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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对古代女子来说,爱情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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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子结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像有没有爱情无所谓?
嫁给卫国公赵云彦,不算什么喜事。
他有一门娇妾,是他的解语小青梅。
还有一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红玫瑰,养在外头不清不楚。
一个陪伴他的童年,一个惊艳他的少年。
无论如何都没有我这个正妻的位子了。
阿娘哭着说我性子憨直,捂不热夫君的心,日子要怎么过?
我宽慰阿娘,我不求真心,不害妾室,自尊自爱,如何过不好这日子?
1
京城略有些根基的人家,都不愿意跟赵家结亲。
出嫁前夜,我娘搂着我哭了半宿,「娘不只怕这些妾室不善,还怕侯爷不真心待你……」
「既然她们都有赵侯爷的真心,那贞儿便不要真心真情,只要侯府的荣华富贵。
「阿娘,我是您的女儿,李家的女儿怎么会比不上别人呢?」
我宽慰娘半宿,又逗趣几句,娘亲才止住泪。
其实我心底也有些忐忑。
那赵云彦如今三十岁,虽未娶亲只纳了一门娇妾,还有一个养在外头的外室。
那娇妾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性子温柔解语,二人恩爱自不必说,还有个五岁大的女儿。
那外室是三年前的事了。赵云彦在茶楼被人寻衅,茶楼的琵琶女美救英雄,伤了弹琵琶的手,却不想赵云彦原来是个侯爷。
琵琶女性格侠烈如玫瑰,说侯门公府的富贵她瞧不上,名分她也不稀罕,只认他赵云彦这个人。
一个温柔解语小青梅,一个明艳风情红玫瑰。
将他的心一剖为二。
赵云彦心里是没有我的位子了。
2
谁知第二日迎亲,轿夫险些摔了花轿。
轿帘摇晃,荡起一角,叫我瞧见楼上一个红衣身影。
她并不避讳我的目光,堂而皇之与我对视。
「什么事?」我在轿中问。
「小姐,是有人从楼上丢一对死雁,吓到了轿夫。」
死雁是她丢的。
赵家怕误了吉时,并不去跟那女子计较。
拜堂时,赵母格外满意自己促成的这桩亲事,将手上绿得快沁出水的玉镯顺势推到我的手腕上。
众人纷纷附和,说李家女儿如何好教养,又是如何好福气。
直到入洞房,骤然安静下来。
隔着雾蒙蒙的盖头,我才看见我的夫君,赵云彦。
他拿起秤秆,要挑盖头。
外头突然通报,徐小娘心口疼,要他过去。
赵云彦走得匆忙,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我。
关门的风带得龙凤花烛猛地摇晃,又是一屋的寂静。
我摘了凤冠,脱了吉服,拈了几块点心吃。
我带来的陪嫁丫鬟,冬晴和春明替我打抱不平,见我不甚在意,春明又骂了几句,只好愤愤地为我铺床:
「一个人睡好,省得姑爷抢咱们姑娘被子!」
瞧她言语天真,冬晴和我相视一笑。
谁知第二日请安敬茶,赵老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当着我的面斥责了赵云彦。
我忙说是我让赵云彦去的,却不想赵老夫人立刻赞我宽厚不计较。
一骂一赞,落到赵云彦耳朵里,就成了我故作贤惠的设计。
果然,走出赵老夫人的寿康堂,赵云彦的脸色倏忽冷了下来:
「李贞儿,我根本不想娶你,不过是为了母亲心安。
「我本来也不想苛待你,想着咱们面上过得去就好了。
「是,你很聪明,耍点花招,就能让母亲喜欢你。
「但是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别有心机的女人!」
他一点情面也不给,拂袖而去。
「备轿,去城西杨柳巷子。」
城西杨柳巷子,是他那位外室住的地方。
摆明了,就算不去徐小娘那里,他也不会踏入我的卧房。
春明在我身旁,急得快掉眼泪了。
「春明,人前不许哭。」
春明一路憋着,低着头。
回到我兰竹轩,春明终于没忍住,抱住冬晴哽咽:
「咱们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委屈!那么多人姑爷也不避讳!让咱们姑娘没脸。
「我不要叫他姑爷了,他算什么姑爷?」
冬晴只忧心地问我:
「小姐,咱们怎么办?」
方才一路走来,我已经拟好对策。
春明和冬晴说话间,我的家书已经写好。
「冬晴你将书信带给母亲,春明你去厨房炖盏两燕窝,要最好的血燕。」
这桩婚事是赵老夫人请旨,结得匆忙,我对赵府了解得不多。
后宅如用兵,攻心为上,兵战为下。
前些日子和婆母请安闲聊,再加上母亲的书信,我大致了解了赵老夫人和赵云彦。
原来除了那位娇妾和外室。
赵云彦此生另有意难平。
3
这几日,赵云彦不在家,我进了他的书房。
我要知己知彼。
那些诗集和帖子告诉我,赵云彦骨子里是渴望被认可的。
可惜,真的资质平平。
无论是策论还是花间词,都乏善可陈。
甚至不如我闺中的姐妹们。
翻到一篇亮眼的,却是遒劲飘逸的字迹,大约出自他早夭的兄长赵云章。
据说赵云章十四岁伴驾,一篇古体赋,叫圣上赞不绝口。可惜天妒英才,二十岁生了场急病,不治而死。
相较之下,赵云彦科举三试不第,从不得圣上青眼。
赵老侯爷在世时,也曾拿过赵云彦的诗赋呈给圣上,圣上却叹气:
「若得大郎三分才,不至如此闺阁气。」
现在我知道了,赵云彦喜欢李后主和温飞卿的词。
而不如哥哥,是赵云彦心中的一根刺。
仅仅知道这些,还远远不够。
春明手艺好,那盏燕窝炖得赵老夫人赞不绝口。
她慈爱地拉过我的手:
「贞儿,我活到如今这个岁数,顶满意的事就是云彦娶了你。」
我心里叹了口气,跪了下来:
「贞儿有一件事求母亲。
「母亲以后若是训斥侯爷,请先骂贞儿。
「不然母亲只赞贞儿,责备侯爷,就将贞儿和侯爷对立起来了。」
赵老夫人忙将我扶起。
「我的儿!我怎舍得骂你!就算哪里做得不对,也定然是旁人先欺负你的!」
「母亲想想,是不是每次你骂过侯爷,或是罚了那徐小娘,二爷就更疼惜她?
