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阅读网 -> 历史人文 -> 有哪些看似平淡却很虐的小说? -> 正文阅读

[历史人文]有哪些看似平淡却很虐的小说?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欢迎推文~
侯爷和心上人闹别扭后,强要了老太君的贴身丫鬟。
事后不想负责,奈何丫鬟有孕了,只能抬做小妾。
几月后,他的心上人诞下长女,而小妾则意外早产下侯府长子。
看着这个不受父亲欢迎的长子,我想,他应该活不了多久。
没想到,他们母子竟熬过了五年。
小妾死在了除夕雪夜,而他的儿子被过继到我名下,成了嫡长子。
1
李宛儿本是老太君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于侯爷而言,幸她不过临时起意,事后想想,并不觉得光彩,本来想就此揭过,不想几个月后,李宛儿的肚子越来越大,待发现时,已怀了近五个月,又是老太君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不方便处置,便只能认了,抬做小妾。
一个月后,萧明月诞下嫡长女,两个月后,李宛儿不慎从台阶处跌倒,意外早产下侯府长子。
因为早产了月余,孩子十分孱弱,能不能养活得下来,全看天意。
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正躺在贵妃榻上看着新出的话本。
这些年,我深居侯府藏书阁内,从不过问府中事务。
与侯爷不过人前装装样子,两年来,从未同榻而眠,他房中的事,我更不愿牵涉太多。
可是孩子病重得厉害,仆从们求到侯爷那里,被守门的侍卫拒之门外,而老太君身体不适,没有人敢去打扰,最后竟求到我这里来。
报信的丫鬟砰砰地将头磕在地砖上,鲜红的血流了满脸。
我一念之仁,偷偷遣了人去府外请了大夫,整夜守着他们母子。
待大公子退了烧,我又细细叮嘱了院中众人。
到这时,我才晓得,他们母子的境遇,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孩子早产,母子本就羸弱,可院中却连个奶娘也没有。
侯爷爱重萧明月,哪怕她是罪臣之女,也不惜赌上爵位,以平妻之礼,迎她过门。
这么多年,他是盼着萧明月能生下嫡长子的。
但是李宛儿母子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侯爷的计划,他的满腔怒火便发泄到他们母子身上。
对侯爷而言,不过是临时起意,宠幸了一个小小奴婢而已,却给他惹出这样多的乱子,已是罪该万死。
这是个无解之局,这个孩子自出生起,就注定了被他的父亲所不喜。
将来,若是资质平庸,尚能苟且一生。若是天资过人,侯爷恐怕是容不下的。
2
此后四年,侯爷长宿在萧明月房中,萧明月终于如愿生下嫡子。
至于李宛儿母子,侯爷从未看过一眼,甚至为了打压他们母子,故意寻了他们的错处,将李宛儿由良妾贬为贱妾,入了奴籍,连一个得脸的丫鬟都不如。
而她的儿子即使贵为长子,也终不过是贱人的儿子。
李宛儿忍了四年,于除夕雪夜,吞金而亡。
死时,除了陪她长大的丫鬟小满,便是她的四岁稚子。
小满替李宛儿整理了仪容,然后一头撞在了老太君门前。
李宛儿是从老太君屋里出去的,可是当年的事,也确实伤了老太君的心,自李宛儿生下孩子,老太君再未过问,权当府里没有了这个人。
如今,小满用自己的血叩开了老太君的门。
直到老太君身边的张嬷嬷开了门,她才硬撑着一口气,从怀里拿出李宛儿留给老太君的血书。
张嬷嬷接了信,小满才笑着闭上了眼睛,她对得起李宛儿了,全了她们的主仆情谊,报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小满也是嬷嬷看着长大的,张嬷嬷颤巍巍地接过了信,抱着小满,低声说道:「好孩子,你放心,嬷嬷不会让你白丢了性命。」
张嬷嬷拿着信进了屋,不时便传出了老太君的悲戚哭声。
3
惊扰了老太君,又见了血。侯府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下人们个个打起了精神,不敢有一点疏忽,随时候着主子们吩咐,又生怕主子们有什么吩咐,触了霉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这藏书阁,本就是侯府的冷宫,是侯府不可言说的存在。如今也是灯火通明。
我不禁想起四年前,初见李宛儿的样子。
她那时正在坐月子,却连一碗热饭都吃不到。
府里的下人捧高踩低,她的院子又住得极偏,饭菜送过去,顿顿都是冷饭冷菜。
孩子没有奶娘,饿得不行,她只能咬牙吃了,可奶水还是少得可怜。
她想要喝点肉汤,还要拿仅有的一对耳坠来换,后来连肉汤也喝不上了,只能拼命地灌着水喝,就为了能下了奶,让孩子有口吃的。
可是孩子依旧瘦弱得像一只小猫,李宛儿就整夜整夜地不敢合眼,孩子睡着了,她害怕,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到孩子的鼻下;孩子醒了,哭得喘不上气,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吓得抱着孩子,咚咚地在我面前磕头。
那一晚,我虽救了她们母子一命,但我离开时,私心里想着,这怕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这样的人,在侯府根本活不下来。
可这个怯懦的女人,带着这个本该早夭的孩子,硬是撑到了现在。
4
我坐在窗前到了天亮,府里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院子的雪已经清扫干净,门前的血迹早已不见了踪迹。
人人都换上了笑脸,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只有我一个人心中惴惴不安。
李宛儿身边只小满一个丫鬟,如今小满也去了,那个孩子如今何去何从呢?
我带着丫鬟彩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李宛儿居住的庭院。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等我进了内室,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室内昏暗,即使是白日,朝北的窗户也迎不来一束阳光。
四岁的稚子蜷缩在娘亲的怀里,小手紧紧拉着娘亲的大手,就像娘亲活着那样,把自己圈抱在娘亲的怀里,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的调子。
等我再走近些,才听清,那是普通人家,哄睡孩子的摇篮曲。
我忍下心中的酸楚,搬了把椅子守在屋内,遣了彩云去通知府里的管事。
可是我一直坐到了黄昏,也没有等来府里的任何人来安置这对母子,反而是彩云也不见了踪影。
人死了,尚且如此,活着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呢?
我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见天色已黑,走上前抱起了孩子。
我以为他会挣扎,会哭闹,却不想他乖乖地趴在我的怀里。
我把他抱到了藏书阁,裹上被子,喂了热汤。
他自始至终,不言不语,如同一个没有意识的木偶,任人摆弄。
第二日早起,我刚漱了口,他就跪在门帘处,规规矩矩地喊了声母亲。
5
他喊了我一声母亲,无论我认不认,心里却是忍不住要庇护这个孩子。
我默认了他继续留在藏书阁,差遣丫鬟、婆子悉心照料。
可到了晚间,这孩子突然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口中呢喃着——娘亲、娘亲。
我请了府医诊治,大夫把了脉开了药方,细细叮嘱一定要安心静养,小小年纪突遭大变,内火郁结,这才病得来势汹汹,若是不耐心调整,恐是要留下病根。
藏书阁终是有些不便,我便派了人重新打扫了我之前居住的栖霞院,晚间便带着孩子搬了进去。
等安顿好孩子,我便摆上棋盘,一个人下棋打发时间,今夜怕是个不眠之夜。
侯爷此时该是已经得了消息,今夜怕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他杖杀了通信的张嬷嬷,羁押了我身边的彩云,这件事注定是过不去的。
可我耗到了天亮,也没等到侯爷的大驾光临,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派了人出去打听,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老太君留了侯爷。
我这时才知道,老太君自那夜后,一时惊痛,竟昏了过去,侯爷把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
老太君昨夜里醒来,待要寻了张嬷嬷细问,才发现人已被侯爷迁怒,损了性命。
老太君恼怒非常,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打在了侯爷脸上。
李宛儿是侯府的家生子,她娘亲因她难产而死,她爹爹为救老侯爷负伤惨死,老太君念着这份恩情,又怜她孤苦无依,便自小将她带在身边教养,早已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
刺绣、算账、唱曲、药理、制香,都请了专门的嬷嬷来教,比一般官宦之家的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张嬷嬷时常打趣,这样的人才,将来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老太君那时已经有了主意,侯爷手下的副官,能文能武,长得一表人才,堪是良配。
只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老太君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替李宛儿做了主,但到底伤了心,私心里以为是她心气太高,辜负了自己的疼爱,便从此厌了她。
可直到今日,老太君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当初李宛儿诊出身孕,侯爷矢口否认,最后还是李宛儿拿出当日侯爷落下的玉佩,侯爷才不情不愿地认了。
因着侯爷这般勉强的作为,老太君才认定,是李宛儿一心想要攀附高枝。
可事实呢,他在萧明月那里生了闲气,拿了李宛儿来作践。
李宛儿不过是得了老太君的嘱咐,送些吃食到他书房,没想到竟撞在了他气头上。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又在自己的院子里又打又杀,自己怎么会养出这样的逆子。
老太君这次真真动了怒,动了家法,罚了侯爷在祠堂自省。却经不住一天之内大悲大怒,再次病倒了。
这个孩子,便一直在我这里住下了。
6
半个月后,孩子身体已经大好,我带着他日日到老太君处请安。
他如今已经四岁,莫说开蒙读书,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老太君问起他的名字,他低头不语,我也只能无奈摇头。
他自跟着我,除了那一声母亲,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找了府医多次诊脉,甚至递了侯府的牌子,请了宫里的御医,也始终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李宛儿死了,照顾他的小满也死了,而侯府的宗谱上,自始至终,压根没有这个人。
老太君见此更是伤心落泪,亲自给他起名昭安,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老太君又拉了他的手问道:「昭儿愿不愿意跟祖母住在一起?祖母这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昭儿一言不发,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扭过头,装作看不见,他是庶长子,若过继在我名下,萧明月的孩子就只能是嫡次子,侯爷忍不了,老太君即使再心疼李宛儿,也不会在侯府继承人这样的大事上埋下兄弟相煎的祸根。
思及此,我只能狠心把他抛下。
我带着丫鬟回了栖霞院,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虽说他在的时候,跟个哑巴没啥区别,可他突然不在了,我竟是觉得哪里都空落落的。
我心烦意乱得不行,索性躺下读起了话本,可是一个字也看不下。
这般到了晚间,连晚饭也不想吃了,直接和衣睡了。
等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又被丫鬟咋咋呼呼地推醒。
昭儿只着了寝衣,跪在院子里的硬石板上,一言不发。
我一边恼怒伺候他的丫鬟不精心,一边又暗恨这孩子死心眼。
我若是置之不理,他大病初愈,怕是要落下毛病。
可我若插手,侯爷本就怀疑我别有居心,此时更是要火上浇油。
我只能冷下心,派了小厮给老太君报信。
一盏茶的时间,老太君院子里伺候他的丫鬟就赶了过来。
他倚在丫鬟里的怀里不哭不闹,只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我瞧。
如此三日,他受了风寒,一张小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却依然每天坚持不懈地来我院中,丫鬟盯得紧了,他就白天黑夜不睡觉,熬得所有人都叫苦连天。
7
老太君见状,思量了许久,终是把我召了去、
老太君与我闲话了许久,才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这般冷清的人,怎么想起了收留那个孩子?」
我把四年前的事情简单讲了,看着老太君笑道:「这个孩子,他的命曾经是我救的,现如今,我总不能看着他死。」
老太君盯了我许久,似在探究我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我不卑不亢地坐在那里,任凭老太君打量。
老太君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啊!」
我知道,有了这句话,昭儿自此就是我的儿子了。
可我终究不忍见她忧心,端了凉透的茶杯,淡淡说道:「母亲,我不是长寿之人,昭儿也不会有非分之想,我与他,两个可怜人罢了,所求所愿,不过是安稳度日。」
老太君看着我,几次张口欲言,都生生地压了下去。
见她如此,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想起了往事。
我本是京郊一家农户的女儿,嫁给侯爷为妻,不过是武侯府功高盖主,为先帝所忌惮,若是与高门权贵联姻,怕是要烈火烹油,至于小官小吏之家,不上不下,倒不如直接娶了平民之女,传出去,倒是一段佳话。
我爹娘哪里敢拒绝,能被侯府看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除了磕头谢恩,哪里敢说些其他。
