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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古代丫鬟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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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视剧丫鬟需要为主人家守夜,那丫鬟怎么在一晚上没睡的情况下第二天还能有精力工作的?
  项柔柔是个笨蛋美人,反应慢,不聪明。
  父亲摔马过世后,嫡母瞅着她这一身雪肤玉肌,献予王府做妾室,替儿子谋个前程。
  王府金山银山,只要她安分乖顺,这辈子稳了。
  薄铭锡受先帝临终托付,成为摄政王,权势滔天,二十好几无妻无子,还患有头疾。
  王府后院养了一群美人做摆设,他几乎从不踏入。
  直到某天发现,满庭的莺莺燕燕中混了一个小白鸽,又白又软又乖。
  在她床上,彻夜安眠;
  埋首怀里吸一口,头疾不治而愈;
  更甚者,她沾手的印章颁布政令,通通好运加持。
  项柔柔很有自知之明,所求不过是养老。
  不料——先是被强占了一半床位,而后夜里睡眠时间大幅度缩减。
  被欺得狠了,她感觉好累,谁知这人高马大的男子,语气比她还可怜:
  “一把年纪尚未当爹,圆圆怜惜怜惜我……”
  “小世子孤零零的,是不是想要妹妹了?”
  薄铭锡:他的圆圆太好哄了。
  这一哄,就是一世。
1.
  初夏暖风,催开了庭院里那株槐树花,一簇簇玉白色小花朵,挂满枝头。
  项柔柔踮起脚尖,伸长了手去够那花串。
  轻薄的衣袖从腕间滑落,日光下肌如腻玉,莹润夺目,一时间竟有与槐花争色的错觉。
  凌筎远远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原先她是不信,哪个敢把痴儿往摄政王府里塞,就不怕没讨着好,反而得罪人?
  直到见了项柔柔,才不得不承认,这姑娘脑袋不好使,却是傻人有傻福。
  这一身皮肉也不知是怎么养的,真就玉雕成的雪堆就的,跟初生婴儿一般细嫩,挑不出半点瑕疵。
  肤色好便罢了,身段还妙不可言,凌筎时常怀疑,项柔柔每天吃那么多,全养到胸上去了。
  都快兜不住那鼓鼓囊囊的软团了!
  呵。
  凌筎捏住手中团扇,可见是老天爷不公道,怎的天生丽质那个人不是她呢?
  思芸发现了凌筎,拿手肘顶了项柔柔一下,提醒道:“凌姨娘来了。”
  项柔柔抬眸看去,果真是她,立即招呼道:“凌姨娘,能否帮我摘一下?”
  她指了指头顶上那花朵繁密的一枝,使劲踮起脚尖都够不着。
  凌筎身形纤瘦高挑,比项柔柔高出半个头,伸手就能摘,只是她不太乐意。
  “第一茬槐花就叫你薅去做饼子,现在又打它主意?”
  天不算太热,但她已经摇起团扇,出门还必须撑伞,才不想沾花惹草弄得一身汗呢。
  项柔柔一摇头:“这回不做槐花饼,熬槐花薏米粥,给奶娘吃。”
  奶娘这么大个人了,夜里嫌热踹掉被子,感染风寒,可难受呢。
  “你对个老婆子倒是贴心,”凌筎揪了一片绿叶在手中:“王爷头疾发作,在府中休养,也没见你送什么汤粥给他吃?”
  项柔柔乌黑的眼睛望着她,没说话。
  她的脑子里尚未理清‘为什么要送东西给王爷吃’的因果关系。
  思芸在一旁接话道:“王爷不喜被人打扰,我们娘子哪敢往前凑。”
  “这话也没错……”凌筎掩唇一笑:“你们还不知道吧,娄姨娘被陈管家禁足一个月,院子大门直接落了锁!”
  项柔柔没多大反应,思芸连忙询问:“这是何故?”
  她们的院落位置僻静,与项柔柔往来的人一个手指都能数出来,有什么消息也传不到耳边。
  凌筎撇了撇唇角,道:“娄姨娘三天两头往锦嵩阁跑,惹王爷厌烦,才叫处置了。”
  她本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说着说着,笑容逐渐收敛。
  转而幽幽叹一口气:“原以为王爷好不容易在府中待着,是姐妹们的机会呢,谁曾想,这日子跟以往没两样。”
  王爷不肯踏入后院,何苦弄这一群美妾呢……
  凌筎至今无法忘怀,年前那会儿,摄政王代君御驾亲征,打马门前过,那般英姿勃发,多少姑娘芳心暗许。
  他为何不近女色,任由夜里枕畔孤寒?
  好不容易进了王府,却无法随侍左右,凌筎实在是心有不甘。
  项柔柔不明白她此刻的哀怨,一伸手打断她的思绪,扯着衣袖问道:“你不帮我摘花么?”
  “……”
  凌筎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就知道吃,你入府干什么来的?”
  项柔柔仰头看着花枝,实话实说:“进来养老的。”
  嫡母说了,王府势大,可以养她一辈子。
  凌筎成功被这话噎住了,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同情,傻子还真是无忧无虑呢……
  入府两年不得王爷召见,还能每天开开心心,半点不知事态严重。
  “罢了罢了,我同你较什么真。”
  不就是摘花么,举手之劳。
  凌筎丢开项柔柔的手,踮起身把槐花串整个攀下来,赢得她开怀一笑。
  “痴儿。”
  凌筎看着项柔柔的如花笑靥摇摇头,生就漂亮皮囊又有何用?傻里傻气。
  她哼笑一声,摇着扇子扭身离开。
  项柔柔从小到大没少听见这个词,撅起嘴巴:“凌姨娘也笑话我。”
  都认识这么久了,为何还要这样说她?
  思芸提着一篮子鲜艳的槐花串,道:“娘子以为,在王府养老真有那么容易?”
  别说现在府中没有主母,即便来日主母容下了这一群莺莺燕燕,她们这等无宠无子的妾室,年老色衰之后,又有什么倚仗?
  项柔柔伸手接过花篮子,慢吞吞道:“我不想知道。”
  有些烦恼生来不属于她,还是回去熬粥要紧。
  思芸见状一撇嘴角,抬步跟在她后头。
  ******
  夜凉如水,流萤点点,庭院里暗香浮动,捎带走几分暑意。
  廊下悬挂了两盏明亮的灯笼,浮影摇晃,项柔柔拿着柳藤球独自玩耍,早就忘了白日那点不愉快。
  她最近喜欢玩球,柳藤编织的镂空小球,轻巧得很,能使出许多花样,可有趣了。
  思芸敲了敲柱子,“时辰不早,娘子就寝吧。”
  “我还不困,”项柔柔停下来,对她道:“阿芸你先去睡。”
  思芸站着没动,面上扯起一个笑:“奴婢哪敢呢,白日劳动娘子亲自摘花,秦婆子病中还不忘把我骂一顿。”
  项柔柔上身丰腴,秦婆子对她的教导很是严苛,尤其不准她在外做出蹦跳攀摘之举,思芸去送晚饭的时候,被逮着训话了。
  “你先去歇息,我不告诉她。”项柔柔小声道。
  她睡觉死沉,雷打不动,所需的睡眠时间较之其他人更短一些。
  若早早躺下,天不亮就得爬起来闹腾。
  思芸早就想回屋了,一伸懒腰道:“娘子莫要哄骗奴婢才好。”
  “我不会骗你的。”项柔柔保证。
  她知道,阿芸当差不容易,尤其是跟着她,完全没有前程可言,必须偶尔给个甜枣。
  涿禾院的大门戌时落锁,钥匙由思芸贴身存放,留小娘子一人在这儿玩,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叮嘱了两句不准碰灯烛,便去自行歇下。
  主仆二人私底下没少这么做,已成习惯。
  项柔柔的性子还算乖巧听话,从不无故乱跑,给人添麻烦。
  思芸回屋后,自己在廊下玩着。
  今夜却是不巧,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她一个不慎,把柳藤球给抛到涿禾院外头去了。
  “球……”
  项柔柔伸长了脖子,回头看看思芸已然熄灯的房间……决定自己把它捡回来。
  项柔柔从小身手敏捷,这等爬树翻墙完全不在话下,只是白日里被盯得紧,有诸多约束。
  这会儿四下无人,索性放开手脚。
  她提起裙摆,来到院子角落的大树下,四肢并用往上爬。
  院墙低矮,三两下就翻了过去,顺利溜到外面。
  涿禾院较为偏僻,不年不节的,回廊角亭都不点灯。
  幸好今晚月色明媚,才不至于视野昏暗。
  项柔柔的眼神好,很快就找到了柳藤球,前后不过一刻钟。
  恰在这时,寂静无人的小道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他步伐不稳,扶墙慢行,看上去不太对劲。
  项柔柔一抬头就瞧见了,抱着柳藤球,也不出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边。
  薄铭锡若有所觉,缓缓掀起眼皮,与她四目相对。
  他从僻静处翻墙回到王府,途经这后院西樘一角,料想不会撞见任何人。
  谁知不仅遇上了,还是在犯了头疾的情况下。
  项柔柔胆子不小,向前两步,问他道:“你……是人是鬼?”
  清冷的月光倾洒在那身黑衣上,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夜色中平添一分邪肆。
  她不由想起,秦婆子说过的那些黑鬼锁魂的故事。
  薄铭锡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眉间拧起一道结。
  此时他头痛欲裂,脑门上青筋凸起,手里稍一用劲,生生掰下一块墙皮,雪□□末簌簌落地。
  项柔柔的视线落在他手上,……损坏物件要赔钱的。
  猜到他不是鬼,她又靠近了几步,这才看清对方如画般的五官。
  眉目精致,薄唇紧抿,这哪里是鬼,倒更像是堕入凡尘的仙君。
  就是那双幽黑的眼眸,凶煞之极,看上去颇为不善。
  项柔柔打量着他,语气笃定道:“你生病了。”
  像这样的,肯定逃不了一大碗苦死人的药。
  晚风吹来她的气息,盈盈暖香,直叫人灵台清明,随着她的靠近更加明显……
  薄铭锡对香气敏感,一挥手,欲要拂开对方意图搀扶的举动,不让她沾染半片衣角。
  ——谁知,那双细白的小手搭上他的肩膀,不是为了搀扶,反而用力往下一按。
  叫他没防备之下,直接坐到地上。
  项柔柔一脸认真:“你快歇着,别动了。”
  “……”
  薄铭锡面色一沉,冷声道:“谁允许你靠近本王的?”
  竟敢让他坐地上?!
  他以休养之名,闭门谢客了五日,朝堂上失去摄政王的把持,隐隐生出乱象。
  某些人快要按捺不住了,今晚路过此地是个巧合。
  如若不然……他几乎要以为此女是故意在这儿等着他了。
  软腰细细,面容楚楚……还故意与他肢体接触。
  薄铭锡站起身,冷冽的视线在她周身略一打转,自行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不认为谁有能耐掌握他的行踪。
  “离我远点。”
  项柔柔歪了歪脑袋,看出来他不需要帮助,抱着球乖乖后退几步。
  “那你自己小心点。”
  她得回去了,万一被思芸发现会生气的。
  项柔柔转身返回院墙,就当着薄铭锡的面,哼哧哼哧爬了树,干脆利落地翻回涿禾院里头。
  薄铭锡早在发现她时,就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此时是丝毫不意外。
  在他后院里行走的美貌女子,只能是他素未谋面的妾室了。
  陈敬倒是收了不少人进来,吵杂得很,这一个,尤其鲁莽。
  薄铭锡一挥手,抖落了外袍沾染的尘土,满脸不愉。
  好在磨人的头痛症消了下去,他抬手轻揉额际,眉间微微舒展,拂袖离开此地。
2、
  两日后。
  项柔柔有点失望,奶娘吃了药喝了粥,病却一直不见好。
  怕过了病气,关着门不准她们入内,就连思芸送饭都只在门口传递。
  听着里头时不时传来咳嗽声,项柔柔有些无措,问思芸道:“能不能请郎中?”
  生病了一直不看郎中怎么行呢?
  “娘子当这是自己家么?”思芸搂过针线盒,头也不抬道:“即便是在项家,没有主母点头,郎中也进不来。”
  王府的规矩比起项家只严不松,仆役生病了,都是把症状口述给偏门的婆子小厮,开几包药回来煎服。
  若是严重,上禀陈管家,或许可以求个郎中入府。
  项柔柔想了想,退而求其次:“药不好,请门房的帮忙换一副。”
  思芸闻言,两手一摊:“秦婆子给我那点碎银,抓了好几副药,早就用完了。”
  涿禾院的银钱可都掌握在那老妈妈手中,她半点沾不着。
  “我去拿银子给你。”项柔柔转身往里屋走,她的首饰盒里面有碎银。
  其它事情她或许不太懂,但是小时候爹爹带出去求医好几回,她明白生病是怎么一回事。
  思芸索性推开了绣活,点头道:“换药也好,这都几日不见效了,白白浪费药钱。”
  如今已经入夏,秦婆子这风寒一直拖着,估计是寒热夹击,才不得好。
  她的心里也不是没打鼓,万一老婆子两腿一蹬,万事不管了,往后涿禾院剩下她和小娘子可怎么办?
  秦婆子拦着不让请陈管家传唤郎中,她们都知道,项柔柔这辈子仰仗着王府过活,大概率是要静悄悄老死在这个角落了。
  后院诸事皆由陈管家全权掌握,他日理万机,客气之余,还得尽量少添麻烦。
  千万不能惹恼了管事的,否则日子不知道过成什么样。
  思芸清楚秦婆子的顾虑,因此也不提郎中的事,纯属白费口舌。
  她揣了碎银进荷包,赶早再去一趟门房处。
  托人跑腿,思芸这一趟去了挺久,临近午时才拿到药包回来,说是已经换过方子。
  她把汤药煨进罐子里,小火煎着。
  不着急去大厨房提饭食,反而偷偷摸摸的拉着项柔柔到里屋说话。
  “娘子,”思芸朝她挤眉弄眼,“我那位‘同乡’又给我送东西了。”
  “什么同乡?”项柔柔不解,她反应慢,压根忘了有这么个人。
  思芸放低嗓音解释道:“是卓小侯爷,他还记着你呢……”
  卓家是太后的母族,说不定过几年还会出一位皇后,那小侯爷自是金尊玉贵。
  两年前,有项家大郎君从中撮合,他在后宅撞见过项柔柔,当下惊为天人。
  若非嫡母彭氏执意把庶女送进王府,这会儿项柔柔该是卓家的妾室了。
  此事虽说没成,但那卓小侯爷对美人念念不忘,竟敢无惧摄政王府的威压,遣人假借同乡之名给思芸传递消息。
  思芸起初是拒绝的,上头一个秦婆子压着,她做错事会被教训。
  可小侯爷给的实在太多了,银元宝照人眼,她到底是做了这个说客。
  “娘子,小侯爷什么美人没见过,听说留香楼的花魁他都瞧不上,可见是个真心的,必然会好好待你!”思芸觉得,眼前摆了一条青云路。
  以她们娘子的乖巧漂亮,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听说那位侯夫人是大家闺秀,极为注重贤惠美名,定然不敢太过为难妾室,到时候顺利生下庶子,这辈子才算真的稳了!
  项柔柔记得这个卓尤深,揪着小眉头道:“不喜欢他。”
  思芸知道,两年前小侯爷有些孟浪,怕是吓着她了,低声笑道:“他喜欢你不就成了!”
  项柔柔望着她,不说话,只摇头。
  “娘子无须认死理,”思芸道:“你连王爷都没见过,王府再怎么势大也与你无关,这辈子有什么指望?”
  项柔柔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眨了眨,“阿芸,奶娘知道要生气的,发卖你。”
  到时候她可保不住。
  思芸听完立即脸色一变:“娘子,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你也不看看,倘若秦婆子倒下了,谁还会替你打算这许多?”
  “奶娘会没事的!”项柔柔不喜欢听这种话。
  “娘子生母早逝,是秦婆子一手带大的,情分自然不一般,敢情就奴婢是个外人呢!”思芸背过身去,“真是不识好人心……”
  项柔柔憋着小嘴,她不太明白,在王府住着不好么?
  “不说小侯爷了,阿芸你也别说了。”
  思芸依旧冷着脸,哼一声道:“娘子怎不想想,好歹是个姨娘,为何请个郎中都这么难?”
  追根究底,摄政王府的后院是个摆设,有吃有喝养着这群美人,其余的就别指望了!
  ******
  主仆二人午间的谈话并不愉快,项柔柔闷闷不乐,饭食没吃下多少。
  思芸也不逼她,只让她细细想清楚,想通后自有小侯爷和大郎君在外头筹谋,把她接回去。
  汤药煎好了,思芸端起托盘送去侧间。
  一上午过去,秦婆子愈发精神不济,整个人昏昏沉沉,连着喊了好几声才醒来。
  被搀扶起来后,让先吃点粥垫肚子,秦婆子摆手拒了,直接拿碗饮下汤药。
  思芸正要问是不是吃颗梅子,压压味儿,便见她探出半个身子,‘哇’地吐了满地。
  “秦婆子!”思芸吓了一跳,眼瞧着这是更严重了。
  她见过太多人,没钱看病吃药,被一场风寒带走。
  何况这老家伙岁数也不小了……
  秦婆子说不出话,躺回床上接着咳嗽。
  屋子里尽是苦涩药味,才刚过嘴就吐了,如何能药到病除?
  思芸一脸晦气,跑去开了窗通风,打一盆水进来,把地上的药汁给收拾干净。
  她忍不住问道:“你可有替娘子做好长远的打算?”
  要是她开口,娘子定然听从。
  “什么打算?”秦婆子缓过一口气,扭头盯住她:“……你又想教唆娘子去作甚?”
  思芸从小畏惧这老婆子,慌忙拿了其它话来搪塞:“王爷近日都在府中,我们不做些什么吗?”
  秦婆子尚未应答,虚掩的房门忽然被推开,项柔柔出现在门口。
  她听见了厢房里思芸进进出出的动静,过来看看。
  探着脑袋往屋里打量,一眼被奶娘的模样给唬住了。
  病了几日,饮食大大缩减,再加上满面苍白病容,秦婆子竟像是生生老了好几岁。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项柔柔整个人愣在原地。
  秦婆子不让她进来,向来乖巧的小娘子,这回却不肯听话。
  项柔柔的神色很是认真:“阿芸,你在此照顾奶娘,我去找陈管家。”
  “什么?”
  “我是姨娘,这次要听我的。”
  “这……”思芸还未曾见过她这么有主子的派头。
  项柔柔说一不二,自己小跑着回寝屋,搂过梳妆台上的小首饰盒,抱在怀里转身往院门出去。
  秦婆子气息不足,一叠声让思芸去拦住她,娘子的心思太浅了,怕她用词不当无心之语得罪人……
  无奈项柔柔跑得太快了,思芸追不上。
  思芸跑了一小段,索性不追了,她清楚项柔柔的性子,看似软糯可欺,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若是闯了祸被逐出王府,那不是正好?
  *******
  陈管家虽说管理整个王府,但他身为外男,平日大半时间都待在前院,后院一应事宜由手底下几个管事嬷嬷负责。
  只外人入府这一点,必须经过他亲自首肯才行,郎中也是如此。
  项柔柔入府两年了,还不曾踏足过前院,那里不是女眷该去的地方。
  她怀抱首饰盒,途径园子,穿过洞门,晌午的太阳挂在上空,这个时辰美人怕晒,一路上谁也没遇着。
  她一脚跨进前院,沿途问了一个洒扫的小厮,给指明陈管家所在的方向。
  说是绕过一个湖就到了,也不远。
  项柔柔埋头走路,心里打着腹稿。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可是请大夫这种小事,肯定可以做到的!
  得先想好怎么说……
  湖畔蓬涡亭。
  短短两日,薄铭锡的头痛症又犯了。
  他斜支着上身,面无表情的望着湖面,冷落了桌上棋局。
  当陈年旧疾成为日常,已经均不出更多情绪来分给它了。
  一旁伺候的苒松深知,此时的主子心情不好,切勿发出任何响动惊扰。
  项柔柔偏在这时出现,步伐匆匆路过蓬涡亭,细碎的脚步声叫人难以忽视。
  苒松的眉头狠狠一皱,连忙打眼色挥手驱赶。
  瞧这小娘子生得标致,手里捧着个盒子,就大致猜到了她的来意。
  王爷在府中休养这几日,已经迎接过好几拨来自后院的关心。
  前两天刚禁足了一个妾室,她们才算消停下来。
  哪知又有不怕死的跑来触霉头?
  静谧的湖边,薄铭锡又不是聋子,稍稍斜睨一眼,就看到了项柔柔。
  她一张莹白小脸蛋神色肃然,嘴里念念有词,目不斜视。
  “站住。”他冷不防出声。
  苒松觉得,这小娘子多半要倒霉了,主子极为不喜后院女子到前院走动,尤其是犯到他跟前‘偶遇’。
  轻则禁足,重则驱离?
  他清了清嗓子,道:“王爷问话,请留步。”
  项柔柔忽然被叫住,抬起头来望向亭子,圆溜溜的大眼睛扫过薄铭锡,高鼻薄唇的侧颜,似乎有几分眼熟……
  她驻足站在原地,打好的腹稿全都忘了。
  “来者何人,还不见过王爷?”苒松见她傻愣着,不由皱眉提醒。
  “我……妾……”
  起先进府那会儿,她学了不少规矩,遇到王爷是要……
  项柔柔犹豫了一瞬,搂着她的首饰盒,入内行礼,姿势还算标准:“妾项柔柔,参见王爷。”
  薄铭锡面无表情打量她,那天夜里光线不如,也没细看,今日一见,明眸皓齿,肤如凝脂。
  就是太闲了。
  他挪开视线,半敛着眼帘道:“无故到前院走动,禁足三个月。”
  这话一出,项姨娘该哭鼻子了哟,苒松一伸手道:“项姨娘,请回吧。”
  “什么意思?”
  项柔柔一脸茫然,平白无故为何要禁足?她连忙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要去找陈管家。”
  奶娘说王爷是府中最大的那个人,怎么这般不讲理呢?
  “你在质疑本王的决定?”薄铭锡眉梢微扬,冷冷望着她。
  “我没有,”项柔柔摇头,小声复述道:“我要找陈管家……”
  苒松被她的大胆给吓到了,竟然有人敢忤逆王爷?!
  他开口劝道:“项姨娘,可别闹腾了,回去吧……”
  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我不回。”项柔柔乌黑的眼睛直溜溜看着薄铭锡,一脸执拗:“我不要禁足。”
  人的眼睛各有不同。
  薄铭锡许久不曾遇到过,用这样坦荡直率的眼神与他对视之人。
  明晃晃的,不加掩饰,在指责他欺负人。
  湖畔微风掠过,袭卷了她身上的暖香,到他鼻息之间萦绕。
  并不让人讨厌的淡淡香气,似乎头痛症都缓解了。
  只一眼,薄铭锡察觉了项柔柔与常人心智上的不同,他见识过太多手段,竟是遇着谁都先犯了疑心病。
  眼神却很难骗人。
  他府中还收了这种女子?
  “罢了,不必禁足,”他收回命令,何至于跟个小姑娘较真,问道:“你寻管家有何事?”
  “有事。”项柔柔显然还有点不高兴,憋着小嘴不肯说。
  “说。”薄铭锡难得挤出一点耐心,嗅着她的气息,感觉头脑清明。
  ……是巧合么?
  项柔柔略一犹豫,揪着眉头道:“奶娘病了,汤药吐掉喝不下去,我想请郎中,这是我的首饰盒,值钱的。”
  她白嫩的小手搭在盒子上,掌心肉肉的,充满福相。
  就为这事要找管家?
  薄铭锡抬手扶住额角,决定管一回闲事:“苒松,让李大夫过去一趟。”
  他回想前两日夜里路过的院子,道:“涿禾院。”
  “小的这就去!”
  苒松不由暗自咋舌,这项姨娘行好运了。
  第一次见主子收回禁足令,不仅如此,还让府医去给仆役诊治。
  他是贴身伺候的随侍,从未见过这位项姨娘,主子何时知晓了她的住处?
  苒松跑腿去了,项柔柔反应慢,人不见踪影了她还愣在原地。
  王爷让李大夫去涿禾院,是给秦婆子看病的么?
  这么想着,她便问了。
  薄铭锡懒得回答。
  他抬了抬眼皮,修长的食指在桌上轻轻一点:“坐下,不要杵在本王跟前。”
  项柔柔见他没有否认,顿时高兴了,弯起精致的眉眼,笑道:“多谢王爷,先前差点误会你了。”
  “误会什么?”薄铭锡看着她软嫩的脸颊,“真是个小傻子。”
  他也笑她傻?
  项柔柔收敛了笑意,闷声道:“我不坐,我要去给大夫送医药钱。”
  “生气了?”薄铭锡瞥她一眼,伸手把人拉下来。
  二人距离猛然挨近,暖香越发明显,沁人心鼻。
  项柔柔不想坐下,挣了挣,没比过他的力气。
  薄铭锡按住她,问道:“你用了什么香囊?”
  “不知道!”
  看她一脸不配合的小模样,薄铭锡挑起眉梢:“本王替你请大夫,你就这样?”
  项柔柔能听进旁人的话,她想了想,打开首饰盒,从里面摸出一枚小小的碎银子。
  往他手心一塞,撅嘴道:“劳烦王爷了,这个给你买茶吃。”
  “?”
  薄铭锡捏着碎银子抬头看她,神色微妙:“你……是在打赏本王?”
  项柔柔摆手解释道:“这是感激你的辛苦费。”
  爹爹带她寻医时,就会这样塞一吊钱给提供消息的人,每次对方都很开心呢。
  可见辛苦费是个好东西,劳人办事得客气点。
  薄铭锡不说话了,与她黑葡萄似的圆眼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做什么?项柔柔抿着饱满的唇瓣,道:“……是太少了么?”
  再多可不能了呀……
  “没有,”薄铭锡收拢手心的碎银,似笑非笑:“本王收下了。”
3、娘娘命
  苒松请了李大夫去涿禾院,看一眼那生病的婆子,果真是病得不轻。
  他没有急着回去伺候,而是亲自跑一趟告知陈管家,顺便探听一下涿禾院的项姨娘,以防王爷问起答不上来。
  “涿禾院?”
  陈管家摸着自己发白的胡子,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她是项家送来的。”
  “哪个项家?”苒松近身跟随摄政王,对朝堂上的大人们心中有谱,转了一圈没对上。
  陈管家道:“项姨娘的父亲原是少府少监,前两年不慎摔马,没了。”
  “少府少监……”这是执掌织染铸钱等事务。
  现今陛下年幼,后宫空荡荡,而前朝穷得很,少府少监等同闲人。
  苒松不由好奇:“他们怎么走了王爷的门路?”
  陈管家的记忆一向很不错,回道:“项家主母彭氏,她父亲曾任太子少师,承了半个帝师的名头……”
  这个人苒松认识:“彭呈正?他告老还乡了。”
  “不错,彭氏借用彭呈正的名帖求到这里来,让她儿子进入国子监求学,项家庶女入府为妾。”
  话说到这,苒松明白了,只是……
  “那位项姨娘好像……”不太机灵,他欲言又止。
  陈管家不赞同,笑道:“人家脑袋也没多大问题,你不懂。”
  他至今还记得初见项姨娘的场景,玲珑纯净到了极致的小姑娘,很是讨喜。
  心眼多的才不好呢,王爷每日与朝中那群老狐狸耗费心力,回到后院不图个清静?
  况且那时候,不仅陛下再三嘱咐要替王爷好好充实后院,就是他这个老管家,心里也是迫切希望如此。
  所以,容貌这一关过了,就留下她。
  苒松打听清楚了,不敢多耽搁,赶忙回去复命。
  薄铭锡依旧在蓬涡亭里摆棋谱,身边倒是不见项姨娘的身影。
  人走了?
  苒松凑上前回禀涿禾院的情况,“王爷,李大夫拎着药箱过去了,陈管家那边也已知悉。”
  然后他等了等,也没听见主子询问项姨娘的事情。
  薄铭锡这会儿已经有几分意兴阑珊。
  他缓缓站起身,道:“宫里该来消息了。”
  苒松看一眼棋盘,躬身问道:“棋局要留着么?”
  “不用。”
  薄铭锡轻拂衣摆,人已步出凉亭之外。
  苒松赶忙吩咐小厮把亭子里的棋盘收拾了,快步跟上。
  ******
  李大夫不收任何银钱,项柔柔保住了自己的小首饰盒。
  秦婆子连着三天施针吃药,病情逐渐好转,不仅能进食了,气色还恢复不少。
  项柔柔很高兴,她又可以每日玩球了。
  思芸却不像她那样无忧无虑。
  日子仿佛回到从前那样了,但又有所不同。
  李大夫进入后院,还是王爷身边的苒松陪同送进来的,这么一伙人颇为打眼,被好些人瞧见了。
  稍微一打听,得知生病的并非项姨娘,而是她的下人,后院美人们少不得聚在一块,酸溜溜说几句嘴。
  把刚被禁足的娄姨娘与项姨娘放在一起比较。
  同样是撞到王爷手里,这下场这差别可真大!
  这日上午,日头还没爬多高,涿禾院迎来了两位稀客。
  凌筎摇着扇子登门,身后跟了一位娇娇俏俏的廖姨娘。
  思芸奉茶招待了她们,让项柔柔在一旁坐着待客。
  一问来意,这二位是想约她一块去探视娄姨娘。
  “娄姨娘最爱热闹了,如今被禁足,怕是无聊得很。”凌筎语气唏嘘,状似同情。
  项柔柔听着她说,捻起一颗蜜渍梅子,放进嘴里。
  一旁的廖阑珊暗暗打量项柔柔,这位入府两年了,大家都知道她,只是平日里没放在心上,也不曾走动。
  今儿仔细一瞧,这般雪肤花貌,一双纯净双眼就跟林间小鹿似的,莫非王爷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你一直在看我。”项柔柔眨眨眼,乌黑的眸子与廖阑珊对上视线。
  廖阑珊轻笑一声,以扇子遮面,道:“娄姨娘虽不准外出,我们却可以入内探望。”
  “我不想去,”项柔柔嘴里的梅子鼓在一边脸颊,道:“我不认识她。”
  这样直白不懂婉转的拒绝,廖阑珊不知多久没遇过了,收敛了笑意道:“人与人起先都不相识,接触后就认识了,你难道对娄姨娘不好奇么?”
  项柔柔一摇头:“不好奇呀。”
  这话彻底把廖阑珊给噎住了。
  她心底一阵无语,痴儿就是痴儿,哪里懂得交际礼仪?
  王爷怎么可能容忍这种脾气之人在身边?显然她们全都多虑了。
  廖阑珊顿时散了兴致,晃着扇子站到边上不说话了。
  凌筎比她了解项柔柔,接过话头道:“传言娄氏女都是娘娘命,你当真不想看看?”
  娄宜姿此人,之所以高调,是因为自持颜色过人。
  都说娄氏女貌美,那是准备往宫里送做娘娘的,然而当今陛下年岁太小,娄宜姿她等不起。
  摄政王权势滔天,若能成为王妃,比宫中娘娘只高不低,完全符合娄氏一族的选择。
  可惜,王爷半点没有娶妻的苗头,她只能含泪做了妾。
  “什么是娘娘命?”项柔柔消息不灵通,还是第一次听说。
  凌筎与廖阑珊对视一眼,噗嗤笑弯了腰,压低声音道:“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山鸡妄想做凤凰~~”
  京城谁不知道娄氏的发家史,出过好几位贵妃了,可惜没一个有福气的。
  当今太后也不姓娄啊。
  这话对项柔柔而言却是太过深奥了,她听不懂。
  伺候茶水的思芸怕这两人胡乱怂恿,适时插话道:“二位姨娘,我们娘子还要作画,怕是不得闲。”
  涿禾院无意与她们相争,何必被当做筏子去刺激那娄姨娘。
  项柔柔的心思浅,一说作画马上被吸引了注意力:“对哦,我现在就要画!”
