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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没有平平淡淡,娓娓道来,不狗血文笔细腻细水长流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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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he,小白文就算啦
八岁那年,我把自己卖了,换了十两银子。 给娘抓了药,给弟弟扯了新衣裳,还给家里割了一手猪头肉。 爹抱着头蹲在地上,闷声说不出话来。 娘捶着床板一个劲儿地骂自己,恨自己拖累了女儿。 我笑了笑,安慰他们。 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呀!
在这个冬天,我终究还是把自己卖了。
怎么能不卖呢?
老天爷不开眼,年头旱了五个月,年尾又涝了四个月。
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
娘又病了,得去抓药,弟弟还小,脸上一把的灰,裤子破烂得都遮不住屁股。
爹已经很努力了,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到码头找活计,瘦得排骨架一样,风吹就要到,可还是维持不了一家的生计。
于是,当听说街上的牙婆来收小姑娘的时候,我拍拍手,放下摘了一半的烂菜叶,走出了家门。
等爹风风火火地赶回家时,我已收了牙婆十两银,给娘抓了药,给弟弟扯了新衣裳,还给家里割了一手猪头肉。
爹抱着头蹲在地上,闷声说不出话来。
我同爹说,再找不到出路,全家饿也饿死了。
何况牙婆应承过,会给找个好地方,绝不是秦楼楚馆,大概是去大户人家当丫头,到时候不但能填报肚子,说不定还能有月钱寄回家里,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呀!
娘本是昏昏沉沉地起不了身,才刚喝了一副药,居然能撑起身坐起来。
待听到我把自己卖了,差点又撅过去,捶着床板一个劲儿地骂自己,恨自己拖累了女儿,还说,不要治了,死了也没有卖儿卖女的道理。
娘呀,天底下,也没有看着爹娘去死,自己站在干地上看着的理儿!
在我的劝慰下,一家人含泪吃了这顿晚饭,虽然大半年没见过荤腥,可大家还是吃得很愁苦。我跟爹娘说,嗨,又不是生离死别,只是暂时分开,以后定还能在一起的。
小弟问,以后真的还能见到姐姐吗?我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说,那当然的,姐还要看你骑着高头大马,娶媳妇,生娃娃哩!
第二天刚蒙蒙亮,我就告别爹娘,到牙婆家里去。这牙婆也是乡里乡亲,大家知根知底,既给了我家一条活路,还让我回家道个别,还有什么好怨恨人家的呢?
离别前,我把卖身的银子全交给了爹,嘱咐爹一定要把娘的病治好,看管好弟弟,把家里管好,等我回家。
爹含泪应了,他一辈子都是个朴实的庄户汉子,也疼爱老婆孩子,若不是天灾,断断不会卖女儿求生。
这原也是没法子的事,先活下去,再说吧!
我就这样到了牙婆家里,屋子里站着十来个姑娘,都像我一样,原也是穷人家的好孩子,为了生计,不得已做奴做婢。人世间就是这样,生而为人,九分苦里还不一定有一分甜。
牙婆让大家都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按着高矮站成一排,这才告诉我们,今天广南府陈老爷家里要买丫头,让我们安安分分地等着,那是个富贵人家,是个好地儿。
大家伙儿都不吭声,好地儿坏地儿,都是命,既到这步,由老天爷定吧。
晌午时候,陈府的人到了,是两个老嬷嬷。就在牙婆家的天井里,十来个小姑娘排成一排,挨个地相看。
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没粮食吃,面黄肌瘦的,何况打小也没见过什么人,心里害怕,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嬷嬷挨个检查,看了手脚脊背还有牙口,详细问了年纪,牙婆一一回了。
待到我时,牙婆说,这叫满花儿,今年刚过 8 岁,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家里原也过得去,只是今年天灾,不得已才把娃儿卖了,是今早新到的。
嬷嬷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就这个吧,这就跟我们走。
牙婆高兴坏了,这些大户人家很挑剔,通常都要挑几轮,这次那么顺利就买走了,可真是不容易啊!
于是我还没来得及跟爹娘道别,就被抱上了陈府的马车。临别前牙婆叮嘱我说,要好好侍候人家,还叫我别担心家里,她得了空就去我家报信。
颠簸了两天,我们才到的陈府。我家在平安府,陈家在广南府,虽是临近的县城,但从此与爹娘,却是天各一方了。
入了府,我先被嬷嬷安置在下人房里,给我洗洗刷刷,直搓了两天,才把身上的老泥搓干净,又给我修剪头发指甲,扎起两个揪揪,换上喷了香的新衣服,带着去见了管家婆。
管家婆姓许,嬷嬷说让我叫做许妈妈,叫我见着人别乱说话,大人们自有安排。
我哪里敢说话呢,乡下丫头,看到府里那么大,早都把眼睛迷花了。
好在许妈妈对我很满意,她说我生得好,后来我才知道,是说我生得矮,因为小姐生得也不高。
原来,陈府老爷是新到任的广南府知府,陈大人是举人,夫人娶的是北疆参将家的小姐,生了一男一女。今年携家眷到广南府上任,带的随从不多,这才急急地要买丫头。
许妈妈禀告当家主母,夫人点名叫我去,我乖乖地应了,低着头跨进房,佝偻着背站着不敢应声。
只听得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她说,既来到我家,就与我家有缘,你且安生的做活,我们家里,伶不伶俐是其次,忠心是最要紧的,当差当得好,自然有你的好处。
我低低地应了,跟着许妈妈出了房,后面传来夫人的声音:天可怜见的,那么一个小人儿,和月儿同岁呢,可比月儿懂事得多。
又传来老嬷嬷的声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咱们小姐是娇娇女,哪能比呢。夫人菩萨心肠,可见她来了府里,就是她的造化了,若去了别的地儿,还不知什么光景。
许妈妈把我领到了小姐的屋子里,同小姐的奶母说,张妈妈,这是新买来的丫头,和小姐同岁,夫人的意思是让来同小姐做个伴。原是庄户人家出来的,还没来得及调教,妈妈多费心了。
张妈妈应了,打量了一会儿,笑道,这身量和小姐差不多呢,就是更瘦更黑一些,妈妈挑的人,果然是顶好的,那里还需要我费心呢,多谢妈妈了!
说着招招手,叫上来个丫鬟:彩音,把新来的妹妹带下去,以后就和你住一屋吧,你手头的活计,带着她做,等小姐回来了,带去请小姐安。
彩音笑着,拉着我的手下去了。到了彩音房里,我才敢抬起头来,环顾着四周,惊讶起来,这么干净这么香的房间,一辈子都还没见到过呢!
彩音拍拍我的脑袋,说,好妹妹,别害怕,府里是顶好的,你呆久就知道了。主子们都是宽厚的,并不刻薄下人,小姐更好,待我们像亲姐妹似的。
缓了一会,又和我介绍,小姐是陈大人的小女儿,虽说从小娇生惯养,但心地纯良,因着渐渐长大,夫人想着多配些丫头,从小陪着长大,将来也有个帮手,家里的家生子都在北方,是以才在南方买了个丫头。
她还宽慰我说,在陈府,主子跟前的近身丫头一个月有二十钱的月例,我可以存下来寄回家里,接济亲人。
一边说,一边拿了糕点给我吃,那也是从没见过的好东西,甜滋滋软糯糯,入口就化,满嘴的花香。我尽量吃得慢一些,恐怕落了个贪吃的名声,要是被撵出去,就挣不到二十钱的月例了,要是每个月都能有一些钱寄回家里,爹娘的日子该好过不少呢!
这才刚慢慢放松下来,门口就传来一阵笑声,原是小姐下学回来了,彩音急忙招呼我净了手擦干净脸,带着我往小姐卧房去。
原觉着彩音的房间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小姐的卧房更美,桌子上摆放着精致的瓷瓶,插着鲜花,桌布坠着璎珞,床边挽起了轻柔的帐子。
我有些自惭形秽,生怕踩脏了地,局促不安地站着,又怕小姐不喜欢我,两只手摆弄着衣裳,脚丫子有些发抖。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扭扭捏捏地涨红了脸,声音像蚊子那么小:我,我叫满花。
只听得小姐一声噗嗤:我倒不是老虎,你怕什么?来,抬起头来。唔,我原有三个丫头,你是第四个,以后跟了我,就叫做桐儿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张妈妈就推推我说,快谢小姐赐名儿。
我慌忙要跪下去,却被小姐拉住:听妈妈说,你和我同岁,还比我小一些?太好了,彩月她们都比我大,整天啰啰嗦嗦,看,这回我也可以当姐姐啦!
说着一叠声儿地吩咐人,要带我去逛家里的园子。慌得张妈妈连声说,祖宗,小祖宗,你下了学,待会儿黄妈妈就要来同你讲刺绣,这还要到处逛,小心夫人知道了,打手心!
小姐满不在乎:我又没犯错,娘犯不着打我,走,我带你们去逛逛!
日子在小姐爽朗的笑声里慢慢地走过,我也在陈府安安稳稳地住了三个月。府里果然宽厚,从第二个月起,我每个月就能得十钱银子,虽比彩音的二十钱少些,但我已很高兴,毕竟爹在码头抗一天的大麻包,有时候连一钱银子都还挣不到呢!张妈妈说,待我呆够半年,也能像彩音一样,一个月拿二十钱的,阿弥陀佛,真是个好人家。
因着夫人是武将之后,小姐也带了几分豪迈之气,与我同吃同住,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外人。她教我识字念书,我给她讲挖田种地,两个小脑子扎在一起,去哪儿也不分开。
我知道小姐最讨厌描红刺绣了,她总是皱着眉毛跺着脚说,以后长大要当女将军,学这些劳什子可没有用。夫人被女儿气得个半死,老爷却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和你年轻时一个样!