「母亲这样,只会让侯爷和徐小娘同病相怜,更加抵触母亲。」
赵老夫人连燕窝都忘了吃,拿着汤勺思忖了半日:
「是了,定是半夜在一起说我坏话呢!」
赵老夫人不住赞我,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那吴红袖的事,我的儿你可知道?」
我大婚那日,往轿子上扔死雁的那位,是他的外室,吴红袖。
据说,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赵云彦曾求到老夫人面前,想收她做妾室。谁知吴红袖反不愿意了,说只在意云彦这个人,宁愿在外头没名没分。
可前段时间不知怎么,又闹腾起来,想要进府。
想到那日扔下的死雁和她坦然挑衅的目光。
这吴红袖,倒真有几分快意恩仇的侠气。
老夫人同我说起这件事时,我只道:
「她既然不贪图富贵,那这孩子应当是侯爷的,她既然愿意入府,咱们推在外头也不像,毕竟生产凶险,总归府里条件好些。」
「我的儿!你竟然有这般容人的肚量!」赵老夫人惊叹。
……别再说我的儿了,我的头有点痛。
我并不是毫无私心,这吴红袖在外头养着终究不像话。
等她生下孩子,血脉明确,赵老夫人不会不认孙辈的。
就像赵老夫人再讨厌徐小娘,也不会苛待徐小娘那个五岁的女儿。
既然她愿意入府,我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她能不能入府,最终在于赵云彦这个一家之主。
我这个正妻就算不愿,也不过拖上半月十日。
接下来这半个月,我要做的事情很多,磋磨妾室,没什么意思。
4
没过半月,吴红袖进了门。
一顶大红轿子将她从正门抬进时,我见到了自我成亲便连日心口痛的徐小娘,徐晚意。
她一袭淡黄衫子,白玉簪,如一把鲜嫩的迎春花。
皓腕戴着一串鲜艳欲滴的相思子红手串,看着并不贵重。
冬晴打听到,那是侯爷十四岁亲手为她做的,甚至磨珠子时还伤了右手。
少年的情谊,在她手上日夜不离。
只是今日,向来乖巧柔顺的徐晚意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云彦哥哥,当初我也只是偏门,小轿抬进来,为何、为何……」
「晚意,红袖她有了身子,自然顺着她来。」赵云彦皱起眉头,看了我一眼,「连……李贞儿都没说什么,你就不要闹了。」
什么正门偏门,我并不在意这些虚礼。
徐晚意怔住,红着眼低下头去,看得赵云彦心疼,正要说什么。
轿门已经被撩开,那只手看得我怔住了。
那手和徐晚意可谓天差地别。
手腕处狰狞的伤疤和指腹粗粝的茧子。
与我一道晃神的是赵云彦,他甚至来不及心疼徐晚意,忙去迎吴红袖。
「那是从前在教坊弹琵琶,又在茶楼为侯爷挡刀留下的。」徐晚意看出了我的诧异,戚戚道,「那都是情意。」
吴红袖没有盖头,更也没有娘家为她置办嫁妆。
她只一身常穿的红衣,抱着那紫檀螺钿琵琶下轿,冷眼打量了我们一圈。
她与徐晚意的温婉解语不同,是另一种张扬肆意的美了。
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就如仲夏时节火红的虞美人花,只凝眸一瞥,就轻易叫人从肺腑处燎原。
她盯着徐晚意手腕上的相思子手串,冷哼一声。
徐晚意只是柔柔地笑,并不生气。
赵云彦将听雪阁给了她,那里好在临水而建,借着水光敞亮又安静,连雪声都听得清。
最适合她弹琵琶。
今夜赵云彦是陪她了。
我原以为徐晚意会将赵云彦喊走,结果雁霞阁那边静悄悄的。
徐晚意是很谨慎的人,或者说她总是三思后行,顺势而为。
我进门前,她明白赵云彦根本不爱我,把他唤走正好顺了他的意。
而今天看出了赵云彦对吴红袖的重视,她便安静了许多。
半夜,听雪阁要了三次水,春明咬着毛笔杆子替我发愁。
「唉,冬晴姐姐,我今天去要咱们屋里的炭,底下奴才都懒懒的。
「管家权还在徐晚意手里捏着呢,小姐你也不争一争,主母才配管家呢。」
冬晴正为我卸妆,我逗春明:
「我明儿要来了,你会看账本不会?」
春明支吾道:
「小姐会!冬晴姐姐也会!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冬晴姐姐和我看账,她就没空陪你上街逛,我也没空教你识字了。」
春明不吭声了。
「我们不了解赵家,强要过来万一弄巧成拙叫人笑话。」我笑笑,「操心易老,不争这一时。」
春明觉得有道理。
我告诉冬晴,谁懒声懒气只管回我,打发了出去,别让春明受气。
第二天,冬晴告诉我。
徐晚意送了许多补品给听雪阁,听雪阁的人瞧不上,都扔了。
我想了想,明白吴红袖怀着孕,戒心重,必然不会收的。
「小姐,咱们送什么吗?」
我摇摇头。
「小姐是怕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我是舍不得,好好的东西她扔了,我又不好意思捡回去。
「不怪她多心,怀着孕谨慎些是应当的。
「和管事的王大娘子说一下,过些日子,我娘会请保生堂的顺妈妈来一趟,那位是妇科圣手,在京城中很有声望的,不止为吴小娘,也为家里女眷都看看。」
说这话时,却有不速之客掀开了兰竹轩的帘子,吹进来一片雪气。
我回头望去。
5
是赵云彦,不知他听了多久。
我沏了一壶银针,此刻屋内满是清冽的茉莉香。
他是有些尴尬的。
毕竟他才说过这半年都不会来我这。
「喝茶么?」
他点点头,我递给他一杯。
冬晴悄悄拉着春明走了。
「……红袖的事情,还是谢谢你在母亲那里说话。」
他不习惯跟我好声好气说话。
我温温一笑:
「是母亲早就想好的,我不过说了一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室沉默,烛火温温。
「前些日子有点事情缠身,没陪你回门,下个月陪你回去吧。」
我抿嘴一笑:「正好前些日子我也不大舒服,下个月是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他不解。
「是我生辰,侯爷能陪我回家,是喜上加喜。」
赵云彦一愣,才意识到我嫁进来这些日子,他冷落我至今,对我一无所知。
有几分尴尬,他转了脸去看我手头的书,想找些话说。
是《郡斋读书志》,正翻到李煜集那页。
「……你喜欢李后主的词?」
「读来只觉得绮丽哀愁,并不十分懂。」我叹了口气,「若是谁懂李后主,能与我讲讲也好。」
赵云彦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还想再说些什么。
外头老夫人的丫鬟琥珀却来通传,说老夫人来请我们了。
我们匆匆赶来,赵老夫人却冷脸看着我:
「李贞儿,你跪下!」
我忙跪下,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那一刻,赵云彦下意识替我解释:
「母亲,不知贞儿做错了什么?」
他未必是向着我,大约是习惯了为身边的女人向母亲求情。
「我儿,你不要护着她。」赵老夫人看了我一眼,厉声道,「是你的主意吧?」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李贞儿,我是同意了那蹄子进门,但你坏了规矩,不过纳个妾弄这么大阵仗,不知道以为我赵家倒反天罡!贬妻为妾了!」
「母亲,这不是贞儿的主意……」
「你倒是娶了个听话媳妇,我罚她跪,你闭嘴!」赵老夫人斜睨了赵云彦一眼,「不然你和她一起,去祠堂跪上一日?」
赵云彦还想说什么,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摇了摇头。
「李贞儿,你去祠堂跪着思过。
「灵芝琥珀,看好了门,不许给晚饭。」
「母亲……」
赵云彦还想说什么,却被赵老夫人打发了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终于没再为我说话。
门关上,灵芝琥珀守在外头。
赵老夫人冲我眨眨眼:
「我的儿,是这样不是?」
我猜出了三分,却也出了些冷汗:
「母亲!」
「跪久了吧?快起来,心疼死为娘了,娘怎么舍得你真去跪祠堂,你呀在我这睡一夜,就说昏倒了,等你醒了,就没这事了。」
她倒是学来了徐小娘的手段。
「既然母亲罚跪,做戏做全套,祠堂当然要去的。」
初冬的夜冷得刺骨,我跪在祠堂里。
祠堂幽深,我知道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
夜静时,我听见墙角的私语,听声音似乎是徐晚意身边的丫鬟,玉堂和玉荣。
「你看到了?真跪了?」
「灵芝姐姐说老夫人吃饭时脸色都不好看,我看不像装的。」
「唉,主君又不喜欢大娘子,怎么可能心疼她?」
「唉,大娘子也怪可怜的。」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是一片寂静了。
不知到了几更天了,忽然极低一声:
「贞儿。」
竟然是赵云彦。
「这个给你。」
他递给我一对护膝,上头还有男子衣上常绣的竹云花样。
一看便知,是他从前用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却不好意思起来:
「从前冒失,总被罚,就留着了。」
我似乎看见了十五六岁的赵云彦,调皮莽撞却也有一肚子机灵劲。
虽然这机灵劲都拿来对付赵老夫人了。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弯了弯唇角,真心实意地说:
「谢谢。」
猝然与我对视,他一怔,忙别过眼睛。
他并不习惯与我这般亲密独处,放下护膝就匆匆走了。
「你戴着,我走了,别和母亲说。」
我在祠堂跪了一日,并不知外头已经闹了起来。
竟然是吴红袖。
她和赵云彦不知为何吵了起来。
摔了香炉,火星子燎了听雪阁的纱帐。
那是赵云彦为她千金一掷修的听雪阁。
纱帐是仿唐制的红丝罗帐,一尺不下十金。
所用器物非金即银,还有些汝窑瓶碗,价格自不必赘述。
我吃饭时,冬晴已经得了消息,说是昨晚吴红袖醒来发现赵云彦不在身边,疑心他去了徐晚意那里。
赵云彦只说自己去小解,吴红袖不信,说将她娶进府吃定她怀孕后,赵云彦的心思就变了,不再对她上心了。
吵到后头,赵云彦也烦了,不愿意哄她了。
雁霞阁的玉荣柔声来请,他长腿一迈就走了。
那吴红袖哭着说,后悔进侯府了,也后悔跟了他。
我并不觉得赵云彦对她的情意淡了。
至少他还愿意费心遮掩,哄她高兴。
「人家浑话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春明托腮,「不过,我今天听救火的小厮说了,听雪阁的东西好贵,比雁霞阁还贵,吴小娘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我叹了口气:「因为她一直在失去。」
「失去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啊,她那么漂亮的帐子烧了也有新的,现在又有名分,将来还有一个孩子呢!」
到底还是小孩子,不懂这里头的弯绕。
晚上赵云彦又去了听雪阁,说是二人只在门口对视一眼,吴红袖佯装着骂他,却掌不住自己先笑了,二人又和好如初了。
这晚听雪阁的琵琶声响了一夜,弹的是《霸王卸甲》。
又听吴红袖在红罗帐下拨弄那把螺钿琵琶,浅唱: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6
前几天,我寻了机会将护膝悄悄还给赵云彦,并未惊动任何人。
他放下手中的书,旁敲侧击问我圆房的事。
我脸上一红,推脱说自己月信来了。
我月信并没有来,只是我知道这些天徐晚意月信来了,顺妈妈又特意叮嘱了孕妇前三月胎气不稳,谨慎起见,不可有房事。
赵云彦打了半个月饥荒。
我不愿成为他饥不择食时的替代品。
当晚半夜,雁霞阁忽然吵闹起来。
我才知道徐晚意不是月信来了,是病了,而且病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年下侯府人情往来的琐事太多,将徐晚意累病了。
她本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女儿,门户清净,没有学过迎来送往的,偏又要撑着管家,这几年下来很是辛苦。
大夫也疑惑,说本来下红止住了,怎么又复发了。
徐晚意低头不语,赵云彦在一旁沉默着不接话。
但我猜赵云彦要留宿雁霞阁,徐晚意是不会把他推走的。
她性子最是柔顺,哪怕忍着不适,也会让赵云彦尽兴。
「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厉害,若是这下红淋漓不止,将来也很难有孕。」
大夫一句话让徐晚意白了脸。
第二天,徐晚意的两个丫鬟玉荣和玉堂留在了赵云彦房中。
静养六七日,徐晚意的身子到底好了许多,瞧着脸上也有血色了。
这边赵云彦不知怎么,主动来了我房里。
他来时,我正靠着窗户看书,见他来了,为他煮了一盏茉莉银针。
他忽然谈起词来。
「贞儿觉得温老的词如何?」
「哀怨绮糜,也是花间第一等。」我想了想,「但也有人说李温二人为男子作此闺阁之词,有失气度,总觉得男儿该做豪放词。」
「闺阁气」曾是圣上对赵云彦所做诗词的评价。
这话正戳中赵云彦的心事,他怔住片刻:
「……你也这么想吗?」
我摇摇头:
「若只看见闺阁词,便是只见一叶,不见泰山了,好比屈子喜美人香草之喻,难道屈子只知美人,不是忠臣?担不起骨鲠之臣的美名?
