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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古代世家贵女的人生,能由自己做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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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世家贵女的人生,能由自己做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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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世家贵女的人生,能由自己做主吗?
我和嫡姐去万象寺烧香时,被人劫持。
山匪点名要尚书嫡女,她毫不犹豫地推我出去。
我被救回时,满京城人骂我残花败柳,辱没家门,父亲连夜将我关进了尼姑庵。
嫡姐则转身嫁给了前途无量的宁国侯世子。
后来敌军攻打皇城,曾经的山匪头目自立为帝,交战中世子被杀,侯府满门灭绝。
而我却被新帝册封为后,成亲前夜,嫡姐混进宫,发疯杀了我。
再睁眼,又回到了烧香被掳那日。
嫡姐急不可耐地自爆身份,临走还不忘嘲讽我。
「这一世,荣华富贵只能是我的。」
可我叹了口气,也不知细皮嫩肉的她能撑几日。
她以为的荣华富贵,是要用命去换的。
1
「轿子里哪个是兵部尚书曲宏远的嫡女!」
「说!不然我杀了你!」
马夫还未开口,嫡姐便踩着我的脚立刻朝轿口冲出去。
「我!我是曲宏远的嫡女曲梦瑶,你们要抓的人是我。」
怎么回事,一向娇生惯养又恨我入骨的嫡姐,怎会挺身而出?
这和上一世的她大相径庭。
为首的山匪一把将她扯下来,看了眼后,朝身后人一笑。
男人一脸不怀好意,抬手摸了下她的脸。
「细皮嫩肉的,怪不得老大点名要她。」
「那还不带我见你们老大!」
「急什么?车里不还有一个,谁知道你们有没有骗我?」
嫡姐听后,转身看向被拉下来的我。
「她就是个低贱庶女,你看她那穷酸模样,像是嫡女么?」
我低头一看,确实够穷酸,素白半旧的罗裙,自是比不过淡粉华衣的嫡姐。
但山匪也不是傻的,他们色眯眯地看向我,调笑道。
「小美人,你来给哥哥说说,她真是你的嫡姐吗?」
曲梦瑶也紧张地看向我,她怕我露出端倪,更怕我抢她。
我暗中讥笑,我又不是傻子。
「嗯,她是我嫡姐。」
对面女人明显松了口气,「看吧大哥,我还能骗你们。」
说着她取出腰牌,一脸得意,但她错估了对方。
「老大说了,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全都带回去。」
嫡姐发怒:「都说了是我,你还带她干嘛,直接杀了她。」
我心一惊,原来她竟这般狠毒,她是怕我去了,被那男人再次看上,和她争宠?
笑死,谁会爱上一个畜生。
「都带走!」
嫡姐仍在喋喋不休,山匪一巴掌扇了过去:「再吵,老子就在这儿办了你!」
她狠毒地瞪了我一眼,满眼威胁,我们被人捆绑带走。
可这时,身后冲来一群官兵,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山匪见势不妙,立刻做了取舍。
「扔下那个,快把这女人带走,快!」
慌乱中,嫡姐嘴角飞扬,略过我时,还不忘嘲讽。
「这一世,荣华富贵只能是我的。」
我心一沉,这句话让我笃定,她也重生了。
嫡姐脚步飞快地跟着山匪,可我叹了口气,也不知细皮嫩肉的她能撑几日。
她不知道,有些荣华富贵是要用命去换的。
2
前一世,也是这一幕,嫡姐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一口咬定我才是曲家嫡女。
山匪多疑,嫡姐趁机将自己腰牌塞给我,并小声威胁。
「若是你不认,明日就是你姨娘忌日,母亲不会放过她的。」
就是这句话,我担下了身份,但山匪怎么可能放过她,我们被人分开带走。
在那里我遇到了程霁,他就是个魔鬼。
程霁为何指定要曲家嫡女,后来我才知,是我父亲惹下的祸。
曲宏远在晋州在任时,喜欢上了有夫之妇,为了得到她,找人害死她的丈夫,妇人为了儿子忍辱负重。
但曲宏远仍不满意,后来妇人自裁了断,而这人便是程霁的母亲。
所以因果报应,落在了我的身上。
程霁夜夜欺辱我后,会用浸过盐水的鞭子继续抽打,新伤旧疤下,我没有一块完好肌肤。
每次在我快要咽气时,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救活我,然后掐着我脖颈。
「想死?那也要等到我称帝那天,我要让曲宏远看看,贱民的儿子是如何踩碎大岳的。」
就这样,我日日被他折磨,原本我以为要继续这样苟活着。
直到那次,他的营帐来了一群羌奴人,程霁命我当场献舞。
我不答应,他让人灌我汤药,之后我意识全无,等我醒来,是羌奴人的又一波凌辱。
就这样,我成了他趋权附势中的一枚棋子。
我无数次地想要了断,但为了姨娘,我不得不忍。
就在程霁攻打西河边陲时,我趁乱逃了出来,走了两天一夜,才找到了镇抚使,他们将我送回了京城。
可我等来的没有关切,满京城人骂我残花败柳,辱没家门,父亲连夜将我关进了尼姑庵。
而我姨娘早被夫人发卖得无影无踪。
嫡姐则转身嫁给了前途无量的宁国侯世子萧伯寒,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
后来敌军攻打皇城,程霁自立为帝,第一个屠杀的便是曲家,萧伯寒抵死交战中被杀,侯府也被满门灭绝。
而我却被程霁从尼姑庵里押了出来,他昭告天下封我为后,我知道,他是为了羞辱我。
那时我已做好新婚夜和他同归于尽的准备,可谁知成亲前夜,嫡姐混进宫,发疯杀了我。
再睁眼,便是同她被掳这日。
嫡姐不会以为这次换成她,就能得来皇后之位吧。
笑话,那人可是畜生不如的魔鬼啊,我避如洪水猛兽还来不及。
3
嫡姐的丫鬟翠珠搬来救兵时,我哭得奄奄一息。
众人将我送回了尚书府,夫人得知消息后,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父亲二话不说给我上了家法,但我未发一言,比起前一世的长鞭,此刻就如隔靴挠痒。
姨娘跪在门外替我求情,父亲连她一起鞭打。
「蠢货,你为什么不顶了梦瑶身份,养你有何用!」
「半月后便是梦瑶成婚日,她被山匪掳走,这下我怎么跟宁国侯交代,完了,都完了!」
「我打死你,没用的东西!」
他边打边骂,直到门外人大喊。
「大人,宁国侯夫人到!」
父亲急忙扔下戒尺,命人将我抬进里屋,侯夫人正襟危坐神色严厉,正命嬷嬷交代一桩桩成婚事宜。
父亲突然匍匐跪地,负荆请罪,借口嫡姐身染重病,请求取消婚事。
侯夫人当场发了好大的火,父亲边哭边道歉,甚至做出官场承诺,侯夫人这才泄火,随后双方各退一步。
于是嫡姐的这桩婚事便落到了我的头上,婚期如约举行。
但我毕竟是个庶女,攀上世子算是高嫁,尚书府有错在先,所以原本的娶妻变为纳妾。
父亲感激不尽,在他看来,能用我这个庶女顶罪,顺便攀上侯府,已是大幸。
可他不知道,曲家未来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没有程霁,也会是我。
既然婚事我无法摆脱,那便为自己另谋一条路吧。
嫁给前途无量的宁国侯世子,对我来说,怎么看都比上辈子日日受辱强的多了。
4
临近婚期,夫人忧心女儿,哪里顾得上我,何况我抢的还是曲梦瑶的亲事。
父亲忙着追查嫡女踪迹,更是无暇顾及我。
只有姨娘心疼我,偷偷变卖了全身家当,竭尽全力地为我增添嫁妆,只为让我不受委屈。
我退回了其中一些,安慰她。
「就算您给我再多,侯府也不会高看,这些您留着,未来的路,女儿自己会谋。」
姨娘抱着我哭泣:「盼宁啊,我的女儿。」
但我知道,我能嫁进侯府,她是高兴的。
三月初六,是我出嫁的日子,没有凤冠霞帔,八抬大轿。
半抬嫁妆,一顶小轿,进了侯府侧门,成了萧伯寒的贵妾。
这是我第二次见萧伯寒。
上一世是在他与嫡姐定亲之前,我给姨娘上街买药,仅存的银两被小偷顺走,那人被我逮住后,先声夺人。
骂我无赖,还仗势要打我,这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鞭子缠住那人胳膊。
一句话也不说,直接从他衣兜里掏出一只绣的七歪八扭的荷包。
「是你的吧?」
我呆呆点头,男人甩到我怀里后,二话不说,擒着那小偷去了管衙,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细看我一眼。
他不知道,那个晚上有个傻子抱着荷包失眠了一整夜。
我是从路人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份,宁国侯世子萧伯寒,羽林将军,大岳最前途无量的少年武将。
再次听到他时,是在侯府媒人提亲那天。
管家说宁国侯世子要娶嫡姐时,我打碎了夫人的一个陪嫁花瓶,被罚跪了一夜,也难过了一夜。
从此我便屏蔽了这个名字,直到程霁破城,萧伯寒被杀那日。
他满身醉意地推开房门,捡起桌上的合卺酒,松手扔到地上。
「一个妾室也配与我喝交杯酒?」
我砰砰直跳的心脏重重坠落。
他走到我面前,掐住我下巴,拇指重重划过唇瓣。
「太红了,你姐姐都没为我涂过唇脂,你也配?」
他一连说了两次‘也配’,彻底掐灭了我最后一丝希冀。
我使尽全力将他推倒在地。
「你当我愿意嫁你?」
我当他面,搬起水盆,扬他一脸。
「喝点马尿你就心高气傲,在这儿装什么深情,与其伤春悲秋,不如搞好你分内的事。」
「万象寺劫匪查到何人?」
「晋州烧杀抢夺损失何几?」
「西河边域羌奴夜袭何时?」
「这都没弄好,就给我摆脸,来来来,把我掐死得了,这洞房我看也不必入了。」
我转身甩衣解发,窝屈了两辈子,第一次痛快发泄,人果然不能委屈自己。
