手,吓得她连连后退。
陈梦妍风度全无,昂贵的耳环被风吹得滴溜溜地打转。
「去叫我哥啊!蠢货!」陈梦妍撕心裂肺地喊,「陈景延!陈景延!」
傅饶如梦初醒,着急忙慌地挤出人群,去叫醒救兵。
陈梦妍惊慌地抓住我的小臂,夹杂在她哭声里的,是我失态的狂笑。
「看,她哭了。」我向这帮傻叉宣布,「是我赢了。」
唐宛林双手紧攥着裙摆,试图讨好地笑,但因为担忧,显得极度扭曲。
我的视线扫过一张张年轻的、充满天真的、飞扬跋扈的脸。
除了鄙视与谄媚,我终于在他们脸上看出了别的表情:错愕、悔恨、恐惧。
「我不玩了!」陈梦妍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玩了,你个贱人!」
她紧抓着我小臂的手突然松开,改为狠狠掰我的手指,我一时吃痛,松开了手。
陈梦妍的手扯着我,我和她一起翻出去,各自紧扒着护栏。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我终于感到有点害怕了。怕死是一种本能,我竟不能免俗。
坠海,然后死掉。像我爸爸,死在一片无垠的黑暗里。
千钧一发,绣花枕头们谁也不敢探出身子来捞我们俩,一只小臂伸到了我眼前。
「妍妍!」陈景延探出身子,傅饶在身后拉着他,「抓住我!」
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他微蹙的眉心,与堆满焦急的眼神相悖的,是他微不可察的微笑。
先是陈梦妍被拉起来,再是我。陈梦妍双腿发软,瘫坐在甲板上,而我吐了。
抱着垃圾桶,我几乎要把胃呕出来,本想兴师问罪的她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26
「妍妍。」唐宛林杵杵惊魂未定的陈梦妍,「你爸和她结婚,是因为她有……」
傅饶的脸白了一瞬,接着问:「或者你爸瞒着你做试管——」
程锦妍犹甚,她猛地起身,声音都在发颤:「不可能!她、她是晕船了!」
「晕船早该吐了。」唐宛林给她塞手帕:「好好照顾你妈。」
「哥。」她捏着那块手帕,下意识地看向陈景延,「她、她真的有了吗?」
陈景延和颜悦色地接过手帕:「妍妍,你们进去,我来处理。」
不,不是怀孕,也不是晕船,我之所以吐得如此惨烈,是因为我吃了羊肉。
从陈宅离开的那天起,我开始对羊肉的膻味感到反胃。
羊是如此温顺的动物。对于陈梦妍这种人来说,我就像任他们宰割的羔羊。
我讨厌只能向俯首称臣的自己。所以,我讨厌羊。
面色不虞的陈梦妍被簇拥着回到船舱,一行人叽叽喳喳,音量不小。
「梦妍,算了吧。你后妈都怀孕了,还捉弄她干吗?」
「哥们儿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现在可得在你爸面前表现表现自己。」
「是啊,人不声不响就怀上,孩子出来还要争家产……」
27
游艇即将返航,云层低垂,夜空像汪洋,快要让人溺亡。
陈景延在我身边站定:「演技真好啊,妈妈。」
「毕竟咱俩差一辈。」我话中带刺,「儿子,慢慢学啊。」
「每次看见你,我总会想,你好像一条鱼。」
陈景延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高领衫,风撩起他碎发,海天一色。
「我看起来很冷血?」我问,「还是怎么?」
陈景延懒洋洋地支着下巴,难得略显疲态:「鱼不流眼泪。」
在海上通宵一整夜,天终于要亮起来了。
几只海鸟在上空盘旋着,和金色的阳光一起,刺破云层。
由下至上,由金至紫,颜色杂糅在一起。
玫瑰红色的云层逐渐向橙黄转变,海面壮阔,美得如梦似幻。
陈景延从船舱里提出鸽笼,拨开笼闩。
「天落。」他念那只鸽子的名字,「只能飞一圈,记得回来。」
我问他:「你不赛鸽,为什么要养赛鸽?」
「赛鸽聪明,不需要再调教。」陈景延说,「它们总是能飞回来。」
28
翌日,陈梦妍在餐桌上开口了。
她撒了很久的娇,恳求陈隽给她一个分公司的管理权限,供她锻炼能力。
「反正上大学也闲,不如学点东西嘛。」
于是,二十岁的陈梦妍进入陈隽旗下某快递分公司的管理层,荣升空降上司。
要上学,还要管理公司,陈梦妍变得忙碌起来,消停了点。
当然,她对我的厌恶并没有消停——有一次,她给我递了一杯热水,泡着藏红花。
我一饮而尽,看她精彩纷呈的表情,可惜不能录下来回放。
「孕妇一般不喝藏红花泡的水。」碰头时,陈景延说,「她知道你没有怀孕了。」
我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把担子揽上了。」
「也是。」他讥讽地笑起来,眼底堆满阴郁,「那就祝她,早日完蛋。」
「我有点好奇。」我眨眨眼,「她是哪儿得罪你了?」
「是哪儿呢?」他走到鸽笼前,轻抚灰鸽的喙。他说:「你猜。」
29
我从陈景延那里得到了矿场法人代表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他叫陈勇,是陈隽的远房亲戚,服刑多年后终于出狱,住在山上的别墅区。
站在那栋别墅面前,我几乎已经预见这次游说的失败了。
陈勇服刑多年,家里长期失去经济来源,却能过得这么滋润,原因显而易见。
陈隽用金钱和血缘,把自己和陈勇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坐在门口玩闹的小孩,眯起眼睛:不能现在联系陈勇。
他和陈隽沆瀣一气,只会在我掌握举报证据前,向陈隽揭露我。
这种人不会轻易吐露内幕,把自己的摇钱树送进监狱,看来得寻找别的突破口。
我从网络上的公示信息查到,陈勇是家直播平台的老板。
想撬开陈勇的嘴,就得有让他不得不张嘴的把柄,可我要怎么揪住他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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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下凡寻药时看上了我阿姐。 为了体验寻常的凡人夫妻生活,他把阿姐掳进幻境里,一困就是十年,阿姐被迫替他生儿育女。 后来战神返回天庭,不顾阿姐的意愿,强行将她带上天。 阿姐产子后本就体弱,又被战神殿的人轮番羞辱折磨,很快咽了气。 可战神却说:「一个凡间俗女,我能让她上天,已是她十世修来的福分,至于死,那是她福薄,受不住这份恩泽,还能怪我?」 我恨得牙痒痒。 「等着吧,你最好别有福薄的这天。」
1
八岁那年生辰,我卖完草药,攥着刚得的几两银子,兴冲冲地往家里赶。
我想要一身新衣裳已经很久了。
阿姐答应我,只等这次的草药卖了,就立马带我去扯布料。
阿姐是村里手最巧的女娘。
一路上我都在想,等我穿上阿姐做的衣裳,一定能闪瞎二丫他们的眼,看他们还敢不敢嘲笑我是没爹没娘的假小子!
我这样想着,兴奋地推开了小院的门。
「阿姐,我回来了——」
要按往常,阿姐一定拿着帕子,出来给我擦汗了。
可是现在,空气里静悄悄的,有种让人不安的宁静。
我小跑着冲进草屋。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倒是阿姐常穿的衣裳胡乱地堆在地上。
床头绑着几根草绳,床上有一抹刺眼的红。
我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大声地喊着阿姐。
邻居大娘被我的叫声引过来,伸头看了眼屋内状况,脸白得跟纸一样:
「完了完了出大事了!」
2
很快,全村都知道阿姐遇了歹人。
村长派人陪我找了三天三夜,最终在山沟沟里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
人人都说那就是阿姐。
村长把我叫到跟前,长叹了一口气:「小曲,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可我不愿相信。
那具女尸连脸都没有,浑身上下那样焦黑丑陋,凭什么说是我阿姐?