老爷和夫人是顶顶相爱的。据说,岳老爷选婿的时候,原是看不上老爷的,担心文人负心薄幸,可架不住老爷生得好,玉面如桃花,薄唇尽风流,芝兰玉树的男儿,把在屏风后相看的小姐迷得七荤八素,非老爷不嫁,这才勉勉强强,吹胡子瞪眼地把女儿嫁给了老爷。
老爷也并没有辜负夫人,成婚十余年,府里竟一个姨娘也没有,端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老爷主外,内宅全由夫人治理,府里人口简单,只有老爷、夫人,少爷和小姐四个主子。老爷说,女子和男儿一样,都是家里的孩子,应当一视同仁,因而兄妹请了同一个夫子教导文字。下了学,少爷另外去学习武艺骑射,小姐则回房学习琴棋刺绣。家门严谨,秩序井然。
小姐房里有两个嬷嬷,一位是奶母张妈妈,管着小姐的房里事,一位是李妈妈,管着小姐的房外事。另外还有四个丫头,负责小姐的衣食住行。我因和小姐年纪相当,就专门近身服侍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差事,日子过得生动有趣。
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跟着娘操持家里的大小杂事。喂鸡喂猪,洗衣做饭,可家里总还是过得紧巴巴的,一点余粮也没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穿暖吃饱,还可以跟着小姐学读书明道理,世界好似变成了彩色。
府里的妈妈也极好,我攒了月钱,央她们帮忙寄回家,她们都口念弥陀,说我是个好孩子,没有忘记爹娘的恩情。夫人知道我自愿卖身养家,更是连连称赞,又拿了二十两银子送给我家,叫千万把我娘的病治好。
我跟在小姐身边,学会了做各式各样的糕点,大家尝了都说好,还学会了刺绣,绣出来的图样栩栩如生,连夫人都夸我心灵手巧,惹得小姐吃了醋,可到了晚上还是同往常一样偷偷钻进我的被窝一起睡。
又过了年余,外宅的小厮们到平安州办事,路过我家,给我捎来家里的消息,家里慢慢好起来了,娘已经可以下地干活,弟弟也跟着村头的木工师傅做了学徒。爹还托他们给我带话,说攒够了钱就来赎我,一家人还在一起。
小姐听了担心我要回家,拉着我到夫人面前禀告,不要把我放回家去,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夫人却说,小姐舍不得我,这都是我忠心服侍的功劳,没有的看人家子女离散的道理。我羞红了脸,赶紧跪下同夫人小姐说,府上各位都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莫说现在没有来赎,将来要来赎也是不回去的,桐儿要长长久久地陪着夫人小姐,一辈子忠心耿耿,哪里都不去。
小姐开心极了,拉着我又去放风筝去了。
路上碰上少爷骑射回来。少爷长得和老爷一个模样,端的温润如玉,是个谦谦君子。站在湖边看我同小姐放风筝,还帮我们上树捡风筝哩。
这么好的日子过了三年,本以为可以过到天长地久,可惜总不遂人原,变故还是来了。
那天深夜,夫人身边的姜妈妈急匆匆来找我,把我的卖身契给我,低声说,府里着了事,叫我赶紧趁夜走,远远地走,以后别说进过府,也不要再回来。
我惊呆了,拉着妈妈问,彩音她们呢?妈妈说,彩音她们是家生子,阖家都在北边,走不脱。而我是到南边才新买的,平日又在内宅,识得的人不多,谅来查不到,故而叫我连夜走。
我还是很震惊,待要问夫人小姐怎么办时,姜妈妈跺跺脚,一股脑儿地把一包钗环都塞进我怀里,连声催我快些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罢推着我出了角门。我木木地往前走,天大地大,似乎没有哪里可去,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还是绕回了陈府。可就在我迷糊之际,耳边传来官兵整齐的列队声,火把光照亮了天际,把个陈府团团围住了。
我捂着嘴,隐身在胡同角落的柱子后,听着喧闹了半夜,最后看着老爷夫人,连着丫头家丁都被押上了马车,大门贴上了封条。
我害怕极了,待到天亮,就跟着早市的人们出了城,在城郊赁了间房子住下,打算慢慢打听消息。
此后每天,我早早就到城里去,在县衙旁边的茶水摊守着,直到傍晚才出城,我知道老爷夫人他们都被押进了县衙,可连着几天,衙门口却都没有什么动静。
第十天,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得像爹,一个劲儿伸着脖子往县衙里看,我悄悄儿地跟在他身后,在僻静处叫住了他。
果然是我爹,他听说陈府被抄的消息,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找女儿,看到我好端端地,眼泪刷地掉了下来:满花儿,我的好娃,我还以为你也被抓进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和爹依旧守在县衙门口,希望能守到什么消息,可是依旧打听不到什么,我们只是普通的贫民老百姓,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的门路可走。
等啊等,等来了少爷小姐的夫子,他被传到县衙问话,出来的时候,我一把拉住了他,这才从他嘴里问出了一些原委。原来老爷的上司犯了事,牵连了老爷,一家子都暂被收押,听候朝廷发落。再多的事,夫子也不知道了。
我和爹合计了一夜,把嬷嬷塞给我的钗环全都打点了狱卒,趁着夜深,偷偷地进了监。进监前,我向爹磕了头,他含泪答应了。
我们进的是女监,因女眷不是主事人,因而看守松些,狱卒交代几句话就离开了。时隔三月,我终于又看到了夫人和小姐。掏出食盒,里面都是小姐爱吃的糕点,糕点里下了迷药,吃了的人手脚软绵,说不出话来。我故意号啕大哭,爹趁机打开了锁头,然后把我和小姐的衣服对调,爹把小姐抱在怀里,出了监。待到狱卒落了锁,我才放下心来,这事儿成了!
这才跪着同夫人悄悄儿地说,我爹原是村里的锁匠,开锁是一把好手,先把小姐救出去,再看将来吧!夫人含着泪,说不出话来,只把我抱在怀里,不停地摩挲着我的脑袋。
监里的日子可真难过呀,没有白天,只有黑夜,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吃的是粗粝陈米,穿的是土布单衣。我和夫人挽着手,挨着坐在稻草上,夫人问我,为什么要舍了身救小姐。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在卖身的那天起,我原已当自己死了,可老天怜悯,让我进了那么好的人家,过了那么好的三年,这已经是赚了,若现在不尽点心,难道要到下辈子才来还夫人小姐的恩情吗!
夫人哽咽地说不出话,我安慰夫人道:您宽宽心,圣人会查清楚事实的,到时候还老爷一个清白,咱们就能出去啦,小姐金尊玉贵,受不了牢狱之苦,桐儿皮糙肉厚,不怕这些。夫人放心,我家虽在村里,蒙夫人照顾,这两年慢慢好起来了,爹娘会好好照顾小姐的,待老爷平反,定能一家团聚!
从春天等到了秋天,不时有人来提审,好在始终没有用刑,但也没有释放的消息。在一个深秋的早餐,狱卒打开了牢门,要把我们解上京城,由圣人亲审。
我原以为,牢狱的日子已经很难捱了,殊不知槛送的路更苦,越往北走越冷,我们却只有薄薄的单衣,从早走到晚,脚上的水泡磨出了血,第二天仍旧还要继续走。老爷满眼都是夫人,心疼又担忧,可夫人始终高高地昂着头,脊背挺得直直的,示意老爷不可屈服。
我还看到了少爷,瘦了一大圈,显得更苍白了,他也看到了我,露出吃惊的表情,我冲他笑了笑,他却难过的别过了头。唉,以后有机会得告诉他,我是心甘情愿替死而来,请他别内疚。
这晚我们歇在了永利州的驿站,明天过了河,就正式踏上了北方的土地。我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因而晚上睡得极浅,果然到了后半夜,窗外传来了布谷布谷的鸟声,接着一条黑影跳了进来。
我条件反射地扑到夫人身上,待要出声喊人,嘴就被捂了起来,夫人低低地说,桐儿别怕,是自己人。
原来是夫人的娘家来人了,来人纳头拜倒,夫人让他捡重要的来说。原来此次出事,岳老爷本想立即来救,但朝局不稳,五王爷和八王爷明争暗斗,永利州以南是八王爷的地盘,以北是五王爷的地盘,岳老爷效力的将军支持的是五王爷,因此只能到这南北交汇处才能营救。
来人还说,圣人就快驾崩,南北马上就要乱起来了,他们是来劫囚的,我们今晚就要走。
夫人紧了紧衣裳问到,姑爷处怎么说?来人答,到姑爷处营救的人和他同时翻窗进的,约定了四更时分,一起走!
