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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如果你是一个古代的普通女子,要怎样才能过好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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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一个古代的普通女子,要怎样才能过好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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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一个古代的普通女子,要怎样才能过好自己的一生?
我是九华公主的伴读,来日可入宫为女官。
可骠骑将军在接风宴上求陛下将我赏给他。
大婚之夜,他冷声道:「那日原是酒后胡言,只怪你挡了我妹妹的路,可圣命难违,这场戏唱罢便各归其位。」
我问他:「将军视我为物件儿,几句话便断我女官之路,何谈归位?」
他漠然道:「那是你的命,怨不得我。」
可我偏不想认命。
1
骠骑将军钟令安大胜西南蛮邦,陛下于青云台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我随着九华公主前往宴间贺将军大胜归来。
酒过三巡,将军已醉。
陛下问他:「卿此战功勋卓著,解朕多年忧患,你想要什么赏赐?」
只见那骠骑将军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指着我,漫不经心道:「臣想讨要一个女子,求陛下将她赏给我。」
他的眼神透着戏谑,口口声声说得是「讨要」和「赏」,而非其它。
我在他的眼底,仿若一个物件儿。
古来能臣干将为江山社稷立下大功,讨要几个美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还会被传为佳话。
可惜,从来没有人问过女子是否愿意,世人眼中,女子只是盛世点缀。
他的好妹妹钟令嘉正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场荒唐闹剧,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想看我如何应对。
可是,何曾有人在意过蝼蚁发出的声音呢?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钟令安的手指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父皇,不可,沈净徽是我的伴读,儿臣离不开她。」
九华公主刚一出声,便被帝王抬手拦下,笑道:「钟将军功在社稷,这小小心愿,朕岂有不应之理。至于伴读之事,再寻朝中贵女顶上便是。」
只这短短几句话,我的命运便被这样轻飘飘地决定了。
我看向了钟令嘉眼底跃起的光芒,她想要公主伴读这个位置。
九华公主的伴读,历经层层考较,由当世大儒亲自出题,历经数关,有能者居之。
当日世家千金和朝中贵女参加者众,最后是我拔得头筹。
钟令嘉刚好排在第二名。
彼时落败,她心有不甘。
这数年来隐忍不言,我以为她放下了,没想到竟是等着她的兄长大胜归来为她撑腰。
谁料,他只言片语,便将我多年努力,尽数湮灭。
我在寒夜灯下苦读经年,一路过关斩将,历经考较,拔得头筹,才走到九华公主的身边,成为她的贴身伴读,期待博得锦绣前程,来日可为宫中女官,为我和母亲挣一条出路来。
可他,何其残忍,将我的希望彻底碾碎。
夜间,公主来到偏殿,看到我在收拾东西。
她的眼底泛过怅然,只低声道:「本宫这同光殿,出去了可就再难进来了。」
「公主怜我不易,我都懂得。」我宽慰着她。
她牵着我的手,走向楼阁高处,语气中透着悲戚:「净徽,世人总以为公主尊贵荣耀,世间诸事皆可轻而易举办到,实际上徒担了虚名。今日事,不仅是你的无奈,也是我的无奈……」
我无法违逆皇命,她亦不能。
2
赐婚的圣旨降下了。
听说那骠骑将军从宫宴回去后大醉三日,就连中官前去宣旨,他都未曾醒来。
我离开内宫的那日,正是钟令嘉入宫的日子,她身后的婢女们手捧着各类书籍和笔墨纸砚,排场甚大。
她本就是那场考试的第二名,又是功臣亲妹,自然有人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她顶替了我的位置,成为了九华公主的新任伴读。
从宫门口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抬眸浅笑道:「不是你的位置,你终是守不住的。」
我看着她眼底的风光得意,回想到了我入宫的那一天,那时的我,也是春风得意的吧,我以为命运馈赠,我终可以摆脱在沈家的日子,我的母亲也能以我为荣了,我的祖母也不能再为难她了。
兜兜转转,竟是一场空。
钟令嘉离开的时候,嗤笑道:「我的未来嫂嫂,你不要以为日后就能耍起将军夫人的威风了,沉月巷有一女子才是我兄长的心头挚爱,兄长为了她顶撞父母,情愿终身不娶。他讨要你,本来也只是想让你做个暖床丫头罢了,谁料陛下竟听了公主之言,亲自赐婚,让你捡了个便宜。」
话音落,她悠然离去,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我恍然明白公主那夜所言,她说她已经尽力为我争取了。
她为我争取了名分。
她知道名分对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的生母本是原配,陪着君王征战天下,最后却因家世而退居妃位。
九华公主明明是嫡长女,却有名分之差。
我回到了沈家。
母亲忧容满面,问我骠骑将军为人如何?性格如何?待我如何?
一连串的追问,已然泄露了她的心绪。
她或许更想问我愿不愿意,可是愿与不愿,这件事都不容更改,问了只能徒增忧愁。
父亲甚是平静,他漠然道:「女子读书,本就不是正途,去宫中伴读,平白耽搁两年,如今既有骠骑将军看上你,也是你命好,蒙圣上赐婚,更是你和沈家的荣耀,日后把你那些书本子都收起来,安心绣嫁衣准备大婚吧。」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我拔得头筹,成为公主伴读,并不如这门婚事让他感到荣耀。
不过一门亲事,便能攀附上如今炙手可热的功臣,他是满意的。
我五岁启蒙,七岁学诗,十二岁时便在京中小有才名,擅音律、书法、弈棋。
十五岁那年,我在朝阳台上,与北越使节手谈数局,不落下风。
可是回到家中,他并没有称赞我,反而怪我风头太盛、锋芒毕露,没有女子温顺之德,为此罚我抄写女诫十遍。
转头,他却望着平庸的庶弟细心教导,满怀期待。可是他讲了许多遍,庶弟也记不住、背不下。
我八岁时便能倒背如流的文章,他十二岁时还识不全。
明眼人都知他并非读书的料,可父亲还要用尽心力。
沈家祖上也曾是簪缨世家、门庭赫奕,可是历经前代战乱,世家迁徙,人丁凋零,如今已呈衰败之象。
所以,他不愿相信,不信膝下这唯一的儿子,是个庸才。
看向我和母亲时,他的目光总是怨怼的。
只因母亲怀我的时候,有位路过的高僧批命,说此胎不凡,可兴家门。
祖父与父亲便寄予厚望,期待是一个能振兴家族的栋梁之才。
可惜,让他们失望了。
我是个女儿身。
父亲气得抛下我母亲,跑出门与人连喝了多日的酒,说那日的和尚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从那以后,纳了数位姨娘入府。
3
钟令安大醉期间,沉月巷那位姑娘找上了门,带着她的儿子。
原来,钟令嘉那日并没有说完。
不只是一个挚爱的姑娘,还有一个儿子。
他在沉月巷有一个家。
这个叫宋晚音的女子,是他的外室。
他们一起在边关生活了数年,以夫妻的名义。
她是一个牧羊女,更是昔日流放到西南边地的罪人后代。
钟家二老并不接受宋晚音入门。
宋晚音带着儿子跪倒在府门前,不发一语,任由来往行人议论纷纷。
我命仆人将她们迎了进来。
可是进来后,她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我,眼底露出鄙夷,全然不复方才在门口时低眉顺眼的姿态。
「我原以为他真的会为了我此生不娶,没想到皆是虚言,沈姑娘,当真是好手段……」
她竟觉得是我勾引了钟令安,让他主动求娶。
「宋姑娘,我与他的婚事是陛下亲赐,我不在意他的情意与真心,更不会视你为敌,你尽可放心。」
我话已至此,她才漫不经心道:「与我为敌,你不配。」
说完,便带着孩子转身离去。
可次日,钟令安酒醒之后便怒气冲冲地杀上了门。
他一脚踹开小厮,对着我怒声道:「是你逼走了晚音,她们孤儿寡母,你何以如此恶毒?」
看着我此刻的茫然,他对着我父亲道:「这就是沈家的好家教,还未过门,便善妒至此,不能容人,来日只怕要掀了我的将军府,真是教女无方。」
他撂下一言,转身离去。
可这一句话,便为我招来了祸端。
教女无方,这四个字命中了父亲所有的忌讳,重到让他怒不可遏。
他教养女儿,从来是以贞静柔顺为要,容不得离经叛道之人。
他取出戒尺,在我掌心重重罚下。
每打一下,便问我知错了没有。
可我不知,错在哪里?
明明这桩婚事非我所求,明明我处处忍让,为什么到最后受尽责难的是我?
只因我的身后毫无倚仗吗?