  她喜欢在白纸上铺满各种色彩,可漂亮了。
  廖阑珊闻言,哼笑着问道:“不成想你还会作画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项柔柔意会不到话里的轻嘲,点头道:“我会啊!”
  “小孩玩颜料罢了,”凌筎也放弃了,“你自己慢慢玩吧!”
  她见识过项柔柔画画,毛笔都不用,直接上手沾颜料。
  这算什么‘会作画’?
  这一趟颇为扫兴,好不容易想看看娄宜姿的笑话,谁知这小傻子不配合。
  两位美人相携败兴而归。
  目送这主仆几人出了涿禾院,思芸顺手把院门给关上了。
  一回头,衣袖就被项柔柔抓住了,软声道:“阿芸,快把颜料拿出来给我玩玩吧?”
  思芸只是嘴上糊弄,并不愿意她玩颜料,弄得满脸都是,衣服也不易清洗。
  压低声音问道:“娘子,你见到王爷了,他是如何看你的?”
  项柔柔两眼瞅着她:“你要食言而肥么?”
  居然骗人,可恶!
  “今日不画了,有正事呢,”思芸摆手道:“你快与我说说。”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放着后院置之不理,她几乎怀疑王爷有隐疾,只是无人敢议论此事。
  果然,项柔柔在她的催促下回道:“他让李大夫过来,是好人,但是叫我小傻子,不太好。”
  思芸闻言毫不意外:“看来是真的没指望了……娘子不妨好生考虑我的主意。”
  “不要。”项柔柔一摇头,“阿芸,你再说这事我要生气的。”
  她不喜欢小侯爷看她的眼神。
  别以为她傻,就不懂了。
  秦婆子的病好了,给思芸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再提,“罢了罢了……”
  她不得不把念头按下来,叮嘱道:“阿芸一心为主子着想,娘子若不想我被发卖,可千万别告知第三人。”
  项柔柔与她一同长大,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你以后别说了,我就忘掉。”
  思芸放心了,同时交待道:“王爷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旁人问起娘子,别再说他不好,否则咱们涿禾院都要被问罪。”
  项柔柔点头,类似的话奶娘也教过,就跟家里的嫡母一样。
  嫡母可以不喜欢她,但是她不能不喜欢嫡母。
  不然日子要难过的。
  “想不到我又多了个嫡母……”项柔柔鼓鼓小脸蛋,“我知道啦。”
4、偷闻
  锦嵩阁里,薄铭锡接待了闻人照等几位幕僚。
  今日早朝,吏部动了好几个人,卓氏一党忍不住开始动作了。
  茂岚刚从宫里出来,向薄铭锡禀报皇帝的状况。
  他性子沉稳,只是这会儿不免也皱起眉头,道:“午时太后娘娘过来,似乎有意替陛下指定一位皇后。陛下心中不虞龙体欠安,不敢声张,把德喜给支开了。”
  薄铭锡闻言,淡淡一抬眼皮:“这么点事就病倒了?”
  还不敢声张,有比他窝囊的皇帝?
  闻人照两手拢在衣袖里,缓声接话道:“陛下应是怕惊动太后和朝臣们,才支开了德喜。”
  那么多眼睛盯着,传唤太医,定然阖宫皆知。
  “确实是这样,”茂岚觑着薄铭锡的神色,“王爷今晚可要入宫?”
  “不去。”薄铭锡一手托着茶盏:“且先让他病一日。”
  闻人照捋着长须点头道:“叫陛下吃点苦头也好。”
  章宸帝已经十四岁了,摄政王辅助其三个年头,若说这次是一个对他的考核,显然,小皇帝并不合格。
  总不能每次都躲在别人身后,一味的畏惧避让卓太后。
  太后与皇帝并非亲母子,急着把卓氏女安排进宫,目的昭然若揭。
  况且……薄铭锡的头疾,源自于一种极为罕见的毒素,大概率是太后所为。
  他三五日便会犯头痛,尤其不能接近女儿香。
  这样下去,摄政王当真要绝后了。
  闻人照一拱手道:“蜀中已有神医的消息,王爷不如亲自走一趟吧。”
  那神医脾气古怪得很,派人去接触了两三回都不肯来京城,只能他们去迁就对方了。
  “此事不急。”薄铭锡敛下眼睫,若有所思。
  他两次在头痛发作时遇到项柔柔,似乎有减缓的迹象……是不是巧合,一试便知。
  ******
  存了试探之意,没过几日,头疾发作的薄铭锡,径自朝着后院而去。
  此症伴随他多年,药石无医,一碗碗药汁灌下去,徒留苦味罢了。
  便是蜀中那位神医,也不敢说有多大希望治好他。
  若真有什么气味能解,恐怕不是香料,而是某种毒?
  正值午后,蝉鸣阵阵,身后跟随的苒松迅速揣摩起主子的心思。
  平日难得一见王爷来此走动,仿佛后院不是王府的一部分,今天是为何……?
  等候已久的姨娘们若是知晓,定然欢喜。
  可惜此时大多人午歇去了,就连当值的丫鬟婆子都找个凉快地方偷懒。
  薄铭锡就这么一路进来,抵达涿禾院,站在门口望着那虚掩的院门。
  苒松焕然大悟:原是找项姨娘来了?
  主子头疼,就连苒松都不敢聒噪,连忙上前两步,伸手就要推门。
  薄铭锡叫住了他,目不斜视:“你留在外头。”
  假若那香气真的对他头疾有效,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知晓。
  “好嘞!”苒松没想到王爷不要他入内。
  心里忍不住嘀咕,那个项姨娘瞧着不太机灵,能不能招待好主子啊?
  白天院门不会上锁,薄铭锡跨上石板台阶,推开进去。
  转过几株花树,轻易便在廊下发现了项柔柔的身影。
  庭院不大,没有凉亭等建筑,那是她唯一的游玩场所。
  上漆的木板擦得干干净净,项柔柔正背对着他,跪趴在地板上玩珠子,桃臀高高翘起,裙摆铺散如花瓣。
  薄铭锡一眼就被攥获了目光,浑圆饱满。
  ……因为太过醒目,仿佛他是个登徒子,眼神自动就落在上头了。
  他不禁顿住步伐,若无其事挪开了视线,手中故意折断一根花枝,弄出声响。
  项柔柔听见了,扭头看来,院子里突然走出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她的表情有些呆愣。
  “是本王。”薄铭锡淡淡出声,不希望她惊慌喊人。
  项柔柔爬起身,慢吞吞上前两步,多瞅了他几眼:“见过王爷……”
  他的眼神有点凶哦……
  薄铭锡面无表情盯着她,脑袋还突突的疼,促使他凑近几步。
  不料一动脚,就把地板上的珠子给踢飞了几颗,圆滚滚的带着清脆声响,一咕溜就不见了。
  “我的珠子……”项柔柔睁圆了一双大眼睛,想抢救都来不及。
  她追着过去捡,才迈开步伐,就被薄铭锡扣住手腕拉了回来。
  仗着身高优势,他微微俯身,轻易把她笼罩在自己怀里。
  盈盈暖香满溢,脑部紧绷的那根弦似乎松缓下来。
  居然……不是巧合。
  薄铭锡狭长的眼眸顿时锐利起来,手上也下意识用了点劲。
  “你干什么?”项柔柔感觉手腕好疼啊,他是不是想打她?
  如同被惹急的小兽,她先下手为强,凑过嘴去,一排细密贝齿啃在他的手背上,非常用力。
  舌尖瞬间尝到了血腥味,而薄铭锡,吃痛之下选择暂时松开了她。
  在厨房煎药的思芸听见动静赶出来,被这一幕给镇住了,王爷怎会在此?娘子还咬了他!
  她惊得一阵哆嗦,立即跪倒在地,“奴、奴婢参见王爷!”
  “阿芸!”项柔柔看到她非常委屈:“王爷要打我……”
  什么?!
  思芸魂都吓没了,她不会要跟着一起被处置吧!
  她跪着爬过来,拉住项柔柔一起趴下,磕头请罪道:“项姨娘无心之失,还望王爷宽容!王爷恕罪……”
  薄铭锡眉头一皱:“起来吧,这是个误会。”
  思芸抬起头,心里大大松一口气:“是误会,是误会!”
  她连忙把项柔柔搀扶起来,嘴上拍马屁道:“王爷是顶天立地大英雄,不会打你的,别怕。”
  是误会么?
  项柔柔鼓着小脸蛋,颇有几分不情愿道:“对不起……我咬伤了你,我给你涂药?”
  “道歉倒是干脆,就没想过后果?”薄铭锡垂眸瞥一眼手背,“这么个小牙印,不必敷药。”
  项柔柔闻言,回身冲思芸举起爪子:“他说不涂,那我涂自己的。”
  只见那白生生的腕子上,已然红了一大圈,是薄铭锡留下的手印。
  他有那么用力?“……去拿药来。”
  薄铭锡抬脚越过这两人,进屋上座。
  思芸生怕怠慢了这位,顾不上叮嘱项柔柔太多,推了她一把:“王爷不是坏人,别怕,快去陪他坐坐,听话。”
  项柔柔知道,不能冷落了客人。
  她皱皱鼻子,临进屋之前,看一眼自己被踢飞的珠子……等会儿也不知能否把它们找回来。
  薄铭锡一抬头,察觉到她的眼神,不由抿唇。
  那几颗劣质玉珠,也值当她拿着当宝贝。
  “过来,”他示意她靠近一点,道:“坐下。”
  项柔柔乖乖过去,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小声问道:“你真的没有生气么?”
  通常被她打了的人都会恼羞成怒,要么打回来,要么怒骂小傻子。
  他的反应竟然这样平静。
  “谁教你咬人的?”薄铭锡拿出一张雪白的锦帕,搭在自己手背上。
  “是你先动手的,”项柔柔为自己辩解道:“男子伸手触碰女子,便要逞凶打人,你以后别这样了。”
  “什么?”他眉梢一挑:“这又是谁说的。”
  “奶娘告诉我的,”项柔柔满脸理直气壮:“若非心怀不轨,你碰我做什么呢。”
  薄铭锡闻言,目光落在她软嫩的脸颊上,双唇花瓣般嫣红,一副可欺模样。
  她恐怕不明白‘心怀不轨’是何意,只以为自己可能会挨打。
  思芸捧着伤药进来奉上,她小心翼翼打量并排而坐的两人,实在好奇,王爷怎么会来涿禾院……
  薄铭锡察觉她的视线,出声让她退下。
  思芸略一犹豫,鼓起勇气道:“奴婢帮娘子抹药吧?”
  “没人教你规矩?”薄铭锡抬起眼帘。
  思芸这惊觉,是位说一不二的正经主子,容不得下人还嘴。
  “王爷恕罪,奴婢是怕项姨娘她……”
  “出去。”薄铭锡神色冷然。
  项柔柔不明白忽然之间发生了什么,来回看着他二人。
  思芸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半句,一磕头立即退下,片刻不敢多耽搁。
  人走了,她才问他:“你好凶,不喜欢阿芸么?”
  “凶?”薄铭锡面无表情道:“本王并未发怒。”
  “你说谎,抓我手的时候,你的眼神就很可怕。”项柔柔一脸无辜,她又没得罪他。
  薄铭锡拿过小药瓶,动作微微一怔,“你倒是灵敏。”
  在察觉她身上的香味能够抑制头痛时,那一瞬间,他确实闪过许多思绪。
  刹那的戾气外泄,她就像应激反应的猫儿一样,张嘴咬人。
  “手给我。”薄铭锡的指尖挑起一点乳白色膏药。
  项柔柔想说自己能行,但他已经不由分说探过身来,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她身上传来的暖香,令薄铭锡眉目舒展,他敛下若有所思的眼眸,指腹搭在她手腕上。
  项柔柔往后缩了缩,没躲开。
  看他倾身靠近自己,她歪了歪脑袋,道:“你是不是在偷闻我的气味?”
  “你是小狗嘛?”
  薄铭锡:“……”
  他抬手,大掌握住了她莹润白皙的小脸,稍稍一捏,就让她的嘴巴像金鱼唇一样嘟起来。
  薄铭锡嗓音低低的,“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小傻子。”
5、他好凶
  项柔柔被拿捏住了,嘟着双唇含糊不清,解释道:“小狗不是骂人,小狗可爱。”
  “小傻子不可爱么?你又在气什么?”
  薄铭锡丢开了手,拿帕子轻捻指尖,细腻的温感似乎消退不去。
  “啊?”项柔柔揉揉自己软嫩的脸颊,陷入思索。
  好像有点道理,她不乐意被叫小傻子,旁人估计也不会喜欢小狗。
  既已经谈及气味,薄铭锡索性放缓了口吻,问道:“身上有香囊么?
  他的视线下移,停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那里缀着一个小荷包。
  项柔柔不解,一摇头,“没有香囊。”
  薄铭锡知道她看不明白旁人的眼神,直接道:“荷包里面是什么?拿出来。”
  “……是珠子。”
  项柔柔一手捂住它,乌黑的眼眸看向他,带了点微妙的戒备。
  薄铭锡简直要被她的反应气笑了:“你该不会觉得,本王要抢你一颗破珠子吧?”
  “没、没有……”项柔柔嘴上否认,实则……刚才确实是那么想的。
  她略一犹豫,解下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圆滚滚的红珊瑚火珠,软声道:“这是爹爹送给我的。”
  薄铭锡径自伸手,从她肉肉的掌心里捻起它。
  项柔柔见状急了,追着他的手想要夺回来。
  他长得身高腿长,一手轻易抵住她的靠近,另一手将红珊瑚火珠置于鼻尖轻嗅,并未闻到气味。
  “你说不会抢的……”项柔柔气呼呼地扑了过去,冲劲不小,顺着薄铭锡的膝盖往上爬。
  那架势跟七八岁稚儿没两样。
  忽然间温香软玉填满怀,他挺直的鼻尖差点就碰到不该碰的,那股异香愈加明显,源自于她身上。
  薄铭锡稍稍一个愣神,珠子就被拿回去了,并且,小姑娘还用一种看待坏人的眼神,对他怒目而视。
  “本王不稀罕。”他陈述事实。
  但项柔柔已经不信他了,粉拳攥着红珊瑚火珠,躲到一旁去。
  薄铭锡薄唇微抿,修长的手指在扶椅上轻敲着,决定拿出更多的耐心来对待小姑娘。
  “你喜欢玩珠子,本王可以送你几盒。”
  “送我?”
  项柔柔把自己火珠装回小荷包里面,拒绝道:“不好,咱们非亲非故,我不能收。”
  “非亲非故?”薄铭锡一挑眉梢:“你是本王的人,如何能撇清关系?”
  她是王爷的人?
  项柔柔有几分茫然,想了想一点头,回道:“我是王府妾室,奶娘说过的。”
  “本王给的,你就收着。”这些小玩意,也就她喜欢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珠子呢,”项柔柔摇头,小指头捏着衣带道:“无功不受禄。”
  “你还知道这句话?”薄铭锡要给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被回绝的。
  他缓缓斜睨她一眼:“那就把你的玉珠全丢了,本王赔偿你一盒。”
  “啊?”项柔柔陷入呆滞:“你要丢我的玉珠?”
  刚还说送珠子给她,翻脸也太快了吧。
  薄铭锡淡淡道:“为了赔偿你。”
  项柔柔闻言,揪着小眉头站起来,使劲摆手:“不行不行,不要丢,不要赔偿。”
  薄铭锡一伸手,把人按回座位上,轻笑着告诉她:“本王不与你解释太多,说了可能你也听不明白,你只需要乖乖接受就好。”
  “否则,你的玉珠,或者其它什么,都可以被丢掉。”
  他眸色如墨,深不见底,更兼语气低沉,落在项柔柔眼中,比嫡母板脸时还要骇人。
  他居然要丢掉她的玉珠,项柔柔无法同意:“不许丢,不许!我听话!”
  眼看着自己把她唬住了,眼眶都红了,薄铭锡适可而止:“听话就能收到新的珠子,你不是喜欢这个?”
  “喜欢的……”项柔柔低低附和一句,兴致却不高。
  王爷好凶,而且不讲道理,她不喜欢这个人。
  “知道乖顺就好。”薄铭锡满意了,他的身边不需要爱咬人的小猫。
  也不需要她凡事问为什么。
  ******
  缓解了头疾,无需在此久留,薄铭锡一口茶都没喝,起身离开了涿禾院。
  出来后吩咐苒松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涿禾院送茶叶。
  “她们可是怠慢了您?”苒松毫不意外,涿禾院能有什么好茶。
  薄铭锡一手背在身后,轻飘飘瞥他一眼,并不作答。
  苒松立时闭嘴,不敢乱猜。
  不过……看王爷那步履生风的样子,不像是被惹恼,似乎脑袋都不疼了呢。
  主仆二人回到锦嵩阁,薄铭锡喊来茂岚,让他派人去查涿禾院,重点在于项柔柔所用的香料。
  “是。”茂岚从不多问半句,不论查谁,领命就走。
  薄铭锡叫住了他,“去库房挑几盒珠子出来。”
  茂岚掌管库房钥匙,不敢说对里头的东西了如指掌,但也记住个大概。
  他躬身问道:“王爷要珠子作何用途?珍珠可否?”
  “珍珠玉石皆可,给涿禾院送去……”薄铭锡顿了顿,抬眸补充:“让小丫鬟去。”
  免得这些人不慎冲撞了那小傻子的姿态。
  她莫不是时常那样趴在长廊上玩耍?
  茂岚见主子忽然蹙起眉头,以为事态严重,不由问道:“此人很危险么?是否需要派人盯梢?”
  “不必。”薄铭锡一摆手,收敛了神色。
  茂岚不太明白,拿着钥匙去库房。
  取出一盒南海大珍珠、一盒剔透无色的琉璃珠、两串藕荷水晶珠,皆是宫廷御赐之物。
  并着三样带去跟王爷复命,薄铭锡眼皮都没抬一下,让直接送去。
  茂岚打发了两个小丫鬟跑腿,他后知后觉的一拍脑袋,王爷让他查项姨娘,或许不是因为她可疑?
  莫不是……感兴趣?
  陈管家同样握有库房钥匙,得知此事,脸上的褶子都张开了。
  王爷竟要给后院女眷送东西,哪怕是珠子,不是首饰,那也绝无仅有!
  他喜不自禁:“或许,项姨娘的造化要来了。”
  身为少数知情者之一,他一直觉得王爷如此自控、不近女色,属实是太苦了。
  堂堂摄政王,外头如何威风,回到府中总该有自己的家人,儿女绕膝才是福。
  老管家乐颠颠地去跟前请示,是否要将项姨娘的住处挪一挪,毕竟涿禾院偏僻了些,一来一回耗费时间。
  “挪她做什么?”薄铭锡侧目看来:“不要做多余的事。”
  陈管家听见这话不由叹气:“王爷该听老奴一回了。”
  “不必多言。”薄铭锡表示自己不想听。
  他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会去啃一个小呆瓜吧?
  陈管家还要劝说,眼尖地发现了他手背上的牙印,“王爷的手怎么了?!”
  “无事。”他没想啃瓜,反倒让瓜先啃了一口。
  陈管家捏着胡子吸一口气,谁能在王爷的手背下嘴?莫非……?!
  薄铭锡见不得他那‘看到铁树开花’的模样,一敲桌面道:“陈敬,你该去忙了。”
  “咳,”陈管家立即收整了神色,“老奴这就告退。”
  *******
  涿禾院里,秦婆子还在卧床静养,东西送来时是思芸接了。
  她又是震惊又是欣喜,王爷居然遣了锦嵩阁的侍女过来送东西,她们别是送错了吧?
  对于思芸的受宠若惊,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噗的一声笑道:
  “姐姐,这如何错得了?我们还怎么在王爷跟前当差?”
  “就是给项姨娘的,不会有错。”
  不怪思芸惊讶,项柔柔压根没与她提起。
  这会儿双方交接这几个盒子,打开一看,各色珠子璀璨夺目,还有不同品种的上好茶叶。
  侍女着重介绍其中两样王爷爱喝的茶叶,倘若他下次过来,切记备上。
  思芸心中惶恐,她因为被王爷呵斥,都没敢奉茶入内……如今这是在追究她的过错么?
  侍女见她神思恍惚,项姨娘又天真懵懂,忍不住问道:“院里没有其他人了么?”
  “有的。”
  秦婆子应了一声,从侧间走来。
  “奶娘你怎么出来了?”项柔柔有好多话想跟她说,怕打扰她静养,都憋坏了。
  秦婆子的气色恢复不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轻拍她的手背道:“再躺下去骨头都酥了,哪那么娇贵。”
  她代替了思芸接待两位侍女,好生道过谢,再亲自把人送出涿禾院去。
  周全了礼数。
  回来后,秦婆子将思芸叫到跟前,细细询问她生病这几日发生了何事。
  院子这么小,王爷过来她是知道的,不过带病不敢往主子跟前凑,得避讳着。
  除了偷偷通信一事,其余的思芸丝毫不敢隐瞒,都跟秦婆子转述清楚。
  末了欣喜道:“娘子这遭算是因祸得福,彻底入王爷的眼了!”
  “这么大的珍珠……得是宫里娘娘用的吧?!”
  再看那剔透纯净的琉璃珠、粉色无杂质的水晶珠,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宝,思芸感觉自己大开眼界。
  秦婆子闻言,拉过项柔柔问道:“娘子知道王爷要送珠子给你么?”
  项柔柔手里正玩着一只木雕小圆鸟,慢吞吞道:“他有说过。”
  “娘子为何不高兴?”秦婆子一眼看穿她的心情,把精致的雕花木盒往前推:“它们不好看么?”
  项柔柔的眼睛瞄了过去,伸出小指头触摸,触手冰凉、光滑莹润,粉粉白白掺杂在一块,漂亮极了。
  她一字一顿道:“珠子好,王爷不好。”
  “他怎么了?”秦婆子不由蹙眉,小娘子心思纯善,绝不会错怪了谁。
  项柔柔便把薄铭锡‘送’珠子的经过说了,憋着小嘴跟奶娘告状:“他好凶,不收下就要丢掉我的玉珠。”
6、觊觎
  秦婆子揽着项柔柔开解,说那是王爷的威仪。
  朝堂上多少大男人惧怕摄政王,她一个小姑娘,恐怕被瞪一眼就得做噩梦了。
  “再说,看着凶的未必不是好人。他赔给你珠子,想来是讲理之人,还吩咐李大夫过来,总比那些甜言蜜语哄骗你的好。”
  秦婆子最忧心的,就是她被人哄住了,尤其是经过这一回,涿禾院引人瞩目,其它姨娘们哪有不探听的?
  不出所料,及至第二日,锦嵩阁派人送东西一事,暗地里传遍了后院。
  好些仆役亲眼所见,虽不知盒子里头都有些什么,但那是王爷给的,独有一份荣宠!
  凌筎的住处挨得近,她身边的小丫鬟连珠就是目击者之一。
  大清早便跑来找项柔柔,属实是心里好奇得紧!
  过来正好赶上项柔柔在吃早饭,餐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不少精致点心。
  王府驭下甚严,即便主子不踏入后院,厨房也不允许那些管事婆子擅自克扣。
  平日里餐饮不曾短缺了谁,不过今天涿禾院尤为丰盛些,是厨房那边人另外送的。
  白送的也不好不收,否则得说你瞧不上他们。
  凌筎当即啧了一声,“这人一得势,果真是不一样了。”
  世间从来不缺那些锦上添花之人,瞧你热闹着,前来捧一脚。
  项柔柔进食时不爱说话,只看了她一眼,继续塞食物,腮帮子肉鼓鼓的。
  凌筎能够感觉到她直白的态度差异,坐过来笑道:“因为一句痴儿,便记仇这么久?都不理我了呢?”
  项柔柔缓缓一摇头。
  她早忘了,因为说过这种话的人,多她一个不多。
  只不过,要再像以前一样拿她当朋友看待,却是不行。
  吃过饭,两人对坐喝茶,凌筎提议让项柔柔去道谢,顺势探问道:“王爷送你什么了?”
  “不是送,是赔偿。”项柔柔指着廊下那片花圃,“他把我的珠子踢飞了。”
  凌筎的神色略有几分微妙:“就因为这个,给你赔偿?”
  若非笃定项柔柔不会说谎,她可能以为这人在糊弄自己玩。
  王爷是心思这么细腻的男子么?这个举动,她几乎要从中品出‘温柔体贴’来了!
  “我要去把珠子找回来。”
  项柔柔起身要走,凌筎拉住了她,笑道:“这种事情哪用得着你,叫思芸去找就成了。”
  她摇摇脑袋,“我也要去……”
  “你一个主子,如何能蹲在花圃里翻东西?”凌筎不由分说,牵起她往外走,“你应该去跟王爷道谢,早些过去,或许能撞见他在玉昆庭练剑。”
  姨娘们少去前院,却各有神通,大致知晓薄铭锡的习惯,练剑这事还是有人撞见过的。
  凌筎不曾亲眼目睹,便是脑补也幻想不出来那人的英姿,今日她就厚着脸皮,蹭一波项柔柔的面子。
  兴许就见着了。
  顺便看看,王爷在这小傻子面前,是否真的那样和善……
  又是请大夫又是送东西,哪个美人得到过这种怜惜?
  “凌姨娘,我不想去……”项柔柔一脸不情愿,挣扎起来。
  “这是为何?”凌筎停下步伐,两人站在白岩洞门侧边,她低声问道:“你既然见着他了,感觉怎么样?”
  ?
  京城多少小娘子仰慕摄政王,他生就一副英俊好皮相,如果不是雷霆手腕不近人情,只怕每天上街都会被人丢手绢。
  暗地里唤他冷面郎君呢。
  “什么?”项柔柔压根没听明白,撇开她的手,“你自己去吧。”
  凌筎见状,皱眉轻哼哼:“你个不开窍的,果真记仇了不是,就当陪我走一趟都不肯?”
  以前,她很少会拒绝旁人的要求。
  项柔柔思及薄铭锡沉着脸的模样,连连摇头道:“不要见王爷。”
  “这是何缘由?”
  “没有缘由。”
  思芸交代过,不可以对旁人说他不好,也不能说不喜欢。项柔柔记着呢。
  凌筎听出了她的抵触,眼眸微转,笑嘻嘻低声问:“王爷待你不好么?他有没有碰你?”
  项柔柔一点头:“碰了,疼。”
  “什么?!”凌筎没想到他们发展这么快,手中的帕子都快揪烂了。
  正欲继续追问,洞门的另一侧,转出一道高大身影,墨色蟒袍着身,正是下朝回来的薄铭锡。
  他途径此路,恰好听到了上面那两句对话。
  面无表情望了过来,“你在探听本王房中事?”
  凌筎整个人一愣,没料到居然撞个正着,王爷没在府中休养,今早上朝去了?!
  她连忙上前行礼,娇声道:“王爷恕罪,妾不过是与项姨娘说两句私密话……”
  薄铭锡却不看她,斜了傻乎乎的项柔柔一眼:“过来。”
  他抬步离开,茂岚与苒松紧随其后,朝前一伸手,“项姨娘先请。”
  “啊?”他是让她跟上么?
  项柔柔回头看了看,突然被拉出来,思芸都没跟来,就她独自一人。
  凌筎的目光追随着薄铭锡的背影,他都不看她一眼?
  心中难受得紧,忍不住伸手一推项柔柔,“你可真是傻人有傻福,还不快去。”
  同样做了他的妾,凭什么笨鸟先被看中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王爷开了荤,就知晓后院美人的好处了。
  项柔柔圆溜溜的眼睛朝她瞪了回去:“都怪凌姨娘不好。”
  不然她在院子里,又怎么会遇到王爷。
  这孩子气的话,凌筎简直要被气笑了。
  项柔柔被带到了白霁堂,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地方。
  薄铭锡结束了休养,不去锦嵩阁,搬回白霁堂住着,这里是摄政王府的正院。
  白霁堂很宽敞,项柔柔的脚程慢,穿过庭院进屋时,薄铭锡已经在里间更衣完毕。
  他卸下朝服,做了平常装束,却也还是深色衣裳。
  “别人问你什么都说,”薄铭锡缓步出来,道:“本王何时碰你了?”
  项柔柔正在打量室内布局,闻言回过头道:“你碰了,还肿了。”
  说着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那截白生生手腕,上面印有一圈尚未消退的证据。
  刚从茶水间那边端了茶水过来的苒松,恰好听见这句,惊得差点把托盘给抖出去。
  低下头不敢乱看,放下两盏茶就麻利溜了。
  薄铭锡见状,微挑起眉梢,有那么严重?
  她肤色如雪,一点红印子便显得触目惊心,女子真是麻烦……他从顶箱柜上拿了个小药瓶丢过去,“用这个。”
  项柔柔手忙脚乱接了,想了想道:“不能告诉别人的事,王爷就别让我知道了。”
  她分辨不出来呢。
  “哦?那你说,本王如何瞒着你去找你?”
  这话像绕口令一样,把项柔柔听懵了,什么跟什么?
  薄铭锡淡淡道:“刚才那人既然喜欢探听,就逐出府去。”
  “什么?”这回项柔柔的反应很快,摆摆手:“不行啊。”
  “为何不行?”他抬眼看来。
  项柔柔道:“那她就不能在府中养老了。”
  由己及人,她会有点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女子去别人家一趟再回家,又落嫡母手中了。
  薄铭锡的视线触及她那揪起的小眉头,问道:“你想在王府养老?”
  “对呀。”她乖乖点头承认。
  他不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那卓尤深是怎么回事?”
  他昨日让茂岚去查,项家那点底子,很快就一清二楚了。
  今早下朝后,在马车上听了茂岚的汇报,卓家那个小纨绔竟然为了一个女子,把手伸到他跟前来。
  倘若他堂堂正正开口,说不定薄铭锡心情好,还愿意成人之美。
  但是这般偷偷摸摸——
  “本王在想,要怎么处置你才好。”
  项柔柔暂时对他有用,随便一个小院子就能锁起来了。
  她插翅难飞,等到查出香气的来源,再做其他决定也不迟。
  原本,薄铭锡笃定项柔柔使用了某种香料,谁知查完之后,茂岚告诉他,她什么都没用,因为支付不起这一部分开销。
  闺阁女子,素日喜爱焚香熏染衣物,或是佩戴香囊,或是以花露花蜜沐浴,亦有服用香丸的。
  项柔柔是庶女,没有外家倚仗,身家皆来自于项家给的那丁点陪嫁。
  嫡母彭氏的指缝舍不得漏下东西,她几乎空身一人来到摄政王府。
  香料昂贵,普通人家消耗不起,秦婆子手里攥着小娘子的银钱,得替她打算到七老八十去,哪里肯花在熏香上呢。
  不仅没有熏香,项柔柔从未传出过身带异香之类的说法,可见,这个能够缓解他头疾的幽香,旁人竟闻不到。
  薄铭锡觉得,有点意思。
  项柔柔的反应慢,好半晌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小侯爷?”