「人说文以载道,可见闺阁是为文,闺阁绮丽之笔后另有警世之言,如一面风月宝鉴,不可只正照风月。」
赵云彦怔愣地看着我,久久不曾开口。
桌上茉莉香雾久久不散,他手中的茶已经冷了。
外头积雪压断了一棵枯枝,他才如梦初醒。
他哑着嗓子,并不掩饰喜色与愧色,他覆上了我的手:
「前些日子云彦走眼了,贞儿原来是我知己。」
我红了脸,将手抽开,别过身去:
「只说了一点闺阁浅薄见识,如何就是知己了?」
看我脸红,他只管笑。
瞧他得意,我抿嘴一笑:
「晚意妹妹也是书香门第,二郎为何不与晚意妹妹聊诗词?」
「她倒也喜欢背我写的诗,可她不喜欢李温的词,和我讲不出许多道理。」他叹了口气,「她敬我爱我,可为美妾,却不可为我知己。」
他得意说罢,又打量我的神色,想从我的脸上寻得一丝醋意:
「为何突然提起她?」
这就是男人,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哪怕是对着异性知己说文论道,却也盯着裙子底下那点事儿。
我轻哼一声:
「你、你就当我没问。
「难道我嫁了人,还不能为知己醋一醋了?」
被我这么一说,赵云彦来了一点禁忌的兴味,他低声笑道:
「你那位夫君同你说不了这么许多吧。
「可惜,知己已嫁了人,不然赵某定要一亲芳泽。」
我轻轻推了他一下,脸上已经红透:
「他哪里比得上二郎。」
瞧我脸红,赵云彦禁不住凑近瞧。
我忙推开他:
「后日我要同夫君回门,还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呢。」
「他自然记得!」
「你又不是我夫君,如何知道?」
被我这么一问,赵云彦语塞,忽然捏了我的脸:
「我说记得就是记得。」
一室茉莉的香气混着新雪的清冽寒气,屋内暧昧又微妙。
赵家人都生得好看,赵云彦也没有落于人后。
赵云彦的眉眼称得上艳绝,他看向你的眼睛是深情的。
有人的眼睛像澄澈的湖水,有人的眼睛如引人下坠的旋涡。
赵云彦可以又是湖水,又是湖水之下的深湖,静谧神秘又危险。
他贴在我耳边,一字一顿,是情场的老手说最简单的情话: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我的妻竟然这么好看。」
太暧昧,太熟稔,像极了我期盼的琴瑟和鸣,仿佛一句话就让我从揭盖走到了白首。
7
我依然没同赵云彦圆房。
一推再推,从三日推到五日,就推到了回门的日子。
娘亲早早等在门口了,瞧赵云彦随我下了轿子,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姐姐,姐夫对你好不好?」贤儿妹妹才七岁,仰起头看着我,「给不给你买糖吃?」
赵云彦被这句话逗乐了,他弯腰摸了摸贤儿的头:
「给。」
母亲偷偷拉过我,问我过得如何。
我一再说好,她才略放下心来:
「你父亲官位不高,人人都说赵家求圣上赐婚,咱家算高攀。
「只有娘心疼你,知道你担心影响将来贤儿议亲,不得已在赵家受些委屈。
「最要紧的是有个孩子傍身,将他好好养大。
「不管侯爷以后怎么不着调,有孩子日子就好过了。」
那一日认我为知己后,赵云彦很愿意给我些面子,府中热闹寒暄了一日。
晚上,赵云彦宿在我卧房,听我说了许多小时的趣事。
我希望他先了解我的过去,明白他的妻是个活生生的人。
「原来还有比丘尼要度化你呢,说你有看破世俗的慧眼。」赵云彦兴致勃勃地翻着我的博古架,「这白瓷兔子拜月的样子实在可爱。」
「说什么慧眼,那时我不过才十岁,焉知不是为了我母亲多捐些香油钱?」
我忙抢过来那兔子,宝贝地放好:
「那兔子是我七岁时母亲送的,正好我又叫……」
我意识到不妥,忙打住。
赵云彦却不依不饶:
「叫什么?」
「……没什么。」
这么亲密的事,我防备着他,不大愿意对他说。
他见我不招,放下兔子就来挠我的痒。
他人生得高大,很轻易地将我摁在书案上。
我不住求饶,他却不肯放。
不知何时,气氛悄然暧昧起来,他贴得很近,近到我脸都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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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公主离京和亲第三日,我在幄帐里被护卫扒光了衣服。
我不信,伺候公主是天大的事情,那群侍卫怎么敢碰我。
同行的宫女满脸苦涩,说我实在天真,能被送到乌苏和亲的,本就不是受宠的公主,就算死了也无人在意。
可我没想到,那注定薄命的可怜公主,却用指甲裂缝的手提起了门口的长刀。
她的嫁衣如同火焰,压在我身上的护卫后背立时迸出鲜艳的血花。
我竟一点也不怕了。
公主的腿在抖,脚下没有穿鞋子,却丛腰间抽出匕首递给我:「杀了他。」
我稳稳接过那把短匕。
如同夺过我的命运。
1.
是公主救了我。
那件事,不论多久之后,我都清晰的记着每一个细节。
2.
我没有呼救。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同一个帐的孙苗苗就缩在角落,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尖叫,若不是豆大的泪珠往下滚,我甚至觉得她一点也不怕。
出城前,她说,我们十三人,不是为伺候公主才选来的,而是为了护送我们一路西行的那些侍卫们。
让他们解闷用的乐子。
我还不信,伺候公主是天大的事情,那群侍卫怎么敢碰我们。
当时她满脸苦涩,说我实在天真,能被送到乌苏和亲的,本就不是受宠的公主。
曦和公主生母不过是宫中一个贱婢,生下她之后便死了。
她被一众宫人养大,一直无人问津,直到乌苏派人前来要求和亲时,她才被人记了起来。
在宫中,她的身份和宫女太监一般,甚至比不过那些品级高的姑姑们。
哪怕和亲,她除了多个曦和的封号外,连像样的陪嫁之物都没有人为她筹备。
这样一位公主,无人敬她畏她,更何况是她身边的侍女。
我问她,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她笑着反问我:「你又为什么来呢?」
我被她问得无言以对,是的啊,谁会自愿想离家千里去往乌苏呢?
「不要反抗,不然会被打死。」
她说,那些护卫都是杀过人的,若是惹他们不快,他们也会杀了我们。
和亲路上,死几个侍女,是很寻常的事。
所以,我被那个人撕破衣裙扔进草窝时,心里只想着,认命吧,本就是一条贱命。
直到公主走进来。
她一身嫁衣,明亮的眸子中杀意翻滚。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曦和公主。
前几日她一直蒙着盖头,只看到小小一个身子端坐在马车中,不言不语,便总觉着宫里出来的女子,水一样的人儿,定娇弱得很。
可现在,就是她那样娇小的人,将门口的长刀捡起,提在右手。
刀很重,我甚至看得到她太阳穴崩起的青筋。
她的嫁衣如同火焰,从护卫身上迸出来的血也是。
我竟一点也不怕了。
哪怕护卫的血嘴一张一合往外喷血沫,哪怕他伸手想掐我的脖子。
公主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匕递给我:「杀了他。」
孙苗苗捂着嘴摇头。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旦杀了护卫,很快其他的兵勇就会把我砍了。
公主不一样,她杀人不会死。
可她没看见,公主的指甲跟我一样裂了缝,掌心还包着一片纱布,透着暗红的血渍。
她的腿在抖,脚下没有穿鞋子。
我接过匕首。
如同夺过我的命运。
3.