扭头,刚才还对我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一脸吃惊,目光呆滞地望着我。
「你......你?」
不待我回应,门外传来敲打声。
「世子,尚书嫡女曲梦瑶求见,她好像疯了,您快出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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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比妹妹早出生半刻,我便成了侯府嫡长女,被批天生凤命。
自幼便知将来要嫁给荒淫无度、年近半百的皇上,肩负起重兴侯府的使命。
我日日活在嬷嬷严厉板正的目光下,而我的孪生妹妹却在花园里玩闹欢笑。
还嫁给了自己钟意的竹马小将军。
那时我便知,自己不过是一个应付圣意的弃子罢了。
万万没想到,重来一世,妹妹竟主动牵起我的手:
「姐,这当贵人的福气,让我去享享吧。」
1
我是侯府嫡长女,年方十七,还在胎中就被批凤命。
从小,我就是按照宫妃的标准培养的,琴棋书画、宫廷礼仪、后宫心术无所不通。
太子二十,与我青梅竹马,皇后又是我表姑母。
只待太子登基,一切水到渠成。
可是,皇上五十,荒淫无度,还要选秀入宫。
若有避逃,立刻以大不敬之罪抄家灭族。
母亲泪眼朦胧,抱着我痛哭整宿,却对我说,这就是命。
是的,临阳侯府的嫡长女,从出生就背负着繁荣家族的使命。
临阳侯府荫封已尽,族中也无得力子弟,唯一的依仗,当今皇后,十几年前就驾鹤西去。
如今只有再出一个皇后,才能保侯府长盛不衰。
母亲还在怀孕的时候,就找过国师悄悄批命。国师说这一胎,贵不可言,当主凤格。
听闻消息,全府上下,都开心不已。
可等到降生时,却是一胎双生,并蒂芙蓉。
我有一个孪生妹妹,沈清冉。
只因我早出生半刻,我就得担负起侯府的命运。
而沈清冉,却是天赐的惊喜,父母可以毫无顾忌地宠爱她,享受平凡的骨肉亲情。
而我,是未来的皇后。
他们对我说,天家无亲情。
我日日活在嬷嬷的目光下,规矩板正。
随着我长大,开始学习后宫心术,那些冷漠的目光就变成了考校和探究。
再后来,我出师了,就变成回避了。
谁也不想被看穿心事。
他们说我的目光像刀,锋利得瘆人。
我被关在房间里,日日对着一堆古籍,磨我的眼神,眼里只能有深不可测,只能有古井无波。
得像庙里的佛一般,庄严地高高在上。
而糊得严实的窗户外,是沈清冉在花园里玩闹的欢笑。
不时还有母亲的温柔问候,让她别疯跑,小心一身汗着了春寒。
跑?我想象着那个场景。
贵人们走路须四平八稳,可身为宫妃还需仪态绰约。
我从来没有跑起来过。
只有日日端庄地枯坐着,一直坐到深宫里,一直坐到我死。
重来一世,我看着面前明黄的圣旨,心绪翻涌。
父亲一脸冷肃,兴许是看出我的犹豫,厉声说:「容儿,为了侯府上下,你必须去。」
「当皇后就是你的命,给谁当不是当。」
五十岁的圣上,还会需要一个十七岁的皇后吗?
我上一世试过了,不行的。
想来我父亲,整个侯府也早就知道。
上一世的我,不过是一个应付圣意的弃子罢了。
「你早该知道,侯府的命运系于你一人身上。」
可是,这命运好重。
为何偏偏这么大的一个侯府,却要我一个女子来担着重担!
我背着这重担熬了一世,熬得形销骨立,熬得椎心泣血。
如今,还要再来一世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回来却又卡在这个当头,尽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母亲双目通红,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几次想要张口,又吞了回去。
我那看透无数人心的眼,却不知道她是真的痛惜我二八年华却要陪侍大我三轮的将死之人。
还是痛惜我,培养多年最后却只能入宫蹉跎,起不到半分助力。
冰凉从脸颊滑落,我心里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我不会痛了。
我伸手准备拿起那圣旨,一只素白的手却抢先一步。
我惊愕地抬头,却看见沈清冉明媚的脸。
她看着我,笑意盎然:「姐,这当贵人的福气,让我去享享吧。」
2
「胡闹!」父亲夺过圣旨,「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去处,由得你去玩闹。」
母亲也急了:「冉儿,有你姐姐在,哪用得着你去宫里。」
语气严厉,可两个人,都生怕沈清冉不知道那是什么龙潭虎穴,一头栽了进去。
沈清冉撒着娇攀着父亲的手:「当娘娘那么威风,冉儿也想去。」
一向板正的父亲也只有看到沈清冉才柔软几分,这会儿更是耐心哄道:「将军夫人更威风呢,到时候让小郑将军带着你去边塞骑马。」
「小郑将军的汗血宝马,跑起来日行千里。」
「是你的聘礼。」
「冉儿你不是想骑很久了吗?」
前两日,家里突然找到了将军府,给沈清冉定了亲。
虽然只是交换八字和庚帖,没有纳征仪式和递交文书,可这高门大户之间,也跟定亲没有区别了。
圣上虽然慕色,却也做不出来强夺已有婚约的女子之事。
但是像沈清冉这样临时定亲的,之前也砍过几个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容得别人舞弄试探。
可父亲他们还是做了,哪怕送了我去,妹妹就不用去了。
这万一都不可能的意外,他们也防得死死的。
而我进宫了,会不会因此受搓磨,他们是一概不管的。
上辈子我浑然不觉,现在再看,那偏爱直冻得我发颤。
这会儿沈清冉却不知为何,耍起性子来。
一会儿说边塞荒凉,她不愿过苦日子。
一会儿又说将军夫人见了娘娘也要行礼,她才不要给我低头。
父亲被痴缠得厉害,没办法,冲母亲使了个眼色。
母亲站出来拉着沈清冉,离那圣旨远了不少。
「冉儿,宫里规矩多,你平常就没个正形,家里哪敢送你进去。」
「这万一触怒了贵人,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沈清冉嘻嘻笑着站到我身边:「你们别小看人,姐姐会的,我也会。」
说着,她照着我的姿势站定。
又对着父亲、母亲行了个宫礼,礼数细节分毫不差。
她敛起笑容,照着我平静的面容,款款走了一圈。
与我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形,连我一时间也有几分恍惚。
若不是沈清冉眼角的泪痣,我几乎以为自己在揽镜自照。
母亲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扯过沈清冉挡在身后,瞪着我:「清容,是不是你挑唆冉儿,让她替你进宫。」
我苦笑,我的宫于心计,他们一直担心,会用在他们身上吗?
不待辩说,他们就将我锁进了祠堂。
寒冬腊月,连个软垫都没有。
他们让我好好反省一下,身为沈家女的职责。
我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看着一排排的祖宗牌位。
他们漆黑,庄严,是沈家的一代代家主,都是男子。
这密密麻麻的牌位里,没有一个沈家女。
跳跃的烛火里,我站起身,拿起灯油,洒向旁边的布幔。
既然担不起,那就一起烧个干净吧!
3
「姐!」
我一回头,却见沈清冉半截身子卡在窗户里。
她看见我手里的烛火,一愣,然后又眯眼笑了起来:「快来,快来,把我拔出来。」
我有点恍惚,沈清冉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她总嫌一个人玩无趣,总是想方设法地闯进屋子里来找我。
这个笨丫头,好几次也是这样卡在窗户里。
后来……
后来沈清冉一来,父亲就对我上家法,沈清冉也不来了。
只是我的屋子里,时不时地会从犄角旮旯里多出一些话本子和零嘴。
我上辈子愿意尽心竭力,护着侯府和将军府,多少也是因为这一丝温情。
我有的太少了,这温情却成了丝线,将我牢牢地绑在了那里。
沈清冉被我拉出来,摔了个屁股,她皱眉才要呼痛,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捂住了嘴。
她站起来,递给我一个包袱。
轻飘飘的,想来又是什么吃食。
难为她还惦记着我没吃晚膳。
可包袱打开,是一套浅碧色的衣裙,是沈清冉惯常穿的样式。
我皱眉:「冉冉,你这是干什么。」
「哎呀,不要这个表情。」沈清冉边说边扒拉着我身上的衣裙:「老气死了。」
我按住她:「别胡闹了。」
沈清冉只是笑:「姐,你看我,跟我一起笑一下。」
我眉头皱得更紧:「别玩了,一会父亲发现了,连你也一起罚。」
沈清冉笑意不减,手拂过我的眉头:「别皱眉了,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太。」
我心下焦急,只想趁着夜深,跟这个肮脏的侯府同归于尽。
这会沈清冉来了,我心里却又一软:「行了,你快点出去。把你床下攒的银票首饰拿上,这会西北的门房没有人。」
「出了侯府,去找郑小将军,往边塞跑,能有多远跑多远。」
「藏好踪迹。」
「过两年老皇帝不行了,你们再出来。」
沈清冉轻轻抚了抚我的脸:「姐!咱们真是心有灵犀呀。」
「你说的话,跟我想说的一样呢。」
什么?我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
耳畔是沈清冉软软的气息:「姐,跑出去,别回来了!」
4
再睁眼,蜿蜒的山路从面前不断掠过。
上下的颠簸顶得我胃里翻腾起来,沙石泥土草棍还直往我脸上蹦。
左右打量了一下,原是我被捆了起来,头朝下地挂在马背上,嘴里还塞了一团布。
真是狼狈,上辈子我在冷宫里也没这么凄惨过。
我挣扎着吐掉嘴里的布,喊起来:「郑景烨,你给我停下来。」
郑小将军毫不理睬,又扬了一马鞭,尘土飞扬起来,我吃了一嘴的泥。
真是个缺心眼!