夫人拉着我,低声说,桐儿别怕,跟娘走。早先为了掩人耳目,我改口叫了夫人作娘,刚开始是有些别扭,总觉得冒犯了贵人,可夫人说,我忠义担当舍身救了小姐,就是陈家的恩人。何况在牢里,我和夫人相依为命,真真像是亲生母女一样。
来人解开了我们的镣铐,趁着夜幕,向大门影去。刚出门,就听得驿站里闹了起来,原来是营救彩音她们的人出了岔子,被狱卒发现了,点起火把来追。我立即就要回头,夫人拉住我:乖桐儿,你不会武,先跟着大人们走!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夫人,火烛照着她的脸庞,红扑扑地映入黑色的眸子,手持利剑,一马当先,仿佛没有经受大半年的牢狱之苦似的,杀回门去。
我被人抱上了马车,马车外的厮杀响了一刻钟,随后夫人撩起门帘,彩音,李妈妈,许妈妈等人,都挤上了马车。老爷和少爷已经骑上高头大马,一行人趁着夜色,疾驰奔往码头。
到了码头下马上船,风儿灌满了帆,向北而去,一大家子挤成一团。过了大半年,大家的面色都不太好了,姜妈妈等人虽在槛送的路上认出了我,但谁也不曾说话,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偷偷把小姐换了出去。
正在唏嘘之际,老爷夫人走了进来,简短地说,我们要到北方去投奔岳老爷,问大家有没有不愿意去的,如果有,到了陆地上就可以各奔前程。
我有些焦急,若是有人要离开,再把我和小姐调包的事泄露了出去,那不就坏了事儿了吗。夫人仿佛看出了我的担心,冲我笑了笑,霎那间我突然明白,如果有人不愿意一同去,各奔前程的意思恐怕是各奔阴阳吧。
姜妈妈等人一致说,要同老爷夫人生死不离,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把我叫了出去。跟我说,现在情势不明,等到了安全地方再令人去接小姐和我一家,让我不要泄露消息,安心等待。
我自然是听夫人的,就这样,一行人在护卫下,走海路到了北暮州。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开家,到那么远的地方来。远远地传来呜呜的号角声,是了,北暮州是军机重镇,附近就驻扎着十万大军。
我呆呆地望着北方的天空,北方的天真高呀,又宽又蓝,望也望不到边,一行鸿雁飞过天边,领头雁羽长脖直,后头跟着两排整齐的雁儿,直看得我花了眼,连少爷走到我身边都没有发现。
待到回头看到少爷,吓了我一个大激灵,听得他开口说,桐儿谢谢你时,我刷得红了脸,连忙急急摆手:桐儿是小姐的丫头,为小姐着想是本分,算不得什么的。
少爷把手背在背后,说:当时你并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也不知道会有人来救我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来换的月儿,这份忠义,千万人而不得一,我们陈家欠你一条命。
我更不好意思了:我原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能救一个算一个,也算报了老爷夫人的大恩了,若说救命,也是府上救了我娘在先,并没有什么好亏欠我的。
少爷笑了笑转身走了。我入府三年,这是少爷第一次同我说那么多话,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傻愣了很久。
北暮州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起码对比江南的花红柳绿,江风柔柔,这里的日子艰难得多。吃穿肯定是不如江南那么精致了,因着朝局不稳,军队都要做足战备,男丁们都要上阵演练,女眷们就在后方纳军靴,缝战袍。
岳老爷拨了一个宅院给我们居住,老爷家中没什么亲人了,因而宅院里只住了原来陈府里的人,大家渐渐从牢狱之灾里缓过来,宅院里也慢慢传来了笑声。老爷当了军里的幕僚,少爷也从军去了,夫人说了,只有打赢了五王爷,我们才能有好日子过,于是大家又一心一意地做活计,希望能早日迎来胜利的好日子。
日子仿佛又慢了下来,在宅院里,常常只有我们下人们呆在一起,老爷和夫人每天都要到军营里去议事儿,少爷跟着岳老爷上了前线,我把收来的狐裘晒干,细细地剔出毛,做成暖暖的护膝,背心。铠甲那么沉,希望少爷能少受些罪吧。
有时候传来的是不好的消息,譬如圣人薨了,五王爷和八王爷争论得不可开交,南北两军摩拳擦掌,就要打起来了。
有时候传来的又是好消息,譬如西边的张将军率部来投,东边的东阳王公开支持八王爷。城门每天涌进很多人,有投军的,也有流亡的。
就这么拉扯了半年,战争还是打起来了,因着少爷在前线,大家都不大吃得下饭,夫人看出了我们的担忧,开解道:男子总是要建功立业的,他要做雄鹰,就不能总像小鸡仔藏在娘亲的怀里,我们要做的,就是默默地支持他,做他身旁最可靠的后盾。
这一段最好的消息,莫过于小姐找着了,接他们的兵士提前谴人来报,小姐和我一家,还有五天的路程就要到了。于是宅院里又兴奋起来,大家一年多没有见到小姐,都盼望着她平安归来。我自然是最兴高采烈的,小姐回来了,我爹娘兄弟也会跟着过来,我们一家就要团聚了。
待到第五天,我早早就起身,和彩音张妈妈一起,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等到了晌午,果然听到小姐清脆的笑声。她远远地跑过来,把我抱起来:桐儿,好桐儿,我又见着你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身后是我的爹娘兄弟,看上去都是风尘仆仆的。娘的身体大好了,赶了那么久的路也只是稍有倦容,弟弟长大了,比我还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这已经算很好很好了,在这当口,平安就好,团圆就好。
饭桌上,小姐讲起了分别这一年的故事。那夜,她被我爹一路抱着回到了郊外的客栈,等天一亮,马上就动身回了乡间。虽然家里的条件比不得陈府,但爹娘坚持把最好的卧房让给小姐住,屋虽简陋,但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对外就说是把我赎回去了,平日里极少出门,谁也不知道这居然是陈府的大小姐。
后来听得要打仗了,弟弟反应快,担心有人找上门,连忙舍了房屋田地,阖家到城里去做活,反正做的是木工,东家走西家跑,把小姐藏得严严实实的,谁也找不着,甚至夫人派去的兵士,也找了半年才找到。
弟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就怕来的是仇家。夫人欣慰地笑:多亏了你这份机灵,防患于未然,否则不知道要出什么变故哩。
第二日,弟弟一早就在我窗外探头探脑,想让我去求求夫人,介绍个门路好投军去。我还在犹豫,爹一大巴掌拍着弟弟的头:这小子想当兵想一路了,咱们庄户人家,别的不会,蛮力一大把,说不定能挣下点家当,以后也不用姐姐卖身养家了!
夫人也很高兴,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同老爷一商量,当下修书一封,让弟弟投少爷去。
我很久没有同娘和小姐见面,一空下来就热乎乎地坐在一起聊家常。像我一样,小姐也称呼我娘做娘,她那样的爽朗的人,此时偎依在夫人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好害怕再也见不着亲娘了。在乡下,我见着了以前从没有见过的东西,我才知道一饭一菜都来之不易,家里好吃的都紧着我,每天都害怕有官府的人来追查,害了全家。
夫人摩挲着小姐:天可怜见,我们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多亏了桐儿呀,以后桐儿是我的女儿,你也是桐儿娘的女儿,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战事逐渐紧张起来,一夜,兵士匆匆地跑来,叫起了老爷夫人,立即就要动身到前线去,小姐拉着我,说我们一道去,于是大家又急急忙忙地上了马车。
听说少爷率军守城三天三夜,敌军已经攻破了城,发起了巷战。少爷身先士卒,与敌军近身而战,待到援军赶来,已身受重伤,这才急急唤了家人前去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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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德元年,萧明月与李宛儿先后有孕,但侯爷却喜怒参半。
李宛儿本是老太君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于侯爷而言,幸她不过临时起意。
不想几个月后,李宛儿的肚子越来越大,又是老太君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便只能认了,抬做小妾。
一个月后,萧明月诞下嫡长女,两个月后,李宛儿不慎从台阶处跌倒,意外早产下侯府长子。
因为早产了月余,孩子十分孱弱,能不能养活得下来,全看天意。
1
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正躺在贵妃榻上看着新出的话本。
这些年,我深居侯府藏书阁内,从不过问府中事务。
与侯爷不过人前装装样子,两年来,从未同榻而眠,他房中的事,我更不愿牵涉太多。
可是孩子病重得厉害,仆从们求到侯爷那里,被守门的侍卫拒之门外,而老太君身体不适,没有人敢去打扰,最后竟求到我这里来。
报信的丫鬟砰砰地将头磕在地砖上,鲜红的血流了满脸。
我一念之仁,偷偷遣了人去府外请了大夫,整夜守着他们母子。
待大公子退了烧,我又细细叮嘱了院中众人。
到这时,我才晓得,他们母子的境遇,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孩子早产,母子本就羸弱,可院中却连个奶娘也没有。
侯爷爱重萧明月,哪怕她是罪臣之女,也不惜赌上爵位,以平妻之礼,迎她过门。
这么多年,他是盼着萧明月能生下嫡长子的。
但是李宛儿母子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侯爷的计划,他的满腔怒火便发泄到他们母子身上。
对侯爷而言,不过是临时起意,宠幸了一个小小奴婢而已,却给他惹出这样多的乱子,已是罪该万死。
这是个无解之局,这个孩子自出生起,就注定了被他的父亲所不喜。
将来,若是资质平庸,尚能苟且一生。若是天资过人,侯爷恐怕是容不下的。
2
此后四年,侯爷长宿在萧明月房中,萧明月终于如愿生下嫡子。
至于李宛儿母子,侯爷从未看过一眼,甚至为了打压他们母子,故意寻了他们的错处,将李宛儿由良妾贬为贱妾,入了奴籍,连一个得脸的丫鬟都不如。
而她的儿子即使贵为长子,也终不过是贱人的儿子。
李宛儿忍了四年,于除夕雪夜,吞金而亡。
死时,除了陪她长大的丫鬟小满,便是她的四岁稚子。
小满替李宛儿整理了仪容,然后一头撞在了老太君门前。
李宛儿是从老太君屋里出去的,可是当年的事,也确实伤了老太君的心,自李宛儿生下孩子,老太君再未过问,权当府里没有了这个人。
如今,小满用自己的血叩开了老太君的门。
直到老太君身边的张嬷嬷开了门,她才硬撑着一口气,从怀里拿出李宛儿留给老太君的血书。
张嬷嬷接了信,小满才笑着闭上了眼睛,她对得起李宛儿了,全了她们的主仆情谊,报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小满也是嬷嬷看着长大的,张嬷嬷颤巍巍地接过了信,抱着小满,低声说道:「好孩子,你放心,嬷嬷不会让你白丢了性命。」
张嬷嬷拿着信进了屋,不时便传出了老太君的悲戚哭声。
3
惊扰了老太君,又见了血。侯府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下人们个个打起了精神,不敢有一点疏忽,随时候着主子们吩咐,又生怕主子们有什么吩咐,触了霉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这藏书阁,本就是侯府的冷宫,是侯府不可言说的存在。如今也是灯火通明。
我不禁想起四年前,初见李宛儿的样子。
她那时正在坐月子,却连一碗热饭都吃不到。
府里的下人捧高踩低,她的院子又住得极偏,饭菜送过去,顿顿都是冷饭冷菜。
孩子没有奶娘,饿得不行,她只能咬牙吃了,可奶水还是少得可怜。
她想要喝点肉汤,还要拿仅有的一对耳坠来换,后来连肉汤也喝不上了,只能拼命地灌着水喝,就为了能下了奶,让孩子有口吃的。
可是孩子依旧瘦弱得像一只小猫,李宛儿就整夜整夜地不敢合眼,孩子睡着了,她害怕,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到孩子的鼻下;孩子醒了,哭得喘不上气,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吓得抱着孩子,咚咚地在我面前磕头。
那一晚,我虽救了她们母子一命,但我离开时,私心里想着,这怕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这样的人,在侯府根本活不下来。
可这个怯懦的女人,带着这个本该早夭的孩子,硬是撑到了现在。
4
我坐在窗前到了天亮,府里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院子的雪已经清扫干净,门前的血迹早已不见了踪迹。
人人都换上了笑脸,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只有我一个人心中惴惴不安。
李宛儿身边只小满一个丫鬟,如今小满也去了,那个孩子如今何去何从呢?