  “不否认就好,”薄铭锡缓缓掀起眼帘:“说说看,你们有何往来。”
  他不曾将后院里的妾室视作自己人,这会儿生不出半点男子被绿的恼羞成怒。
  他也不需要那等无用的自尊心。
  不过,不动怒不代表他允许有人在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
  薄铭锡让茂岚去把思芸带过来问话。
  “我们没有往来,”项柔柔清凌凌的黑眸看着他,如实道:“不喜欢小侯爷。”
  “不喜欢,”薄铭锡一手托起茶盏,“寻常女子,不会与外男用上‘喜欢’这种字眼。”
  “那……我讨厌他,这是可以说的么?”她觉得说讨厌不礼貌呢。
  薄铭锡闻言,不由兴起一点好奇,“他做了什么,导致你心生厌恶?”
  项柔柔回忆小侯爷那灼灼的眼神,颇有点气呼呼地握起小拳头道:“他盯着我,想打我!”
  瞧她那张牙舞爪小猫发威的架势,薄铭锡忽然觉得,若说她与人暗通款曲,实在是高估了她。
  这小傻子估计都分不清,卓尤深对她抱有怎样的心思。
  不过小动物自有一套趋利避害的嗅觉,她本能厌恶觊觎自己的男子。
  项柔柔无辜,她那个丫鬟却不见得无辜。
7、坐过来
  茂岚很快将思芸与秦婆子都带过来了,把自己的调查结果一公布,再丢出那个偷偷传递消息的‘同乡’。
  小厮已然被五花大绑,嘴里唔唔吐不出半句话。
  思芸和秦婆子二人立时煞白了一张脸。
  后者全然是气得,当场又怒又哭,一巴掌直接盖在思芸的脸上:“你是想让娘子去死吗!”
  思芸没料到事情忽然被捅了出来,浑身颤抖,趴在地上起不来:“奴、奴婢……”
  秦婆子极为惶恐自责,此刻也顾不上她,朝着薄铭锡跪地磕头,道:“王爷,此事与项姨娘无关,定是思芸一人的主意!老奴也有失察之责,求王爷放过项姨娘……”
  “奶娘?”项柔柔见她反应这么大,后知后觉事态严重,她站了起来,看向薄铭锡。
  薄铭锡面色如常,静默不语。
  “王爷饶命!”思芸慌忙替自己辩解道:“奴婢绝没有害项姨娘的意思,只是看她在王府郁郁寡欢,忘不了卓小侯爷,这才……”
  “你敢胡说!”
  秦婆子非常愤怒,她泪流满面:“枉我千挑万选!挑中你这小丫头陪伴娘子一同长大,没成想是个白眼狼!”
  “思芸!你的心是肉长的么?这么多年就没点情分?!”
  思芸咬了咬牙,还要再说,薄铭锡却没功夫听她撒泼,一挥手让茂岚把人拖下去。
  茂岚拿帕子直接堵了嘴,道:“王爷什么案子没断过,你就别垂死挣扎了!”
  那通信之人早就招了,前后给过三次银两,从她房间搜一下不就证据确凿了?
  迅速处置完思芸,还有个秦婆子。她大病初愈,本就消瘦,又年纪大了,薄铭锡并不为难她。
  道:“本王会派人帮你料理涿禾院,下去吧。”
  秦婆子收了泪,难以安心,“王爷真的相信娘子么?”
  入府至今,她们一直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因为把这里看作是归宿。
  谁知最后是身边人搞出这等动静……
  别说嫡母不慈,即便没有她,项家大郎君也会用庶妹换取自身利益。
  两年前便是如此,擅自决定将项柔柔献给卓家小侯爷,不过被彭氏阻止了。
  彭氏认为卓家的胜算不如薄铭锡,最终,项柔柔带着奶娘与小丫鬟,一顶小轿从偏门入了摄政王府。
  薄铭锡没说信不信,只道:“她不知轻重,瞒而不报,当罚。”
  秦婆子的心顿时揪了起来,项柔柔指了指自己:“罚我?”
  “罚了才能记住教训,”薄铭锡示意她看向书架上呈列的一排古籍,“把这些书抄完为止。”
  “什么?”项柔柔瞅着那个书架,微微睁大了眼睛,“全部么?”
  秦婆子却是松一口气,代为应承下来:“王爷放心,老奴一定督促项姨娘,回去认真抄写。”
  小惩大诫是再好不过了。
  “不必,”薄铭锡道:“本王闲暇时会派人去通知你过来。”
  项柔柔愣愣望着他:“过来哪里?”
  “白霁堂,”他眉尾微扬:“怎么,你有异议?”
  他不希望任何人察觉到她的体香对他的作用,待他头疾犯时,便用抄书这个名目招她。
  *******
  薄铭锡的决定,没有项柔柔回绝的余地。
  她莫名其妙来一趟白霁堂,领了罚抄的任务回去,还失去一个思芸。
  项柔柔对思芸的依赖远不如秦婆子,只是到底一同长大,忍不住问道:“奶娘,阿芸会被发卖么?”
  阿芸同她讲过,在人牙子手中吃的苦,她平日里便多让着她点。
  谁知最后会是这样。
  秦婆子一脸严肃,“娘子,此事你不该替她瞒着我。”
  “她说她以后不会了,”项柔柔低下头,“我不应该相信的。”
  秦婆子不由叹气,牵过她的小手道:“骨肉亲情都可能背叛于你,这等相伴多年的主仆情分,在某些人眼里,属实不算什么,看开点就好了。”
  说什么娘子忘不了小侯爷,不知道还真以为他们有过一段故事!
  她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好在王爷明察秋毫,并不轻信思芸的污蔑。
  说会给派人手给涿禾院,当天中午,管事嬷嬷就领着两个丫鬟过来了,陈管家也随行在侧。
  秦婆子没想到是大管家亲自走这一趟,还额外多出一个丫鬟。
  陈管家一脸笑眯眯的,看到项柔柔就乐呵,道:“老奴自作主张,带了些笔墨给项姨娘,闲时可以练练手。”
  “陈管家有心了。”秦婆子连忙接过。
  可不得练字么,去了白霁堂抄书,要给王爷过目呢。
  虽说是罚,但落在旁人眼中,得以进出正院,这是赏。
  管事嬷嬷姓刘,同样满是喜意,直夸项姨娘的福气到了。
  若不出意外,这可是王爷身边第一人,多大的荣幸!
  她非常爽快,直接把两丫鬟的身契给了秦婆子,此后便是完完整整属于涿禾院。
  秦婆子一下子乐坏了,王爷说‘派’人来,却原来是‘送’的!
  可见他不仅大方,还极为周到。
  倘若没有身契,秦婆子难免会忧心,这两人莫不是王爷的眼线?他真的信了项姨娘清白么?
  要知道,这种污点一旦沾染就难以洗清,最怕的是疑心病。
  如此一来,倒是妥帖了……
  秦婆子殷勤泡茶招待了陈管家二人,他们赏脸吃下,这才告辞离去。
  那两个丫鬟,叫做湘巧湘宜,询问她们擅长什么,说是梳头上妆皆会,泡茶做糕点也不在话下。
  秦婆子喜不自禁,不过还是敲打了一番,莫要看小娘子单纯,就暗地里欺负她。
  相巧相宜一脸老实,慌忙摇头,王爷亲自叫人指派过来的,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怠慢!
  小小的涿禾院,多了两个丫鬟,顿时热闹起来。
  她们见项柔柔的情绪受到了影响,有些闷闷不乐,过来一人一句哄她,带着一起玩玩玉珠。
  小娘子好哄得很,一下子就把烦恼抛掉了。
  ******
  随后两日,回到朝堂的摄政王,一连革办了好几位官吏,全是在他休养期间不安分的人。
  被逮住了小尾巴,生生揪出来。
  先前不知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说摄政王的头疾日益严重,是上苍降下的天罚。
  因为看不惯乱臣贼子独揽皇权,所以制裁了他。
  ……现在看来,人家龙精虎猛,哪里像是有事的样子!
  稍稍放了几天权柄,你们还当真了!
  卓氏一党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在这种关头,又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御史台的人撞见卓小侯爷与留香楼的花魁牵扯不清,上谏唾骂他一掷千金。
  初夏南边连日大雨,隐隐有水患之忧,近日上朝时都在探讨此事,高门子弟却只顾自己挥霍无度,岂能不让百姓心寒?大堰朝未来危矣!
  小皇帝听完,当众呵斥卓家身为皇亲国戚,不知作好表率,命人将卓尤深押到舞阳门打了二十大板。
  这惩罚不轻不重的,却是让卓家极为没脸。
  尤其是,卓尤深虽然年轻,却已经继承了爵位,高低是位侯爷,还被年纪更小的同辈小皇帝给教训了!
  官家子弟和留香楼花魁的名字牵扯在一处,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喜欢这等故事了。
  与卓家结为姻亲的苏家同样面上无光,侯夫人苏氏直接闭门谢客,不躲个一两月不打算出门参与宴饮。
  卓太后得知了,极其震怒,却不好拿御史台的人开骂,只能私底下朝小皇帝撒气。
  他们一时间摸不清,御史台为何忽然发难,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说是薄铭锡,他哪会耍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伎俩’?
  没有伤筋动骨,摄政王不屑如此才是?
  …………
  有了新玩伴,项柔柔度过了快活的上午,及至午饭过后,就被按在书案前,开始练字。
  秦婆子让湘巧磨墨,道:“娘子许久不曾书写,定然生疏了,到时在王爷跟前羞羞脸。”
  项柔柔不太喜欢写字,可既然被罚抄了,便端正了姿态坐下来,挽起衣袖乖乖温习。
  她不是跳脱的性子,自顾自沉浸进去,坐大半个下午不成问题。
  到了傍晚时分,尚未用晚膳,项柔柔已经跟湘巧约好了在廊下玩柳藤球。
  院门忽然被敲响,苒松笑着进来相请:“项姨娘,王爷请你过去呢。”
  他的到来让项柔柔意外,她张了张小嘴:“……这么快就要罚抄了?”
  秦婆子闻声走了出来,看看天色都快黑了,夜里抄书怕是对眼睛不好。
  但是王爷发话,谁敢不从。
  湘巧连忙扶着项柔柔去梳头。
  项柔柔磨磨蹭蹭的,摇摇手道:“抄书不用梳头。”
  湘宜在一旁抿嘴偷笑:“娘子,眼看都要到饭点了,王爷还能饿着你不成?”
  过去定然要一起用饭呀!所以必须好生梳妆才是。
  项柔柔却没想到用餐问题,她后知后觉的捂住肚子,扭头看向苒松:“我还没吃饭,他要饿着我?”
  苒松轻咳一声:“项姨娘,不会饿着你的。”
  在他的催促下,项柔柔不得不迅速梳好发髻,带着湘巧去往白霁堂。
  垂坠的雪青色裙摆,在前头打着的小灯笼映照下,摇曳生姿。
  华灯初上,前院的回廊挂了许多灯笼,处处亮堂,与涿禾院大为不同。
  涿禾院位置偏僻,距离白霁堂有好一段距离,走了这么久,又是往常进食的时辰,项柔柔早饿了。
  苒松和湘巧都说王爷不会饿着她,谁知——
  薄铭锡把人单独喊进去书房,内里空空荡荡只有书香,并不见要摆饭的意思。
  项柔柔略一迟疑,上前见礼。
  “坐过来。”他修长的食指轻点书案,骨节分明。
  在宽大的圈椅旁边,另行摆了一张椅子,是给她预留的位置。
  薄铭锡另一手斜支着额际,眼皮微微撩起,等待她的靠近。
8、册子
  他们不解王爷为何晚上叫人抄书,只以为他白日公务繁忙,这会儿才有空,实则……头疾哪会挑时辰。
  此刻,他就需要她。
  项柔柔走了过去,在薄铭锡身旁坐下,忍不住抿着嘴,小小声道:“王爷,没有饭吃么?”
  这话简直像在指责他苛待人家小姑娘。
  薄铭锡不着痕迹的吸进一口她的香气,道:“想吃什么,给苒松报菜名。”
  他一敲笔架上的小铃铛,外头候着的苒松麻溜地进来了。
  “主子有何吩咐?”
  薄铭锡这般好说话,让项柔柔稍稍自在了些……管饭就好呢。
  她看向苒松,问道:“笋蕨小馄饨可以么?”
  苒松笑着应声道:“当然没问题!”堂堂王府,什么小馄饨没有啊!
  然后他等了等,也没见她说下一句,“项姨娘还有其它吩咐么?”
  “还能再点一个?”项柔柔扭过来看薄铭锡。
  后者拿起一本书在手上,头也不抬,“想吃什么就说。”
  项柔柔唇角绽开一抹笑:“那……要乳糖糕!还要烧花鸭!”
  都是她喜欢吃的!
  听见她嗓音里的雀跃,薄铭锡不由侧目瞥了一眼,这么容易满足,看来是很好拿捏的。
  苒松收到三个报菜,临下去之际多嘴问了一句:“王爷,现在要传菜么?”
  厨房早就备好饭菜了,可以边吃边等。
  “不用,”薄铭锡怕菜味儿影响了她的香气,“做好后一起呈上来。”
  他都这么说了,项柔柔只能陪他再饿一段时间。
  苒松出去后,她的面前被摆了一本书。
  “开始吧,”薄铭锡点了点笔架:“想用哪支笔,自己挑。”
  “我……”项柔柔的小指头翻了翻书册,跟他商量道:“我可以不抄么?”
  薄铭锡眉梢一挑,“你在跟本王讲条件?”
  “不是,”项柔柔慢吞吞解释道:“我白日已经写了,写好多字呢。”
  “白日写了?”
  “对呀,奶娘说不能用丑字在你跟前丢脸,”她老老实实复述秦婆子的话,道:“就让我先练着。”
  薄铭锡垂眸,目光落在她那嫩白的手背上,有几个柔柔的窝窝,透着乖巧意味。
  “手累了?”还是个娇气包。
  项柔柔欲言又止,她的手不累,就是不想写而已。
  “若此次答应了你,下回是不是又有新的缘由驳回本王的决定?”薄铭锡伸手,替她挑了一支较细的毛笔,放在她面前:“写。”
  看他那一脸不容质疑的冷俊容色,项柔柔没吱声,接过那支笔。
  显然,这个男人不允许讨价还价这种事情发生。
  饿着肚子足足抄了三页书,苒松那边才来请示,是否需要摆饭。
  薄铭锡的头痛症早已消退,看向身旁不吵不闹的小姑娘,松口道:“去侧间用餐。”
  “哦。”项柔柔放下笔。
  白霁堂平日里没有小丫鬟伺候,苒松与湘巧一同进来,各自打水递帕子。
  侧间是薄铭锡惯常进食的地方,内里花形架上摆了一个大鱼缸,完全透明的色泽,水纹看得清清楚楚,竟是琉璃所制。
  这么一个琉璃鱼缸,价值不菲,作为摆件养鱼,自然赏心悦目。
  在古香古色的堂屋之中,独树一帜,很是新颖别致。
  项柔柔一眼被透明鱼缸吸引了视线,一时间忘了肚饿,直直走过去盯着瞧。
  水草和小锦鲤一目了然,对她来说充满新鲜感。
  薄铭锡已经坐下了,见她还不落座,不由望了过去。
  苒松对他的脾性有基本的了解,简直为项姨娘捏把汗,不够聪慧没眼色,莫不是要主子去迁就她?
  总觉得这位姨娘迟早耗尽了王爷的耐心,不让她来白霁堂了,白白错失良机……
  苒松正想着是不是咳嗽一声,提醒项姨娘回到餐桌这边来。
  薄铭锡先行开了口:“喜欢就带回去看,坐下吃饭。”
  “啊?”项柔柔回头,愣愣问道:“我可以把它带回去?”
  “嗯。”薄铭锡拿起筷子,沉声道:“本王不喜欢等人。”
  苒松极为惊讶,这会儿也顾不上失礼,忙出言催促:“项姨娘快坐下吧!”
  湘巧也过来,扶住她的手臂,带回餐桌旁。
  项柔柔这才反应过来,弯腰向薄铭锡确认道:“王爷,你要把鱼儿给我?”
  她紫葡萄一样的双眸,仿佛坠入漫天星辰,亮晶晶的。
  伴随着她的凑近,薄铭锡已经有些熟悉的暖香迎面袭来,就连满桌菜肴都掩盖不住。
  她身前一缕青丝几乎触及他的手臂,他稍稍抬起眼帘,未曾想坐着用餐就能缓解头疾,方才倒是平白让她饿了一会儿。
  “说了给你,它就是你的。”
  “这……”项柔柔欣喜过后却犹豫起来,这么好看的鱼缸,她真的可以拿么?
  一直以来,秦婆子教导她不能拿旁人的东西,尤其是男子,送的也不行。
  薄铭锡见她迟疑,便知她把前不久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他举起筷子,夹了一枚招积鲍鱼盏在她碗里,深邃的眼眸看着她:“忘了本王说过的话?给你的,要不要?”
  项柔柔与他四目相对,出于某种小动物的直觉,嗫嚅了下嘴角:“要……”
  他说给你就拿着。
  “这不是挺聪明的么,”薄铭锡眉梢微挑,吩咐道:“苒松,随后叫人搬走。”
  “好嘞!”苒松笑了起来:“王爷大方,这鱼缸给小娘子观赏最合适不过了!”
  项柔柔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多谢王爷。”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安静下来用餐。
  项柔柔的吃相很好,细嚼慢咽,速度却不磨叽,把自己点的三样全吃了,就连其它菜肴也有光顾。
  薄铭锡不曾与女子一同进食,却不代表他不知道寻常人的饭量。
  “夜间会积食么?”
  她莫不是吃饭也需要人盯着,否则就会贪食?
  “唔?”项柔柔把口中的乳糖糕吞下去了,才舔着红艳艳的嘴唇回道:“不会积食。”
  这里走回小院有那么远,她还想玩玩球再睡觉呢。
  周围充斥着甜甜的奶香味,薄铭锡淡淡撤回目光,看来也没有那么傻。
  茂岚从外面匆匆入内,拱手道:“王爷,南边水患急报。”
  薄铭锡站起身,用湿帕子擦了手,“吃完就回去。”
  说罢也不看项柔柔,自行离席去往书房,让人去把闻人照叫过来。
  *******
  项柔柔回去,带了个透明大鱼缸,把秦婆子给震住了,连忙收拾出一块地方,把它供起来。
  她们这地方窄小,琉璃又是易碎品,生怕不小心给打碎了。
  苒松周到得很,把平日里伺候这些锦鲤的小厮给招来,细细交待湘巧,鱼缸需要如何清洁换水。
  大晚上的劳烦他们走这一趟,秦婆子拿了好些菓子出来招待。
  苒松没跟她客气,吃了几个,顺道说说王爷的脾性。
  “主子待你们娘子足够耐性了,切记要乖顺着些,这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意有所指,秦婆子听懂了,心里却是喜忧参半。
  王爷如今没有枕边人,娘子能做那第一个,自然是好的,有子嗣更好。
  只是……她的心性到底与常人不同,万一惹恼了他,可如何是好?
  再则,来日王妃入府,第一人未免太过打眼,恐怕想要安生度日都得指望对方高抬贵手。
  倘若项柔柔不是这样天真,秦婆子定然要帮着她争一争,人活在世,岂能不争?
  可偏偏她纯白如稚儿,什么荣宠都不奢求,只希望能安稳余生。
  送走了苒松一行人,秦婆子给院门落锁。
  项柔柔抱着柳藤球,歪头打量她:“奶娘,你不喜欢鱼缸么?”
  这孩子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秦婆子眉间一松,笑道:“没有,好东西谁会不喜欢呢!”
  “那就好,我也喜欢!”项柔柔嘴角抿着甜津津的笑窝。
  秦婆子略一犹豫,拉过她道:“随我到里间来。”
  “怎么了?”
  项柔柔乖乖跟她进去。
  便见秦婆子翻箱倒柜,在最底层的小匣子里,找出一本小册子。
  她拿着小册子靠近烛台,翻开给项柔柔看。
  “娘子,这是避火图。”
  秦婆子原本没打算教她这些,因为她可能听不明白,而且王府后院如同摆设,王爷不招任何姨娘。
  但现在不同。
  “我喜欢看画册。”项柔柔伸手接过。
  她自己爱画画,一眼就看明白了:“没穿衣服。”
  秦婆子老脸一红,低声道:“王爷若是碰你,你就乖乖的……”
  项柔柔抬起头,“他为什么要碰我?我没有得罪他哦。”
  “夫妻敦伦,向来如此……碰你不是想打你。”秦婆子只能这么说了。
  项柔柔一摇头:“奶娘,你说错了,我们不是夫妻,我是妾室。”
  “妾室也一样,要做册子上的事。”秦婆子语重心长,“既是命运要给你的,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咱们就接着吧。”
  项柔柔揪着小眉头,一脸懵的看着她。
  没听明白。
  最后,秦婆子也说不明白,只让她记住,王爷动手别反抗就行。
  项柔柔下意识握住自己的手腕,他力气那么大,会不会把她的手给掐断了?
  她低头看一眼这肉搏戏,“好歹也穿件衣裳,没那么疼。”
世人皆知我爱上了个清冷国师。
他却避我如蛇蝎。
后来我坠崖失忆,在被年轻将军抱在怀里。
一向冷静的他却眼尾泛了红,将我死死堵在墙角:
「小公主,不是说要缠我一辈子的吗?」
1、
寒凉的祭台上,穆倾雁已经待了三天三夜。
眉睫已结成了冰霜,可她却一直睁着眼,倔强望着西方。
她在等一个人。
等她的心上人,却心。
可如今噬心咒发作,穆倾雁疼的意识涣散,喉咙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吟。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努力撑起身体,望向西边。
那里,披着金色袈裟的却心正缓步走来。
月光下,她的目光贪恋划过他面容,剑眉星眸,薄唇微抿……他比以前更加内敛凛然了。
自他成为穆国的国师,离开尘蓝谷,分开的这一千多个日夜里,她每时每刻都在想他。
等他终于来到了跟前,她咽下喉咙又涌上来的腥甜,忍疼冲着他笑。
“却心,好久不见。”
却心没有答,只冷冷注视着她。
穆倾雁想起三年前,她忐忑期许对他说出“我喜欢你”后的寂静。
这场景,何其相似。
“舍利子在哪?”他终于开口。
声音清泠如撞玉,却也分外伤人。
穆倾雁的笑完全僵住,她仰头认真望他,却只在他眼眸中找到冷漠,不是幻听……
她耗尽所有力气等来的,竟只是他的一句质问。
十多年的相伴,都没换来他半点信任?
她不死心问:“却心,连你也不信我?”
却心站着没动,可神色分明淡漠。
心又狠狠一痛,穆倾雁慌忙扯住他的衣摆,急切辩解:“我真的没偷!”
可他的眸光却徒然冷冽:“舍利子被盗当晚,只有你在尘蓝寺顶。”
穆倾雁张了张嘴,嗓子里堆满了苦涩,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出现在尘蓝寺顶,是因为有人给她传信,说他在哪里等她。
她忍着噬心咒发作的痛苦赴约,却原来是一场阴谋。
如今,那封信也被人毁了,她辨无可辨。
穆倾雁苦笑一声,凝视他干涩开口:“如果我说,我是被骗去的,你信吗?”
“不知悔改。”却心怒甩衣袖,一道飞光闪过,转瞬,被她扯住的袍子已经被他斩断。
“既如此,你便好好受着这噬心之刑。”
他并没有划伤她,可仿佛又像在她心中狠狠割了一刀,望着手中衣袍的整齐切口,她连呼吸都在疼。
“真的不是我……”
她哽咽喊着,爬起来想追上他,却被心口的剜痛逼得摔下台阶。
她疼的蜷缩在地爬不起来,颤抖的手摊在雪地里,却努力朝他离去的方向伸着。
“却心……我疼……你带我回尘蓝谷好不好?”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出来了。”
可意识消失之际,都没见他回头。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
“哗啦”一声,一桶凉水凶蛮浇过来,穆倾雁冻得猛然睁眼,却见一人跪在不远处,正拼命磕头!
“圣僧,陛下,穆倾雁公主是无辜的,噬心咒发作七七四十九天,她会疼死的,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是从小照顾她的安姑姑!
她不是在尘蓝谷吗?怎么也抗旨跑出来了!
穆倾雁心中的弦崩紧到极致!
她挣扎着爬起来,惶恐冲着脸色乌沉的皇帝磕头:“父皇!千错万错都是罪女的错,求您不要怪罪安姑姑……”
然而,她却听到——
“来人,给我杀了这个包庇灾星,妖言惑众的妇人!”
“不要!父皇,求您——”
她回头。
温热的水滴却顺着穆倾雁的睫毛滑落……
第2章 求来的刑罚
大殿突然安静。
安静到能听清穆倾雁呼吸的哀鸣。
穆倾雁跌跌撞撞爬到安姑姑的身边,她颤抖伸手,小心翼翼牵起那血泊中的手。
她轻唤:“姑姑,地上凉,快起来啊……”
可地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再也无法唤她一声“阿清”。
穆倾雁再也忍不住,嘶力竭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只是因为前国师一句“灾星”的批命,她一出生,就处死了她的母妃!
还要被囚在尘蓝谷,日日忍受曼陀罗毒液的刺骨浸染!
如今连唯一疼爱她的安姑姑也要被夺走……
难道,她就不配留一丁点温暖吗?
“穆倾雁,你还执迷不悟?”却心突然的厉声截断穆倾雁的悲戚。
她抬眼,瞥见却心那金色的袈裟,她急切的仰头哀求:“却心,你能救安姑姑的对吗?你救救她好不好?我求求你……”
她捏紧他的边角袍,虔诚地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却心却只瞥了一眼,说:“你是她命中的劫。”
他清冷的眼,没有半点动容。
穆倾雁心一凉,手不由松开。
她抱紧了安姑姑冰凉的身体,无助哽咽:“可我根本没有偷舍利子……怎么就成了姑姑的劫了?”
又听得他冷漠说:“我可以为她超度,作为因果,你须去尘蓝殿水牢受刑。”
尘蓝殿水牢实则是一座陷阱更迭的冰窟,专为惩治穆国极恶之人。
入内者,非死既疯。
穆倾雁仰望着他,人分明还是那个人,可却陌生的可怕。
他慈悲为怀,唯对她……极致冷漠。
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穆倾雁擦了擦眼泪,咽下喉咙酸涩,勉强冲他扯出一个笑:“多谢圣僧。”
……
尘蓝殿水牢险象环生,整整四十九天,穆倾雁熬的痛不欲生。
支撑她的,是再见却心一面的信念。
可她等到意识溃散,等来的却只是一道和亲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特封穆倾雁为和亲公主,赐予北国国君,一月后启程,钦此!”
哪怕已经意识昏沉,穆倾雁都被惊的清醒!
“我不嫁!”她脱口拒绝,随后勉强撑起身体说:“北国求娶的人分明是穆云嫣,为什么要我代替?!”
这时,却心走进来,说:“云嫣公主觉醒灵巫天赋,乃穆国圣女,不可和亲他国。”
他的语调,如此理所当然。
穆倾雁怔怔望着他:“所以……换我和亲竟是你的意思?”
却心没有否认,神色更是没有任何变化。
噬心咒好像又突然发作,穆倾雁痛苦呼吸着,死死按住心口。
心,仿佛被搅碎了。
她满眼哀伤问:“可把我送去北国,待北国国君发现我不是他要的人,你可曾想过我会是什么下场?”
穆云嫣重要,难道自己就该死吗?
穆倾雁盯着他,迫切要一个回应,想要一句救赎。
可却心却面无表情判定:“穆倾雁,这是你自己引来的孽。”
第3章 厌她的喜欢
穆倾雁的意愿没有谁在意,她被关进了别馆待嫁,重兵把守,她插翅难逃。
转眼,已过了半月。
今日是穆国一年一度的圣佛节,因需见北国使者,穆倾雁才有出门的资格。
她望着满大街的莲花灯,心中却都是孑然一身的悲凉。
所有的欢笑都和她无关。
“咚——咚——”远处传来钟声。
“国师开坛讲佛了!”
人群朝着不远处的祭坛涌去,穆倾雁也跟着望去。
此刻的却心,依旧清冷,可那神态中却透着一股慈悲。
世间有万物,可他的无情,似乎都只给了她一个。
穆倾雁捂着发疼的心口,扶着墙壁躲在隐蔽的角落,痴痴想着——
“却心,你何时也能对我慈悲一回?”
情之一字,实在害人。
即便他要她代嫁赴死,罚她痛到满地打滚,生不如死。
可为了能多看他一眼,她竟还是苟活到了现在。
……
晚上的宫宴,穆倾雁表现的很乖顺,北国使者对她很满意,皇帝高兴之下,为示恩宠,撤了别馆的大半兵力。
穆倾雁谢恩出宫,不料刚一出宫门,竟然被穆云嫣叫住。
她笑得甜美,说的却是:“妹妹,恭喜你成为北国皇妃,我听说那北国皇帝和父皇一般年纪,想来极会疼人,妹妹有福了。”
穆倾雁淡漠望着穆云嫣,她已经习惯了穆云嫣每次见面的阴阳怪气。
可她着实不明白,这位比自己大半个时辰的姐姐为什么始终对自己抱有敌意。
穆云嫣是娇宠的长公主,如今,更是却心亲定的圣女!
而她呢,生来便是弃女,如今更是因为穆云嫣被推出去送死!
她有什么值得穆云嫣针对的?
穆倾雁不想多纠缠,谁知道穆云嫣却变本加厉讽刺:“穆倾雁,你最好把你那龌龊心思收起来!圣僧可不是你配肖想的人!”
那隐秘的爱恋就这样被随意掀开!
穆倾雁只觉得羞辱难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却见穆云嫣得逞一笑,说:“可被你这灾星喜欢,真叫人恶心至极,国师,你说对吗?”
穆倾雁脸色瞬间煞白,她缓缓转身,果然见却心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
他听到了?!
那他是怎么想的?
他沉默,难道是认可穆云嫣的话?
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穆倾雁前所未有的心慌。
他冷漠的眉眼让她想到三年期那个月夜,她说了一句“喜欢”,自此两人形同陌路。
她已经受足了他的冷漠,实在没有勇气领教他的厌恶。
穆倾雁手忙脚乱奔向他,急迫解释:“却——”
可却心,却径直从旁边离开。
擦肩而过,连眼风都没给她。
穆倾雁怔在原地,突然觉得冷得彻骨。
穆倾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别馆,就连睡梦中她都抱紧自己,可还是被冷醒了。
越睡越冷,她干脆穿衣服起了床。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喊门声——
“穆倾雁公主,国师中了曼珠沙华情毒,整个穆国只有您能解!您快去救救他吧!”
第4章 要她的命
曼珠沙华谓血色曼陀罗,其毒性比尘蓝谷的曼陀罗厉害百倍!
常人沾之即死,却心怎么会种这样厉害的毒药?
心中的弦“啪”的一下断了!
穆倾雁再也顾不上其他,急切赶往尘蓝殿,满脑子想的都是:却心,你一定不要有事!
可进了尘蓝殿,打开却心的寝门,望见那因为情毒折磨而自残的却心,穆倾雁却突然清醒。
要解情毒,只能引交合之法,把毒渡到另一人身上。
解毒即破戒。
一人生一人死,她可以为他而死,但……
却心是铮铮傲骨的圣僧,会同意这样解毒?
穆倾雁不敢跨进去,就在这时,身后有人突然发难,一把将她便被推入了寝屋!
“哐当”一声,门就被关上!
穆倾雁刚一站稳,还没来得及拉门,却被人猛然压在了门板上!
迎面,就对上了却心一双猩红的眼眸!
他已失智,而她,也退无可退。
“却心……”她满目盈泪轻唤,“此番救你,我愿豁去性命,往后在你心中,我可会留下一星半点痕迹?”