我没有被砍死。
那群兵勇冲进来时,我早已按照公主的吩咐穿好了衣服。
而公主撕了自己的嫁衣瑟缩在草窝里,刚才满是杀意的眸子里已尽是胆怯和恐惧。
没有人再去追究护卫的死。
曦和公主若在送往乌苏和亲的路上失了身,那他们这群人都得死。
孙苗苗一言不发,如同痴傻一般,任人问什么都只是摇头。
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公主在我手心塞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给她送去。」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颗糖,糖芯里还裹着几粒桂花。
被公主的掌心暖的温热,甚至有些化了。
孙苗苗盯着那颗糖,很久才颤着手捏住塞进嘴里。
满面灰败。
含在嘴里流泪。
直到我把行李都收拾完以后再回来,她看着我,才骤然嚎啕大哭。
抱着我的腿呜咽:「我以为,我以为那是毒药。」
我抱住她:「公主说你肯定太怕,翻遍了身上也只剩下这颗糖。」
孙苗苗将我抱得更紧:「我,我都没有尝出来甜。」
4.
从那天起,我们两个成了公主的贴身侍女,左右不离。
我才知道公主掌心的伤,是被人生生磨去了粗茧。
提起这件事时,她一点也不难过,反而笑着安慰我说,若不如此,她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被困在宫中。
她还说,这次和亲,是骗局。
一进乌苏,她便会被人杀掉,大周借此挑起战争,师出有名。
可她不准备等死。
一进乌苏,她就会逃。
如果我们也想跑,就从今天开始,每天少吃一点少喝一口,存下口粮。
我点头,孙苗苗也是。
「其他人呢?」
公主一笑:「若她们敢跟,我便是自己不吃也不会叫她们饿死。」
若她们不跟…
我回过神,那天我若不敢握住短匕,她定然不会再管我。
她不是菩萨,她只救有勇气自救的人。
5.
越往西走,我便越觉得队伍走得快。
总怕自己准备的水不够喝,饼不够吃,磨的钗子不够尖利。
孙苗苗这段时间,还去给那些护卫洗衣服。
她说虽然钱不多,可将来是能救命的。
关于这一点,我很佩服她。
我只死板的遵照公主的吩咐行事,可她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有她做示范,我也开始想法子,有肉汤的时候,就跟其他姐妹商量着换成干饼。
这样能多存一份食物。
6.
过了有一段日子,那天扎营以后,公主说想多喝两碗米汤,让我俩去找其他十一位侍女讨几碗过来。
我和苗苗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一碗都没讨来。
各个说,想要汤就得用干粮换。
最后我俩端着自己的米汤递给公主。
公主笑了笑,将米汤泼在地上。
「明天,就到乌苏的地界了。去收拾行李,我们今夜就走。」
「今夜?」我愣住:「可有巡夜的。」
「米汤里我下了药,只要喝了就会昏睡不醒。」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至于她们,我给过机会了。」
我和苗苗无话可说。
「好,奴婢这就去收拾。」苗苗立刻躬身退下。
不过半个时辰,药效便起了,怕有遗漏,我和苗苗特意在各个幄帐外停留了片刻,确认没有人醒着后,这才踏实了。
「会骑马吗?」公主看向我们。
「不会。」我和苗苗摇头。
「没关系,这些马都被驯养的极好,刚开始慢一些,慢慢适应了再加快。」公主道:「一人挑一匹,其余的全部割断缰绳放走。」
「再补充些肉干和水,其余的粮草放火烧掉。」公主继续道:「马车也一样。」
「是!」我和苗苗同时应声。
我看向苗苗,她眼睛亮得出奇,整个人如同紧绷的弓弦,只待公主一声令下便离弦而出。
这哪里还是刚开始那个教我忍气吞声的苗苗。
待火光点亮夜空,我们三人已经骑上马背。
「继续向西。」公主指向黑暗:「出发!」
7.
公主说我们不能再回大周,只能一路向西进沙漠。
一进沙漠,那些人便再难找到我们。
只要能走出去,就能到乌苏国昭业城。
进城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其实,回不回大周对于我来说没什么要紧。
一进沙漠,马就不能骑了,公主说放掉两匹,只留一匹牵着。
我和苗苗初见沙漠的新奇和兴奋,在第三天就被漫无天际的黄沙磨灭了。
公主每走一段路,都会拿出指南针辨别很久的方向,她说照现在的速度大约还得十几日才能走出沙漠。
我们的干粮和水还撑得住。
第四天,我们在沙漠里捡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皮制的坎肩,袖口上绣着山鹰图纹,趴在沙漠中,一动不动。
「公主,他还活着。」苗苗探了鼻息后叹道。
「你若要救,从你的口粮分一半给他。」
苗苗摸了摸自己的包,毫不犹豫:「还是快走吧。」
不过兴许是天意,没走几步,我们唯一的那匹马倒在地上,走不动了。
进沙漠以后,它唯一吃过的东西就是荒漠里一种枯黄色的杂草,公主说那叫骆驼刺,是骆驼在沙漠中最常见的食物。
可到底不是马儿的。
它已经撑不下去了。
公主看向苗苗:「宰了这匹马,那个人就还有救。」
孙苗苗又看向我:「春儿,你说。」
「救。」我从发髻间取下钗:「这个人外衣虽然平常,可手掌光滑没有粗茧,而且里衣布料柔软,有精巧绣花,应该出身很好,说不准能帮我们。」
公主略一点头:「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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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逢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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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裴殊青梅竹马,婚约在身。
九公主对他一见倾心,一道旨意贬我入破庙。
我在数九寒冬里,汲冰水,擦拭佛像。
那时我满手都是冻疮,再不是从前素手弹琴冠绝都城的侯府千金。
我生日那天,九公主带裴殊来到破庙,要我弹佛音。
那琴的每一道弦,都割着我的手指。
琴音到了最后,我已鲜血淋漓。
九公主问他琴音如何。
裴殊笑着开口:「不及公主半分。」
1
我死的那天,是未婚夫婿的大喜之日。
城郊的破庙里,我七窍流血,伏在蒲团上,对早已蒙尘的观音像流泪。
信女此生,未曾有愧于天地,可是为什么,落得个众叛亲离?
观音不语,悲悯看我。
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谁挟着满身的寒气,向我走来。
我双目已然不能视物,徒劳望着他的方向,哑声哀求:
「不管你是谁,求你替我收尸。来生,我必然报答你。」
他颤抖着将我抱在怀里,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我眉心。
初雪夜,天大寒。
忠勇侯视若明珠的小孙女,死于荒郊,年方十六。
六岁那年,我随祖母礼佛。
那时我尚年幼,初入佛门,毫无敬意。
看着硕大的金身佛像,不跪不拜,竟然歪头笑了。
犹如故人归。
老住持看了我许久,说我前世是佛前一盏小小烛火。
尘缘浅,佛缘深,清贵之极。
那时我太过天真,不晓得这样一句上上签,其实暗藏着无穷的离苦。
生离、死别,栖于观音座下、死于破落庙宇。
算来,十年一梦,桩桩件件,竟像是应了那句谶语。
尘缘浅,佛缘深。
唯有清贵二字,大约是老住持算错。
一个死在污泥之中的姑娘,究竟清贵在何处呢?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
身边不见风雪,不见观音。
时光倒流回十四岁的春天。
忠勇侯府煊赫鼎盛,青梅竹马深情妥帖。
只有眉心一滴新长的红痣,仿佛在提醒我——
风雪夜,破庙中。
我向那人许诺的「来生」,佛已赐我。
2
十四岁这年,忠勇侯府的小孙女做了三件事情。
春夜,我踏进祖父的书房。
我求祖父提防军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在一年之后,那小官会投向政敌、捏造证据,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祖父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祖母也会因为郁结于心、血气上涌,死在前往宫廷陈情的马车上。
月色如水,祖父凝视我良久。
不问我为何知道那小官的姓名,也不惊异于我何时对朝堂之事了解甚多。
他只是问我:「听说昨夜你梦魇,现在可好些了?」
烛火熹微,光影朦胧。
祖父笑语如昔,并非灵柩里冰冷青白的模样。
我垂下眼睫,险些落泪。
夏日,我频访镇国寺。
太后一心向佛,从镇国寺请了座观音像回宫。
她缺一位名门贵女,为她诵读《妙法莲华经》。
那差事在半年之后,将会落在九公主身上。
而九公主也会因为太后的偏爱,毫无顾忌地夺我婚事、贬我入庙。
可如今,面对太后的垂问,住持引荐了我。
还有谁,会比佛前烛火转世的我,更适合诵读佛经呢?