我带着丫鬟彩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李宛儿居住的庭院。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等我进了内室,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室内昏暗,即使是白日,朝北的窗户也迎不来一束阳光。
四岁的稚子蜷缩在娘亲的怀里,小手紧紧拉着娘亲的大手,就像娘亲活着那样,把自己圈抱在娘亲的怀里,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的调子。
等我再走近些,才听清,那是普通人家,哄睡孩子的摇篮曲。
我忍下心中的酸楚,搬了把椅子守在屋内,遣了彩云去通知府里的管事。
可是我一直坐到了黄昏,也没有等来府里的任何人来安置这对母子,反而是彩云也不见了踪影。
人死了,尚且如此,活着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呢?
我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见天色已黑,走上前抱起了孩子。
我以为他会挣扎,会哭闹,却不想他乖乖地趴在我的怀里。
我把他抱到了藏书阁,裹上被子,喂了热汤。
他自始至终,不言不语,如同一个没有意识的木偶,任人摆弄。
第二日早起,我刚漱了口,他就跪在门帘处,规规矩矩地喊了声母亲。
5
他喊了我一声母亲,无论我认不认,心里却是忍不住要庇护这个孩子。
我默认了他继续留在藏书阁,差遣丫鬟、婆子悉心照料。
可到了晚间,这孩子突然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口中呢喃着——娘亲、娘亲。
我请了府医诊治,大夫把了脉开了药方,细细叮嘱一定要安心静养,小小年纪突遭大变,内火郁结,这才病得来势汹汹,若是不耐心调整,恐是要留下病根。
藏书阁终是有些不便,我便派了人重新打扫了我之前居住的栖霞院,晚间便带着孩子搬了进去。
等安顿好孩子,我便摆上棋盘,一个人下棋打发时间,今夜怕是个不眠之夜。
侯爷此时该是已经得了消息,今夜怕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他杖杀了通信的张嬷嬷,羁押了我身边的彩云,这件事注定是过不去的。
可我耗到了天亮,也没等到侯爷的大驾光临,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派了人出去打听,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老太君留了侯爷。
我这时才知道,老太君自那夜后,一时惊痛,竟昏了过去,侯爷把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
老太君昨夜里醒来,待要寻了张嬷嬷细问,才发现人已被侯爷迁怒,损了性命。
老太君恼怒非常,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打在了侯爷脸上。
李宛儿是侯府的家生子,她娘亲因她难产而死,她爹爹为救老侯爷负伤惨死,老太君念着这份恩情,又怜她孤苦无依,便自小将她带在身边教养,早已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
刺绣、算账、唱曲、药理、制香,都请了专门的嬷嬷来教,比一般官宦之家的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张嬷嬷时常打趣,这样的人才,将来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老太君那时已经有了主意,侯爷手下的副官,能文能武,长得一表人才,堪是良配。
只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老太君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替李宛儿做了主,但到底伤了心,私心里以为是她心气太高,辜负了自己的疼爱,便从此厌了她。
可直到今日,老太君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当初李宛儿诊出身孕,侯爷矢口否认,最后还是李宛儿拿出当日侯爷落下的玉佩,侯爷才不情不愿地认了。
因着侯爷这般勉强的作为,老太君才认定,是李宛儿一心想要攀附高枝。
可事实呢,他在萧明月那里生了闲气,拿了李宛儿来作践。
李宛儿不过是得了老太君的嘱咐,送些吃食到他书房,没想到竟撞在了他气头上。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又在自己的院子里又打又杀,自己怎么会养出这样的逆子。
老太君这次真真动了怒,动了家法,罚了侯爷在祠堂自省。却经不住一天之内大悲大怒,再次病倒了。
这个孩子,便一直在我这里住下了。
6
半个月后,孩子身体已经大好,我带着他日日到老太君处请安。
他如今已经四岁,莫说开蒙读书,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老太君问起他的名字,他低头不语,我也只能无奈摇头。
他自跟着我,除了那一声母亲,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找了府医多次诊脉,甚至递了侯府的牌子,请了宫里的御医,也始终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李宛儿死了,照顾他的小满也死了,而侯府的宗谱上,自始至终,压根没有这个人。
老太君见此更是伤心落泪,亲自给他起名昭安,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老太君又拉了他的手问道:「昭儿愿不愿意跟祖母住在一起?祖母这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昭儿一言不发,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扭过头,装作看不见,他是庶长子,若过继在我名下,萧明月的孩子就只能是嫡次子,侯爷忍不了,老太君即使再心疼李宛儿,也不会在侯府继承人这样的大事上埋下兄弟相煎的祸根。
思及此,我只能狠心把他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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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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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没钱没势没娘的公主,后宫人人皆可欺我。
后来五哥登基,我的好友正位中宫。
她用手拭去我的眼泪,「小七,换天了。以后有我和你五哥,这儿是你家。」
1
作为大庆朝的七公主,天家血脉,金枝玉叶。
但这尊贵的前提是,我母妃还活着。
可惜她没有。
我母妃当年,绝代风华,宠冠后宫,可与中宫分庭抗礼。
前两句是真,后一句,是她自认为的。
容貌再美,她到底也仅是个州官之女,而皇后,出身自一门三宰相的傅氏,又生了嫡长子,她怎么斗得过?