阿姐分明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人。
我在村口枯坐了几日,流尽最后一滴泪后,背上包裹出了门。
我不相信阿姐死了。
我一定要找到她。
3
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把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
我遇到过坏人,也遇到过野兽,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
可幸运的是,即便无数次奄奄一息,我总能捡回一条命。
只是人消瘦得厉害,如同一具遍布伤痕的骷髅,包裹着一层松松的外皮。
后来我乞讨时遇见一个小和尚,他看我太可怜,给我分了半个馒头。
「要不你去找找那些修士,我听说修仙之人神通广大,什么都能办到,替你找个人应该挺轻松的。」
「可我要去哪儿才能找到他们呢?」
小和尚想了想:「修仙之人心怀苍生,哪里哀鸿遍野,邪魔盛行,哪里应该就有他们。」
我连连道谢。
此后,哪儿有危险我去哪儿。
我钻过瘟疫横行的村子,去过魔气肆虐的大泽。
终于,在我十四岁这年的生辰,于一个尸横遍野的村子里,我遇见了一群白衣飘飘的修士。
4
我几乎连滚带爬地跪在他们脚下。
「求仙人帮我找找阿姐。」
「这是哪来的小孩?」为首之人双眉一拧,叱道。
「又是一个想趁乱拜师的呗。」旁边的修士抱着臂,「谁教你的这招啊?长元师尊已经很多年不收徒弟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是……」我想解释,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面相威严的修士朝我们走来。
「魔物还未清剿干净,谁准你们在这儿偷懒的?」
「不是啊,师尊,我们没偷懒,是这小孩死缠着我们。」
长元师尊闻声望来,不怒自威。
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道:「小孩,赶紧走,这里太危险,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一道黑气忽然向这儿涌来。
我下意识地扑出去挡。
黑气砸在我身上,疼得我五脏六腑都快炸开,唇边也溢出腥甜。
长元师尊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走近我,一缕灵气探入我的识海。
「你怎么可能受得住魔气?你身上怎会有真神的气息?」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我已经出现在了灵山上。
5
我被丢在外门弟子聚集的山腰。
这些弟子一听我要找人,纷纷避之不及。
「师妹,修仙之人最忌因果缠身,我们可不敢帮你,再说了,你都上了灵山,还管什么哥啊姐啊的干吗?」
可我根本就不想修仙。
我只想找到阿姐。
……
夜晚,我坐在月光倾洒的院子里,忽然听见头顶屋檐上有人聊天。
「这次仙门大比你去不去?」
「别扯了,我都没筑基,有命去没命回好吧?」
「唉,我也是,可我听说仙门大比夺魁,可以问往生镜一个问题,之前有人问过后,就直接悟道飞升了。」
他话音刚落,我猛地站起身:「往生镜什么都能问吗?」
檐上两人吓了一跳。
看见是我,才松了一口气:「是啊。」
「那我要去仙门大比!」
他们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一样。
「别吹牛了小曲哈哈哈!」
可我已经下定决心。
我一定要得到往生镜。
6
此时距仙门大比只有两年。
我不再求人帮我寻找阿姐。
人人都怕因果缠身,那我就亲自找到她。
长元师尊自从将我带到灵山后就闭关了。
师兄师姐们冷不丁又多了一个师妹,根本就不待见我。
我只能自己泡进藏书阁,日夜苦读,寻找尽快筑基结丹的办法。
可修仙难,难如登天。
两年时间,什么都不算。
我甚至都没成功筑基。
但为了往生镜,还是咬牙站上了擂台。
下面的师兄师姐神色大变。
「小曲,快下来,别给灵山丢脸!」
我充耳不闻。
如今我已十六。
阿姐消失那年,正好十六。
我不能再等了。
7
站我对面的修士顾忌着人多,没有直接嘲讽我,但唇角分明控制不住上扬。
「下去吧,我的剑可不长眼。」
我双腿怕得颤抖,但还是不肯移动一步。
那人终于忍不住,提剑朝我冲来。
我早就知道,凭我的修为,只有挨揍的份。
那人用功法把我牢牢按在地上,笑眯眯地问我:「认输吗?」
「不!」我大吼。
这是仙门大比的规则,只有一方认输,或直接死去,比试才算结束。
可我死死抓着边沿,不管身上的威压如何沉重,骨头疼得都快炸开,依旧咬牙不松口。
「你这个狗皮膏药!」对面怒骂,「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他使尽功法朝我砸来。
可每到紧要关头,我的身上就会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许久后,这人气急败坏地下场,对其他同门道:
「真是奇了怪了,她身上像有什么东西护着,根本打不死。」
我疼得都快昏过去了,可听见这句话,这么多年的奇怪场景像是突然连成了线一样。
是啊,我虽屡次犯险,筋骨全都折断,可总是吊着一口气。
就好像……
我真的打不死一样。
想到这儿,我干脆更加用力抓着边沿。
既然死不了,我就耗死所有人。
8
这天,一个又一个修士站到我对面。
他们中有刚筑基的普通弟子,也有已经元婴后期的大能。
我就像一块破旧的布娃娃,被反复折磨,却始终留有一口气在。
人人都道奇怪。
就这样,当比试结束时,只剩我一人蜷缩在地上,七窍流血。
从来没有人这样拿过魁首。
长元师尊终于出关了。
他垂眸走到我面前,问我:「你所求为何?」
「往生镜,我要往生镜……」
我一说话,血汩汩从嘴边流淌。
很快,有弟子将往生镜抬了上来。
「问吧。」长元师尊悲悯地看着我。
「我要问我阿姐,我阿姐究竟在哪……」
所有人都愣住了。
似乎没想到我受了一天的折磨,就为了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而在我面前,往生镜已经像湖泊一样泛起波纹。
没多会儿,浮出了一个熟悉的小院。
9
一个魁梧的男子凭空出现在院子里。
阿姐正在绣花。
我认出来,那是我想要缝在衣服上的图案。
阿姐见了这人,吓了一跳,忙问他是谁。
「我是天上神仙,来送你一段露水情缘。」
周围已经有人认出了他。
「这,这好像是战神祈昊……」
我双眼通红,死死瞪着往生镜。
画面里的阿姐想赶祈昊走,却忽然被定住身,眼里又惊又惧。
「你,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来赠你一段情缘。」
祈昊说他不久前下凡寻药,无意间看见了阿姐,虽衣着简朴,却如清水出芙蓉,那份纯净的美,令人惊艳。
于是他动了凡心,想跟阿姐体验一段凡人界的寻常夫妻生活。
阿姐自然不肯。
可在战神祈昊面前,她只有任由其摆布的份。
一番云雨后,祈昊终于解了阿姐的禁锢。
阿姐满脸眼泪,想要咬舌自尽,却惹得祈昊不满,被他狠狠甩在地上。
「你一个凡间俗女,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在委屈些什么?」
10
擂台边静得像棺材一样。
没有人敢吭声。
往生镜的画面陡然一转。
祈昊探入阿姐的意识,得知我是她最牵挂的人后,以我做威胁,强迫阿姐跟他进入幻境。
阿姐终于认命,只是求他:「小曲年纪太小,若上神肯对她庇护一二,我……我愿意侍奉左右。」
祈昊点点头。
骤然间,一缕亮光进入了攥着银子,正在笑嘻嘻奔跑的我身上。
我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而往生镜还在变换。
祈昊为了掩人耳目,在山沟里变出一具焦尸。
我死死捂着心口,只觉得这一刻比这一天加起来都要疼。
他设的幻境竟然就在那具焦尸边上。
我在那里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天。
阿姐当时竟就在我旁边!
11
往生镜的画面又陡然一转。
这年,阿姐二十又六。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祈昊怕被人发现他擅离职守,终于决定回去了。
他抱着一双儿女,脚边是祥云,似是开恩那样:
「走吧,小游,天上怕是找不到能照顾好他们的人,你便随我一同上去吧。」
阿姐跪在地上,边流泪边恳求:
「我已十年未见小曲了,求上神放我们团聚吧。」
可祈昊登时发怒了。
他把阿姐重重扇倒在地,大吼着:「我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了?让你上天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阿姐捂脸垂泪。
往生镜又变成了平静的湖泊。
我死死扒在旁边,几乎要流出血泪。
「然后呢,然后呢?我阿姐究竟在哪!」
长元师尊的神色有些复杂:「小曲,往生镜看不到上天庭。」
12
那天,各大仙门通过气后,得出共识,谁也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死死抓着长元师尊的衣摆:「师尊,我知道您神通广大,求您帮我打听阿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长元师尊悲悯地看着我:「小曲,你既已决定修行,就不要过问太多,当心因果缠身。」
因果缠身,又是因果缠身!
我不在意什么因果,我只想要阿姐。
长元师尊却不再理我,继续回去闭关了。
那晚,我想尽办法向师兄师姐们打听,有谁能帮我问到阿姐的下落。
但他们比之前躲得更快了。
只有跟我同一间寝屋的女修怜悯地看着我:「你问到又能怎样?」
「当然是救她,然后让祈昊付出代价!他强抢民女,强迫我阿姐生子,又不顾她的意愿强掳她上天,他必须付出代价!」
「呵,别痴人说梦了,你知道上天庭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祈昊战神是何许人吗?」
13
同寝女修告诉我,这天上又分上天庭和下天庭。
凡人飞升成仙,只能进到下天庭。
而上天庭里,生来就是真神。
至于祈昊战神,那是上古战神云荒之子,如今的天下第一战神。
「先不说云荒上神在神魔大战中陨落,祈昊是他唯一的儿子,所有人都得卖几分薄面,就单说他的实力,这六界又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他对你阿姐虽是强取豪夺,但毕竟以亲眷名义把你阿姐带上天了,不是吗?
「我们终其一生都去不了的上天庭,你阿姐生了两个孩子,轻轻松松就上去了,难道不是很划算吗?」
我的指甲死死嵌进掌心,喉咙里又是一片腥甜。
不是这样的。
阿姐才不想去什么上天庭,更不想给一个陌生男人生孩子。
我的阿姐,她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好看的人。
她本该有幸福顺遂的一生的。
凭什么祈昊见色起意,也能被美化成我阿姐的福分?