九华公主曾对我说这世上能让人快速低头的并不是道理,而是权力。
即便我光明磊落,也未必能得一个公道,即便我占尽道理,也未必有人愿意听。
可权力在手,便能让四座俯首。
这一刻,我明白了她彼时的深意。
4
钟令安星夜出城,往边关的方向赶去。
一夜之间,流言四起。
人人都说他爱那个外室爱得如痴如狂,不惜纵马千里,前去挽留。
亦有人说是我逼走了她,免得来日成为心腹大患。
她那日说我不配成为她的敌人。
确实,这样的以退为进、算计男人心的招数,我学不会,更不会去学。
钟令安此刻去追她,自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还未成婚,我便已经成了满京的笑柄。
母亲担忧道:「以后你的日子可怎么过……」
我看着掌心的伤,嗤笑道:「若后宅无生路,那便换一条路。」
钟令安在兰城找到了她们母子二人,更命亲甲卫队将兰城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让她无路可逃。
就连兰城城主都被惊动了。
街上众人亲眼见他将宋晚音拥入怀中,脸上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而宋晚音婉转低泣,捶打着他。
铁骨铮然的少年将军竟在这一刻哑然失笑,毫无恼怒,只小心翼翼地赔罪。
消息传回的时候,我正在练着书法。
茶楼说书人都为这一段感天动地、跨越门第之见的爱情潸然泪下。
他们情比金坚,摒弃世俗之见。
可我,恰成这段爱情中面目可憎的第三人。
她们说我工于心计,攀附功臣,求得陛下赐婚,更赶走外室,企图独霸未来夫君。
不知不觉中,我已是个十恶不赦的心机深重之人。
钟令安他们在兰城逗留了一个多月,宋晚音不愿意跟他回来。
他用了一个月时间,为她重塑一个美梦,就像当初在边关时那样过着寻常夫妻的日子。
她陪着他纵马旷野,他为她对镜梳妆。
没有世俗门第,也没有正室主母。
这些事,全都是钟令嘉告诉我的。
她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我一辈子都得不到未来夫君的爱,一辈子都要看着夫君和挚爱恩爱情浓、如胶似漆。
这对于旁人来说,的确是最恶毒的诅咒了。
可世间最要紧的事,也并一定是和男人两心相知。
钟令安哄好了宋晚音,带着她们回来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深居简出。
他已经忘了婚期将近了。
大婚之夜,他先来了我这里,冷声道:「接风宴上,是我酒后胡言,才有了这一桩荒唐婚事,可圣命已下,我断不能让钟家担负抗旨之罪,所以这桩婚必须成。可我也要告诫你,我心之所爱,唯晚音一人,绝不可能对你有半分情意。若你识相,这场戏作上一年半载便可落幕,我会给你和离书,我们各归其位。」
酒后胡言?短短四个字便毁我前程,断我前路,为他的妹妹让出位置,可真是轻描淡写啊。
「将军求一个赏,我便如一个物件儿一样被赐下,你一句话便断了我的女官之路,谈何归位?」
我声声逼问,他视线回避。
半晌后,他蹙眉道:「这是你的命,怨不得我,只怪你挡了令嘉的路。」
就因为她的妹妹抱怨几句,他便肆无忌惮的毁了我的前程,来为他的妹妹铺路,这便是大丈夫所为吗?
他拂袖而去。
他以为我会逆来顺受,却不想我在数日之后,拦下了九华公主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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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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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那年,周凛用一条人命买下了我。
他教我识字,教我辩是非,教我做好国公府的假千金。
把我送进宫里,成为暴君的替身禁脔,宠冠六宫。
可真千金回来后,我却被所有人厌弃,沦为阶下死囚。
饮尽毒酒前,周凛问我是否有未了的心愿跟遗言。
我笑着说道“回看我这数十年,其实早就该死在那场灯会中。”
“周凛,别哭了,无论今世还是来生,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1
我大名叫秦玉,小名叫芋头。
她生我时正在地里挖红芋,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儿。
每天饭点时,她都会扯着嗓子满村唤我。
左手端着冒出尖儿的饭碗,右手拍掉我身上泥巴。
再揪住我的耳朵“去,把饭端给你爹。”
我爹是镇上卖猪肉的秦屠夫,他的肉摊支在集市口。
隔壁是卖杂物跟果子的周伯,旁边是算命爱吓唬人的刘半瞎。
每次老远看见我,他就闭上眼睛,拈着手指,嘴里叽里咕噜念个没完。
等我走近后,再猛地睁眼,似笑非笑扯住我的羊角辫,要给我算卦。
刘半瞎说“你是跑过来的,在小路上还跌了个跟头。”
我喘着粗气,把膝盖跟手臂上黄泥抖掉回他“不准,不准。”
刘半瞎又说“你娘今天炒得水咸菜,蒸得小豆子包谷饭。”顿了顿又闭上眼睛。
拈着手指念叨着“等等,等等,让我的神通再瞧一瞧,对了,还有两烧饼,在路上被只馋猫偷吃掉半张。”
我用手指盖住冒尖儿的瓷碗,吸吸鼻涕,摇摇头说道“不准,不准。”
到了我爹跟前,他先是问我吃过没有,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掏半把瓜子,让我坐在马扎上吃着玩。
周伯见我笨手笨脚的,笑嘻嘻拿过几颗,剥好后一起塞我嘴里。
又往我的辫子上绑几根红头绳,捏着我脸说道“小芋头,绑了红绳就得给我家当媳妇儿。”
我爹把饭里的小豆子跟咸菜里的肉丁挑出来,时不时喂我几口,
才用筷子夹起焦香,被我沿着边上咬了一小圈的炊饼大笑,又故意板着脸问我“有人是不是偷吃我的烧饼了。”
我见事情败露,低头小声嘀咕道“爹,你是怎么发现的呀。”
我爹憋笑跟周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刘半瞎算出来的。”
2
他用筷子敲敲我的头,从钩子上取下根连天递给我“去,把空碗拿给你娘。”
我端着碗,拿着东西,一步一挪走到刘半瞎摊位旁,他还是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心中害怕,疑心他真的有大神通,可以看见我做过的所有坏事儿。
去年我打碎了花碗,嫁祸给家里的黄猫,开春时我娘削了个白萝卜给我当零嘴,我嫌太辣偷偷给扔掉。
还有还有,我昨天跟村头的狗蛋打架,输了舅公送我的兔儿爷。
我看着刘半瞎,将剩下的瓜子全部送给他,心中想“神仙,神仙,千万不要让刘半瞎看见我做的坏事儿。”
刘半瞎哼哼几声,得意洋洋说道“害怕我看见你做的坏事儿呀。”
我用衣袖擦干净鼻涕,怕得眼泪都快掉下了,声音发颤说道“不准,不准。”
他从钱盒子掏出一枚铜钱,在我眼前晃晃,指着手中的招牌问我“识字吗?”
我摇摇头,他说布条子上写着“撒谎的小孩要吃竹笋炒肉,诚实的小孩赠铜钱一枚。”
“准了,准了。”我嘿嘿笑两声,接过铜钱,直奔卖面人的。
我喜欢孙悟空,它既威风,颜色又足,可猪八戒大一些,买唐三藏的话还能有匹小白马,寿星公手上的粉桃儿看起来好吃....
我每个都仔仔细细对比着,直到我爹的骂声响起才回过神。
“秦芋头,你还不回去,小心晚了你娘揍你。”他瞪着眼睛。
我一下着急起来“快了,快了,我还没有选好呢。”
我爹没好气随便从架子上取下个面人就塞我手里,扯着我的衣领子。
拽住我往大道上走“再不回去,我也得揍你,记得让你娘把连天腌上,再打二两黄酒,找李妈换几个鸡蛋,舅公晚上要去家里吃饭。”
“记住了没?”
我点点头,眼睛却瞥向路过的货郎,那箱子里有趣的玩意儿真多啊。
3
“把连天腌上,打二两黄酒,找李妈换鸡蛋,舅公晚上去家里吃饭。”我嘴里念叨着。
“小孩,吃橙吗,吃让你家大人来买。”路边买瓜果的小贩吆喝道。
“把连天腌上,打二两黄酒,找李妈换鸡蛋,舅公晚上去家里吃橙。”我嘴里继续念叨着。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不粘牙的糖葫芦。”卖糖葫芦的叫卖道。
“把连天串上,打两根糖葫芦,找李妈换鸡蛋,舅公晚上去家里吃橙。”我念着念着就变了味道,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爹原本的交待。
这时,我也终于想起手中的面人,一看一瞧,呀,是大胡子丑丑的沙悟净。
来时,我开开心心穿过菜地,走过木头做的小桥,摔了跟头也觉得好玩。
回去时,我拿着面人又伤心又焦急,沿着路哭嚎个不停。
从集市回来的云姨抱着小弟弟,问我“秦芋头,你咋了,又挨你娘骂了。”
我举着面人,嚎道“我不要,我不要沙悟净。”
云姨拿过面人看了又看,嘴里说道“好好好,不要不要。”
怀里的小弟弟立马咬掉半个脑袋。
我看着上面鼻涕口水,黏黏糊糊的,嚎得更加厉害“我不要,我不要,你赔给我。”
后半句话她忽略性听不见,前半句那是听得真真的,用小帕子扯掉我的面人,把小棍还给我
“行行行,好好好。”
我愣愣看着光秃秃的小棍,连哭都忘了
等云姨笑呵呵走远后,我舔了口棍上残留的面块。
那老头儿没骗我,这次真的加了蜂蜜。
4
天是蓝的,水是青的,只有我是伤心的。
我一路咬着棍,终于回到家。
我娘看我满脸泪痕,又浑身脏兮兮,问我是不是又被鸭子撵了。
我哽咽着从我出门看见的小鱼,捡到的好看石头,说到我爹喂的肉丁塞牙。
这才讲到刘半瞎给我一枚铜钱以及云姨抢我面人的事情。
我娘让我张开嘴巴,一边手指在我牙缝里摸索着“是不是塞这里了?”