上辈子沈清冉进宫看我,说起郑景烨,就只有两个词,不懂风情,缺心少肺。
我还一直觉得她在跟我炫耀。
在宫里,人心难测,我过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生怕一招不慎就人头落地。
而她与郑景烨成婚以后,上无婆母,下无姑姐妯娌,随着在边塞驻军,连将军府的中馈都不用打理。
这样的日子,再没有更轻松的了。
现下被挂在马背上颠着,我才明白,沈清冉那些抱怨,却也委实不是什么小女儿情态。
是诚然很憋屈。
我又喊了几声,郑景烨不应。
我只能忍着不断涌上来的反胃之意,用脚勾住脚蹬,用力一跃,坐在了马背上。
幸而家里还让武师教了我一些拳脚。
郑景烨看我坐了起来,这才闷声说道:「阿姐,失礼了。冉冉说你会些功夫,我这才将你捆了起来。」
这两冤家,我叹了口气。
摸出藏着的袖剑割断绳子,我把刀刃抵在郑景烨的喉咙上:「送我回去。」
郑景烨似若未闻,只一个劲地驾马奔驰,我狠下心手下用力,划开肌肤。
「我最是心狠手辣,你别当我会手软。」
「阿姐,你不用吓我。冉冉说了,你最是嘴硬心软的一个人。」
「她跟我说过,小时候无论她闯了什么祸,都是你替她受罚。」
「你又怎么会害我。」
这丫头,还未成婚就跟郑景烨抖搂个干净。
我收起匕首,又思索起怎么逃脱。
「阿姐,你别费劲了,我沿途都安排了亲兵。」
「你若是逃了,无论往哪路走,我八百亲兵都能将你搜出来。」
我无奈:「你倒是安排得周全。」
「冉冉豁出性命都要护的人,我不敢出分毫差错。」
我沉默良久,心里苦涩非常。
「你们……」
「你知道沈清冉这一去,就是把性命抛了?」
凛冽的山风拂过我的脸,出口的声音也干涩起来。
「嗯,知道。」
「冉冉说,她没有你那么聪明。」
「在宫里,活下去,很困难。」
我抿紧唇:「你明知道,还要顺她的意?」
「你们自可以去边塞逍遥自在的。」
「我进去了,还能活。」
「沈清冉会什么!」
「啊!她会什么啊?」
「你要送她进那个火坑。」
「她会死得多惨你知不知道啊!」
郑景烨回手递过来一块锦帕:「阿姐,别哭了。」
「冉冉跟我说,她学了很多年,也练了很多年了。」
「真的很多年,她说她从上辈子就开始学了。」
「她还让我跟你说,虽然自己不如你聪明,可至少……」
郑景烨哽咽:「可至少,能撑到老帝驾崩,让你能……」
我一拳捶在郑景烨的背上:「能个屁!让我能去接她的尸首吗?」
我纵身跃下马,挡在路中,把匕首横在喉前。
「郑景烨,你要么带我回去,去把你未婚妻救出来。」
「要么就带着我的尸首,去跟沈清冉交差。」
5
进侯府前,我把郑景烨遣了回去,留个后手。
郑景烨走之前却是欲言又止。
我以为他忧心我的安危,放软声音安慰道:「我还对侯府有用,你又在外辖制,他们不敢害我性命。」
郑景烨摇头:「冉冉说阿姐聪慧过人,那谋划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
「只是景烨不解,这入宫当贵人需要这么大的力气吗?」
「阿姐那一拳,委实好痛。」
「想来冉冉没这么大力气,是在宫里要吃点苦头了。」
我的笑僵在脸上。
转身入府,郑景烨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阿姐,哪怕不成,也无碍的。」
「别绷得那么紧。」
「冉冉她,早就想好了。」
「她说,没那么多必须的,她也是,你也是。」
我没应声,也没回头,朝着侯府的大门定定地走过去。
我怕我一回头,我的泪就关不住了。
有的,有必须的。
沈清冉,你必须给我从宫里活着出来。
6
沈清冉确实准备得周全,我眼角多了一颗痣。
下人看见我都漾起了笑:「二小姐,不是跟郑小将军去塞外了吗,怎么回来了?」
沈清冉一向待下人亲切,这些笑是我没看见过的。
嬷嬷从小就教导我,下人就是下人,奴才就是奴才。
贵人御下,可施恩,可惩处,可假意亲善作宽容之相以行笼络,但绝不可有分毫亲昵之心。
下人们,一向只会当我是主子。而对沈清冉,那是自家的小姐。
我叹口气,也不知道沈清冉这样子,在宫里怎么过。
我装作沈清冉的样子,跟他们打过招呼。
父亲母亲已经在等着我了。
母亲拉过我亲热道:「冉冉,才出去两天,怎么又跑回来了。」
「是不是挂记我们得很。」
「侯爷,我就跟你说,多留冉冉两年,她还是小姑娘呢。」
父亲呵呵一笑:「哎,都是大姑娘了,你还能留她一辈子不成。」
我屏退下人,关上了门。
「别做戏了。」
「外人分不清,你们还分不清吗?」
母亲叹口气,松开我坐在了一旁。
「容儿,就这么不好吗?」
「你不是一直盼着过自由日子。」
「现下宫里冉儿也替你去了,你就装作冉儿过一辈子,不好吗?」
「不好。」我冷笑一声:「你们可以这样装聋作哑一辈子,我不行。」
「难为沈清冉日日在我面前说你们的好话。」
「你们就准备把她丢在那个火坑里,不闻不问了吗?」
「虎狼尚不食子,你们疼爱她多年,就如此弃之不顾了吗?」
「胡闹!」父亲瞪着我:「如此不敬尊长,谁家贵女同你一般。」
「给她安排的好前程她不要,自己偏要往火坑跳。」
「一招不慎,就要为祸全族!」
「我替她善后,就算成全这么些年的父女之情了。」
「至于你!」
「这个沈清冉你不想当,你也得给我当!」
母亲出来打圆场:「容儿,你不知你父亲的难处。」
「这陛下如今愈发反复无常。」
「你表姑母一去,宫中无人可替侯府周旋。」
「侯府男丁你也是知道的,没个成气候的,又有谁能承继?」
「待你太子表哥继位,又不知是何光景。」
「更何况,那时他有妻族,侯府这等表亲外戚该如何自处?」
我如何不知?上一世进宫以后,他们就是这样劝我为侯府谋划的。
可这些,不该沈清冉去受。
「我去把沈清冉换回来。」
「我知道宫里有表姑母留的人,我借进宫探望,与沈清冉换了衣裳就是。」
「沈清冉与我外貌并无二致,刻意装扮连府里的下人都分辨不清。」
我顿了顿,放出诱饵。
「而且,你们培养我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在后宫有所把持。」
「沈清冉做不到的。而我,可以。」
「我不仅可以,我还能让侯府,荣宠无限,势位至尊。」
许之以利,莫如诱之以欲。
从还是孩童时我就知,父亲一生所欲,除振兴侯府外再无他物。
其他的一切,都能被抛却。
父亲神色阴晴不定,最后冷哼一声:「你这个黄口小儿,又如何能保证。」
「木已成舟,你别再白费心思了。」
母亲叹口气,拉我走去一旁。
「冉冉她,已经承宠了。」
7
怎么会?!
我催着郑景烨一路往回赶,前后不过五日。
老皇帝他召我入宫,不过是为了钳制太子。
趁早断了太子的异心。
同我一道入宫的,几乎都是十四五的豆蔻女郎。
因为方士跟老皇帝说,只有与鲜嫩娇娘共寝,方能益寿延年。
我虽一进宫就被封了妃位,却是两月余以后才被招寝。
我皱眉思索片刻,捏住母亲的手:「找个婆子,破了我的身,也是一样的。」
「成何体统!」父亲一拍桌子:「你一个黄花闺女,什么腌臜话都说得出口。」
「这会父亲嫌我腌臜了,以前找宫里的嬷嬷教我那些阴私的时候,我不过七岁。」
「就破个身子,比那些可干净得多。」
「你!」父亲扬起手就要打我。
我捏住他的手:「父亲,我的脸还留着进宫呢。」
父亲挣脱不开,脸上的褶子都涨得通红:「好!好!好!」
「你这个孽障!把学来的东西都用在自家人身上。」
我轻笑,把他的手扬开:「那还不是父亲的重金,花对了地方。」
「把我送进去,你这些年的谋划,才不算白费。」
母亲心疼地揉着父亲的手腕,语气多了些责备:「容儿,他是你父亲。」
「那他何时有当我是女儿?我在他眼里,不过是进宫的棋子,光耀侯府的布偶。」
「我这会不过是听从你们的摆布,去履行我的使命,又何错之有?」
母亲叹口气,神色憔悴:「那郑小将军怎么办?」
郑景烨,这又与他何干?
等沈清冉出来以后,与他双宿双飞,这又如何难办?