可我爹实在放心不下,侯府的围墙那么高,就连门口的两只狮子都吓人得很,他的女儿无权无势的,可怎么活啊。
平时见了衙门官差都大气不敢喘的爹爹,鼓足了勇气,咚咚地跪在地上给侯爷磕头:「小民……小民……」
我爹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侯爷就亲自扶了我爹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承诺,在侯府,只要我活着,就永远不会有人越过我去,如违此誓,譬如此剑。
侯爷拿出佩剑,一掌击断。
这件事很快传遍京师,人人皆赞侯府仁义,便是连天子也赞誉有加。
后来我嫁到侯府,确实与侯爷过了两年恩爱日子,只是后来,先帝病逝,新帝即位,侯爷就变了。
昔日的如意郎君,转过头来大打出手,我不同意萧明月进门,他竟一脚踹在我八个月的孕肚上。
即使后来我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但到底伤了根本,便是细心调养,也很难长寿。
我与那未出世的孩子,终是无缘。
可谁又能想到,多年之后,冥冥之中,我又有了昭儿。
8
开春后不久,由老太君做主,开了祠堂,正式将昭儿过继到我的名下。
族谱上,沈昭安的名字紧紧地跟在我的后面,我看着,恍惚得仿佛在做梦。
我从前并没有把这对母子放在心上,不过都是将死之人罢了。
一个怯弱的女人带着唯唯诺诺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偌大的侯府。
却不想,这个柔弱了一辈子的女人,到最后,方显出了她坚韧的一面。
她这一死,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受不得下人磋磨,可我知道,作为一位母亲,她只是以命换命——用自己的命给自己的儿子换一条生路罢了。
她死了,老太君才会念起她的好;她死了,她的儿子才不会受她拖累。
侯爷也一定是想到了这些,才顾不上老太君的脸面,直接杖杀了张嬷嬷。
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女人,临死了,却将了他一军。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阅读完整内容可在知乎 APP 搜索
「侯门纪事」


手机浏览器扫上方二维码前往 知乎 App
修改
结婚六年,我得偿所愿,怀上了丈夫的孩子。
欣喜之余,却发现他和六年前那女人始终未曾分开。
他告诉我他不想要孩子,却抱着那个女人的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他要把我的孩子提前剖出来,那个孩子的命。
后来,病床上,我听到徐祈小声地哭泣。
我知道,他的记忆回来了。
可我们,回不去了。
1
查出怀孕的那一刻,我欣喜若狂。
六年,我终于有了徐祁的孩子。
我努力藏着瞒着,孕吐都要尽量不发出声音,直到孩子满三个月,我才告诉他。
因为民间有言,胎象不稳的孩子,三个月前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容易留下。
可当我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却冷冷地对我说了一句话:「引产吧!」
他漠然地看着我:「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这个孩子生出来可能也不正常。」
我沉默地盯着他。
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昨天撞见的场景。
我站在别墅外的大树下,远处是亲昵依偎的男女。
他怀里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很漂亮,像她妈妈一样。
昨天,我拿到了孕检单,孩子已经三个多月,医生说胎儿非常健康。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却听见他对小女孩说:「念念听话,爸爸一定会找到合适的骨髓,救你的。」
而现在,孕检单就在我与他之间,报告分明写着孩子健康,徐祈却让我拿掉。
为了什么,显而易见。
我摸着小腹,抑制不住地流泪:「徐祈,我肚子的也是你的孩子,也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徐祈下意识地冷笑:
「爱情的结晶?」
「我们怎么结婚的你不知道?」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
2
明面上,我们两家属于商业联姻。
徐氏家大业大,而我家从父亲去世后便一落千丈。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我和徐祈结婚,都是我高攀。
并且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除我之外还有个女人。
结婚前,我大闹了一场,徐祈答应我说会和她断干净。
这更让我声名狼藉,媒体都说,我攀权附贵,逼走了徐祁的真爱,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女人。
圈子里的人对我也都是议论纷纷,鄙弃非常。
可明明真相不是这样的。
我嫁他,只是因为一直相信他曾经对我的诺言而已。
可,不会有人信的。
包括徐祈。
现在的徐祈讨厌我,所以连带着厌恶我的孩子。
而对于那个女人,给予全身心的爱,给予无上的财富。
明明,我才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子,现实却像个受人厌恶的小三。
明明,说要让我嫁给他的人是徐祈,可现在却变成了我不择手段。
3、
记忆回笼。
徐祈厌恶至极的话回荡在耳边,刺痛我的耳膜:
「温暖,你真的挺让人恶心的,你还有脸说爱情的结晶,如果不是你,我和梓熙早就结婚了,你霸占着我,又想生我的孩子巩固自己在徐家的地位。」
他咬牙切齿,话语中带着溢出来的恨意:
「你嫁给我,不就是为了钱,像你这种贪钱贪权的女人,不配有我的孩子!」
他的话像刀子,插在我早就满是伤痕的心上。
指甲陷进手掌中,生生地疼。
「温暖,活该没人爱你。」
他这句话,轻飘飘的,平淡到毫无感情。
却比刚刚任何一句话都让我心痛发疯。
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徐祈被我打得偏过头,眼睛里顿时盛满愠怒。
我不管不顾地对他拳打脚踢,声音嘶哑凄厉,头发粘在脸上,活脱脱的像个疯子。
「徐祈,明明是你说过的,你是说过的……」
「是你说,就算你做完手术后失忆了,也要让我嫁给你……」
「是你说,你会重新爱上我的。」
「你怎么能骗我,怎么能爱上别人,怎么能和其他人生孩子……」
我撕扯着他的衣领,在手指触碰到他藏青色的领带时,徐祈毫不客气地推开我。
领带是那个女人送她的礼物。
我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背部重重撞在墙上。
徐祈讥讽道:「温暖,我失去的记忆,是连医学都无法逆转的事情,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一次又一次爱上你这么个女人?」
「你又凭什么自信地认为,哪怕我想起了曾经的事情,我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最后一句话,让我瞬间沉默。
我眼神空洞地注视眼前的人。
一股寒气从心底传到四肢百骸,让我又冷又疼。
我突然不想和他争执了。
「徐祈,你走吧,我想静静。」
我木讷的爬上床,用被子死死地裹住身体。
我发抖着,哭泣着。
直到徐祈离开,房门被狠狠地关上。
我想,他应该去找那个女人去了吧。
4
我和徐祈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在一起后,他对我很好,对我很宠爱。
备忘录里,一直记着我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过敏。
每一次重要的日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盛大的告白,精致昂贵的礼物,体贴入微地照顾。
我生病,他彻夜不眠,我被欺负,他比谁都气,不理众人阻止要找人算账,哪怕我无理取闹,他也会耐着性子哄我……
身边的朋友都笑话他,说他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笑笑,说:「我乐意。」
正因如此,所以哪怕我知道他脑子里长了个肿瘤,严重的可能危及生命,也依旧坚定不移地和他在一起。
我们约定好的,大学毕业就结婚。
可大三那一年,徐祈病情恶化,要尽快出国做手术。
可手术的代价是,也许会造成记忆的永久性失去。
那晚,我们相拥在床上,彼此依偎着。
他滚烫的泪水落在我的脖颈上。
我听见他说:「暖暖,答应我,就算我真的忘了你,你也要嫁给我,相信我,我会重新爱上你的。」
「一定会的。」
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嗯。」
5
徐祈出国治疗的前夕,我家里发生了变故。
我害怕徐祈担心,瞒着他。
偌大的机场里,我们紧紧地拥抱住彼此,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对方。
他拉着我的手,眼神温柔眷恋:「等我,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也会记得你。」
「嗯。」
我重重地点头,泪水爬满脸颊。
「温暖,记住我的话。」
—哪怕我失忆了,你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嫁给我,我一定会重新爱上你。
「好。」
轰鸣声远去。
我孤零零地站在机场的落地窗前,盯着飞向云际的飞机。
……
徐祈离开后,因为家里的事情,又加上两国的时差,我们很少联系。
起初,他常常发消息。
后来,消息变少,直至再也没有。
等他三年。
我研究生毕业那年,徐祈回来了。
可他身边却跟着其他姑娘。
他忘了我,爱上了别人。
「你是……」
徐祈盯着我,眼睛中全是陌生。
他话没说完,身旁的人便打断他,脸上绽放出漂亮的笑容,她对我伸出手:
「你好,我是林梓熙,徐祈的未婚妻,听说你和徐祈一起长大,是他妹妹,那以后我就是你嫂子了。」
她无名指上的戒指闪亮如星,却刺痛我的眼睛。
那天,我目睹两人的离去,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我有想过放弃,就此放手,可母亲的哭诉威胁,徐祈当年乞求的眼神,让我选择孤注一掷。
在徐祈和林梓熙领证的前一天晚上。
我去找了他。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轰隆隆的,天空电闪雷鸣。
徐祈面对我的质问,气得怒吼:
「温暖,就算我们曾经真的是一对恋人又怎样?现在我忘记了所有,有了新的生活,也有了新的爱人,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听说从你爸死后,你家公司便越来越差,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家的钱?」
……
我听着,沉默着,把一支录音笔交给他。
「徐祈,听完这个录音后,你还是要和她结婚,我以后绝对不会来找你。」
离开后,我不知道徐祈到底有没有听录音。
可第二天,他没有去民政局。
6、
自那天的争吵后,徐祈便再也没回来过。
我的肚子一天天长大,六个月,让我的身体笨重许多。
我摸着略微隆起的小腹,查看了产检的日子。
是今天。
我缓慢地穿上衣服,又艰难地穿上鞋子,累得额头出了汗。
我打车来到了医院。
妇产科外,成群成对。
丈夫陪着妻子,小心翼翼地呵护,而妻子,脸上洋溢着幸福地笑。
唯独我,一个人,人群里瞩目又可怜。
等待的时间不长,正当我准备起身时,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女人。
她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
是林梓熙。
「温暖,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只要你肯救她,我保证和徐祈断绝一切关系,我把他让给你。」
林梓熙模样悲伤不已,她哭着,喊着,求着。
我们周边,渐渐聚满了人。
面对她的哀求,我异常冷漠:
「救了你的孩子,那我的孩子呢?」
林梓熙愣了一下,只是一瞬,她便变了脸色,她大力地扯着我的胳膊。
凄惨哀嚎:
「温暖,你非要我去死才甘心吗?」
「你抢了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让我们孤儿寡母没了家,如今你又见死不救。」
「温暖,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她的话,惹得人们议论纷纷。
我懒得和她计较,已经到我产检了。
「林梓熙,我的孩子才六个月,我不会拿我的孩子,去冒这个风险。」
我转身,迎面撞上两个人。
7
啪—
我冷不丁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脑袋瞬间嗡鸣作响。
没回神儿,恼怒的声音接着响起:「念念可是徐祈的女儿,是我的亲孙女,是我们徐家的人,由不得你不救。」
「我告诉你温暖,我们徐家对你家可不薄,要不是我们的帮扶,温氏早就破产了,你还能安安稳稳地过富家太太的生活?」
「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既要又要的,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
说话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我呆愣在原地。
看着面前对我破口大骂的婆婆,冷漠看着的公公,楚楚可怜的林梓熙。
冷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眼角带泪:「偌大的徐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时间陪我做产检,却有时间陪她们来医院,她是你的孙女,我肚子里的就不是了吗?」
我语气加重:「我不会同意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话刚落,周遭的议论便涌了过来。
「现在这社会真是什么人都有,做小三的竟然这么嚣张。」
「谁说不是呢,人家正儿八经的婆婆公公带着儿媳妇都来找她了,她还这副样子。」
「小姑娘可怜啊,还这么小。」
「谁说不是呢,她肚子里的毕竟还没生出来。」
「生出来也不知道怎样呢?」
……