一边恶狠狠说道“呸,不害臊,抢小孩面人吃,明天让你爹买十个八个回来,咱吃到她眼红。”
“娘,真的吗?”我从我娘手里挣脱,开心搂着小黄猫又亲又笑“娘,你让爹也给山药豆买个大老虎吧。”
我娘刚凶着让我把脏衣服换下,就听见院里来了人声。
我急忙忙凑到窗口瞧着,原来是云姨。
她手里还拿着半只南瓜,看见我冒出的脑袋,笑呵呵说道“你娘在吗?”
我记恨她抢走我的面人,哼了一声冲屋里喊道“娘,云姨找你。”
我娘把云姨迎了进来,两人客套几句后,竟谈起天来。
她把连天用薄盐腌制上后,左右看了几眼窗外,小声道“我也听说了...她男人,那里不行。”
云姨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瞧,声音更小了“你说再纳一个进家门有什么用,还不是生不出...”
我坐在高椅子上听着听着打起哈欠,山药豆也听着听着眯起眼睛。
它伸个懒觉钻我的怀里,我抱着它跳下椅子,往我娘身上爬,心满意足睡起觉来。
失去意识前,只听见我娘骂个不停“四五岁的人了,一天天跟在牛棚里打滚似的。”
再睁眼时,我发现自己换了干净衣服躺在床上,窗外太阳已经下山。
我猛地从床上跳下,连鞋都没来得穿,着急喊道“娘,娘,爹让你买糖葫芦,不对,不对,是打酒。”
我终于回想起来,可香喷喷的饭菜告诉我,已经晚了。
小方桌上摆着干炒连天,油渣炖南瓜,一碟小咸菜还有几个烧饼,看得我食欲大增。
我娘把碗筷重重放在桌上,说“把鞋穿上吃饭,下次再不记事,小心你的皮。”
山药豆喵喵叫了几声,我娘倒给它半碗油渣炖南瓜,想了想又添上两小块炒连天,说道“再叫,再叫把你们俩都丢出去。”
我爹给舅公倒完酒,用筷子沾了一点送进我的嘴里,辣得我直哈气,问道“面人好吃吗?”
舅公定是听说了我的丑事,笑得合不拢嘴,拿出两块沾满芝麻的酥糖递给我“吃过饭再吃糖。”
我疯狂点点头,连带看他的大胡子都是那么顺眼。
天是黑色的枣泥,月亮是白的糖皮,星星是点点的白芝麻。
今夜我的梦呀,是酥糖味儿。
5
六岁生日后就快是元宵节,舅公说今年会有鱼龙灯会。
于是我日盼夜盼,终于等到过节,天没亮就从床上窜起,摇着我爹的脑袋“爹,带我去看灯会吧。”
我爹翻个身继续睡觉,我娘直接把脑袋藏进被窝里,我把睡在火坑灰里的山药豆叫醒“我们去看灯会吧。”
我刚把它放进背篓里,它就跳了出来,我又想把它放进小虎包里,可它抖抖毛,一溜烟上了房梁。
我只好气鼓鼓搭着板凳自己去开门,但那门杠太重太沉,这头抬上来,那头还是纹丝不动。
突然,一声鸡鸣让我惊吓到,猛地想起刘半瞎说的精怪故事,吓得我直往爹娘被子钻,挤在两人当间,搂住我娘的脖子,脚踩在我爹肚皮上。
我爹被冰得一哆嗦,吓唬要把我送给大胡子舅公。
我再不敢乱动,耳朵仔细听着门外声响,生怕错过灯会开始。
听着听着眼皮开始打架,刚合上眼,就被我爹起床穿衣的声音惊醒“爹,我要去。”
“睡你的觉,我去杀猪,又不是去玩。”
他轻脚走出,扣上房门“这死猫子,又踩得满屋子灰。”
晌午过后,我穿好新棉袄新鞋,规矩坐在门槛上,望着屋檐下的彩灯笼,盼望着它早早亮起。
山药豆在我腿边蹭来蹭去,咦,它刚在灰里打过滚,肯定会弄脏我的衣裳。
我扯着它的腿,拍拍灰,用膝盖夹住它的头,拿下辫子上的头绳要给它扎犄角。
不出意外,又被我娘结结实实训了一顿。
6
傍晚时,灯笼终于亮了,我嘴里含着饭,紧盯着外面,每亮起一盏就催促到“快去,快去,不然花灯都被其他人看光了。”
临出门前,我娘给我套上皮帽,从箱底拿出长命锁挂脖子上,呵斥道“把山药豆放屋里。”
我可怜巴巴放下黄猫,看着大门锁上,被我爹扛上肩头。
我爹长得高大,我自然也是神气十足挺着胸膛,在人堆里找着总爱锤我的狗蛋,想要炫耀脖子上的小银锁。
“刘半瞎,我比你还高了,你看不着我做的坏事儿了。”我冲刘半瞎嚷嚷着。
他摸着胡子似笑非笑,回道“让我算算啊,今早又挨骂了吧。”
我连忙捂住嘴巴,让我爹娘快些走。
三声锣鼓响完,天上便冒出大片绚丽烟花,路口忽的游出几尾威风凛凛的红色大鱼。
我爹识趣将我放下,递给我一只兔子灯,忽明忽暗中,我欢快跟着鱼灯队伍跑着,跳着。
周遭所有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阵阵乐响与似火似焰的鱼龙舞。
恍神间,我跟爹娘失散,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以及躁动人群,让我觉察出不对劲儿。
回头找寻,却被拥挤向前。
7
“走水啦,走水啦,强盗下山杀人抢粮了!”惊叫声让我心脏狂跳,被挤至路边。
远处冲天火光下,刘半瞎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拖进暗巷里。
这里很隐蔽,可以隐约看见街上的动静,十几个骑马拿刀的男人前后堵住街头。
匪首两刀斩下个人头扔在人群中,叫嚣着要屠村,抢走女人跟粮食。
我眼尖瞧见娘跟云姨被我爹护在身后,下意识要出去,却被刘半瞎死死按住。
眨眼功夫已有七八人被砍死,我爹眼睛通红,怒吼扯下旁边小摊上的竹竿冲上去。
但两道寒光过后,他圆溜溜的头在地上滚过三圈,面朝向我,茫然眨眼数下才合眼。
我娘哀嚎不知去看身子,还是去抱脑袋,最后她扑向匪首的大马,却被撞到在地,呕出两大口鲜血后,再不知死活。
笑声,尖叫,哭喊,刀刺进肉中的撕烂声,骨头被马踏断的清脆响动,我从未听过这样杂乱,令人恐惧的动静。
我睁大眼睛,望着满是尸体,狼藉的街道,耳中是匪首桀骜的大笑。
“我要杀了他。”街上静悄悄,天亮强盗们已经归寨。
刘半瞎先是呆愣望着我,后浑浊眼珠掉出两滴清泪,将发抖的我抱紧,说道“好孩子,乖芋头,咱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就算死,我也要杀了他。”
8
刘半瞎太老了,蹲过半宿后腿脚都打着颤,刚穿进去针的线头又哆嗦抖出来。
我拿过针,把线在嘴里抿了抿,比着太阳穿进去,递还给他。
然后在死人堆里翻出我爹圆溜溜的脑袋与蜡黄身子缝在一处。
幸存的人挖好个大坑,无论断手还是断脚,都堆着里面。
我沉默靠在刘半瞎身边,看他哆哆嗦嗦把针穿过肉皮,又哆哆嗦嗦,费劲儿扯上来。
他说再怎么样,人也得有个干净全尸。
我点点头,给我娘穿好衣服,擦干净脸,从对联扯下小片红纸,用口水沾湿后涂在她的嘴唇跟脸颊。
“我娘还活着,她没死!”风吹动发丝衣角,我兴奋叫喊起来,爬在她的胸口。
没有心跳,冷得像冬天夜里的铁锁。
“这孩子...”有人叹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紧紧闭上嘴巴,沉默提住云姨家的小弟放在板车里。
也有人麻木打来井水,冲洗街道上的鞭炮屑跟血迹。
我又大声喊着“舅公,舅公,你在哪里?我是秦芋头。”
像是枚石子投进水中,周围渐渐有了抽泣声,而后是震天响的哭嚎。
我深一脚,浅一脚找到周伯倾倒的杂货摊子,他脖子被抹一刀,连尸斑都长出来了。
舅公躺在不远处,浑圆睁着眼睛,手里紧紧握着新买的兔儿爷。
9
将所有死尸都掩埋后,已是接近黄昏,村中却再没了盏盏灯火。
刘半瞎喘着急气,咽下两口唾沫后,颤巍巍靠在小树上缓缓合眼,再也没有睁开。
我呆呆走回被烧毁的家,山药豆顶着一身焦毛窜进怀中,惊慌蹭了蹭我的掌心。
这天夜里,我好像对鬼怪失去了恐惧,总盼望着亲人能从黄泉回身,再瞧我一眼。
这天刚亮,我从灰烬中刨出半只缺碗,抱着黄猫离开了小村庄。
我爹是卖肉的屠夫,他从来不缺斤少两,村里人都很相信他的话。
他常念叨着刘瞎子是个奇人,那刘瞎子一定是个有本事的奇人。
于是我便走了一年,讨了一年饭,到了刘瞎子口中的京都。
他说过这里有很多人,这里真的有很多人,他说过这里很繁华,这里真的很繁华。
他说过这里有个很厉害的门派,只要在破城隍庙里放下值钱财物,就可以找到杀手。