14
灵山上众人都开始躲着我。
似乎生怕我提起阿姐的事情。
我知道他们不愿帮我,索性不再跟他们倾诉。
只是把更多时间泡在藏书阁,钻研那些上古残卷和精妙剑法。
我知道,我必须变强。
我的话越来越少,表情也越来越冷淡。
长元师尊又一次出关时,看见我低眉站在一众师兄师姐后,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小曲,你终于有几分修士的样子了。
「放下执念,少沾因果,对你总是有好处的。」
我淡淡点头,没有辩驳。
人人都以为我认命了。
但他们不知道,我从没忘记阿姐。
每每午夜梦回,我都能看见阿姐捂脸垂泪的样子。
15
这天,我又在后山练功时,一只仙鹤忽然扎在不远处的地上,叫声凄惨。
我本不想管它,但又忽然想到,正好可以试试最近新学的疗愈大法。
于是,我慢慢走近它,帮它疗起了伤。
许久后,仙鹤终于缓过来。
它抖抖翅膀,神色语气都变得倨傲起来。
「你倒是有眼力见,我可是上天庭的灵宠,若你今日视而不见,来日……」它呵呵两声,「一定有你好受的。」
我的心怦怦直跳。
它说什么我都听不清了,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上天庭」几个字。
我努力压制住迫切的语气,故作崇拜道:「上天庭,那真是个好地方。」
仙鹤越发倨傲。
眼看它扑扑翅膀想走,我赶紧问:「祈昊战神也在上天庭吗?」
「这不废话吗?」
我压住狂跳的心脏,装出害羞的神色:「我,我仰慕祈昊战神已久,若,若是能得他青睐……」
「哈!」仙鹤嘲讽,「你做什么梦呢?祈昊战神能看上你?」
「真的没一点机会吗?」我泫然欲泣。
「你也不照照自己的样子,还不如祈昊战神前不久领回的凡女,那个长得倒是绝色,只可惜战神殿没人看得起她,磋磨了几日,就被逼死了。」
我的心脏骤然停住了。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什么……死了?」
「对啊,你要上去也是死路一条。」
仙鹤未说完,我已经捏住了它纤细的脖颈。
「既如此!你们都去!死!吧!」
我用力一折,仙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16
我在后山从白日枯坐到深夜。
我的阿姐死了。
我无法相信,阿姐死了。
过往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飞速闪过。
阿爹阿娘死得早,从小就是她在照顾我。
她帮我扎辫子,帮我洗脸,帮我还击那些欺负我的小孩……
她总会把所有好吃的都留给我。
那时隔壁大娘总是笑话我:「怎么小曲吃得圆滚滚的,你阿姐却瘦得跟柳条一样?」
我的心疼得几乎快要裂开。
凭什么,凭什么我阿姐受了这么多罪,罪魁祸首却安安稳稳地在上天庭享福?
仙鹤的血流到了我身上。
我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我在藏书阁翻到的一本古籍上似乎写过,若得他人内丹炼化,短期内身上都会有那人气息。
我虽没资格进入上天庭,可仙鹤来自那儿。
若我炼化了它的内丹,是否也能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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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夫君挡了一箭,伤及脏腑。
养病四年,回到京城时,家里多了一女子。
儿女依赖她,婆婆器重她。
就连夫君与我同房时,都唤她的乳名。
后来,他们联手推我落崖,一家人其乐融融。
再睁眼,我回到魏府门前,凝着全家阴晴不定的脸冷笑:
「当家主母回府,还不跪迎?」
1
我叫赵温芷,蜀王遗孤。我父战死时,我九岁。太后怜我失怙,将我接到宫里抚养。
十六岁出嫁。
十八岁,我诞下龙凤胎,与夫君魏煦感情笃深。儿女六岁那年,我随魏煦打猎,三皇子故意拿箭对他。
似开玩笑,又似认真要害他。
我挡了那一箭,脏腑受损。我伤重,借机向皇帝、太后卖惨,三皇子被重罚。
我夫家投靠的是二皇子。
我的伤,让皇帝、我父旧部,都对三皇子不满,从而给二皇子的储君之路清扫障碍。
魏煦同我说:「阿芷,你这伤轻易不能好。三皇子记恨咱们,不如趁机彻底扳倒他。」
我总以为,自己和魏煦一体,荣辱与共。
为了大业,我这个伤必须远离京城去养,养个三年五载,让朝臣与二皇子有借口攻讦三皇子。
我果然去了南边庄子。
待二皇子被封储君,魏煦却没第一时间派人来接我。
我预感不好。
待我回家时,才知道属于我的位置,早已被旁人顶替。
重生归来,我先去宫里看望了太后。
她是这世上唯一待我真心之人。
「已经无碍。」我说。
太后拉住我的手:「回来就好。时常进宫陪陪哀家,免哀家挂念。」
我道是。
临走时,我悄悄把手腕上的金镯子褪下来,放在弹墨椅袱之下。
这是我生母遗物。
太后亲手替我戴上的,她知道此物对我很重要。
回到宋国公府,半下午。
日影西斜,金芒筛过树梢,落下一圈斑驳。我夫君、孩子们簇拥着我婆母,他们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有点意外。
跟在他们身后,有个穿藕荷色衣衫的女郎,温婉娇俏。
「阿芷怎今日归来?管事没提前知会我们。」婆母上前,拉住我的手。
我微笑:「我回家,无须繁文缛节,是不是娘?」
婆母尴尬一笑。
魏煦上前几步,问了我路上情况;两个十岁的龙凤胎儿女上前,与我见礼。
「阿芷,你还不认识她,她是兰娘。我替颂颂找的女红师父。」婆母见我看那藕荷色衣衫的女郎,主动介绍。
「窦凤兰见过夫人。」兰娘上前行礼,落落大方。
她是我婆母远房侄女,丧夫后投奔了我婆母。
她绣活与厨艺都绝,凭借这两样,收拢了我全家。
「免礼。」我笑着虚扶了她,「我不在家的日子,多谢你照顾颂颂。」
我女儿魏颂立马说:「娘,您不知道兰姨有多好!」
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颂颂回头慢慢告诉我。」
我没有和前世一样,回府敏锐发现所有人都偏向窦凤兰,脸色不佳,导致回府第一晚气氛很糟糕。
我与他们有说有笑,陪着吃了晚饭。
饭后,我夫君魏煦很明显心绪不宁。
「……我车马劳顿,想早点歇息,能否劳烦国公爷外书房凑合一夜?」我主动说。
我知道,魏煦这个时候已经和窦凤兰睡过了。
比起我,他今晚更想安抚窦凤兰。
他闻言大喜:「阿芷,你好好休息。」
我安睡一夜。
翌日早晨,我瞅准时机,发了脾气。
2
早膳时,窦凤兰依旧出席,立在我婆母身边,帮衬布菜。
吃完了饭,门房小厮通禀,宫里来了一位嬷嬷。
我就在这个时候,把碗摔在地上。
众人诧异看着我。
我婆母和魏煦都微微蹙眉,很是不解。
「我是国公夫人,既然要给国公爷纳妾,怎么不问过我?娘眼里既然没有我这个儿媳妇,就该休书与我,叫我别回来。」我很大声地说。
众人震惊地看着我。
我儿女首先很尴尬。
我儿魏昶像个小大人:「娘,您当着国公爷和太夫人的面砸碗,成何体统?」
我女儿脸上不敢置信:「娘,您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吗?您误会兰姨了。」
我婆母脸色也气得发青:「阿芷,你太骄纵了。太后娘娘是这样教你的吗?」
只我夫君魏煦很敏锐。
他走过来,柔声细语对我说:「阿芷,你是不是回家不太适应,没睡好?失手打了一个碗不算什么的。」
他给下人使眼色。
同时,他又给婆母和窦凤兰使眼色。
然而,她们并没有那么精明。
「我何时说过纳妾何人?」我问。
众人微愣。
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两。所有人都知魏煦和窦凤兰的关系,包括我的孩子们。
太后娘娘身边的周嬷嬷进来时,就瞧见这一幕。
——我的人在门房等候,小厮进来通禀,就直接放了周嬷嬷进来。
「这是怎么了?」周嬷嬷神色不定,「郡主,可是受了委屈?」
我眼泪立马涌上来。
「我并不知家里换了主持中馈之人。昨晚被褥潮了,想找人换一床,没寻到人,一夜未睡。
「这不,早膳时候手软,把碗碟给砸了。国公爷和太夫人怀疑我闹脾气,我真冤枉。」我说。
周嬷嬷看向众人。
我婆母不傻,她这个时候也很快反应过来了。
「是误会。」她赔笑说。
「我为国公爷挡箭,出去养伤。婆母身体欠安,有个人帮衬管家,我是能体谅的。
「只是既然纳妾了,为何既不告诉我,也不对外说?我回来还一头雾水。若不是瞧见管家的钥匙在她身上,我竟稀里糊涂把她当外人。
「我得了个善妒名声,旁人只怪太后娘娘教导无方。嬷嬷,都是阿芷无能。」我哭着说。
周嬷嬷脸色发青。
我婆母、窦凤兰和魏煦这个时候,神色都极其难看。
不管窦凤兰是不是妾,他们都进退维谷。
我没有继续闹,而是哭着和周嬷嬷一起进宫去了。
周嬷嬷一大清早送金镯给我。太后知道我「丢了」金镯会担心,早早送过来,替我见证了这一幕。
我一个人的嘴,是说不清的,我前世在这上面吃够了苦头。尤其是魏煦天生言官,他可以颠倒黑白。
太后的人不替我作证,各种帽子扣在我头上,我很快在京城声誉扫地。
我死了,人人称快,反而赞窦凤兰贤惠、忠义,与国公爷很般配。
现在,魏煦需要去解释,为何他的正室夫人为他受伤去养病后,他府里多了个「主持中馈的女主人」。
我跟周嬷嬷去了太后宫里。
太后揽住我肩膀。
她这个时候没跟我说:当初魏煦是你非要选的,哀家不是很喜欢他。
她只是说:「受了委屈就多住几日。赵氏的姑娘,还轮不到魏家糟践。」
我想起前世太后也劝我和离。
那时候我不想。我和离,是被丈夫、孩子厌弃,我忍不了这口气。我一定要跟他们斗到底。
最后赔上了性命。
为我痛哭的,只有太后。
前世我并不是很相信太后对我的感情。太后是个手段狠辣的老太太,杀伐果断。
她能有多喜欢我?只不过是安抚我父的旧部,做戏罢了。
做鬼二十年,我时常看看她。
她提到我时,总会为我哭。
养只猫,时间久了也有了感情牵绊,何况那么听话又美貌的我。太后是真疼我。
3
我提出和离。
华阳郡主赵温芷的陪嫁,一百零八抬,太后竭尽所能把好东西塞给我。
我要带走我的全部财产。
魏家自然不同意。
我婆母进宫哭诉,说我误会了:「窦氏只是投靠孤女,不是什么妾室。再说了,不准丈夫纳妾就要和离,郡主名声也有碍。」
作为主母,应该主动为丈夫纳妾,为家族增添子嗣。
用这个理由和离,不正当。
「母亲说得是。」我低垂眼睫想了想。
魏煦到宫里接了我回去。
魏家送走了窦凤兰。
我回来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我婆母甚至气病了。
「娘,奶奶病倒了,你去煮几样菜给她吃。」我儿魏昶对我说。
我:「我不会。」
「兰姨每次都能做好吃的,奶奶吃了很快身体就痊愈了。」我儿子说,「不仅奶奶,我生病时也是兰姨守在床侧,娘你呢?」
我淡淡笑了笑:「我为了你爹的前途,替你爹的主子太子殿下诬陷三皇子,主动去庄子上。
「没有『射伤华阳郡主、致华阳郡主旧伤难愈』这一条,你外公的旧部如何会慢慢疏远三殿下,从而投靠太子?」
我儿子愣住。
他十岁了,启蒙多年,知道一点常识。
前世我不忍心在他面前说破我丈夫贪慕权势的嘴脸,没把这话告诉他。
儿子一直怪我,说我善妒容不得人。窦凤兰真做了二房又如何,公卿世家谁不是妻妾成群?