「将军府,怎么会要一个失贞的儿媳。」
「还是承宠过的女子。」
「哪怕你做得再天衣无缝,只有郑小将军知晓,也难保他日后不介意。」
「男子之心,最是难测。」
「这嫌隙一生,亲眷只怕成仇雠。」
母亲语气温软,带着江南特有的声调,可那满含江南四月烟雨的声音,却让我如坠冰窟。
「你们?」
「你们!」
我颤抖得几近失声。
「你们是做好谋划,让我以沈清冉的身份,嫁给郑景烨,拉拢将军府?」
母亲点了点头。
「身为侯府嫡女,这就是你们的命。」
「清冉把你的路走了。」
「那你就当好清冉。」
「这样对谁都好。」
好?好个屁。
「你们,你们以为何人都与你们一般,冷心冷情,只把人当个物件摆弄?」
「和郑景烨青梅竹马的,是沈清冉,不是我。」
「我们是人,不是猫儿狗儿,随意凑做一笼,就配得起对儿来!」
「你们的如意算盘,想都不要想!」
「你们若是不愿换沈清冉回来,我出去就去告御状。」
「告侯府欺君罔上,偷换凤格,意欲谋反。」
「到时候别说结亲还是结怨了。整个侯府,一个都别想活!」
8
「容儿,何至于此?」
僵持间,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是祖母。
她走到跟前来,握着我的手,又说了一遍:「容儿,何至于此?」
我看着祖母密布沟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却是不忍再说下去。
「容儿,何至于此。」
这话,十岁时,祖母也对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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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生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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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晋王留下休书,追随白怜儿而去。
我羞愤至极,当众跳湖自尽。
但其实,是潜入水底,从通往城郊的地下河跑了。
次日河里漂起一具女尸,所有人都以为是我。
晋王悔极吐血,在我的墓前整整跪了三天。
而我藏身世外桃源,一边查案,一边换着郎君同眠,好不快活。
再见面时,他瘦了好几圈,形销骨立。
而我容光焕发,莞尔一笑:
“王爷还没娶妻啊?我都和离三回了!”
1
我叫虞荔,丞相嫡女。
与二皇子晋王,青梅竹马,御旨赐婚。
可大婚的前三天,皇上早死白月光的女儿入京了,被封为异姓公主。
国师为她预言,天赋荣华,当属凤命。
于是一时间,各个世家大族,无不对她趋之若鹜,争着抢着认她入自家的宗祠。
几位皇子亦是分外积极,我的未婚夫也不例外。
皇上为她和七王赐婚当晚。
晋王不顾即将与我成亲,一掷千万金,以十里红妆为聘,浩浩荡荡送进了七王府。
三皇子不甘示弱,大手一挥,在晋王的礼单之上,又加了十里。
炫目的大红喜色,一直从七王府的内院摆到了主街,绵延不绝。
排场之大,如同打擂一般。
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挤得都没地儿下脚。
却个个都不愿错过这难得的盛况。
消息传进丞相府时,我正在淡定地打铁。
因为上一世,我觉醒了半个月的读心术。
怀揣着一颗春心,指定去听了晋王的心声。
发现他也早就倾慕于我。
还为了帮我找到失踪多年的母亲,一直在私下追查长公主疑案。
我知晓后,感动至极,顺着他的心声,一路跟到了北域十六州。
却正好落入他设好的圈套,助他找到了遍寻而不得的隐匿村。
最终,他得到了我娘替公主守卫的护国宝藏,荣登储位。
而我,身首异处,含恨而亡。
如今再回到成亲那日,我穿着大红嫁衣,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握着玄铁,叮叮当当打到了黄昏。
将它伪装成腕镯后,坐上了去晋王府的喜轿。
可他连面都没露,留下一纸休书,就追随白怜儿出了京都。
我装作羞愤,走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流程,当众跳水自尽。
实则是潜入水底,从通往远郊的地下河跑了。
他让我丢脸,我让他丢人,有仇当初就报了。
我倒要看看,大婚当晚,晋王抗旨休妻,晋王妃不知去向。
他要怎么向父亲和皇上交代。
2
一路游到远郊,我已筋疲力竭。
刚想找个地方上岸,头上就忽然撒下来一张大网。
把我罩了个严严实实。
抬头望过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男人。
个子很高,身材精壮,逆着光立在河岸,像是一座悍然不动的盔甲。
但我从渔网的缝隙中,看清了他的脸。
是小哑巴!
我当机立断,用掉了半个月内,唯一一次指定读心术的机会。
屏气凝神地祈愿:
听他的心声!
听他的心声!
下一瞬,【媳妇儿】三个字,响彻脑海,震耳欲聋。
我:?
3
他力气极大,三两下就将我拽了上去。
手臂用力的时候,腕骨的筋脉便薄薄地绷起,在精壮结实的肌肉上勾出流畅的线条。
夕阳的余晖洒落,似为他镀了一层金身。
此时的他还不认识我,微微歪头望来,无辜又好奇地打量。
心声也随之响起:
【大哥没,骗我。捕鱼真,的可以,捕到媳妇儿】
大概是长久没说过话,连心声都磕磕绊绊。
我听着他一口一个的媳妇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给气晕过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有“志向”呢!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一个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
“石头,一下午了,打着鱼了没?”
石头是小哑巴的名字,村里人都这么叫他。
他大名是石缊玉。
但我一直叫他小哑巴,他也只准我这么叫。
“打着鱼了没?”那人又问。
【没~~】小哑巴慢条斯理地打了一下手语。
垂眸看了我一眼,继续比划道:
【打着,媳妇儿了】
来人立刻就笑了,笑的好大声:
“那还不赶紧抓起来,捞个媳妇儿不容易,跑了可咋整?”
小哑巴眨巴眨巴眼。
慢悠悠地看向我,慢悠悠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又慢悠悠地比划:
【有,道理哦~】
有道理你个头!你个鬼!你个罗圈腿!
我怒气攻心,气血上涌,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最后的一丝意识里,只听见那浑厚的声音已经到了跟前,语气中满是惊讶:
“哟!怎么还真捞了个人啊?!”
小哑巴神色雀跃,比比划划中还带了丝小骄傲:
【媳妇儿】
4
上一世,晋王找了桃源村很多年都没找到。
我循着蛛丝马迹,冒着生命危险穿过雾髑山,才发现了藏于山坳中的村庄。
没多久,晋王就带着人马赶了过来,接手了我的全部进展。
他神色恳切地跟我保证,定会彻查疑案,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因旧伤复发,双目几乎失明。
听着他表里如一的心声,便信任地将所有的线索都托付给了他。
可后来,他不止杀了我。
还在我死后,圈禁了全村人,隐藏了所有证据。
小哑巴不能说话,为了不让他抢走我的尸身,死死抱着不肯放手,被当场杖杀。
死的时候,身上的血被雨水冲走,蜿蜒出一地殷红。
晋王的马蹄无情踏过,深深踩进脏污的烂泥里。
这次,我必须在他之前找到护国宝藏,保全所有的翻案证据。
既重生一回,定要让他瞧瞧,何为兵不血刃,何为手段残忍。
再重复一遍,我虐文女主,幡然醒悟,悬崖勒马,是为了虐渣打脸,报仇雪恨,而不是……
而不是一睁眼,正对上一张无辜纯良的脸,看他端了个豁口的白瓷碗,慢条斯理地递到我面前:
【吃,药】
黑乎乎的,一看就很难喝。
我的嗓子哑涩的像被马车碾过,说不出来话来,只好偏过头表示拒绝。
他却一脸坚持地递过来,跟我比划:
【生,病了,吃药】
味道实在太冲,我躲得更远了些,连连摆手。
他没理解我的意思,眨巴眨巴眼看我半天,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知道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可下一瞬,他伸手捏住了我的下颌,咔地一声卸了我的下巴。
相当熟练地把药灌进我的喉口后,又咔地一声接了回去。
我:???
他看出了我的惊异,比划着解释。
心声也随之响起:
【不用,担心,我有经验】
【家里,生病,不吃药的牛】
【我都是,如此,治疗】
【先生,亲传的,医术】
【百试,百灵】
我一边听着,一边表情越来越难看。
……牛?!!!
他把我比作牛?!
真是伤害挺大,侮辱性一句更比六句强!
我胃里一阵翻涌,哇地吐了出来。
他看着慢吞吞的,这会儿却像早有预料一般,嗖地从旁边拉过木盆,将我吐出来的秽物都接住了。
传进了耳朵的心声,依旧慢条斯理,伴着丝丝紧张。
【垫絮,干净的,别弄脏了】
说着,还拉了拉草垫的边边,仔仔细细将褶皱的地方抚平。
我又恼又气,吐得更厉害了。
他耐心接着,慢慢地为我拍着后背。
【吃了药,吐出来,才能解毒】
我中毒了?!
什么时候??
正要问,他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低低“啊!”了一声。
随即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纸包糖,递到了我的嘴边。
我对他给的东西有极大阴影,立刻闭紧双唇。
但他的手又冲着我下巴来了,又赶紧张开了嘴。
他喂我吃了,笑眯眯地比划:
【甜的,不苦】
说完,就心满意足地走了,徒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懵逼。
待走了几步,他又突然折返回来。
伸手慢腾腾地拍了拍我的头顶,一本正经地夸奖:
【真、乖】
我:“……”
5
身体好些后,我就开始在庄子里转悠。
其一,是想打听打听京里的消息。
看看晋王是如何丢官、破财、还得养小老婆的。
小货郎说他发了疯,正满护城河没日没夜的捞人呢!
我十分满意,继续溜达,摸摸索索地找我娘留下的线索。
尤其在村口待得最久。
作为自古以来最四通八达的消息集散地。
全村的大姑娘小媳妇,没事干的老爷子,闲不住的巧婆婆,都会聚在这里做活计、唠家常。
这阵子的新鲜事,便是柳大善人家的二少爷即将娶亲。
那二少爷我有些印象,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色清俊,见之忘俗。
就是身子不大好,脸色几乎苍白到微微透明,衬着翩然若仙的行迹,像是一只勾魂摄魄的鬼魅。
这次成亲,就是冲喜用的。
银发婆婆一边绣着帕子,一边忍不住唏嘘。
说那结亲的女娃娃叫阿敏,是被滥赌的爹用来抵债的,命太苦。
上一世,我曾救过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她,让她跑得越远越好。
她却放心不下我,一直在周围的草垛里远远躲着。
后来流着泪为我和小哑巴收了尸。
又在晋王回朝的必经之路上,设下茶棚。
一杯毒茶送他上了西天。
自己却被他的手下乱刀砍死。
这次,我一定要把她救得更彻底些。
6
银发婆婆的手速很快,说话间,就已绣完了一条绢帕。
我看着那上面的赤色藤枝,总觉得十分眼熟。
忍不住问道:“婆婆,这花纹好漂亮,是哪里来的?”
