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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古代的高门嫡女怎么才能在吃人的深宅大院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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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高门嫡女怎么才能在吃人的深宅大院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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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高门嫡女怎么才能在吃人的深宅大院活下来?
长姐生来貌美,体态娇弱,不单家中将她奉若至宝,就连姐夫都把她捧作明珠。
即便长姐入门之后,不好生养、不善持家、不敬公婆,只一味眷恋着风花雪月,也不曾苛责一句。
然而这一举,却害惨了阖府的姐妹。
遍京城无人敢娶,无人敢要。
匆忙之际,爹娘只好草草将我嫁给别人做了继室。
可怜我辛苦养育继子长大,到头来却是病入膏肓,草席一卷,被远远扔去了乱葬岗。
继子不愿我与他父亲同葬,而我的夫君到死心里都只有他那位白月光前妻。
重来一世,我绝不会再受此奇耻大辱!
1
「瞧瞧我们袅袅,长得多好看,跟合欢花一样,满京城都没有比我们家袅袅更好看的姑娘了。」
「都说女儿肖母,女儿生得好看,都是母亲的功劳。」
「瞧这丫头,惯会嘴甜哄人,不怪我和你爹爹疼你。」
窗户外面,响起母亲连绵不绝的赞叹声和长姐娇俏的嬉笑声。
这些声音于我已经不再陌生,我起身悄然推开窗户,从那微开的一丝缝隙中向外望去。
长姐站在合欢树下,五月花发红白,瓣上若丝茸,衬得她越发袅袅娜娜,娇弱可人。
母亲正立于长姐面前,轻抚着她的面庞,一如从前那般,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眨了眨眼,待得母亲和长姐相携远走,才敢确信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此前因为长姐生得美丽,嘴又讨巧,是以颇得父母的欢心。
从小到大,但凡是长姐想要的、喜欢的,哪怕再难,爹爹和娘亲也会想着法子给她弄来。
我想要时,爹爹和娘亲却总斥责我不懂事,总说姐姐身体不好,我这做妹妹的应当多照顾她。
等将来姐姐嫁入高门,定然少不了我的好处。
姐姐也很为爹娘争气,长大之后美名在外,引得不少达官贵胄上门提亲。
姐姐在屏风后面百般挑选,终是不负众望,选了对她最为痴迷的燕国公府小公爷为婿。
原本,这该是件大好事。
我们长乐侯府虽有侯爵之衔,却因男丁稀少,而逐渐远离了朝堂。
燕国公在新帝未继承大统的时候,就追随其左右,有从龙之功,如今风头正盛。
长姐嫁过去,无异于给我们长乐侯府长了脸面。
可恨长姐在家中如花般娇养惯了,到了燕国公府也不改旧习,兼之又有小公爷似爹娘那般继续娇养着她,以致姐姐入门三年,也不曾生养下一子半女,更不曾持家半分。
这便也罢了,横竖有小公爷宠着她,她怕疼怕身材走样不愿生孩子,那就不生。
怕累怕苦不愿持家,国公夫人身体尚健,再主持个十年中馈也不是问题。
偏她不知足,连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跟前晨昏定省都不愿意,端茶倒水更是无稽之谈。
国公夫人若是说了她一星半点,转头她一脸惶恐的样子,吓到瘫软卧床不起,还得拖着小公爷床头跑床尾地伺候。
更有甚者,国公爷寿诞之日,国公夫人迎来送往了半晌,身子不适想回去小憩,便留她在前厅招待一下来宾。
谁知国公夫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晕在了厅里,恰巧又被小公爷瞧见,非说是国公夫人故意磋磨新妇。
气得国公夫人指天骂地直跺脚,一把年纪还嚷嚷着要生个老二出来,扔小公爷那个逆子出门。