相比较其他公侯,魏煦很忠贞专一了。
不能叫他守我一个人。
今生,我已经不在乎这个儿子了,他怎么想无所谓,什么都跟他说透。
「你休要扯虎皮做大旗!」他愣怔片刻后怒道。
「你不信,去庄子上看看,你奶奶生病时,你外出处理公务的爹爹,是不是和你的兰姨在私会。」我说。
儿子转身出去。
我女儿也很难过。
她没那么强势,而是委委屈屈跟我说:「娘,我答应给太后娘娘五十寿诞送一副双面绣。没有兰姨,我不会。」
「她教你,还是她帮你?」我问。
女儿:「教。」
「我重新换个人教你。」我说,「这世上还有会双面绣的师父,不单单窦凤兰会。」
「可我绣的这幅,只有兰姨会。独一无二,才能讨太后娘娘欢心。」女儿说。
「你是我女儿,哪怕拿一块破布给太后娘娘,她也会欢心;你不是,你巧夺天工太后娘娘也不稀罕。宫里缺绣娘吗?」我说。
我女儿气哭:「娘,您不能这样贬低兰姨。」
我笑了下:「她抬高自己的时候,你没发现;我说句公道话,反而是贬低她了?」
儿子蠢、女儿傻,和前世的我一样。
情分至此,随缘吧。
我拍了拍衣袖。
等和离后,我托总管事照料孩子们一二,给他们留稀薄足够生活的钱财,养他们到成年,替他们婚嫁。
尽一个母亲的义务,毕竟自己生的。
其他的,不做指望了。
我离家的时候,孩子们六岁了,理应懂事。
当时我留了人照顾他们。
等我回来,他们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换了。
是我婆母换的。我身边的人,与婆母那边的人有了利益冲突,婆母自然容不下他们。
孩子们对我的感情,也换了。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不执拗。注定是这样的缘分,我不强求。
4
我在等一个合理和离的机会。
我知道,这个机会很快会来的,和前世一样。
九月初一这日,我回国公府已经三个月了。
婆母一大清早要出门,说去庙里拜佛。
她没叫我和孩子们陪同,只让魏煦送她。
等他们出门,我叫上了我儿子、女儿,跟他们说:「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我女儿有点怕我了。
她奶奶说我发疯,善妒到了痴狂的地步,女儿听进去了。
「我们去哪里?」我儿子语气不善。
「去拜佛。」我笑着说。
「奶奶和爹爹刚走,你就要去,你想做什么?我不去,你诡计多端。」儿子道。
女儿犹豫不决。
「不仅仅我去,安宁公主也去。我是想带你认识安宁公主家的小郡王,听闻你很想跟他学枪。」她说。
安宁公主是我族姐,比我大四岁。
她儿子少年英武,一杆长枪得名师指点,耍得极好,还赢了武状元。
——武状元给小郡王扬名,自降身价也是有的。
我儿子一直很想和小郡王结交,可惜我不在家,安宁公主府不怎么爱搭理他。
「颂颂,你想去见见安宁公主吗?她深得太后娘娘欢心。」我说。
我女儿松动了。
我儿子迟疑几分后,也点点头。
我们和安宁公主会合后,上了公主府极其宽大的八乘马车。
我儿子也见到了他崇拜的小郡王,很开心。
马车一拐,却往庄子上去了。
安宁公主问我:「华阳,咱们去哪里?」
「这边有个我们家的庄子,路过一下,我有点事。」我笑说。
安宁公主看了眼我:「什么事啊?」
我笑着依偎她:「姐,您疼疼我。」
安宁公主亲昵摸我的头发:「孩子们都大了,你还撒娇呢。」
女儿见我和安宁公主亲近,她有点艳羡;儿子看着我,几乎有点不相信。
估计他以为我在皇家早已毫无地位了。
这些话,是魏煦告诉他的,也是窦凤兰说的。
马车去了庄子上,我们一群人下车,直接进了一处院落。
敲开门,瞧见一个小腹微隆的美貌妇人,我婆母正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魏煦在旁边搀扶着她。
此情此景,除了我,所有人都惊呆。
当然,我也故作惊讶,上前几步:「娘,国公爷,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碰窦凤兰的肚子。
魏煦下意识一挡。
我也就顺势跌倒在地。我惊呼,袖子里准备好的碎瓷落到掌心,把我的手掌刺穿。
安宁公主急忙来搀扶我:「安国公,你好大胆子,竟敢当我的面,虐打嫡妻?你眼里还有陛下,还有太后娘娘吗?」
我似受不住,快步往外跑。
安宁公主追我,她儿子拦住了想要追出门的魏煦。
马车上,我的手鲜血直滴。
碎瓷扎进了肉里,我一狠心拔了出来,血如泉涌。
「我这次帮了你,你欠我一个人情。」安宁公主说。
「姐,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我说。
安宁:「你和离,反而是输了。我要是你,跟他们纠缠到底,看谁折腾死谁。你太窝囊。」
我苦笑。
正常女人都会这么想。
如果辜负我,我一定要和你们鱼死网破。
但我真是死了一回。
我宁愿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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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成亲,我便成了寡妇。
辛苦打理侯府七年,无意中发现夫君居然没死。
原来,他早有心爱之人。
为了报复家人逼他成亲,他假死逃脱,另筑爱巢。
侯府知晓真相,却死死隐瞒,不让我改嫁,继续用我的嫁妆享受荣华富贵。
发现真相后,我彻底觉醒了。
假死是吧?
我一把火将渣男烧得面目全非,将他带到侯府。
让他眼睁睁看着,侯府如何覆灭!
1
出去采买布匹,秋月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低声询问。
秋月说:「小姐,奴婢刚才好像看到了世子爷。」
见我神色悲伤,她赶紧道:「奴婢该死!明知道世子爷是小姐的伤疤,居然还提他。定是奴婢看错了,世子爷早就死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无妨。」
七年前,我刚嫁入侯府,夫君周维海与宁王嫡子发生冲突,大打出手。
宁王嫡子被打断腿,周维海惊惧下逃出侯府,再也没回来。
家丁在河边发现他的鞋子,又听人说看到周维海落水。
侯府发动人到河里打捞,最终一无所获,所有人都以为周维海死了。
一开始,我不死心,继续派人沿着河流搜寻。
半年后,婆母劝我:「文萱,别找了,我儿真死了,你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人看我们侯府笑话……」
说着哭出声。
我怕她伤心,便撤了人手。
心里盼望出现奇迹,希望夫君某日能忽然回来。
时光流逝,七年已过,我不得不相信,周维海已经死了。
这时代,女子守寡,为夫守孝满三年可以改嫁,但必须经过夫家同意。
我十七岁嫁入侯府,守孝三年,已是二十岁的老姑娘。
守孝期满,娘家提出让我改嫁,侯府坚决不同意,两家人闹得十分难堪。
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想要我的嫁妆。
倘若我改嫁,就会带走嫁妆,他们一无所获。
这一拖,便把我生生拖到了二十四岁高龄。
高龄又是寡妇,改嫁必然嫁不了好人家。
至此,我和娘家都歇了改嫁的心思,专心在侯府伺候公婆,照顾一家老小。
买完布匹,我和秋月走出店铺没多久,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立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名身穿紫衣的男子,衣服料子极好,生活应该过得富足。
男子站在簪子小铺前,拿起一根玉簪,插到旁边的女子头上。
女子羞涩地摸了摸簪子,抬头道:「好看吗?」
「好看。」
男子侧过脸,温柔地盯着女子,眉目含笑。
看到他脸的瞬间,我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那是……周维海!