婆婆满脸骄傲:“你很识货喔,这是女书里的字。”
女书,正是我母亲所创。
当年十分盛行,流传极远。
只是后来,她未来得及将所有字都发布完,便失踪了。
家里的书房,至今还摞着厚厚的草稿。
父亲每日都会细心打扫一遍。
说我娘最爱干净,回来看见自己的心血落尘,会不高兴的。
我仔细地辨认那个字,在记忆中搜寻。
发现它正是未发表草稿中,最后一个字。
是个“冤”字。
7
我头皮发麻,竭力稳住心绪追问:
“婆婆,你这个绣样是哪里来的?”
“先生给的。”
“先生怎么会用女书?”
“先生是女子,用女书不是很正常?”
我愣住了:“先生竟是女子?”
“达者为先,师者为意,先生当然可以是女子。”
婆婆嫌弃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没文化?”
旁边的陈阿姐听着,噗嗤一声笑了,打圆场道:
“你别介意,婆婆就是这个性子。”
“在她的记忆里,还是太祖皇帝在位呢。”
“女帝掌政,自然女子地位崇高,从不觉得哪里逊色于男人。”
她叹了口气:“只是现在,今非昔比了。”
确实,这些年,京都百业百官中的女子,一直被不断地围堵绞杀,几乎销声匿迹。
就连自幼受教于女院的我,也会下意识地惊讶先生竟是女子。
婆婆听着陈阿姐的话,忍不住皱了眉:
“咋个说?现在不是太祖皇帝掌政了?谁上了位?”
不等回答,她又笃定道:“定是长公主无疑,太祖皇帝最爱她了,必会传位给她。”
陈阿姐摇了摇头:“婆婆,跟你说过好多遍了,长公主已薨逝十三年了。”
是啊,那一年,女魃军全军覆没。
大长公主手下的四位悍将,亦是尸骨无存。
其中就包括我娘。
我看着那个从未公布过的“冤”字,忽然福至心灵:
其实,从未有人见过我娘的尸首。
那么这位先生,会不会就是我娘?
8
婆婆一边穿针,一边回忆道:
“我记得先生来的第二年,柳夫人就嫁进了进来,按理说咱们村是不许娶外面女子的……”
话没说完,我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悦耳的女音:
“在聊什么?”
循声回头,正是柳夫人。
身量纤纤,风姿绰约,一看年轻时就是个大美人。
上一世我便听说过她,桃源村从很早以前,便立下规矩不准与外界接触。
但柳家因祖上出过状元,地位超然。
便被允许出村,平日里带些货品回来,供给村民。
小货郎便是他们的家生仆。
而柳家饮水思源,也常做善事回馈乡里。
尤其柳夫人,更是心地仁善,常年吃斋念佛,被称为活菩萨。
除了村尾的癞子头,就没人说过他们一句不好。
即便我来历不明,也对我很是友善。
看我衣衫单薄,还将暖手的狐皮袖套给了我。
连我的生辰八字都问了问。
得知就在七天后,更是热情地邀请我去柳府,要为我庆贺。
我委婉地拒绝了,她也没有不悦,仍是一派温柔笑色。
但她一走,陈阿姐就表情严肃地叮嘱我:
“虞荔,你一定要离她远些,不管她有任何要求,都别答应。”
“当年先生就是和她见了一面,晚上便死在大火里了。”
“明明神志清醒的人,却熊熊烈火燃身,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9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复盘今天的线索。
总觉得在刚刚的谈笑之中,我似乎漏掉了什么。
沉思着进门,迎面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小哑巴手里拿着一把刀,地上正趴着刚猎来的野味。
我忍着不适,主动上前为他打下手。
他连连把我往屋里推。
心声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
【哎呀,那只鹿有点丑,绝对不能让媳妇儿看见,会影响食欲】
【野鸭子也不漂亮,名字还难听,压根不配入媳妇儿的眼】
【还有那山鸡,是个杂毛,下次得打个好看点的】
【它要是叫珍珠鸡,就好听多了】
【诶?珍珠鸡这名字,好像确实不错……】
【那等会就告诉媳妇儿,这些都是珍珠鸡】
我忍了又忍,才没当场笑出来。
他手脚麻利,四菜一汤很快就上了桌。
没吃几口,却突然掀帘进来了一个妇人。
她是来说媒的,但一看这满桌子的菜,眼睛都直了,坐下就要尝尝。
可筷子才伸到盘子里,就都被小哑巴顺滑地给夹走,全放到了我的碗里。
好几次之后,媒婆不乐意了。
“你什么意思?”
小哑巴很直接地比划:不让你吃。
心里却在想:【我给媳妇儿做的,你想吃可以去吃外面的鸡毛】
我猝不及防,一下笑出了声。
媒婆更不高兴了:“你又什么意思?”
我说:“这是石头给我做的,你想吃可以去吃外面的鸡毛。”
这下轮到他笑了,心声里还带着点小骄傲: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媳妇儿跟我果然有默契】
媒婆被我俩一通怼,气都气饱了,再也没心情吃东西。
索性直接说明了来意。
她是来为柳二公子说亲的。
开口就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吹嘘。
大言不惭地说我跟了他,必定会享福,过神仙日子,比嫁给王爷皇子还好。
别的不说,王爷皇子我还真嫁过。
真不怎么样!
但她这番话,却忽然给我提了个醒。
我终于知道那股隐隐不对劲儿的感觉,是出自哪里了。
刘夫人最开始看清我的脸时,露出了一闪而过的似曾相识。
问起我的生辰,也是很直接地问是不是七月份的。
再加上她似乎与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总觉得她这个人并不不简单。
10
小哑巴家里的后院,有间书房。
看起来很新,在周围一众年代久远的土墙衬托下,显得非常突兀。
他每天晚饭后,都会雷打不动地去整理。
但一听我说想去柳家,就蓦地白了脸色。
急切地比划:【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不能告诉他实话,只好说:“因为柳家是村里唯一能通外界的,我想打听一些消息。”
【你是不是想回去?】他紧张地看着我。
心里却在想:【那需要一大笔钱,我攒的可能不够】
我让他放心:“我不想回去,至少不是现在回去。”
他没有再多言,可心声,似乎并不相信。
但是我心意已决,若想查清母亲的案子,柳家我是必定要去的。
11
柳夫人亲自来门口接的我。
柳府很大,富丽堂皇,一路顺着九曲回廊走进去,处处皆是景色。
因着为二公子办婚事,到处都挂着红色的喜绸。
但我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话不敢多说,水更不敢喝。
虽提前吃了抵御迷药的丸子,却莫名总觉得脑袋发昏,眼皮发沉。
她素来持香礼佛,屋子里新点着檀香。
味道有些重,熏得我有些头晕。
好在过了一会儿,我便习惯了这个味道,视线清明了许多。
她殷勤地让我手坐下,拉着我的手,说着体己的话。
还说她一直以来的遗憾,就是不能有个女儿。
“不过儿媳也不错,是不是?”她温柔地望着我,慈爱的目光几乎溢出来。
“囡囡,你愿不愿意嫁给二郎,做我的儿媳啊?”
“我会对你很好的。”
“你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
但我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而她布满纹路的脸,笑色愈盛,越凑越近,迷濛中,像是即将收拢的蜘蛛网。
“说话啊,囡囡。”
“说你愿意,说啊。”
我拼命地掐着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
可是没有什么作用,依旧四肢瘫软,动弹不得。
迷幻之中,门似乎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我被扶着到了镜子前,好多人为我梳妆打扮,眼前似乎蒙着一帘透红的黑色薄纱,影影绰绰,完全看不清楚。
良久之后,我又被放倒在床上,所有人都离开了。
静谧了不知多久,我忽然听到了敲击墙壁的声音。
很轻很轻。
几乎不可耳闻。
只有两下,然后就再无动静。
我怀疑自己幻听,竖起耳朵等了片刻,才又有了微弱的声响,是从床侧的墙壁传来的。
我撑着力气,伸手敲了敲墙面,很厚实,不像后面有密室的样子。
但我确定我没听错,便将掌心和耳朵贴在墙上。
须臾,虽再无明显响动,指尖却感受到了些微的轻颤。
正摸索着,突然吱呀一声,房门又被推开,冥婚的吉时到了。
我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完全无力挣扎。
像个傀儡,拜堂行礼都是被左右两个人扶着。
晦暗夜色之中,穿堂风吹过,盖头被拂起,我看见了新郎的脸。
竟然是小哑巴!
喜欢可以点点左下的小三角,为今天上线助力~

父母和离后,姐姐选了母亲。
只因母族尊贵,母亲有军功在身,可保她一世荣华。
后来,母亲战死沙场,姐姐成了为婚事发愁的落魄贵女。
而父亲站队的太子已是皇帝。
我是高贵的皇后。
她恨我入骨,在茶水中下了毒。
再睁眼,我们都重生在了父母和离那日。
姐姐扑通跪地,“父亲养育女儿多年,女儿愿伴父亲身侧。”
而我浅笑,“女儿愿跟母亲学习军中之术。”
她哪里知道,太子性情偏执暴戾,喜好凌虐女子。
逃离这个火坑,我简直求之不得。
1
“京荣,华殊,你们可想好了?跟着我,还是你们的父亲?”
我脑子有些昏沉,听见这句话,愕然抬头。
我……重生了?
这是……回到了父母和离的那日。
母亲出身将军府,身份尊贵,又有军功在身。
跟着母亲,那便是一世荣华。
而父亲出身微寒,靠科举进入朝堂,多年来也只是挂的闲职。
母亲当年是实打实的下嫁。
因此,上一世,我的姐姐秦京荣毫不犹豫地选了母亲。
而我只好留在父亲身边。
我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一旁脸色怔愣的秦京荣突然扑通一声跪下。
她情真意切:“父亲养育孩儿多年,孩儿愿伴父亲身侧。”
我瞪大了眼。
怎么会,上一世,她分明选的是母亲。
惊愕之下,我看过去,正对上她还没掩饰好的得意目光。
我心里一跳。
看来,她也重生了。
母亲温柔地看向我,“那你呢,华殊?”