回答她的唯有他粗沉的喘息,以及男人的本能。
她颤抖着拥抱他,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离他最近的时刻了。
如饮鸩止渴,寸寸断人肠。
“和尚,我疼……”
这场踏在刀尖上的欢情,终究没有半点温情。
她最后疼到昏迷过去。
……
穆倾雁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别馆的卧房,若不是浑身的刺痛,她都以为之前种种皆是一场梦。
却心怎么样了?
她急忙穿好衣服冲出门,可刚一开门,竟迎上一道狠戾的鞭子——
“逆女!你妄图诱圣僧生痴念,罔顾是非,万死难辞其咎!”
穆倾雁被狠狠抽飞倒地,五脏疼到移位,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后,才勉强看清来人。
打她的正是她的“好父皇”,而他的身后乌压压跟着一大群人。
穆倾雁却只望着不远处的却心,细细打量。
他的唇色比往日苍白了些,但确实已没有中毒的迹象。
穆倾雁虚弱一笑:“却心,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此时,穆云嫣突然走出人群,大声指责:“妹妹,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圣僧,可你的喜欢就是潜入尘蓝殿,下药毒害他吗?!”
对上穆云嫣别有深意的眼,穆倾雁这才明白,原来这番阵仗竟然是为了颠倒黑白!
把她从救命恩人变罪魁祸首!
这罪,她决不能认!
她挣扎着撑起身体,忙望着却心辩解:“我没有下毒!我去尘蓝殿是为了救你!”
可马上,又是一道鞭子抽来,穆倾雁被抽得翻滚在地。
“你这灾星还狡辩,明明是云嫣舍掉灵巫之力才救回国师,被你收买的小沙弥都已经招了,你还不认罪!”
穆倾雁充耳不闻皇帝的暴呵,任由唇角的鲜血溢出。
她摇摇晃晃爬起来,艰难朝却心靠近,一边走一边盯着他问:“却心,你可信我?”
却心抿唇不语,清冷的眼里却是清晰无比的厌恶!
心,已经疼到空洞,他又一次不信她,甚至还厌了她。
为了救他,她连陷阱与否都来不及考虑,就连赴死……她也甘之如饴。
可他呢?
这么多年的情谊,对他来说就半点不值吗?
那晌欢情,难道他就真的不记得丝毫?
她缓步走到了他跟前,忍着心碎,近乎虔诚低喃:“和尚,我喜欢你,比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喜欢。”
“这样的我,又怎么舍得做那等毁了你的事?”
谁知,话刚落音,却心却突然朝她出手,那雷霆一掌,分明是冲着她的天灵盖而去。
第5章 求而不得
周围的人都被余波逼退几步,可穆倾雁却扬起一个微笑,想着,能死在却心手中也好。
她是灾星,杀她为民除害,他会不会更早修成正果?
可下一刻,却心的手却急转而下,同时,穆倾雁的琵琶骨传来撕裂剧痛!
觉醒灵巫之力之人全靠琵琶骨处的一截灵骨修行,而如今,他竟然要把她的灵骨剥离出来!
穆倾雁痛到浑身血汗淋漓,望着他的眸光终于渐渐暗淡。
他到底有多厌她,厌恶到连死都不给她一个痛快?
却听他说:“这灵骨,是你欠云嫣的。”
“轰然”一下,穆倾雁只觉得诛心不过如此。
她为他的冷酷找了千万种理由,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为了穆云嫣。
好一个“欠”字!
因为穆云嫣的一句谎言,他便要亲手来活剥了自己的灵骨给她!
穆倾雁再也忍不了泪,凄哀低喃:“原来圣僧不是没有心,而是……把心给了别人。”
她颤抖着抬起血淋淋的右臂,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衣袖,悲怨问:“既是如此,你当初又为何承诺我?”
“你说,你会护我,救我,渡我……和尚,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还是说,年头太久了,你都忘了?”
回应她的,是却心越发冷酷的眉眼,越来越凌厉的掌风。
穆倾雁忍得咬烂了唇,却没再说一个“痛”字。
直到意识混沌,她才没忍住惨叫出声。
这日,凄厉的哀鸣响彻整个别馆。
……
灵骨剥离,穆倾雁被却心直接弃在原地。
一个宫人实在不忍,才偷偷给她上了药。
三日后,她才醒来。
穆倾雁忍痛提了提手臂,被取走灵骨的右臂果然没有半点反应,她的右臂彻底废了。
她还没来得及哀伤,转瞬一阵啃噬的痛苦从心口蔓延,以此同时,每一根经脉似乎都有烈火在燎烧。
没有灵骨的压制,曼珠沙华之毒和噬心咒同时发作了!
不过一息,她的衣袍就被冷汗浸透。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穆云嫣一身华服,摇曳走进,眉角飞扬得意炫耀:“妹妹,我是来感谢你的,你那灵骨我用着甚好。”
心又被狠狠捅上一刀!
穆倾雁颤抖撑起身体,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冷呵:“滚出去!”
穆云嫣却走近,俯身恶毒说:“穆倾雁,满心期许却被心上人亲手掐灭的滋味,痛吗?”
穆倾雁艰难呼吸着,咬唇冷嗤:“是什么滋味,你自己尝尝不就明白了?”
穆云嫣冷哼一声,突然出手拍上穆倾雁重伤未愈的琵琶骨!
瞬间,经脉中那股火烧灼痛奔涌!
穆倾雁本能伸手推开她,可她还没有碰到人,穆云嫣反而猛然向后飞倒,还惊慌喊着:“妹妹,不要用黑巫术!”
穆倾雁刚一抬头,却被突然冲进来的却心一衣袖甩飞!
狠狠砸落地面,伤口全部裂开,穆倾雁疼到整个人缩成一团,止不住颤栗。
她艰难抬眼,却见却心将穆云嫣护在怀里,小心翼翼替她疗伤。
他眉眼的温柔,是她做梦都想要的奢望。
穆倾雁只恨此刻,自己为什么不晕过去?
却听穆云嫣说:“却心,妹妹没有了灵骨,噬心咒发作想来极痛,她也是不得已才偷学黑巫禁术压制痛苦,你别怪她。”
穆倾雁抬眼,恰和却心厌恶的视线对上。
只听他说:“这都是她该受的。”
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穆倾雁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却心来到她身边。
穆倾雁却没有了解释的念头,只问:“却心……是不是无论是非真假,只要穆云嫣说的,你都会信?”
却心居高临下的神态尽显冷酷,说:“偷习禁术,蓄意伤人,既然你死不悔改,和亲之前就在水牢里好好呆着。”
穆倾雁苦笑一声,她重伤不愈,失去灵骨成为废人,此刻进水牢……这和折磨死她有什么区别?
她可以为他去死,可是,她不愿死在穆云嫣的算计里!
穆倾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突然起身冲向穆云嫣,而刚跨出两步,背后果然传来却心狠戾一击!
穆倾雁被硬生生击飞到了庭院,撞向那棵老梅树,白雪红痕,分不清是是血还是梅。
一击致命,却心毫不留情。
穆倾雁痛到眼眸涣散,心里却再明白不过,和穆云嫣相比,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她苦笑着闭上了眼。
终明白为何佛说:七苦之最谓之,属求不得。
第6章 和亲劫亲
穆倾雁再一次醒了过来,入目,便是却心冷漠的眉眼。
之前那一击,已经绝了她对他的期待,可感受到自他手中传来的力量,经脉中的疼痛确实少了些。
穆倾雁忍不住问:“为什么救我?”
却心眼眸未动,只在起身收回手时才说了句:“因果未了,你不得赴死。”
何种因果?
穆倾雁还没询问,却见穆云嫣带着几位宫人走了进来,宫人手中的托盘还盛着嫁衣。
穆倾雁顿时心凉。
果然,就听穆云嫣说:“妹妹可算醒了,三日后你就要启程去北国了,快试试这嫁衣合不合身。”
穆倾雁猛然望向却心,颤声问:“这就是你说的因果?你拖着不让我死,是因为我死了,就没人替穆云嫣代嫁?”
面对质问,却心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见他承认,穆倾雁只觉得胸中郁气翻涌更甚,又吐出一口淤血。
却心瞥见那淌有些发黑淤血,隐隐觉得不对。
他正要上前,却被穆云嫣抢先一步挡住。
“妹妹,却心好心救你一命,你非但不感恩,怎么还责怪他?莫不是被黑巫术反噬了心智,还未清醒?”
却心闻言,眉头果然一皱,露出不耐的神色。
穆云嫣眼中闪过得意,又伸手拎起一件嫁衣抖开,那竟是一件红色的袈裟!
在穆倾雁震惊的目光下,她故意冲却心说:“我们的婚期也近了,父皇特地命人赶制出了嫁衣,你不如回房试试?”
却心点了点头,和穆云嫣转身离开。
“等等!”
直到他们跨出了房门,穆倾雁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忍疼撑起身体奔到门口,不可置信问:“你们一个是圣女,一个是圣僧,却要成亲?”
穆云嫣轻笑一声,含羞说:“我和却心姻缘是命盘测出来的,乃天赐姻缘,妹妹不必担心,我和却心定能恩爱白首。”
穆倾雁摇头不愿相信,理智早已山崩地裂。
她扯住却心的衣袖,流泪质问:“却心,你不是告诉我,你心中只有佛祖,只有修行?”
“自三年前你拒绝我,我便是在尘蓝谷日夜煎熬,都不曾去找你,生怕坏了你的修行!”穆倾雁凄怨低吼,却道不尽心中委屈。
“如今你竟要成亲,是你不要你的佛祖了,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可却心却极其平静回答:“天命所归,我自当遵从。”
“这算什么天命?!”穆倾雁嘶喊着控诉,“却心,在你的眼里,这天道是否就是穆云嫣的每一句话?”
“冥顽不灵!”却心冷眼怒喝,甩袖就把大门关上。
门外,还传来他不容抗拒的命令,“看好穆倾雁,三日后绑也要把她绑上花轿!”
穆倾雁瘫软在地,眼泪几近流干。
她的心,已再无出路。
三日后,穆倾雁被逼穿上嫁衣,绑上了花轿。
花轿外,锣鼓喧天。
可这热闹不是为她这和亲公主送行,而是庆祝却心和难云嫣的大婚。
据说,今天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呢。
穆倾雁苦笑,想讽刺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就这样默默无声被抬出京都。
可在路过一道峡谷之时,一伙人竟然冲出来劫跑了花轿!
第7章 族人尽屠
这场劫持死伤无数,穆倾雁终被抢走。
她以为自己将会是这世上死的最窝囊的公主,可没想到盖头掀开,她竟然见到了自己的表哥!
“巫旭!你怎会在此?”
巫旭一边为她解绑绳,一边怒骂:“我不来,难道眼睁睁见到那妖僧逼你嫁给一个老昏君!”
穆倾雁张了张嘴,可话却全堵住喉咙,巫旭见此,皱紧眉头问:“阿清,你不会还想着那个妖僧?”
穆倾雁一顿,喉咙瞬间溢满苦涩。
“巫旭,你不该来。”深呼吸缓解了心头四处逃逸的荒芜,穆倾雁便着急规劝。
“巫旭,私逃入京,劫和亲花轿都是大罪,若是被发现,巫家族人恐怕都在劫难逃,外祖父年纪大了,哪还经得起折腾?”
她反正都活不了几天了,何必累得族人也丢了性命?
巫旭却苦涩一笑,语调低沉又愤恨:“阿清……没有祖父了,巫氏一族只剩下我们和五个孩子了……”
眼前倏然一黑,穆倾雁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扭头,压不住心慌问:“巫旭,你胡说什么?”
“明明两月前我还收到了外祖父的信,他说他的身体还硬朗……”穆倾雁的声音听来,仿佛是求救般呜咽。
“阿清,那妖僧一直在骗你!巫氏仅剩的族人在一月前就被一道狗屁预言屠戮!他们连襁褓稚子都未打算放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冷痛由内而外包裹着她,穆倾雁极力忍耐,却还是没忍住吐出一口心头血。
她双目空洞,痛苦呢喃:“是我连累了大家,我果然是灾星。”
“阿清,这不是你的错。”巫旭扶着穆倾雁的肩膀,眼眶忍得通红。
“祖父逝前最遗憾此生未曾见你一面,他盼望你能好好活下去……阿清,跟我走吧。”
穆倾雁颤抖着,还未来得及回应,此时,一支羽箭突然凌空刺来!
“小心!”
巫旭侧身挡在了穆倾雁面前,闷哼一声,利箭正中他的臂膀!
穆倾雁慌乱抬眼,正见到不远处的却心。
他穿着大红的婚服,坐在高马上,望过来的眸光冷如冰刀。
穆倾雁瞬间清醒。
她立即挡在巫旭面前,她已经没有几天能活了,她必须保住巫旭,保住巫家最后一点血脉。
她第一次做到不带任何感情正视却心,“放了他,我保证会乖乖去北国和亲。”
“穆倾雁,和亲本就是你该做的。”却心的语调听起来依旧平静淡漠。
视线划过对面紧紧靠着的两人,历来波澜不惊的他,莫名动了杀念。
他盯着巫旭的眸子越来越暗沉,还说:“诱和亲公主私逃,乱两国邦交,此人必须死!”
说完,他利落翻身下马,直取巫旭命门!
穆倾雁却更快一步,提起之前巫旭给她的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在上!
她沙哑喊道:“却心!你要是敢动他,我立即死在你面前!到时候看谁替穆云嫣代嫁!”
穆倾雁丝毫没对自己留手,一道鲜血顺着锋利的匕首蜿蜒而下。
“阿清,别做傻事!”巫旭慌乱喊着。
不远处的却心也停了动作,神色莫名望着她。
穆倾雁见却心仍未同意,心中很是着急,握住匕首的手不受控制又划深了一分。
却心终于说话:“穆倾雁,你可知南北两国开战,会致多少生灵涂炭?”
穆倾雁惨然一笑,却说:“却心,你心怀天下苍生,可巫氏一族难道就不是这苍生中的一份?”
“巫氏一族上到耄耋老人,下到牙牙稚儿被无辜屠戮之时,怎不见佛祖慈悲为怀——!”
第8章 献祭
恍然间,穆倾雁似乎听到那凄楚的哭喊,心中无尽悲凉。
“而你如今更是要杀尽巫氏之人,这到底是佛祖的慈悲也分人?还是你在分人?!”
“穆倾雁!”却心突然怒吼。
这还是他第一次当众失控。
可穆倾雁却半点不示弱,跟着怒吼:“难道我说的有半句虚言!却心!你深夜坐禅时就没听到冤魂啼哭?”
不知为何,这一次却心竟没有反驳。
他静静望着穆倾雁,眼眸深幽的让人察觉不出他的情绪。
片刻后,他竟然妥协说:“我可以保下幸存的巫氏族人,亦会超度亡魂,但和亲一行,不可再出差错。”
却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下保证,穆倾雁知道这是最后的让步,总算心安。
她也松开了手中的匕首,“好,那我便再信你一次。”
之后,穆倾雁、巫旭以及藏起来的巫氏一族的五个孩子,都被带到了尘蓝谷看管。
穆倾雁按照却心的吩咐,重新整顿,预备两天后再出发。
期间,穆倾雁已经跟巫旭说清楚自己的情况,巫旭虽痛心,却答应会护着几个孩子,好好活下去。
穆倾雁以为自己可以放心赴死,可没成想,在出发离开的前一晚,穆云嫣竟突然出现在尘蓝谷。
便听她厉声吩咐:“把这贱人拖去往生涯!”
往生涯是尘蓝谷不远处的一座万丈悬崖,穆云嫣的不怀好意,如今已经毫不掩饰。
“穆云嫣,你要做什么?!”穆倾雁心中不安起来。
却见穆云嫣慢条斯理撩起衣袖,露出布满黑色纹路的左手腕,朝穆倾雁意味深长一笑。
“穆倾雁,你蓄意破坏了我的婚礼,不会以为就这么算了吧?”她凑到穆倾雁的耳边轻声说:“今日,我便要你尝尽孤家寡人之苦!”
穆倾雁心中不安加剧。
可她身受重伤,根本无力反抗,被抓到了涯顶,穆倾雁才发现,涯顶聚集了一群人,就连却心也赫然在列!
而巫旭和五个孩子竟然被绑在了铺满干柴的刑架上,皆奄奄一息!
“你们要做什么?!”
穆倾雁满心惶恐,冲着却心喊道:“却心,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护着他们的吗?”
却心冷着脸未答,反而听皇帝怒斥,“你这灾星,竟伙同巫氏族人偷用禁术,屡次谋害穆国圣女,妄图祸乱穆国根基!今日便执以火刑,以儆效尤!”
“我们没有!”穆倾雁大声反驳。
又是莫须有的罪名!
可哪怕气到发颤,穆倾雁却知道,只要她背负灾星的名头,他们恐怕都恨不得她死。
但族人是无辜的,穆倾雁凄哀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却心身上。
出家人慈悲为怀,他是她唯一的机会!
穆倾雁跌跌撞撞奔到却心面前,狼狈求着:“却心,这两天我们都在你眼皮子底下,根本没有机会偷用禁术啊!”
“是吗?”却心眼中闪过冰冷的厌恶,按住她的肩膀逼她回头,还厉声呵道:“那你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只见巫旭和几个孩子胸口纷纷涌出鲜血,鲜血落地,竟在他们的脚边形成了鲜红献祭禁法!
穆倾雁脑海骤然空白,天仿佛塌了……献祭禁法一动,他们会灰飞烟灭的啊!
第9章 成佛成魔
穆倾雁想冲向前阻止,却被阵法弹开了。
“不要!快停下来!”
穆倾雁从没有这么无力过,她趴在阵法的边缘,大颗大颗落泪,可撕心裂肺的哀鸣却都堵在了胸口。
族人中,唯有巫旭还保持一点清醒。
他抬头,冲着穆倾雁虚弱一笑:“阿清……我们助你逃走,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活落,阵法形成了保护盾,将穆倾雁和却心那群人隔开之后,便化作一阵红光猛然冲进穆倾雁的身体。
而巫旭他们,却在穆倾雁眼前,一点点化作了荧光。
穆倾雁能感觉经脉中的灵巫之力在修复,就连胸口的噬心咒的力量也渐渐被抹去。
可她却绝望到整个人都痉挛。
她护不住安姑姑,护不住巫旭,护不住一个族人……说她是灾星,可有她这么窝囊的灾星吗?!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可那些罪责还不是往她身上安?
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对他们留情!
“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穆倾雁不在压抑灵魂深处的恶念,悲鸣一声!
山地都在动摇!
余波把不远处的一行人都震得吐血倒地,就连却心也后退几步。
穆倾雁在从地上站起来起来,再抬头,她的眉心上已经爬上了曼珠沙华的纹路,眼睛也变得血红!
“你们都该死!”
穆倾雁抬手,狠狠朝人群挥下一掌,瞬间死伤大半。
再动手时,人群却被却心护住,他冲着着穆倾雁急切说:“穆倾雁!你现在回头还来的及!”
细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
穆倾雁却讽刺勾唇说:“却心,你竟有脸叫我回头?”
“恶人出头,善人哭求的时候,你怎么不叫他们回头!”穆倾雁冷眼又挥出一掌。
又泣血质问:“当初,我信了你所说的众生平等,信了你说的积德行善,也信你会安置好巫氏一族,可结果呢?”
却心心中一阵闷堵,他无法反驳。毕竟当初巫氏一族被下旨屠戮时,确实无辜。
望着对面已然走火入魔的穆倾雁,却心却压下心底不安,冷说:“穆倾雁,别再执迷不悟,你所谓种种不过是大开杀戒的借口。”
又是这样,他总是把错全部推倒她身上!
望着却心这张熟悉的脸,穆倾雁终于没了半点心动。
她如今,只有满心的愤恨。
“照你所说,巫氏一族的人无辜惨死,难道一笔勾销?却心,我给过你无数机会,可你却渡不了我成佛。”
穆倾雁不在说话,只抬手骇人的力量在她手中聚集。
她冷冷盯着却心身后那群人,没有人能阻止她报仇!
却心望着她,眸光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可他嘴上说的却是:“既如此,我便为这天下,诛杀灾星。”
说着,他在胸前结印,金色佛光竟然形成了“卍”字。
“卍”字只会用来对付罪大恶极之人,出此招意味着,要诛灭对方神魂,令其永世消散!
两人力量相撞,天地都变色。
穆倾雁望着对面的人,恨得眼角溢出血泪,绝望至极,又哀伤至极。
金印威压之下,穆倾雁拼尽了心力。
她不甘心!
凭什么这群道貌岸然之人能心安理得活着?
她呕出一大口血来,神情分明是不死不休。
却心的心中不安骤然加剧,他本能收回金光佛印,让步说:“穆倾雁,只要你放下杀孽,我可为你复活死去的巫氏族人。”
穆倾雁心中一震,她咽回喉咙的腥甜,望向已经化成灰的族人……又转头注视着却心的眼睛。
她还能再相信这个男人一次吗?
最终,她收回手,冷冷道:“却心,我最后信你一次。”
可就在她收手的下一秒!一把包裹佛光的金剑却迅疾刺来——
穿胸而过!
穆倾雁震惊望着胸前的剑,和她同样震惊的还有却心。
可惜,她已经不在意了。
“呵……”穆倾雁低声笑着。
她握着剑刃生生拔掉利剑,鲜血瞬间奔涌,ъЧ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同时,她眉心的曼珠沙华纹路竟渐渐转成黑色!
穆倾雁,彻底入魔了。
“穆倾雁,你快停下!”却心急切上前。
他明白,此刻他最该做的,是结印成“卍”把她灭了,可不知为何,他的手却在发抖。
穆倾雁却只嘲讽一笑:“圣僧,果然好手段。”
却心怔怔望着她胸口不断流出的鲜血,心口隐隐发痛,好似那一剑是刺在他身上一般。
他颤声喊:“穆倾雁……”
穆倾雁却突然近身抱紧他,凑到他耳边低语:“却心,你既渡不了我成佛,那便让我来渡你入魔。”
下一刻,她的声音突然狠戾:“我愿永堕阿鼻地狱诅咒你,却心,我要你生生世世求佛不成,永堕为魔!”
同时,她那沾满了心间血的手,在他的左后胸迅速画着咒语。
咒语分明还未成型,可却心左胸突然传来锐利钝痛,细碎的蓝色光芒涌出,他的大脑一阵轰鸣,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袭来……
不远处的穆云嫣见此,瞬间惊慌失措,拉住身边一个老和尚惶恐喊道:“尘蓝印破封了!你快给我阻止他!绝不能让却心知道所有……”
“夫君,别……”
为通房丫鬟,花采苓一直谨记自己的身份。
不和主子谈情说爱,
不让主子沉迷女色,
不与未来少夫人争风吃醋。
好不容易熬到年老色衰赎回奴身,
花采苓看上一位老实本分的鳏夫准备搭伙过日子。
身份尊贵的主子却红着眼将她抵在墙上问:
“你宁肯要那个老东西也不要我?”
花采苓:“……
  中秋这日,忠勇伯带兵剿匪凯旋而归,府里上上下下忙得人仰马翻。
  花采苓到后厨再三确定好接风宴的菜品,便要找人去酒窖拿酒,路过花园,被人捂着嘴拽进假山洞里。
  后腰撞到石头,花采苓又疼又怒,本能的抬腿挣扎,脚踝却被握住。
  对方轻轻一拉,欺近身来,滚烫的唇舌狂风骤雨般落下。
  花采苓吓得不轻,本能的甩了那人一巴掌。
  那人动作一顿,花采苓趁机挣扎,却未能逃脱,对上一张怒意森森的脸。
  “三少爷,怎么是你?”
  “认得我就好,我被人算计了,安静点儿。”
  谢云驰说完又低头在花采苓脖颈吸吮,花采苓被他喷出来的呼吸烫得浑身发颤,磕磕巴巴的说:“府里有大夫,奴婢这就去……去帮三少爷叫大夫。”
  谢云驰没应声,低头扯花采苓的腰带,花采苓都快哭出来了:“三少爷,你别这样,奴婢入府虽然签的死契,但不卖身的……”
  山洞逼仄昏暗,外面不时有人走动,怕被发现,花采苓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哭腔,虽然可怜,却也很能勾起人的施虐欲。
  谢云驰此刻已经没了神智,嫌花采苓太吵,捂了她的嘴,将她压在假山石上。
  ——
  半个时辰后,花采苓才到饭厅。
  她的眼尾红得厉害,眼睫也是润湿的,明显哭过,好在所有人都在忙,并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又过了一会儿,谢云驰才来到饭厅。
  他换了身绛红色金银双丝绞卷云暗纹锦衣,玉冠束发,配一条金镶玉的抹额,俊美又矜贵,和不久前强压着花采苓逞凶的人截然不同。
  花采苓仍是后怕不止,不自觉往门口的方向躲了躲,下一刻便听到忠勇伯中气十足的怒斥:“又跑哪儿去鬼混了?所有人都在等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忠勇伯在军中统领千军万马,发起怒来十分可怖,花采苓和屋里伺候的下人一起跪下,谢云驰却一点儿也不害怕,懒洋洋的说:“有点事耽误了,你们不是都开吃了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来迟了竟然还敢顶撞,谢云驰到底没能吃成接风宴,被忠勇伯罚去跪祠堂。
  虽然有些不敬,花采苓心里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一切忙完,夜已经深了,管事却安排她值夜。
  谢云驰弄的太狠,花采苓走路都疼,后腰也磨破了皮,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花采苓抿了抿唇,说:“今晚不该我当值。”
  管事的瞬间拔高声音:“白日让你去拿酒,你半天不见人影险些闯下大祸,别说今夜,这个月都是你值夜!”
  身子还酸着,花采苓没法辩驳,只能认罚。
  提着灯笼去值房,过垂花门的时候,冷不丁看到门后坐了个人。
  光线太暗,看不真切面容,花采苓凑近了些,对方忽的掀眸看来。
  那双眸子折射着烛火的光亮,竟是十分的冷锐犀利,花采苓头皮发麻,手里的灯笼吓得掉落在地,烛火颤巍巍的熄灭。
  黑暗给了花采苓勇气,她转身想逃,谢云驰的声音传来:“跑什么,是我。”
第2章 不是要量尺寸?
  “夜深了,三少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花采苓捡起灯笼重新点燃,谢云驰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没听到他今日让我跪祠堂?”
  他浑身都是反骨,连爹也不叫了。
  花采苓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沉默片刻问:“那大老爷允许少爷回去了吗?”
  话一出口,气氛立刻冷下来,谢云驰气得笑出声:“我偷跑出来的,怎么,你要去告状让我回祠堂继续跪着?”
  白日被那样对待,花采苓其实有些怕谢云驰。
  她连忙摇头,恭敬道:“请三少爷稍等一下,奴婢这就去叫人。”
  这里离执星院不远,花采苓很快叫来小厮。
  亲眼看到谢云驰被扶着进院,花采苓才离开,走出没多远,院里小厮追出来
  “这是赏你的。”
  小厮递过来几颗银豆子。
  花采苓在管事那里没得过什么赏,见小厮出手这么豪阔,便以为是谢云驰用来打发自己的。
  她虽说了自己不卖身,到底还是抵抗不过做了谢云驰的解药。
  她若真的贞烈,就该一头撞死在那假山石上,她没有这么做,那就只值这点儿价。
  一个妓子养大的丫鬟,难道还想爬主子的床要个什么名分?
  僵持片刻,花采苓伸手接了那几颗银豆子,哑声道:“劳烦帮奴婢谢三少爷赏。”
  ——
  这次剿匪轰动朝野,宫里的赏赐流水般送进府来,到府上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主子们忙着待客,下人更不能闲着。
  花采苓刚沏了茶送到偏厅,又被叫去给各院送布匹。
  接下来的应酬多,各院都添了份例,要多置办些衣裳行头,谢云驰虽受了罚,分到执星院的布匹却是最多最好的。
  花采苓把布匹交给执星院的小厮,温声道:“劳烦量好尺寸以后告诉奴婢一声,奴婢花采苓,在内务处当值。”
  说完准备离开,转身却撞进一个硬实的胸膛。
  熟悉的沉香味道涌入鼻尖,花采苓脑中警铃大作,想要后退却因为太过慌乱绊到自己。
  眼看要摔倒,一只手环至腰间帮她稳住身形。
  “奴婢有眼无珠,没看到三少爷在此,求三少爷恕罪。”
  布匹太多,视线被挡,她根本不知道谢云驰是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
  她的脑袋垂得很低,一小截脖颈从领口支出来。
  白生生的,很细,暖玉似的。
  谢云驰扫了一眼,淡淡道:“进来。”
  语调很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进了屋,谢云驰脱下外衫搭在架子上,偏头却见花采苓低垂着脑袋站在门边。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下一刻就要夺门而逃。
  “过来。”
  “奴婢知错,听凭三少爷责罚。”
  花采苓说着跪下去,脑袋仍是低垂着的。
  既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也不与他对视。
  古板且寡淡,和哭着求他快一点儿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云驰的唇角压下去,面色冷沉了些:“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两遍。”
  威压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她到底没有胆子和他作对,乖乖走到他面前。
  谢云驰摊开双臂,见花采苓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挑眉问:“不是要量尺寸?”
第3章 可以用手量
  “奴婢不在院里伺候,不敢僭越。”
  拿了银豆子,花采苓便以为再也不会和谢云驰有什么交集,这会儿谢云驰的态度却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让你量的,不算僭越。”
  “可是奴婢没带软尺。”
  真麻烦。
  谢云驰眉头微拧,他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看见花采苓明明很害怕,还一本正经装不熟的样子,压着脾气问:“东西放哪儿的,我派人去拿。”
  “不用!”
  他派人去取软尺不是一下子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吗?
  花采苓急急的说:“用手也能量。”
  谢云驰眉梢微扬,多了两分得意的狡黠。
  用手也能量,原来她刚刚说那么多,真的是为了不与他有接触?
  花采苓喉咙发紧,怕说多错多,咬牙上前,用手环住谢云驰的腰,一寸寸量他的身。
  今日谢云驰穿了一身不那么扎眼的石青色锦衣,刺金发带束发,没有戴抹额,少了矜贵,多了随意、洒脱。
  忠勇伯一生戎马,大少爷和二少爷皆自幼习武,早早的就入校尉营历练,谢云驰却与他们不同,成日游手好闲,是出了名的纨绔。
  然而衣襟之下,他的身体并不孱弱,肩背算得上挺阔,腰腹更是隐隐可以摸到肌肉线条,积蓄着力量。
  花采苓只到他的下巴,距离近了,便觉压迫。
  迅速量完尺寸,退开后花采苓才敢呼吸,一身冷汗淋漓,后腰磨破的地方疼得厉害。
  谢云驰倒也没再为难,随手丢了一枚白玉佩给她:“量的不错。”
  玉色极好,残留着他的体温,触手温软,对花采苓来说却是烫手山芋。
  花采苓把玉佩递回去:“这太贵重了,少爷能不能赏奴婢一些银豆子?”
  “怎么,本少爷赏东西还要看你喜不喜欢?”