我将小银锁摆在供桌上,直直盯着落灰的神像,可等了许多,也不见任何人影。
外头飘着茫茫大雪,我与山药豆相依蜷缩在角落,单薄的衣衫脏得发亮,冻至红肿的赤脚又疼又痒。
黄猫觉察出我正发高烧,焦急舔着我起皮的嘴唇,我依旧望着毫无动静的神像。
小银锁里面是空的,值不了几个钱。
于是我挣扎着爬起,跪在破蒲团上,虔诚将自己献给未知的陌生人。
只希望能以命换命,帮我杀了那群强盗跟匪首。
不知跪了多久,我心中绝望更盛,意识也渐渐模糊。
就在我朝后倒去时,却只听见一声轻叹,有一人接住了濒死的我。
他身上有好闻的香气,他眼角有好看的小痣,他抱着我走出了破城隍庙。
他说这真是好一场大雪,让寻人避雪的他,遇见了身世凄惨,野心勃勃的我。
————
日更ing
十二岁那年,我把自己卖了。
世道艰难,卖笑卖身,都比在家活活饿死好。
但人人都视我为卑贱的玩物。
只有顾家小少爷固执地扶起我:
「傻丫头,你得为自己活一场,我们都该为自己活。」
1
晋州的太阳大得刺眼,这是我辗转地第五个地方。
一场虫灾遮天蔽日,家里的地颗粒无收。
我把自己卖了。
人牙子问我,知不知道他们是干啥的。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告诉他们:「卖笑、卖身,总比在家活活饿死好。」
人牙子笑着夸我,说我很有觉悟。
可他们忘了,有些事情,只有觉悟是远远不够的。
我像个物件,从北边被拉到南边,从东面跑到西面,就是没人要我。
路过青楼,人家嫌我不好看;
拉到当官的门户边,人家嫌我粗笨;
最后倒了好几手,才被卖到了晋州的顾家。
「你也别怪俺心狠,俺也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也看见了,好地方都不要你,你总不能砸我们手上吧。」
世道艰难,他们也不容易。一辆驴车拉着我跑了五个州县。卖了我大半年,驴都跑瘦了,硬是没把我卖出去。
「顾家是凶狠了点,人家是干镖局发家的,难免沾点匪气。你进去后,听话儿,说不定也还有条活路。」
说罢人牙子把我扔下了车,扬长而去,走之前还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滴眼泪。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头望去,两个彪形大汉守在侧门,一身黑肉。其中略高的大汉,脸上还长着三寸长的疤。
听闻顾家和晋州的官府联系颇深,这顾老爷走镖十年,一次也没出过事。手段毒辣,黑白两道都给面子。
渐渐地,便什么生意都沾点。
手底下养了七十多号人。远远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
屋瓦连舍,占了一整条街。可宽敞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见不到,想来大家都惹不起这户活阎王。
「新买来的?还不快进去?」高个子大汉瞪着牛眼,没好气地对我喊道。
「你这斯,又这般粗鲁,如何能讨到媳妇?」
另一人斥责道。转头看着我,一脸横肉,似笑非笑地对我说:「可爱的小姑娘,快进去吧,别让主家等急了。」
好嘛,一个比一个可怕。
我心中忐忑绝望,回头看了看门外的天空。
无非是从地狱到魔窟。
我咬咬牙,踏了进去。
这批顾家一共采买了三个女孩儿,盼儿、二丫和我,我是最小的,才十二。
李妈妈来回踱步,拖着长音介绍这顾府的规矩。
她走过我身边,驻足扫视了我一圈。
「不会又要被退货了吧。」我心里想着。
谁知,她叹了口气,轻声说:「太瘦了。」
我初到顾家,面黄肌瘦,骨瘦如柴。
李妈妈牵着我的手,领我们去了个大院子:「先吃顿饱饭吧,要不干活怎么会有力气。」
我看着碗内的白饭,晃了神。
上回吃饱是什么时候?
我细想了想,约莫有四年了,那时我娘还在。
我母亲在临死的时候给我改名探叶,是听话、服帖的意思。
我明白阿娘的心思,她让我乖巧懂事,好在后娘手底下好过点。
阿爹早就和村上贩酒的王寡妇勾搭上了,只等着阿娘咽气。
阿娘出殡的白纸还没扫干净,王寡妇就带着包袱出现在我家门口。
「叶儿啊,我就是你娘了,以后要听我的话」
我堵着刚进门的后娘,抄起凳子就把她的脑袋开了瓢。
探叶这个名字,从来压不住我。
往事如烟,熏得我眼睛酸,我把眼泪咽了回去,和饭一起。
我连着吃了三碗。
没什么好哭的,如今我混上白饭吃了,娘也尽可以放心。
大口吞咽的感觉真好,满足从脚下升起,心也不慌了,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白饭黏黏糊糊,李妈妈说厨上的常家媳妇越发怠懒了,而我就着咸菜,一碗接着一碗,真香啊。
后来我们被领到另一个院子。
「你们给我小心点,咱主家做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眼里可不容沙子。」李妈妈交代我们。
我们吓得颤颤巍巍,低着头跟着走。
夫人倚在太师椅上,看着很能打的样子。
虽然打扮成后宅夫人的样子,可身上的气质让我觉得她下一秒就能提枪上马,一刀一个。
倒是身后的少爷,穿着月白色的小袄,垂手而立,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样子。
「少爷看着很和气啊。」二丫低头小声说道。
「是啊是啊,书上说君子端方,想来就是这个样子。」
盼儿是我们三个里面唯一识字的,这样的酸词,也只有她能说出来了。
我在心里暗暗反驳道:「切,我要是生在富贵人家,我也这样。」
不知为何,我上下打量顾家少爷这幅小大人样子,只觉得老气横秋,很不顺眼。
夫人懒懒地说道:「谦儿,你看谁合眼缘,挑去你房里伺候。」
身边的盼儿挺了挺胸,扭了扭腰肢。
伺候少爷兴许是个好差事,我也跟着有样学样。
可胃里却是一阵翻涌,酸水泛上,我吐了出来。
吐到了少爷月白色的小袄上。
完了,这顿久违的饱饭,竟成了我的断头饭。
关键是我还给吐了,可惜了了。
2
身边乱做一团,座上的夫人扭头埋怨李妈妈,怎么把我买了进来。
李妈妈摁着我跪了下来。
我慌了神,想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壮汉,想到了院里陈置地刀枪棍棒,想到了夫人刚毅果敢的眼神。
脑子乱得很,如同跑马灯一般。我急忙磕头说道:「我不是故意糟蹋粮食的,这么好的白饭,可惜了了。」
上头传来一声嗤笑。
少爷拍了拍新换上的小袄,温声笑着说:「不碍事,约莫是太久没吃饱饭,以后让她少吃点。」
他伸手扶起了我,我抬眼一扫,大家都在捂着嘴偷笑,没人要拔剑取我首级。
虚惊一场,人间幸事。
顾府没有外面传地那般吓人嘛。
后来我打着胆子给少爷说了外面的传闻。
「外面都说顾府的人杀人不眨眼。」
「我们干镖局的,有点威名别人才不敢轻易挑事儿」,
「外面还说,顾家专收穷凶极恶之徒当打手」
少爷双手掐了掐我的脸:「都是被逼得没办法的可怜人」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顾家的谦哥,一脸云淡风轻,扶起了我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
在快松手的时候,少爷狠狠捏了我一下,似是在暗戳戳地报复。
他手劲可真大啊,疼得我快哭了出来。
「哈哈哈,这妮子快吓哭了。」
夫人拿着手绢打趣我,转头对李妈妈说:「回去好好哄哄,她身子弱,不宜吃太饱,就按少爷的意思,先少吃点吧。」
周围的人都说,顾家少爷真是仁善,这样的过错都不追究。
我小人多心,只觉得顾家少爷偷着坏,既作了好人,为何不痛快地给我饭吃。
我瞪着牛眼。
不是吧?又要过饿肚子的日子了!