几次三番下来,国公夫人对调教长姐为一家主母之事死了心,而长姐的大名也再次传满了京城。
只是这一回没人再说她好了,一个新妇,嫁入夫家,不好生养、不善持家、不敬公婆,换作谁家也是不愿娶的。
爹爹和娘亲打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不说,还因为长姐在京中的名声,使得旁人说我们长乐侯府教女无方,累及我和长乐侯府里没出阁的几个庶妹,俱被京中名门大户从嫁娶名单上划拉了下去。
眼见我已满双十,还无人登门提亲,及笄之年曾来相看过的几户人家也都与长乐侯府断了来往,爹爹和娘亲这才着急起来,满京城地打听适龄儿郎,不管家境怎样,先嫁出去一个再说。
后来,终是在求爷爷告奶奶的情况下,有一户人家同意娶我了,然而却不是娶我做正妻,而是做继室。
这还不算,媒人还提了条件,似我们长乐侯府的姑娘,都是没规矩的,若是做了继室,就好好抚养嫡子,万不可生出旁的心思。
这便是让我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了,设若是长姐遇到这等事,爹爹和娘亲必然要将来人唾面辱骂一通再打出去。
可是,遇到这事的是我,是府中姿色不如长姐出众、嘴巴也不如长姐讨巧的我。
前有承继香火的哥哥,后有貌美如花的姐姐,我一贯是不讨爹娘欢心的。
眼下能有个人娶我,且那人还是累世公卿的叶家长子,哪怕我是去做继室,爹娘也乐开了花。
当即一顶花轿、十抬嫁妆,就让我出了闺门。
我不得母亲欢心,是以随她出门的日子也少,对于外界信息一向都是从兄姐口中听来。
只知叶家门风清白,叶家长子也在翰林院领了差事,前妻数年前病逝,膝下唯余一子,年方七岁。
那时我以为,相较于在家当个老姑娘,前半生看父母脸色、后半生看兄嫂的脸色过活,倒不如嫁去叶家。
我与长姐不一样,我会女红,会洒扫,会整理自己厢房里的内务,几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都被我调教得规规矩矩、服服帖帖。
到了叶家我一定会勤勤恳恳当一个好的主母,尽心孝敬公婆,养育继子,叫人刮目相看。
嫁人之后我也的确这么做了,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我越发把继子当成亲生骨肉,天冷给他做衣裳,天热给他扇扇子。
这般贤淑纯良,就连长乐侯府那些年被长姐带累的名声都被我一一修正了,却还是捂不热叶大公子和叶小少爷的心。
叶小少爷初长成人,就视我这继母为眼中钉。
叶大公子更在我累坏了身子不能持家之后放出狠话,长乐侯府门风不正,教导无方,我实非良配,兼之多年无所出,本该休弃。
不过是他们念着旧情,许我在叶家养病终老罢了。
我闻言,多年劳苦心酸涌上心头,忍不住呕出血来,在寂静冷清的后院偏房里撒手人寰。
许是心有不甘,死后的我并没有立刻离开叶家,在上空兜兜转转,看那叶小少爷在听到我死亡的消息时,一脸嫌弃地让下人用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千万不能途经叶家坟茔,免得污了他母亲的眼。
纵然是一缕幽魂,我仍然被叶小公子给气个仰倒。
睁眼醒来,就看自己竟然回到了长乐侯府,还是回到了没出阁的年少时。
我关上窗户,扣紧双手,暗自发誓。
苍天有眼,怜我一世命苦,让我重生一回。
这回,我绝不会再任由旁人摆布我的一生了!
2
「二姑娘,你醒了啊。可真是不巧,刚才我见到夫人带着大姑娘去锦绣阁买料子呢,姑娘你要是早点醒,没准儿能跟着一块去。」
我的丫鬟细雨打起门帘,从外头端了一盆水进来,一看见我,就呼啦啦说了一串。
我轻轻笑了一笑,即便我醒得再早,母亲也不会带我出门买料子的,她只会把旁人送来的、她和姐姐都不要的东西施舍一般地赏给我。
若在前生,我定会不甘心闹到祖母面前,吵着一道去的。
可是今日我只是点点头,就让细雨给我洗漱换了衣裳。
细雨还当我要出门,抬手就要给我画眉。
我把她的手按压下去,不再介意自己画眉妆扮之后是否比得上长姐半分,却问她:「母亲和姐姐因何要出门买料子?府里最近有什么事吗?」
上辈子蹉跎太久,我已忘了没出嫁时在府里过的那些日子。
细雨见我问起,便道:「说是十五会有媒人上门给大姑娘提亲,还带着郎君来,所以夫人要给大姑娘买料子做几身新衣裳。」
提亲?还带着郎君来?