  “奴婢不敢。”
  趁着夜里无人,花采苓把谢云驰给的玉佩埋在了垂花门后的那棵桂花树下。
  这样贵重的东西要找门路才能送进当铺换成现银,花采苓出府的机会不多,不知道去哪儿找门路,留在身上万一被人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思来想去,只有埋起来安全些。
  没有工具,花采苓用手挖的坑,好几根指头都被磨出了血。
  第二日,花采苓被传到大夫人住的沁澜院。
  大夫人殷氏是忠勇伯府的当家主母,也是谢云驰的母亲,花采苓入府十载,只远远的见过她几次。
  突然被传召,花采苓第一反应就是东窗事发了。
  昨夜下了雨,许是她挖的坑不够深,那枚玉佩被冲出来叫人发现,又许是那日在假山后她不小心泄出声音被人听见。
  忐忑了一路,来到沁澜院,谢云驰刚陪殷氏用过早膳,引路的嬷嬷让花采苓先在门外候着。
  殷氏温和的声音传来:“你这胳膊什么时候挠伤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话里除了关切,还两分试探。
  花采苓手心有些出汗。
  那日她抓伤谢云驰了吗,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谢云驰淡淡道:“不小心被猫挠了一下,没什么好说的。”
  殷氏是过来人,哪里认不出这伤是怎么来的,不赞同道:“我知道你向来没什么架子,但也不能纵得院子里的人没了规矩。”
  “我知道分寸。”
第4章 可识得此物
  殷氏准备办一场赏花宴,让谢云驰也请些朋友到府里玩,刚说完就被谢云驰拒绝:“我没有爱赏花的朋友。”
  殷氏横了他一眼:“我不是真的让你看花,这次来赏花的都是家世优渥、品貌出众的姑娘,你挑个合眼缘的,我好让人去提亲。”
  他已及冠,还整日这般不着调,殷氏委实不放心。
  谢云驰并不上心,漫不经心的说:“你觉得好就好。”
  “这是什么话,是你要娶妻自然要挑个你喜欢的。”
  这话不知哪里惹了谢云驰不快,他噌的一下站起身,冷冷道:“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照着挑就是了。”
  说完大步离开。
  屋里陷入死寂,好半晌,殷氏才再度开口:“人带来了吗?”
  花采苓忙进屋,跪下行礼:“奴婢花采苓见过大夫人。”
  “抬起头来。”
  花采苓顺从抬头,入目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美妇人,她穿一身缕金百蝶穿花石青长裙,满头珠翠琳琅,贵气逼人,眼角虽已生了皱纹,却仍是风韵斐然。
  花采苓不敢多看,殷氏却将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心里有些诧异。
  一个干杂活的粗使丫鬟,模样生的未免太好了些。
  打量完,殷氏拿出一方帕子问花采苓:“你可识得此物?”
  那是一方靛蓝帕子,帕子一角绣着一朵兰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帕子是她绣的,但她自己用的都是素帕,没有绣任何图案,那日在假山后她也并未遗失什么东西。
  花采苓思绪有些乱,不敢轻易作答,旁边的婆子厉声喝道:“主子问你话呢,哑巴了?”
  “回夫人,这方帕子是奴婢为府里的兰花姐姐绣的,兰花姐姐不肯白拿奴婢的东西,给了奴婢三文钱。”
  花采苓俯身磕了个头,声音发着抖,听着胆子就很小。
  府里有规定,不许下人偷偷从外面接私活挣钱,但区区三文钱,还不至于殷氏大动干戈。
  殷氏收起帕子说:“你的绣活做的不错,以后不必做其他杂活,去绣房当值吧。”
  花采苓原以为自己会被处死,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愣了几息方才回过神来磕头谢恩。
  管事的早就得了消息,见花采苓回去收拾东西,讥讽出声:“我就说让你拿酒怎么不见人影,原是另谋高就了,你别以为自己会绣东西就能得主子赏识,就你那出身,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你这辈子都只能被人踩在脚下。”
  花采苓并不还嘴,只闷头收拾东西。
  这两年花采苓越长越漂亮,管事的原想给她穿小鞋逼她主动献身,她去了绣房做事,下手就困难多了。
  管事的不甘心,琢磨了一会儿说:“你虽然去了绣房,但这大半个月的工钱还记在内务处,下个月记得自己来领。”
  “好。”
  绣娘靠手艺吃饭,地位比各院的一等丫鬟还要高,每人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不过花采苓是突然加入的,只得了一间满是灰尘的废弃屋子。
  一直忙活到深夜,花采苓才把屋子打扫出来。
  其他人早就睡下,花采苓不好把人吵醒要枕头被子,正想枕着包袱将就一夜,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云驰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这种地方你也住的下去?”
第5章 让我检查一下
  “三少爷,你怎么来了?”
  花采苓一下子蹦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谢云驰有些无语,他又不是瘟神,怎么每次这只兔子见到他都要吓成这样?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倒水?”
  花采苓眨巴眨巴眼睛,无辜的说:“没有。”
  别说茶水,屋里连把椅子都没有。
  花采苓没有留客的意思,满脸都是期盼,盼着谢云驰马上走。
  谢云驰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在府里更是众星拱月,从未受过这样的慢待,但看到花采苓这副模样,他的反骨上来,不仅不走,还一屁股坐到花采苓打算用来当枕头的包袱上,理直气壮的命令:“再去打盆水来。”
  花采苓本想撒谎说打不到水,冷不丁看到谢云驰右手手背破了皮,正涓涓的往外流血,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下。
  清理的时候花采苓发现谢云驰的伤口里还扎着不少不屑,忍不住说:“这伤有些严重,三少爷要不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花采苓只会干杂活,对医术一窍不通,怕处理不好害他伤势加重。
  “不去,要是闹大了,又要去跟那堆木头大眼瞪小眼,没意思。”
  谢云驰说完丢了一瓶外伤药过来,花采苓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跟木头大眼瞪小眼是被罚跪祠堂,她讷讷的点头,不再多话,帮谢云驰上好药缠上布条。
  药还剩很多,花采苓把瓶子还回去,谢云驰没接,说:“你自己留着用吧。”
  “谢三少爷赏,可是奴婢在绣房没什么需要用这药的机会。”
  假山后那件事给花采苓留下的阴影很深,花采苓不想跟谢云驰有太多牵扯,更不想要他的东西。
  谢云驰眉梢微扬,觑着花采苓问:“腰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那日他神志不清,所有行为皆出于本能,丝毫没有顾及她,清醒后才发现除了地上的血迹,假山石上还有一大片血,她应该伤的不轻。
  花采苓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连药瓶都跟着变得烫手,强撑着说:“奴婢已经好了,三少爷放心,奴婢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请三少爷……”
  烛火燃到尽头熄灭,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户盈了满室,月光下,花采苓面红如桃花,眸子慌乱的飘忽着,有些可怜,又有几分不自知的媚。
  谢云驰根本没听她后面说了什么,上前一步,玩味的问:“怎么好得这样快,让我检查看看。”
  小兔子的眼睛陡然瞪大,连瞳孔都在发颤,约莫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无耻的话,但到底胆子小,敢怒却不敢言,只能改口说:“还……还没有完全好,那奴婢就谢三少爷赏了。”
  真怂。
  谢云驰憋着笑,说:“本少爷也不能白赏你,作为回报,这几日你都要帮本少爷上药。”
  花采苓立刻蹙眉,表情颇为苦恼,谢云驰压了压唇角,问:“怎么,你不愿意?”
  他拔高了声音,花采苓怕把人招来,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愿意,求三少爷小点声。”
  出了房间,谢云驰的唇角上扬。
  突然觉得养只兔子在身边也挺好玩的。
第6章 药怎么没用?
  天亮后,花采苓找绣房的主事芸娘要了床和被子,收拾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听到芸娘吩咐:“执星院的月貌姑娘升了三少爷的通房,你去给她量尺寸做两身衣裳。”
  消息来的突然,花采苓忍不住诧异。
  谢云驰既然有通房丫鬟,为什么还要缠着她?
  芸娘以为她不愿意去,板着脸说:“这里是靠本事吃饭的,你既得了大夫人赏识,也该拿出本事让我们看看。”
  “奴婢明白。”
  花采苓拿着软尺去了执星院。
  谢云驰不在,花采苓暗暗松了口气。
  月貌是执星院的大丫鬟,也是殷氏特意放到谢云驰身边的。
  她生着鹅蛋脸,眉眼温婉,着一身湖绿色荷叶边衣裙,透着淡淡的书卷气,和花采苓之前见到的粗使丫鬟大不相同。
  花采苓到时,月貌更与两个丫鬟坐在一起打绺子。
  听花采苓表明来意,月貌好奇的问:“绣房一直都只有六位绣娘,我怎么不曾听说新招了人?”
  谢云驰不拘小节,院里的大小事务几乎都是月貌做决定,久而久之,她身上便自带了威压,花采苓低着脑袋恭敬回答:“府里未曾新招人,只是大夫人无意中瞧见奴婢绣的帕子,觉得奴婢的绣活不错,特别开恩让奴婢到绣房当值。”
  听花采苓提到殷氏,月貌脸上多了两分笑,语气也柔和下来:“连大夫人都觉得你的绣活好,那应该是真的好。”
  月貌说着起身,和花采苓一起回屋量尺寸。
  花采苓怕会碰到谢云驰,量的很快,但她的运气委实不好,量完还没来得及把软尺收起来,谢云驰就回来了。
  花采苓是背对着门站的,月貌先看到谢云驰,立刻越过花采苓走到门口,热切道:“少爷,你回来啦。”
  谢云驰没理月貌,见花采苓手里拿着软尺,似笑非笑的问:“又来量尺寸?”
  这话一出,气氛变得微妙。
  花采苓强装镇定,收好软尺:“回三少爷,奴婢是奉大夫人的命来为月貌姑娘量体裁衣的。”
  月貌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她狐疑的盯着花采苓:“你之前还来院里给谁量过尺寸?”
  之前花采苓还不是绣娘,她给谢云驰量尺寸是不合规矩的。
  花采苓心跳加快,不知该如何回答。
  笨兔子,一点儿也不经逗。
  谢云驰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让她量的,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一直在谢云驰身边伺候,月貌立刻听出了谢云驰话里的维护之意,月貌有些被惊到,却不敢继续探究,连忙认错:“奴婢僭越,请主子恕罪。”
  月貌被谢云驰支出去泡茶,屋里安静下来,花采苓越发紧张,鼓足勇气说:“绣房还有很多活要做,三少爷如果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就先回去了。”
  花采苓说完要走,被谢云驰抓住胳膊拽回来,他低头凑到她脖颈处嗅了嗅,问:“给你的药怎么没用?”
  距离太近,花采苓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浑身汗毛倒竖,脸也不受控制的红起来,强自镇定的说:“昨晚太累了,奴婢一会儿回去就用。”
  话音刚落,粉腮被叼住,惶恐不安的眸子瞬间浮起水光,幼兽般细软的呜咽不可自抑的溢出。
第7章 请三少爷自重
  花采苓回绣房向芸娘回话,芸娘见她右边脸红的厉害,眼眶也有些肿,问:“你挨打了?”
  谢云驰咬那一口没太用力,花采苓脸上没有留下牙印,之所以这么红,是她自己在回来的路上擦的太狠了。
  眼睫颤了颤,花采苓不敢看芸娘的眼睛,闷声否认:“没有,被蚊子咬了一口。”
  芸娘没再多问,从库房里挑了两匹素雅不出挑的料子让花采苓用来给月貌做衣裳。
  回屋后花采苓按照尺寸把料子裁了,开始缝制。
  晚上不用赶工,花采苓打了些热水到绣房的浴室沐浴。
  热水带走疲乏,也带走一些不好的回忆,花采苓的心情好了些,回屋的时候唇角都是带着笑的,只是一推门看到谢云驰坐在自己床上,笑容顿时僵住。
  她忘了这人说过要来上药。
  花采苓敛了笑,解开布条帮谢云驰换药。
  刚沐浴完,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面颊被热气蒸得粉嫩发红,整个人都艳丽起来。
  谢云驰看得有些心痒痒,捉住她一缕湿发把玩,好奇的问:“你往身上涂的什么,好香。”
  谢云驰恣意妄为惯了,并不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轻浮放浪,花采苓抿了抿唇,压下不满说:“就是普通的皂豆,没有别的。”
  “是吗?”
  谢云驰觉得不像,花采苓身上不止有皂角清香,还有一股甜软的香气,不像脂粉味,更不像香料味道,谢云驰有些上瘾,还想再闻闻仔细分辨一下,花采苓猛然站起身,绷着小脸说:“请三少爷自重!”
  两人在假山后都那样深入的接触过了,还谈什么自重?
  谢云驰挑眉,觉得花采苓是在故作矜持,下一刻却听到花采苓说:“奴婢已经有心仪的人了,那日在假山后的事并非奴婢所愿,但事已至此,奴婢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请三少爷日后莫要再纠缠奴婢!”
  花采苓绞着双手,指节发白,明显紧张的不行,眼底却攒着怒火,谢云驰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难怪这兔子每次见到他都这么慌张,原来是把他当成了欺凌弱小的恶霸。
  以他的相貌和身份,还需要强迫一个丫鬟委身自己?
  旖旎消散,谢云驰的表情冷了下来,他睨着花采苓,嗤笑出声:“不过就是给了你一盒药,还真以为本少爷看上你了?”
  谢云驰的语气很是嘲讽,花采苓脸上火辣辣的。
  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和谢云驰有着云泥之别,谢云驰绝不可能喜欢她,所以她不想成为他一时兴起的玩物。
  花采苓没有辩解,谢云驰又说:“那枚玉佩值不少钱,就算是买揽月阁的花魁一夜也绰绰有余,你最好像你今日说的这样守口如瓶,不然……”
  威胁意味十足,花采苓连忙跪下,恳切道:“请三少爷放心,奴婢绝对不会给三少爷惹麻烦的。”
  跪得真快。
  谢云驰盯着花采苓的脑袋看了半晌,唇间溢出一声冷笑,大步离开。
  不过是一只吃里爬外的兔子,不要也罢!
第8章 只有今晚有空
  谢云驰被气得离开,花采苓后怕不止,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到她又在昏暗的山洞被狠狠欺压,然后被路过的管事当场抓获,大夫人怒不可遏,一声令下将她沉塘。
  濒死之际,砰砰的敲门声传来,花采苓惊醒,从噩梦中抽离,大口大口的喘气。
  敲门声还在继续,花采苓忙穿上衣服去开门。
  “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刚起?”
  天光早已大亮,芸娘敲了半天门,语气很不好,但见花采苓面色苍白,眼窝一片青黑,一脸的失魂落魄,满腹责问化作诧异:“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恐怖的窒息感还在胸口萦绕不散,花采苓的手脚一片冰凉,哑声说:“奴婢昨晚打热水沐浴,忘记把头发擦干,可能有点贪凉。”
  “做事怎么这么不仔细?”
  芸娘有些不满,但眼下有事,也没揪着不放,只道:“过些时日大夫人要请一些世家贵女到府里赏花,你把手头的活放一放,先做些团扇出来做伴手礼。”
  芸娘说完便要走,花采苓连忙问:“夫人可有给绣样?”
  芸娘白了花采苓一眼:“绣样都要夫人给,还要我们做什么?”
  没有绣样,便是要自己别出心裁,花采苓洗漱完便有了主意,提上篮筐去花园摘花。
  既是赏花宴,那将各式的花折下来晒干绣在团扇上,既能应景,又能让每个人的礼物都不一样。
  殷氏是爱花之人,重金请了花匠打理花园,即便入了秋,花园里也是花团锦簇,没有半分萧索颓靡。
  花采苓摘了满满一篮花,回去的路上却碰到了管事高海山。
  看到满园的花,花采苓的心情好了不少,气色也好起来,高海山这几日都没见到花采苓,突然见到,只觉得她的人比这一篮子花要娇艳多了,不由得心痒难耐。
  他拦住花采苓的去路,目光隐晦的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嘴上一本正经的说:“你的月钱已经算出来了,不必等到月底,今晚就可以来找我拿。”
  高海山的眼神让花采苓浑身都不舒服,她抓紧手里的花篮,低声说:“晚上不方便,奴婢还是白日来拿吧。”
  高海山拔高声音,不耐烦的说:“我只有今晚有空,你要是不来,就别要了!”
  粗使丫鬟的月钱很少,花采苓的钱都用来给三娘抓药了,要是不拿到这钱,药就得断。
  想到三娘病发时痛苦不堪的样子,花采苓只能点头说:“好,奴婢今晚来拿。”
  高海山知道花采苓不会拒绝,有些得意忘形,伸手想捏捏花采苓的脸颊,一道冷沉的声音响起:“高管事。”
  回头,谢云驰倚柱而立,一袭淄色劲装干练利落,唇角噙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高海山连忙收回手,恭敬的看向谢云驰:“三少爷,您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事吩咐?”
  “朋友送了我一匹马,已经在马厩了,你安排个人好好喂养,别给我养废了。”
  “是是是,三少爷的马自然要精心饲养,这种小事三少爷派个人知会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高海山跟在谢云驰身边拍马屁。
  从头到尾,谢云驰连余光都没分给花采苓一点儿。
  花采苓松了口气,看来三少爷之前都只是在试探她是否有不轨之心。
第9章 投怀送抱
  晚饭后,花采苓跟芸娘说要去找高海山拿月钱。
  芸娘眉头微拧,狐疑的问:“怎么白日不给,偏偏要晚上去拿?”
  花采苓如实回答:“高管事说他只有今晚有空,奴婢也没法子。”
  其实也有法子的。
  花采苓现在归芸娘管,芸娘若愿意为她出头,大可让账房把月钱拨到绣房,不过高海山的手。
  但高海山毕竟是花采苓之前的管事,又掌着各处的杂务,芸娘没必要为了花采苓得罪他。
  高海山是管事,也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今晚他心情不错,弄了两盘下酒菜,还搞了个炉子煮酒。
  花采苓一进屋就闻到了满屋的酒味。
  “来啦。”
  高海山偏头看向花采苓,见她还穿着白日的衣服,惋惜的问:“今天你摘了那么多花,怎么不在头上戴一朵?”
  她长得好看,戴上那花一定更漂亮。
  “奴婢是来拿月钱的。”
  见花采苓站在门口,很是警惕,高海山拿出一贯铜钱放到桌上,沉着脸说:“钱都在这儿,清点完签字画押,怎么,还要我给你送过来?”
  高海山的态度变得强硬,花采苓的底气就没有那么足了,防备也弱了下去。
  僵持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数出来的铜板多了十个,花采苓要把那十个铜板拿出来,高海山一把按住她的手,笑眯了眼:“这都是你的钱,干什么往外拿?”
  高海山也是从粗使下人爬上管事之位的,一双手苍老又粗糙,像是晒干后的树根,被他碰到肌肤,花采苓本能的感到恶心。
  她想抽出手,高海山却不肯放,还变本加厉搂住她的腰。
  花采苓顿时有些慌,大声喝道:“高管事,你要做什么!?”
  高海山大花采苓十多岁,一把年纪都快能当她爹了,花采苓只以为他喜欢仗着权势欺压自己,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他竟然对自己存着那样龌龊的心思!
  胃里翻涌的厉害,花采苓看着高海山近在咫尺的脸几乎要吐出来。
  高海山却是温香软玉入怀,心神荡漾的不行,他咧着一口黄牙笑道:“周围的人都被我支走了,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而且只要你跟了我,不止可以领绣房的月钱,每月还可以在内务处多领一份钱,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高海山管不了花采苓的调动,要多给她一份月钱却不是什么难事。
  他自认这条件已经足够丰厚,撅着一张老嘴就要去亲花采苓。
  花采苓被他箍着腰挣脱不开,慌乱中看到桌上小炉子的酒已经咕噜噜煮开,用尽全身力气撞过去。
  小炉子被撞翻,煮开的酒和炉子里的炭火倾倒出来。
  高海山被烫出杀猪般的惨叫,花采苓的手也被烫伤,但她顾不上疼,狠踹了高海山一脚,逃出屋子。
  然而没跑多远,就撞进一个硬实的胸膛,腰肢也被揽住。
  陌生清冷的气息涌入鼻尖,花采苓本能的害怕,还没来得及推开对方,便听到谢云驰戏谑的声音:“大哥今年的桃花运很旺啊,走在家里都有人投怀送抱了。”
 “唔……这东西太大了,我塞不进去……!”
  我羞/耻的躺在软榻上,浑身只剩一片白纱遮/羞,双颊潮/红。
  房间内奏着琴瑟之音,似骤雨狂风吹珠落,袅袅春香更让人心神浮/躁,欲/求渐升。
  一个丰腴的女人倚靠在窗前,她便是教坊司的春娘,对这样的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直到我双腿颤颤巍巍,春娘才扭着身子朝我走来,轻轻扶住我的玉腿,从胸口摸出一根小臂长短,双指粗细的木棍,恰到好处的放在我的双/腿之间。
  “记清楚了,你是罪人之女,这是你唯一的翻身之本,你要想活,就要好好利用。”
  我努力点点头,言罢,那木棍便蛮横的侵入我的体内,我一时没受住,一声娇喘,浑身卸了力。
  春娘捡起木棍,放在鼻翼上嗅着,“倒是一副好皮肉,就是还得练。”
  说完,又再次抬起我的玉腿,这次分开的尺度更大,一股难以言明的酸胀感从四面八方袭击着我娇弱的身子。
  “你若还是受不住,夹不住,未来那些风流公子,可没人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只有让那些公子欲罢不能,你才有一线机会,到时候莫说我没帮你!”
  我闻言咬唇,颤颤巍巍的应下。
  又过了一刻,春娘又欺身过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团面团,任她搓扁揉圆。
  一种美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忍不住发出勾人心魄的呓语,这种无师自通,仿佛与生俱来的浅唱低吟,让我羞愧难当。
  “记住这个感觉,又纯又欲,才是佳品!”
  直到天色渐暗,我嘶喊娇喘声也渐熄。
  春娘托着脸颊,面含深意的看着我。
  “白思叶。”
  我低下头一声不吭。
  没错,白思叶是我的本名,我父亲本是御史台户察案检察御史白皋。
  数月前,父亲追查盐铁司赵封贪贿一案,却遭奸人陷害,全家被斩。
  父亲为了保住我,将我装扮成府内婢女,才堪堪躲过一劫。
  留给我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流放宁古塔,要么进教坊,成为一名官妓。
  这地方虽然也叫教坊,可却是盐铁司郎中赵封私设的,里面的女人都是他圈养的玩物罢了。
  我不甘心父亲就这么蒙冤,于是入了这教坊,怎奈春娘第一次见了我,便断定我不是婢女,几番逼问,我只能承认我是白家独女。
  当时城外兵马正乱,定北军虎豹骑一支偏军在城内搜捕罪人,其中就有白家。
  我提心吊胆许久,以为自己要么死在这教坊内,要么被定北军带走,但春娘没有为难我。
  反而独自带着我,每日锁在闺房内,好吃好喝的供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香膏胭脂也对我毫不吝啬。
  半年下来,我这身子出落得更加娇艳动人。
  都说美人在皮也在骨,寻常人占了一个便是难得一见的佳品,而我在春娘的调养下,不仅全占了,还得天独厚,且不说身段,就是我一小节玉足,都出落的精致万分。
  直到今日,春娘开始教我春术,名字取得高雅,但其实便是取悦男子之术,毕竟我们这等身份,这份羞耻可是我们的饭碗。
  春娘见我低头不语,轻笑一声,“想不想给你父亲报仇?”
  我点点头,这是我活着唯一的愿想!
  “帮我一个忙,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我没得选择,只能点点头,“春娘你只管吩咐,只要白思叶能办到!”
第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直到此刻,我所见到的春娘,不过冰山一角。
  春娘寻我帮忙的前一夜,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春娘,却毕恭毕敬。
  站在春娘对面的人,名唤许洛安。
  十年前,一场险些掀翻王朝的起义,让弄权者至今惶惶不可终日。而当时那场起义的领导者,名唤许梁梦,许洛安正是他的儿子。
  据我所知,当年许梁梦本是朝廷大将,可惜后来忽然造反,失败后手下的将士死的死,散的散,朝廷诛了许家九族,可唯独跑了一个儿子,没想到许洛安竟藏在教坊司。
  蛰伏多年,如今新的风暴已经跃跃欲试。但现在还差一个机会。许洛安如今是最低贱的奴籍,连走出教坊司都是个问题,更谈何召回当年的部将呢……
  “白思叶,是白皋的女儿。”
  “她是忠臣之后深陷囹圄,我是谋反逆贼身处地狱,不妨好好利用一下。”
  许洛安的侧脸淡漠如冰,只是一句话,就让身陷囹圄的我,又被迫卷进了一场更大的阴谋……
  翌日,春娘带了一个男人进来。
  “他唤做许洛安,不是阉人。”
  春娘倚在凭栏处,背对着男子,声音平淡如水,教人猜不透摸不着里面的道道。
  我黛眉微微紧蹙,教坊养着这么多阉人,为的就是服侍我们这些官妓。
  但不是每一个官妓都能有这种待遇,只有成了花魁,才会给每个花魁配一个贴身的小斯。
  既然是服侍花魁的,所以才要阉人。
  “许洛安,不能越雷池半分!”
  春娘的话很重。
  许洛安点点头,将我身上唯一的白纱脱下。
  双臂将我抱在怀里,送进铺满花瓣的浴桶内。
  我胸前两团实在挺拔,平躺在许洛安的臂弯内,凸起却险些触碰到许洛安下巴。
  我能感受到许洛安逐渐急促的呼吸,自己也莫名燥热起来。
  这是我袒胸相对的第一个男人!
  入水之后,许洛安轻轻的擦拭着我的身体,他的指尖划过胸前落到小腹,我没忍住笑得咯吱咯吱乱颤,柳腰绵绵,峰峦叠叠,这活色生香的模样,没有男人把持得住,许洛安也不例外。
  春娘眼尖的很,手中木棍破空飞出。
  “才这点程度就把持不住了?往后忍不住的话,你不仅害死自己,还害死白思叶!”
  说到这里,许洛安停顿了下来,额上冒着汗珠,喉结滚动,“我定会保护好白思叶姑娘!”
  我心神一颤,这是第一次有男子向我许诺。
  说完,我腹下悄然一紧,却是许洛安探索到了泉眼,几次揉捏,手法温柔婉转,我眸子渐渐迷失。
  “嗯哼……”
  “小姐,可是弄疼你了?”
  “没……”
  食髓知味的感觉一发不可收拾,但许洛安倒是双目清明,让我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好奇和佩服来。
  沐浴过后,我换上衣服,许洛安在一旁扶着我。
  “春娘,你说让我帮你忙,是……”
  “我会想办法帮你进赵府,但你要答应我,带许洛安走。”
  我以为,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也是春娘送我的投名状。
  月色清明,凉风习习。
  我躺在床上,许洛安守在一边,挺得板正。
  爹爹,我一定会为你申冤,只是爹爹,我的身子似乎脏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但就算你生气,我也要走完这条路。
  我翻身,许洛安看着我,仿佛把我看穿,就是一个养在深闺,一朝变故后鼓起勇气跌跌撞撞复仇的女孩。
  而我眼波却在许洛安身上流转,舍不得离开,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是那样的好看!
  可是,我深陷腌臜之地,他还有机会,早点送他走,莫要耽误了他!但往后的事情发展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第3章
  春娘说,我们是堕入地狱的妖孽,想要活下去,就要撕掉那层羞耻心。
  要纯,要欲,要媚,要浪,独独不能要脸。
  听见这话的时候,我才十岁。
  六年后,我如愿变成了一只祸国殃民的狐狸。
  这六年,没人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每次我被春娘训得晕厥,都是许洛安悉心照顾,我和许洛安早已亲密无间,就差最后一层纸没有捅破。
  我知道,我已经爱上许洛安,可是这层纸太厚,不仅仅有我的顾虑,也有许洛安的顾虑……
  “藏在闺中六年,小狐狸要出世了!”
  春娘千娇百媚的扭着身子说话,将我的神拉回来,我也恰好在她眼角看见一丝不舍。
  我不傻,这六年,她是把我当亲女儿对待。
  不然我早就在教坊内沉沦了几百回,染上一身脏病,哪里还能保留这处子身到现在。
  “安安,帮我把名帖拿来瞧瞧。”
  这名帖,是春娘为我精挑细选的公子哥,无一不是达官贵人。
  如今他们豪掷千金,只为买我一床嫣红。
  我把名帖都看了一遍,春娘挑的都是显赫之人,但我感兴趣的却不多。
  原因其他,里面没有和赵府关系特别紧密的。
  春娘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伺候好一个人,后面排着队找你的,就像那蜂蝶,密密麻麻。”
  我当然知道,但我想进赵府,就不能在外面留下太多风流情。
  “也罢,还有一人,就是盐铁司郎中赵封嫡子,赵宇。”
  我眼睑微掀,这名帖里面,却没有赵宇的名号!
  “赵宇这人,自小本钱足,心狠手辣,玩得太花,而且子孙根大,寻常女子,怕无福消受。”
  原来春娘是为我着想。
  “小姐,换个人也未尝不可。”
  我的安安也劝我,我心里莫名开心,其实我说不怕是假的,只是……
  这世道就是如此,只有最狠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翌日。
  教坊给我举办了隆重的掀红礼。
  我着艳红薄衫,在众星捧月下飞舞而下。
  一蹙一笑,让无数人的心尖都颤抖。
  我在台上看见了那个要取我首夜的男人,肥头大耳,目光无神,一身淫邪之色,应该长年纵情色欲,就似那体衰的狼狗,让人瞧了便没了欲望。
  再说那腰身,无处安放的横肉被束成一圈圈,看到这里,我蓦然想起了许洛安……
  “妙啊,妙啊,此等天仙,竟由我来开苞!”
  见我峰峦玉骨,魅色天成,赵宇喜上眉梢,连连叫嚣。
  无数人恨赵宇恨得牙痒痒,不少人甚至当下丢出万金,要赵宇让出我。
  可惜,盐铁司虽然只是从六品官员,可却是朝廷数一数二的肥差,就算拿一个正三品的官职和赵封换,人家可还不要。
  这万金在赵宇眼中,不过他一个月的钱粮罢了。
  我才舞到一半,赵宇便欺身过来,握紧我的腰身,不管台下众人,抚摸我羸弱的脖颈,揭下我数片薄衫,粗暴揉捏。
  我黛眉微蹙,星眸含泪,俯身在赵宇耳朵吹起兰花气,“冤家,这就忍不住了?奴家可还有万般把式未曾施展呢……”
  赵宇指尖微顿,倏地抬眼,一对奸淫的眼珠子恨不得吞了我。
  “春娘,给我安排水房,我现在就要了这妖精!”
  听得这话,我盈盈一笑,鱼儿阿鱼儿,就怕你不上勾呢!
  安安啊安安,你瞧我怎么揭开这一道细细的裂缝,用甘泉,洗涤这世间罪恶。
第4章
  水床,其实就是一个温泉池,底下铺了细软。
  我被赵宇横着抱进去。
  许洛安独自守在门口,神情看似寡淡,但我分明在他眼角看见一丝……不悦。
  闺门合上,两道身影就要缠绵,可惜最后一刻,一股迷烟混在水雾中,袅袅飘动。
  “少将军,这是为何?”说话的是春娘。
  当然这些话我都不知道,因为此时我和赵宇都已经晕倒了。
  若是我能听见看见,想必会很开心很开心。
  因为我的安安说,“没什么,就是不喜欢这赵宇,厌恶至极。”
  原来这烟唤情烟,我和赵宇吸入后,便会陷入同一个梦境。
  在梦里,我们尽情撕咬……
  虽然只是梦,但许洛安见我闭着眼,红着脸,嘴角还勾起一个好看的笑容时,脸色如铁,寻了个借口走了。
  其实,梦里我开心的是,平反迈出了第一步。
  春娘看着许洛安,她在怕,怕许洛安对我动了心。
  后半夜,我醒来时,正巧更夫经过,竟四更天了。
  赵宇不舍的勾起我的下巴,“美人,你等着我。”
  前脚赵宇刚走,许洛安后脚便进来。
  我衣不蔽体躺在地上,朝许洛安眨了眨眼。
  “安安,你怎么无动于衷呢……”
  我伸手撩拨着他的下巴,不料许洛安反手钳住我,双目赤红,“小姐,莫要惹火!”