眼前顿觉暗淡。
顾家家主,少爷的爹,听闻我的光荣事迹,直吆喝着:「乖乖!三碗米饭,夫人,让镖局的阿壮和这妮子比比谁能吃。」
「可别,再白白浪费几碗白饭。」少爷打趣道。
自此,我留在了顾家。
低头做活,卖力干事,能吃能睡,我总归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就是打在碗里的饭比旁人少了点。
李妈妈是个和蔼的人,她出身农户,可丈夫却是个吃喝嫖赌不落人后的,一气之下,李妈妈撇下儿女,和离了。
府上人人都说李妈妈心狠,孩子都舍得不要,我却觉得她活的洒脱明白。
我那可怜的娘若是能狠下这样的心,那怕舍下我一走了之,可我至少还有娘,还有个盼头。
若是她还活着,也会如李妈妈一般教我行动规矩,女红针织,也会揪着我的耳朵叫我孽障。
偶尔得闲,我也向盼儿学写几个大字,啊不,现在该说亦竹了。
夫人给我们三个改了名字,盼儿成了亦竹,她略识几个字,夫人说竹字衬她。
二丫叫亦巧,一双手上下翻转就能打好一副珠络。
我则是亦珍。
她们都笑话我这个名字俗气,我却很喜欢。
如珍似宝,多好的名字。
我是个粗笨的孩子,跟着亦竹学写字,拿起笔只会画符,三个月才将将会写自己的名字。
她将袖子一摆,转身说:「也罢,你出去别说是我教的就行。」
至于女红,我捏起针线,总往人身上扎。
亦巧教了我几次,直摆手说:「教不了,教不了!她哪里学的是刺绣,分明学的是针灸!」
但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的立身之本,就是吃食。
我于做饭似乎很有天赋。
我和出来的面,蜂窝似的小孔遍布面团,蒸出来的花馍,松软白净;调味上只筷子一蘸,放在舌尖上一尝,就知道还缺什么味道。
背着包袱进厨房的那天,我拉着常家媳妇,宣誓将后厨做大做强。
亦巧跟着夫人,亦竹如她所愿,去了少爷院里。每每回来歇在一处,她总要给我们讲讲她那君子端方的少爷。
「少爷文章一气呵成,又得夫子嘉奖!」
「这么冷的天,少爷天不亮就起来练剑,身段真好看!」
「少爷对我们也温温柔柔的,从来没有红过脸!」
我摇摇头,心里想,你们不懂,天底下就没有完美无瑕的人,少爷不过偷着坏罢了。
那年冬天格外冷,我这新官刚一上任,就烧了三把火。
我打了两幅锅子,下面用碳火煨着,上面放上鸡汤,配上鲜肉、蔬菜和手擀面,配上几碟调好的蘸料,送到了夫人院子里。
夫人眼含笑意地看着我:「如今胃里还想吐嘛?」
坐在一旁的少爷面色带着尴尬,轻轻地咳了两声。
我装作乖巧的样子,低眉应是,上前演示锅子的吃法。
常家媳妇说少爷是个极为挑剔的人,再用心的吃食,淡淡吃上两三口便也放下了。
可那日,热腾腾的锅子少爷吃了一口接一口,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扫而光。
「看来你同谦儿还真是有缘。」
夫人用奇货可居的眼神,赞许地对我点了点头,大手一挥,赏了我足足一两银子。
狗腿子的「钱途」异常光明!
3
厨房果然是油水极大的部门,怪不得常家媳妇白白胖胖。
偶尔给谁加个菜,都能孝敬几个赃款,啊不,是辛苦钱。
果然,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天黑熄灶,我总收拾到最后一个才走,烛火熄灭,偷吃的小老鼠爬上灯台。
那日,窗外的雪下的很安静,我一脸满足的捧着「烫手山芋」,起身却和一个人碰个满怀。
我那张被柴火熏地黢黑的小脸,扎扎实实地贴到月白色的小袄上,留下了面目狰狞的拓印。
是少爷。
他的怀抱很软,软的我想再钻进去蹭蹭。
理智将我拉了回来。
完了,偷吃被发现了。
不对,半夜少爷自己一个人来厨房干什么?
原来如此,我一副我懂我懂的嘴脸,大方地分了一半烤红薯给他。
少爷一愣,咽下嘴边的话,既来之则安之,拿起红薯和我一起啃了起来。
我们心照不宣,整个「交易」没有一句话。
只有雪花伴着淡淡月光洒了进来,照着两只偷吃的小老鼠,摇头晃脑地沉浸在蜜薯的美味中。
「傻子,手烫伤了也不知道。」临走,少爷随手丢下了一瓶止殇膏。
我看了看自己有些肿胀的右小指,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心里竟觉得热热乎乎,酥酥麻麻。
许是刚才吃蜜薯吃的太快了。
「明日,我想吃炒栗子。」少爷推门踏入雪夜,冷不丁地丢下这么一句话。
嘿呦,他还点上菜了?
「好的呢,少爷。」我满脸堆笑,对着少爷的背影谄媚应是。
没办法,这就是狗腿子的基本素养。
次日,少爷又来了。
鬼鬼祟祟的黑影,悄悄地潜入厨房重地。
秋日存下的板栗,又大又甜。栗子个个咧着大嘴,油光发亮,吃起来热气腾腾,面烂香甜。
少爷吃得急,被烫得龇牙咧嘴,完了还嗦了嗦手指。
看吧,什么端方君子,什么文质彬彬,大家都是小屁孩。
少爷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手艺不错。」
「少爷,你刚嗦的手指!」
我将他的手狠狠打了下去,可惯会恶心人的。
他也不急,只一脸满足地下达了新的任务。
「明日做点糖葫芦,让我看看你水平。」
语气是柔和的,态度是不容反驳的。
「少爷!偷吃!你知不知道,咱们现在是在偷吃啊?」我鼓起勇气顶撞了回去。摘红果,熬糖浆,我想给你两耳光,你怎么不让我给你爆点米花呢,生怕我在厨房干的日子长是吧。
「你做不出来,我就告发你。」他眼睛微微迷了起来,伸手拽了拽我的辫子,起身就走。
「竟然威胁我?我们可是共犯!」
在一顿一顿的偷吃中,我们慢慢熟络起来。
果然不出所我料,无欲无求,克己复礼的圣人只存在于书中。
表面上温良恭俭让的少爷,也会因为夫子的作业太多而满脸脏话。
原本我的夜宵尽是乡野寻常吃食,可在少爷的指导下,花样越来越多。许是我胆大心细,尽管厨房叮叮咣咣,也没被府里的人发现。
在厨上的这三年,我偷奸耍滑,巧取豪夺,谄媚逢迎,攒下了十七两银子。
我总想着,等我攒够了二十两,荣归故里,一定要回村显摆显摆。
这几年我也长大了,身量如河边的柳树抽了条。
本来三个人中最瘦小的我,反而长的最高。
我对着亦竹、亦巧说:「你们看看,我就说吧,伺候主子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去厨房,吃好喝好才是真实惠。」
「傻大个。」亦竹笑着敲了敲我的头。
「你呀,还没开窍呢。我们总归是要嫁人的,在主家面前得了脸,才好挣个好前程啊。」亦竹一脸娇羞,听说她已经被调去少爷书房伺候了。
亦巧十八了,在夫人面前能挑起一担子活儿。听说夫人有意将她许给镖局的张教头。
张教头我见过,满脸胡茬,快三十的老男人,一身黑肉倒是挺扎实的。
我嫌弃张教头又老又糙,亦巧笑着说我色迷心窍,说我还不懂。
她们的未来似乎都已明了,只有我一心想着攒钱回村,扬眉吐气。
4
「少爷,为什么话本里的小姐都盼着书生啊?」
厨房的灯火摇曳跳动,我趴在餐桌上看着新赁下的话本。
少爷低头吃着馄饨。
今日的宵夜我做的极好,那面皮被我擀地薄如蝉翼,馄饨好似金鱼游在碗中。
我这冷不丁的一问,把他呛住了。
少爷连咳了好几声,他的脸颊泛起了好看的红晕,泪眼汪汪地望着我,美的我心里为之一怔。
「不过是写话本的穷秀才白日做梦罢了。你可别信。」
少爷看着傻愣愣的我,补充道:「人人都道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殊不知就像漂泊在海上的人,从一根浮木跳到另一根浮木上罢了。」
「女子嫁人大多艰难。夫为妻纲,她们被锁在深宅,仰人鼻息,看着婆婆郎君的脸色,辛苦讨生活。」
我不知什么是海,只知道少爷说的是大实话,我娘是这样,李妈妈也是这样。
人活一世,若没有立身的本事,终究都是要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少爷抬起头,郑重地对我说:「都说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好似女子一生从不该为自己活着一般。傻亦珍,你得为自己活一场,我们都要为自己活一场。」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可我听来却十分熨帖。
是啊,人这一生短暂艰辛,合该为自己活一场才对。
只是,圣贤书上是这样教的吗?
少爷抬头望着我,眼眸中是盈盈秋水般的温柔。
「不过嫁人也要分人,若是寻得个情投意合,吃得到一起,说得到一起的人,想来也是会快活的。」
那一双杏眼水汪汪的,让我想起了前院看门的大福。
大福是一条大黑狗,每次我喂它骨头时,就是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不知为何,我的心似是漏跳了一拍,慌了心神。
「算了少爷,嫁人也太难了,人心易变,我才不想把自己的后半生系在别人身上。」
「也是。」少爷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转瞬即逝。
「你就在厨房。高高兴兴地给本少爷做点好吃的,没心没肺地傻乐就行了。」
他拍了拍我的头,给我甩下一支珠钗,抬脚便走了。
只留下一句:「诺,给你的饭钱,省的你总说本公子是打秋风的,你戴着玩吧。」
这珠钗样子小巧精致,戴在头上也不扎眼,我仔细地用手帕包好放了起来。
完了,我似乎是喜欢上少爷了,总是盼着同他一起吃宵夜。
我嘲笑自己不自量力,痴心妄想。一股自卑从心头漫上,他是少爷,我是丫鬟,厨房的小丫鬟。
云泥有别,我第一次对地位有了切实的认知。
「喜欢就喜欢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整个院子就那么几个男的,小丫鬟们谁不待见少爷呢,等我攒够钱放了出去,见识世界广阔,说不定就变心了?再说我手艺这么好,给做宵夜是他的福气。」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为难自己。
停止胡思乱想,努力做大做强。
亦珍,你可是亦珍啊!如珍似宝,不要徒耗心神在没有用的事情上!