我神情一变,慌忙问细雨:「今儿初几了?」
「初六呀,二姑娘,等过年你就及笄了。到时大姑娘嫁去了高门做正头夫人,咱们侯府跟着水涨船高,说不得二姑娘你也能嫁个好人家呢。」
不可能的,只要长姐还像前世那般嫁去燕国公府,我们长乐侯府的其他女孩儿就别想着嫁个好人家了。
不,我不能重蹈旧辙,不能再被长姐拖累了。
今日初六,距离十五不过数日而已,如此短暂的时间,我该怎么才能让命运偏离前世的轨迹?
我咬了咬唇,长姐身娇体弱,生病是常有之事,不然让她再多病两场,把提亲的日子往后延一延?
我心怀叵测,打探着长姐回来的消息,就开始往长姐屋里跑。
长姐刚和母亲逛了锦绣阁回来,依着我对她的了解,这会儿她该躺在屋里好生歇息,休养元神。
但我进门的时候,长姐却是红光满面站在镜子前,正拿着布料在身上比画。
看到我来,她先是一惊,而后扬了扬眉,得意地冲我笑道:「怎么样,好看吧?娘亲给我买的,整个锦绣阁就这一匹古香缎,叫我先得了,旁人都没那个福气。」
古香缎一匹价值百两,娘亲也当真舍得,怪不得我出嫁时候侯府上下七拼八凑才凑出了十抬嫁妆,原来是早早花在长姐身上了。
顾不得去恼恨母亲的偏心,我只想邀长姐外出游玩几日。
长姐颇有些意外:「你向来不喜欢和我一道出去,怎么今日改性儿了?」
的确,我从前是不喜欢与长姐同行,她这个人走到哪儿都娇弱得好像一朵花,经不得风吹也经不得雨打。
我和她一起出去,免不了要照顾她,照顾得不好回来还要受爹爹和娘亲的教训,是以我只能躲着她。
但如今情势紧急,由不得我多想,赶紧对长姐说道:「听说姐姐好事将近,我没什么好送姐姐的,不如这两日姐姐随我一道去逛逛首饰铺子,我送姐姐一支珠钗可好?」
「一支珠钗算什么贺礼?」长姐捧着古香缎一脸不屑,随即勾勾唇角,「你要是有心的话,就送我一套头面,如何?」
一套头面少说也得十两,足是我半年的月例,亏得她能说出口。
好在我还有些体己,对于长姐的要求欣然应允。
这下子长姐高兴了,在母亲面前连夸了我好几回,求着母亲答应她和我一道出去。
母亲念她不日就要议亲出嫁,也想趁她在家中的时候多些舒心,就同意下来,只是对我再三嘱托,千万要看护好姐姐。
我对母亲的嘱托不再像从前那样放在心上,为人父母,她从来没有对几个子女一视同仁,也从来没有为子女做过长远打算,我又何必去听她的话呢?
再说,长姐也不是我能约束得了的,兴许是我发了话要送她头面,她不知有多开心,首饰铺子逛了一家又一家,满京城数得上名号的铺子几乎被她逛了个遍。
直到最后,她才从其中选了一家看得上眼的,挑了一套攒珠累金头面,满意而回。
我也很满意,因为回去之后就听说长姐逛得太累,起不来,连姑母到了府中都没去打声招呼,气得娘亲冲我大骂一场,又对姑母说:「妹妹,你是知道的,袅袅她自来身子弱,我惯常不让她出门,都是鸢儿这小蹄子撺掇着她姐姐,非要去买什么首饰。瞧把她姐姐累得,又不知歇息几日能好,这外面媒婆还等着上门提亲呢。」
姑母哼笑一声:「是,大侄女身娇体贵,我算什么,也值得她来看我。再说了,若非母亲托人来说我多日未曾归宁探亲,她想我了,我才不来呢。」
姑母是祖母膝下最小的女儿,祖父故去得早,祖母恐她年纪小,一个人带着丫鬟住不安宁,就把她带到身边亲自抚养,是以养成了一副暴脾气。
往年姑母未曾出嫁时候,就与我母亲不睦,她看不惯我母亲娇纵长兄和长姐,我母亲也看不惯她对兄嫂之事指手画脚。
可喜她后来嫁了出去,夫家有些能耐,外放做了大官,就不常与我们往来了。
若我没记错,这次她回京,说是探望祖母,其实也是打算给自家儿子相看新妇。
听闻母亲说起长姐的婚事,姑母话音顿了一顿,转而又问:「给袅袅提亲的是哪家公子?」
「都是旧日里来往的人家,还有归德侯府、昌邑伯府、燕国公府的夫人也托人在我面前说过,想来我们长乐侯府提亲,真真假假的我也闹不清楚。适逢袅袅前一阵子吹着风病了一场,就干脆全推了,等立夏后再说。这不,立夏没几日,媒人就又说要来提亲了。」
母亲坐直了身子,嘴里说得谦虚,然而面上却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与骄狂。
姑母最不喜的就是我母亲这副嘴脸,见之撇了撇嘴,丢下一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眼里又没规矩的丫头,能嫁什么好人?」便去找祖母说话去了。
母亲才不管姑母怎么说,在她看来,姐姐这辈子是注定要嫁入高门的,姑姑那些话都是嫉妒。
「二丫头,你再去瞧瞧你姐姐,身体好得如何了?明儿郑大夫人要来我们家玩,指不定是要替交好的归德侯府说亲,她得出来露露面。」