  我咬着牙,哀怨的看着许洛安,“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小姐,我与其他人不一样!”
  话音落下,许洛安臂弯一松,我身下没了支撑,整个人落到了水里,水花伴着热腾腾的水雾,撩人得很。
  许洛安看着我,一股燥热再也按耐不住,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吃掉我!
  水波浮动,许洛安三两下解开我的腰带,裙裳从我脚踝滑落,浑身已经空无一物。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许洛安已经将我按到水池边从身后欺身而上。
  他狠心一送,我低声轻哼,咬着朱唇向下望去,许洛安那东西着实惊人。
  “安安,慢点儿,让我多享片刻欢愉。”我高高撅起腴臀,将春娘教我的三十六般把式,尽数施展。
  媚声入骨,销魂夺魄,我声声颤音,许洛安已经承受不住,水池边上影子忽然摇曳得猛烈起来。
  我高高昂起鹅颈,转身攀附许洛安,柔唇覆上,腹下微微收力,一阵滚烫烫的我心尖颤抖。
  “安安,我的命都要被你取了……”
  许洛安喘着粗气,意犹未尽,将头埋在我的胸上。
  我索性贴紧,葱葱玉指调皮的画起圈圈,“安安,你终于憋不住了么……”
  翌日我直睡到晌午。
  老鸨亲自端着甜点,一步三扭,嘴巴笑到了天上,看来昨夜赵宇给了不少的好处。
  “不愧是春娘调教六年的花魁,昨夜一曲舞毕,白思叶姑娘的声都传到了长安府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穿上衣裳步履懒散的走到窗边,瞧见屋外早就等了一批下人,手上都端着盒子,里面装满金灿灿的黄金。
  看那数量,教坊六年都没能赚这么多!
  老鸨屏退其他人,拉着我的手到偏室去。
  赵宇想把我纳回赵府,做个暖床丫鬟。
  这我早有预料,本以为我至少能混个偏房夫人,没想到还是一个丫鬟。
  人啊,一旦脏了,就不管怎么洗,都难等大雅之堂。
  一旦我年老色衰,死了都没人理,这世道,可真黑!
  我拿起属于我的黄金,努努嘴巴,用力的嗅了下,这该死的铜臭味,可真好闻!
  然后抓起一把丢给老鸨。
  “进赵府,没问题,但我的安安也要跟我一起走。”
  “诶嘿嘿,没问题,全听白姑娘的!”
  我以为这就成功带许洛安离开了,但还是出现了意外……
第5章
  收拾细软的时候,春娘哭了。
  “昨夜定北军又来了……”
  定北军?提前这个名号,我心里总会泛起些许涟漪。
  见我面色不虞,春娘掐在我腰肢上,这六年定北军一直在找你,莫不是忘了?
  我微微一笑,怎么敢忘,也不知道爹爹怎么惹恼了这定北军……
  其实春娘就是嘴硬,真要恨我,六年前我就死了,现在她更不会把这些年调制的香膏药丸,金银钱财都给了我。
  那可是她在教坊安身立命的本,多少花魁求她都不给。
  “别看赵宇给了一堆金子,你带回赵府,就带不走了,我这些虽然不多,但以后能带走!”
  之后的话,是对许洛安说的。
  “你出去之后,西去天水,南下京兆都成,寻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干一番事业!”
  春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不料许洛安一句话打乱了春娘苦心孤诣的谋划。
  “我先随小姐进赵府!”
  言罢,春娘欲言又止,神情焦急,又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张张嘴巴,没说话。
  “我说过,会保护好小姐。”
  春娘终于举起手掌,不过被我拦住了。
  这么动人的情话,我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春娘看看我,又看看许洛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拉着许洛安进了偏房。
  “少将军,你又是为何?”
  “我在外行走,需要一个不易被人擦觉的身份,赵府下人挺好。”
  我踮着脚尖原地蹦跶,还以为许洛安被我拿捏了,怎料我才是棋子,想想自己真可笑,沦落如此,竟还能生出情爱。
  就这样,我和许洛安都进了赵府。
  都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立锥无地。
  没进赵府前,我只知道这句话十二字八十八划。
  直到我看见——
  一扇六间占地的麒麟大门,盖琉璃碧瓦,着红紫名漆,高墙下玉砖粉石一路围砌下去,望不到头,门楣上黑底金漆赵府两个大字,气势夺人。
  就连门口的巷道,也有专人打扫,哪像寻常百姓家,泥土飞扬,一眼望去没一块落脚的地方。
  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这就是家家户户安居乐业的世道,可笑。
  许洛安扶着我的手,几个下人屁颠屁颠的牵着我裙摆,迎着我进门。
  赵宇在府内等得我心急,刚瞧见我,眉眼就笑了,三步并做二朝我走来。
  “小妖精,想死我了!”说罢就要动手动脚,全然不把身边的人当一回事。
  “冤家,奴家一路舟车劳顿,还待我洗漱完了,再和冤家好好叙旧,奴家也想死公子那好宝贝呢!”
  我俏皮的掐了赵宇腰间的嫩肉,这公子哥看着我媚眼如丝,顿时就软了。
  来之前我想过,暖床丫懷,估计和我在教坊住的差不多,但到了一看,我就明白为什么许多人都渴望嫁入赵府了。
  我倚靠在窗边,风一吹,才发现楼下的安安一脸不情愿。
  “安安,你为什么不走,非要跟我进赵府?”
  “外面世道乱,进赵府不见得不好。”
  我轻笑,嘴硬,可不能让我舒服!
第6章
  我进赵府不久,赵宇便罕见的要举办春日宴。
  春日宴,白天有演武,晚上有艳舞,真妙!
  我看着那安排,隐隐约约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看着陆陆续续进来拜访的帖子堆成小山,我心中烦躁之意更盛!
  自己独自坐在秋千上,身子不受控制的荡起来,直到许洛安过来。
  我抬起眼睑,心里莫名平静些许。
  “安安,演武你要参见吗?我听春娘说,你一身功夫了得。”
  “小姐想见我出风头吗?”
  “想!”
  “那小姐可要看仔细了,记好我的每一个动作!”
  许洛安颇为自豪的摆出好几个架势,看来是真有点功夫。
  我的安安,是这样优秀,让我永远只能抬头仰望……
  不过,这时候,一张拜帖让我有些惊慌失措。
  是定北军虎豹骑指挥使,振武校尉齐岚!
  齐白两家是世交,齐岚父亲齐徐安是正五品定远将军,齐岚自小尚武,白家未出事前,齐岚已经领振武校尉,算是年轻有为,而且我们早早就订了娃娃亲。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齐岚竟去了定北军,联想这几年定北军四处寻我,莫不是齐岚找了我六年!?
  唉,我为什么会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许洛安也盯着我,带着些疑惑……
  我低头躲开,地上的碎石被我踢得四散。
  “小姐,你倾心这齐小将军?”
  我差点没跳起来,正要解释,却发现许洛安眸子冰得,让我如坐冰窖。
  我感觉我那点小心思,仿佛都被许洛安看穿。
  当然,许洛安也确实知道我和齐岚的关系,青梅竹马!
  “这齐小将军,全无他父亲齐徐安的风骨,竟和赵宇纠缠在一起……”
  这声讥笑,我第一反应不是附和,而是……而是嗅到了一丝醋意??
  珠眸泛光,我一反被动应对,“安安你不会把一夜情,当喜欢吧!”
  一如既往的该死沉默,我都后悔死了,直到有人喊他去干活,许洛安才幽幽出声,“我身处地狱,又怎么敢耽误小姐。”
  这话,是说他还是说我?可太讽刺了!
  我咬着唇,心思百转千绕,看着许洛安走远,而赵宇带着齐岚也兴致满满的找进来。
  “白思叶,快来见过齐将军!”
  要死,我想过无数种我和齐岚久别重逢的场景,但唯独没有这一种。
  我一声媚笑三分酥软,正欲拜见我那竹马将军,不料还未抬起头,便听见齐岚冰冷的话。
  “不用了,她不是我要寻的人。”
  怎地, 我如今的声音都那么下贱吗?心里万般苦楚,只能打碎牙吞进去。
  “齐将军这么笃定,想来那女子定是将军心头尖尖的人!”赵宇这么多年没混到一官半职,齐岚这种年轻有为的人,一直是他想亲近的,“那齐将军,这春日宴,将军可一定要来,晚上可有趣了!”
  赵宇一连强调了几次,齐岚不耐烦的走远,我款款屈膝,正色请了个万安。
  白思叶,你是一个低贱之人,莫要去沾染任何人,他日若大仇得报,便一死慰藉白家清白骨吧!
第7章
  鹰飞兔走,窗间蝶舞。
  春日宴终于在一派和煦中拉开序幕。
  我被安排在赵宇身边,柔弱无骨的腰肢盈盈一握,半遮半掩的轻纱下,盛世美颜惊鸿一现。
  只需要坐在那儿,便让全场的男儿郎气血翻滚。
  我还看见了齐岚,他最终还是来了,只是不知道是为了应付赵宇,还是想看看赵宇特别安排的“盛宴”!
  我烦恼的揉揉鬓角,还在苦思赵宇今晚到底有何安排,反正这春日宴无聊得要紧,那些公子哥,花拳绣腿……
  直到日上三竿,许洛安从最底层过五关斩六将,竟隐约又夺魁的气势,才让这春日宴有了点看头!
  赵宇心中得意,不由得大声喝彩,就连齐岚也移眼看了一下许洛安。
  “小将军,这奴才竟敢正眼看你,真是放肆无礼!”
  确实,我也在许洛安眼里看到了一丝……挑衅!
  最终,我生命中羁绊最深的两个男人,站到了一起,同场竞技!
  我托腮看过去,巧目顾盼, 连赵宇不安分的手都被我拍飞。
  他们比得是射箭,我莫名想起与许洛安的那一夜擦枪走火,顿时娇脸潮红。
  只见他手腕长弓,弓尾振动,随着细碎的白烟,箭刃如白虹贯日,正中红心。
  “好!”全场叫好之声不听,我看见许洛安朝我望来,心里竟有些娇羞。
  这一幕,不知是勾起了齐岚的好胜心还是也想博佳人一笑。
  齐岚飞身上马,咦!难不成要骑射!?
  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
  不愧是将军出身,射个箭都这么帅!我迎着齐岚询问的目光,点头如捣蒜。
  之后,双方你来我往,难分伯仲,直到日落西山都没决出个高低。
  虽然如此,但最终赢得,肯定还是齐岚,毕竟这府内的人,根本不认识许洛安。
  “小姐,今日许洛安没输!”
  演武结束,这是许洛安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我故作轻佻,“可你也没赢,而且齐小将军,可比你俊!”
  我这么一说,我的安安顿时急眼了。
  “小姐真觉得齐岚好?”
  这问题我没有回答,因为春娘说,对付男人,就要欲拒还迎,让他们自己去想……
  越想就越爱!
  “好与不好又如何,我只是赵宇的暖床婢女,人家可是年轻有为的小将军!何况,我要的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正如我所言,我已经是没皮没脸的人,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儿女情长?
  “小姐,你很好,何须自贬?许洛安看来,你要走的路,比这世道还清白!”
  我看向许洛安,这该死的嘴巴真甜。
  确实,我心中早有决断,今夜乃是关键。
  我听说赵封时常不着家,那家中正房,都已经数年为见到自己的好郎君了,我不闹出点动静,如何见得到赵封?
  若今夜有一位公子死在赵府,只怕不出三日,赵封就得回来。
  临走前,许洛安将我抱进浴桶,我见他喉结涌动,满意的笑笑,我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看我的安安难以自持的样子。
  我抬起脚,任由许洛安将我浑身揉透,静静地享受片刻安宁。
  春色微凉,没有许洛安在一旁不断添水,很快就有一丝凉意,我站起来,水珠在我身上划出一条条血脉喷张的弧线,我的目光荡开朦胧的水雾,落在赵府的宴会厅上。
  大戏徐徐拉开,只剩这女主角,还未登场,因为我还在苦恼,要找谁来搅动这赵府这谭深渊……
第8章
  赵府什么都好,唯有一事不好。
  这些年,进了赵宇门楣的女人,都落了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所以我既好奇又担心,晚上到底如何安排,不过目前只是接到一纸红帖——戌时,献霓裳舞一曲。
  我拨弄了下舞衣,轻薄若无物,还不如不穿呢。
  许洛安脸色微沉,是动了怒,“这赵宇……”
  话未说完,葱葱玉指贴上许洛安的嘴唇,我感受到那对干燥开裂的唇微微抖了抖。
  人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这一点,我的安安做得就不如我。
  安安啊,你看那些风花雪月的才子,粉面白皮俊俏得紧,一身雅气,其实心里脏着呢!
  有钱人不逛窑子,因为他们管窑子叫勾栏,勾栏一曲千金散,多么诗情画意,一夜春宵,来的人笑了,留下来的人也笑了。
  所以我也得笑!
  前院热闹喧嚣,我补了补妆,“今夜高朋满座,烟火不眠,我也要好好准备准备啦。”
  我要准备的,当然不止是舞蹈,还有一杯毒酒。
  赵封常年不回府内,若不闹出人命,怎么逼这老东西现身?
  好在一切顺利,我趁着换衣服的功夫,悄悄溜到了厨房,眼前摆着许多美酒佳酿,都已经装入酒壶,一会应该就会送去给赴宴的客人。
  时间不多,我没办法思虑,只能随便选一壶,将提前准备的毒药一股脑倒入。
  下完毒,时辰也刚好到,管家四处找我,我只好沾点油荤在嘴上,佯装不好意思的看着管家。
  好在没人生疑,毕竟没吃过什么美味佳肴,贪吃点也正常。
  我登台一曲舞毕,宴会气氛攀升到最高点,我终于收到了第二纸红帖。
  ——盐铁司赵郎中公子赵宇;户部左曹许郎中公子许珩;礼部司钱郎中公子钱缒;兵部库部司马郎中公子马仇。
  我神色慌乱,连连折了几次,才将红纸收好,台下几人目光如炬,贪婪的落在我身上。
  春娘说,听闻赵宇玩得花,我没想到,竟如此肮脏!
  今夜,竟是“连环炮”……
  我是赤着眼回到座上的,赵宇撩着我的青丝,故意问我怎么一幅委屈哀怨的样子。
  “赵公子,你高头大马,十里乐队迎我入府,可曾对我有过一丝情意?”
  我靠在赵宇胸膛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额……”
  宽大的手掌牢牢扼住我的玉颈,“买你回来可花了赵家五年的收入,当然要好好利用你了……”
  从宴会厅离开后,我心绪不宁,茫然四顾,却找不到许洛安。
  “安安,你去哪儿了?”
  “白小姐,快到舫内等着吧!”说话的是管家,正要迎我去船舫,见我茫然四顾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小姐若是在寻许洛安,就不用费心了,他已经离开赵府了。”
  走了?我脚步有些乱,心也漏了半拍,这是我第一次寻不到许洛安。
  他此时走?那为何当初要和我进府……
  此时,赵府船舫内,我美目紧闭,六年前白家的一幕幕如翻涌出的突泉,历历在目。
  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出手搏一搏了。
秋荷是老夫人身边的婢女,生得容貌娇美不说,还被老夫人养得十分大方得体。
  到了年纪,老夫人有意把秋荷送去五老爷房中。
  忠肃侯府的傅五老爷是个冷面阎王,空长了一副清俊的好皮囊,却不苟言笑,端贵冷肃,府中上下都怕他。年纪一大把(bushi),屋里却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
  秋荷认真想了想后,决定还是算了。
  五老爷不是个疼人的,且她也不想做妾。
  秋荷赎了卖身契回了乡下,很快做主给自己定下了一门亲事。
  .
  傅钦多年来一直忙于公务,对老太太打发到他房里的人,心知肚明其动机,但却视而不见。直到这日,他看到秋荷伺候在他房中。
  原以为她会同别的婢女一样,却没想到,她见他来只是恭恭敬敬,一副只愿伺候笔墨的模样。
  事后,傅钦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秋荷对他的评价:“年纪大,脾气还不好,可见不是个疼人的。”
  傅钦:“……”
  再遇时,她身边站了个人,年纪比他大,官阶比他小,还是个鳏夫……
  傅钦突然就想到了她人后对他的评价。
  于是傅钦望向她,原本一本正经的人,却突然戏谑道:“秋娘子……眼光是越来越差了……”
  秋荷:“?”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论寒冬酷暑,最晚卯时必得醒。如今虽是入秋了,但秋老虎威力也不容小觑,晚间仍多有闷热,加上还是白日长夜时短,所以现下仍是每天天才破晓,秋荷便难以再眠了。
  虽说如今已经做到了府上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婢女,下头也管着几个小的,按理说很多事不必亲力亲为,很多事情只要她想,大可打发了旁人代劳。但秋荷在府上多年,伺候老太太一直都是尽心尽力,从不敢有丝毫懒怠。所以才卯时一刻她便披衣起了,待梳洗毕后去闲安堂小厨房时,也才卯时正。
  灶膛下烧火的小丫头见是秋荷,忙起身迎过来。
  “姐姐今日可是又要亲自下厨为老太太做朝食?”小丫头是闲安堂的粗使婢女,才十一二岁,平时就在伙房干一些零散的粗活。秋荷是常往小厨房这边跑的,所以一来二去的,两人倒是常能说上些话。
  秋荷虽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奴仆之一,但为人却很亲和。从不摆什么架子,下面的人也都挺喜欢她的。
  “近来秋燥,老太太胃口不太好,我为她老人家做碗清淡的素面,再配点虾饼和小菜。”秋荷一边说,一边已经熟练的舀面进盆,然后再一点点往盆里加水。
  亲自和面,亲自揉面,待面揉得软硬适当后,秋荷便在砧板上洒了把面粉,然后将揉好的面团从盆中拿出来搁在砧板上。摊成面饼,再切成粗细合宜的面条,随手一抓,和着面粉散开后,秋荷这才转身看向那烧火丫头道:“生火吧。”
  小丫头连连应是后忙又退去灶膛下生火,这边秋荷则继续亲手择菜洗菜。另又在缸里捉了几只活虾,挑了虾线取出虾尾的肉剁成虾肉泥后小碗装盛,复又去和了面,然后将拌好佐料的虾肉泥倒入面中。
  如此一番下来,待做好老夫人朝食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不假她人之手,秋荷亲自将食物装进盒中拎往正房去。算好了时辰的,这会儿老太太应该才刚从外面园子里散步回来。果不其然,秋荷才进正房的院子,便见从里面匆匆走出一个伺候老太太晨起的婢女来。
  那婢女见是秋荷,眼睛一亮,立即三步并两步冲到了秋荷跟前。
  “姐姐来得可是正好,老太太方才散步完回来,这会儿歇着呢。大厨房送来的朝食老太太说瞧着没胃口,竟是一口都没吃下。春禾姐姐叫我来寻姐姐……”说着目光下移,落到了秋荷手中提着的那食盒上,婢女眉眼间笑意更浓了。
  “果然姐姐是最体意人的了,怪道老太太最喜欢你呢。”
  秋荷笑道:“近来秋燥,我想着老太太定食不惯油腻的,便做了点素面。”一边说,一边二人又拾步往里去。
  这婢女叫云间,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女使。她这会儿一边随秋荷一道往里去,一边同秋荷交头接耳道:“香珺大半夜便被赶回来了,这回五老爷似是动了怒,竟连老太太面子都拂了。”五老爷一向待老太太十分恭敬,若非这香珺行举过分,怕不会这么难堪。
  这事儿秋荷其实知道,昨夜香珺被撵回来时动静也不小,她自是听到了。
  也正是因此,秋荷这才一早起床后并不先来老太太身边服侍,而是先去了小厨房。五老爷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嫡幼子,他的终身大事是老太太的一块心病,一日不解决,老太太便一日不能真正舒心。
  对议亲之事五老爷一直不太热衷,老太太便想着,或许是他屋里没人,不知道娶妻生子的好,所以,便一个又一个往修竹园那边送婢女。起初送的都是容貌中等,也老实规矩的,毕竟老太太也不想在新妇进门前就弄出个容貌出众又得宠的通房来恶心她。
  但在一连几次都不成后,老太太便急了,怕儿子是得了什么难言之症,根本不喜欢女人。所以这才一横心,索性送了香珺过去。
  香珺同云间一样,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婢女。才十六的年纪,最是娇嫩的时候,加上香珺生得妩媚又婀娜多姿,老太太便打起了她的主意来。
  如今连香珺这等容貌的都被撵回来了,秋荷知道,老太太怕是要着急上火。
  一个男人,二十多岁了还不想着成家立室,还不近女色,再美的女人他都不动心,甚至心生厌恶,这怕是了不得了。
  秋荷掀帘进去,香珺正跪在地上哭,而坐上位的老太太,也是一身的疲惫颓败之色。秋荷越过香珺,走到老太太身边后,将食盒中的吃食一样样拿了出来。
  “老太太,这是奴婢亲手做的,您尝尝看,看看奴婢厨艺是否退步了。”
  老太太不是不饿,只是这一大早的烦心事就一堆,且大厨房送来的那些吃食要么看着就荤腥油腻,要么就是寡淡无味,她实在吃不下去。这会儿瞧着面前的素面、虾饼,还有几样小菜,光看着就觉得清爽口可,不免就生出了要用点的心来。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这话是老太太对跪在地方的香珺说的。
  秋荷这才顺着老太太目光去看香珺,只见她眼睛都哭肿了,脸上更是一片狼藉,可见是十分伤心。
  香珺退下去后,秋荷忙扶着老太太坐去一旁圆桌边,然后伺候着她吃了朝食。
  老太太虽进了食,但却不多,脸上也仍愁绪未散。漱了口后,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便望向秋荷说:“好孩子,你实在有心了。想必给我做上这一顿,你今儿也起了早,这会儿有庄嬷嬷陪着我就成,你且先回自个儿屋歇会儿吧。”
  秋荷纵心有不安,但这会儿老太太给了恩典,她自然得谢恩先退下。
  她人还没走远,就听庄嬷嬷于一旁安抚老太太道:“您老人家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劳神操心,咱们五老爷这等才情品貌,又十分上进,还怕他日后娶不上媳妇?不过是如今一颗心扑在了公务上,暂且没心思想旁的而已。”
  “您瞧瞧,阖京上下谁升官有咱们老爷升的这么快的?年纪轻轻的,竟就是正四品的官衔,说出去,谁不眼热。五老爷如此官运亨通,日后怕是要比侯爷还得圣上宠爱呢,您老就将心放肚子里去吧。”
  老太太却明显没被安慰到,只听她叹息一声,惆怅道:“他的仕途我倒是不担心,可他眼瞅着就二十五了,业也立了,怎么就不热衷娶一房媳妇呢?你说我前后变着法儿往他那儿送去多少女人了?竟是都被他打着各种名头又还送回来了。你说前几个姿色普通,不能入他眼也就罢了,怎么香珺也……庄嬷嬷,你是打小就跟着我的,又是我的陪房,我是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你说五郎他是不是……”
  “老太太,您想什么呢?”庄嬷嬷似是猜到老太太要说什么一样,忙打断她的话,只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尽力去宽慰她老人家,“奴婢去打听了,昨儿夜里是香珺不好。您老人家是叫她去伺候五老爷的,不是叫她是狐媚郎主的。她倒好,自恃有几分姿色,且又知道您老人家心思,便自作主张,意图勾引。您是知道的,咱们五老爷才从刑部升任至提刑司衙门,公务交接,正忙着的时候,她突然来这一出,咱们五老爷能不火吗?”
  “之前五老爷再没心思,也没这样拂过您的面子,哪回不是恭恭敬敬寻个正经由头将人又送还回来的?所以依奴婢瞧,咱们五老爷不是不喜欢美貌女子,只是这回香珺的冒进,着实惹恼了他。”
  老太太的心病是怕儿子不喜女人喜男人,被庄嬷嬷这么一开解后,她倒是稍稍宽怀了些。
  “就算是香珺那丫头冒进了,可你说五郎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老太太仍是发愁。
  庄嬷嬷说:“咱们五老爷如此才情之人,并非是那些流连勾栏瓦舍的浪荡子弟,或许……”庄嬷嬷以手遮嘴,凑去老太太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来。
  秋荷见状,便加快了脚下步子,没再缓行多作逗留。
  从上房出来,秋荷便回了自己屋子。像她这样资历的婢女,是无需同旁人挤一间的,她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
  老太太身边的年轻婢女中,有这样待遇的,除了她就是春禾了。
  秋荷回屋才坐定,便见春禾寻上了门来。
  秋荷见状,忙起身笑着迎过去:“春禾姐姐。”
  春禾才坐完月子回府,这会儿人还圆润着,不比当年还是姑娘的时候清瘦纤细。秋荷上下打量她,见她红光满面、珠圆玉润,想必过得不错,便心下欢喜的拉她去一旁桌边坐。
  “昨晚上伺候老太太的时候,就听庄嬷嬷说你今儿回来。方才我去给老太太送朝食,云间说你叫我呢,只是我进去的时候没瞧见你。”
  春禾最是老实温和的人,她笑着说:“我娘支我去做别的事了,我刚回去,听说你又回屋了,我便寻了过来。”
  春禾口中的娘是庄嬷嬷,其实是她婆母。两年前,由老太太做主保媒,春禾嫁给了庄嬷嬷的小儿子。
  庄嬷嬷是老太太的陪房,跟了老人家一辈子。如今春禾做了他们家儿媳妇,日后必然也是一辈子都要呆在这侯府里了。
  春禾比秋荷大两岁,她两年前出嫁时,正是秋荷如今的年纪。所以近来秋荷不免也心有担忧,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太太就会也给她做主婚配一门亲事,然后一辈子都留在这府里为奴为婢,再脱不得奴籍。
  当初卖身为奴是逼不得已,如今挺过来了,家中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她不得不好好想想自己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若依她自己的意思,当然是想脱了奴籍做个良民,但主人家不开口给这个恩典,她是万万不好主动提的。
  “妹妹如今也二十了,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没有?”春禾似是特意找她有话说的,所以闲聊了几句后,便入了正题,压低声音道,“方才过来前,我无意间听到我娘和老太太说的话,似是有意再送你去五老爷房中。”
  作者有话说:
  新文来啦~~~~~秋娘子和傅五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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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因秋荷之前便隐约有些猜测到了,所以这会儿听春禾说这些,她倒也没有过分的诧异。只是惊了下后,便恢复了平静,然后便只沉默着,并不说话。
  春禾和秋荷是同一波进的侯府,相扶相助,一起从粗使小丫头做到了如今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婢女,交情自是不一般。二人无话不谈,就似是亲姐妹一样。而秋荷家中情况,春禾也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同春禾父母双亡不一样,秋荷家中父母尚在。甚至秋荷家里的地位还要比普通百姓地位稍高一些,她父亲是个秀才。若不是当初父亲突然蒙难生了大病,家中急需钱用,凭她秀才女儿的身份,是断不可能卖身为奴的。
  这几年家中情况渐好起来后,兄长便一再来信,望她能脱了奴籍回去。
  只是老太太待她极是不错,且也隐有不愿放她走的意思,秋荷既是悟出了她老人家的意思,便不好再提。但前两年她还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先糊涂着过,不多去想别的。这两年她到了年纪,便是她自己不做选择,老太太也会帮她做出选择了。
  若依老太太的意思,待她到了年纪,不是给她婚配一个体面的年轻管事,便就是送去府上各位老爷房中做妾,以保证她能一直留在府上,日后好还能随时伺候在她老人家身边。但这两种选择无论哪一种,对秋荷来说,都不是上上之选。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一辈子别想再做良民。
  如今这世道,妾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如她这样的身份被赏去各房各院做妾,乃是贱妾,同外头正经聘进门的自然不一样。脱不了奴籍,身契一辈子被主母抓在手中,到时候人家让她三更死,她便活不到五更。
  更是一个不顺心便可以随意发卖,甚至都无需同谁商量。
  最好的局面,不过就是肚子争气,给傅家添丁加口,诞下个一儿半女。但之后,子女能不能抚育在自己身边不好说,还得为了子女更加的忍气吞声。
  她在这忠肃侯府内宅做婢女也有十多年了,内宅妇人们的手段她什么没见过?届时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妇人们间剑戟相向,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想着便觉得实在无趣得很。
  “这应该是庄嬷嬷和老太太间说的私密的体己话了,多谢姐姐心中挂念我,能把这样的话先一步告于我知晓。”秋荷很是感激,紧紧握住了春禾手,也同她更进一步交了心,“不瞒姐姐说,我爹娘我阿兄和兄弟,都希望我能回去。但老太太想留我,你也是知道的。”
  春禾说:“老太太想留你,也是因为你为人圆融又善良勤恳,老太太她依赖你,舍不得放你走。如今我回来了,不若你凡事稍稍放手些,等过些日子或许老太太更习惯了我在身边伺候,便就不那么执着留你了。”春禾一边帮她分析,一边给她出主意,“但眼下五老爷那儿……怕还是得你自己周旋,当然,若我能寻着合适的机会,也会适时在我娘和老太太那儿帮你敲敲边鼓,看能不能叫老太太暂且歇了这份心。”
  这于秋荷来说无疑是大恩厚德了,秋荷忙起身,要向春禾一拜。
  春禾拦住她道:“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是拿你当亲妹妹待的。我是没了父母双亲,家中族叔族伯又不待见我,我回不去了。如今能给老太太最体面的陪房做儿媳妇,我已然十分知足。但你不一样,你家中还有父母亲人,且他们都在望着你回去,你是有别的选择的。”
  秋荷说:“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只眼下姐姐能一心为我着想的这份情,我便会一辈子都牢记心中。”又许诺说,“日后姐姐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春禾来此一趟倒不是讨要什么回报和好处的,既然该说的说了,她便说:“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我过来也有一会儿了,便先过去。”若叫老太太知道她们二人私下里盘算着怎么“对付”她老人家,肯定是不好的。
  秋荷自然明白,没再多留,只亲自送她出了门。
  立在门口,春禾亮声道:“我生完孩子又坐月子,久不在府上伺候,手都生了。今日回来,还久久不能适应。妹妹这两年最得老太太的心,日后我若哪里做得不好,还望妹妹能提点一二。”
  秋荷自然回道:“姐姐哪里的话,你素来是最能体意人的,老太太心中最看重的就是你。如今你可算是回来了,日后我们一起好好服侍老太太。”
  她二人在这姐妹情深一场,隔壁闷在屋中暂且没脸出门的香珺听到不免轻哼着翻了个白眼。
  这些话落在香珺耳朵里,她多少要觉得秋荷和春禾在门口这高高的一唱一和,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香珺的屋就在秋荷隔壁,送走春禾后,秋荷转身回屋时,不免要朝隔壁望去一眼。原是想着要不要去隔壁看看香珺,说几句好话安慰她一二的,但想着香珺平时的性子,秋荷还是熄了这份心。
  她知道香珺这会儿没了脸,怕是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她,若她这个节骨眼上再往她跟前凑,不管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香珺肯定不会觉得她是好心。算了,她又何必给自己添堵,就让她自己一个人闷着好了。
  其实她们这些后宅做婢女的,当真没必要勾心斗角,都是卖身为奴的下等人,本就苦命,又何必再互相为难,互相“残杀”呢?本就该各司其职,互助互利,一起把主家派下人的活做好,要挨罚一起挨罚,要受夸也一起受夸。但似乎,有人并不这么想。
  秋荷管不了别人,她只能管得了自己,总之凡事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秋荷在屋里着实是呆了好一会儿,差不多到辰时一刻左右,婢女柳芽才踏进她屋说:“秋荷姐姐,春禾姐姐说老太太看着仍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说是午食还是咱们自己小厨房开火。姐姐厨艺好,她请姐姐去小厨房去,想着大家能不能一起商议下,看看做点什么能哄得老太太多吃几口。”
  秋荷说是受了主家恩典在屋歇,她也不可能真的去床上躺着。左不过就是一边呆屋里做点针线活,一边静等着上房那边的吩咐。
  这会儿见有别的事做了,她自然立即放下手上活计。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柳芽先退了出去,秋荷稍作收拾一番后,紧随其后。
  小厨房里春禾已经在等着秋荷了,见她来,忙迎过去说:“你我一起想想法子,看看午间做些什么吃食给老太太好?”