我听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心脏毫无征兆地绞痛起来,额头全是汗。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吸异常不畅。
腿间一阵温热,有热流顺着大腿流出。
我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意识消散前,听到他们的声音:
「现在拿出她肚子里的孩子,脐带血还有用吗?」
8
我不知道在手术台上躺了多久。
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徐祈深爱的依旧是我,我们有了一个温馨幸福的家,一个调皮可爱的孩子。
夕阳下,他抱着小孩儿,满脸温柔地笑,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他伸出手:「老婆,我们回家了。」
梦很真实,真实到仿佛现在的一切才是梦境,才是假的。
眼眶渐渐湿润,我没有握上他的手,而是抬头问他:「徐祈,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再也想不起来,怎么办呢?」
他回答,声音依旧温和:「不会的。」
眼泪流出,落在地上,我哽咽着:「你会的,你不但忘了我,爱上了别人,还和其他人有了孩子。」
「我和你结了婚,可你厌恶我,不想见到我,还要用我们的孩子去救别人。」
「徐祈,到了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徐祈一把握住我的手,缓慢地,一字一句,很坚定地回答: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就忘记曾经我们的所有,转身离开,千万不要心软。」
「余生找个爱你的,快意地活着。」
「不要为了那个不值得的我,流泪哭泣,伤心难过。」
……
是啊。
是时候该放下了。
多年过去,早就物是人非。
再美好的事情,都已经是曾经,不要再执着于过去。
徐祈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放过他,也算是放过自己。
9
刺鼻的消毒水涌入我的鼻腔,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
手掌摸上平坦的小腹,泪水浸湿了枕头。
身旁有人在小声地哭泣,压抑而又制止不住地哭出来。
听声音,看似很难过伤心。
「徐祈。」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发出沙哑不堪的声音。
「你哭什么?」
我眼神空洞,平静地质问他:「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哭什么?你的女儿可以活下去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徐祈眼角红着,他紧紧地把我的手握紧掌心:「暖暖,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谢谢你,救了念念。」
「暖暖,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你受委屈了,我保证,从此之后,一定好好对你,好好对我们的孩子,往后余生,一定好好补偿你。」
耳边回荡着他感谢哽咽的话,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扭头对上他的眼:「徐祈,你心中真的以为是我自愿的?」
徐祈愣住。
我冷笑出声:「只要你肯去查,就知道是你的父母,还有林梓熙逼我的,你明明心里清楚,却想把这件事轻飘飘地掩盖住……」
「徐祈,如今你的样子,真是让我恶心。」
我转头看向不远的窗外,白云飘散。
「你的话,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了。」
「我们离婚,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要,可孩子必须是我的。」
「如你所愿,我放过你。」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阅读完整内容可在知乎 APP 搜索
「往事如波涛汹涌」


手机浏览器扫上方二维码前往 知乎 App
我从乞丐堆里翻出来一个将死之人,他褴褛跛足,蓬头垢面,像狗一样匍匐着乞食。
城外人人都嫌恶这傻子。
只有我知道,眼前这人,曾是帝京最耀眼的天之骄子,曾经鲜衣怒马的太子爷。
1
重生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城外那座破庙里把顾琉捡回来。
刚下完雨,破庙的角落里滴着水,地上躺着一个人,衣衫破烂,头发披散,脏兮兮的看不出原貌。
身上都是血,双目紧闭,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
不远处一群乞丐们围着火堆,闹哄哄地在下注,赌他什么时候咽气。地上摆着几个硬馒头。
没人关心他是死是活,只当看个笑话。
虽然顾琉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其实是他们害的。
就在一天前,一群人路边行乞,有恶霸侮辱良家女子,他们义愤填膺地喊顾琉一起上去阻止,结果顾琉刚上前,后面那群乞丐就一哄而散。
只有顾琉被抓住,打了个半死。
这群乞丐只是想骗他过去找死,找个乐子看而已。
顾琉血肉模糊在路边躺了半天,巡视的衙役嫌他败坏街坊形象,把人丢出了城外。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顾琉意识模糊之下,拼着最后一口气,自己一点一点爬回了这破庙,接着就高烧加重伤,昏迷不醒到如今。
他破破烂烂地躺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几只老鼠在等着他死去啃食他的尸体,乞丐们臭烘烘地聚在一起冷眼旁观。
任谁也想不到,不久前他还是帝京最耀眼的天之骄子,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如果不是他从高处摔下来,这偏远贫瘠的小城,他一辈子都不必踏足。
2
顾琉原本是皇城里尊贵无比的太子。
他的父皇曾经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获得了当时身为大将军之女的叶皇后相助,得以登上宝座成为一国之君。
叶皇后年轻时为了皇帝亲自披挂上阵,和自己的老父亲一起为他立功绩,刀枪无眼,伤了身体,这辈子只有顾琉一个孩子。
皇帝感念皇后的恩情,后宫一直无嫔妃,民间一度传为佳话。
顾琉从小就被立为太子,身为皇帝唯一的子嗣,宫里的独苗苗,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地长大。他自己也争气,文武俱佳,各方面都优秀得无可挑剔,深受百姓朝臣爱戴。
就连远在这偏远边城山村的我,也曾听闻过那皇城里完美无缺的太子殿下。
少年鲜衣怒马,名剑照霜,蹄声过处,满楼红袖招。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直到数月前,皇上查出叶家意图谋反。
百年世家叶家当晚被抄灭,独宠十数年的叶皇后被打入冷宫后自尽,吞金而亡。
顾琉太子之位被废,贬为庶人,流放数千里。
世人都感慨大将军糊涂,谋反不成反被诛,还祸及女儿和外孙。
可我知道,叶家从来没想过谋反,那不过是帝王过河拆桥的借口,皇帝终究是害怕叶家功高盖主。
况且,他不爱叶皇后,这么多年的独宠,都是装的。
他有年少时的青梅,藏着掖着,隐忍了十几年,朝堂内外站稳了脚跟,终于能把叶氏拉下来,光明正大地把他真正爱的女人接回来。
叶家倒下不久,皇帝就带回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封为贵妃和安王,京中无人再提起曾经风光一时的叶家,也没人再提起曾经众星捧月的太子。
孙贵妃妒恨了叶皇后十几年,现在人死了,恨意全都留给了顾琉,在皇帝的放任默许下,她授意了押送的官员们多多「关照」罪民顾氏。
一路风霜雨雪,没人知道顾琉都经历了什么,等他到这偏远的凉城时,昔日风华夺目的少年,已经成了另一副模样。
被打断了一条腿,褴褛跛足,蓬头垢面,时常被逼着毫无尊严地像狗一样匍匐着乞食。
人人都嫌弃的傻子。
一夕之间从尊贵的皇子变成罪民,母亲、祖父、族人尽数逝去,成了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落水狗。足以击溃任何一个人的巨大落差。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落魄狼狈的顾琉,日后还能东山再起,重回京城,覆灭了孙家,逼迫旧皇退位,成为赵国的新帝。
只可惜啊……
是个暴君。
3
我跨过破庙陈腐的门槛,手里提着一把沉重的斧头。
进门的一瞬间,那群乞丐齐刷刷看过来,看到我孤身一个姑娘过来,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我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径直走到顾琉身边,踩中了一只老鼠的尾巴,面无表情,提着斧子把那几只老鼠砍得四分五裂。
碎肉溅得满地都是,画面血腥令人作呕。
我再度抬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乞丐们时,那群人已经噤若寒蝉,缩着脑袋不敢乱动。
直到我拖着顾琉离开,他们也没敢说一句话。
我随手扔了支金钗在角落里,趁着下一波大雨落下前把顾琉拖回了家,熬了药给他灌下去,拿布巾擦干净他脸上的泥点子,一张精致的脸露出来。
顾琉生得实在好看,秾艳又淡漠,好看得像天上的神仙。
只可惜,上辈子,没有人把顾琉从破庙里捡回来。
他在那个角落里躺了三天,饥寒交迫,高烧不退,重伤还昏迷。
没人救他,他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三天,漫长的三天,连饥肠辘辘的老鼠都开始啃食他。
后来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奇迹般地撑了过去,但是从此落下了病根,露在衣服外的脸被啃得血肉模糊,好了以后也留下了满脸坑洼的疤痕,看着可怖吓人。
顾琉是个暴君。
名副其实,很残忍很变态的那种。
残破的面容是他的逆鳞。
臣子一旦露出嫌弃或是惊吓的神情,他能当场就拔剑把人斩首,要么就是处以极刑,兴致来了还吩咐当众剥人脸皮……残暴乖戾,喜怒无常,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本就性格恶劣,加上恶鬼一样的相貌,顾琉在百姓口中,口口相传,成了吃人的阎罗,能止小儿夜啼,人人都盼望着暴君遭天谴。
现在,这一世,他不必命悬一线,也不必再毁容了。
4
第二天,顾琉依旧昏睡不醒。我出去买药的工夫,听见了街坊邻里的闲谈:
「哎,听说了没有?今天县令派了一堆捕快,把城外那群乞丐们都抓进大牢了。」
「怎么回事?」
「王家的老祖宗丢了祖传的钗子,一直找不到,昨天有个乞丐偷偷摸摸拿着去典当行典当,被掌柜的认出来,报了官。估摸着就是这群讨饭的偷的,不然为什么不直接送回王家领个赏?」
「胆儿真肥,王家面子大,这下一群人全抓起来了,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
他们说完闲谈就换了个话题,没人会把一群乞丐当回事。
我拎着药包推门而入,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桃花眼。
顾琉满眼防备地看着我。
「你是谁?」
那把我从隔壁樵夫那儿抢来的斧子被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地方,搭在手边,随时都能拿起这屋里唯一勉强算作武器的东西。
看到我是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姑娘家,也没有放下浑身的戒备。
顾琉以前就像那天上的太阳,耀眼张扬,待人接物,温暖亲和,不像现在,浑身都是刺。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说:「我救了你,你不必防备我。」
言下之意,我要伤害他,就不会多此一举救他。
顾琉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他呢?
「因为,」我想得有些久,找出来一个勉强算理由的,「很久以前,你给过我一个馒头。」
一个又大又香,藏着碎金子的馒头。
我望着他,看到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5
他问我是谁。
我没回答。
并非我不想回答。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自己。
我是阿陶,是小山村里的一个不起眼的贫穷村女,住在最偏僻的山沟沟里,连最近的村庄都要走路两个时辰才能到。
谁也不会想到,千里之外的皇城里,那个只能在说书人口中听到的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是我的父亲。
血缘关系上的亲生父亲,柳青石。
村里人只知道,我娘,是个疯子。
其实我娘也不是一开始就疯的。
很久以前,我娘是富商家的女儿,从小娇宠着长大,骄纵,愚蠢,恶毒,任性……但实在美丽。
柳青石是我娘家里一个家丁和仆妇的儿子,我娘不喜欢他,因为他总是太聪颖,衬托得她很笨,害她老是被父母比较着嫌弃,于是经常欺辱他。
柳青石一直怀恨在心,后来他一举考中了功名,带着他爹娘离开,慢慢做到了当地的县令,然后寻了个由头,把从小长大的富商家里抄了,连主带仆数十人尽数斩首。
看着他长大的叔伯长辈们说斩就斩,连当初尽心尽力资助他读书的富商夫妇也不放过,歹毒狠辣,可见一斑。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留下了我娘,偷偷关了起来,金屋藏娇,狎亵玩弄。我娘一夕之间父母双亡,大小姐落难,还被一直厌恶的仇人强迫,后来就被逼疯了。
得到以后柳青石慢慢就感到无趣了。那会儿我娘疯得厉害,总是伤人伤己,加上他要晋升去别的地方,于是他临走把我娘扔在了一个小山村自生自灭。
那是他爹娘以前住的老屋,两间茅屋,藏在山沟沟里,很久没人住了。
柳青石走前随手给了附近一个婶子一点钱财,让她偶尔进山来送些吃食用品。
我娘疯疯癫癫,头发堆在脸前,像个女鬼,那个婶子也不愿意和她多接触,连她怀孕了也没发觉,直到孩子生出来,丢在角落里,发出细弱的声音,婶子才震惊地发现眼前的疯女人居然还是个孕妇。
婶子用狗奶把饿得奄奄一息的我救了回来。
我磕磕绊绊地长到五岁才学会说话,小心翼翼地问最亲近的婶娘为什么我没有名字,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名字,我好羡慕。
婶娘让我去找娘亲取一个,我有些害怕。