在这后宫里,美貌,是最不值钱的。
皇后,以贤惠大度的中宫身份,看着我母妃蹦哒了几年。
然后,刚满两周岁的九皇子夭折了,完整的证据链表明,我母妃是凶手。
彼时,母妃已入宫六年,容颜已不如当年惊艳,君王的宠,早就开始渐渐淡了。
而皇后的舅舅镇南将军,刚刚击退南越进犯,得胜回朝,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已被立为太子。
所以,尽管皇后陷害母妃的手法极简单拙劣,母妃仍然被赐一条白绫。
那简单拙劣的陷害手法,是皇后对我母妃最后的羞辱。
不,也不算最后,后面,还有我。
母妃死了,年仅五岁的我,无人扶养。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不计前嫌,把我这个最会给她添堵的宠妃的女儿接到她的凤仪宫,与长我一岁的嫡姐同吃同住,一同教养。
她说,稚子无辜,她说,宫里的皇子皇女,都是她的孩子,她有责任照顾。
从此,我与我的嫡姐形影不离。
我是长在中宫膝下的公主,我的每一件衣裳,都与嫡姐一样,华丽而贵重。
而我每天要做的,是在外彰显皇后贤良,在内陪伴嫡姐,讨好她,服侍她,替她背黑锅。
然后,让皇后看着,看我的卑微,看我的可怜,以此获得她内心极大的快感。
2
我就这样,小雀儿一样,被养到 13 岁。
这一年,皇后为我选了一门尊贵的亲事,开国功臣武安侯韩家的嫡幼子,我的父皇夸赞皇后说:
「梓潼有心了,武安侯家是开国功勋,便是永安,也配得上。」
永安,便是我的嫡姐,中宫皇后所出的永安公主。
我尊父皇的旨意,叩谢皇后为我择的良婿。
吃喝嫖赌纳小妾养外室的良婿。
母妃死前,抓着我的手说,活着。
是的,活着,活着就好,没有其它盼头。
永安,她被皇后许给了傅家三公子傅璟,她的亲表哥,傅家最明媚的公子。
傅璟,皇后同胞哥哥的次子,当朝右相傅均的孙子。
二八少年,挺拔俊朗,潇洒肆意,自幼出入宫中,皇后对他的疼爱,不比太子少。
他是这京城中,最明媚的少年。
他和永安,青梅竹马,他进宫的日子,永安心情总会很好,而我,就会少很多搓磨。
我跟在永安身后,看他们赏花摘桂,吟诗颂词,阳光打在傅璟身上,闪亮闪亮的。
我远远地欣赏着,那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束光。
尽管,他的姑母,与我有血仇。
有时,他的目光也会落在我身上,我轻轻撇开头,不敢碰上他的眼睛,我怕与他对视一眼,便万劫不复。
3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他陪着嫡姐,在花园里放纸鸢,我月事在身,脸色煞白,难受地紧。
可我不敢说,不敢扫了嫡姐的兴致,我只能带着一众宫女,在一旁备着茶水点心,再去为她拾起她掉落的纸鸢。
嫡姐又一次将纸鸢掉落在百米外,她对我抬抬下巴,示意我去捡,我咬紧牙关,抬脚要去,傅三却喝住了我,「那是本公子亲手扎的,哪容她碰?」
说着亲自小跑着,去捞回了纸鸢。
他抱着纸鸢回来,撇我一眼,在嫡姐耳边轻语:「春光这样好,你叫不相干的人回去!」
嫡姐脸色一红,转过头对着我和一众宫女太监娇叱:「你们都回去,不用你们跟着!」
只留下她最贴心的的大宫女。
那一日,傅三直到晚膳时分才出宫,我得以在床上,静静地躺上一个下午。
那些时日,宫里流行一种南方传来的面茶,茶汤里加了各种碾碎的干果仁。
在皇后宫里请安时,那些嬷嬷也会上这个,我吃了,会起疹子。
可是过敏这种事情,我一个字都不敢透,只得陪着一起喝,然后趁着出去方便时,悄悄扣吐自己。
有一次,被傅三瞧去了,他盯着我皱皱眉头,也没说什么,只是,再去皇后宫里时……
「这南蛮子搞的东西,喝几次就腻得慌」
傅三一边喝一边嘟嘟囔囔,皇后一听,赶紧一连声的命人换清茶来。
傅三公子说腻的东西,从此,再不会出现在皇后宫里。
嫡姐生辰的前几日,傅三进宫,带了一支簪子,说是作为嫡姐的生辰礼。
没等嫡姐仔细看,傅三就献宝一样,亲手将簪子簪到嫡姐头上,左看右看,却渐渐皱了眉头,低声叨咕:「胡宝那厮办事儿果然不牢靠,什么眼光。」
胡宝是他的小厮。
「什么胡宝?关他什么事?怎么回事?」嫡姐耳朵尖,听见了他的嘀咕。
「哪有,哪有什么胡宝,你听错了!」傅三马上否认。
「不可能,你快说,我都听见了!」嫡姐岂容他抵赖,立逼着他交代。
「额,那个,哎呀,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傅三支支吾吾,「我这两天事情太多,没腾出手去宝珍阁,就叫胡宝替我跑了一趟,这簪子是他选的。」
傅三一边说一边安抚着眼看炸毛的嫡姐:
「哎呀,说好了不生气,那胡宝自幼跟着我,我以为他眼光会和我一样好,哪知道他这么不靠谱啊!」
嫡姐气了,拔下簪子,就要往傅三身上扎,傅三一边躲一边哄:
「我明天亲自去选,一定在你生辰前,选一支最漂亮最华贵最配你的簪子!胡宝挑的这个,你随便赏人用就是了。」
嫡姐停下脚步,哼了一声,眼睛一转,随手将那簪子扔给了我。
「老七,给你了,胡宝可是跟着三哥身边多少年的小厮了,几代都是家奴,他选的簪子,配得上你!」
我接过她抛来的簪子握在手里。
嫡姐没仔细看,我却看得分明,这是上好的冰翠玉雕的,而且雕工并不精细,毫无匠气,这不是珠宝匠人打的。
玉握在手里凉凉的,我却感觉很烫手。
那日,是我及笄。
皇后娘娘说,两个公主,姐妹情深,不分你我,生辰也一起过了就是,多热闹。
我自己的生日,是没有人记得的,也不允许被记得。
4
那晚,我握着那根簪子,辗转反侧,胸口那处,钝疼钝疼的。
我知道,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亥时,窗外两声蛤蟆叫,我心里一动,悄悄起身,出去到后面存杂物的偏殿处。
果然,见明如在等我,怀里抱着一罐热腾腾的面条。
「七公主,快趁热吃,我偷了五皇子小厨房的不少好东西,细细炖了一个晚上,才出了这么一罐好汤,克扣了三皇子的河套粉,擀了份面条,您快尝尝!」
我没客气,接过罐子,坐在偏殿的地上,一口一口,吃着我的生辰面,热乎乎的,汤鲜得不得了,明如说的对,这里面,有很多好东西,火腿、干鲍、冬菇、松茸......
皇子,就算不受宠,也有这么多好东西,我有些嫉妒。
又赶紧摇摇头,我若是皇子,只怕早陪了母妃走,哪能残喘到现在。
偏殿常年不见阳光,明如大概是冷了,抱着肩膀,我拿勺子舀了一勺汤,递到她嘴边,「喝点,暖和」。
她也没客气,直接就着我的手,滋溜起汤来。
月光从窗子的残洞扫进来,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宫女,一个公主,抱着一罐汤面,你一口,我一口,一罐子的汤和面,我俩分吃得干干净净。
肚子饱了,身上也暖和了,心里,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明如收了空罐子,「七公主,生辰快乐!」
我没应声,只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这是我今日听到的,唯一的一声祝福。
「七公主, 淑妃娘娘在保佑你,你一定会幸福的,你值得的。」
幸福吗?我能拥有吗?
我不知道,我只记着母亲最后留给我的话,活着。
5
每一年,我生辰时,明如都会悄悄过来,在这个没有人迹的偏殿里,给我带一份长寿面。
明如是我五哥宫里的一个宫女。三年前,我第一次遇到她。
彼时,她大概是被人算计,冲撞了永安。
金尊玉贵的嫡出公主,哪容得了一个奴才,当即要送她去慎刑司。
这种事,我一向是做壁上观的,我能护着自己活着,就是出息了,哪管得了别人。
可那一日,我撇了一眼,动了恻隐之心。
宫女们,总有那么点念想,哪怕最低品的粗使,也总会费劲心思,衣裳上滚个花边,头发上簪个别致的小花,叫自己显得有那么点特殊。
可是这宫女,一身尚宫局统一制的宫装,头上只一支银簪,也是宫里最常见的式样,此外再无任何多余。
只是,我仔细看过去,厚厚的前发,齐刷刷地剪到眉眼,脂粉里加些茯苓粉,就会显得粗糙暗黄,口脂涂到唇外一点,会显得嘴唇粗厚难看。
呵,遮掩的手法,十分熟悉——那也是我惯用的。
许是这同样手法的惺惺相惜,也许是,我总归还是个人,有那么点不忍之心。
「皇姐,送去慎刑司,又有人报到皇后娘娘那,娘娘少不得要叫您过去问两句。」贤良的皇后娘娘要培养贤良的公主,大庭广众送个撞她一下的宫女进慎刑司,皇后娘娘必是要问的。
「您今日可要和师傅选一副画送傅公子的,一个宫女罢了,哪值当耽搁您,我替你处置了她就是。」
说罢,我上前一步,一巴掌扇过去。
「哼,你说得倒也在理,你留下,好好教训她!」
我替她出气,我替她打人,我替她背上苛刻的锅,她何乐不为。
我用身子挡住跪着的宫女,左手手背贴在她右脸上,右手甩过去巴掌,甩了十几个,直到他们走远,才停下。
「奴婢谢七公主大恩!」
呵,我算哪门子公主,我心里自嘲,「走吧,以后谨慎着些。」
那宫女叩了个头,就迅速走了。
没有感恩戴德,没有哭哭啼啼,更没有自报家门,果然是个通透的,知道这种情形下,速速离开才最应该。
过了几日,我照例去西苑的梅园给皇后选插瓶的白梅时——皇后说宫女选得不好看,这冬日里的梅花,必要我亲自去选去折的,我又碰见了那宫女。
和上次一样的装束,只这次没跪着,只轻轻福一礼,要背挺直,脸上笑意温婉。
不知为何,我竟晃眼觉得,她的身姿和这满园的梅树,一样挺拔,一样孤傲。
她递上一只胭脂盒子,宫里最常见的粗瓷造的。
「奴婢明如,在五皇子处当差。」
大概怕我有什么误会,她先自报了家门,「那日我见公主手上有些冻疮,这是奴婢自己调的药膏,是祖传的秘方,原料常见,也不值当什么钱,公主您试试?」
她又追加了一句:「公主放心,这个药膏无色无味,涂了也无人发现。」
我接过药膏,直接打开了盖子,挖了一点涂上手,果然不痒了,滋润很多。
这深宫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丝暖意。
我在这宫里是什么地位,除了我生身父亲,其他所有人都知道。
我没什么值得算计、亦或是讨好的。
五皇子所住的皇子所,在西苑的前面,我来梅林折梅的必经之处。
后来,我们便时常在梅林碰见,她永远都是一个装扮,但是看得出来,她过得算是舒心。
比如,她脸上总带着温暖的笑。
比如,她总能顺一点五皇子那的好吃的,我也会藏一些皇后做面子时赏我的上好点心。
我们俩经常像小老鼠一样,找一颗隐蔽的梅树,就着冷风啃干硬的点心,啃完了,相视一笑。
她会给我讲一讲我从没出去过的宫外是什么样子,我会跟她幻想,要是我母妃还是宠妃,我就和她一起,在宫里横着走。
然后抱着她哭上一通,再任由她用那黄噗噗的脂粉给我遮掩住红肿的眼睛。
我没把她当奴婢,她也没把我当公主,我们就是两个,在苦难中挣扎的女孩子。
两年前,明如成了五哥身边的大宫女。
五哥,也是个没娘的孩子,他母妃大概也是个美人,把他生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们是亲兄妹,可也只在皇后宫里请安或者家宴上见过,只说过,皇兄安,皇妹好之类的客套话。
这两年,他有时会多看我几眼,与我微点个头,偶尔,也会在请安时,不动声色地替我引走皇后或者永安的为难。
我不知道他对我的这一分照顾,是出于兄妹之情,还是他与明如的主仆之义。
6
我将那只翠玉簪拿出来:「你有门路带东西出去吧?帮我换了银子吧,咱俩一人一半。」
明如接过簪子,也没问我哪里来的,只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多好的簪子,舍得吗?」
「就是太好了,才不属于我啊!」
我抱着膝盖,清清冷冷地回答,告诉她,也告诉我自己。
傅璟与永安,婚事已定,皇后的亲生女儿,太子的同胞妹妹,傅家的嫡亲外孙女。
我争不过,我不想步母妃的后尘。
我那个未婚夫,纵然再不堪又如何,我总归将以公主之名下嫁他家,日子,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7
日子一天一天熬,明如那晚收了簪子,后来却一直没给我银子。
没人再提簪子的事,我依旧是永安公主身后的小透明。
傅璟入宫的日子少了,说是开始跟他父亲哥哥办些差事。
偶尔入宫,话也少了很多,没有以往那股子爽朗明媚。