我假作听话地去了,刚进院子,还没到长屋里呢,就听一片欢笑声。
我站在窗外看了看,屋子里长姐正捏了帕子在斗蛐蛐,同晨起我看到她倒在床上柔弱不堪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愣在了原地,那些前世里久远到快要尘封的记忆不断涌在眼前。
长姐每一次做女红时拿不动针线的哭啼、每一次祭祖烧香时稍稍一跪就倒下去的身躯、每一次出行多走两步就累软的双腿……
难道,都是假的?都是长姐装模作样伪装出来,欺骗我们的?
不单是欺骗我们,她还把这一套把戏带去了燕国公府,使得长乐侯府教女无方的大名远播四方。
亏得我从前还以为她只是被爹爹和娘亲娇养惯了,她羸弱不能生养、不善持家也不是她的错。
原来……原来都是假的,是她一人,害惨了我们长乐侯府的每一个人!
我死死咬紧牙关,按捺住怒火,趁着她的丫鬟躲懒不在,悄然抽身出了院子,直奔母亲房中。
「娘,你快去让人找个大夫给姐姐看一看吧,我怎么瞧着姐姐身子越发不好了呢,丫鬟们都吓得跑出去了。」
母亲吃了一惊,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骂我:「就说不要带着你姐姐瞎胡闹,你偏不听,要是你姐姐因为你累坏了身子,嫁不了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急匆匆就往长姐屋里赶。
我抢在母亲前头,提起足尖轻跑几步,猛地一把推开了房门,姐姐斗蛐蛐正斗到兴起时,被我开门一闹,登时冷了脸:「你推我门干什么?」
我不言,后退一步,露出母亲的脸。
长姐脸上闪出一丝慌乱,随后就捏着帕子跑过来,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娘,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母亲满脸震惊,看看长姐又看看我,好一会儿才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姐姐病得快不行了,丫鬟都吓跑了吗?」
我抿抿唇,还没开口就被姐姐从中拦住:「娘,你听妹妹胡说,我睡了这么多天都快好了,丫鬟们也没吓跑,是怕我闷得慌,出去找蛐蛐给我玩呢。」
「是这样?」母亲缓了口气,指尖点了点我,「你呀,一点事儿都办不成,我让你来看看你姐姐,你都没看个仔细就大呼小叫的,真是没用。」
旋即去说姐姐,「既然好些了,怎么不起来去见见你姑姑?」
「人家这不才好嘛,况且,姑姑又不喜欢我,每次来都要拐弯抹角骂我一通,还要指责母亲的不是。我要是去见姑姑,走两步累坏了,骂两句气晕了,赶不上明儿去见郑大夫人怎么办?」
姐姐满口胡言,偏偏她说什么,母亲就信什么,非但没有怀疑她装病躲懒,还深觉姐姐说得有理。
不过是自家姑母,不见就不见了,郑大夫人可是说亲的媒人,比姑母重要多了。
我从旁默然看着母亲和长姐其乐融融,开始清醒地明白,母亲未必不知道姐姐那些称病躲懒的小心思,可她还是纵容娇惯着她。
因为长姐总归是要出嫁的,她只需要长姐在外维持体面,高嫁勋贵人家就够了。
至于长姐真实的品行如何,她并不在乎,甚至还替长姐打着掩护。
我妄图依靠母亲揭穿长姐面目,从而引起她的注意好生教导长姐的想法,在无声中消散如烟。
母亲靠不上,长姐的婚事又近在眼前,我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从这一地泥泞里脱身出去。
3
郑大夫人一如前世那般,如约登门来给长姐提亲了,提的是归德侯府的二公子。
母亲和长姐不大满意,二公子上头还有个大公子,人品贵重,模样甚好,如无意外,将来承袭爵位必然是他,这般一想,二公子在大公子面前未免落了下风。
可惜大公子已经议定亲事,长姐眼看当侯夫人无望,毫不犹豫就拒了这门亲事。
母亲少不得要在中间打个圆场,只说长姐和二公子寅申相冲,若要结亲怕犯太岁。
郑大夫人哪里不知道母亲唯恐长姐低嫁的心思?眸子一转,就看到了我,便问:「二姑娘多大了?」
母亲笑了:「她还小呢,待明年才及笄,要是今年及笄,跟二公子倒是正合适。」
郑大夫人啧了一声,很是可惜。
我何尝不可惜?就因为没有及笄,所以只能等着长姐出嫁之后再议亲事,这世间所有的好儿郎也得等着长姐挑选了之后,才轮得到我。
可母亲也不想想,单凭长姐如今的品行作为,能当得起一家主母吗?