秋月也看到了,小声说:「小姐,奴婢刚才瞧见的就是他,和世子爷挺像吧。」
「是挺像……」
我喃喃自语。
不只像,简直一模一样!
身形眉眼,鼻梁嘴唇,就连侧头时脖子上露出的一小颗痣,都和周维海完全吻合。
世上真有如此相似之人吗?
我定定神,吩咐秋月将布匹放回店内,待会儿再取,然后带着秋月远远跟着那对男女。
心里有个声音说,那就是周维海。
可脑子又很疑惑,倘若他真是周维海,为何七年不回家?
他身边与之形同夫妻的女子,又是谁?
怀着满腔疑问,我和秋月偷偷跟着那对男女,七绕八绕,一路走到青灰巷子里,眼睁睁看着二人进入一家宽敞小院。
我后退一步,抬头打量院子,转头问秋月:「我记得,侯府在青灰巷子有个小院儿?」
秋月摇摇头:「奴婢不知。」
2
心里沉甸甸的,我带着布匹回到侯府。
刚进堂屋,便撞见小姑子周维香。
周维香才十五岁,却被养得刁蛮无理,贪婪无度,见到我眼睛一亮,冲上来道:「大嫂,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然后一把夺过秋月手里的布匹:「啊,居然是织金妆花缎!我要了!」
我皱眉:「香儿,这是婆母要的东西,准备送给楼夫人的礼物。」
周维香抱着布匹不撒手,嘟嘴:「我不管,我就要!你再买一匹呗!」
我还想再劝,婆母进屋,冷着脸对我说:「她要就给她。」
我迟疑:「可是,婆母不是说要给楼夫人祝寿,特意准备织金妆花缎吗?」
「那你为何只买一匹?」婆母不由分说指责我,「多买两匹不就没事了?」
我抿唇。
又是这样,不管事实如何,最终错的总是我。
秋月辩解:「夫人,店家只剩一匹织金妆花缎了,还是少奶奶求了好久,才求来的……」
「住口!」婆母身边的张嬷嬷冲上来扇秋月一巴掌,「主子说话,一个贱婢竟敢插嘴!」
我赶紧拦住嬷嬷,走到婆母跟前福了福身:「是儿媳不对。」
婆母脸色稍霁,挥挥手道:「送不了妆花缎,我记得你嫁妆里不是有顶金丝冠吗?拿去做礼物吧。」
说完,她便挥手让我退下,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
我动了动嘴唇,应道:「是。」
带着秋月退下,我回到院子里替秋月上药。
秋月哭哭啼啼。
我心疼地问:「很痛吗?」
秋月摇摇头:「奴婢是替小姐委屈。这些年,他们越来越过分,处处欺负小姐,盯着小姐的嫁妆薅,还逼着小姐回娘家拿银子,当真无耻至极!」
我心头一酸。
自从娘家闹着让我改嫁后,侯府便翻了脸,对我诸多挑剔。
后来,确认我没法改嫁,他们更是连面子都不屑维护,明着欺负我。
这世道,女子没嫁对人家,就是这般难熬。
给秋月敷完药,刘嬷嬷拿着账本走到我面前:「小姐,账本拿来了。」
如今侯府由我执掌中馈,面上好听,实际上侯府早就空了,是掏我自己的嫁妆养着一大家子。
因钱财吃紧,我对账目特别敏感。
翻看账本。
「找到了。」
账本上记载,青灰巷子每个月支出三十两银子。
连续支出一年。
「听说是夫人的远房亲戚住在这儿。」刘嬷嬷是我的陪嫁嬷嬷,解释道,「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我低头沉思。
侯府虽让我掌中馈,但贵重的房契地契铺子,全都在婆母手中。
我记忆力好,曾经查看房契时,见过青灰巷子的房契。
但只看了一眼,就被婆母收走了。
和周维海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住在疑似侯府的庭院里,每个月支出三十两银子……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多巧合。
我抬头:「刘嬷嬷,拜托你件事。」
「小姐您说。」
我让刘嬷嬷找外面的人监视青灰巷子那边,秋月为她指路。
刘嬷嬷领命而去。
之后,我依旧不动声色地生活,一切如常。
三日后的夜里,刘嬷嬷急匆匆走进屋内,低声道:「小姐,今儿侯夫人去了青灰巷子的庭院。」
我颓然坐在椅子里。
婆母去了青灰巷子,足以说明那个男人就是周维海,而且婆母知道他没死!
「小姐,还有件事。」刘嬷嬷欲言又止。
我深吸一口气:「你说。」
刘嬷嬷咬咬牙,道:「我们的人说,侯夫人进门抱住了一个孩子,口中叫他乖孙。」
我如遭雷击。
3
在刘嬷嬷监视青灰巷子那三日,我联系上哥哥,让他们打听宁王的事。
后来得知,有秘密消息,宁王一年前曾在宫内冲撞太后,失了圣心,最近传出他极有可能被贬入边荒。
此等朝廷秘事,我这个不受宠的内宅妇人自然不知晓,但婆母那边肯定听到了风声。
账本上,青灰巷子的支出也是一年前开始过了明路……
将所有蛛丝马迹串在一起,我推测。
周维海当初打断宁王嫡子的腿后逃跑,假死脱身。
等风声过后,他再联系上侯府,因为周维海失踪半年后,婆母忽然叫我撤走寻找的人。
直到一年前,宁王势弱,传出被贬斥的消息,周维海便赶回京城住在青灰巷子。
侯府觉得宁王早晚得走,放松警惕,干脆让我直接出钱养他和女人、孩子……
简直欺人太甚!
确认了大部分真相,我立马写信给哥哥,让他去调查周维海。
此事不敢告知父亲。
两年前母亲又为我改嫁之事和侯府谈判,被婆母和周维香气得当场吐血,回去后便病重而亡。
母亲死后,父亲被迫娶了位厉害的继母。
父亲是皇商,那位继母是太后姻亲,一直守寡。
太后想要赵家,强逼着父亲娶了继母。
赵家被继母把持,父亲自身难保。
这也是侯府欺我辱我,我只能默默忍受的原因之一。
还好哥哥已经搬出去打理生意,能行个方便。
哥哥得了我的信后,派人调查青灰巷子庭院之人,很快回复:
【文萱,如你所料,住在里面的人是一年前从永城来京城定居的。庭院里拢共住了四人,一个是周维海,一个叫韩小莲,他们对外称是夫妻,生有一个七岁小儿,还有一个唐嬷嬷。
那个唐嬷嬷,是从你婆母娘家唐家出来的,曾经伺候过你婆母。
一年前,宁王犯事后,他们便秘密回到京城,恐等宁王离京,他们就会正式回来……】
和哥哥接完头,回到侯府,我再也坚持不下去,跌坐在榻上。
永城唐家是婆母的娘家。
周维海他们一直住在永城,婆母早就知晓真相。
周维海和韩小莲的儿子已经七岁了,说明在我嫁入侯府前,韩小莲早已怀孕。
他们是骗婚!
意识到这些,我脑子一阵眩晕,等醒过来,已是第二日。
「小姐,你没事吧?」秋月红着眼睛问。
我恍惚起身,声音嘶哑地问道:「秋月,你觉得,我待侯府如何?」
秋月说:「小姐,您掏心掏肺,无任何过错。」
我呆呆地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明明知道周维海没死,且养了女人生了孩子,却不给我透露消息,也不放我改嫁。
这些年,侯府天天欺辱我,用我的嫁妆享受荣华富贵。
母亲被他们气死。
他们真狠的心哪!
我号啕大哭。
秋月也哭了。
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有贤良淑德,才会讨夫家欢心。
从小母亲这样说。
她临死前还教导我,只要我没改嫁,即便婆婆诸多刁难,也要克己守礼,听话顺从,因为这世道的规矩就是如此。
我听她的,哪怕在侯府过得再难,我也咬牙忍受。
如今,我开始怀疑自己接受的一切教育,是错的!
倘若贤良淑德才能得到夫君的爱,那周维海为何对我无情无义?
韩小莲无媒无聘,婚前苟合,分明是个无德之人,周维海却愿意为她假死脱身,与之团聚。
婆母明明知道真相,却愿意为两人打点,欺我辱我。
我克己守礼,奉献一切,却讨不到半点好!