  府上曾经聘过一位南方来的大厨,她做出来的菜,很是称老太太的口。只是那位大厨年纪不小了,在府上没呆几年,便回了南方老家。
  秋荷当时年纪虽还小,但也已经隐隐有了给自己筹划未来的意识。她知道技多不压身的道理,所以哪怕厨房里的活再苦再累,她也坚持拜了那位大厨为师。如今民风开放,女子亦可抛头露面去做些小生意,她想着自己若是能有一技之长傍身的话,日后不管怎样都是个谋生的手段。
  也正是因此,之后那位大厨离府后,老太太便越来越依赖她、赏识她。婢女也分三六九等,一等婢女的月钱自然要高许多,且她得主家喜欢,平时逢年过节得的赏钱也多。
  抓老太太的胃口秋荷是一抓一个准的,她主厨,春禾给她打下手。二人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功夫,便做好了两荤一素一汤,外加两道精致的饭后点心。
  再看时间,正好刚过巳时,正是老太太平时用午食的点。
  二人摆盘好,提着食盒,便一道往老太太上房去。
  庄嬷嬷这会儿就伺候在老太太身边,见她二人提着食盒过来,忙笑着说:“秋荷丫头的厨艺您是知道的,难为她大中午的还得挤去伙房忙活这大半晌,老太太,您一会儿可得多吃点。您吃的高兴,这俩孩子忙活的也就值了。”
  庄嬷嬷这会儿提秋荷有两个意思,一是希望老太太看在秋荷厨艺的份上多少进点食,二则是暗示她老人家,香珺不成事也无碍,这不还有个秋荷嘛。
  心里有了下一步的盘算后,老太太这会儿的精神着实要比上午时好些。此番再看秋荷,因心中对她寄予了厚望,就更是满眼喜爱了。
  庄嬷嬷说的对,五郎素有才情,或许并不喜欢那些庸脂俗粉,而是喜欢颇有些才情的女子。秋荷若论容貌,是要比香珺还胜些的,论才情,那可比香珺更是高出一大截。
  不说多才华横溢,但识过字念过书,于一旁红袖添香总是可以的。
  庄嬷嬷说话间,秋荷春禾已经将菜布好。老太太原就心情稍顺畅了些,这会儿又见桌上菜香四溢、色泽诱人,不免就胃口大开,多吃了几口。
  饭毕,老太太漱了口,一边擦嘴一边对秋荷道:“怪道当年的陈厨娘夸你心灵手巧有天赋,你如今的厨艺,是越发长进了。”
  秋荷忙退了一步,福了一礼道:“今儿春禾姐姐也在一旁帮忙了,是奴婢和春禾姐姐配合默契,这才做出了这顿可口的饭菜来。您老人家若是喜欢,之后奴婢同春禾姐姐日日都亲自给您做。”
  伙房的活计辛苦,她们是她贴身的婢女,又不是分配在伙房干活的,偶尔做一次是她们有心,若是真日日做,即便她们是心甘情愿的,老太太也会心有不忍。再说,传扬出去,外面那些同他们侯府有过节的,不免会说他们忠肃侯府刻薄、吝啬,虐待身边的一等女使。
  所以这份心意老太太是收了,但她却道:“好孩子,你们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但如今各院还是一起过,并没分家,我身为长辈,不好带头坏了这个规矩。偶尔一两回就罢了,不好经常这样。”如今阖府还是一起过,各院的份例都是有定数的。老太太开小灶,晚辈们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时间久了,难免上行下效。如今是侯夫人掌中馈,届时必然是给侯夫人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老夫人小厨房开伙自然可以不动公中,自己掏腰包。但凭府上侯爷和侯夫人的孝心,他们自然不会肯,且传出去也不好听,说起来傅侯竟然连母亲都供养不起,竟需要老太太自己花钱吃饭。若再传得严重些,搞不好能有御史弹劾傅侯。
  傅家如今正如日中天,盯着的人可不少。
  所以既然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应还是按规矩来的好。
  秋荷正是清楚明白其中的理,所以这才没再继续说话劝老太太。
  饭后老太太打发了别人,特意留秋荷在身边伺候,秋荷心中料着怕是为着五老爷。果不其然,才陪着老人家在外面院子里消食回屋,就听门子上人来报说:“五老爷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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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府上五老爷这个时候来请安,是大家都能意料到的事。不管香珺是做了什么惹恼了他,毕竟香珺是老太太院儿里的人,傅钦连夜就将人直接撵了回来,虽然针对的是香珺,但难免也会拂了老太太面子。
  他们是嫡亲的母子,自然不会因此有隔阂,但傅家也是诗礼传家,极重孝道。不论如何,傅钦都是会为着此事亲自来给老太太个说法,以及赔罪的。
  他一早天不亮便要去上朝,之后还得去衙门忙碌。估摸着,也就午间回来用午食时有些空闲。
  而老太太有歇午觉的习惯,再晚点她老人家就该午休了。所以,傅钦必然会是这个时候过来。
  婢女话音才落下没一会儿,便见一身着浅蓝锦袍的公子迈步走了进来。公子有苍柏之姿,松雪之魄,腰杆笔挺,步伐稳健,走到厅堂正中央时驻足,然后阖手朝上位老夫人拜道:“儿子见过母亲。”
  见到小儿子,老夫人早堆上了满脸笑意。
  “这一大中午的还过来请安,饭可吃了?”然后不等堂下之人答话,老夫人又兀自絮叨起来,“怎生瞧着瘦了些?是不是公务太多没歇息好,也没吃好?”
  老母亲都是这样疼子女的,怕他们太忙碌没时间休息,也怕他们吃得不好。哪怕是傅家这样的勋爵人家,长辈关心起小辈来,也多是从吃穿睡谈起。
  其实傅钦前两日才来请过安,才两日功夫哪里就能看出来是胖了还是瘦了。但听母亲这样絮叨,傅钦不免也要笑一笑。
  “多谢母亲关心,儿子一应皆好。”然后自也是对母亲一阵嘘寒问暖。
  而这个时候,老夫人自然是要在傅钦跟前多多夸赞秋荷几句了。
  “这几日秋老虎厉害,仍很闷热,我这心里有些心浮气躁,连带着胃口也略差了些。不过你只管好好忙自己的就行,不必担心我。我身边有秋荷这丫头伺候,她聪明又心巧,会变着法子哄我多吃几口。”
  既提到了秋荷,傅钦不免要顺着母亲话目光侧移,朝她望去一眼。
  但也只是轻轻一点,很快又挪开,傅钦只说:“母亲身边的婢女,自然都是好的。”
  傅老夫人见儿子望秋荷了,心里多少踏实了些。但她吸取了前几回的教训,这次不敢冒进,直接就送了人去他房里了事,她这回打算迂回含蓄些,一步一步慢慢来。
  所以,傅老夫人又看向秋荷道:“你去给五郎斟茶润润口。”
  秋荷心知肚明老夫人的意思,但即便她心中不愿走上这条路,此番眼下也只能遵吩咐办差。所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忙应了是后,便退去了傅钦身旁伺候。
  凭傅钦的敏感和缜密心思,他自然不会看不出老人家的意思。但想着昨儿夜里才拂了她老人家面子一回,且这回也没明着来,傅钦也就只当作没看懂。
  任秋荷站在他身边给他斟茶,斟好后,傅钦也端起了茶盏来捧在掌心。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拎着盖子刮着杯盏中的浮沫,过了一会儿,倒是低头浅啜了一口。
  虽然从头至尾二人一句话没说,但老夫人对此俨然已经很满意了。她不住在心中提醒自己,要慢慢来,这次定不能再着急。若是着急了,连秋荷也败了,那她可真是再没任何法子了。
  傅钦没久呆,略坐了会儿吃了盏茶便告辞了。傅钦走后,老夫人这才叫秋荷退下去歇着,她则又唤了庄嬷嬷到身边来,然后把方才堂上的一切都说给庄嬷嬷听。
  庄嬷嬷也跟着附和她老人家道:“您瞧我说的对吧?咱们五老爷如此才情的郎君,又不是外头那些浪荡子,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他眼的。秋荷……她好歹是秀才公的闺女,身上多少是沾了点书香气的,且这些年都是老太太您亲手□□的,可比香珺她们好多了。”
  想着她秀才女儿的身份,傅老夫人不免也叹息道:“这孩子是可惜了,若不是当年家里遭了难,那样的人家也不可能卖女儿。她是自幼读过书的,我还记得初见她时就觉得这丫头讨喜又可人,懂道理,知进退,比那些好太多。”
  老夫人对秋荷的怜惜之情是真,但存着私心不愿放她出府去也是真。
  庄嬷嬷深知老夫人的心思,便安她心道:“您如此为她打算,是她的福气。在咱们这侯门贵府里做个妾室,又有什么不好?而且您老人家有意撮合的,还是最得您宠的五老爷。咱们五老爷侯门嫡子的身份本就尊贵,且他自己也极争气,年纪轻轻便官拜正四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您这是对秋荷的恩赏。”
  果然庄嬷嬷这样一说,老太太也心慰了。
  日头正足,老太太又坐了会儿,便开始犯困。庄嬷嬷见状,便扶着她往内寝去歇下。
  许是缠绕心头多时的烦心事儿瞧见了点能妥善解决的苗头,老太太心舒了,故这一觉睡得沉且也久了些。老太太午觉睡醒后才歇没多久便到了请安的时辰,各房夫人陆续带着小娘子们过来请暮安了。
  老太太体恤小辈,是免了她们晨安的,只定了每月逢五逢十再来请晨安,其余日子都可多睡会儿。但长辈体恤小辈,小辈们自然也敬重长辈,所以在侯夫人的坚持下,各房暮安是日日要请的。
  秋荷中午给老太太做午食时也做了点心,想着下午夫人娘子们会来请安,便就多做了些。这会儿见人都过来了,秋荷便安排着小丫头们给她们端上去。
  秋荷的厨艺不错,这在侯府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她不常下厨,只是在老太太没胃口时,她才会为了老太太下厨。所以,府上这些夫人小娘子们,也少能吃到她亲手做的东西。
  夫人们舌头金贵,平时各色美食山珍海味的吃的多,所以今儿这点心一尝便尝出了不是出自大厨房厨娘们之手。四夫人邱氏率先提起这个来,她先“哎呦”了一声,然后笑着道:“今日这点心是秋荷做的吧?”
  秋荷见这种情况已经见得多了,府上各位夫人的性子,她也摸得一清二楚。虽说这位四夫人但凡开口一定是没什么好话的,但秋荷也早练得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她只朝四夫人曲腰行一礼后,回道:“是奴婢。”
  果然,接下来四夫人便撂下了只浅尝了一口的点心,然后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了起来:“我记得你的厨艺,但你不常下厨,我们也不常能吃到。今日……想必是托了母亲的福吧?”
  府上四老爷乃先老侯爷的贵妾所出,虽是庶出,但因其生母邱姨太娘家颇有些势力,且还是已故去太夫人娘家的表侄女,所以四老爷在府上也是得宠长大的。后来,邱家蒸蒸日上,家族越发兴旺,待到四老爷谈婚论嫁时,便就定了邱家女儿为妻,也就是如今的四夫人。
  娘家繁盛,这便就是底气,所以四夫人在府上颇为嚣张,不知收敛。更是仗着老夫人这个嫡婆母是个好脾气的,不是硬心肠狠手段,她有时候也敢在老夫人这儿出言不逊耍几句嘴皮子。
  但一般这种时候都无需老夫人亲自出面,自有别人来治她。
  只听一旁侯夫人冷言道:“秋荷姑娘原就不是伙房伺候的,她何需时常下厨?她是母亲身边的一等婢女,素有体面,你今日当着母亲的面都敢这样刁难于她,又同忤逆母亲有何异?”侯夫人就差没说你是没将母亲放在眼里。
  一顶孝道的大帽子扣下来,邱氏也不敢再多嘴饶舌。不过,她既探得了一些消息,自也不会善罢甘休。并不理会一旁的侯夫人,邱氏又岔开话,兀自说起了别的来。
  “我记得,一般都是母亲您胃口乏淡时,秋荷才会下厨给您做吃食的。今日……母亲可是哪里不舒服?”邱氏自然知道老夫人的心病是什么,这会儿故意这样说,不过就是想瞧个热闹罢了。
  侯夫人这次没再说话,却是直接起了身,她向上位的老夫人告道:“近来是夏秋更替之际,儿媳素来知道母亲一到换季时便会胃口乏淡,事事提不上精神。与其儿媳等继续留在这儿聒噪扰了母亲清修,不如我等先退下去,明日再来问安,母亲您今日也好早早的歇下。”
  二房夫人见状,忙也跟着起身行退礼道:“母亲,那儿媳也先告退。”
  她们二人都请退了,邱氏便不好一个人再留下,所以也只能僵笑着跟着道别。
  待一众人都离开后,老夫人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来。这也正是她不愿叫她们常来请安的原因之一,四房的不安分,每回来必要上演出这样的一场。
  但府上有侯夫人压制着四房的,老夫人也的确是省了不少心。
  请暮安时的这些小争小斗自然是丝毫没能影响到老太太心情的,她老人家这会儿满心满眼的都是小儿子的终身大事。想着午间小儿子来请安时对秋荷似是没有拒绝之意,老太太不免又蠢蠢欲动起来,想要即刻开始更进一步的行动。
  但小儿子午间时才来请过安,想必晚间是不会再来了。所以老太太认真想了想后,便打算叫秋荷去修竹园。
  借着奉她命去给五郎送点心吃食的由头,让秋荷晚间时往他那儿跑一趟,借机看看他反应如何。
  以此试探后,届时她好再继续做下一步的打算。这招就叫……进可攻,退可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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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傅钦是踏着月色回来的,他人才回修竹园,秋荷便被老夫人打发了来送糕点汤羹。
  傅钦自从入仕之后,便一直供职在刑部,掌刑狱之事。前不久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任满升迁,他因在刑部时政绩显赫,便被天子破格提拔补了这个缺。
  虽说都是掌刑狱之事,但因分属不同的衙门,所以上任之初,公务交接之际,傅钦不免人忙事多。公务上忙,同僚之间也颇多应酬,每日早出晚归,连去母亲那里请安,也只能挤出点时间。
  这日傅钦也是饮了些酒回来的,虽不至于头脑不清醒、东倒西歪又胡说八道,但同寻常未饮酒时清醒着比,肯定又不一样。硬撑着身子才勉强能坐正,即便极力的去装着自己很清醒的样子,那游离的眼神也是出卖了他。
  屋里有淡淡酒香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凉凉醒脑的香气,秋荷一进门,这股混香便扑面而来。秋荷没在意,亦没抬眼直视这会儿坐在上位的男人,她只是半垂着头,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站定,然后表明自己此番来意。
  “老太太知道老爷今儿有应酬,所以特差了奴婢给老爷送了醒酒神汤和几样点心来。”言简意赅,但却意思明确。
  傅钦看着她,目光冷静,他当然是认出了她就是午间时给他斟过茶的婢女。母亲身边的几个得力婢女,他自然还是记得和知道的。而眼前这位,便是如今母亲最信任的婢女了。
  想着老太太这些日子来的心思,再看看眼前之人。他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中午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但眼前之人倒是同之前的几个不一样,看着极是本分,不曾有丝毫越矩之处。
  傅钦这会儿也懒得去想她到底是真的无此心思,还是在玩欲擒故纵了,他只抬手轻覆在额上,然后淡淡道:“搁这儿吧。”没开口撵人,没叫她即刻就走。他想若她真的只是来送吃食的,她也就并不会周旋,他想看她怎么做。
  秋荷深知老太太的意思,她虽撼动不了老人家的想法,但她却是可以约束自己的行为的。
  老太太叫她来送汤她便来送,但送的时候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送完后是即刻就走还是略作停留,这就不是老太太能控制得了的了。她也细想了下,其实她倒也不必庸人自扰,可能比起她不愿给五老爷做妾来,五老爷更不愿要她随身伺候。
  她拗不过老太太,但老太太拗不过五老爷。如此一来,还是他们母子在打擂台,她无关紧要。
  秋荷八岁进府为奴,到如今十二年,她从来都是尽职尽责且本本分分的,从来行事都是四平八稳,叫人寻不出错来。这会儿见差事已办妥,秋荷搁下食盒后,便立即行了退礼道:“奴婢回去还得向老太太回话复命,奴婢先行告退。”
  始终没抬起眼看过上座之人,入目的,也只是一方绯红的袍摆。上座之人没说话,但秋荷自觉没什么可再周旋的了,行了退安后,便转身而出。
  秋荷离开有一会儿后,傅钦这才慢慢直起身来。缓步行至桌边后,揭开食盖,垂眸盯着食盒里的东西望了会儿,最后到底还是端了那碗醒酒汤来喝了。
  而秋荷那边,秋荷回了闲安堂后没直接回自己小屋,她知道老太太定是在等着自己回来,所以先去了上房那边给老太太回话。
  “怎么样?五郎怎么说的?”老人家颇有些急切。
  秋荷略颔首,回道:“奴婢去后说是老太太您疼惜五老爷,故差奴婢送了醒酒汤和点心来。五老爷听后说知道了,然后叫奴婢放那儿。”
  这些都不是老太太想听的,也不是重点。老太太想听的,她没能如愿从秋荷口中听到,等了半会儿也不见她还有下话,便问:“这就没了?”
  秋荷说:“奴婢瞧五老爷似有倦意,想是白日时又忙公务又应酬,累着了,且奴婢又急着回来复命,便没多打搅。”
  果然,老太太听说儿子累着了,便又心疼起儿子身子来,倒暂时把那事儿抛在了脑后。
  今夜不是秋荷值夜,又回了一会儿话后,秋荷便从上房退了出来。直到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关上门插上门闩,秋荷这才彻底松散下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不必八面玲珑,不必周全回话,只悠闲散漫的做回片刻真正的自己。
  几年前,家中日子日渐好转时,她便动过赎身回乡的心思。之后当得知家中幼弟以十二之龄便得中秀才时,她更是坚定了这个决心。
  只是卖身容易赎身难,如今老太太明显想留她在身边,不愿放她走,她也是无奈。
  但天无绝人之路,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会轻易认命的。或许春禾说的也对,老太太如此,不过是觉得她服侍的好,对她过于依赖了些而已。如今春禾回来了,若之后春禾能渐渐取她而代之,叫老太太去依赖春禾,或许老太太就不会那么执着着要留她在府上了。
  因有心事,所以秋荷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好。不过便是夜里再没睡踏实,次日天刚破晓,秋荷也又准时醒了。醒后穿戴好衣裳,又简单梳洗一番后,秋荷便立即去了上房老太太跟前伺候。
  因时辰尚早,老人家这会儿也才起。秋荷过来时,梳头丫头正在帮她老人家梳头。
  春禾昨夜值夜,这会儿也正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秋荷侧首朝春禾望去一眼,春禾便立即心领神会。于是暂且撂下手中别的活,也走过来。经过秋荷身边时,轻拍了拍她手,然后径自往老太太跟前去。
  春禾笑着说:“老太太,不若今日奴婢给您梳头吧?”
  能做到老太太身边一等婢女的位置,自然都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春禾在有些方面比不上秋荷,但有些地方却有她自己无可替代的长处。
  比如说这梳头,当年她回家成亲生子前,老太太可是最喜欢她给梳的头了。
  只是后来她成亲后没多久便怀了身孕,且孕期反应比较大,老太太体恤,便给了恩赏叫她回去歇着养胎,不必带着身子伺候。从怀孕到产子,再到如今坐完月子回来,期间也有一年时间了,这一年内,老太太这梳头的活儿自然交与了旁的婢女。
  许是如今这个伺候的也还不错,以至于叫她老人家一时竟忘了,当初她可是最喜欢春禾这一手梳头的好手艺的。
  经这一提醒,老太太这才想起来,便忙说:“你梳头的手艺是最好的了,如今你既回来了,日后这梳头的活儿,便还由你来。”春禾笑着应是,然后接过之前梳头丫头手中梳子,绕去了老人家身后,先一下一下温柔的帮她老人家顺着发儿。
  秋荷见状,这会儿也凑去了她老人家跟前,想着自己心中的打算,便征求她老人家意见道:“奴婢想着,不若之后咱们提前去大厨房将一日三餐的份例拿回来,然后由奴婢拿着食材在小厨房给您做吃食。您近来胃口不好,还是需要精心调理着的。而大厨房厨娘们要负责整个侯府所有人的伙食,难免不能周全,所以奴婢觉得,不如咱们自己做。”
  这事昨儿秋荷也提过,被老太太拒绝了。但秋荷想着,老太太拒绝多半是觉得不合规矩,但若凡事能尽量去合乎规矩,把事事都办得妥帖些,想来她老人家也能接受。
  不能常常拿公中的钱开小灶,免得府上有些人会浑水摸鱼,拿老太太的事儿说事。治家需严,长辈更得带头守着规矩,这样才能约束得了下面。而若老太太自己贴体己钱开小灶,传出去,怕是会叫侯爷夫人难为情。
  所以昨夜秋荷睡不着时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这个法子。还是按着份例拿,只不过拿的是食材,回头她们闲安堂自己烹饪。
  这样一来,既破不了规矩,也不会叫侯爷夫人挨说嘴,实乃两全其美。最多,也就是秋荷自己辛苦些。
  但秋荷不怕辛苦,不说她这样做是算另有私心在的,但就算不是为着那份私心,就只是为了老太太每日都能吃得好,她也愿意担这份苦的。
  老太太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难为你能想到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只是这样一来,你手上的活便无端多了许多。这些本不该是你做的事儿,叫你这样辛苦,我心里也过不去。”她拉过秋荷手,合在掌中握着,叹着继续道,“我的心病,就是五郎的终身大事了。但凡他在婚事姻缘上让我称心些,我保准胃口大好。”
  秋荷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这些话怕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秋荷不好说别的,只能说:“五老爷如此才俊,京中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怕是多得数不胜数。五老爷素来行事稳重谨慎,且又极孝敬您,老太太您万要宽宽心,不要多想。”
  春禾既答应了帮秋荷,这会儿既知道秋荷的意思,自也极力帮腔道:“老太太,既然秋荷这丫头孝敬您,也不怕辛苦多干活,您便应了她。咱们这些日子先这样做试试看,也许过不了两天,您老人家万事顺心胃口好了,届时咱们再回到原样。正好,奴婢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跟着秋荷学点厨艺,日后也好这样孝敬您老人家。”
  老太太心软脾气好也耐不住磨,加上这的确是她们姐妹的一片孝心,且也不会因此乱了府上规矩,便松口答应了。
  秋荷见状,忙从老太太腿边直起身来道:“那奴婢这会儿就过去,正好同大厨房那边的厨娘们打声招呼,好叫她们提前将中午和晚上的份例预留出来。”
  秋荷曲腿退下后,便心情愉悦的往大厨房去了。她同春禾说好了,之后一日三餐在小厨房开火,她就手把手教授春禾厨艺。春禾这辈子是不会离开侯府了,多一门手艺傍身,于她绝对百利无一害。而对秋荷来说,老太太若能渐渐依赖春禾,或许就会顺了她的意,归还她的身契放她回家了。
  秋荷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最终效果会如何,但尽力去争取,总比坐以待毙着认命要好。
  庄嬷嬷从家里过来,差不多春禾也伺候好了老太太的梳妆和洗漱。想着她昨夜值夜,也有一天一夜没见到儿子了,便打发她回去,叫她午间再来伺候。
  而老太太,则扶着庄嬷嬷手,又去了园子里晨练散步。
  二人闲走时,老太太便提了一嘴两个孩子孝心的事儿。
  庄嬷嬷认真想了想后,倒笑了起来道:“老太太,这是好事儿。”然后便说了这属好事儿的原因,“您不是正有叫秋荷去五老爷屋中侍奉的意思吗?怕五老爷再将人打发回来,您说这回要慢慢来。但慢慢来总得有机会接触,叫五老爷知道秋荷的好才行。之后秋荷管了您的一日三餐,您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唤五老爷到闲居堂来一起用饭。到时候,就叫秋荷桌旁伺候,您老人家再趁势夸一夸秋荷的厨艺。这样一来二去的,说不定到时候五老爷都能自己主动要了秋荷去房里。”
  老太太恍然,直道庄嬷嬷脑子灵活心思剔透,是个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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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傅钦昨日有酒局应酬,今日倒回来得早了不少。一回府,便先过闲安堂这边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正要打发人去修竹园叫他呢,见他过来,立即就急不可耐的留饭道:“你我母子有好些日子没能好好坐在一起吃饭了,打从你升任去提刑司衙门后,便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今日难得回来得早,便先别急着走,陪母亲一道用个饭再走吧。”
  傅钦虽忙,但不是连陪母亲用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所以便应了下来。即便也是大概猜到了她老人家此举的意图,但也还是尽力去顺着她的意,没说什么。
  左不过就是像昨天午间来请安时那样,叫个婢女来亲自服侍茶水。只要不是直截了当的塞人去他屋里,傅钦倒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
  那就为了哄她老人家一时宽心,逢场作戏一番好了。
  傅钦因心中已有所料,所以见秋荷亲自提着食盒进门来时,也并不多惊奇。目光平静朝她望去一眼,复又淡淡收回,眼底波澜不惊。
  但秋荷却是愣住了。
  方才一直在小厨房里忙活张罗,竟不知道老太太留了五老爷用夕食。脚下步子略有一滞,但到底稳重有素,并没有失态。提着食盒到桌边,秋荷一样样将吃食拿出来摆上。
  老夫人的份例其实很多,平常她一顿的份例她一个人是断然吃不完的。老夫人吃不完,会在饭后将菜赏下去,给她们这些做奴仆的吃。所以老太太平时若是留个一二人陪她用饭,量也绝对是够的。
  看到秋荷在忙,老太太顺势将话头落去了她身上:“这孩子体恤我近来胃口乏淡,怕大厨房那边做出来的菜不能称我的心,便给我想了这个法子。她日日去拿了食材回来,然后亲自负责我的一日三餐。她有这样的一份心,我心中也是感动得很呐。”
  傅钦则说:“是您素日里待她们好,她们才能有这样待您的心。”老太太宅心仁厚,在她院儿里当差,要比旁处当差轻松许多。
  老太太却说:“虽是如此说,但她能有这样一颗感恩的心,也实属难得。这世上,大多了去那些恩将仇报的,能投桃报李的,都是心善仁厚之人,品行自是错不了。哦对了,她还有一手好厨艺呢,有她在身边侍奉,哪怕忙到半夜肚子饿了,也能立即就有热乎又味美的吃食。正好今日你在,一会儿你好好尝尝,想必你是很合你的胃口。”
  老太太就差要直接说“她实在太好了,你赶紧把她要回去吧”这样的话了,傅钦心中明镜儿似的,但这会儿也只是陪着笑着,并不接老太太话。
  那边秋荷摆好饭菜后,也适时过来打断道:“老太太,饭菜布好了,您还请移步。”
  老太太起身往桌边坐去,傅钦见状,也跟着起身坐过去。
  平时老太太吃饭,也是无需秋荷伺候身旁的。秋荷想着,这会儿既然她的事儿忙完了,得先赶紧请退。但老太太却留她道:“今日你做的这几样,瞧着好像之前没吃过?不若你先留下来,一样一样给我好好介绍介绍,待我和五郎用完了饭,你再回屋去好好歇着。”
  秋荷心中知道,她老人家这是说谎了,今日她做的这几道菜,都是从前给她老人家做过,且她最爱吃的。但秋荷肯定是不能去戳穿她老人家的,只能候去她身边,然后一样一样介绍给她听。
  她介绍完后,老太太不免又趁此机会再夸了她一遍好。说她心灵手巧,人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也提到了她的出身,说她不愧是秀才公家的姑娘,温文贤孝通情达理,能识字会念书,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字。老太太说这样的女孩儿,日后谁娶着了,就是他的福气。
  老太太絮叨,傅钦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听完后,也会附和着她老人家说两句。
  等真正开了饭后,老太太倒不絮叨了。傅家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是吃饭,饭间聒噪,这是没有礼数的表现。
  但老太太虽是不再长篇大论,却一直让秋荷去傅钦身边伺候,或给他布个菜,或是给他斟杯果酒。傅钦呢,并不拂老人家意思,但也并未主动同秋荷说话。只是在她靠近的时候,有本能的抬眸朝她瞥去过一眼。但也不是深看,就是看了一眼后,又平静收回目光,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
  饭毕傅钦离开后,老太太这才也放秋荷回去道:“你今日忙累了一天,着实辛苦了。这会儿有庄嬷嬷春禾她们陪着,你不必再伺候我,快回屋歇着去吧。”
  秋荷称是,然后恭敬告退。
  秋荷一走,庄嬷嬷便说:“奴婢方才在边上旁的事没干,就顾着观察咱们五老爷了。奴婢数着了,饭间他总共看了秋荷五回。虽然每回都是淡扫了一眼就收回,但秋荷能被他这样看五次,足以说明五老爷并不讨厌她。老太太这法儿好啊,已经初现成效了,果然对五老爷不能来强的,就这样温水煮着,才叫好呢。”
  老太太也极高兴,已经盘算着待秋荷去了修竹园,让五郎知道女人的好后,她就即刻着手托媒人去京中有适龄女郎的人家提亲了。
  春禾趁着庄嬷嬷同老太太正说得高兴之际,她悄悄退了出去。
  秋荷才回屋,春禾便寻了过来。
  “可真是没想到,老太太和我娘将计就计,竟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关上门后,姐妹二人便说起了私密的体己话来。
  秋荷心中虽也着急,但毕竟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所以她还能稳得住。她拍了拍春禾肩,朝隔壁努了下嘴,示意她隔墙有耳,春禾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音量有些高了。
  她压低声音道:“方才从上房过来,我娘说席间五老爷看了你五回。老太太听后极是高兴,估计这会儿是更加坚定了要送你去五老爷房中的决心了。”
  秋荷给春禾倒了杯粗茶润嗓子,然后挨在她身边坐下道:“其实这事儿还是看五老爷那边,只要他不松口,老太太是拿他没有一点法子的。而你我进府十多年了,自小就认识他,他的性格我们都知道,他并非是个会为女色所迷的人。他到如今这个岁数都还坚持不肯娶妻,也不愿在房里放人,想来必有他自己的原因在。而他坚定了的事,是不会被外界的三言两语就干扰的。”
  “至于庄嬷嬷说的他席间看了我几眼,想来也是为了哄老太太开心,故意的。姐姐知道,五老爷再冷肃,为府上人惧怕,但他对老太太却是极有孝心的。老太太这两日忙活的这一出,五老爷肯定心中明镜儿似的。”
  “或许再过些日子五老爷愿意出门相看女郎了,也愿意娶个主母回来了,到那时也就用不上我了。而我想着,可以趁这时去向老太太说清自己的想法,她老人家到时候一高兴,说不定就能准了我,给我这个恩赦。”秋荷这样安慰自己。
  春禾叹道:“妹妹果然是心思豁达之人,你能不为此而着急上火就好。你想的是对的,凡事得往好处去想,这样才能活得开心。”又说,“反正不管怎样,你我还按计划来,若真有一日山穷水尽了,届时再想别的法子不迟。”
  说罢春禾起身道别:“我是趁她们不注意悄悄溜出来的,得先过去了,你且好好歇着。”
  “多谢姐姐为我担忧为我着想,亲姊妹间亦不过如此。”秋荷真诚感念。
  春禾倒不在意这个,只笑着说:“侯府这些年,我早拿你当亲妹妹了。”
  再多言谢意便显得矫情虚伪了,她二人的感情自一切在不言之中。秋荷没多言,只亲自送了春禾出门。
  次日仍一早就起,秋荷重复着昨儿的工作,起来后便先去了大厨房,拿今日三餐的食材。
  回来后,还是同春禾一起,到了点便去小厨房内呆着,二人携手一起认真给老太太做美食。秋荷主厨,春禾一边打下手,一边认真跟着学。
  今日老太太倒还想掐小儿子到她院儿里来陪她用饭,但傅钦今日晚上有应酬的酒局,提前送了信儿回来,说是今日怕得忙到半夜。之后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但因儿子的确是日日忙到深更半夜才回,老太太倒不疑心儿子是不是在躲,她只是担心儿子身子。
  怕他会累坏了。
  这日五老爷仍是没过来,但晚间用夕食前,四老爷倒是掐着点来请安了。
  老太太免了内宅妇人们的晨安,郎君们是要在外头混迹走动的,时常更忙,老太太更不可能拘着他们日日来自己跟前孝敬。何况,四老爷乃邱姨太所出,自幼也是在邱姨太膝下长大的,对老太太更是只有表面上的恭敬。
  平常十天半个月能来行一次安就不错了,今日倒的确稀奇得很。
  但来者即是客,老太太不打笑脸人,待其倒也一应周全。
  问了他几句前程上的事,又提了几嘴他院里哥儿们姐儿们后,就打算打发他走了。但没想到,四老爷却舔脸笑着说:“母亲若不嫌弃,儿子便留下来陪母亲用夕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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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太太是宅心仁厚,不是软弱无能。这四老爷无事献殷勤,必然是非奸即盗,没存什么好心。老太太不可能拿他的虚假当真情,还真留他下来吃饭。
  但这会儿也还用不到老太太亲自开口送客,一旁庄嬷嬷直接就代了老太太打发了四老爷道:“老爷能有这份孝心,这情意我们老太太心中记下了。只是老爷自幼便就是在邱姨太膝下长大的,如今既有时间,合该是多去陪陪邱姨太的好。四老爷安既请完了,还是请回吧,时辰不早了,我们老太太喜清静,得歇下了。”
  话虽是庄嬷嬷说的,但却句句说在了老太太心坎儿上。老太太这会儿已经阖了眼,手撑着额头,一副已经极是困倦的模样。
  四老爷见状,便笑着起身,告手道:“那儿子明日再来请安,今日就先行告退了,母亲好生安歇。”说罢便退了下去,言行间倒不见丝毫不敬之处。
  四老爷的此行此举,倒是叫老太太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当年太夫人还在时,邱姨太母子仗着有她老人家撑腰,在府上很是猖狂得意,老夫人虽不曾吃过他们母子什么苦头,且先老侯爷也是完全站在老夫人这个正室嫡妻身边的,但那段岁月毕竟不美好,如今回想起来,老夫人都还觉得头痛。
  后来太夫人去了,他们母子知道靠山没了,倒渐渐收敛了些。再后来,连老侯爷也没了,老夫人所出嫡长子继承爵位,成了新任一家之主,那母子更是不敢再多嚣张。
  但毕竟是贵妾,娘家也有人在朝中为官,老太太也不好打发了她。
  这几年来,几乎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各过各的,各自相安无事。
  所以今日四老爷突然来这一出,弄得老太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庄嬷嬷说:“那对母子,能憋什么好屁,他们哪里是真的孝敬您老人家,那一屋子的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凭奴婢看,这四老爷风流好色,怕不是冲着咱们院儿里这些貌美如花的婢女来的?”庄嬷嬷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您老人家这些日子时常往五老爷那儿送人,叫他知道了,他便闻着味儿过来了。”
  “前几次一直都没动静,这回怕是瞧出了您老人家的意图,想送秋荷去给五老爷做通房,他就也想过来分一杯羹。”
  听到这里,老太太已然气得不轻。
  “凭他也配?”老太太气得发抖,“我说怎么平时不见孝顺恭敬,今日却来又请安又要陪饭的,合着是打起了秋荷主意。秋荷春禾姐妹可是我最称心称意的,他竟敢起这样的心思,谁给他的胆儿!”