暮秋,我去见了裴殊。
自我春日醒来,便再三推拒了他的见面请求。
两家长辈宴席相遇,谈及婚约,祖母也只是笑笑:「儿时玩笑话,哪里能当真呢?」
端方守礼的少年郎,终是忍不住写信问我:
【若慈,我有何处做错?】
而此刻,簌簌落下的秋叶中,他问的仍是同一句:
【若慈,我有何处做错?】
算上前世今生,我与他已有近两年未见。
少年郎鬓若刀裁,目如点漆,实在清隽。
也难怪,九公主对他一见倾心,纵使背负人命,也要与他在一起。
只是裴郎,你自小与我亲近,你怎会不知,只要你开口说一句分离,我绝不会纠缠。
我等的是你的真心话。
而你不该在我的泪水中沉默。
沉默是对九公主的纵容,亦是刺向我的刀。
你有你的锦绣前程,我也有我的名节骨气。
可是,你不曾顾及我。
日暮西斜,倦鸟归巢。
霞光落在少年的肩上,让他显得格外挺拔英俊。
我仰头看他,笑眼弯弯。
「裴郎,你爱我吗?」
少年一怔,低声:「若慈,我……」
「你爱我。」我说。
裴殊耳廓泛红,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可我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你爱我是忠勇侯唯一的血脉,你爱我是名扬天下的佛前烛火,你爱我是太后钦点的观音座下人。你爱我那么多的模样——」
我轻轻一顿,说出了那个盘桓千百遍的答案。
「可你唯独,不爱我宋若慈。」
裴殊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而我只觉得伤感。
「裴郎。你这一生,不会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长久对望后,裴殊失魂落魄地走了。
仍旧是一袭白衣从容风致,步伐却跌跌撞撞。
我立于廊下,沉默地目送他。
裴郎,曾经有人把你看作此生不渝的伴侣,想象与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只是那姑娘死在十六岁的冬天,一颗心,也冻得僵硬。
我轻轻闭上眼。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最终消弭无痕。
3
是日,大雪。
宫女早早为我送来狐裘,说是太后赐下,让我莫要着凉。
转过小径,前面就是佛堂。
佛堂前却跪着一个少年,穿得不算厚实,雪已落满他肩头。
我多看了他两眼,少年似有所觉,朝我望来。
他生得实在好看,眉眼深邃,目如寒星。
宫女与我耳语:「姑娘莫要与五皇子牵扯上关系,他命中带煞,前途渺茫的。」
原来是他。
五皇子,顾九渊。
听说他出生那天恰逢天象异变,一道白色的长虹穿过太阳。
白虹贯日,主帝运被夺,是为不祥之兆。
因此陛下不喜这个儿子,数年来对他不闻不问,近于遗弃。
我收回目光,撑着伞,继续走我的路。
重来一生,我不能有半分差错。
顾九渊可怜,却不该由我可怜。
可当我与他擦肩而过时,风吹来极熟悉的气息。
我难以置信地停下了脚步。
寒风吹动他的衣襟,少年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
鬼使神差地,我向他伸出了手:「你……」
他皱了皱眉,偏过头,避开我的手,眸中藏着防备和不解。
我静了好久,如梦初醒,低声说:「抱歉。」
雪依旧在下,我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
宫女疑惑问我:「姑娘方才是怎么了?难道与五皇子是旧相识?」
我和顾九渊,前世今生加起来,只见过两面。
一次是刚刚。
一次是我临死前。
那时我七窍流血,他将我抱在怀里。
我听到他哽咽的呼吸,也闻到他衣襟上冰凉的雪松气味。
我濒死喘息,求他替我收尸。
他落了泪,滴在我眉心,成了我新长的一颗朱砂痣。
那夜,他哑声说他来迟了。
我以为他是我从前的朋友。
而如今我才知道,那时候的我,并不认识他。
宋若慈和顾九渊,上辈子并无交情。
4
佛堂内,炭火正旺。
太后跪在蒲团上,凝神静气。
我跪在她身边,诵念佛经。
「常修佛慧,具大神通,善知一切诸法之门,质直无伪,志念坚固。如是菩萨、充满其国……」
一个时辰前,宫女偷偷告诉我,顾九渊的母妃快要病死了,他是来替母妃求医的。
可是太后并不想管他。
太后有六个孙子,十一个孙女。
若要算上宫外那些王爷的孩子,恐怕要有几十个孩子叫她祖母。
这里头,不乏天生聪慧可爱的、会看眼色的。
而顾九渊性格冷漠倔强,又背负着白虹贯日不祥之兆,从来没讨过太后欢心。
太后不想帮他,在情理之中。
可我想帮帮他。
因我前世许诺过,若有来生,我会报答他。
佛堂内、菩萨前,我不想做个毁约之人。
门外,雪越下越大。
北风呼啸,窗棂被拍打得哗哗作响。
窗外那长跪不起的人影,似是体力不支,身形晃了一晃。
我诵经的声音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太后似有所觉,朝我望来:「累了?歇会儿吧。」
她缓缓起身,我连忙去搀扶她。
太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庞,说:「皇帝冬狩,猎到一只鹿,送给了我。难为你陪我吃素那么久,今日早些回去,我让御厨给你炙鹿肉吃。」
我看了看窗外,终于忍不住开口:「五皇子在外面跪了快半天了。」
太后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唤来兰汀姑姑。
「让他回去吧。」
我和兰汀姑姑一道出门。
风雪太大,吹得我快睁不开眼。
顾九渊仍旧跪在雪里,浑身僵硬,已经成了个雪人。
兰汀姑姑一板一眼道:「太后请五皇子回去。」
他没有起来,声音沙哑,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母妃病重,朝不保夕。求太后可怜,延请御医。」
兰汀姑姑仍然说:「请五皇子回去。」
顾九渊深深低下头,面容似有绝望闪过,一字一句发问:
「我母妃素来良善,生平最大错处就是生了我。倘若我死,她能不能得救?」
少年身无长物,想要救自己的母亲,能捧出的最值钱的东西,竟然是自己的性命。
飞雪漫天,静而又静。
兰汀姑姑沉默良久,目光怜悯。
良久,她轻声道:「五皇子,宫中的账,并不是这么算的。」
5
风雪中,少年闭了闭眼,嘴角轻轻扯了扯。
那是个近乎惨淡的笑容。
然后他不再请求,双手撑着雪地,挣扎着要站起来。
他跪得太久了,双膝早已僵硬。
勉强站了起来,却又差点摔倒。
我抛了伞,一把扶住了他,脱口而出:「我送你吧。」
少年的手腕几乎没有温度,冰得让我心惊。
顾九渊烫到般缩回了手,睫毛覆雪,语气也似雪寒凉:
「多谢宋姑娘,我自己能走。」
我也不恼,只说:「我和你顺路,不是特意送你。」
兰汀姑姑亲自捡起油纸伞,递给我,像是要说什么。
我接过,先开了口:「姑姑晚上记得给太后炖枇杷雪梨汤,今晚太冷,明日她喉疾该犯了。」
兰汀姑姑静静注视我片刻,和蔼颔首:「姑娘有心了。雪天路滑,姑娘看好脚下的路,莫要摔了。」
她话里有话。
我能懂,顾九渊更懂。
刚出宫门,他便漠然开口:「宋姑娘请回吧。」
我只说:「我们真的顺路。」
少年目视前方,声音沙哑又疲倦:「菩提小筑与栖霞宫南辕北辙,我还是知道的。」
我意外于他对我的了解,仔细想想,却又了然。
太后最宠爱的名门贵女,他就算无意结交,也会有所耳闻。
我想了想,说:「那我会一点点医术,你知道吗?」
顾九渊猛然抬头看我。
那双寒星般的眼睛里,清晰映出我的模样。
就好像在黑暗中跋涉太久的旅人,堪堪见到了一点光明。
他终于卸下了防备。
我有些心疼,却只是歪头微笑:「五皇子,请带路吧。」
6
栖霞宫失宠多年,连宫墙的颜色也暗淡一些。
此地连炭火都稀缺,门窗紧闭,却攒不出多少暖意。
偌大的宫中,连一个宫女也不曾见到。
林妃躺在榻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手心仍然冰凉。
莫名其妙地,我想起了自己临死前的场景。
一样地冰冷空旷。
一样地寂寥绝望。
只是,那时顾九渊赶到了。
而现在,我和顾九渊一起赶到了。
悬腕搭脉,我其实只是半吊子。
昔年祖母生了一场病,大夫来来往往,我也跟着学了皮毛。
林妃的脉象涩而无力,兼有如盘滚珠。
是沉疴,却也有凶猛新病。
林妃不知何时醒了,脸庞浮肿苍白,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我。
顾九渊蹲下来,轻声说:「母妃,这是……」
忽然又停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
我接上:「我是女医,来为贵人诊病。」
林妃抓住了我的手,凄声:「我就知道,陛下还没忘了我……」
她被病痛折磨得衰老憔悴的面容,在提及陛下时,竟然流露出了类似少女的天真。
顾九渊别过了脸,目光中有一丝痛楚,被我发觉。
我轻轻拍了拍林妃的手,哄她:「陛下让您好好休养、好好吃药,等您病好了,他自然来看您。」
林妃又含混地说了什么,沉沉睡去。
7
廊下,寒风如刀。
林妃的脉象在我心头萦绕,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顾九渊似是看穿了我,平静地说:「宋姑娘但说无妨。」
我轻轻叹气:「林妃娘娘的身子,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顾九渊闭了闭眼睛,隔了很久,说:「于她而言,也算解脱。」
烛火暗淡,少年的影子投在地上,极脆弱,极孤单。
我忍不住问:「那你呢?」
他看我,漆黑的眼眸中满是疑惑:「我?」
我忍下心中酸涩,问:「倘若世上最后一个在乎你的人也走了,你怎么办呢?」