我低眉顺目地服侍永安,忽略偶尔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傅璟进宫少了,永安便不那么开心,皇后这些日子,脸色也不是很好,我听宫人们嘀咕,太子,最近又荒唐了些,惹得皇上,哦,是父皇,发了几次脾气。
我父皇虽说子嗣不算多,可也有几个成年皇子,除了太子,二哥和四哥,也不是省油的灯。
二哥的母妃,一向得父皇宠爱,外家掌着兵部十几年。
四哥的母妃,则是北边镇南侯越氏的嫡女,出身尊贵。
至于体弱的三哥,明如的主子、生母宫女出身的五哥,带一半朝鲜血统的六哥,倒不在皇后和太子眼中。
也因此,五哥顺利得封燕郡王,出宫开府。
明如,也随着我五哥走了。出宫前一日,我去了梅林,她果然在那里。
我给她一只小荷包,里面装着一把金瓜子,是我好不容易存下的。
五哥出府封王,接下来,就该成亲了,明如以后的日子,有钱傍身,总是好的。
明如噗嗤一笑,也递给我一支荷包,里面竟是一沓小额银票:「这是五殿下给您的,以后我们不在宫里,您只能靠自己了,多打点些,让自己过的舒服点。」
听说是五哥给的,我接了下来,也没忘把那一包金瓜子塞给她:「这个别和五哥说,自己留好了。」
想了想,还是说出口:「以后,争不过的,别硬争,自己过好,比什么都强。」
她一汪泪直接涌出来,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她那些年的又土又丑的妆容,也没挡住他成为五哥身边第一大宫女。
五哥开府,迎娶王妃,之后呢,她只怕早晚要进了五哥的后院。
只盼,她别落得我母妃那样的命。
8
皇后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太子,和他的母后和妹妹一样,愚蠢而高傲。
德与才,皆不够,年岁越长,东宫之位就越摇晃,我的二哥和四哥,闹得很凶。
五哥的亲事也因此拖了下来,再不受宠,他也是个开府的郡王,皇后想把傅璟婶婶的外甥女许给他,可和父皇提了几次,都被父皇岔开了。
父皇不想让五哥上太子的船,可也一直不给五哥指婚。
直到,五哥跪在大殿,为自己求娶朝中新贵靖南将军之妹、十三年前兵败被诛的靖南侯之女。
听说,靖南将军在敌营忍辱负重十年,一举击杀南蛮王,并带回了当年他父亲兵败的真相。
那几日,宫里都在说,靖南侯府平反,燕郡王长跪大殿,求娶侯府千金。
我很想念明如,她出宫两年,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
五哥定亲,王妃是他自己跪求来的。明如以后,会怎样呢?
五哥成亲第二日,进宫认亲。我早早过去,想看看五嫂,是不是温和之人。
明如!
我紧抿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王妃是明如!
明如!
她在五哥身边,笑盈盈向我看来,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只从容地递上一只精致的荷包:「七妹妹好」按着我手指捏了一下荷包一角。
「五,五嫂好!」我略有些慌的低头福礼。
原来明如就是靖南将军的妹妹。
难怪,当年一身低等宫装也挡不住她的风华。
难怪,我一直觉得,她与宫女二字格格不入。
原来,她是侯府千金。
那天明如很美,许是因为将门出身,她美得很大气,很明艳,与俊朗的五哥站在一起,真真儿的一对璧人。
那天晚上,我捏着她缝在荷包皮里的金叶子,笑着睡着了。
真好,她了有军功在身哥哥,有了温润如玉的夫君,我就知道,那样好的女孩子,一定会得老天厚爱。
嗯,我倒是也有点盼着嫁人了。
以前,我觉得这宫里是狼窝,韩家是虎穴,在哪里都是一样,没什么大区别。
可这会儿,明如以燕郡王妃的身份,总能保我在韩家有吃有喝不挨打受罚吧?
看吧,所谓金枝玉叶的公主我,所求的,不过就是清清静静地过个吃喝不愁的日子。
我趁着明如进宫请安,笑呵呵地叫她罩着我在韩家过日子。
明如没回答,只认真地打量我,然后轻轻地说:「韩家老太太挺不了几天了,你怕是要等三年了。」
哦?那是要等三年的,还要在这里熬着。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见明如那句更轻的「傅三也得等三年」。
「七妹妹,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你不急的,有些事,等一等,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等一等什么?我不知道,这一等,就是两年。
然后,果然就不一样了。
我等到五哥登基。
没错,我的五哥,明如的男人,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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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成了孤儿,眼看着继母继妹住进我家。
想欺负我,门儿都没有!
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见面第一天就把继妹摁在灵堂打。
我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竖起满身尖刺。
最后却撞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1
接到我爸死讯的时候,我正在教室上晚自习。
班主任小心翼翼地看我,好像用眼神托着一个极易碎的蛋。
其实我和我爸的感情没她想的那么深。
我可以罗列出他的无数缺点,抠门,八婆,游手好闲,平常除了喝酒打牌,就是窝在他那家破音像店,苟且度日。
后来时代变了,音像店倒闭,他去外地倒腾海鲜。
结果出事故,命没了。
我请了三天假,料理后事。
晦暗的灵堂,两侧摆着花圈,牌位前点着蜡烛。
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埋头狂刷题,偶尔抬头看一眼。
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从棺材里坐起来,吊儿郎当地点支烟:
「这么用功干吗,大不了爹养你一辈子。」
我一扯嘴角:「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无人应答。
第二天我被一阵拍门声吵醒。
开门的瞬间我瞌睡就没了。
是李芳芳和李萌。
我只见过一面的继母和继妹。
一个月前我因为痛经请假回家,躺在床上狂冒冷汗的时候。
我爸说,他给我找了个妈。
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总是格外不稳定。
愤怒压过了剧痛,我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怒吼着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后来在菜市场见了那女人一面。
小眼睛,薄嘴唇,高颧骨,很瘦。
一副标准的尖酸刻薄相,正唾沫横飞地推销她的青椒和豌豆。
我深深厌恶,脑补出一万种被恶毒继母刁难的场面,更坚定了我抗拒到底的决心。
但我爸异常坚持,不管我怎么阻拦,他执意和那女人领了证。
我一直反对她们搬过来,我爸也没有逼我太紧。
可今时不同往日。
我扭头看那布置简陋的灵堂,白蜡烛已经烧成了一滩饼。
怀疑我爸是不是故意的。
2
李芳芳放下大包小包,搓搓手,堆着笑:
「然然,我这几天回娘家去了,没帮上忙,你别生气。」
我冷下脸,狠推了她一把:
「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十四岁的李萌紧随其后,揽住李芳芳:
「妈,亏你还连夜收拾东西赶回来,谁会念着你的好?」
「念什么?念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我和李萌针锋相对,没说几句就吵起来。
我知道她们的目的。
李芳芳毕竟是老孟的合法妻子,估计是要打这房子的主意。
果不其然。
她们想搬过来住,说这样能更好地照顾我。
我怒火中烧:「你做梦,我有手有脚需要你照顾?给我滚出去!」
李芳芳手足无措,见我情绪激动,只好说等我冷静一下再讨论这件事。
「能不能……让我们去给老孟鞠个躬?」
我余怒未消,正想回绝。
就听李萌故意捏着嗓子道:「萌萌好难过啊,爸爸还没带我去游乐园玩儿呢——」
老孟死的时候我都没哭。
此刻我眼睛却瞬间红了。
我狠狠推开李萌,揪着她的头发怒吼:
「你给我闭嘴,那是我爸,是我爸!你凭什么叫他!」
李萌个子和我差不多,打架撕逼却远不如我,全程被我碾压。
李芳芳急忙拦腰把我拉开:「然然,你冷静点,别打了。」
我气红了眼,三天里淤积的所有情绪像突然爆发的山洪,摧枯拉朽般冲垮了我的理智。
「要不是你,我爸怎么会出车祸,肯定是你克死了他!」
李芳芳是三年前搬来的寡妇,大家都说是她克死了自己的男人。
李芳芳脸色一白。
李萌怒了,扬手给了我一耳光。
3
气氛骤然一静。
我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了。
我想继续揪着这个痛点反击,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们头上。
可我张不开嘴,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耳朵嗡嗡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
「孟然,老师觉得你这个成绩完全可以去一中,为什么想去实验中学呢?」
「听说你今天管班主任要了实验中学的招生简章?」
「去什么实验中学,去一中,我看老钱那狗东西还怎么在我跟前显摆。」
「什么?那么贵?怎么不去抢。」
我爸听完去一中所有的花销之后,骂骂咧咧半宿。
然后第二天就把店卖掉,用这笔钱倒卖海鲜。
我以为他一辈子就烂在那个破店里了。
他特别小气,明明走收费站就没事的。
偏偏要去绕山路。
我坐了两个小时长途汽车去接他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没了。
这三天里,我拼命回想他的缺点。
我给他洗衣服做饭,喝醉了要伺候他醒酒,家里灯坏了插板烧了水管堵了,没一件指望得上他。
我企图欺骗自己迎来了解脱。
可越想越觉得。
明明我什么都能干。
明明他可以一辈子烂在那个破店里的。
我一句话不说,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吓到李芳芳。
她突然生气了,揪着李萌的耳朵。
「快跟姐姐道歉!」
李萌嘴硬不松口,甚至是有些仇恨地盯着我。
我突然觉得好累。
这三天里除了上厕所,我没踏出灵堂一步,饿了嚼饼干,渴了喝自来水,脑子都滞缓了。
「随你们的便,要搬就搬吧,我要去上学了。」
只要给我找点事情做,别再让我胡思乱想。
刁难我也好,争房子也罢,我都认了。
我提着书包,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随着李芳芳一声惊呼,下一秒就失去了知觉。
4
再醒来时我躺在床上。
天已经黑了,脑袋跟装了铅球似的抬不起来。
「快躺着,你刚退烧,不能再着凉了。」
李芳芳帮我被子盖好,道:「饿了吧,我煮了粥,我去给你盛。」
她风风火火地离开。
我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刚才她穿着拖鞋,看来是搬进来了,果然居心叵测。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就是区区两个反派,小说里反派都是没好下场的。
李芳芳现在对我这么殷勤,无非是糖衣炮弹,就像灰姑娘的后妈,一开始还是好的,后面就露出真面目了。
当我小说白看的,等会儿我要摆出三分凉薄三分讥笑,把她做的粥贬得一无是处,占据主动权——
我:「……」
我盯着碗里还在冒泡的墨绿色糊糊,怀疑走的是白雪公主剧情。
怎么就快进到下毒了?