知晓真相,我一时间接受不了,病了几日。
那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里是母亲的教诲,书本上的规矩,长辈们的劝诫,以及七年来侯府的点点滴滴。
醒来后,我让秋月翻出《女诫》《女德》,放在炉子里烧掉。
望着明亮的火舌,看着书本被一点点烧成灰烬,我心里某些陈旧的、坚信的东西破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新生!
很快,楼夫人的生辰宴到了。
婆母带着我和小姑子周维香前去赴宴。
临进门前,婆母问我:「礼物都准备好了吧?」
我恭顺回答:「依婆母的意思,献上金丝冠。」
婆母满意点头:「你也就这些方面有点用。」
她觉得我唯一的优点是有钱。
金丝冠乃我陪嫁中贵重物品之一,纯金打造,价值不菲。
婆母毫不客气地开口,借花献佛,想替侯府挣面子和前途,却对我处处贬低。
以前的我肯定吃了这亏,但今日吃亏的谁,犹未可知!
4
进入楼家,婆母抱着匣子献礼。
楼夫人当场让人打开,一群贵妇都惊讶道:「居然是金丝冠!」
「纯金的冠子,上面还镶嵌了珍珠宝石,真漂亮啊。」
楼夫人露出微笑:「侯夫人有礼。」
「咦?」这时,打量金丝冠的某个贵妇人忽然道,「这冠内有字。」
另外一个贵妇人翻看金丝冠里面,仔细念出里面的小字:「愿女儿赵文萱姻缘顺遂。」
念完后,屋子里安静下来。
众人面色诡异地看向婆母,又看向我。
楼夫人问:「我记得,长宁侯府少奶奶就叫赵文萱吧?这顶金丝冠,是少奶奶的陪嫁?」
婆母面色铁青。
周维香脸挂不住,嘴硬道:「才不是,这是我们侯府的东西!」
我暗笑。
周维香性子蠢恶,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急躁起来不看场合。
那顶金丝冠,原本是无字的,是我派人抓紧时间刻上字,就为了今天。
听到周维香的话,众人眼中更加鄙夷。
刻上名字,明显是私人物品,她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
儿媳的陪嫁,却拿来充作侯府的礼物,当真可笑至极!
一些原本看中周维香,想让她做儿媳的贵妇人,当即摇头,打消了心思。
周维香看到众人脸色,当下也明白几分,赶紧拉着我,偷偷掐我胳膊道:「嫂子,你说话啊!」
婆母也急道:「文萱,你来解释。」
她们无非打着让我说出「主动将陪嫁献上」的心思。
我会让她们如意的。
我上前一步道:「之前侯府知晓夫人喜欢织金妆花缎,想以此献礼,派我去寻布匹,我寻了布匹后回府,被小姑子瞧见拿去了,说要做衣裳……」
众人的目光,又转向周维香。
她穿的,正是织金妆花缎做成的裙子,看起来富丽堂皇,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布匹没了,时间紧急,侯府又不愿意怠慢夫人,我便做主将金丝冠献做礼物。这顶金丝冠,的确是我去世的娘亲特意留给我的陪嫁,祝愿我姻缘顺遂,如今,我愿意献给夫人……」
我眼圈微微发红,一边说着主动献出,一边依依不舍地盯着金丝冠。
任谁瞧了,都知晓我有多么不情愿,多舍不得。
楼夫人看我一眼,合上匣子,退给我道:「既是亡母之物,少奶奶还是拿回去吧,我绝不夺人所爱。」
婆母脸色铁青,周维香气得大叫:「赵文萱,你胡说!」
众人又是皱眉。
小姑子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嫂子大呼小叫,还直呼名讳,简直放肆到极点!
在公众场合都如此,可想而知,在侯府得嚣张成什么样!
我一愣,小心翼翼道:「香儿,那……那我该怎么说?」
周维香气急跺脚:「妆花缎是你主动给我的!金丝冠也是你自个儿愿意给的!」
我连连点头,唯唯诺诺道:「是是是……都是我自愿的……」
众人的眼神更加异样。
婆母不常带我出门。带出门儿,我必须穿她指定的素色板正衣服,头饰也只能戴一样,让我在一堆贵妇人中毫无存在感,甚至像个丫鬟。
她不让我说话,见人就贬低我「我这儿媳妇就是个庸俗蠢笨的」,因而我在贵妇圈里,是个不爱说话、庸俗蠢笨的人。
如今我这番表现,倒十分符合她费心替我塑造的形象。
「你!」周维香急得还想说话。
婆母出声:「够了!」
她勉强笑着向楼夫人告辞,灰头土脸地带着我和周维香回家。
「赵文萱,你居然敢害我!」
刚踏入侯府大门,周维香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扬手朝我打来。
这两年,周维香待我越来越跋扈霸道。
第一次打我的时候,她有点惊慌,然而婆母却站在她那边责备我,无人替我出头。
此后她便更加放肆。
当周维香的手将要打到我脸上时,我退开一步,一巴掌扇过去,将周维香扇得摔倒在地。
此举惊呆众人。
「你干什么?」婆母脸色大变。
周维香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不可思议地尖叫:「你打我?你害苦我居然敢打我!」
她哪里受过此等委屈,冲上来又要打。
周维香为了挣面儿,穿的是妆花缎制作的繁复裙子。
我一脚踩在她裙摆上,她便尖叫着摔倒了。
「赵文萱!」婆母气得让身边的婆子帮忙。
我淡淡道:「婆母,我是为香儿好。」
周维香起身后脸上都是泥,狼狈至极。
「啊啊啊!你个贱妇,把我弄成这样还说为我好!」
周维香几乎要跳起来。
我对愤怒不已的婆母道:「婆母,你若再继续放任周维香如此跋扈,她一辈子都别想嫁个好人家!」
「今日周维香的表现,想必婆母都看在眼里。你觉得那些贵妇人看到她如此泼辣,会让她嫁入高门吗?」
周维香和婆母都愣住了。
5
周维香先反应过来,指着我委屈又愤怒地骂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为何要说我抢走妆花缎?」
我淡淡看她一眼:「不是你让我说的?那种场合,我害怕得不了,只能实话实说呀。」
「你!」
周维香跺脚。
「废物一个!那点儿场合就害怕了?」婆母责骂。她不会觉得自家人有错,有错的总归是我。
她气冲冲质问:「我且问你,那金丝冠为何有字?」
我说:「一直都有字。」
婆母鼻子差点气歪:「既然有字你还拿出来当贺礼?若是金丝冠没出问题,香儿不会出丑,楼夫人肯定高看我们侯府一眼,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无辜道:「婆母,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一直保存在盒子里,谁知道里面居然有字呢?是你让我拿金丝冠做礼物,我才拿出来的,并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何况我拿出金丝冠就给了你,你抱着那么久,不是也没发现里面有字吗?出了事,为何独独责怪儿媳?」
婆母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好啊,你竟敢顶嘴?」
我:「如果婆母不满意,那好,我马上回楼家,告诉楼夫人都是我错,事先没有把字给去掉,害得侯府丢脸……」
说完我转身朝侯府外面走。
一群人赶紧拦住我。
如今就算回去解释,追究责任,也挽回不了侯府声誉,只会越描越黑。
闹了一通,婆母和周维香只能吃了哑巴亏。
我回到听荷院,第一次觉得解气。
不再守那些戒条,真的好爽快!
秋月担心:「小姐,您这样得罪侯府,会不会以后不好过啊?」
我说:「以前我处处忍让,又好过到哪里去?如今,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楼夫人的寿宴过后,长宁侯府用儿媳嫁妆充面子的事,传遍了贵妇圈,成为笑谈。
偏偏我这个儿媳,还是个寡妇,无儿无女。我的陪嫁,就是我未来的唯一依仗。
原本抢夺儿媳嫁妆已经够丢脸了,还抢人家无子嗣的寡妇的嫁妆,不只厚脸皮,而且狠毒!
趁此机会,我让刘嬷嬷派人到处宣传侯府一直用我嫁妆养家,还欺辱我之事。
就连周维香在家里打我的事,也一并放出去。
事情越闹越大,后面不用我放风声,一些知晓实情的人也忍不住嚼舌根,说出内情。
「我听人说,原本长宁侯府少奶奶守孝三年要改嫁的,娘家人也向侯府提了,结果侯府硬是不放人,少奶奶的娘亲被活活气死了呢。」
「如今看来,他们不放人,是怕少奶奶改嫁带走嫁妆,他们没得吃喝吧。」
「侯府居然欺负一个寡妇,简直可恨!」
「少奶奶太可怜了,被人吸血,还被人欺负。」
一时间,长宁侯府被人唾弃,婆母苦心经营的形象毁于一旦。
听到这些消息,婆母气得半死。
让她更气的在后面。
门阀大族最重名声,周维香在楼夫人寿宴上如此跋扈,又在侯府内欺负嫂子,此等流言过后,原本有些想提亲的人家谢绝了婆母邀请,表示不愿意联姻。
周维香知道后气哭了。
婆母也气得砸碎一个花瓶。
我在屋里整理近些年花出去的钱,婆母身边的张嬷嬷气势汹汹地跑来传话:「少奶奶,夫人病重,请你过去侍疾。」
我疑惑。
婆母身体强健,怎会突然病重?