他怔住,许久,淡淡说:「从前如何,以后便如何。」
我摇了摇头:「恐怕你身不由己。」
随着年龄的增长,任何一个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都会被卷入权力斗争之中。
无论争与不争,他从前经历的那些折辱与痛苦,往后只会愈演愈烈。
甚至,难保性命。
顾九渊似也听懂了我的话,长久沉默下来。
他笑得自嘲:「可是宋姑娘,我这样的人,一直都是身不由己的。」
一阵风吹来,烛火熄灭了。
四周变得蒙昧暗淡。
顾九渊起身要去拿火折子,我拉住了他的衣袖。
少年回眸看我。
天光从窗缝照出一线,偏偏宠爱他的眉眼。
他漆黑的眼眸中有征询、有抗拒,却没有甩开我的手。
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顾九渊,你有什么愿望吗?」
直呼名讳,如此不敬。
而他并不计较,只是笑笑:「实现不了的。」
我没有松手,执拗看他:「说出来,万一能实现呢?」
他摇了摇头:「算了。」
他抬步要走,我却不肯放手,狼狈地摔在地上。
顾九渊一滞,弯腰拉我。
我却不肯起来。
我握住他的手,固执追问:「你才十六岁,不该活得如同垂暮老人。你一定有你的心愿,你若不肯说,谁又能来帮你实现呢?」
少年被逼到穷途末路,终于流露出了一丝丝的血性。
「我要白虹贯日变作吉兆,我要栖霞宫真正沐光浴霞,我要这天地都匍匐在我的脚下——宋姑娘,谁能帮我实现?你吗?」
空旷的院落里回荡着他铿锵的字句。
顾九渊的眉眼似是有火焰燃烧,气息锋利得像染血的长刀。
可下一秒,他望着我,又笑得凉薄。
「宋姑娘,倘若你是来试探我的真心话的,现在就可以回去禀告了。只是,我的真心话,不值钱的。」
原来他仍旧认为,我对他别有所图。
是啊,他是受尽冷眼的小狼崽子。
遇到温暖时,只会疑心其中是否有陷阱,绝不会相信那其实饱含真心。
我深吸一口气,抓住了他的手腕,仰头看他。
那是一个仰望的姿态。
而我即便是在佛前,也未曾这样虔诚。
「顾九渊,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来帮你得偿所愿的。」
少年眯起眼睛,忽然弯下腰来,注视着我的眼睛。
似审视,也似探究。
他衣襟上清冷的雪松气息,主宰了我的五感,让我只能沉溺在他漆黑的眼眸中,一遍遍想起我人生尽头的画面。
你知道那是怎样的孤单绝望吗?
众叛亲离的时候,只有你,与我素昧平生的你,赶来见了我一面。
我不知道在那之前你我有过什么样的因缘,而我也注定找不到答案。
可顾九渊,我答应过的,若有来生,我必然报答你。
而现在,正是我的新生。
风雪初歇,万籁俱寂。
少年困惑地伸出手来,擦掉了我的眼泪。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哭了。
他默然半晌,郑重看我眼睛,轻声说:「宋姑娘,我无以为报。」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认真告诉他:「顾九渊,你已经报答过了。」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8
冬去春来。
菩提小筑的宋姑娘,见了许多人,办了许多事。
天寒地冻的时候,宋姑娘顺理成章地患了风寒。
御医院立刻派去了最好的女医为她诊治。
可到了地方,诊的却是失宠多年的林妃。
要给林妃看病,需要上好的药材。
宋姑娘便将自己的家私拿了出来,请女医尽管配药。
鹿茸、人参、雪莲……只要女医开口,宋姑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姑娘会做人,送了女医衣裳首饰,又派人去无锡老家探望女医的父母幼弟,送上了压岁钱。
如此恩威并施,女医出来进去,只说宋姑娘的病,未曾开口提过半句林妃。
另一边,忠勇侯府上的人,最近在采买古籍、打磨兵器。
他们主人家为国尽忠,最后只剩下老侯爷夫妇与一个小孙女。
小孙女从前只爱念佛经,最近大约是觉醒了些武将血脉。
爱看文韬武略,也爱舞刀弄枪。
忠勇侯与夫人提起来只是笑笑,说他们家若慈,从小就胡闹惯了,没办法,只能顺着她。
而忠勇侯府的后院里,执卷或执剑的,并非宋姑娘,其实是一个少年。
少年深居简出,被遗忘多年。
于是当他出来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宋家的远房亲戚,未曾想过,他与深宫之中的白虹贯日不祥之人有什么关联。
……
这些事情,旁人不知道,可祖父祖母却是极为清楚的。
我一直在等待他们喊我去问话。
可等来的,只是祖母替我打包好的珍贵药材。
还有祖父莫名其妙地转到后院,亲自指点顾九渊的武艺。
我的疑惑,祖父祖母看在眼里。
一个早春傍晚,他们同我闲聊似的,说起了从前的事。
顾九渊长在深宫多年,无人关怀,也少为人知。
大概许多人都忘记了,他的母亲也出身于武将世家。
在进宫之前,林妃娘娘是都城中少见的女将军。
在白虹贯日不祥之兆之前,栖霞宫里有好多兵家不传之秘——
那是林妃娘娘的父亲,为小外孙准备好的礼物。
希望将来小外孙也能做一个大将军,战场杀敌、策马驰骋。
然而钦天监一句断言,葬送了这一家子的前途。
祖母淡淡说:「白虹贯日,可主夺帝运,却也可主英豪出世。你可知道,钦天监为何要取凶兆?」
顾九渊出生那一年,后宫争斗非常。
林妃的父亲在外征战,功勋累累。
林妃便也常得圣眷,宠爱万千。
那年她与俞妃先后有孕。
大家都说,倘若林妃怀的是个皇子,将来太子之位,大约要给她肚子里的孩子。
而俞妃的外祖父,便是钦天监正。
后来俞妃有孕,诞下四皇子。
再后来钦天监便断言,五皇子是不祥之人。
俞妃的女儿,便是九公主。
他们母女,一贯爱用这些招数。
祖母见我想通,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五皇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帮他,他会记恩。如此,我便放心了。」
9
我许诺顾九渊,我会为他制造一个光明正大走到陛下面前的机会。
可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我仍在寿康宫的佛堂里日日诵经。
而顾九渊已经扎根在我家后院,挑灯看剑。
深居冷宫的日子里,他本就熟读兵法。
他缺少的只是名师,而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名师。
书房的烛火总要燃到三更,顾九渊和祖父在沙盘推演,纵横疆场。
顾九渊肉眼可见地沉稳智慧了起来。
而祖父却似一点点衰老下去。
就好像他竭尽全力,要托举些什么。
有时我心疼祖父年迈,不许他们再点灯熬油。
顾九渊一脸抱歉地看我,祖父却笑着说不打紧。
初夏的晚风仍有些凉,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一句叹息。
「也不知道能陪你们多久了。」他说。
这一年,我十五。
距离前世的抄家之祸,还剩七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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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见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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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
皇帝跟他的白月光大婚那天,我孤零零地在冷宫里咽了气。
所有人都试不出我的呼吸,却不知道,我是唯一的闭气功传人。
皇帝在我的墓前痛哭失声,我却已经跑到了塞外,在酒楼里大吃大喝,顺便摸西域小郎君的腹肌。
日子本该这样愉快地过下去,直到有天地震把皇陵震塌了,皇帝发现我的棺材里装了一堆烂土豆。
那日,天子动怒,立志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
1
楚祁安和宋姝即将大婚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冷宫,吃一碗馊了的冷饭。
我的宫女银翘心疼我,冲着来送饭的太监道:「我们娘娘只是被禁足,吃食用度上还是贵妃!」
太监冷笑:「你知道是贵妃就好,贵妃上面还有皇后,奴才也只是听皇后之命行事。」
银翘气红了眼,她知道,是宋姝在刻意折磨我。
可是全宫上下,没人敢说什么。
谁都知道,宋姝,那个刚入宫没多久的美丽女子,是楚祁安十几年来的白月光。
人人都说她心慈貌美,如同神女下凡,纤尘不染。
连这个送饭的太监都偏帮着她:
「娘娘,你下毒谋害皇后,皇后还留你一命,已经十分仁善了。」
银翘急道:「我们娘娘是被冤枉的……」
我按住她,示意不必多说。
楚祁安都不信我,跟这个太监说有什么用。
太监不屑地撇撇嘴,离开了。
我听到外面有侍卫在闲聊,说楚祁安对宋姝如何如何宠爱,婚礼的排场是如何盛大。
「小声点,别被里面这位听见了。」
「听见也没事,她仗着跟了皇上几年,就敢毒害皇后,皇上不会允许她活着离开冷宫的。」
嘈杂的议论声中,我自顾自地在床上盘起腿,闭上眼睛,开始练习呼吸吐纳。
银翘帮我端了洗漱的水进来,一眼看到我这样,有些担心。
她凑上前来,小声问:「娘娘是在练功?」
我闭着眼睛,缓缓点头。
银翘更加不放心了,她咬了咬嘴唇:
「娘娘,你是不是想逃出去?