李芳芳把勺子塞我手里,非常骄傲地笑:
「这可是我最拿手的蔬菜粥,萌萌就爱吃这个。」
蔬菜粥。
恕我直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格格巫炖的那锅汤。
我酝酿半天的情绪整个垮掉。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反倒说不出讽刺的话了。
就在我和她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李萌回来了。
她看见我手上的粥,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妈,我买了小馄饨。」
李芳芳道:「正好,然然,你再吃点馄饨吧。」
「没她的份儿。」
李萌冷笑,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火星子。
我一扯嘴角:「我不爱喝粥。」
李芳芳把装馄饨的餐盒打开,换走了我的粥。
「既然这样,那萌萌就喝粥吧,锅里还有好多呢,都是你的了。」
我顶着李萌刀子似的视线,挑衅一笑。
「对啊,那可是你最爱吃的蔬菜粥,别浪费了。」
特意加重最爱吃三个字,嘲讽值拉满。
我以为李萌会和我闹起来。
但出乎意料地,她竟然忍了,真的把那一大碗不明糊糊全吃光了。
搞得我都有点好奇那玩意儿到底是啥味儿。
5
算上今天,我已经请了四天假。
还有三个月就要中考,实验中学的特困名额就那么几个,我必须抓住。
家里的钱不多,我全部取出来放身上,一分都不敢留在家里。
李萌和我相看两相厌,李芳芳倒是讨好我的意味很明显。
我每天早起一个小时出门,傍晚才回。
李芳芳不止一次地念叨,让我不要在外面逗留那么久,很危险。
「要是我真出事了,你以为该怪谁?」
每当这时,李芳芳默不作声,李萌就会跳出来和我掐。
家里逐渐染上别的气息,门口的拖鞋,地里的蔬菜都无比碍眼。
我每天都在公园写作业。
我曾以为我会像小说里那样和试图鸠占鹊巢的反派们决一死战。
但我每天要看的书,要做的题实在太多了,我不聪明,也不是天才,只能付出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
有时候公园的广场舞太吵,我静不下心,就一直流眼泪,觉得自己虎落平阳,有家都不能回。
我以为,李芳芳母女俩已经是我最大的坎。
但没想到生活的恶意远不止于此。
学校里最近开始传我的谣言。
也不能说谣言,因为那是事实。
「孟然她妈是因为艾滋病去世的。」
无数人闻之色变,大家都叫我瘟神,更有甚者家长来闹事,要把我赶出学校。
「孟然,老师相信你,但是好多同学来反映,我……」
我打断她:「我明白,没关系的。」
我习惯了。
我单人单桌,坐在最后一排,他们给我起难听的外号,不许我课间留在教室,每次一发到我的作业本,就跟烫手似的扔来扔去,然后啪的一声,掉进痰盂里。
后来越演越烈,连其他年级都有所耳闻。
我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直到有个男同学说我爸也是因为艾滋病去世的,当初就是他乱搞带回来的。
枯燥的日子里,学生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劲爆的八卦。
等我疯了似的把男生揍成猪头,外面已经围满了人。
教导主任闻声而来,张口就要叫家长。
我赤红了眼:「爹妈都死了,我是孤儿。」
「那监护人总有吧?」
我冷着脸不说话,任由所有人围着我指指点点。
那几分钟里,我设想了无数种后果,甚至连跳下六楼一了百了都想了。
可唯独没想到李芳芳会出现。
6
她还穿着卖菜的围裙,头发凌乱,着急地打量我:「然然你没事吧?」
随即换上我曾见过的尖酸刻薄样,叉腰怒骂教导主任拉偏架。
在菜市场淬炼过的嘴皮子。
教导主任被骂了足足一刻钟,才插了句嘴:「你是她什么人?」
李芳芳瞪眼:「不是找监护人吗?我就是。」
那一刻,我无比憎恨我那短命的妈。
要是早点把我生出来,监护权也不至于落在李芳芳手里。
不。
应该说,她不该生我的。
一场闹剧在大人的周旋下了结。
我问李芳芳:「你怎么会来?」
她叹口气:「要不是萌萌给我电话,我都不知道你出事了。」
李萌当时就在教室外面。
她给李芳芳打电话,分享我的狼狈吗?