这么多年,我娘的疯病好像好了一些,一个月里慢慢地有那么几天是看起来正常的。柳青石留的那点钱也早就用完了,现在就靠我娘偶尔清醒时绣些东西托婶娘拿去镇上卖,再换些杂粮带回来度日。
大小姐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谁也不清楚她是怎么学会绣东西的,手都被扎得满是血点子。
我害怕我娘,她很讨厌我。
我是她仇人的孩子,是她被迫生下来的孽种。
娘亲疯起来时好几次想弄死我,把我推进河里,丢在有狼的深山,用石头砸我的头,或是不给我饭吃等我饿死。
奈何我的生命力实在太过顽强,像一株野草,刚出生时被丢在地上冻了一晚上也没夭折,后面我娘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弄死我,也就慢慢放弃了。
可她疯起来还是经常打我,用竹条抽,用指甲抠,扯我的头发,用各种暴戾的手段伤害我来发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疯起来时对自己也是这样的。
她正常一些时,倒是不会对我动手,只是态度冷漠,甚至有时候心情好了,还愿意对我笑笑,给我讲故事。
那种时候,即使她总是冷言冷语,我也舍不得走开,想和娘亲待在一起。孩子总是对母亲天生孺慕。
婶娘让我去找娘亲要一个名字,我不敢,后来她自己和娘亲提了一嘴,娘亲一直没有反应。
直到五岁的我搬着凳子在灶台上煮野菜粥,摔了一跤,打碎了一个陶碗。
我娘冷漠地看着我手臂上擦出的血,只俯身去捡陶片。
后来她说:
「这么想取名字,以后你就叫阿陶吧。」
陶器不值钱,几文钱一个。
打碎了也不必心疼。
6
我十岁那天,婶娘去世了,再也没有人知道那片山沟沟里,还住着一对母女。
年幼的我开始接替婶娘的角色,徒步几十公里到镇上去,把娘亲绣的东西卖掉,再买些最便宜的粮食带回去,往往清晨出发,到家时天已经黑透。
就这么走呀走呀,走了三年,春去夏来,秋收冬藏,娘亲对我越来越好,甚至还能偶尔温柔地替我扎头发,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有一天我到家,却发现不见了娘亲的踪影。
我慌了。
我找遍了附近,依然找不到她。十三岁的我已经是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我循着蛛丝马迹,发现了隔壁猎户来过的痕迹。
说是隔壁,其实也是隔了很远的地方,半年前一个猎户在那儿定居下来,我们很少见面。
我用攒了好久的钱,买来一坛好酒,向他讨要了一只野兔,把酒送给他说是答谢。他开心地收了,没有提醒我酒可比兔子值钱太多。
猎户喝醉以后,说出了我娘的下落。
原来他无意间看到了我娘乱发下的真容,惊为天人,想要强迫他,我娘砸破了他的头,他一时生气,把我娘绑起来卖了。
卖给了行商,恐怕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娘姿容甚好,卖的钱还挺多的,猎户沾沾自喜。
我面无表情地拿起他屋里的斧子,一下一下,亲手把他砍死,拖到很远的、有狼的山林里,然后清理掉所有自己来过的痕迹。
第一次杀人,我手抖了一晚上。
第二天,村里进山采药的人发现了被狼吃掉的壮汉,纷纷告诫乡亲们小心野兽。
我把家里能卖钱的东西都卖了,勉强凑了一些盘缠,奢侈地买了几张饼,出发去寻找娘亲。
那时候正逢旱灾,许多地方发生了饥荒,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我路过了一处灾区,身上的钱财和那几张饼都被哄抢一空。我摸了把脸上的灰,没敢追上去抢。
我娘貌美,堪称绝色。我有过之无不及。
我怕有人蹭掉我脸上的灰和土。
我一路辗转追踪,到了一处热闹繁华的城,和灾区截然不同的景象。我浑身破烂,脏兮兮的,身上没有一点吃的,被迫边走边乞讨,丢弃了尊严,只为了一点馊食。
可是我太瘦弱了,抢不过别的乞丐和灾民。
我快饿死了,晕晕乎乎间,走在路上迎面撞到了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夫扬手就抽了我一鞭子,傲慢无比,破口大骂:
「哪儿来的乞丐,这么不长眼睛?惊扰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我被抽得摔在地上,手上一道血痕,瞬间就清醒了。
看着面前贵重的马车,我感觉自己完了,今天可能会被打死扔到乱葬岗里。
车夫还想再抽我一鞭,却被阻止了。有人玉白修长的手轻飘飘搭在了鞭子上,他从马车里掀帘出来的瞬间,清朗动听的声音也落进了我耳朵里。
「别打她。」
他说。
7
那一瞬间我其实很想哭。
从记事起受过那么多伤,从来没有一个人轻轻地说过一句,别打她。
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而已。
那是我见到顾琉的第一面。
少年立在高大的骏马旁,白衣明净,矜贵耀目,妖颜若玉,一双深邃的眼睛,垂眸看向地上的我。
和狗仗人势的车夫不同,贵人本人并没有丝毫上位者的傲慢,反而语气温和。他让随从去买了一个馒头,亲手递给了我。
我愣愣地接过那个又大又香的馒头,又愣愣地望向他。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个难得一见的贵人。
我指尖颤了颤。
忽地跪在他脚边,攥住了贵人一小截衣摆,胆大包天地止住了他离开的步伐,眼里冒出了两行清泪,以一种弱小可怜的姿势仰望他,哀声说:
「求公子救小女一命!」
用一句夸张顿挫的话吸引起他的注意,然后才娓娓道来前因后果,说找不到娘亲,我自己也不想活了。
眼前似乎是个有善心的贵人,我在赌,赌他愿意帮我。
余光瞥见他的衣角被我攥住的那一块被弄脏,我脸色隐隐发白。
乱世人命轻贱,我这一条贱命,还没有贵人一件衣裳值钱。这是一场豪赌,如果惹贵人嫌恶了,我可能会死。
贵人墨色浓郁的眸子盯着我,退后一步抽出了被攥住的那一截袍角,隔着不算太近的距离,他吩咐:
「十五,去帮她找。」
他愿意帮我。
然后他上了马车,消失在人群里。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然不值得贵人亲自关注,不过他确实心善,留了一个随行亲卫带我。
那时候我才十三岁,从小生活在小山村里,没有接触过太多人,也没见过太多世面,仅凭着本能和比同龄人稍高的心智,无师自通了假哭,示弱,楚楚可怜。
也许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我确实有着奇高的天赋和勇谋。
但现在的我往回一看,那时的自己过于稚嫩青涩,在当时身为东宫太子的顾琉眼里,我那点小手段肯定也笨拙得可笑,矫揉造作。
但他还是留了自己最信任的亲卫来帮我。
十五不愧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最信任最厉害的那一个,两个时辰不到就找到了我娘的下落。
靠我自己,可能等我饿死在街头,都没办法再见到娘亲一面。他们不同,他们有权有势,连一城最大的官都得听候差遣。
我娘果然被卖到了花楼,还是老鸨最宝贝的那一个。不过她受了刺激,又开始疯得厉害,连续伤了好几个客人,到现在都还没真正开始接客。花楼的老鸨逐渐对她失去了耐心,正在对她用私刑逼她驯服。
看到我,老女人眼睛亮得跟灯笼一样,对着又脏又臭狗看了都绕道的我,赞叹不已:「好一个美人胚子!」
在她想上来抓我的时候,十五手起刀落削了她半截尖长的护甲,扔给她一锭金:「赎一个人。」
刀锋但凡偏一点,断的就是她的手了。
老鸨不敢再盯着我看,听到有人要买我娘亲,也没敢多问,花楼里的人察言观色能力够强,知道什么样的人是绝对不能惹的。
太子是隐瞒了身份前往灾区查看情况的,只是路过此处,随行车马都是地方官提供,和那个临时找来的车夫不同,太子的亲卫也都是人中龙凤。
十五圆脸圆眼睛,笑起来虎牙可可爱爱,让人感到亲切。可该恩威并施时,却也不含糊,这是长久跟随在太子身边耳濡目染出来的气场。
我们一起闯进刑房。见到被绑住的落难美人,十五相当震惊,他没有想到脏兮兮小乞丐的亲娘竟然是个大美人,然后他扭头仔细打量着我脸色的脏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临走时他塞给我一柄匕首,摸摸我的头:「小丫头,拿去防身。」
一旁来找他的同僚瞪大了眼睛:「这是殿下……这是公子最喜爱的短刃,你抠了镶嵌送人,不怕被公子追着揍啊?」
嘴上说是这么说,身体站在原地根本没阻止他。
十五笑着回答:「当然怕啊,所以我要跑路了。」
说完真的跑了,另外一个人也追过去,两人消失在人群里。
我立在原地观察手里朴实无华的匕首,上面原来应该镶嵌了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石,全被抠掉了,只留下纯黑的刀柄与银白的刀身,折射着冷光。
一柄华丽贵重的匕首,落在小乞丐手里,那叫怀璧其罪;一柄看似平平无奇却锋利无比的匕首,拿在小乞丐手里,才能真的用作防身。
年少无知的我还为那个大哥哥一样爱笑的侍卫担心过很久,担心他被责罚。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如果不是太子殿默许,谁又能拿他的东西给别人呢?
他亲手递给我的馒头,我其实一直没舍得吃,放在身上,心口处被烫得发红。回程的路上娘亲想吃,我把冷掉的馒头掰开,才发现里面藏了几颗碎金子。
崭新又漂亮的碎金子。
身居高位,却垂怜世人疾苦。
那样好的顾琉,我只见过那么一次,在我的人生里昙花一现,留下天光霓虹般的残影。
我可能很没有良心,连恩人的脸都记不住,后来白马金鞍的少年面容慢慢在我记忆里模糊。可我始终记得,那双玉白修长的手,递给我一个馒头。
一个又大又香,藏着碎金子的馒头。
8
这是发生在我重生之前的事,这辈子的顾琉也经历过,所以我说,我救他,是还报他之前的恩情。
这很合理,顾琉看起来相信了。
但他并不愿意待在我家,我出去采药回来,顾琉已经不见了。
我去他常出现的地方寻找,好几天了,顾琉一直避着,躲着,并不愿意和我掺和在一起。
可我是个犟种,偏要一直找他,跟着他,即使他冷着一张脸,对我爱搭不理。
直到他被一群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拉到马场去作弄,被马蹄踹中心口当场晕了过去。
我一直等,等到那群人终于离开,再一次把破破烂烂的顾琉捡了回去。
这次顾琉好久才醒过来,看着熟悉的破茅屋,不出意外看见了我。他干裂的薄唇动了动,好久才说:「再有下次,别救我了。」
我端着滚烫的药碗,替他吹凉,闻言敷衍地回答:「好的呀,不过你先把这药喝完再说……」
「啪!」
他没接,抬手把药碗打翻了,挣扎着要起身离开。
我看着他走了两步,又跌在地上,捂着心口,苍白俊秀的脸上满是痛苦。
我连忙上前把他搀扶到床上,打扫干净地面,到外面又熬了一碗药,折返回来依旧认真地吹凉热汤药,一点脾气也没有。
等到药温凉,我再次端给他,顾琉不接,我就这么举着,僵持着。
顾琉和我对视许久,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的笑意。
「你不需要这样,你上次救我一命,欠的恩情已经还清了,况且那也不过是我举手之劳,不值得这样。」
「一个馒头的好,能有多好?」
9
是的呀。
一个馒头的好,能有多好?
只有极度缺爱的人,才会把别人随手施舍的一点点好,当作毕生的救赎,然后为此奋不顾身。
救赎者随手漏下来的一点好,就足够填满可怜人贫瘠的一生。
但那不是我。我可能随了我那冷血无情的爹,并不会因为一个馒头就感激到奋不顾身。
重生回来,我想救顾琉,很想很想救他。不只是因为他当初的那一点点好,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只是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上辈子顾琉的下场很惨,毕竟暴君人人得而诛之。我不想向他提起那些并不美好的过往,即使这辈子的顾琉还没有经历那些。
我会一直跟着他,护着他,帮他绕开走过的弯路,避免他成为上辈子那样的暴君,然后死得凄惨至极。
我希望他平安,顺遂,熠熠生辉。
我知道顾琉为什么不待见我,我实在太过了解他。
现在的顾琉还没有恶到无可救药,他避着我,只是因为,他不想牵连我。
整个洛城都被孙贵妃的远房亲戚把控着,他们打压着顾琉,要他人人喊打,一辈子只能当个乞丐,被折辱,被虐玩,苟延残喘。
从前稍微对顾琉释放一点点善意的人,都暗地里被报复,慢慢地,也就没人乐意见到他,都避之不及。
可他犟不过我,他要走,我也不拦着他,就一直跟着他,他晕倒,我就把他捡回去,他不肯喝药,我就一碗一碗地重新熬。
我始终目光盈盈看着他,丝毫不生气。
顾琉最终还是喝了药,躺在我的破茅屋里养伤,我顺带治好了他腿上的旧伤。
那群二世祖又想起来顾琉,他们找到了我家,却没发现顾琉,感觉被耍了,把本就家徒四壁的茅屋砸得一片凌乱。
我娘和顾琉早就被我转移到之前那个猎户家里,那里很久没人住,早就荒了,加上本就偏僻,外人轻易找不到。
我就在不远处高高的草丛里站着,看着他们,看到为首的人,太守的儿子,也就是孙贵妃那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忽然想起来他曾抢走顾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我目光幽幽地望着他。
10
我在进山采药的时候顺手摘了许多野山栀,打扮成卖花女的模样在太守府邸附近卖了好多天花,摸清楚了太守那个肥猪一样的儿子日常的行踪。
我发现他隔几天会单独出门一趟,去私会某村一个年轻妖娆的寡妇。这是见不得光的行径,所以不会像往常出门一样前呼后拥,跟着大堆狐朋狗友和侍从。
找到了时机,我便蹲守在他一个人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慢悠悠往发上簪了几朵洁白的野栀子,就着路边的溪水把脸上调的丑化面容的药汁洗干净,撩开挡住大半脸的头发,状似不经意地回头一看。
对上了死肥猪惊艳呆滞的眼神。
太守儿子经常欺男霸女,妥妥的好色之徒,眼下第一反应当然是扑过来想把我抓住。
我满眼惊慌,无措地退后逃跑。
跑着跑着,不知怎的到了更加荒无人烟的地方,肥猪男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他叫嚣着让我站住停下。
我还真的停在了原地。
我转身,没了无辜和惊慌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踏前两步,踩进了村里的人们用来猎野猪的陷阱里。
这人死得相当凄惨,底下根根尖刺洞穿了全身。
我用钩子把他腰间其中一块玉牌钩了上来,看着上面一个隐约的「叶」字,小心地将玉牌收进了袖中,用落叶遮盖了自己的脚印,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过不了几天,太守儿子踩中陷阱身死的消息就会传开,这是一桩意外,没有凶手,也没有人会因此被责罚。
至于他为什么会跑到这偏僻的地方,可能是坏事做太多,遇到讨命的野鬼了吧。
11
原路返回需要路过城关,为了不留痕迹,我绕了很远的路,爬过几座大山回家,路上摔了一跤被落石砸中了腿。
石头压着我的脚,渗出血迹,我并不关心自己的疼,再次把玉牌翻出来,确认它没有被弄脏,才松了口气。
这是顾琉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顾琉刚被流放到洛城的时候,那群人见他被殴打时也下意识护着这块玉牌,故意抢走,当着他的面别在了自己腰上嘲讽他。