「奴婢知道娘娘有功夫在身,可这宫城内有侍卫把守,外有禁军巡逻,就算是绝世高手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我睁开眼,呼吸沉入丹田。
银翘不知道。
我练的是闭气功。
2
我叫姜颂,是世间唯一的闭气功传人。
四岁那年,我还是个孤儿,跟野狗在街头抢半块红薯,抢赢后就遇到了我师父。
我师父是个胖墩墩的小老头儿,他说我根骨清奇,问我愿不愿意成为他的弟子。
我问他:「做你的弟子有烤红薯吃吗?」
师父说:「有。」
就这样,我加入了我师父的门派。
我们门派一共有三个活物。
我师父,我,还有一只老乌龟。
据说这老乌龟已经活了一万年,而我们练功的方法就是盯着万年龟,缓慢呼吸。
想象自己是这只龟,一百年不用呼吸,一千年不用吃喝,一万年不用动窝。
这就是龟息功。
而龟息功练到极致,就是闭气功。
因为呼吸太过缓慢,所以约等于无。
闭气时我们就犹如进入了冬眠,不吃不喝不呼吸,新陈代谢慢到不可思议。
十五岁那年,我出师了,功夫大成,犹在我师父之上。
但很快我发现,出师似乎并没什么用。
人家的功夫练成了,可以一剑开天门。
我们的功夫练成了,可以特别像乌龟。
糟老头子坏得很,我觉得我被他骗了,十一年来练了个寂寞。
但师父并没给我质问他的机会。
他通过写信,爱上了远方的一个老寡妇笔友,千里迢迢地跟人家黄昏恋奔现去了。
至于我,他认为我功夫大成,已经可以自力更生了。
就这样,十五岁的我再一次流落街头。
好在我师父人缘不错,江湖上其他门派的叔叔姑姑们轮流投喂我,我今天在峨嵋派学两天剑法,明日在霸刀门耍三天大刀,就这么一路晃悠。
晃悠着,晃悠着,我就遇到了楚祁安。
3
楚祁安当年还不是皇帝,是不得宠的六皇子。
他微服在酒楼里出访,结果遇上了太子派来的刺客。
眼看着刺客就要一刀捅穿楚祁安的心口,我使了个在峨嵋派学的劈挂掌。
运气不错,刺客被我打得吐出一口血,随后被赶来的侍卫们制服。
楚祁安向我拱手:「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我从被打翻的菜里摸了个鸡腿吃:「光用嘴谢?不得给点儿银子?」
楚祁安笑了。
他向我伸出手:「你愿意进王府跟着我么?」
我问:「跟着你有鸡腿吃吗?」
楚祁安说:「有。」
就这样,我跟着楚祁安进了王府。
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我这人没出息,老是为了点吃的跳进火坑。
4
我从进王府的第一天起,就听到下人们议论。
「这模样,长得好像宋家大小姐宋姝……」
「唉……宋大小姐已经远嫁北安王三年了,殿下竟然还是放不下她。」
「可不是么,书房最里面的架子上,还挂着宋大小姐的画像呢。」
他们很快发现我听到了,不敢再多嘴,匆匆散去。
我耸耸肩。
这有什么的。
不就是替身梗吗。
我当初穷的时候跟着一个说书先生游走过江湖,看过好多话本子,这梗我熟。
而且我不在乎。
我在楚祁安的书房里见到了那幅宋姝的画像。
画面中的少女一身绿罗裙,清秀绝伦,的确是美极了。
我像她又怎样?普天之下,美女总是相似的。
于是之后,楚祁安送来了绿罗裙让我穿,我立刻穿上。
他让我学琴棋书画,我立刻学(但学得很糊弄)。
直到那天,在暖阁里,楚祁安喝了许多酒,吻了我。
我看着他。
玄色长袍,墨发披散,剑眉秀目,靠近时身上有清冷的梅花香。
他抱住我,我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以及结实的胸膛和精窄的腰。
我颤抖着在心里对自己说:「姜颂,你何德何能吃得这么好!」
楚祁安不知道我的颤抖是因为兴奋。
他以为我害怕。
将我抱上暖榻,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别怕,我会疼你。」
然后,他凝视着我的脸,半晌,伸手熄灭了床前的烛灯。
其实皇子们即便没娶妻,有个通房丫头也正常。
但楚祁安,他竟然是第一次。
没人能想象平日里冷淡矜持的六皇子,在撕开那月白衫子后有多反差。
我被折腾到天亮时才睡。
后来,只要楚祁安来我房里,天亮才能睡就成了常态。
楚祁安对我真的很好。
宫里赐了金贵的荔枝,每个皇子都只有一盘,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才发现一个也没给楚祁安留。
楚祁安却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记住了,阿颂爱吃甜的。」
从那以后,但凡有好吃的甜食水果,楚祁安都会第一个想着我。
其他的吃穿用度更是从来没缺过我。
他说:「阿颂,王府里没别的女人,银子都是给你花的。」
于是我真没客气,开始大手大脚地接济我的穷兄弟们。
要知道,武林中人看似威风,实则穷得一匹。
而楚祈安哪怕是所有皇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位,那也是滔天富贵。
楚祁安发话后,所有江湖的穷弟兄们找我借钱,我全都慷慨大方。
张大侠的母亲生了重病?
不要紧,我给请名医,再雇八个丫鬟伺候老太太!
玉清宫的女弟子没钱做冬衣?
不要紧,我当场甩出一厚沓银票给裁缝铺,顺便再为姐姐妹妹们每人打一套首饰!
飞鹰山庄的楼塌了?
不要紧,我出钱,咱再盖个十座八座!