我是个福星,想是上天知道我的心事,把我调到了少爷的房中。
夫人拉着我的手说:「亦珍你也长大了,手艺越发精进,我看着你是个不骄不躁的好孩子,谦儿同你也投缘,过去后好好伺候。」
我隐隐约约懂得夫人的意思,看我老实本分,想抬举我。
「以后你就在少爷跟前伺候,可不能再这么毛手毛脚了。」
夫人派人教了我规矩,又带着我收拾了一番。
两根粗长的辫子被亦巧的一双巧手挽成发髻,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竟察出几分美丽。
李妈妈领我去了少爷房中,我按着嬷嬷教的,行了我人生中最为规矩的一个礼。我羞怯地站在他面前,紧张的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少爷,或许是神明知道我的心事,赐我一个身份,能长久地站在你身边。
可我忘了,世间的事情大多是公平的。
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就会失去本就拥有的。
良久,少爷都没有说话,我好奇地抬起头,却见他满脸怒意,一双杏眼瞪得浑圆,他气得眼眶都红了。
我们目光相对,只见少爷抄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向地上砸去。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里炸开,碎片散落一地。
我慌不迭地按着嬷嬷教的那样,跪了下去,跪在了瓷渣上,腿下传来细密的疼。许是我举止无端,竟将珠钗给弄掉了。
是少爷送给我的那支。
想来少爷只将我视为一名优秀的厨子,从未想过与厨子产生什么羁绊,厨子离了厨房,自然无甚用处,弃如敝履。
人人表面上都在恭喜我,我却不知喜从何来?
我想逃走,逃去一个没有墙的地方。
荒谬的规矩,奇怪的规训,压得我喘不过气。
好在我终于攒够了二十两银子,合该回去气气我那没脸没皮的阿爹。
我休了探亲假,背着包袱家去。
5
灾祸来的时候,悄无声息。
没有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就在暮春花落的暖风中,一场火将顾府烧的干干净净。等我赶回来,映入眼帘的只剩下灰败的断壁残垣,格格不入地陈置在如水的春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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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街上遇见了个要饭的算卦先生。
一碗饭下肚,先生说,我有凤命。
我觉得先生即便为三斗米折腰,也折得太过了些。
毕竟,我只是个卖豆腐的。
谁知道后来,我竟真的做了皇后。
1
我是西巷上,一户卖豆腐人家的女儿。
平生做过最大的梦,不过是那些状元郎、探花郎,从街上打马而过时,能和我打个对眼。
我娘总盘算着,将我嫁给隔壁张屠户家的儿子。
张屠户家有钱,他儿子生得膀大腰圆,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我若是嫁过去,一来不怕吃不上肉,二来做个正经老板娘,总比做个豆腐西施要好得多。
可我不喜欢嫁给张屠户的儿子,因为我是个胆小的,不管它是猪血还是鸡血,总之瞧见血就害怕。
大街东头,有个秀才,不管风吹下雨,每日都要穿过长长的街,来到我家买豆腐。
我觉得他可能是对我有点意思。
每次这样跟娘说,我娘都要啐上一口。
「什么对你有意思,老娘看他就是个穷酸样,买不起旁的,只好日日都吃豆腐。」
「那咱家做豆腐卖,不也是天天吃豆腐,难道咱家也穷酸?」
娘朝我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肉好吃?还是豆腐好吃?」
「自然是豆腐。」
娘又在我屁股上使劲掐了一把。
「你傻呀你!」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期待秀才来买豆腐。
豆腐两文钱一块,我只收他一文,还送半碗豆浆,剩下一文,我请他教我写字。
秀才教的第一个字,是【我】。
我被这个字吓昏了头。
可是秀才说,【我】字都学不会,还怎么学做人呢?
行吧。
他说得有道理。
就这样,我当天点着油灯写到三更,才勉勉强强写出能拿出手的「我」。
秀才教我的第二个字,是【人】。
我高兴坏了,「人」字一撇一捺,竟然这样简单。
秀才又说了,做「人」简单,难的是做「我」。
好吧。
他是秀才,他说什么都对。
秀才日日都来,只在初一十五不来,我问他初一十五干吗去了,他不说。
总之,秀才要是考上状元、探花就好了,以后他打马而过,就不会只是跟我打个对眼这么简单。
我家甚至能打个招牌——状元豆腐店。
也说不清是哪一日,反正不是初一十五,秀才没有来。我等了他很久,守在铺子里,一直等到宵禁。
娘说,他许是记错了日子。
第二天,秀才还是没有来。
一个人再怎么记错日子,也不可能记错两天。
第三天,我用芭蕉叶包上三块豆腐连半碗豆浆,穿过长长的街,到东头去,找到秀才家,秀才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隔壁的说他已经死了。
我愣了愣。
怎么会死了?
隔壁说,他是为了春风楼的如意姑娘,跟人家公子哥打架,被打死了。
春风楼的如意姑娘是花魁,只在初一十五挂牌接客。
我听了眼泪直往心里流。
原来老娘说得对,秀才日日都来买豆腐,真不是对我有意思,他就是穷酸。
不仅穷酸,他还是个傻子!
秀才瘦得像根麻秆,可不是被人一打就打死了吗?
我把眼泪狠狠一抹,又跑到春风楼去,伙计瞧了我直道稀奇,说道:「你一个不晓得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也学公子哥,点名要见花魁,如意姑娘正在里头接客,愿不愿意见你还另说,你且等着吧。」
我从天明等到天黑,脚都站麻了,才等到如意姑娘。
她长得真好看呐,穿一身藕粉色衣裳,鬓边扎朵素白绢花,酥胸半掩,动起来的时候,一股兰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衫。
如意长成这样,难怪秀才喜欢。
想起秀才,我又觉得难过。
吸一吸鼻子,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说道:「我是为秀才来的。秀才生前,喜欢吃我家的豆腐,但他更喜欢你。这些东西本来是要送给秀才的,秀才死了没人要,连带半碗豆浆,一起送给你吧。」
「你且替他尝一尝,你要是喜欢,秀才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很高兴。」
如意那双玉手染着胭脂色蔻丹,腕上坠着翡翠绿镯子,骤然被塞上一捧豆腐,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
她张了张嘴。
我心里难过,赶在她说话前,跑了。
2
在春风楼耽误这么半天,想在宵禁前回西巷,只有走小路。
小路僻静无人,我借着月光一路小跑,碰巧撞见月光下,一群黑衣人拿刀,围着一个白衣服戴面具的人。
白衣服的显然十分厉害,黑衣服的一拥而上也没讨到便宜。
他们打得死去活来,我躲在墙角后面晕了又晕。一个黑衣人被白衣服一脚踹飞出来,刚好飞到我脚边。从他身子下面流出血来,血水蜿蜒成一条小溪,流到我脚下,打湿了我的布鞋。
我忍了又忍,没忍过去,眼一闭,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掐醒。只见打斗已经结束,黑衣人躺了一地,那个白衣服戴面具的,被血染成了红衣服,正用剑撑着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带我离开。」他说。
我看着他那身血淋淋的白衣,又想晕。
一把剑横到了我的脖子上。
「你想在还想晕吗?」
……
我用指甲狠狠掐了大腿一把。
「不晕了。」
我提着三块白豆腐出门找秀才,到了晚上,领回家一个穿白衣服血淋淋的男人。
阿娘打开门,只瞧了一眼便想要尖叫。
可是我已经忍身边这个血淋淋的人忍了半宿,骤然见到阿娘,率先忍不住,抢先一步晕在了阿娘怀里。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
铺子没开张,阿娘在院子里泡豆子,西厢房里躺着那个白衣服的人。
哦,不是白衣服了。
他换了一身阿爹的粗布裳,只是仍然戴着银面具。
我跑去院子里问阿娘怎么回事。
「昨天你昏过去以后,那个人跟娘一起把你搬到床上。你说说,你还没嫁人,他一个陌生男人,怎么能……」
可惜我完全抓错了重点。
「他说什么了?他叫什么名字?他有没有用剑威胁你?」
阿娘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没有。他的事,咱娘俩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去看看他醒了没,醒了让他快走。」
我又跑到西厢房去,白衣裳——暂且先这么叫他吧——头底下枕着他那把剑,睡得正香。
我瞧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从床底下翻出一本书来开始念。
秀才教我的字不多,遇着不认识的字,就用「圈」来代替。
「学而圈习之,不亦圈乎。有圈自圈方来,不亦乐乎……」
如此念了半刻钟,床上的人叹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道:「你拿过来,我教你念。」
我把书往桌上一扣,欣喜道:「白衣裳,你醒啦!」
「……你这样念书,想不被吵醒,很难。」
事实上,白衣裳根本走不了。
他伤得不轻,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要我搀着才能快速离开那条小路。
问题是,他不走,我和娘住四方小院,怎么能藏下一个大活人,况且,还是个男人。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白衣裳把他的剑又拔了出来。
表示他虽然伤得很严重,但取个把条人命还是易如反掌。
阿娘和我没话说了,只想着把这尊大佛赶紧治好,快快送走。
金创药嘛,哪家哪户都备着点。
缺的是止血药。
说话间,白衣裳后背的伤又渗出血来。
眼看我又要晕,阿娘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你去本草堂,找崔大夫要点止血的。」
我捂着头道:「好端端的,我怎么要止血药嘛。」
「笨,就说你月事二十天了还不干净!」
……
此话一出,空气骤然安静。
良久,白衣裳咳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脸上蹿得通红,一跺脚跑了。
3
白衣裳说,他叫赵四水。
我觉得这大概是个假名。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戴面具的人,给你说他的真名吧。
不管怎样,白衣裳总算有名有姓了。
赵四水就这样在我家住下来。
他的伤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要严重得多,大多数时候,他都在睡觉。
我端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圈圈复圈圈」地念书。
等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扶着额头坐起来,再教我一两个字。
很快我们发现一个新问题,赵四水这个住,是白吃白住。
我娘不干了。
我们孤儿寡母两个弱女子,凭什么养你一个老爷们?你穿戴这么好,给个玉佩扳指什么的,我们出去换点钱再给你养伤。
赵四水说,他身上这些东西都大有来头,随便一样拿出去,东西上午到的典当行,下午他的仇家就能杀到我们小院。
不仅如此,赵四水还强烈要求,让我们把他的那身血衣烧掉,再把他身上那些个玉佩扳指埋在院子里的树根下。
这下,相当于是躺在金山上要饭了。
娘在院子里推石磨磨豆子的时候,时常用一种杀人般的凶狠目光盯着那树根,几乎要用目光将树根凿穿。
阿娘心情不好,连带我,干什么都要被骂。
把豆腐弄碎了一小块要被骂,吃饭多吃了一口米要被骂,简直连呼吸都是错了。
我琢磨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赵四水在我家住一百天,我岂不是要连着被娘骂一百天。
这也太可怕了!