现在我把它抢回来了。
夜色渐深,野兽出没的声音在近处响动。
我还在想着办法脱困,远处一点火光晃晃悠悠地靠近,顾琉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拎着那柄斧头,远远地朝我望过来,薄唇紧抿。
然后他抬手,一斧子砍倒了手边高大的竹子。
粗壮的竹身带着枝叶噼里啪啦砸在我身旁,几声野兽的低吼短促地响起,我瞥见暗处有黑影被吓跑。
原来我没察觉间,身后不知何时摸过来几只野狼蛰伏着。
顾琉加快了脚步赶到我身边,看起来有些生气:「为什么大半夜不回家待在山上?」
我没回答,反而讶异:「你怎么找到我的?」
不等他说话,我看到他脸上手上被东边水岸的茅草割出的细碎伤痕,还有衣角上在西边荒地里挂住的苍耳,便明白了。
他应该是一步一步,从东到西,一直找,一直找,终于找到了很晚没回家的我。
我再次感到了那种,一瞬间想哭的感觉。
我不是没有在山里迷路过,受伤过,可是从没有人会来找我,会一直找一直找我。
我示意顾琉将火把递给我拿着,他小心地挪开压住我腿的石头,扯了衣摆替我简单地包扎,然后背着我下山。
他还在生气,沉默不语就是在生闷气。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满月清辉普照人间,不管我们走了多远,月亮始终跟在上方。
路过的水潭被微风吹褶,粼粼碎光幽寂无声。
「反正月亮也够亮,不用火把照着也看得清路。」我说着,然后手里的火把随手就扔进了水潭里。
然后在顾琉还没来得及疑问的空隙里,用腾出来的手,摸出那块玉牌,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顾琉僵住了。
我迟来地解释:「没来得及天黑前赶回家,是因为我杀了个人,拿回了一样东西,为此绕了远路回来。」
我一点也不避讳对顾琉细述自己有多狠毒,唯有一点隐瞒了他。我说我是看到了他被人抢走玉牌的那一幕,所以知道他很珍视这玉牌。
骗他的,其实那时候我还没重生,压根不认得他,是上辈子的经历告诉我,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温凉的玉牌还带着我的体温,垂在他的心口。
顾琉的表情我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他墨色的青丝,还有他泛红的耳朵。
默了良久,他才背着我,迎着月光,沿着岸汀,踩乱一丛丛的流萤,背着我稳稳地向前走。
他低声说:「阿陶,这只是一件死物而已,不值得为它这样冒险。」
我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件死物而已。
可这件死物,是顾琉母亲留下的唯一的念想。
而且,现在的顾琉和他的仇敌们还都不知道,这块玉牌其实是令牌,叶家有一支暗兵,只认这块令牌,这是曾经的叶皇后留给顾琉保护自己的一柄利刃,只是她并没有来得及向顾琉解释清楚就匆匆走了。
上辈子这块玉牌被夺走,没人把它拿回来,被那个太守儿子当成普通的配饰戴着玩,戴腻了随手赏给下人,辗转数次。
顾琉太子之位被废以后,他身边的人也跟着被处罚,很多人也被流放在洛城,只是顾琉被隔绝开,见不到任何亲故。
十五就在远处的军营当劳役,意外看到了顾琉那块玉牌被人拿来当下酒的赌注,他认得那是曾经主子的东西,疯了一样想拿回来。一群人把这个低贱的劳役当乐子看,要他用自己一条手臂做赌注,想要就把东西赢回去。
十五二话不说任他们砍了自己一只手臂,淌着血把那块玉牌赢到了手里,用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握着。那群人却输不起了,把本就奄奄一息的十五丢到了驯马场。
印象中那个亲切爱笑的大哥哥一样的十五,就算没有去东宫当近卫,也能得封个小将军,上阵杀敌,就算死也会是抛头颅洒热血光荣地死在敌军之中。可他最后却残了一臂,在自己国家的马蹄践踏中黯然咽气。
他的血浸湿玉牌,上面的纹路发生变化,于是孙太守知道了玉牌的实际作用。
最终孙贵妃一派掌控了那一支锐不可当的暗兵,叶皇后留给顾琉保护自己的一柄剑,成了刺向他的利刃,成了后来他一路杀回京城最大的阻碍。
顾琉好几次险些丧命在路上,后来登位成了新君,再后来又被人推翻凄凉地死去,这块玉牌背后的势力是极大的诱因。
现在我把它抢回来了。
顾琉母亲的遗物不用再辗转流离,被人当作赌注玩物。
从小陪着顾琉长大的十五不会再因它而惨死乱蹄之下。
顾琉日后重回京城,也不会再有一柄刀刃始终悬在上方产生威胁。
利刃回到了本该攥着它的人手里,刺向它本该刺向的敌人。
夜风吹来,有些冷了。
我手环着顾琉的脖颈,轻轻依偎着他取暖,在满世界梦幻辉煌的月光下,凑近他耳边轻声又郑重地说:
「值得的。珍视的东西要认真对待。」
这是上辈子,那个俊美又嗜血,人人畏惧的暴君告诉我的。
12
上辈子我见到顾琉的第二面,是在皇宫。
千里之外,高阔穷奢的皇宫里。
我穿着这辈子都没穿过的绫罗绸缎,梳着精致繁复的发髻,簪着玉和金银做的首饰,过分柔软的布料让我一时难以适应,略微僵硬地缩在人群里。
春暖晴和,这一批新入宫的宫妃们相约去赏花,我的贴身宫婢替我应了邀,要求我多和她们相处联络,建立关系。
我被迫和她们一起在御花园里闲逛,看着她们对着一朵花,或是一株草吟诗作对,诉说着伤春悲秋的愁绪。
我一句话也插不上,自觉格格不入,下意识地站在人群的边缘。
忽然太监唱报,说陛下驾到。
一群人顿时噤若寒蝉,跪伏在路旁为陛下让道,暖风中都弥漫起寒意凛凛的紧张气氛,有胆小的妃子甚至抖了起来。
不怪她们如此害怕,就连在那样偏远的小山村长大的我,都听过新帝的暴戾凶残。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从前一面之缘给过我馒头的白衣少年是谁,当然也不会把他和千里之外凶名赫赫的暴君联想到一起。
我只听闻,暴君曾是废太子,被流放边城,后来又一路杀回了皇都,弑父弑弟,登上帝位。
我听闻,暴君青面獠牙,形如恶鬼,能止小儿夜啼,并且喜怒无常,嗜杀成性,暴戾恣睢,朝堂上下,皇宫内外,人人战战兢兢。
听闻,暴君前两天刚刚斩杀了一名宫妃,只因为那人想献媚争宠,守在他下朝的必经之路上红衣蹁跹跳了一支舞。
暴君觉得碍眼,当场就拔剑将人刺死。
然后用娇娇美人的血浇灌一旁殷红的海棠花,说这样顺眼多了。
皇宫里人人自危,没人敢再有什么小心思。
暴君颇有些不近女色,宫里的妃子多是下臣为了讨好他送来的美人,或是户部按照组制选秀来的大家闺秀们。在他眼里只是用来制衡世家大臣的手段而已,他一律不管不问,不到他跟前来碍眼他根本想不起来,到他跟前碍眼下场就如前些天那个美人一般。
路上遇到暴君,一群新妃们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我余光瞥见纯黑的袍摆在眼前掠过,疾行间浮动着暗金的纹绣。
身后有人忽地将我往前一推。
我跌在路中央,刚好挡在暴君的脚边。
他停住了脚步。
四面八方的人都朝我看过来,惊诧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各种目光压在我身上,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暴君的后宫没有宫斗争宠这回事,我不知道是谁,是为了什么想害我。
前些天那美人的血迹还在青砖缝隙里透着腥气,我当然害怕,无措,可我面上依然镇定,顺着暗金龙纹盘踞的黑袍往上,看到了那人人畏惧的暴君真容。
传闻并没有错,他的脸上布满坑洼可怖的伤痕,形如恶鬼,令人作呕。
疤痕之下,是苍白的脸,和幽黑的眼眸。通身的压迫感,带着隐隐的血腥味。
他也盯着我。
一旁有从小娇生惯养的妃子被吓哭,暴君转头看去,面上没什么表情,轻飘飘地吩咐:
「斩。」
在女人尖声惊恐的求饶声和侍卫行走时甲胄的碰撞声中,暴君垂眼看我,「叫什么名字?」
我小心地答:「臣妾柳熙妍。」
他用冰冷的手抬起我的下巴,目视着我的眼睛,声音带了些讥诮。
「骗人。」
13
柳青石赶来的时候,装模作样地背着荆条,做足了负荆请罪的姿态。
真是虚伪。
让我想起半月前第一次见到这个亲生父亲的时候,他就是端着一脸慈爱的微笑,用同样虚伪的姿态,说要接我和娘亲回家。
这年是嘉和元年,远方的皇城风云迭变,小山村里却始终宁静祥和。
这是我和娘亲相依为命生活在深山的第十八个年头,我向娘亲偷学了刺绣,学着她的模样替布庄绣东西,和娘亲绣的一起拿去换钱。我瞒着她攒了好久的铜板,买了街口那家香喷喷的米糕,兴高采烈地提回去想给娘亲一个惊喜。
一回到家,却发现娘亲不见了。
家里那张破旧的桌子旁,坐着一个锦衣华贵的男人,温文地笑着,满眼慈蔼:「认得本官吗?」
我戒备地注视着他,不接他的话。
男人并不生气,继续说:「本官是你的父亲,当朝宰相,来接你和你娘回京城。」
我当然知道他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生父,第一眼就知道,毕竟我和他眉眼确有几分相似。但我并不在意他是谁,他来做什么。
我只在意:「我娘在哪儿?」
他避而不答,自顾自让人捧过来许多金银珠宝,说是给我的见面礼,说着就要带我离开:「洛城太过偏远,进京路上要花费许多时间,耽误不得,今晚就赶路回去吧。」
一个生长在小山村的贫穷村女,乍然发现自己竟是高官贵胄之女,生父不但慈爱温柔,还见面就送了那么多珍贵的礼物,必定是兴奋极了,哪有拒绝的道理?
可那个贫穷村女偏偏是我,不识时务油盐不进又犟又固执的我。
我只担心我娘的安危,并不愿意莫名其妙就跟一个陌生人离开。
男人终于没了耐心,撕下了和蔼可亲的虚伪假面,冷了脸,半是恼怒半是威胁:「你娘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你想看到她平平安安的话,最好听话一点。」
他让人将我强制带走。
一群人把我们的小屋子弄得乱七八糟,我攒了好久铜板买来的米糕被丢在地上,不知是谁踩了一脚,雪白的糕点沾满了土,被人嫌弃地踢开。
他们都是京城来的贵人,眼里只有那满箱的金银珠宝值得珍视,没有人会在意这间破旧漏雨的屋子,或那包粗陋廉价、我好久才舍得买一次的糕点。
我在京城柳相府的确见到了娘亲,柳青石只远远让我看上一眼,就把我推走了。他把我安置在一处深院里,见不到几个人。
但我从下人的只言片语里,也逐渐拼凑出了自己的处境。
当年柳青石把我娘扔在深山茅屋里自生自灭,去了别处赴任,然后一路科考,一路升调,高中状元,又娶了世家贵女,仕途通顺,一举坐上了宰相的位置。
柳青石是远近闻名的贤臣。
百姓,朝官,先帝都夸他才德兼备,心系黎庶。
还夸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丈夫,好父亲。
他在踏青之时遇到如今的夫人,才子佳人以诗相会,互相一见钟情,京中传为一段佳话。
后来柳青石求娶了那位贵女,并且始终坚持不纳姬妾,只对夫人一心一意。后来他的夫人怀孕时意外落水,早产生了个女儿,伤了身体,从此再也不能生育。他依然对夫人不离不弃,对唯一的夫人和嫡女宠爱万分,宠得尽人皆知。
人人都称赞柳相痴情专一,人人都艳羡柳夫人遇到了一个好郎君。
后来权力更迭,暴君继位,户部广选秀女,丞相嫡女身份尊贵,自然也登记在册。
那个嫡女,名唤柳熙妍。
柳青石连夜赶到了偏远的洛城,绑走了我的娘亲,用来威胁牵制我,让我替她入宫。
柳熙妍是早产儿,自小体弱多病,大部分时间都在郊外的庄子里静养,见过她的人不多,我们又有几分相似,想要偷梁换柱蒙混过关,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新帝残暴,皇宫处处危险,柳青石不舍得他从小娇惯养大的嫡女受罪,于是才想起来我。
你看。他不是不清楚我的存在,他只是,等到我有了利用的价值,才想起来我。
但他千算万算没料到,所有人都蒙混过去了,可新帝见到我第一眼,就拆穿了他布的局。
这可是欺君之罪。
柳青石背着荆条跪在殿前请罪:「微臣糊涂啊!」
「都怪微臣没管教好这个不孝女。她是微臣路边捡来的,看着可怜,收作了养女。没想到,这人贪图荣华富贵,擅自拿走了妍儿的身份牌,还打晕了妍儿,冒充她去选秀。而微臣近来忙于公务,疏忽了女儿的事,竟然等到陛下揭穿她才得知此事。」
「此女罪大莫及,按罪当诛,陛下明鉴。」
柳青石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了我,自己摘了个干净。
他腰间挂着一枚绣工精致的锦囊,明显是我娘亲绣的。
他在警告我——
我娘的命攥在他手里,我必须听他的话。
正如送我进宫那天,他递给我娘亲院里摘的一枝杨柳,告诉我必须听贴身宫女的话。那是他安排来监视我的耳目。
14
我木然地跪在一旁盯着地面,仿佛亲爹当堂喊打喊杀,喊着其罪当诛的不是我,仿佛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死。
柳青石说了一堆看似请罪实则推脱的话,而暴君坐在上首,始终无动于衷,慢悠悠地用杯盏喝酒,也不知在不在听。
直到柳青石说着要大义灭亲,要来亲手教训我的时候,他才掀了掀眼帘,手里价值连城的琉璃盏顺手就抛了过来,摔在他面前,止住了他的动作。
暴君声音倦怠,仿佛随口一问:
「越俎代庖?」
这话其实很重,没有哪个当皇帝的愿意看到臣子自作主张替自己行事。
柳青石吓白了脸,连连磕头:「微臣不敢。」
暴君今天似乎没什么杀人见血的心情,他本就喜怒无常,让人摸不透想法,如今也是。他说:「三日之内,孤要看到你的嫡女出现在宫里。」
他挥挥手让人都退下去。
没说要怎么处置我,那就是怎么处置都无所谓。
好久过后,他身边的太监走出来:「柳大人身为一国之相,劳苦功高,陛下今日不追究此事,还望大人日后警醒,切勿再犯。」
「另外,这姑娘,既然已经入宫了,给个身份吧。」
偷梁换柱,欺君之罪,竟然就这么一笔带过,谁也没受到责罚。
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今皇上是个多么温和的人呢。
可这正是满朝文武战战兢兢,惶恐终日之处,他将人一剑斩首时不顾礼法,他心生倦怠将欺君之罪一笔带过时同样不顾礼法,没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他,他的危险是无序又混乱的。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柳青石这样的老狐狸也揣测不出他的用意,只能照做。
他将我带回了柳家,打开祠堂的大门,在族谱上随意写了个名字。
他放下毛笔看我:「从今往后,你就叫柳添吧。」
从今往后,不必再使用他人的身份姓名。
15
他取名取得敷衍,那时我还不识字,并不知晓——添之一字,意味着多余。
而熙和妍,都是寓意美好带着祝福的字眼。
我以柳家庶女的身份在内务府重新登记造册,重新得了个不高不低的封位,换了个不好不坏的宫殿。
柳熙妍进宫就是位分最高的贵妃,前脚刚住进新宫殿,后脚就把我召了过去,前后左右绕着圈儿打量我,然后用力捏起我的脸讽笑:
「你就是那个女人生的女儿?我爹可把你们娘俩藏得太好了,现在才让我知道。」
「生得倒是不错,饶是外人讨好我爹都宣称我是京城第一美人,看到你我才发觉自己那第一美人的称号怪可笑的。如此看来,你那个娘亲,必定也是个绝顶的狐媚子……」
柳熙妍身体弱,性子却一点都不弱,骄纵跋扈得很,尖锐的指甲陷进我的皮肉里,抠出刺眼的红痕。
她随手取了一支簪子在我脸上比画:「狐媚子,都该死。这么美的一张脸,就该划烂掉。」