我跪下,脆生生道:“女儿愿跟在母亲身边。”
“好,”母亲眼里闪过赞许,“那你便去收拾行囊,我们两个时辰之后便出发。”
2
我和秦京荣走了出来。
她轻哼一声,看着我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轻蔑。
“华殊,我将母亲让给你,你可要好好珍惜。”
她意有所指:“将来若是过得不好,念在姐妹一场的情分,我也不会视而不见。”
我微微一笑,故意装傻:“我说呢,那样好的日子,姐姐竟然不愿意过么?原来是为了我……”
“不过,”我话锋一转,“姐姐,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秦京荣眼波流转,眼里闪过憧憬和向往。
“哼,别耽搁了,快去收拾东西,莫要叫母亲等久了。”
我低下头。
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我这姐姐真是蠢得天真。
她只看见父亲站对了队伍,官运亨通。
而我还从太子妃成了皇后。
她就真的以为嫁给太子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可她不知道,逃过了太子这个火坑,我简直求之不得。
上一世,父亲为了搭上太子这条快船,几乎是四处巴结。
他打听太子喜好哪种女子,费劲心力将我调教成那样。
甚至让人教我房中术,让我先跟太子有夫妻之实,逼迫他娶我。
我不从,他便给我下了西域毒药,若我不听话便让蛊虫折磨我。
太子更是……
我回到房间,总算是没有顾忌地笑出了声。
太子不能人道,于是性情暴戾残忍。
尤其喜欢在床笫之事上折磨我。
鞭子,蜡烛,钉子,项圈……
嫁给他之后,外人只看见我层层叠叠的珍贵罗纱裙。
哪还瞧得见裙下皮肉绽开的伤口。
我的好姐姐,这一次,你可得好好享受。
3
我坐在马车上跟母亲回了将军府。
才一进去,外祖和外祖母便迎了上来。
“可算是回来了,华殊丫头,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我乖巧地上前。
外祖母看了看我,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可怜了京荣丫头……”
母亲脸色也不是很好,“秦原不肯松口。若非看着将军府的面子,恐怕连华殊也带不回来。”
“罢了,总归京荣也是他的女儿,此后的事情也只能看造化了。”
外祖板着脸,但说的话却带着关心。
“华殊回来了也是好事,我们带在身边,自然会悉心教导。”
外祖他们心疼我,给我安排了府里最好的屋子。
接连几日,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更是不间断地往我屋里送。
母亲也时常来陪我说说话,她不常在家,跟我们相处不多。
可尽管如此,我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爱我。
可怜秦京荣,有这么好的一家人,竟然也弃如敝履么。
上一世,母亲战死后,秦京荣不满自己的处境。
天天在家里摔东西,埋怨自己倒霉跟着母亲。
不像我,现在已经做了皇后。
那时,连母亲的头七都还没过,外祖母便被她气得倒下了。
三日后也去了。
外祖父接连受到了丧女和发妻病故的打击,一蹶不振。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这些事再次发生。
我叹了口气。
母亲走了进来,“怎么了?好端端地叹气。”
我抱住她,神色眷恋,“没什么,就是觉得,能跟在母亲身边,真是太好了。”
“特别好特别好。”
母亲失笑。
“傻丫头。”
“你可知我为何与你父亲和离?”
她突然说起这个,我摇了摇头。
“秦原此人,野心太大,为人圆滑,我走以后,你也要多加防备。”
我一怔,“母亲要去哪里?”
她温柔地抚摸我的脸,“边关战事吃紧,母亲不仅仅是母亲,母亲还是一位将士。”
她在我额上印下一吻,“华殊,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扑通一声跪下,“女儿愿跟在母亲身边。”
母亲一愣,“华殊,边关苦寒,你又是女子,你——”
我语气铿锵,“母亲也是将士,母亲做得,女儿绝不退却。”
“女儿愿跟母亲学习军中之术,求母亲成全!”
母亲定定看着我,眼里似有泪花。
半晌,她扶起我,哑声:“华殊,母亲亏欠你太多。”
4
母亲说,边关战事吃紧,最迟五日后启程。
这几日正好长公主设宴,母亲让我去跟旧友做个简单的告别。
“今日宴请大家,纯粹是吃吃点心聊聊天,不必拘礼。”
我到时,丫鬟领着我在靠前的席位上坐下。
我四下看了看,正扫到坐在尾间的秦京荣。
上一世,她公然嘲笑我:“妹妹,我方才瞧了一圈也没瞧见你,怎么坐在这角落里,活像只过街老鼠。”
而这次,她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但很快又转为不屑。
看吧,就是这样贪得无厌。
总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攥在手里。
我轻笑,移开目光。
宴席开始,无非是聊一些闲话,一盘盘精致的点心被端了上来。
我百无聊赖的吃着糕点。
“太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本宫这?”
凉薄的嗓音响起,“难得清闲,听说长公主设宴,孤便来凑凑热闹。”
我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掌,这才没有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是沈逸修。
上一世,就是这样的嗓音,如恶魔低语,在床笫之间对我极尽折磨和羞辱。
我微微低着头,尽可能不惹他注意。
秦京荣却眼睛一亮。
她落落大方地走了出来,“臣女秦京荣,愿为大家跳一曲助兴。”
沈逸修的目光从我移到秦京荣身上,饶有兴趣。
长公主神色不莫名,“你倒是有心,那便跳吧。”
轻薄的舞衣勾勒出姣好身段,若隐若现。
显露出的肌肤可以称是冰肌玉骨,莹润光洁。
世家贵女眼中几乎都显露出几分艳羡。
秦京荣接收到这样的目光,更是得意。
我心里嗤笑。
沈逸修喜欢女子皮肤光洁如玉,因为这样更能勾起他的凌虐欲。
而这身皮肤,前世我也有。
那是秦原找来的秘药,见效极快,能够让女子的容光焕发,滋养肌肤。
但我还知道,这种秘药对女子的身体伤害极大,年轻时不显,过几年隐患便会快速地显露。
果然,沈逸修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我看着秦京荣投去的含羞带怯的眼神,心里冷笑。
5
几乎是次日,圣旨就下来了。
封秦京荣为太子侧妃。
我皱眉,上一世时,我直接就是太子妃。
不过,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插曲,我并不在乎。
因为我就要跟母亲出征了。
出征那日,秦京荣竟然也来了。
她看着我一身盔甲,头发像男子般束起,嗤笑。
“华殊,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的。”
“没想到,放着好好的将军小姐不当,竟然去做低贱的兵。”
我看向她,“正是这些你口中低贱的兵,给了你站在这里的底气。所以,慎言。”
秦京荣被我噎住,“算了,你马上就要去边关,说不定一辈子都回不来,而我,已经是太子……”
我截断她的话:“侧妃。”
秦京荣脸色青白交替,抬手想打我。
我轻轻松松的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衣服下的伤口。
笑了。
我越发用力,秦京荣脸色转白。
“算了。”
我松开手。
在她愤恨的目光里,我慢悠悠道:“希望姐姐日后,荣华富贵。”
说完,我转身就走。
她如今深陷高宅,为了宠爱勾心斗角。
而我一身自由,已经要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又何必比较。
我们,早已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逸修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他叫住我:“秦二小姐。”
我回头。
沈逸修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欲色,他朝我踱步过来。
意味不明:“总感觉秦二小姐像一位故人,这副模样像,这把嗓子像,就连这如玉的肌骨也像极了。”
他凑近我,“华殊,你说,天底下有如此相像的人吗?”