天天喝豆浆不行,还是给他弄点骨头汤吧。好快点,让他赶紧走。
于是我把自己多年私藏下来的铜板尽数翻出来,开始每天去张屠户家给赵四水买骨头。
我趴在床边,看赵四水喝骨头汤。
他每咽一口,我就在心里记上一笔:一个铜板。
一个铜板两个铜板三个铜板……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灼,赵四水喝了几口喝不下去了,他把碗挪开一些,小心翼翼问道:「……要不,你也喝点?」
我猛点头,于是凑过去一起喝。
喝了几口,我也喝不下去了。抬起头问赵四水:「你说咱俩在这里喝骨头汤,娘在院子里喝豆浆,是不是不太好?」
赵四水扶额。
于是奇观出现了。
我和娘两个弱女子养个拖油瓶,日子反而越过越敞亮,家里天天都喝骨头汤。
半个月过去,我摸着肚子上新贴的二两肥膘,若有所思,娘说得果然不错,肉就是比豆腐好吃。
天天喝骨头汤,也带来一些新问题。
之前秀才天天来我家铺子上买豆腐,我误以为秀才对我有意思。
现在换我天天去张屠户家买肉,他儿子张大牛该以为我对他有意思了。
今日去买筒骨,大牛哥多给了我两条骨髓。
我端着碗,食不知味。
最后把碗放下,十分忧虑地朝赵四水说:「我可能要嫁人了。」
赵四水夹豆腐的手一抖。
一块豆腐掉在桌子上,我瞧了心疼,伸出筷子去,捡起来吃掉了。
「你要嫁给谁?」
「嫁给大牛哥。」
「……大牛哥又是哪位?」
于是我开始从头给赵四水讲。
我讲张屠户、讲秀才、讲春风楼的如意、讲我情窦初开又猝然死去的爱情。
阿娘面前我没好意思哭。
当着赵四水的面,我十分没出息地哭了,我趴在桌子上抽噎,几乎要哭晕过去。
「呜……你说,如意真就那么好看吗?是不是男人都喜欢那款的?」
情到浓时,我忘记了赵四水还有一把会杀人的剑,浑然把他当成了秀才。
我十分大胆抓着他的领子,把自己凑到他眼睛前面去,哭道:「你好好看看,我哪里不如如意了!你就是不识货!」
哭到最后,我想起如意穿的藕粉色纱裙,再看看自己的粗布衣,又提着赵四水耳朵骂:「都怪你,你把我吃穷了!你赔我藕粉色纱裙!」
隔天我买筒骨回来,赵四水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在家。
娘说一大早就不见人,大概是走了。
我心下大喜。
吃干饭的终于走了!
我把赵四水用过的被子拿去井边洗,一边洗,又觉得惆怅。
赵四水花了我那么多铜板,怎么能不告而别。
小没良心的。
我回院子里没滋没味念了一会书,有几个字不认识,好气,要是赵四水在就好了。
他走了,以后我去哪里问字。
早知道就不该救他!
我一边骂,一边去院子里推石磨。
娘在屋里大声骂:「有病啊!大晚上推磨,让不让人睡觉!」
我朝石磨狠狠一踹,踹得我脚疼。
有病,就是有病,都怪赵四水!
我看他才是有病!
这样骂着,院门嘎吱一响。
一个瘦长人影走进来,正是赵四水,他手上提着个包裹。
我欢呼一声抱着脚单腿跳过去。
「你回来啦!」
复又叉着腰骂道:「你还知道回来!」
赵四水道:「不回来,怕你骂我有病。」
可不是,就是有病!
我在心里又骂了他一阵,平复下心情,问:「你去哪了?」
「我去春风楼瞧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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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娇媚动人的京城贵女,正议亲的年纪,却被真千金找上门来。
侯府怕流言,连夜用一顶小轿将我送进了乡下猎户的洞房。
那猎户扛着猎物回来时,一身血腥气,遮得天都暗了。
我推着屋门,差点哭出声:「你别进来。」
却没想到,后来我会躺在他猎来的虎皮上,颤声哭着:「你别进来。」
1
我醒来时,已经被绑上手脚送上花轿。
山路颠簸,我的心口也在晃晃荡荡。
在侯府活了这么多年,未曾想爹娘非亲生爹娘,那乡下来的李翠萍才是侯府真千金。
那姑娘生得黝黑矮小,可以说是集爹娘短处于一身。
而我,许月盈,是肤白娇媚的京城第一美人,从前竟无人察觉和侯府一家子不甚相似。
我想着想着就哭了,也不知道要嫁的猎户是个什么模样。
这桩婚事,原是李翠萍那养父母给她定的娃娃亲,如今她成了侯府千金自然不用嫁了,给一笔银子打发了对方就行了。
她却硬生生将这桩婚事安在了我的头上:
「姐姐从前替妹妹享了这么多年荣华,如今竟不肯帮一帮妹妹吗?」
「听说那猎户生得比山中野兽还要可怖,姐姐将来真是好福气。」
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爹娘关了起来喂了药。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粗陋的红嫁衣,心想对方若是什么凶恶之徒,不如死了算了。
正沉思着,花轿停下了,我闭眼装睡,感觉自己被人背起来进了屋子。
等到听见家丁的脚步声远去,我才睁开眼,发现那猎户似乎并不在家。
我环顾了一圈,发现屋子倒是很干净整洁,只是墙上挂着不少打猎的工具,距离我想象中遍地脏乱腥臭的场景差别很大。
我在墙角磨着手上的绳子,不知过了多久,手腕上皮肉都高高肿了起来,终于听到了断裂的声音。
我急忙打开屋门要逃走,迎面走来了个极为壮硕满身血腥气的男人,他肩上扛着张熊皮,还向下滴答着血水。
我吓得退了回去将门关紧,就听外面一声巨响。
我差点哭出声,守在门边:「你别进来。」
谁料外面半晌没有动静,我只好悄悄开了个门缝,发现男人将熊皮扔在地上后去了井边。
他脱了染血的上衣,露出疏阔的古铜色脊背,旁若无人地擦拭着身上的血渍。
2
我在京城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京中的世家公子虽修骑射,但大多还是专精文章,身体文弱。
至于武将,大多是粗野莽撞之人,我实在无甚关心,更何况,以前我也未这么近亲眼见过男人的身子。
我脸颊发烫通红,渐渐看痴了,直到男人转身,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异常俊美的脸,轮廓分明,剑眉星目,只是那双黑沉的眸子看得人不寒而栗。
我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他先粗声粗气地开了口:
「你就是许家的女儿?」
我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然后,我就看到他的目光流露出一丝不耐,我吓得再次点了点头。
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旁边的小屋:「你住那。」
我敏感地察觉到这个男人似乎对我不感兴趣,立刻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发现那竟真的有一间屋,只是仅有他这间一半大。
而且到处都是尘灰,一看就很久没有打扫。
我迈进门的一只脚又嫌弃地收了回来:「夫君,妾还未请教您的名姓。」
男人看了我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霍黎。」
我摸了摸有些发痒的脖子,妩媚一笑:「妾名许月盈,让妾来服侍您——阿嚏!」
往日,我最擅长靠这张脸不动声色撩拨人心,如今一连串的喷嚏,彻底毁了我的勾引大业。
而且,我打完喷嚏,发现霍黎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脸上也发痒。
我伸手准备挠,被他擒住拎进屋。
我不知自己满脸红肿,以为他要对我不轨,抱着他的胳膊捶打:「你、你、你别乱来。」
直到他将我扔到床上,拿了面镜子给我。
我眨了眨眼,镜子里肿到面目全非的人也眨了眨眼。
我被自己丑得发出一声惨叫,霍黎翻箱倒柜找了块药丸塞进我的嘴里:「不想死就咽下去。」
我才知道侯府将我养得太过精细矜贵,寻常可见的尘灰如今都可能要了我的性命。
好消息是霍黎因此自己住进了小屋子,而我死缠烂打睡在了他干干净净的床上。