簪子抵在我的脸上,刺出了一点血痕。
我安静地注视着她。
我袖里藏了一柄刀,随时可以刺向她,挣脱开,然后逃跑。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反抗办法。
可是逃跑了,然后呢?我跑得出这层层宫阙吗?我娘又还在柳青石手里。
我不曾反抗,始终太过平静,柳熙妍忽地失了兴致,把簪子丢开,理一理自己散掉的发:「你走吧,我……本宫倦了。」
我走出去,门外站着一个清丽的白衣女子,关切地凑过来。
「嘶。这怎的还见了血,太过分了。」她拿着帕子按在我脸颊的血口子上,替我压着止血,满眼的怜惜。
我不认识她,挡开她的手退后两步。
她顿了顿,这才想起来向我介绍自己。
她说她是我庶姐,我和柳熙妍同父异母的姐姐,柳惜容。
柳青石还在洛城当官的时候,府里是有姬妾的,生了一个女儿,后来他在京城娶了妻,原来的姬妾都遣散了,庶长女留了下来,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这次柳青石把她也一并送进了宫,算是柳熙妍的陪嫁。
柳熙妍飞扬跋扈惯了,柳惜容在家中也总是受她的欺压,看到我被欺负,顿感同病相怜,但又不敢上前阻拦,于是在门口站了很久。
柳惜容把我带到了偏殿,细致温柔地替我擦伤药,她眉眼很淡,气质温婉,是一个姐姐应有的模样。
这是我不曾感受过的,或许是,叫作亲情的一种东西。
我愣愣地任她摆弄,柳惜容送我出门时往我手里塞了一瓶伤药,朝我轻柔地微笑:
「妍儿从小乖张,我从来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我竟然也能拥有一个乖巧的妹妹,以后我们两人互相扶持,在这深宫里也算有个照应。这是我一直舍不得用的上好金疮药,你拿去用完,不要省,姑娘家的脸面可是一等一的紧要。」
「妍儿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以后尽量避着她吧。」说到这儿,柳惜容的微笑变成了苦笑,看着有道不尽的辛酸。
我点头表示答应,在她的目送下走回自己的宫殿。
路过御膳房,我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灰扑扑的丑兔子。
它蜷缩在墙根的沟渠边上,灰白的杂毛凌乱,一只耳朵缺了个大口子,胡须随着快速的呼吸微微颤动。
御膳房里跑出来的,一只再普通不过用来宰杀的兔子。
只是那一双纯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过来,忽然就让人感觉很可怜。
我把它捡了回去,喂养起来。
在山里生活时,我从小养惯了各种牲畜卖钱,养只兔子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这一院宫室,主殿还没有主妃入住,只有对面的偏殿住了一个嫔妃,她是忠勇侯府的女儿,印象中很是孤僻,不爱和其他人接触,我和她也毫无交集。
直到有天我推开窗子,发现她在看着我的小兔子吃草看入了迷,津津有味地观察了一两个时辰。
被发现了,她倒是不惊慌,头一次和我打了声招呼,于是我们俩就莫名其妙熟络起来。
她叫卫轻雨,武将家的女儿,却做得一手好糕点,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糖总放太多,腻死人。时间久了院里的宫女太监一听到她又在小厨房鼓捣点心,便纷纷找理由躲开,躲不开的假装吃几口就偷偷扔掉。
只有我不挑,她做什么我吃什么,从不浪费食物。
卫轻雨感动得说要和我结拜为异父异母的好姐妹。
柳惜容来时听到了这话,斥她想得美呢,说柳添可是有亲姐妹的。
然后她们两个就会互相阴阳怪气地拌嘴。
我每天割草喂兔子,替柳惜容和卫轻雨绣帕子,日子枯燥又重复,但也是难得的安闲。
娘亲在相府,隔好久才由那个贴身宫女报一次平安。
我有意避着柳熙妍,她倒也没来找我的麻烦。
听说暴君西巡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我也很久没有再见到他。
16
我本以为和他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听闻暴君西行一趟,一路滥杀,沿途官绅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暴君杀腻了回宫,地方上送走这尊大佛正松了口气,结果半路有人冲撞了天子尊驾,被带回皇城扔进了天牢里。
好巧不巧那人是远近闻名的神医,乐善好施,常常为百姓义诊,在民间极受爱戴。听说神医被打入天牢,各地受过恩惠的百姓联名请愿为他求情,州府官绅于是又开始头大,但又不敢上书请奏,因为朝堂上有人提了一嘴,暴君当庭处决了好几个大臣,血都流到了台阶下。
一连好几天,暴君都在疯狂乱杀,朝堂后宫一片压抑沉闷的气氛。
这时柳熙妍宫里的宫人找到了我,端着托盘里的药碗示意我接过去:「陛下近来头疼的毛病又犯了,贵妃娘娘心系陛下,揽了熬药的活儿,亲手熬了汤药,本想亲自送过去,奈何临时感到身体不适。您是娘娘的亲姐妹,娘娘特意嘱咐由您来代劳。」
这很明显居心不良,上午宫里刚传开,有一对别国进献的双生子美人,不明白宫里形势,听到陛下身体不适,煲了汤送去勤政殿,然后两声惨叫过后再也没出来。
这是让我去送死。
见我久久不回应,宫人又笑起来:「听说老爷藏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府里,夫人已经知道了,正伤心呢,谁知道夫人会不会将人发卖到花楼里……」
我接过那碗药,深深看了她一眼,记好了人的长相,扭头朝勤政殿走去。
这是我从没来过的地方,殿外战战兢兢地跪了一群人,有几个身着朝服的人正被压在殿外打板子,却不敢发出惨叫声,把手伸进嘴里,咬出了满口的鲜血忍着。
倒是没人拦我,进了大殿,绕过屏障,两具身首分离的尸体横陈在中央,换成那群娇滴滴的贵女得当场吓晕或者呕吐起来,我脚步也顿了片刻,垂着眉眼往前。
暴君在议事,高坐上首,撑着额头,看起来确实是头疼的样子。他的面色并不好,窗外天阴日冷,惨白的光散落在他身周,显得整个人暴戾又压抑。
几个大臣在底下频频地抹着冷汗。
我安静地路过他们,小心地把药碗放在暴君桌案上,正想无声无息地退开,底下却有人说错了一句话,惹了暴君生气。
他猛地站起来,抬手将桌上的奏折纸笔连带刚熬好的药一并扫落到地上,丁零当啷动静极大,底下一群人纷纷伏地请罪。
暴君提剑就斩了一个臣子的脑袋,声音冰冷:「滚。」
「都滚!」他踢开脚边的头颅,长剑狠狠掷在地上。
他们连跑带冲地退出去,我还来不及走开,他余光瞥见了我,掐住我的脖子,神情阴鸷,眼睛发红,眼神冷锐又疯狂:「你怎么还不走?你也是来刺杀朕的吗?」
我隐隐感觉,他的状态有些奇怪。
奈何我被掐住根本说不出话来,微弱的挣扎在他手底下如蚍蜉撼树,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快死的那一刻,我好像下意识地抽出袖里的匕首刺穿了暴君的手掌。
他放开了我。
我瘫在地上咳嗽着大口呼吸,看到他满手的血,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顿时感觉死到临头,但没来得及惊慌或是恐惧,因为被掐得窒息太久,我头昏脑胀地晕了过去。
17
我以为我即使还能醒来,也必定是在阴暗的大牢里。
可我睁开眼,入目却是烛火幽微的宫殿。
我从榻上爬起来,看到手臂上留着几根针灸针,应当是有太医来给我看过。我拔了那些针,走出小隔间一看,还是在勤政殿。
整个大殿安静到可怕,一片狼藉还没有收拾,角落里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烛泪缓缓滴落。一缕檀香从炉子里飘散开在空旷昏暗的殿宇间,驱不散血腥味。
暴君背对着我,一个人懒散地坐在台阶上,捏着那柄匕首把玩。他自己的伤还没包扎,血淌了满衣。
我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他像背后长了眼睛,淡声问:「醒了?」
我连忙走到他跟前跪下请罪,说刺伤他是我一人的过错,我愿意受罚,此事与柳家无关。
他没反应,过了好久,我试探着抬头看他。
暴君依然安静地捏着那柄匕首,轮廓在烛光下晕着微光,眼睫微垂,眸底倒映幽微烛火,冷漠又倦怠,带着挥之不去的厌世。
有那么一刹那间,我恍然间感觉他其实是一个顶顶好看的人。美人在骨,他面容丑陋,但骨相依然俊美无俦,带来迟钝的惊艳。
他等我说完话,才道:「这是十五偷偷送给你的那把刀。我十六岁那年母亲送给我的生辰礼之一。」
一句很平静的话,宛如惊雷炸开在我脑中。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阅读完整内容可在知乎 APP 搜索
「长命(上)」


手机浏览器扫上方二维码前往 知乎 App
六岁那年,我被太后用一件漂亮衣服骗进了宫。 进宫后,我一直和太后住在一起; 她每天很早就起床,领着她的儿子去上朝; 我就要一直饿着肚子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吃饭。 他们多久回来,我就要饿多久的肚子。 我想回家了,这皇后谁爱当谁当。
文名《行止晚》,本站三绝之一,非虐文爱好者请谨慎食用。
太后把我和长姐叫到慈宁宫,问我想不想一直有漂亮的衣服穿,我点头,太后笑了。
我也笑。
转头看见长姐红了的眼眶,我觉得她应该是没吃到桂花酥才难过的。但是我不能给她,因为阿娘说长姐吃了会长麻子。
我的姐姐那么好看,比仙女都好看,可不能长麻子。
第二天,宫里来人把我接走,我开心极了。
因为我的小裙子可真好看啊。
太后说,宫里有穿不完的小裙子和吃不尽的桂花酥,只要我喜欢,我可以天天穿着新裙子、吃桂花酥。
我进宫后一直和太后住在一起,她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领着她的儿子去上朝,我就要一直饿着肚子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吃饭。有的时候他们回来得晚,我就要饿很久的肚子。
我有点不喜欢这里了。
在宫里待了几天,太后有一天早上回来,和我一起吃过饭之后说要带我出去逛逛。
这皇宫真大啊,我很奇怪,这里的建筑都是一样的,太后他们不会迷路吗?
我俩一起站在一个宫殿门口,太后说这里是凤栖宫,是我将来可能要住进去的地方,问我喜不喜欢。
我摇头,说这里人太少了,待在里面一点也不快乐。
太后笑了,说以后会有很多人来这里找我玩的,说我一定会很高兴。
其实我不太赞同太后的话,但是我不敢说。长姐千叮万嘱让我一定不能和太后顶嘴,说的次数太多,我都烦了,就冲她大吼说我知道了。
然后我就看见长姐红了眼眶,以前怎么没发现长姐这么爱哭呢,我怕阿娘看见了会骂我,赶紧安抚长姐说我记下了,没想到长姐哭得更厉害了。
我……我可能又要挨揍了。
我一直待在宫里,陪着太后她老人家练练字、读读书,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读书练字,太后总是坐在堆满了本子的小桌子前面和她儿子写写写。
哦对,我还要每天陪着太后的儿子吃午饭。可他儿子实在是太闷了,吃饭一句话也不说,虽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一个人吃饭怎么能一点声音也没有呢?
这饭我吃得不开心,吃的就少,这么多日子下来,我觉得自己都瘦了。
我跑去和太后说能不能不和他一起吃饭了,我觉得自己都瘦了,太后笑着说我明明圆了一圈。
后来,也不知道章景行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每回吃饭的时候都给我讲故事!
他讲的都是些无聊乏味的历史故事,有的时候还掺杂着吓人的内容,弄得我更不能好好吃饭了。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章景行就是太后儿子的名字,他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飘在天上不与我们这些俗人同流合污的感觉。
可我偏偏想把他拉下来,偷偷撕了帝师留的作业,在他的茶壶里放很多很多盐,或者半夜偷偷在他窗边趁他不注意时吓他。每次看着他气得跳脚,大骂「赵宛儿你给朕禁足!」的时候,我才觉得这皇宫,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我当然不会被禁足,我有太后撑腰,什么都不怕。
我在宫里待了好长时间,从树上还是绿绿的叶子,偶尔会掉下来一只毛毛虫把我吓一跳,一直到天上落雪,冷得让人不敢出门,长姐才来看我。
长姐来的那一天,宫里正在过新年,哦不对,应该是整个启国都在过新年。
我正蹲在一边看着芝蓉手法娴熟地烤红薯,赞叹着芝蓉不愧是夜里偷偷给我开小灶的手艺,香味这么快就飘出来了,还是鸡腿味的红薯。不得不说,到底是从府里带进宫的丫鬟,这鸡腿味竟还有几分长姐做的味道。
我有点想长姐了,应该是被烟熏的,我抹了抹眼泪,就看见芝蓉也被熏哭了。
「小宛儿。」这烟熏得我都能幻听到长姐的声音,我不想吃烤红薯了。
然后一转身,我就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她长的可真好看啊,和我长姐一样好看,配着屋外的大雪,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向我张开怀抱,我赶紧扑过去,这里的烟实在是太熏人了,回头我一定要让芝蓉好好改进技术。
长姐还是和之前一样喜欢唠叨,连我吃个饭也让我不消停,一直在我耳边说在宫里要保护好自己,不要随便听其他人的话,出门要多带几个人,不许我独自出去,见到章景行要行礼,等等。
说得我头都大了,我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家去,进宫之前,我答应阿清再下雪时陪她打雪仗来着,我这次不回去,她又该偷偷扎小人骂我了。
我还没说完,看见长姐又有点红了的眼眶,就赶紧识趣地闭上嘴。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我在宫里和在家一样都是吃吃睡睡,只要长姐和阿娘多来看看我就行。家门口的肉包子我已经一年没吃到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我的把里面的胡萝卜去掉,简直影响口感。
我与长姐玩了一下午,和她说宫里的东西好吃,裙子也漂亮,太后待我极好也不曾责罚过我,大家对我都很好,除了那个章景行。
章景行没有对我不好,他就是不理我,应该说他不理所有人,就好像多说一句话会死一样。
长姐立马捂住了我的嘴,我的桂花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我觉得长姐肯定是故意的,因为她不能吃桂花酥,也见不得我吃。
长姐说只要我在宫里乖乖的不闯祸,她就经常来看我。我问她会不会给我带家门口的肉包子,她看着我不说话,可能是觉得我太没出息了吧。
可是没办法,那个肉包子实在好吃。
所以啊,为了肉包子我也要乖乖的。
我习字读书更加用功了。太后惊奇地问我怎么这么努力,我说因为肉包子,太后还没说话,章景行就在一旁鄙视我,骂我傻。
这么多宫人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吗?