去了后才发现,婆母脸色红润,目光炯炯,哪有生病模样。
但她不肯起床,对外宣称我将她气得病重,非要我伺候汤药。
婆母用这一套压儿媳,的确好用。
我只能听她号令。
不出所料,婆母极其作妖,一会儿嫌汤热了,一会儿嫌汤冷了,一会儿让我做这,一会儿做那,总之绝不让我好过。
还让我出钱买药买补品,张口就要百两黄金!
我自然不肯,婆母直接将汤药泼到我脸上,淡淡道:「重新熬。」
我知道她在为楼夫人宴会上的事报复我,默默退下。
等我又端着汤药回来,无意中听到婆母和张嬷嬷谈话。
「夫人,您这般折腾少奶奶,万一传出去……」
「哼!儿媳伺候婆婆,天经地义!当年我也做过儿媳,如今当了婆婆,之前在婆婆那里受的委屈,就得从她身上千百倍讨回来!我折磨她是应该的!」
「是是是……」
婆母歇了口气:「不过的确不能再等了,外面那些人说我们欺负寡妇。我得让我儿赶紧回来,那女人做不成寡妇,看那些人还敢嚼舌根!等我儿回来,赵文萱那贱人就留不得了。当初见她听话才留着,没想到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坏了侯府名声,也害了香儿。早知道当初就该弄死她,一了百了,陪嫁也是我们的……」
我在门外冷笑。
想弄死我?
那就看谁先弄死谁吧。
周维海已经死了,还想回来?
做梦呢!
前些天哥哥给我传信,布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进行下一步行动。
伺候婆母时,我做低伏小,献上百两黄金,她总算高兴了,不再折磨我。
我终于寻得空闲。
晚上,我乔装打扮一番,悄悄出了侯府。
在青灰巷子口遇到接应的哥哥。
「小妹,真要这么做吗?」他有些迟疑。
我说:「无毒不丈夫。他们先害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哥哥点点头,叫出个老妇人,让她去敲庭院的门。
不久,院门打开。
老妇人焦急道:「夫人病重,怕是不行了,还请世子爷赶紧回府一趟。」
开门的唐嬷嬷比较机警:「为何不是张嬷嬷来?我没见过你。」
老妇人道:「张嬷嬷照看夫人,实在走不开,才悄悄派我来,这是信物。」
她拿出一条抹额。
那是我侍疾时,从婆母身边拿出来的,她常用的物件儿。
最近婆母想折磨我,故意让人到处宣扬她被我气病,快要死了。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她病重,周维海等人肯定知晓。
如今老妇人拿着信物上门,唐嬷嬷一看就信了,连忙进门去通知。
不久,周维海急匆匆从里面走出来:「快带我回府!」
乌漆墨黑的夜里,他看不清周围景象,在老妇人指示下上了旁边的马车。
马车悄悄从青灰巷子离开,我和哥哥跟在后面,一路走到准备好的别院里。
这地方偏僻无比,周维海一下马车发现不对,想要喊叫,却被身边的人敲晕。
将人拖进屋。
我望着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冷冷道:「打断他的四肢,弄哑他,再将他的脸烧烂!先别弄死了。」
我要让他活着感受地狱!
这群害死我娘亲,折磨我之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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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用我照片网恋,勾搭上已婚男人。
对方妻子找到学校,当众扒光我的衣服。
我遭到网暴,还被几个混混盯上了。
为躲避侵犯,我意外坠河身亡。
室友却在媒体前造谣我,说我是得艾滋病才自杀的。
可她不知道,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
1
今天是我下葬的日子。
偌大的灵堂空旷而安静,偶尔响起几声隐忍的抽泣声。
这应该是我们村子里,有史以来最冷清的葬礼了。
没有宾客送葬,没有亲戚帮忙。
甚至连个抬棺材的人都没有。
空中飘散着细密的雨丝。
我妈穿一件白色蓑衣,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怀中抱着我的遗像,眼神呆滞空洞,似乎连灵魂都被人抽走了。
哥哥捧着我的骨灰盒跟在她身后,缩肩弓背。
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偶然有出门的村里人,看到他们便如老鼠见到猫一般,嗖一声躲进屋里不见踪影。
叔叔站在屋外,咬牙刚想上前,被婶娘一把扯住。
「你给我回来,你去干吗?还嫌不够丢脸啊!
「小雪可是得艾滋死的!
「你没看到网上都把她骂成什么样子了!
「儿子这几日放学都是哭着回来的,你忘记了?!」
叔叔痛苦地捂住脸:「可,可她毕竟是我亲侄女,我哥死前托我照顾他们……」
婶娘恨恨地掐他一把:「他们家就你一个亲人吗?!
「大嫂娘家一个人都没来,还有咱们村里人,往上数三代都是一个祖宗!
「谁家不和他们连着亲?
「人家为什么都不去帮忙,就你能!」
2
「砰!」
大门被关上,我妈只是木然地扫了一眼,便再次移开视线。
她紧紧抱着我的遗像,和哥哥一头扎进斜风细雨中。
我想跟着他们去墓地,可身体却轻得像一朵云。
被风一吹,就飘进了村口的周磊家。
他是我们村的混混,也是我室友的哥哥。
平日里最喜欢小偷小摸,人憎狗厌。
此刻他家里待了不少人,几人一边抽烟一边打牌,将屋子弄得乌烟瘴气。
「哎,今天是不是那个江初雪下葬的日子?」
「什么狗屁大学生,平日里看到我们哥儿几个,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就是,还不是被男人骑的烂货,该!」
「你们别说,她身材还真是好,那一对胸可真带劲!」
几人一边说一边露出猥琐的笑。
周磊掏出手机,打开早已保存的视频,将镜头暂停在我被扒光衣服的那一刻。
我全身开始不停发抖。
好像又回到了让我极为恐惧羞耻的那一天。
那天,是个周末。
我出门帮赖床的室友们带饭,刚走出寝室楼大门,就被一个女人喊住了。
「江初雪,你是江初雪吗?」
一个三十多的中年女人喊住我,眼神愤怒而锐利。
她身材高壮,皮肤黝黑,身后还带着两个魁梧的男人。
我点点头,一句「你是谁」还没问完,就被她薅住了头发。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骚狐狸!」
3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两个巴掌,火辣辣地疼。
「叫你当小三勾引我老公!
「他给你买金项链的钱可是我儿子的补习费!
「你个黑心烂肺的臭婊子!
「我要剥下你的皮,让人看看你是什么贱货!」
我都被打蒙了。
边上有想上前帮忙的人,听到这话也纷纷停下脚步。
其中一个男人手中捏着一大沓纸,此刻正将纸散给围观的同学。
「这些都是证据!还女大学生呢,竟然勾引我姐夫!
「天天给我姐夫发自拍照,骚得没边了!」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一边挣扎一边努力解释:「我根本不认识你,也没有勾引你老公!
「你快放开我,我要报警了!」
听我这么说,女人更气了。
「好哇,还在这儿装,我偏要撕下你的脸皮!」
她个子高,人又胖,力气比我大非常多。
我根本挣脱不开她的手,更别说旁边还有个男人在帮她忙。
男人抓住我的双手,女人直接动手扯开了我的衣服。
我向来怕热,今天出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
被她一扯,裙子从中间断成两截,
许多围观的人都拿着手机拍视频,我又羞又气,哭得嗓子都哑了:「你们放开我,这是违法的,我真没有勾引你老公!」
女人依然不解气,听到这话竟然直接动手扯我内衣。
「打小三算什么违法!你勾引人老公才违法呢!」
4
等学校保安赶到时,我的衣服已经被她扒光,脸也被打肿了。
女人在派出所,态度依然很嚣张。
警察将一部手机递到我面前,眼神十分复杂:「这人,是你吗?」
这微信,头像和朋友圈,同我的一模一样。
就连微信号,都只多了一个标点符号。
里面的聊天记录不堪入目。
女生大胆而热情,每次给男人发完自己的照片,都会向他讨要礼物。
那些照片都是我的。
有我朋友圈里发过的几张自拍。
还有我在宿舍里的各种生活照。
而收件地址,留的确实是我的名字和宿舍地址。
只是那手机号码,却不是我的。
警察说这是网上随便就能买到的虚拟号,不需要实名认证。
我拼命解释,可那女人死活就是不信。
她说我肯定是惯三,那微信号是我小号。
因为当众殴打辱骂我,她被逮捕了。
警察说,她大概率会因为侮辱罪而判刑。
女人娘家人气坏了,将所有聊天记录都发布到了网上。
而我被扒光衣服的视频,也在网络上快速流传。
网友们都很气愤,说小三只是被扒了衣服,而原配竟然要判刑。
事情越闹越大,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我的视频和信息。
每天都有无数人打电话来骂我。
5
他们给我寄花圈,寄死老鼠。
打电话骂我还不够,还人肉我家人。
我爸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是妈妈开着早餐店将我和哥哥抚养长大。
因为网友的破坏,早餐店被迫关门。
哥哥的女朋友也和他分手了。
可是情况再难,我也没有想过要死。
我一直在努力,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没承想,老天竟然连活着的机会也不给我。
在回家的路上,我被几个混混盯上。
他们看了视频和照片,认定我是一个放荡的女人。
领头那人拦住我,眼神淫邪而肆意:「装什么清纯女学生呢?放心,哥不白玩你!