坏消息是大夫说我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也可能以后都恢复不了。
次日,李翠萍亲自来看我的惨状时,都被我这张脸吓走了。
走之前,李翠萍还不忘说,回京城后会向那些从前嫉妒我的贵女们宣扬。
许月盈顶着一张丑脸,乡村莽夫都下不了口。
我被气哭了,晚上看到霍黎怀里捧着只白狐狸回来时,感觉那畜生都比我美貌。
为了证明我没丑到乡村莽夫都下不了口,入夜后,我披着薄纱爬上霍黎的床。
谁料他警惕性极强,几乎瞬间便掐着我的脖子压在我身上。
下一瞬,他便像被烫到一般松开手,粗声粗气道:「你在干什么?」
我松开纱衣,爬到他身前,满眼暧昧地摸上他身前的硬物:「夫君别嘴硬了,看您都——」
霍黎面无表情地将「硬物」抽了出来扔到地上。
我看着哐当落地的长剑,很想抹脖子死了算了。
谁家血气方刚大男人睡觉被窝里抱着剑啊。
3
自从勾引失败,我倒是和霍黎过上相安无事的生活。
虽然霍黎看起来像个乡村莽汉,家里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明明猎来的皮毛能换不少银两,他还是早出晚归不知忙些什么。
但是哪怕我睡到日上三竿,锅里都会温着饭菜。
想起以前在侯府还要每日早起研习诗词歌赋,我忍不住幸灾乐祸,也不知李翠萍能不能应对得来。
过不了多久便是一年一度的诗会,我往年都是夺魁的那个,今年侯府怕是要出丑。
这样的神仙日子过了太久,我的脸慢慢恢复,但从前刻意保持的轻盈体态一去不返,性情也不似从前扭捏端庄。
那日傍晚,天色黑沉眼看就要落雨,风刮着窗户沙沙作响,让人疑心有什么野兽趴在窗户上窥伺。
我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在心里痛骂霍黎怎么还不回来。
忽然院门吱呀一声,我兴奋冲下床打开屋门:「霍——」
对上的却是一张陌生贪婪的脸,吓得我咽下剩下的话,想要退回屋内。
陌生男人抵住屋门,目光像粘腻冰冷的爬虫落在我身上:「这霍家小子竟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啧啧这身段,真是便宜了他……」
我怕极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推着门:「你、你若敢碰我,霍黎会要了你的命!霍黎,霍黎马上就回来了!」
对方笑得愈发猖狂:「霍黎那小子自不量力去深山猎虎,恐怕早就被猛兽分食!小娘子不如跟了我……」
他见我逐渐没了力气,铆足了力气推开门,看着跌倒在地的我就要扑过来。
就在这时,霍黎猎的那只白狐扑过来咬伤了他的大腿。
这白狐原是要卖给皮毛商,我求霍黎将它留了下来,如今已经胖得没一点狐媚模样,很是有些重量。
我趁他痛呼,拎起个凳子砸了过去后,抱起狐狸就冲了出去。
没想到迎面撞到一人怀里,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大胖狐狸也从怀里滚了出去。
抬头一看竟是霍黎,我从来没像此刻这般觉得这张瘟神脸这么亲切。
我顾不得他身上的血腥气,爬起来抱住他的腰:「呜呜呜,我和你的大胖媳妇差点死了!」
屋里的男人一脸凶恶地冲了出来,但看到霍黎之后,立刻两股战战转身想逃。
霍黎站在原地搭弓射箭。
我眼睁睁看着那支箭精准无比地在黑暗中射进男人的后脑。
我默默收回抱着霍黎的胳膊,抱住大胖狐狸。
霍黎收了弓箭,没有去查看对方的尸首,反而问我:「我的大胖媳妇是谁?」
我低头和大胖狐狸面面相觑,随即抬头挤出一个笑:「当然是妾身。」
看着霍黎过去检查那人尸首的背影,我在大胖狐狸耳边蛐蛐:「放心,就凭你刚刚救了我一命,你才是霍黎一辈子的大胖媳妇嗷,我不跟你争这个。」
4
霍黎亲自确认对方断了气之后,将尸身扔下山崖。
我才知道这人是山下有名的泼皮无赖,未免担心有人发现尸首,查到霍黎身上。
霍黎却语气轻描淡写道:「山崖下自有野兽分食。」
我打了个冷战,霍黎却以为我冷了,他看向大胖狐狸。
狐狸嘤了一声,讨好地钻进我怀里。
霍黎冷哼一声,将院门外的虎皮拖了进来。
我有些不敢睡觉,就搬了张椅子抱着狐狸坐在门口,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处理虎皮,方才还十分骇人的电闪雷鸣声现下都似乎远去,变得催眠起来。
我不知何时混沌睡去,直到饿醒时,已经中午了。
我躺在床上心想,霍黎只是看起来凶,其实人还怪好的,还把我从椅子上弄到床上。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尤其是他指着外面晒着的虎皮说明日一起下山,找绣娘加工一下给我做毯子之后,我兴奋得一整晚睡不着。
毕竟从前在侯府的时候,闺阁小姐总是互相攀比身上的锦缎,攀比吃穿用度。
我总是比不过李大人的嫡女李芳如,只因她有个在宫里做娘娘的姐姐,御赐的东西流水似的往府里送。
如今我成了猎户娘子,更是比不上人家了。
但是,我早就听说李芳如和张御史次子订了婚,那人文弱无比,想来李芳如这辈子都没机会盖上夫君猎来的虎皮毯子。
我在诡异的满足感中入睡,次日坐上牛车后打了一路的瞌睡。
我以为霍黎不过是在镇上找个手艺巧的绣娘,没想到他带我进了城。
虎皮缝起来简单,缝好后,他板着张脸让绣娘替我量尺寸裁几件衣裳改日来取。
绣娘没忍住,小声在我耳边打趣道:「您这郎君,看起来凶悍,没想到是个疼人的。」
我有些脸热,等到绣娘量好之后,我褪下胳膊上的绞丝金镯:
「烦请也为我郎君做身衣裳吧。」
被赶出侯府后,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便只剩这只镯子,因我有意将它推到胳膊上,才没被那些奸猾的下人们顺走。
霍黎面露诧异但并未推拒,只是绣娘还是将镯子还给了我,因为霍黎直接一起付了账。
绣娘看着霍黎的双眼充满赞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人……」
我收起镯子小跑着跟上霍黎,他一如既往沉默寡言,我看着他的侧脸,内心无比挣扎。
对不起啊大胖狐狸,要不我让霍黎给你再找个英俊的公狐狸吧,毕竟人和狐狸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才不是因为我看上了霍黎。
我捂着发烫的脸颊痴笑。
5
没想到,我们竟会冤家路窄遇见李翠萍。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顶着繁复华丽的头面,腰身掐得极细,已经少有从前的乡村土气。
只是一张口依旧很惹人厌烦:「许月盈,你将诗集藏在哪里了?」
我挑眉,原来是为了诗集,想也知道她没那么快学会作诗,更何况,要在诗会上从那群闺秀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
大抵是侯爷夫妇让她照着我那些年作的诗集背下来,遇到命题一致的便能浑水摸鱼。
我摇摇头:「不记得了,大约是放在书桌上吧。」
「你!」李翠萍怒不可遏,「别以为没有你的诗集,我就没办法了!」
我如今乐于看侯府的笑话,才不会告诉她诗集在厨房水缸底。
她不提我都想不起来,那次半夜饿了,我假装在院子里读书,其实去厨房偷吃。
后来怕被人发现,我随手将诗集塞到水缸底下。
我没兴趣跟她说话,扯了扯霍黎的袖子,却没扯动。
霍黎竟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翠萍,半晌才开口让我先上山,他和李翠萍有话要说。
我瞪大双眼,想不通他俩孤男寡女有什么话可说。
李翠萍闻言朝我得意一笑,随即娇娇柔柔开口:「郎君不如随我去茶楼慢慢说。」
而霍黎竟然点了点头,丢下我大步朝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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