我大笔支出,楚祁安也从不过问。
他对管家说:「只要阿颂能笑一笑,花多少银子无所谓的。」
师父教我,收人钱财,就得好好交差。
我花了楚祁安这么多钱,自然得贡献点价值。
于是,得知太子和奸相合谋,又要杀楚祁安时,我埋伏在奸相家的莲花缸里一天一夜,泡得我人都肿了,总算成功刺杀了对方。
后来,宫变之日太子引兵围了王府,万箭齐发之际,我护着楚祁安杀了出去,后背中了三箭,才护得楚祁安毫发无伤。
累死累活,总算把楚祁安搞上了皇位。
我以为至少可以过段安生享福的日子了。
结果宋姝就回来了。
5
其实楚祁安喜欢宋姝,当年在京城里,根本不是秘密。
只不过当初楚祁安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所以没人在乎他罢了。
如今不同,楚祁安已经是皇帝了。
娶了宋姝的北安王日夜战战兢兢,生怕夺妻之恨惹恼皇上,于是赶紧写了和离书,把宋姝送了回来。
宋姝入宫第一天,就来看了我。
她比画像上更美,一身芜绿色软烟罗曳地裙,清丽出尘。
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封了贵妃,皇后之位空悬。
宋姝回宫后虽然还没名分,但人人都知道,楚祁安爱了她十几年,如今终于得到了她。
所以她一定是后位的不二人选。
宋姝自己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于是在见我的第一面,她就没有对我行任何礼,只是笑着说:
「啊,你果然长得很像我。
「祁安身边的宫人说,他每次和你在一起,都要熄灭床头的烛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光线昏暗的时候,你会显得更像我。
「啊,对啦,你也穿了芜绿色的裙子。」
宋姝瞧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笑:「可惜啦,画虎终类犬,你穿得没有我好看呢。」
我点头:「懂了,宋姑娘喜欢绿色,刚好我有礼物送你。」
「什么礼物?」
我拍了拍手。
银翘应声而出,呈上了一顶绿帽子。
那一日,宋姝那张美丽的小脸气成了猪肝色。
她回去给楚祁安告了一状。
当晚,楚祁安来找我。
我头一次看到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楚祁安说:「你刁难姝儿了?」
我说:「没有啊,我好心好意送她礼物,还挑了她最喜欢的颜色。」
楚祁安气结。
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来过我宫里。
曾经楚祁安得了什么好宝贝,都会第一时间送给我。
但现在,无论是江南进贡的荔枝,还是西域献上的鹦鹉,各种珍奇异宝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宋姝那里。
就连有一次,银翘去御膳房拿我的冰糖燕窝汤,也被厨子为难地告知:
「姑娘,对不住,最近宫中血燕紧俏,皇上说宋姝姑娘身子虚,先紧着给她。」
宋姝连我最喜欢的甜食都抢了,但她似乎还是觉得不够。
一次,在御花园相遇时,她指着我腰间的玉佩:
「贵妃的气质与这玉佩不搭,不如给了我如何?」
我不同意。
那玉佩很贵,翡翠为底,外面用金子雕了竹枝做点缀。
但我不给宋姝,不是因为这玉佩贵,而是因为它是楚祁安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后来在宫变中,我带着它陪楚祁安出生入死过。
我越不给,宋姝越想要,争执之间,楚祁安来了。
宋姝立刻跪下:「贵妃娘娘,是臣女僭越了,臣女不过是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玉佩,多看了两眼。」
她杏眸湿润,颊边挂着一滴泪,我见犹怜。
楚祁安皱了皱眉,他疾步上前,将宋姝扶起来:
「这是怎么了?」
宋姝哭了:
「皇上,我真的只是看到这玉佩,心里无比喜欢,所以不由得一直盯着看。
「但贵妃娘娘就说我觊觎这玉佩,莫不是想要逼她送我。」
宋姝望向我:「娘娘,臣女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我叹气。
宋姝如果去演戏,应当已是梨园一绝。
楚祁安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看了看那玉佩,对我说:
「贵妃,一块玉佩罢了,你给姝儿。」
他不记得这是他送我的初见礼了。
宋姝站在楚祁安身后,对我勾起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我装作看不见她,淡淡道:「凭什么?」
楚祁安还要跟我讲道理:「贵妃,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世上的好东西你应有尽有。
「姝儿不同,她在北地这些年,受了许多苦。
「她也不是爱金玉之人,旁的东西她大多没什么兴趣,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喜欢的东西,你让让她不行吗?反正你宫里,这样的玉佩成千上万。」
我静静地听楚祁安说完,笑了笑:「这样啊?」
随后,我拿起玉佩,扔进了旁边的池子里:
「她喜欢什么,皇上给她就是。
「但我的东西,只能由我自己处置。」
据说那夜,我吓到了宋姝。
她回去后就积忧成疾,一病不起。
流水的汤药灌下去,病情始终不见好。
直到后来查出,汤药里有慢性毒。
被揪出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叩头,供出了幕后主使:
「是……是姜贵妃让我们这么做的……」
而那时,宋姝已经有了身孕。
孩子因此没保住。
她跌跌撞撞地扑进我宫里,抱着一个空襁褓哭泣:
「娘娘,你可以嫉妒我得到了皇上的心,但孩子总是无辜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昏倒在了地上。
楚祁安在随后赶来。
他扶起宋姝,宋姝靠在他的怀里,面色苍白的哭相,像一具美丽又脆弱的瓷器,仿佛下一瞬就会碎掉。
楚祁安看向我。
他轻声道:「姜颂,你没资格嫉妒姝儿的。
「你应该很清楚,我这么多年来对你好都是因为她。」
说完,楚祁安抱着宋姝,转身离开。
他走后,那一晚的晚膳,我吃了三盘樱桃肉两块烤羊排五只炸乳鸽七碗糖蒸酥酪。
银翘不停地帮我拍打后背:「娘娘,你慢点吃。」
不行,吃慢了的话,我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对银翘说:「你也吃,不然之后可能没机会了。」
我猜得没错。
第二日,圣旨到了。
我下毒谋害宋姝,罪名落定。
剥去贵妃服制,打入冷宫。
冷宫中,我有了许多时间回忆过去。
我想起了师父说的话。
他说,人啊,身在局外都清醒,入了局都糊涂。
我跟了楚祁安七年,以为自己清醒,但到底还是入了局。
情爱是天下最厉害的局,师父被困住,抛家舍业地跟美艳寡妇奔现去了。
我也被困住,不知不觉间对无情帝王动了真心。
但师父也教我,人犯了错,什么时候想改都不晚。
我头一次发现,师父真是伟大。
他教了我世间最正确的道理。
还传授了我世间最有用的功夫。
6
这一夜,我静静地吐纳,体会着呼吸越来越慢,身体如沉入水流。
远处是楚祁安和宋姝大婚的声音,鞭炮不知放了几百几千响,喜气几乎要一路溢到这冷宫里来。
银翘坐在我旁边,冷宫里炭火不够,她心疼地揉着我冻红的手。
我帮她擦掉眼泪:「别哭,银翘,咱们马上就能自由啦。
「对啦,你知不知道,贵妃如果下葬,陪葬品都有什么?」
那日我虽然被剥去服制,但名分还在。
银翘立刻皱起眉头:「娘娘说什么胡话呢?快呸呸呸!」
「哎呀,我就问问,主打一个纯好奇嘛。」
银翘掰着指头道:「那可多了,就说先帝的刘贵妃吧,有金镶东珠耳环、珊瑚十八子手钏、镀金累丝凤钿、青金松石项链……」
我在心里算了算。
不错,别说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就是挥霍八辈子也花不完!
万恶的狗皇帝,宁肯把这些钱埋在坟地里都不给俺们老百姓花,没良心。
趁着银翘去院子里取衣服,我又做了几件事。
等银翘回来,已经万事俱备。
她服侍着我就寝,我状若不经意道:「对啦,枕头底下我留了封信,皇帝如果来看我,你就帮我交给他,别忘了。」
银翘犹豫了一下。
她其实知道,楚祁安和宋姝刚刚大婚,怕是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来看我了。
但她害怕我心情不好,于是安慰我说:「奴婢记住了,娘娘放心。」
我闭上了眼睛,黑暗将我包围。
呼吸越来越慢,血液的流速也越来越慢。
我感觉我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去,先是手和脚,接着顺着四肢往上走,最后是心脏。
心脏的节拍越来越慢,直到终于不跳了。
很好,也算是还了这些年来,我见楚祁安时,它多跳的那些拍。
楚祁安应该正在和宋姝洞房花烛吧?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再刻意熄灭蜡烛了。
7
第二日清晨,人人都见证了新婚帝后的恩爱。
楚祁安陪着宋姝坐在凤仪宫里,这是宋姝成为皇后的第一天。
按规矩,所有的宫妃都应该来向她请安。
但楚祁安没有别的妃嫔,唯一的妃子,是那个已经被打入冷宫的贵妃姜颂。
宋姝挽着楚祁安的手臂,温柔道:「姜贵妃还是贵妃,不如让她也来请安吧?」
楚祁安的眸色暗了暗,他冷淡道:「她下毒害你,已被打入冷宫,你还有什么必要见她?」
宋姝柔声道:「姜妹妹也是一时糊涂,再说啦,姝儿如今终于嫁给了你,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楚祁安转过头,看着宋姝美丽的脸。
良久,他微微叹了口气:「你开心就好。」
他转头对太监道:「带姜贵妃来。」
宋姝坐在椅子上,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等姜颂真的来了,见证自己和楚祁安恩爱无比的模样,自己才算真的赢了。
可太监这一去,就去了很久。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太监才脸色苍白地回来。
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良久才用颤抖的喉咙吐出几个字:
「姜贵妃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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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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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古人的爱情很有趣,跟我们现在的爱情非常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古人的爱其实里面常常啊是结合着恩情恩义,爱就是爱。
不只是说很强烈的吸引而已,强烈的东西它会消退的,会弱化的,那是不足以让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长可久的。可是当你这个爱里面啊结合了恩的时候,你会感谢对方对你的好,你会呃对对方会有一种意义,就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你会愿意付出。
你不会觉得这个付出是一种压力或者是一种责任。你其实就会觉得就是因为我感谢你对我好,所以我也应该对你好,这是人跟人之间最好的一种互动。
所以啊古人说要感恩戴德啊,刚刚刚我们说的那个神瑛侍者跟呃绛珠之间,他们其实也是环内,其实是建立在恩德的一个回报上。所以他们的关系我觉得只要我们不要误会他,他其实是符合传统的一种很很好的一种爱情的形态。
就是你要建立在品德,建立在呃恩义,然后呢建立在深厚的相互了解的知己是的友情上,然后转化成爱情。可是我们现在会以为用汛汛情汛死来表现爱情的最高形式,这恐怕是一个蛮形式主义的误解。
所以,古人的夫妻恩情可以那样的长久到生死不忘。苏东坡的是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吗?就是因为他们的夫妻在这个恩义的啊一种力量之下,那个爱情就可以中其一生,而且甚至死后不忘。
那为什么不思量自难忘呢?因为他已经划入你生命的一部分了,所以他不是一个对象,他就是你就是你自己。所以通过对对方的爱好,你因此也爱世界,也爱自己啊。
从这个角度来讲,古人其实也也是非常健全的爱情啊,我觉得爱情应该就是要跟品德人格结合在一起的。而凡是好的人格类型,我们期望一个人成长成那样的姿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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