我神游天外,李芳芳皱眉道:「这事不简单,你安稳了这么久,怎么会突然传出这种消息。」
李芳芳认真地看我:「然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这件事明显是冲你来的。」
「哪怕为了自己打算,你告诉我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她的神情太严肃,不像一个卖菜妇人该有的气势。
我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思考。
「是因为那个特困生的名额吧。」
李萌出现,语气不屑:「干掉你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心真脏。」
我豁然抬头,惊出一身冷汗。
不仅是为自己被人设计。
更是因为李芳芳和李萌竟然想得这么深。
我干巴巴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考实验中学?」
「招生简章就搁窗台上,我又不瞎,妈,你回去吧,瞎操什么心,人家又不领情。」
李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把李芳芳拽走了。
我脑子很乱,坐在河堤边发呆。
等回过神天都黑了,四肢僵硬,刚站起来就是一个趔趄。
被人一把拽住。
「喂喂,碰瓷啊,我刚来你就整这出。」
是李萌,正一脸不满地瞪着我。
「我不是……算了,你来干吗?」
「来请大小姐回去就寝。」
李萌阴阳怪气的调调让我一团乱麻的脑子瞬间清空,只想呛回去。
她斜眼看我:「走不走?不走就给我录段宁死不回去的视频,我好交差。」
我生闷气不理她。
不料脸颊突然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冻得我一哆嗦。
是罐冰可乐。
李萌自顾自喝一口:「啊,爽。」
我气极,夺过可乐一阵牛饮,舌头都冻麻了,还打了一个可乐味的嗝。
7
这个嗝有种神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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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有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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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很穷,猎户石定上门提亲。
他说:「以后保证让你吃饱,赚了银钱都交给你。」
我看着他扛来的野猪,换成粗粮够家里吃一年。
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后嘛,自然是被他呵护着过了一辈子。
1
山上猎户石家托媒婆来家里提亲,爹娘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哥嫂巴不得我嫁出去,又不希望我嫁出去。
嫁出去家里少一张嘴吃饭,还能得一笔聘礼。
我没有见过要与我说亲的石定。
媒婆说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身好力气,打猎本事也有,嫁过去保准我吃饱穿暖。
最重要的是石家愿意出一头野猪做聘礼,再扯布给我做两身衣裳。
一头野猪换成粗粮,配着杂七杂八的咸菜疙瘩、地里种的、山里挖的野菜、捡的菇子板栗,就是家里一年的口粮。
爹娘、兄嫂瞬间心动,嫂子嫁进来一年多没生娃,就是因为吃不饱。
我抿着嘴没说话。
媒婆看看我爹娘又道:「那改日让石定把野猪扛来,就算下聘?」
爹先看我一眼,底气不足应了声:「成。」
至于我愿意不愿意,没有人在乎。
比起村里动不动就被打骂的姑娘家,我算是好的。
全家吃不饱,我也吃不饱。全家能吃饱,我也能吃饱。爹娘也不会动不动就打我几棍子,拧我的耳朵。
晚上睡觉前,娘来我和两个妹妹的屋子:「大妮,家里这么个情况,爹娘实在没法子,只能委屈你了。」
我闷闷应声,背过身悄悄落下眼泪。
哪个姑娘家没个美梦,想嫁个识文断字的如意郎君。
但像我这样的乡下姑娘,多数嫁的都是庄稼汉子,然后继续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石定扛着野猪来的那天,爹娘热情地招待了他,还喊我给他倒水。
我端着水过去,他立即站起身。
坐着像座小山,站起来是真的高大。
和村里汉子差不多,晒得黢黑,他很紧张地接过碗,扯着嘴朝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多,多谢。」
他不敢看我,我也没怎么看清楚他。
只记得他眼睛很亮,牙齿很白。
站在灶房门口,看着院子里的野猪,娘迈步进来:「大妮,你瞧上他没?要是把野猪收下,这亲事就没得反悔了。若是你不愿意,一会儿让他把野猪扛走……」
爹娘肯定舍不得那野猪。
这么问我一句,也是怕我闹。
凑巧石定也走到野猪边,抬眸朝我看来,与他四目相视的瞬间,心跳得有些快,我忙扭开头,羞涩回我娘:「我愿意的。」
娘瞬间笑起来:「好孩子,好孩子。」
亲事定下,石定又来了家里两次。
一次送来几块颜色不一的布料,说给我做衣裳,娘说每个色做一套还有多,剩下的布料小孩不够,但婴儿是够的,一半给我做嫁妆,一半她留着。
一次送来两只野鸡、两只野兔,把我喊到一边,塞我一个银镯。
「你戴上我瞧瞧好吗?」
他声音很轻,还带着丝丝微哑和颤。
他很紧张,我也羞得满脸火辣辣,小心翼翼戴上银镯。
他咧嘴笑:「好看。」
又期盼地问,「你喜欢吗?」
我轻轻点头,又怕他不懂我的意思,小声道:「喜欢。」
「那等以后攒攒钱,我给你买个金的。」
金的,我可不敢想。
更别说金镯子,就是这银镯都让我做梦笑醒。
我几个堂姐,有个银戒指、银耳圈都显摆得很。
如今我也有了。
是我未来相公给的。
在她们面前,再不会低一等,被她们轻看嘲讽挖苦。
2
我叫田大妮,与石定在八月初二成亲,我家没有大办,也办不起。
娘把攒了许久的棉花给我做一床棉被,嫂子还摔摔打打,其他嫁妆,除了两身没有补丁的旧衣,两双我自己做的布鞋,一个木箱子,便没了。
石家住山上,亲戚少,邻里四五户人家一请,拜堂送入洞房就算礼成。
唯一让我记住的便是石定从山下把我背上山,脸不红气不喘,连汗都没出几滴。
确实高大有力气,只要不懒,日子总会过起来。
我一个人坐在木床上,门吱一声被推开,石定端着碗筷进来:「妮儿,饿了吧,我给你拿了吃的。」
妮儿,他居然喊我妮儿。
如果说一开始是愿意,现在是心动。
豆饭上面放着肉,香得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妮儿,你吃,吃了不够我再去给你拿。」
「够了,你出去招呼吧。」
石定应声,出屋子就被他的兄弟拉住好一通取笑。
我吃着饭,也跟着笑起来。
夜稍深,他拎着个水桶进来,我想着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脸又烫又红。
只是忙活半天没能成功,他气喘吁吁道:「妮儿对不起,我不太会。」
我顿时脸涨红。
虽然昨夜娘跟我说过,但我也不会呀。
但如果不圆房,他会不会对我有看法?婆家会不会觉得娶我亏了?
「娘说,要进去。」
石定年轻气盛又初尝滋味,很是不知节制,闹了大半宿,可真是苦了我。
我都听到公鸡打鸣,直接告诉他不行,他放过我,让我睡觉。
迷迷糊糊外间传来骂声:「谁家媳妇睡到日晒三竿还不起床洗衣做饭?真是开了眼。」
这是在说我?
我撑着就要起床,石定将我压在床上。
「别理她。」
「谁?」
「大嫂,我知晓她为何要闹。」石定说着,捏了捏我的脸。
眼眸中又染上欲色。
「妮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石定已经起床穿衣出门,大声说道:「我也没听过谁家新媳妇嫁进来第一天就洗衣做饭的。嫂子你嫁进来的时候,也是好几天后才开始洗衣做饭。」
「她跟我咋能一样?」
妇人声音尖锐又刻薄,还洋洋自得。
「确实不一样,嫂子你是换亲,我媳妇是明媒正娶。」
屋子外除了鸟鸣声,便什么声音都没有。
紧接着又是那妇人的声音:「我天老爷,大清早的,我不活了。」
「你不用在这里寻死觅活,不就是想分家,等妮儿三日回门后,分就是了。」
石定的声音才落下,哭天喊地的声音就停了。
不一会儿后,石定沉着脸进来。
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寻思片刻后说道:「你要分家,我愿意听你的。」
分家多好啊,自己管自己。
我们还没有孩子,可以狠狠干活攒钱。
「妮儿,你先听我说完。
「我爹不是我爷奶亲生孩子,我不是我爹娘亲生的,我小时候被阿爷捡回来,阿奶身子不好。分家的话,爹娘肯定跟大哥,爷奶跟我。
「溪对面的房子也没我的份,我只能要现在住的老房子。
「家里的钱、粮食也不会给我。」
说好听点是分家,说难听点就是被撵出来。
3
我深深吸口气,握住石定的手:「你不会让我饿着冻着的对吧。」
石定用力点头。
「那就分家,爷奶我和你一起孝顺,让他们安度晚年。」
石定用力把我抱在怀里:「妮儿,你真好。」
不是我好,是到了这个时候,没得选。
我和他新婚,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看得出来他重情重义,也知道护着我,敢说又敢做。
而且他话都说出去了。
我还能怎么办?
等出屋子我才知道,新屋、老屋的区别。
矮小、阴暗、破旧的老屋,宽大开阔的新屋。
爷瞧着还不是很老,阿奶却是说两句话就咳,家里活肯定是一点都做不得。
新屋那边迫不及待想把石定分出来,连敬茶都不愿意喝,随便给了两袋粗粮,石定爹对着石定、爷奶说:「爹、娘,以后你们就跟着石定过吧。你们把我捡回来养大,我把你们捡回来的石定养大,还给他娶了媳妇,算是一报还一报,两清了。
「都分家了,地里的菜可不能去拔。」
石定愤怒地握紧拳头。
爷奶倒是十分镇定,仿佛早知晓会如此。
「便如此吧。」阿爷说着叹息一声,扶着阿奶往屋里走。
「阿定媳妇,过来给我和你阿奶敬茶。」
石定拉着我朝屋子里走。
让我等着,他去灶房端水。
敬茶的时候,阿爷直说家里没钱。
阿奶给我一个红布包着的玉镯。
「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就是个念想,咳咳咳。」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玉的东西,不管值钱与否,都很稀罕。
「谢谢阿奶。」
阿爷微微颔首:「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和阿定了。」
石定说要去山里转转,阿爷默了片刻,说他一道去。
阿奶坐在椅子上发呆。
我也不是矫情的人,身体虽然有些酸痛,但目前这个情况,可容不得我矫揉造作,啥也不做。
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摸清楚家里情况。
两间屋子,一间堂屋,一间暗屋,一间灶房。
灶房里有口铁锅,两个砂锅,几个缺口碗,几双筷子,一把缺口菜刀。
我想着早上到现在连口热饭都没吃上,舀些粗粮熬煮一锅粥。
「阿奶,阿爷、相公去山里还未回来,我煮了粗粮粥,您先吃点。」
我本想等石定、阿爷回来再吃。
阿奶开口:「你随我一道吃,不用等他们。」
「好。」
饭后,我摸着手腕上的银镯。
想着要不先卖掉它,换些盐、糖、粮食回来,家已经分了,日子要过,穷苦点没事,肚子却一定要填饱才有力气干活。
「阿定媳妇你别担忧,阿定有本事,不会饿着你的咳咳咳。」
我默了片刻:「我相信他。」
等到过了晌午,石定、阿爷一身脏污,扛着野猪回来,我便笑了。
「锅里有粥,还烧了热水,你赶紧洗洗。」
石定也看着我笑。
剩下的粥他跟阿爷分食干净。
才对我说道:「妮儿,我一会儿下山去镇上卖野猪,家里需要买些啥,你与我说说,我买回来。」
粮食、盐、糖、碗、盘,陶罐多买几个……
一头野猪,也不知道够不够。
「我先一样买些,咱先把日子过起来,剩下的我再去添补。」
石定扛着野猪下山。
倒是有人送来了青瓜、两个老南瓜、一大把豇豆、一勺子盐、一块腊肉。
「你喊我贵牛嫂子就行。」
「多谢嫂子。」
阿爷看着那些东西,寻思着问:「阿定媳妇,你厨艺咋样?」
「还过得去。」
阿爷搓着手笑:「晚上煮粗粮饭,腊肉都煮了,豇豆、南瓜你看着煮。」
这么霍霍吗?
那么大块腊肉,不得吃十次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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