那我能忍吗?
我愤怒地看着他,想把他身上看出两个大窟窿,但是我还没有练会这个技能,所以暂时算了。
我拿出我的小本子记仇,等我练会用眼神杀死人的时候,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勾践还卧薪尝胆十年呢,我才七岁,等我十七岁的时候,我就要让章景行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就这样过了三年,在我十岁的时候,长姐说我大哥回来了,我才依稀想起我还有个大哥来着。
我在宗亲宴上远远看了一眼我大哥,他长得也好看,就是有点黑,特别是和我长姐比起来,他更黑了。
但是好像大家都挺喜欢他的,轮番给他敬酒,说他年少有为,骁勇善战。
我不想让他喝这么多酒,太后说酒不是一个好东西,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他总归是我哥哥,要是身子喝坏了还要花钱治,万一我家没那么多钱怎么办。
我就让芝蓉过去让他少喝点,看见他往我这里看,我冲他招招手,想告诉他我是他妹妹呀。可他反应真的好慢,过了很久才冲我招手。
他应该不认识我,因为我也不太记得我有个哥哥了。
我的话好像不起作用,他还是喝酒,肯定是芝蓉那个小丫头没有好好把喝酒的坏处和他说,我打算回去好好写一份陈情书给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为我们赵家金库早做谋划。
我觉得自己真聪明啊,前几日才学的未雨绸缪,今天就用上了,章景行还老说我傻,他才傻呢,大傻子。
章景行你个大傻子!
不过,这些话我只敢自己在心里说说,长姐要我慎言,我真怕做梦的时候会说出来。
我的陈情书还没写完,太后说我哥哥又去边境了。我想他一定是喜欢那里的某一个姑娘了,不然怎么总是去,还这么久也不回来。其实他可以把那个姑娘娶回来,哦不对,那这样那个姑娘也要离开家乡了。
唉,这真是个让人苦恼的事情,愁得我一天都没吃得下饭。
太后最近迷上了佛经,你说她喜欢就喜欢吧,干吗还要拉着我呢?说人家经书上的字看着不习惯,硬是要我抄写下来给她看。
那么大一本啊,我每天都抄到很晚才能睡觉。
因为总是抄着抄着就睡着了,每逢傍晚我就和芝蓉一起搬着经书到章景行那里去。我和他说,如果看见我睡了就狠狠地敲我。
他敲我敲得可疼了,每次都是我做着我的鸡腿梦,他就把我敲醒了,然后我拿出小本子记完仇之后继续抄佛经。
不过,有时候他的眼神也不好,我偷偷睡着了他也不知道,醒过来看他没发现就赶紧再开始写。
有几次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我慌慌张张地跑去书桌前,看见已经抄好的经文,傻眼了。
我问芝蓉这是我抄的吗,芝蓉还没回答就被章景行抢先说,这么丑的字只有我能写得出来。
我仔细看了看,的确是我的字,可能我真的脑子不太好使,连自己写完了都不记得。
我觉得应该是睡的少的缘故,我还是个小孩子,正在长身体,怎么能每天只有这么少的睡眠呢。
他睡得也很晚,他好像从小到大都有忙不完的事。原来当皇帝这么累,太后的心也忒狠了,我要是有个孩子,可不让他当皇帝。
我突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俩在睡觉这方面,应该是战友,所以我和他商量要不和太后说说,给我们轻松一点的任务,让我们多睡会儿。
不过,他没理我。
没关系,反正他不理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
长姐又是在冬天我看芝蓉烤红薯的时候来看我的,我严重怀疑她是觊觎我的红薯,所以就每年的这个时候来,但是我才不会给她红薯呢,因为她每年都不给我带肉包子。
今年真好,她没哭。
也是,我入宫都六年了,她总不能连续哭六年吧。
这次她带了阿娘亲手做的红烧兔头给我,我想问她阿娘为什么不进宫看我,但是吸取前几年我每问一个问题她都掉眼泪的前车之鉴,这次我乖乖地吃就好了。
不得不说,我阿娘别的不会,这一手红烧兔头做的简直是人间美味。我忍不住赞叹太好吃了,顺口说了句要是以后能经常吃到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果不其然,我又看见了长姐苦涩的笑容和泛红的眼眶。
唉,就我多嘴。
一整个冬天,我都缩在太后的寝宫里。
早上起床读书,等章景行下朝回来一起吃饭。他最近脾气不太好,每次吃饭都摔碗,吓得宫女、太监跪了一片。
我有点心疼这个碗,就和全公公说要不换成铁的碗,摔不碎。
我也没说什么,全公公就跪在我面前说赵小姐万万不可呀。
我拉他起来,不可以就不可以嘛,怎么还要跪着说。
今天他又摔碗了……
我心疼地看着地上白花花的大米饭,旁边还有块肉。
不吃给我嘛,摔碗干吗?
长姐要我一定要乖乖的,不可以闯祸,要我谨言慎行,要我……
「啪!」
又摔了一个茶杯……
不是说妺喜喜好闻裂缯之声,我觉得章景行应该是喜欢碎碗之声,那我陪他一起摔吧。
于是,我就把桌子掀翻了。
很尴尬的一件事是,我本来想坐着很优雅地推翻,但是推不动。于是我站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掀翻了它。
我满意地拍拍手,冲章景行得意地笑。
我觉得他肯定会高兴的,甚至还会奖励我,我看中他的玉扳指已经好久了。
不过他没理我,只是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拂袖走了。
他走了之后,宫人还是不敢起来,看来他们不想帮我收拾地上的狼藉,那我只好自己来。
在我蹲下捡起第一个碎片的时候,小盛子跪着爬过来说让他来,声音里都有哭腔了。
我寻思着,他来就他来吧,还哭什么呢。
然后,我就带着芝蓉回到太后那里,张嬷嬷说今日会给我做玫瑰烙吃的,正好我也没吃饱。
在等玫瑰烙的时候,太后过来了,她说外面好看,让我去看看。
我就去了,外面的确好看,白茫茫的,就是有点冷。但是太后不让我进屋,就要我待在外面看。
长姐说了,不能忤逆太后。
她说只要我乖乖的,就给我带肉包子吃的。
我在外面看雪看了好久,我一直觉得皇宫很漂亮,下了雪更好看了,就是有点冷。
早知道要在外面这么久,我就多穿点衣服了。我依稀记得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每回下雪我都会和阿清打雪仗,那时候一点也不怕冷。
我回头看芝蓉,她身上落满了雪,就像一个雪人一样,我「咯咯」地笑着,她冻得都哭了。
然后,我就被一个东西蒙住了头。我平时也没有得罪过谁啊,难道是有人要把我蒙着头打一顿?
肯定是章景行,亏他还是个皇帝,这么小肚鸡肠!
「别动。」
听见章景行的声音,我立马不动了。我觉得要被打也要有尊严地被打,不能求饶,不能示弱。于是我挺直后背,紧紧闭上了眼睛。
咦?
怎么软软的?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看见章景行撑着伞站在我面前,脸上有些微红。我仰头看着他,想提醒他伞拿歪了,不过我才没那么傻,他的伞歪到我这里,正好给我挡雪了。
我悄悄往他那里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黑色狐裘,心里万分嫌弃他的审美。
想着以后尚衣局给我做衣服的时候,我让她们顺便也给章景行做几件,别天天黑色黑色地穿,像只乌鸦一样。
想着想着,我就没有意识了。在这之前我还在奇怪,刚刚嘴上感觉到的软软的东西是什么。
我醒的时候屋里没有人,但是我想喝水,只能自己下床拿。
我应该是生病了,头晕晕的,很难受。我想去告诉太后我生病了,刚走到太后寝宫的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那是我长姐的声音!
长姐又来看我了!
长姐说过,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能打扰,于是我乖乖地站在门口,等她们说完话我再进去。
长姐说,赵小将军歼灭敌军十余万人,取下西蛮可汗的首级,自己也殉职了。
太后说封他正一品忠勇侯。
她们说话说了好久,我在门外都站累了。我决定先回去,长姐进宫一定会找我的。
我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有看见长姐。
到了天黑太后来了,问我怎么不吃饭。可我实在是太想吃家门口的肉包子了,我已经七年没有吃到肉包子了。
我哭着说我腿疼,太后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也没有说话。
宫里树叶变黄的时候,章景行遇刺了。
我让他别去狩猎,他非不听我的,还要带着我去!
我俩骑马到树林深处,我让他给我抓一只兔子,我俩就在找兔子。
然后找到了一群黑衣人,我发现大家都喜欢穿黑色,一大群乌鸦!
他们拿着刀,我说这是皇帝呀。
他们说杀的就是皇帝。
……
既然和我没关系,那我就先走吧。
我发誓我真的是准备跑路的,但是地上有树枝我就被绊倒了。
正好倒在章景行身上。
这还不要紧。
但是为什么那个黑乌鸦正好拿着刀砍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我寻思着,既然我已经被砍了,那就多砍几刀吧,让章景行赶紧逃出去,叫太后来救我们。
但是章景行好像不是这样想的,他就要和那些人打。
果然,当皇帝的人脑回路和我这样的正常人都不一样。
于是我就被抓住了。
别问我为什么被抓住了,反正就是抓了我。
其中一个黑衣人让章景行放下刀,不然就杀了我。
我想说,大哥,你拿我威胁章景行没用,那些话本子上的剧情实在是烂透了,都是假的。
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我失血过多,可能要死了。
我还没吃到肉包子就要死了。
我恨章景行,都说了不要来狩猎啊!
我看见章景行好像有放下刀的意思,那我能答应吗?
没了刀,拿什么和人家打?
「章景行,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吼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说到底他也是个皇帝,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太后又要让我出去看风景了。
唉,就我多嘴!
本来我就晕晕的,抓着我的黑衣人还在我耳边聒噪,我脾气一上来让他闭嘴,但他不听,还说要拿章景行的命换我的命。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命这么值钱。
虽然我不想死吧,但是启国需要一个皇帝,太后年纪大了,不能像培养章景行一样再培养一个皇帝了。
而且长姐说过,我们赵家世代忠良,每个子孙都应该守启国江山永固、国泰民安,皇帝要是没了哪来的安?
我心一横,那就我死吧!
于是,我攒够力气向面前的刀撞去。
黑衣人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吓得他缩了一下手,但刀还是刺入了我的体内。
咝。
真疼啊!
恍惚间我听见章景行叫我,他叫得太大声,都破音了。
我又不是聋子……
我觉得十三岁这一年,实在是悲催的一年,年初在雪里晕倒,腿不大好使了,养了半年,又被刀捅了。
我刚醒来的时候是遇刺十天以后,我醒得真不是时候,害得章景行早朝都没结束就跑过来看我。
我赶紧让芝蓉把太后叫过来,我怕章景行因为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他,他要杀我灭口。
不过他没有,他抓起了我的手,很激动的样子。
原来他是想把我捏死。
呜呜呜。
他让我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我点点头,想抽开手,但是却抽不开。
他抓得我好疼呀。
哎,心好累。
他一直在说以后不能这样了,我第一次看他掉眼泪,把我吓坏了。
不就是在人前骂了他一句嘛,这不是形势所逼不得不骂,当个皇帝心灵咋还这么脆弱呢?
「赵宛儿,你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
「是是是。」
太后的到来解救了我。
我活动了一下手指,还好,没断。
太后看见我也红了眼眶,问我还疼不疼,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
蝴蝶虾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八宝野鸭、佛手金卷、挂炉走油鸡、鱼翅螃蟹羹、山珍刺龙芽……
当然,我虽然想吃这些,但是我实在吃不进去什么东西。
我说,我想见见长姐。
太后说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就能见到长姐了。
我才不信咧,世界上最长的时间,就是人们口中的再过几天。
于是我说,我想吃桂花酥。
我肯定是没被刀捅死的,但是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身上的伤才刚刚好了一些。
章景行每天下朝都会来看我,其实我想说,我能自己吃饭。
但是一想到我骂过他,就不敢说话了。
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明知道我吃饱了也不敢说,还天天喂我。
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一圈。
更糟心的是,芝蓉怕我无聊,想着法地逗我开心,给我讲笑话。但是她自己记性也不大好使,一个笑话能讲五六遍,见我不笑自己还在那儿怪伤心的。
苦了我只好每次都捧场地哈哈大笑。
这样的苦日子我过了三个月,终于迎来了启国又一年的新年。
新年到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尚衣局又要来给我做新衣服啦!