「要金链子是吧,哥也买得起,只要你好好陪哥几个玩一玩!」
我拼了命地跑,却不小心掉进河里。
几个混混被吓跑了。
而我的生命,也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
我的死将事情热度再次扩大。
室友周娇娇戴着口罩,接受媒体记者的采访。
她说我早就想死了。
不过不是因为网暴,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
6
心中的恨意像野草般蔓延滋生。
周磊惊愕地站起身:「奇怪,哪儿来的风啊?」
窗帘卷起,吊灯摇晃,桌上随意摊开的杂志开始自动翻页。
有人走到窗边动手拉了一下窗,随即脸色大变:「磊哥,窗户是关着的。」
周磊吞了吞口水,绿豆眼慌张地四处看了一圈:「操,都别说了。我今天要去江洲大学看我妹,我先走了。」
江洲大学?
我死后一直想办法去学校,却怎么都离不开村子。
我要去问问周娇娇,为什么说我有艾滋病!
我们是同一个村的,关系虽然不好,可也无冤无仇。
她为什么要这么造谣我!
做鬼的日子,和想象中区别很大。
我没有像电影中的恶鬼那么厉害,我甚至连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更别说找出凶手,帮自己报仇。
宿舍除我以外,还有三个人。
可我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偷拍我照片的凶手到底是谁。
周磊收拾完东西,撑起一把黑色雨伞就出了门。
我追着他离开,最后发现自己可以附身在雨伞上。
就这样,我跟着周磊上了车,顺利来到学校。
7
今天下午没课,宿舍里的人都在。
追剧的追剧,看书的看书。
我的死,似乎对她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周娇娇,你看到沈邑朋友圈了吗?」
张娜坐在床上刷手机,从床沿趴出半个身子,圆圆的脸上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此刻,我正站在周娇娇身后。
她狐疑地打开手机。
沈邑发了张黑白的菊花照,并配文。
【一路走好。】
【愿天堂没有谣言。】
我心中一震,周娇娇已经黑着脸将手机砸在桌上:「沈邑是不是眼瞎啊!
「全校的人都知道江初雪是小三,他装什么人间清醒!」
张娜也跟着点头:「江初雪可真是厉害啊,人都死了,咱们校草还替他说话呢!
「她和沈邑,不会在谈恋爱吧?」
周娇娇愤怒地站起身,细小的眼睛瞪成两条粗缝:「别胡说,沈邑怎么会和一个狐狸精谈恋爱!他只是被江初雪蒙蔽了而已!」
宿舍里的人都知道,周娇娇喜欢沈邑。
我和沈邑虽然是一个班的,平日并没有来往。
没想到在我死后,他竟然是除我家人外唯一相信我的。
8
周娇娇的愤怒让张娜开心得眯起了眼:「沈邑是不是喜欢江初雪啊?
「就像小说里写的那个什么,白月光。
「天下人都不相信你,只有我信你,好感人!」
我们宿舍里的气氛一直很奇怪。
明明只有四个人,却有好几个微信群。
每个人之间都有些小摩擦,今天好明天坏的。
张娜前一段时间,还和周娇娇好得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
这几天,看着却是闹掰了。
话里话外,都在拱火。
一直在看书的王冰倩「啧」了一声,合上手中的书本。
「一直谈个死人,也不嫌晦气。」
我阴沉沉地盯着她白嫩的脸,心中再次涌起滔天的恨意。
在宿舍里,王冰倩和我关系最好。
我那天出宿舍,就是因为她来姨妈肚子疼,下楼帮她买饭。
在我死后,她才摘下虚伪的面具,露出真面目。
王冰倩搓了搓手臂,皱眉朝阳台走去:「奇怪,怎么突然变冷了。」
上次在周磊家我就发现了。
愤怒和仇恨,可以增强我的力量。
9
显然,宿舍里的人并不太想谈论我的事情。
张娜闭上嘴继续追剧,周娇娇则是板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刷手机。
宿舍并不大,进门处是一排柜子。
柜子对面,是个洗手间。
再往里就是我们的床铺,左右两侧各放着两张床铺。
上铺是床,下铺是桌子和一面衣柜。
我将头探进柜子里,一一检查她们的东西。
偷拍我的人,应该有两部手机。
我出事以后,她估计把那手机丢了。
但是我看聊天记录,那个男人给她送了不少礼物。
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
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金饰。
我翻遍宿舍每一个柜子,都没找到这些金饰。
张娜追剧追得很投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王冰倩则是专心在看书,她学习向来很用功。
我只能站到周娇娇身后,看她玩手机。
她正在给沈邑发信息。
【沈邑,你朋友圈什么意思啊?】
【你是不是在说江初雪啊?】
【其实,她这个人很有心机的,我不想看你被她骗。】
【你知道吗,她同时交往十几个男朋友。】
最后一条信息没发出去。
因为沈邑将她拉黑了。
10
周娇娇气哭了。
她对沈邑一见钟情,开学第一天就在宿舍里说要追求他。
但是沈邑性子清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他不收周娇娇送的任何礼物,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可周娇娇并没有放弃。
她说像沈邑这样的男人,虽然难追。
但是追到以后,肯定会把女朋友捧在掌心,要星星不给月亮那种。
为此,张娜和王冰倩还拉了一个群。
两人每天都在群里,嘲笑周娇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周娇娇长得并不好看。
既没有王冰倩那样雪白的皮肤,也没有张娜可爱的脸蛋。
她皮肤黑,眼睛小,鼻子还有些塌。
因为这,小时候经常遭到班里同学的嘲笑。
男同学给我们起绰号,叫我白雪公主,却喊她蛤蟆公主。
也许,这就是周娇娇恨我的原因。
那部手机,很有可能是她的……
算了,我是鬼。
又不是警察,不需要判案。
反正她们三个,都该死。
我死以后,她们都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周娇娇说我有艾滋病。
张娜说我很喜欢同时交往好几个男朋友。
王冰倩说我只喜欢和男同学做朋友。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我就这样,在死后还被扣了一顶荡妇的帽子。
11
鬼是不需要睡觉的。
宿舍已经熄灯,我躺在周娇娇身边,和她一起看着手机。
周娇娇在刷网络上骂我的帖子。
偶尔见到有评论求视频的,就很热心地加对方好友,并将保存好的视频发过去。
那天围观这场闹剧的人很多,视频各个版本角度的都有。
她耐心地一条又一条发着,似乎生怕人家看不清我没穿衣服的模样。
【这么一个大美女,身材又好,竟然跑去当小三。】
【她同学还说她得了艾滋呢,真可怕。】
【她那长相一看就是整容的,人家就是吃这碗饭的,胸肯定也是隆的!】
【不会吧,我看她长得很清纯啊,这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偶尔碰上有人替我说话。
周娇娇手指翻飞,恨不得钻进网线里和人对骂。
她原来这么恨我的吗?
我看过的恐怖片里说:鬼集贫贱、衰败、灾祸、伤痛、厄运、疾病等十八灾祸于一身。
我现在还弄不死她们,但是应该可以让她们倒霉一点吧?
我不停地朝她嘴巴里呼气。
周娇娇打了个哆嗦,很快困意袭来,丢开手机睡了过去。
宿舍里很安静。
我发现自己从周磊家离开以后,力量就增强不少。
当我用尽全力后,已经可以触碰到东西。
我飘下床,来到周娇娇的桌子前。
此时张娜刚好下床上厕所。
「砰!」
玻璃水杯砸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12
周娇娇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一看自己的杯子碎了,气得立刻爬下床。
「张娜,你赔我杯子!」
张娜翻了个白眼:「我可没碰你杯子,它自己掉下来的!」
「你放屁,我那么大一个杯子,怎么可能掉!」
两人本来就相互不满,现在更是吵成一团。
难听的话不要钱一样朝外蹦,一副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架势。
「都别吵了!再吵我就去找宿管阿姨,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王冰倩冷着脸下床拉开两人。
三人都没再说话,气鼓鼓地各自爬上床。
看狗咬狗,还挺有意思的。
等她们睡着以后,我飘进卫生间。
把王冰倩和张娜的洗面奶、牙膏、洗发水全都倒进马桶里。
咬吧,越激烈越好。
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呢。
13
「周娇娇你什么意思!」
王冰倩家境不好,但是爱美。
买的护肤品、化妆品的钱,都是每天省下的饭钱。
张娜也沉着脸扯住周娇娇手臂:「赔钱!我这洗面奶一百多块钱,还一次没用过呢!」
周娇娇愕然,随即勃然大怒:「你们什么意思!凭什么说是我弄的?!」
王冰倩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就你的东西没事,不是你是谁!」
这三人真是没劲。
吵得屋顶都快掀了,硬是没人动手。
我得帮她们一把。
当周娇娇转身要离开时,我猛地朝她背上一推。
「哎呀!」
周娇娇惨叫一声跪在地上,膝盖和手肘都擦破了皮。
王冰倩捂着肚子,拍手笑:「活该!坏心肠受到报应了吧!
「江初雪在宿舍时,你就嫉妒她长得比你好看,天天在群里说她坏话。现在她不在了你又嫉妒我们。
「丑人多作怪!」
所以她们三人,背着我还有一个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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