  “老太太您息怒,消消气儿,为这样的一个人生这么大的气,是万万不值当的。回头您气坏了身子,谁得意?快些别气了。”庄嬷嬷笑着好生安慰,“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敢打嫡母身边人的主意,不论传哪儿去,他都是个笑话。”
  老太太气了一瞬后,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虽他不配,但以免日后夜长梦多,也是不能再等了。”老太太长舒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五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日一直忙,也不过来了。不知是真的忙,还是觉察到了什么,故意不来。左右送秋荷去他屋里,是我已决之事,原还想着再继续等等,慢慢来,但如今既有他人盯上了,也就不能再等了。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庄嬷嬷心下也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或许也的确无需再等了。虽然这四老爷也不能真对秋荷怎么样,但若是他铁了心,日日过来烦老太太,那也是折老太太的寿。
  所以庄嬷嬷也赞同说:“那……奴婢现在就去叫了秋荷过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庄嬷嬷正要去叫,便见秋荷春禾二人已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庄嬷嬷笑着说:“秋荷你来的正好,老太太有话同你说。”说罢她伸手去拉了拉春禾袖子,示意她同自己先退下去。
  老太太看到了,就说:“你们婆媳是我身边最得力之人,我的什么事你们不知道?也都不是外人,无需避出去。”
  庄嬷嬷闻声说是,然后拉春禾站去了一边。
  春禾望望秋荷,又望望老太太,似是猜到了是要说什么,最后看向了自己婆母庄嬷嬷。庄嬷嬷冲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东张西望,只安静呆着就好。
  而那边,秋荷自然也是明白过来老太太是要说什么了。她没说话,只是微垂首立在老太太跟前,静候着老太太的示下。
  傅老夫人见她站得稍有些远,便够手去拉她到自己跟前,然后握住她手道:“秋荷,你也知道五郎这婚嫁大事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他如今已经二十有四了,大郎有他这般大的时候,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可他却谈及亲事便敷衍,屋里更是冷冷清清的,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我知道你是最体意人的了,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万不愿送你过去。”
  “五郎是个不错的,这你是知道的,你跟了他,不说日后如何荣华富贵,但安稳富态的日子是有过的。待过两年,等新妇进了门,我便把你的身契交还给你,这样一来,你就算是良妾了。日后再得个一儿半女的傍身,哪怕以后我去了,你在这侯府也有一席之地。”老太太言辞恳切,一番话说下来,倒句句都是在为秋荷打算。
  这若是换作旁人,早就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了,但秋荷志不在此。虽心中感动于老太太真的有为她之后的人生考虑,但也无奈于这样的人生,其实不是她想要的。
  但能怎么办呢?秋荷自然是不能也不敢直言她不愿伺候五老爷,也不愿做他的妾的。
  秋荷只能说:“老太太您心里有奴婢,奴婢是知道的。只是在奴婢之前已经有了绿俏和香珺她们,奴婢实在怕有负您老人家的厚望。”
  “你同他们不一样。”老太太说,“你识文断字,知书识理,我瞧五郎多少有些欣赏你。你也素来行事稳重,不会像香珺那样冒进,人又聪明,我想你是万不会惹得五郎不高兴的。”
  老太太既心意已决,再无商量的余地,秋荷这会儿若再婉言拒绝,便就是不识抬举了。
  但好在还不至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即便是去了五老爷的修竹园伺候,她也可有再行周旋的时机。说到底,老太太还是拧不过五老爷的,只要五老爷没那个意思,她便就还有机会。
  所以秋荷思来想去,便先应道:“老太太信任奴婢,奴婢定当好好侍奉老爷。就如在闲安堂伺候老太太您一样,去了修竹园,奴婢也定恪尽职守,忠心耿耿。”
  见她同意了,老太太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然后也没留她继续在身边伺候用饭,只叫她回去沐浴更衣,短作歇息,然后直接去修竹园。春禾借口说怕日后不能时时在一处共事了,想姐妹临别前再说些体己话,老太太也准了。
  这回同之前不一样,之前虽然知道老太太有这个意思,但到底她还没付诸行动。而这回,老太太是把话说到了明面来,并且直接就打发了秋荷今夜就去修竹园伺候。
  春禾途中稍稍耽搁了些,然后才加快步速追上秋荷。追上人后,她颇气喘吁吁的低声同她道:“方才我问了柳芽儿,柳芽儿说,方才四老爷来过闲居堂。如此谜底便揭开了,老太太之所以这么着急打发你去修竹园,想来是四老爷说了什么。”
  府上四老爷是个什么混不吝的东西大家都知道,仗着侯府公子的身份,家里后院莺莺燕燕的不说,外头也是勾栏瓦舍的常客。虽内里空空,但偏有张还不错的皮囊,他院儿里妻妾为他争风吃醋的事儿几乎隔几日便上演一场。
  去修竹园五老爷那儿伺候,倒还能博个前程和一份安稳日子过。若真叫四老爷得了去,那可真是只有一缎白绫勒死自己这一条路可走了。
  只是奴不能议主,彼此皆心中有数,但却不好说出来骂个痛快。
  春禾悄悄打量着秋荷神色,这会儿也有些犹豫了,她讪讪道:“秋荷,你也着实该重新想一下自己的前程了。之前我一直赞成且支持你赎了身契回家去,但如今被他……”她悄悄更压低了些声,嫌恶得五官乱飞道,“被他看中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若真非选一个,那毫无意外,自然是五老爷的。”
  她们的屋子在老太太正屋的后排,走几步就到了。进了门后,二人照样叉起门闩来说悄悄话。
  这短短一路走来,秋荷也想了很多。她心中权衡了一番,觉得或许趁此机会去修竹园伺候,反倒是要比在闲安堂还略好些。
  老太太是左右都不肯放她走的,届时她去了修竹园,身契被捏在五老爷手中,或许去向五老爷求情,反倒要比向老太太求恩典来的有用些。老太太想留她,而五老爷想必是会绞尽脑汁想打发了她的。
  这样一想秋荷便豁然开朗起来,心中直道实在是天无绝人之路。
  至于四老爷……待她之后赎了身契回了乡下,她想四老爷也不可能会一路追她到乡下去。
  秋荷说:“我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不到最后一步,凡事都还有转机。只是我今夜便要走,日后再不能日日同姐姐一处共事了。还有老太太那里,也要劳烦姐姐多多费心了。”
  便是亲姊妹,长大了到了婚嫁之龄,也都是要各自奔各自的前程的,鲜少能一直相伴到老,何况是她们这样半路的姐妹。可春禾虽懂这个理,但毕竟她从十岁就认识秋荷了,眼下多少也有些舍不得。
  但春禾还是安慰说:“你虽去了修竹园,但咱们都还是在侯府共事,也能常见。老太太那里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照看着的。只是你此去还得多多留心才行,五老爷虽很好,可他毕竟是府上郎主,他也只是在对老太太时恭顺谦和,平时可是个冷面阎王,连我瞧着他都有些怕。”
  秋荷懂春禾的意思,本来伺候郎主就不比伺候内宅女眷来的方便和舒服,何况五老爷还是掌刑事的官儿。听说刑部有各种专门对付罪犯的刑罚,在刑部供职过的人,都极冷酷无情。
  秋荷想到了五老爷的那张脸,其实论长相他倒是个极清俊矜傲的富贵公子,只是他不苟言笑的样子,也的确足够唬人。
  但她想,身为奴仆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不给他挑错的机会,想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也不会多难捱。
  作者有话说:
  恭喜傅叔,离抱得美人归又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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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秋荷简单收拾了包袱去修竹园,也没进内院,只留候在外院书房伺候。傅钦书房也分内间外间,内外间是以隔断隔开的,秋荷自懂规矩,来了后便也只在外间逗留。
  或整理藏书,或铺纸研磨,总得找些实事给自己做,不能白白闲着。
  傅钦这两日日日都回来得晚,倒不是喝酒应酬,而是衙门里有案子。加上他也明白老人家的意思,既不想再继续敷衍纠缠,也不愿直言拒绝了后再叫她老人家伤心,所以就只能选择在衙门里呆着忙公务,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将回。
  只是这日他才拖着略有疲惫的身躯回来,便见自己身边掌管宅内一应事务的内管家常拓一脸急色的匆匆来禀说:“郎主,老夫人又送了位婢女来,这会儿人正在您书房内候着。”
  书房乃机密重地,傅钦一面冷冷睇了常拓一眼,一面负手加快了步子往书房去。常拓忙不迭跟在其后,将下面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郎主还请放心,秋荷姑娘来了后,没进内间,只是候在外间做了打扫整理。她整理书册时奴也在一旁看着,她是懂事有分寸的,并未多言多看,只是在认真做事。奴算着时间知道郎主快回来了,便亲自来迎,这会儿九儿留在书房正盯着她。”
  傅钦脚下步速不减,也未说什么,只是仍径直往书房方向去。脸色嘛,自然是不好的,想必一而再再而三的,也被老太太这时不时塞个婢女到他房中的举动弄烦了。
  院子里有动静,秋荷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后,立即跨步迎了出来。见那一身绯红官袍的人负手风速而入,秋荷脚下站定,规矩请安道:“奴恭迎郎主。”
  从前她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见到傅钦,尊称一声“五爷”或“五老爷”即可。但如今老太太既打发她到了修竹园,这府上五老爷便是她最顶头的主,所以她得同这园子里的奴仆们一样,称呼他一声“郎主”。
  这称呼的改变,自然也是表明了态度和立场的。从此之后,老太太便是她故主、旧主,眼前这位,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傅钦经过她身时略作停顿,望了她一眼后,这才重又拾起步子继续往内去。
  秋荷见状,便也直起身,不慌不忙跟上。
  临窗的长案上,是他前几日随手写的几个字。案头摞起的书,也是他近几日闲暇功夫随手翻看的闲书。案上一应笔墨纸砚,除了更规整了些外,也并无什么别的变化。
  再看这整个外间,除了更干净整洁,入目更觉和谐妥帖外,也不见丝毫不妥。
  想是这屋内的一应摆件物什都被她重新归纳过,彼此间也只是挪了个位置,不曾有过多的变动,但这会儿看来的确是比之前更顺眼些。
  傅钦目光一寸寸从这屋内的每一件物什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只静静候在一旁等吩咐的秋荷身上,这才问她:“你来之前,母亲可对你说过什么?”
  秋荷蹲身福了一礼后,方才回道:“老夫人叮嘱奴婢定要好好在修竹园当差,好好侍奉郎主。”秋荷自然不会说老太太其实是想她来给他做通房暖被窝这样的话。
  但即便她不说,傅钦也是心知肚明的,他轻轻哦了一声,明显不信,只又问:“老太太没再说旁的?”
  其实彼此心里有数就好,真说出来,彼此都会难堪。但主子既问了,秋荷也不好缄默着不答,只能在心内琢磨了会儿后,这才谨慎道:“老太太说,郎主您的婚嫁大事,实乃她老人家心头的一块病。她老人家是日盼夜盼,就盼着您能早早定下主母人选。”又说,“也见您连日来忙,怕您会累着自己,望您能吃好睡好休息好。”
  说来说去也没说到重点,傅钦不免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傅钦一时也不能确定眼前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被送来的那三个,或冒进,或安分,但每个来了之后都是直接言明了老太太的意思的。或大胆,或含蓄,但言辞间皆有要进内院服侍的意思。且她们一来,也没留前院,而是直接就奔他内院去了,一副大要长长久久住下去的架势。
  而眼前之人呢,倒是一副真的只愿做婢女伺候笔墨的模样。
  傅钦暂时弄不懂她是真的只想做个普通婢女,还是此番言行不过是以退为进。既弄不明白,他便不去多费这个心思,反正人是不会留下的,待过一两日,他还是会寻个借口,将人再送还回去。
  眼下夜已深,不便再多做缠斗,傅钦只说:“天色已晚,秋娘子便先在此稍作歇息,之后几日若我得空,会亲自领着秋娘子去找母亲。”
  听他这样说,秋荷无疑更是将心放进了肚子里。这样一来,她便更是能确定五老爷对她毫无兴趣了。
  而只要他没有屈服的心思,那么老太太那里,也自有他去缠斗。而她呢,这两日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就好。
  虽心里也还隐有担忧在,比如说若她真被送还回去了怎么办?如今她是改了主意想留修竹园伺候了,留五老爷身边侍奉做个普通婢女,她还有希望赎身回去,而若再回老太太身边,她应该是难能再有机会了。
  但秋荷此刻没再多言,只曲腿行礼道:“奴婢先行告退。”
  九儿请着秋荷去下人们住的卧房,待她们二人走后,书房内只剩下傅钦和常拓主仆时,常拓望了望主子脸色,不免也顺着他意猜疑几句说:“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往郎主屋中塞人了,连秋荷姑娘都打发了来,只是不知这位秋姑娘心中是怎么想的。”
  傅钦轻呼出一口浊气道:“既猜不到,那就别猜了。”说罢果真收了心思,进了内间坐到长案后,又开始研究起最近落到手上的几个案子来。直到快到了后半夜,他这才洗漱后直接歇在了书房。
  秋荷暂且不多想,既是被差遣到了这里来做婢女,她便也时刻都勤恳着、谨慎做着分内之事,丝毫不敢有怠慢和疏忽。
  次日一早才破晓便起,起来后如同她在闲安堂时一样,没活也自己找活干。
  不管做什么,总之不要让自己闲着就好。
  修竹园的女婢不多,又因她之前是老太太跟前得力之人,故对秋荷也都十分热情且友好。半日相处下来,除了打交道的人和从前在闲居堂时的不一样,旁的也都没什么区别。
  修竹园的内管事是常拓,常拓待秋荷也极客气。差不多近午时时分时,常拓笑着寻了过来,然后对秋荷道:“郎主方才回来了,这会儿正在用饭。郎主差我来提前告诉姑娘一声,再过一刻钟,叫姑娘去书房寻他,他打算带着姑娘去回老太太的话。”
  三言两语虽说得含蓄,但秋荷自然是听明白了的。一面应了常拓管事的话,另一面,秋荷其实心中也在盘算自己的心思。
  她最终的目的是要赎了身契回家的,若是就这样被送还回了闲安堂,老太太在既不愿放她归家,又见她给五老爷做通房也无望的情况下,为了防止四老爷日日来缠,必然会急急给她匹配个府上小厮或年轻管事。而待亲事真正定下,到那时,她就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了。
  秋荷自然是希望事情还能有慢慢周旋的余地,所以去了书房见到傅钦后,她直接双膝一弯,跪了下来,给他行了跪拜大礼。
  傅钦见状倒是怔住了,问她这是何意,为何行如此大礼。
  秋荷双手叠放在地上,额枕手面道:“老太太之所以急急送奴过来侍奉,是因昨日四老爷去找了老太太。奴虽不知道四老爷到底对老太太说了什么,但奴知道,老太太之所以这样着急,想必说的是叫她老人家不高兴的话。郎主若是就这般急急将奴送还回去,届时四老爷再去缠着老太太,也是徒惹得她老人家生气。奴别无心思,只盼能在修竹园内做个普普通通的婢女。”
  第一,傅钦并不将四房这个庶兄放在眼中,他若敢去叨扰老太太,他自有一百种法子让他不好过。第二,傅钦并非心思单纯之人,就那么的容易相信别人的话。所以此刻秋荷对他说的这些,他自是一个字都未往心里过的。
  谁知道这是不是老太太同她提前说好的?在他跟前演上这样一场,待他真将人留下了,后面他们自然也还有更得寸进尺的时候。索性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希望,直接从源头上斩断这个乱麻。
  所以纵秋荷再字字恳切,坐高位的人丝毫不为所动,只平静着冷漠道:“此事我心中已拿定主意,秋娘子也无需再多言。”
  秋荷知道面前的这位五老爷应该算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若不能牢牢抓住,那她真就没有退路可走了。
  她原以为,只要她一来就表明了心意,只老老实实做个婢女,不会肖想去做通房,这五老爷或许见她识趣,会顾及着老太太心情,留她下来。即便不留,也不会这么快打发了她,只要能多留她几日,她也可多做些周旋,叫他更加看到自己的忠心和识趣。
  却没想到,五老爷竟真对老太太此举心生了厌烦,连多留一刻都不愿了。
  秋荷无奈,只能继续表明自己决心道:“奴若对郎主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即刻叫奴横祸而亡。奴也是无奈之下才求的郎主,既奴并无非分之想的心,郎主何不做一做戏,且先哄老人家高兴几日呢?左右郎主不过就是不想收通房、纳妾,奴也向郎主保证,今日不敢有非分之心,他日也亦如此。”
  作者有话说:
  以后的傅叔:求你心里能有我~
  端贵持重的秋娘子:还请傅大人自重,奴家已有婚约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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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秋荷在傅钦面前彻底表明了态度和决心,央求傅钦能留下她。但傅钦是什么人,他并非心肠软、轻易就会怜香惜玉的人。
  许是多年来审案断案的习惯吧,秋荷越是这样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他便越是觉得她心里其实是有自己的小盘算在的。若她真不想做通房、做侍妾,若真只想做个普通婢女的话,那么闲安堂岂不是比他这儿好许多?
  她又何必弃了那儿的前程,心急火燎的要奔自己这个新主呢?
  虽说她赌咒发誓了,可赌咒发誓又算什么?凡经过他手的案件中,泰半的人都赌过咒发过誓,可最终结果又是如何?赌咒发誓若有用处的话,这天下还需要官何用?
  赌咒发誓在旁人那里或还有用,但在傅钦这儿,却是丝毫用处都没有的。
  而经此,傅钦也更是肯定了其实她同之前的那三个并无二样,不过是达到目的所用的方法不一样罢了。前头几个更直接也更愚笨一些,不像面前的这个,会以退为进,敢拿自己赌咒发毒誓,更是聪明的拿老太太会伤心难过来威胁他说事。
  在官场上,傅钦铁面无私,在家宅中,傅钦亦不会为美色所迷,从而感情用事。
  傅钦端坐上位,一副升堂的架势居高临下睥睨着伏首跪在地方的人,语气更冷漠了些,道:“秋娘子实在不必再做无畏的挣扎了,你是母亲身边的亲信,继续留在她老人家身边侍奉,自然是比留在我身边有前程。”
  秋荷从没这样六神无主过,她八岁入侯府为婢,从前虽然也遇过难处,但从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的。就好似是被人架到了火上去烤,烧得她七窍生烟,再不能保持清醒和冷静。
  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求生的本能令她壮了胆,并不再多畏惧面前之人。是啊,比起一辈子为奴为婢失去自由来,眼下胡言几句得罪了贵主又算什么呢?
  所以秋荷慌乱之下便急急道:“府上人人都知老爷对老太太孝顺恭敬,可偏如今最是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的就是老爷您。您说起来孝顺,但却回回不给她老人家脸面,老太太往您屋里送一个人,您便急不可耐的急着又将人送还回去,一而再,再而三,您叫府上人都怎么看老太太?奴婢知道老爷您为官耿直,丁是丁,卯是卯,但家宅内的事并非官场上的事,母子间相处也不是非得像官场中上下级官员那样相处。您行事是刚正了,是全了自己为人的原则,可您又知老太太她承受了什么吗?”
  “您是她老人家爱子,便是再伤了她老人家的心,她只要一看到您,便仍是那副爱笑又仁慈的模样。可老爷陪在老太太身边的时间并不多,多的是奴婢。奴婢知道她老人家的落寞和担忧,也知道老爷您一再送那些婢女回去时,她老人家的失望。老爷的婚姻大事就是老太太的心病,甚至如今……”说到这里,秋荷还是留有理智在的,她是在心内一再琢磨之后,才选择咬牙说出真相,“老爷您一再的不肯收下老太太送出来的这些婢女,她老人家如今都疑心您是不是不喜欢……女人。所以您今日若是再……”
  “简直一派胡言!”本来秋荷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傅钦倒还真听了下去,心下也有在反思自己。但秋荷这句“他不喜欢女人”的话一出,傅钦愣了一下后,立即就火了。
  不喜欢女人……言外之意不就是说他喜欢男人吗?这是什么污言秽语?
  傅钦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傅钦当然不会觉得这样的话竟会是他母亲说的,他只会觉得是眼前之人为了能留下来而随意编造出来的瞎话。
  这样突如其来的愤怒,瞬间让傅钦清醒过来。他站起了身,负着手更是居高临下望着秋荷。而秋荷这个时候也俨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不敢再多言,只埋首匍匐在地,等候发落。
  傅钦倒没责罚她,只还是那句话,说叫她不必再浪费心思和口舌,说任她再怎么处心积虑,他都是不会留下她的。
  傅钦正要即刻就领着秋荷往闲安堂去,却不巧,有小厮急色匆匆来禀说衙门里案子有新进展,要请郎主亲自过去看一看。在傅钦这里,人命案情自是比这些琐碎家事重要许多,他片刻不耽误,即刻就要负手而去。但脚才跨出门槛,又停住,他回身望向常拓,吩咐道:“你领秋娘子回闲安堂,就说我晚些时候会亲去给母亲赔罪。另外……”
  到底还是多少有些将秋荷方才的那一番话听进去些的,傅钦略顿了顿说:“去和母亲说,婚姻之事,我会放在心上的。只是这些日子比较忙,待忙完了,一切听她老人家安排。”
  常拓将主子所言一一记在心中,然后恭敬称是。
  傅钦临离开前,又睇了依旧埋首匍匐在地的秋荷一眼,并未多言,只长腿一迈,转身而出。片刻之后,常拓那略客气的声音响在了秋荷耳畔,他憨笑着问秋荷:“秋荷姑娘,你看这……”
  前后不过几息功夫,秋荷已经很好的调节了自己情绪。方才还觉已是身陷绝境,死到临头,但这会儿,秋荷仍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反正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秋荷起身后,面色又恢复了如常,她娴静大方的冲常拓莞尔一笑,然后礼貌道:“常管事,请吧。”说完秋荷略欠了下身,率先跨过门槛,转身往院子里去。
  常拓望着她呆了呆,之后才抬脚跟上。
  昨夜秋荷连夜去修竹园时,闲安堂内好事的婢女仆妇们就私下三五成群的猜测起来了,说秋荷已经是老太太身边最体面、最周全,且也是最好看的婢女了,不知道她出马能不能马到成功。议论声从昨夜一直持续到今日中午,渐成鼎沸之势时,秋荷回来了。
  原还热闹的院子,在秋荷身影出现后,立即鸦雀无声。
  甚至看都不敢看秋荷一眼,纷纷避开,生怕老太太一会儿动怒,会受牵连之罪。而秋荷呢,目不斜视,神色如常,仍是莲步生花,一步步往上房去。
  老太太正要午休,听门上来禀说修竹园五老爷身边的内管事常拓领着秋荷回来了,老太太脸上笑意一滞,然后便一点点消失殆尽。睡意没了,愁云爬上脸来,人还没进来,她老人家便先唉声叹气起来。
  秋荷一进门便跪在了厅堂中央,先行一步请罪道:“奴婢无能,有负老太太重望了。”
  老太太有气无力,只虚弱着看向秋荷道:“你起来,这事不怪你。”然后望向一旁常拓问,“五郎呢?他怎么没来?”
  常拓微含腰恭敬道:“回老太太话,郎主原是要亲自过来给您问安请罪的,只是临时衙门里有事,郎主便先去了衙门。郎主临走前,特意交代了奴,叫奴告诉老太太您,说他这些日子实在太忙,分不出时间和心思来顾虑别的,待过一阵子他略清闲些了,到时候便依老太太,随老太太登女眷的门相看。”
  然而这样的话并未能消去老太太心头的愁绪,老太太并不信,她只会觉得这不过是儿子的托词而已。
  这样的话,他从前也不是没说过。然而又怎样呢?一年一年拖下来,直到今时今日,他都快拖成这盛京城内的大龄剩男了。
  老太太勉力笑着,疲惫问:“那你们郎主有无说为何送回秋荷,可是她没伺候好?”
  常拓忙说:“郎主说,秋荷姑娘是老太太您身边最得力的人了,他身为人子,不能时常在您老人家身边侍奉就已是不孝,若还夺了老太太您身边最得力的婢女,那就更是大逆不道。秋荷姑娘不愧是老太太您一手□□出来的,知道的,晓得她是您老人家的得意婢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常拓嘴甜,话说得极是恭敬圆融。若搁平时,老太太定然很是高兴,可眼下……她看看跪在地上的秋荷,再想想自己手上已经没什么能送去修竹园的人了,不免唉声叹气。
  “行了,我知道了。”老太太兴致不高,只随意打发了常拓出去。
  主人家没发话,秋荷便仍跪着。常拓离开后,老太太起身朝堂下走来,老人家弯腰亲自扶了秋荷起身。
  秋荷这会儿脸上神色悲痛,眼眶也微红。
  老太太见她这副模样,反而还去笑着哄她说:“没成就没成,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怎么还哭上了?”一边扶起人,一边一直拉着她手回了上位,她老人家自己重又坐回去后,也叫秋荷坐她旁边。
  秋荷虽有自己的心思,但见老太太这副模样,她也于心不忍。
  其实今天看五老爷的反应,他并非是像喜欢男人的样子的。她记得她当时壮着胆子说这些话时,他听到后有明显愣了下,显然是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她那句“不喜欢女人”是什么意思的。
  若五老爷真有断袖之癖,他当时则不该是那种反应。
  所以秋荷说:“奴婢今天说了些话,有些以下犯上了。”
  老太太倒是好奇,一向言行得体的秋荷,她能说些什么犯上的话?不免问:“你说了什么?”
  秋荷便如实道:“当时五老爷叫奴婢过去,说要领奴婢回来复您老人家的命。奴婢一着急,便有些口不择言,想来是把五老爷更加惹怒了。奴婢说……说老太太您如此着急,也是担心他有……担心他不喜欢女人。但五老爷听后愣了一下,然后就愤怒着发火了,他很是气愤奴婢竟说出了这种污言秽语来侮辱他。奴婢看他当时的表情,半点心虚都没有,纯粹是被奴婢的话恶心到了。所以奴婢觉得,老太太您大可安心,五老爷他真的只是公务忙,又一心醉在衙门那堆事里,暂时没别的心思而已。”
  老太太沉叹一口气:“可他什么时候才能不忙,又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忙娶妻生子之事呢?”又兀自断了这个话头,说去了别处,“算了,不说他了。”她握住秋荷手,笑望着她,“既五郎有眼无珠,不识货,没这个福气留你在身边,那我便好好的给你择一门亲事,到时再给你多添些嫁妆,定叫你比春禾出嫁时还风光。”老夫人笑着拍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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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4-05-08 13:28:58  更:2024-05-08 13:3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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