我欢欢喜喜地和尚衣局掌事宫女说我要什么款式的衣服,太后说了,今年我想要多少件都行。
说完了一部分,我有些累了,让她们明天再来。
吃过午饭后,长姐来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长姐看见我又哭了。
唉,她大概是觉得她妹妹本来只是脑子不好使,现在成了脑子不好使的胖子。
长姐说,阿娘病了,搬去了道观休养。我啃着鸡腿点点头,心里遗憾着以后吃不到红烧兔头了。
我想问她那天来宫里为什么不来看我,但我怕我一问长姐又要哭,就不敢再说话。
我和长姐说想出去看雪,长姐不让,说我的伤还没好。我点点头,不再作其他要求。
太后特许长姐在宫里留一夜陪我,我开心极了,觉得药都是甜的。
我笑眯眯地喝下药,看见章景行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我。我觉得他可能是觉得我喝药的动作不雅,不过没关系,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他一般见识。
我拉着长姐躺在床上,说着在宫里的事,从早上起床等章景行吃饭,到每天抄佛经学礼仪,再到晚上饿的时候叫芝蓉偷偷给我做夜宵,事无巨细,都说给她听。
长姐温柔地看着我,嘴角噙着笑。长姐长的可真好看啊,一笑起来嘴边就有两个小梨涡,我觉得不会再有人比长姐还好看了。
我俩说到半夜,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长姐已经走了,留下她亲手做的一桌子菜。
我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舌头,拿水喝时又扯开了伤口,疼得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哭了好久,医女为我上完药之后我还在哭,芝蓉把我抱在怀里安慰着我。
我问芝蓉怎么办?我疼得好难过。
芝蓉说快好了,让我再忍忍,就快好了。
我忍啊,忍啊。
一直忍到景辉十九年,我的伤好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有一天我在太后宫里陪太后下棋,正在我纠结到底是要弃暗投明还是孤注一掷的时候,有人闯进了宫里。
准确地说,是有很多人闯了进来。
吓得我手里的黑子掉到了棋盘上,来不及看就赶紧把太后护在了身后。
然后我俩就被抓住了。
我俩被拖到外面,我觉得他们一点也不懂尊老爱幼,太后是个老人家,就不能轻一点吗?
我也这样说了,但是没人理我。
算了,没关系。
到外面,我看见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人站在那里,我觉得他要是和章景行在一起,就是话本子里面说的黑白无常了。
那个人长的和章景行有几分相似,他问太后章景行在哪儿。
太后不理他,他又问我。
他妈都不知道,我能知道吗?
我觉得这个人的脑子还没有章景行好使,所以我不想和他说话。
我不理他,他还笑了,果然脑子不好使。
他问我多大了,这个我知道啊,我说十四岁。
他闻言低头笑了一声,还说若现在的我遇到早些年的他,或许还能嫁给他。
我说什么来着,他果然脑子不好使。
我俩刚见面,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他说赵家女儿出来的女儿,果然好看。
我觉得他现在不仅脑子不好使,眼神也不好了。
从小到大就没人说过我好看,我们赵家只有长姐长得好看。
我问他,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想娶我吗?
他说是。
我突然觉得他也挺好的,因为章景行从来没说过我好看。
我还想让他夸夸我,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被一箭刺穿了身体,血喷到我身上,弄脏了我的新裙子。
我以为他是个很厉害的反派,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草率地就死了。
头领死了,剩下的喽啰们群龙无首,一会儿就被制服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太后和章景行一直在跟他斗,朝堂有太多的声音要拥立他为王。
不过现在他死了,那些支持他的人也都死了,没人敢说章景行坐不了皇位。
后来我问长姐那个人叫什么,我总要知道一下,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叫什么名字,长姐说他叫章景清。
章景清,章景清。
总感觉在哪里听到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长姐说想不起来的就是不重要的,不必再想了。
我深信不疑。
又过了一个月,父亲回来了,长姐陪着他进宫来看我。
我不认识父亲,自我记事起身边就没有父亲这一号人,但是他看见我的时候哭了。
他长得也好看,看来我们家基因真的好。
他把我轻轻拥入怀里,他的肩膀很伟岸,可以把我整个包裹住,脸上的胡茬儿刺得我有点疼。
他说:「宛儿都长这么大了。」
原来这就是父亲的拥抱啊。应该是气氛太沉闷,我也哭了。
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羡慕别人有爹,可以抱着举高高,但是我没有。我就在家哭闹,哥哥笑着把我抱起来,说「我们家小幺也有爹的,爹爹不在的这些日子哥哥先抱着」。
哥哥抱着我转了好几圈,现在换爹爹抱我了。
我有点懊恼自己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如果再早几年,那个宗亲宴上,我定会扑到哥哥怀里,说我记得他。
爹爹陪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因为后宫里男子不能久留。
过了几天,章景行选秀了,这是他登基十九年来的第一次选秀,因此格外隆重。
太后让我一起去帮他选,我笑眯眯地答应了。
我要给章景行选那种长得很丑的,脾气也不好的,选好多这样的,折腾死他。
当然,我只是自己偷偷在心里这样想着,不敢说出来。
我换上我的新裙子,跟着太后就去了,章景行看见我的时候好像冷了脸。
我觉得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可能被他看出来了。
我错了。
因为根本没有长得丑的,也没有脾气不好的。大家都很好看,声音也好听,看起来温婉得很。
我失望地摇摇头,章景行看见我的样子倒是有点开心,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好像没有适合你的,他问我什么样的女子适合他。
貌若无盐,奇丑无比,膀大腰粗,脏话连篇。
当然,这些话我肯定不会说出来。我想了好久好久,憋出来一句「看着顺眼的」。
章景行大手一挥,这一组女子一个也没留。
最后还是太后选了四个,我选了两个。
皇帝的第一次选秀,以六人的凄惨战绩结束。
又过了几日,我依然在太后宫里下棋,太后问我想不想继续留在宫里。
我拿着黑子看了棋盘好久,说,我不想。
她问我原因。
我已经八年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家门口的肉包子还在不在,阿娘的病好没好,阿清是不是还在等我回去陪她打雪仗。
我说,因为我不想穿新衣服了。
刚说完,就听见宫女惶恐的问安声,转头看见一抹明黄消失在门口。
大概是八月,正是桂花酥火爆的时候,长姐来了。
这次不一样,长姐终于不哭了。她笑着冲我伸出手,温柔地对我说:「小宛儿,姐姐来接你回家。」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手里的玉镯子应声而落。
我和长姐手牵手走到宫门口,父亲在等我们。我新奇地看着他身边的骏马,父亲说他叫雷暴,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朋友。
他还向雷暴介绍说,我是他最小的女儿。
我们刚想走,皇帝的仪仗就来了,章景行问我:「当真要离开吗?」
我难道不是要回自己家吗?
我和他说,以后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要动不动就摔东西了,不然还要连累其他人受罪。
他问我:「还会回来吗?」
我想了想说,看看吧。
他好像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我知道了,因为他觉得我出宫之后会把他十二岁那年睡觉尿床,十三岁扎马步的时候放屁,十四岁晚上偷看话本子的事情往外说。
我坐上父亲的雷暴,冲他摆摆手。见他一直盯着我,我和他说,我不会把你的糗事往外说的。
他还是看着我。
他大概是不相信我。
我难道就是那么没有信用的人吗?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肉包子吃,我领着芝蓉沿着小时候那条路走,找了好几圈也没有看见有卖包子的,芝蓉说大概是今天有事没来。
我赞同地点点头,心里已经不打算以后再找了。
我俩拐了个弯又去城南的点心铺买桂花酥,路过一家茶楼,要了个雅间,坐着听曲。
我和芝蓉说着桂花酥没有宫里的好吃,芝蓉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搭理我。
楼下是说书的,我趴在栏杆上听着,他说当今圣上自襁褓登基到现在已经十九载,四年之前太后都在垂帘听政,与一众先帝重臣抗衡。重臣推举章景清为帝,更有甚者自西蛮造反,还好有赵家军奋死抵抗。
可以说圣上的江山,是赵家倾全家之力保住的,赵家因此损失了唯一的嫡子。
还说赵家嫡女赵若嬅倾国倾城,家中男子不在,她一个女儿家独自支撑赵家十余载,堪称巾帼女子。
再说赵家幼女赵宛儿,从小被养入深宫八年不曾出宫,见过的家人只有长姐一人。
我听着觉得他说得不对,我明明是见过大哥的。
这说书先生忒不专业,我也不屑于听,拉着芝蓉就走,桂花酥也不想要了。
以前都是阿清来找我玩,她和我说过,若是要找她就到城南的郡王府。
我去的时候府门是关着的,门上还贴着两张纸。我敲门也没有人应,我觉得阿清肯定是生我气了,因为我答应她的事八年都没做到。
我问路边的老奶奶这家人呢。
她说这家人早没了,还问我找谁。
我说找阿清,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老奶奶摇摇头,说这家从没有姑娘。倒是曾经有个王爷,名讳也是清,是皇帝的兄长,只不过前几个月造反,被杀死了。
他家也被抄了。
我和芝蓉说这里肯定不是阿清的家,和我打雪仗的阿清明明是个女孩子。
芝蓉还是没有理我,我有点生气了。
我和她说再找找吧,她拦住我说要回家吃饭了。
我想,明天再找也可以。
第二天,父亲和长姐带着我去了道观找阿娘,阿娘的身子真的不好,看见我的时候哭了。
长姐看阿娘哭,她也哭了。
父亲看长姐和阿娘都哭了,自己也红了眼睛。
我寻思着不能就我一个人不哭,于是我也哭了。
大家抱在一起哭,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哭了一会儿之后,父亲大概是觉得悲伤的气氛到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于是就给我们讲他在边关的事情,长姐也说了家里的事情。我怕我说在宫里的事情又会让她们哭,所以我干脆不说话。
阿娘病得厉害也不回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长姐只好让何妈多照顾点,有什么事立马派小厮通知赵府。
后来的日子我就还是和在宫里一样,抄抄佛经、练练字、读读书。有的时候看见书上好玩的想说给章景行听,才恍然发现我已经不在宫里了。
又到新年了,这次的新年我终于能和家人一起过。
我们把阿娘从道观接回来,放了好多鞭炮,父亲说多放点,冲冲家里的晦气。
我穿上了长姐亲手做的裙子,和宫里的一样好看。
阿娘身子也好了一些,做了我期盼已久的红烧兔头。
我看父亲在喝酒,就偷偷喝了一小口,辣得我喝了很多水,惹得他们大笑。
吃得饱饱的,我们坐在院子里看别人家放烟花,我靠在长姐身上,她还挠我痒痒。
落雪了,家里的雪真好看啊,慢慢地落下来,一点也不冷。
我说,如果阿清在的话,就能和她打雪仗了。
长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过只有一瞬间,继续笑着说她明天陪我打。
我重重地点头,约定输的那个人一天不许吃梅花饼。
父亲母亲依偎在一起笑看着我们,这才是真正的新年吧。
阿娘到底没熬过这一年的冬天结束,没有办法,她的身子太弱了。
长姐哭得虚脱,趴在阿娘床边,我立在长姐后面看着她,她好像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问阿娘:「我们以后见不到了吗?」
阿娘没有回我,只是眼角落了一滴泪,用她瘦弱的手摸了摸我的手,就不再呼吸了。
长姐哭得太难过,我从来没见过长姐这个样子,父亲也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其实生老病死这个事情很正常的,宫里天天有人死有人生病,她们也没有这么难过。
我还看见有宫女想要勾引章景行,被太后发现了,在慈宁宫门口被剥衣杖刑,所有宫女都在那儿看着,鲜血把她都染红了,其他人也没有难过。
我当时快死的时候,也没有那么难过。
我和长姐说,没关系的,你还有我和爹爹。
我大概是又说错话了,因为我一说完,长姐就哭晕过去了。
唉,我真多话。
阿娘的葬礼办得安安静静。
阿娘下葬的那一天,父亲喝了一整夜的酒。长姐自晕倒之后再醒来,就没有掉过一滴泪。
一切就好像和从前一样,过了一日又一日,我及笄了。
家里的桃花也开了,长姐特意给我换上粉色的裙子,她说我就像桃花仙子一样。
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的确挺好看的。
长姐说,及笄之后就是大姑娘了,还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想了一会儿说,待我好就行。
这一天章景行也来了,我们都没想到他会来,吓得宾客跪了一地。
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了,他又变得好看了一些。
我提着裙子跑过去,笑着和他说,你来看我啦。
他还是那样高高在上,但是这次理我了,他说因为我不去看他,所以他来看我了。
我拉着他往主座走,走到一半突然松开手,朝着他跪了下去。
他吓一跳,问我干吗?
我说行礼。
长姐说过了,以后见到章景行一定要行礼,念了我好几遍,我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再然后,他在我家一直留到了半夜,和父亲在小屋子里谈话。我想去偷听,但是被长姐拉走了。
他走之后,父亲问我想不想再进宫,太后生病了。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又看见长姐红了的眼眶。
在我及笄之后的第十日,皇帝大婚了。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最低 0.3 元/天开通会员,查看完整内容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历史人文 最新文章
为什么日本人不把汉字从日语中删掉?
如果汉朝二十四帝在九泉之下相见,汉高祖刘
想看你会翻来覆去看的言情小说,孩子已经要
有没有绝世甜文,甜到爆炸的文?
为啥古代没有大规模的女兵部队?
如何评价周作人的为人?
蒙古语现状是怎样的?
怎么理解“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
为什么2024年大选,特朗普不再带伊万卡?
你见过最毁三观的事情是什么?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4-03-24 21:01:46  更:2024-03-24 21:16:29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