我在众人的期许中嫁给了卫国公,可我知晓他并不爱我。
他有一门娇妾,是他的解语小青梅。
还有一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红玫瑰。
无论如何都没有我这个正妻的位子了。
不过我不在意,男人的爱虚无缥缈。
不如和两位有才情的妹妹做知己有意思。
1
京城略有些根基的人家,都不愿意跟赵家结亲。
出嫁前夜,我娘搂着我哭了半宿,「娘不只怕这些妾室不善,还怕侯爷不真心待你……」
「既然她们都有赵侯爷的真心,那贞儿便不要真心真情,只要侯府的荣华富贵。
「阿娘,我是您的女儿,李家的女儿怎么会比不上别人呢?」
我宽慰娘半宿,又逗趣几句,娘亲才止住泪。
其实我心底也有些忐忑。
那赵云彦如今三十岁,虽未娶亲只纳了一门娇妾,还有一个养在外头的外室。
那娇妾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性子温柔解语,二人恩爱自不必说,还有个五岁大的女儿。
那外室是三年前的事了。赵云彦在茶楼被人寻衅,茶楼的琵琶女美救英雄,伤了弹琵琶的手,却不想赵云彦原来是个侯爷。
琵琶女性格侠烈如玫瑰,说侯门公府的富贵她瞧不上,名分她也不稀罕,只认他赵云彦这个人。
一个温柔解语小青梅,一个明艳风情红玫瑰。
将他的心一剖为二。
赵云彦心里是没有我的位子了。
2
谁知第二日迎亲,轿夫险些摔了花轿。
轿帘摇晃,荡起一角,叫我瞧见楼上一个红衣身影。
她并不避讳我的目光,堂而皇之与我对视。
「什么事?」我在轿中问。
「小姐,是有人从楼上丢一对死雁,吓到了轿夫。」
死雁是她丢的。
赵家怕误了吉时,并不去跟那女子计较。
拜堂时,赵母格外满意自己促成的这桩亲事,将手上绿得快沁出水的玉镯顺势推到我的手腕上。
众人纷纷附和,说李家女儿如何好教养,又是如何好福气。
直到入洞房,骤然安静下来。
隔着雾蒙蒙的盖头,我才看见我的夫君,赵云彦。
他拿起秤秆,要挑盖头。
外头突然通报,徐小娘心口疼,要他过去。
赵云彦走得匆忙,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我。
关门的风带得龙凤花烛猛地摇晃,又是一屋的寂静。
我摘了凤冠,脱了吉服,拈了几块点心吃。
我带来的陪嫁丫鬟,冬晴和春明替我打抱不平,见我不甚在意,春明又骂了几句,只好愤愤地为我铺床:
「一个人睡好,省得姑爷抢咱们姑娘被子!」
瞧她言语天真,冬晴和我相视一笑。
谁知第二日请安敬茶,赵老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当着我的面斥责了赵云彦。
我忙说是我让赵云彦去的,却不想赵老夫人立刻赞我宽厚不计较。
一骂一赞,落到赵云彦耳朵里,就成了我故作贤惠的设计。
果然,走出赵老夫人的寿康堂,赵云彦的脸色倏忽冷了下来:
「李贞儿,我根本不想娶你,不过是为了母亲心安。
「我本来也不想苛待你,想着咱们面上过得去就好了。
「是,你很聪明,耍点花招,就能让母亲喜欢你。
「但是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别有心机的女人!」
他一点情面也不给,拂袖而去。
「备轿,去城西杨柳巷子。」
城西杨柳巷子,是他那位外室住的地方。
摆明了,就算不去徐小娘那里,他也不会踏入我的卧房。
春明在我身旁,急得快掉眼泪了。
「春明,人前不许哭。」
春明一路憋着,低着头。
回到我兰竹轩,春明终于没忍住,抱住冬晴哽咽:
「咱们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委屈!那么多人姑爷也不避讳!让咱们姑娘没脸。
「我不要叫他姑爷了,他算什么姑爷?」
冬晴只忧心地问我:
「小姐,咱们怎么办?」
方才一路走来,我已经拟好对策。
春明和冬晴说话间,我的家书已经写好。
「冬晴你将书信带给母亲,春明你去厨房炖盏两燕窝,要最好的血燕。」
这桩婚事是赵老夫人请旨,结得匆忙,我对赵府了解得不多。
后宅如用兵,攻心为上,兵战为下。
前些日子和婆母请安闲聊,再加上母亲的书信,我大致了解了赵老夫人和赵云彦。
原来除了那位娇妾和外室。
赵云彦此生另有意难平。
3
这几日,赵云彦不在家,我进了他的书房。
我要知己知彼。
那些诗集和帖子告诉我,赵云彦骨子里是渴望被认可的。
可惜,真的资质平平。
无论是策论还是花间词,都乏善可陈。
甚至不如我闺中的姐妹们。
翻到一篇亮眼的,却是遒劲飘逸的字迹,大约出自他早夭的兄长赵云章。
据说赵云章十四岁伴驾,一篇古体赋,叫圣上赞不绝口。可惜天妒英才,二十岁生了场急病,不治而死。
相较之下,赵云彦科举三试不第,从不得圣上青眼。
赵老侯爷在世时,也曾拿过赵云彦的诗赋呈给圣上,圣上却叹气:
「若得大郎三分才,不至如此闺阁气。」
现在我知道了,赵云彦喜欢李后主和温飞卿的词。
而不如哥哥,是赵云彦心中的一根刺。
仅仅知道这些,还远远不够。
春明手艺好,那盏燕窝炖得赵老夫人赞不绝口。
她慈爱地拉过我的手:
「贞儿,我活到如今这个岁数,顶满意的事就是云彦娶了你。」
我心里叹了口气,跪了下来:
「贞儿有一件事求母亲。
「母亲以后若是训斥侯爷,请先骂贞儿。
「不然母亲只赞贞儿,责备侯爷,就将贞儿和侯爷对立起来了。」
赵老夫人忙将我扶起。
「我的儿!我怎舍得骂你!就算哪里做得不对,也定然是旁人先欺负你的!」
「母亲想想,是不是每次你骂过侯爷,或是罚了那徐小娘,二爷就更疼惜她?
「母亲这样,只会让侯爷和徐小娘同病相怜,更加抵触母亲。」
赵老夫人连燕窝都忘了吃,拿着汤勺思忖了半日:
「是了,定是半夜在一起说我坏话呢!」
赵老夫人不住赞我,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那吴红袖的事,我的儿你可知道?」
我大婚那日,往轿子上扔死雁的那位,是他的外室,吴红袖。
据说,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赵云彦曾求到老夫人面前,想收她做妾室。谁知吴红袖反不愿意了,说只在意云彦这个人,宁愿在外头没名没分。
可前段时间不知怎么,又闹腾起来,想要进府。
想到那日扔下的死雁和她坦然挑衅的目光。
这吴红袖,倒真有几分快意恩仇的侠气。
老夫人同我说起这件事时,我只道:
「她既然不贪图富贵,那这孩子应当是侯爷的,她既然愿意入府,咱们推在外头也不像,毕竟生产凶险,总归府里条件好些。」
「我的儿!你竟然有这般容人的肚量!」赵老夫人惊叹。
……别再说我的儿了,我的头有点痛。
我并不是毫无私心,这吴红袖在外头养着终究不像话。
等她生下孩子,血脉明确,赵老夫人不会不认孙辈的。
就像赵老夫人再讨厌徐小娘,也不会苛待徐小娘那个五岁的女儿。
既然她愿意入府,我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她能不能入府,最终在于赵云彦这个一家之主。
我这个正妻就算不愿,也不过拖上半月十日。
接下来这半个月,我要做的事情很多,磋磨妾室,没什么意思。
4
没过半月,吴红袖进了门。
一顶大红轿子将她从正门抬进时,我见到了自我成亲便连日心口痛的徐小娘,徐晚意。
她一袭淡黄衫子,白玉簪,如一把鲜嫩的迎春花。
皓腕戴着一串鲜艳欲滴的相思子红手串,看着并不贵重。
冬晴打听到,那是侯爷十四岁亲手为她做的,甚至磨珠子时还伤了右手。
少年的情谊,在她手上日夜不离。
只是今日,向来乖巧柔顺的徐晚意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云彦哥哥,当初我也只是偏门,小轿抬进来,为何、为何……」
「晚意,红袖她有了身子,自然顺着她来。」赵云彦皱起眉头,看了我一眼,「连……李贞儿都没说什么,你就不要闹了。」
什么正门偏门,我并不在意这些虚礼。
徐晚意怔住,红着眼低下头去,看得赵云彦心疼,正要说什么。
轿门已经被撩开,那只手看得我怔住了。
那手和徐晚意可谓天差地别。
手腕处狰狞的伤疤和指腹粗粝的茧子。
与我一道晃神的是赵云彦,他甚至来不及心疼徐晚意,忙去迎吴红袖。
「那是从前在教坊弹琵琶,又在茶楼为侯爷挡刀留下的。」徐晚意看出了我的诧异,戚戚道,「那都是情意。」
吴红袖没有盖头,更也没有娘家为她置办嫁妆。
她只一身常穿的红衣,抱着那紫檀螺钿琵琶下轿,冷眼打量了我们一圈。
她与徐晚意的温婉解语不同,是另一种张扬肆意的美了。
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就如仲夏时节火红的虞美人花,只凝眸一瞥,就轻易叫人从肺腑处燎原。
她盯着徐晚意手腕上的相思子手串,冷哼一声。
徐晚意只是柔柔地笑,并不生气。
赵云彦将听雪阁给了她,那里好在临水而建,借着水光敞亮又安静,连雪声都听得清。
最适合她弹琵琶。
今夜赵云彦是陪她了。
我原以为徐晚意会将赵云彦喊走,结果雁霞阁那边静悄悄的。
徐晚意是很谨慎的人,或者说她总是三思后行,顺势而为。
我进门前,她明白赵云彦根本不爱我,把他唤走正好顺了他的意。
而今天看出了赵云彦对吴红袖的重视,她便安静了许多。
半夜,听雪阁要了三次水,春明咬着毛笔杆子替我发愁。
「唉,冬晴姐姐,我今天去要咱们屋里的炭,底下奴才都懒懒的。
「管家权还在徐晚意手里捏着呢,小姐你也不争一争,主母才配管家呢。」
冬晴正为我卸妆,我逗春明:
「我明儿要来了,你会看账本不会?」
春明支吾道:
「小姐会!冬晴姐姐也会!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冬晴姐姐和我看账,她就没空陪你上街逛,我也没空教你识字了。」
春明不吭声了。
「我们不了解赵家,强要过来万一弄巧成拙叫人笑话。」我笑笑,「操心易老,不争这一时。」
春明觉得有道理。
我告诉冬晴,谁懒声懒气只管回我,打发了出去,别让春明受气。
第二天,冬晴告诉我。
徐晚意送了许多补品给听雪阁,听雪阁的人瞧不上,都扔了。
我想了想,明白吴红袖怀着孕,戒心重,必然不会收的。
「小姐,咱们送什么吗?」
我摇摇头。
「小姐是怕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我是舍不得,好好的东西她扔了,我又不好意思捡回去。
「不怪她多心,怀着孕谨慎些是应当的。
「和管事的王大娘子说一下,过些日子,我娘会请保生堂的顺妈妈来一趟,那位是妇科圣手,在京城中很有声望的,不止为吴小娘,也为家里女眷都看看。」
说这话时,却有不速之客掀开了兰竹轩的帘子,吹进来一片雪气。
我回头望去。
5
是赵云彦,不知他听了多久。
我沏了一壶银针,此刻屋内满是清冽的茉莉香。
他是有些尴尬的。
毕竟他才说过这半年都不会来我这。
「喝茶么?」
他点点头,我递给他一杯。
冬晴悄悄拉着春明走了。
「……红袖的事情,还是谢谢你在母亲那里说话。」
他不习惯跟我好声好气说话。
我温温一笑:
「是母亲早就想好的,我不过说了一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室沉默,烛火温温。
「前些日子有点事情缠身,没陪你回门,下个月陪你回去吧。」
我抿嘴一笑:「正好前些日子我也不大舒服,下个月是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他不解。
「是我生辰,侯爷能陪我回家,是喜上加喜。」
赵云彦一愣,才意识到我嫁进来这些日子,他冷落我至今,对我一无所知。
有几分尴尬,他转了脸去看我手头的书,想找些话说。
是《郡斋读书志》,正翻到李煜集那页。
「……你喜欢李后主的词?」
「读来只觉得绮丽哀愁,并不十分懂。」我叹了口气,「若是谁懂李后主,能与我讲讲也好。」
赵云彦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还想再说些什么。
外头老夫人的丫鬟琥珀却来通传,说老夫人来请我们了。
我们匆匆赶来,赵老夫人却冷脸看着我:
「李贞儿,你跪下!」
我忙跪下,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那一刻,赵云彦下意识替我解释:
「母亲,不知贞儿做错了什么?」
他未必是向着我,大约是习惯了为身边的女人向母亲求情。
「我儿,你不要护着她。」赵老夫人看了我一眼,厉声道,「是你的主意吧?」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李贞儿,我是同意了那蹄子进门,但你坏了规矩,不过纳个妾弄这么大阵仗,不知道以为我赵家倒反天罡!贬妻为妾了!」
「母亲,这不是贞儿的主意……」
「你倒是娶了个听话媳妇,我罚她跪,你闭嘴!」赵老夫人斜睨了赵云彦一眼,「不然你和她一起,去祠堂跪上一日?」
赵云彦还想说什么,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摇了摇头。
「李贞儿,你去祠堂跪着思过。
「灵芝琥珀,看好了门,不许给晚饭。」
「母亲……」
赵云彦还想说什么,却被赵老夫人打发了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终于没再为我说话。
门关上,灵芝琥珀守在外头。
赵老夫人冲我眨眨眼:
「我的儿,是这样不是?」
我猜出了三分,却也出了些冷汗:
「母亲!」
「跪久了吧?快起来,心疼死为娘了,娘怎么舍得你真去跪祠堂,你呀在我这睡一夜,就说昏倒了,等你醒了,就没这事了。」
她倒是学来了徐小娘的手段。
「既然母亲罚跪,做戏做全套,祠堂当然要去的。」
初冬的夜冷得刺骨,我跪在祠堂里。
祠堂幽深,我知道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
夜静时,我听见墙角的私语,听声音似乎是徐晚意身边的丫鬟,玉堂和玉荣。
「你看到了?真跪了?」
「灵芝姐姐说老夫人吃饭时脸色都不好看,我看不像装的。」
「唉,主君又不喜欢大娘子,怎么可能心疼她?」
「唉,大娘子也怪可怜的。」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是一片寂静了。
不知到了几更天了,忽然极低一声:
「贞儿。」
竟然是赵云彦。
「这个给你。」
他递给我一对护膝,上头还有男子衣上常绣的竹云花样。
一看便知,是他从前用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却不好意思起来:
「从前冒失,总被罚,就留着了。」
我似乎看见了十五六岁的赵云彦,调皮莽撞却也有一肚子机灵劲。
虽然这机灵劲都拿来对付赵老夫人了。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弯了弯唇角,真心实意地说:
「谢谢。」
猝然与我对视,他一怔,忙别过眼睛。
他并不习惯与我这般亲密独处,放下护膝就匆匆走了。
「你戴着,我走了,别和母亲说。」
我在祠堂跪了一日,并不知外头已经闹了起来。
竟然是吴红袖。
她和赵云彦不知为何吵了起来。
摔了香炉,火星子燎了听雪阁的纱帐。
那是赵云彦为她千金一掷修的听雪阁。
纱帐是仿唐制的红丝罗帐,一尺不下十金。
所用器物非金即银,还有些汝窑瓶碗,价格自不必赘述。
我吃饭时,冬晴已经得了消息,说是昨晚吴红袖醒来发现赵云彦不在身边,疑心他去了徐晚意那里。
赵云彦只说自己去小解,吴红袖不信,说将她娶进府吃定她怀孕后,赵云彦的心思就变了,不再对她上心了。
吵到后头,赵云彦也烦了,不愿意哄她了。
雁霞阁的玉荣柔声来请,他长腿一迈就走了。
那吴红袖哭着说,后悔进侯府了,也后悔跟了他。
我并不觉得赵云彦对她的情意淡了。
至少他还愿意费心遮掩,哄她高兴。
「人家浑话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春明托腮,「不过,我今天听救火的小厮说了,听雪阁的东西好贵,比雁霞阁还贵,吴小娘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我叹了口气:「因为她一直在失去。」
「失去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啊,她那么漂亮的帐子烧了也有新的,现在又有名分,将来还有一个孩子呢!」
到底还是小孩子,不懂这里头的弯绕。
晚上赵云彦又去了听雪阁,说是二人只在门口对视一眼,吴红袖佯装着骂他,却掌不住自己先笑了,二人又和好如初了。
这晚听雪阁的琵琶声响了一夜,弹的是《霸王卸甲》。
又听吴红袖在红罗帐下拨弄那把螺钿琵琶,浅唱: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6
前几天,我寻了机会将护膝悄悄还给赵云彦,并未惊动任何人。
他放下手中的书,旁敲侧击问我圆房的事。
我脸上一红,推脱说自己月信来了。
我月信并没有来,只是我知道这些天徐晚意月信来了,顺妈妈又特意叮嘱了孕妇前三月胎气不稳,谨慎起见,不可有房事。
赵云彦打了半个月饥荒。
我不愿成为他饥不择食时的替代品。
当晚半夜,雁霞阁忽然吵闹起来。
我才知道徐晚意不是月信来了,是病了,而且病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年下侯府人情往来的琐事太多,将徐晚意累病了。
她本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女儿,门户清净,没有学过迎来送往的,偏又要撑着管家,这几年下来很是辛苦。
大夫也疑惑,说本来下红止住了,怎么又复发了。
徐晚意低头不语,赵云彦在一旁沉默着不接话。
但我猜赵云彦要留宿雁霞阁,徐晚意是不会把他推走的。
她性子最是柔顺,哪怕忍着不适,也会让赵云彦尽兴。
「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厉害,若是这下红淋漓不止,将来也很难有孕。」
大夫一句话让徐晚意白了脸。
第二天,徐晚意的两个丫鬟玉荣和玉堂留在了赵云彦房中。
静养六七日,徐晚意的身子到底好了许多,瞧着脸上也有血色了。
这边赵云彦不知怎么,主动来了我房里。
他来时,我正靠着窗户看书,见他来了,为他煮了一盏茉莉银针。
他忽然谈起词来。
「贞儿觉得温老的词如何?」
「哀怨绮糜,也是花间第一等。」我想了想,「但也有人说李温二人为男子作此闺阁之词,有失气度,总觉得男儿该做豪放词。」
「闺阁气」曾是圣上对赵云彦所做诗词的评价。
这话正戳中赵云彦的心事,他怔住片刻:
「……你也这么想吗?」
我摇摇头:
「若只看见闺阁词,便是只见一叶,不见泰山了,好比屈子喜美人香草之喻,难道屈子只知美人,不是忠臣?担不起骨鲠之臣的美名?
「人说文以载道,可见闺阁是为文,闺阁绮丽之笔后另有警世之言,如一面风月宝鉴,不可只正照风月。」
赵云彦怔愣地看着我,久久不曾开口。
桌上茉莉香雾久久不散,他手中的茶已经冷了。
外头积雪压断了一棵枯枝,他才如梦初醒。
他哑着嗓子,并不掩饰喜色与愧色,他覆上了我的手:
「前些日子云彦走眼了,贞儿原来是我知己。」
我红了脸,将手抽开,别过身去:
「只说了一点闺阁浅薄见识,如何就是知己了?」
看我脸红,他只管笑。
瞧他得意,我抿嘴一笑:
「晚意妹妹也是书香门第,二郎为何不与晚意妹妹聊诗词?」
「她倒也喜欢背我写的诗,可她不喜欢李温的词,和我讲不出许多道理。」他叹了口气,「她敬我爱我,可为美妾,却不可为我知己。」
他得意说罢,又打量我的神色,想从我的脸上寻得一丝醋意:
「为何突然提起她?」
这就是男人,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哪怕是对着异性知己说文论道,却也盯着裙子底下那点事儿。
我轻哼一声:
「你、你就当我没问。
「难道我嫁了人,还不能为知己醋一醋了?」
被我这么一说,赵云彦来了一点禁忌的兴味,他低声笑道:
「你那位夫君同你说不了这么许多吧。
「可惜,知己已嫁了人,不然赵某定要一亲芳泽。」
我轻轻推了他一下,脸上已经红透:
「他哪里比得上二郎。」
瞧我脸红,赵云彦禁不住凑近瞧。
我忙推开他:
「后日我要同夫君回门,还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呢。」
「他自然记得!」
「你又不是我夫君,如何知道?」
被我这么一问,赵云彦语塞,忽然捏了我的脸:
「我说记得就是记得。」
一室茉莉的香气混着新雪的清冽寒气,屋内暧昧又微妙。
赵家人都生得好看,赵云彦也没有落于人后。
赵云彦的眉眼称得上艳绝,他看向你的眼睛是深情的。
有人的眼睛像澄澈的湖水,有人的眼睛如引人下坠的旋涡。
赵云彦可以又是湖水,又是湖水之下的深湖,静谧神秘又危险。
他贴在我耳边,一字一顿,是情场的老手说最简单的情话: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我的妻竟然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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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4-03-04 22:27:48  更:2024-03-04 22:5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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