还不如嫁给二公子,吃喝不愁,又不用掌持中馈、打理内外事宜。
我心里一肚子的话,恨不得当着母亲和郑大夫人的面儿都说出来,可我却不能说。
败坏了长姐的名声,于长乐侯府无益,于我更是无益。
便是极不喜欢长姐的姑母,对外说起长姐,也是满口溢美之词。
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同在长乐侯府,就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是我出了长乐侯府呢?
我捏紧了帕子,要是我不住在长乐侯府,不养在母亲膝下,将来就算姐姐德行有亏,也牵连不到我头上。
可眼下双亲俱在,祖母尚健,我又不是无亲无靠的孤女,该如何出了长乐侯府?
「哎呀,荷姐姐,多日不见,你来府里怎么不找我玩去?」
我正晃神间,便看姑母远远带着笑,从庭院里走过来。
郑大夫人没嫁人时,与姑母来往颇多,二人阔别许久,此刻一见当即笑着迎上了去,手拉手好生叙了叙旧。
郑大夫人在京里是出了名爱给人做媒的,姑母上赶着来见她,无非也是为了子女的婚姻大事。
姑母生了两个儿子,听闻也曾生过女儿,只是养到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没了。
此前姑母还曾说过,想要一个女儿,只是她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想要女儿就只能抱养或者过继。
爹爹膝下倒是有许多女儿,姑母与其抱养别人家的孩子,倒不如从爹爹这里过继一个。
庶妹们的生母出身低微,只怕入不了姑母的眼,我虽不为父母所喜,到底是长乐侯府嫡出的女儿,过继给姑母正相宜。
姑父外放为官,我随着姑母远离京城,嫁人就嫁在当地,没了长姐的连累,这一生该当顺遂了。
我趁着姑母还要在府里多住几日,忙在祖母面前委婉地提及此事,又道:「姑母总说身边没有女儿,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我倒是愿意给姑母当女儿,爹爹和娘亲身边有长姐,将来不怕没人照应,而且咱们都是一家的人,我在父母身边和在姑母身边都是一样的,就盼着姑姑远在外地,也能有家里人在身边说说话呢。」
祖母不见得多心疼我,但却是真心地疼爱女儿,听我说愿意给姑母当女儿,高兴得不得了,左一句右一句地夸我懂事,识大体,又说:「你姑姑那性子,也只有咱们自家孩子受得住,换了别家,谁愿意和一块爆炭住一起呢?你说了个好主意,待我跟你姑姑商量商量,她要是愿意,我就让你爹娘发发慈悲,把你让给你姑姑。」
我心下欢喜,带着笑回了自己的院子。
细雨看到我回来,很是惊讶:「二姑娘没有到前面偷偷看一眼小郎君吗?听说,郑大夫人带来的那个小郎君长得可俊秀了。」
「再俊秀如何?注定与我无缘,不如不看。」
「咦,二姑娘,你怎么这么说呀?二公子和大姑娘又没有议定,等将来你及笄时候,二公子还没娶亲,说不得你能嫁去归德侯府呢。」
嫁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婚姻大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由得我想嫁谁就嫁谁?
好在祖母已经允了我,会去和姑母说过继的事。
我嘱咐细雨:「这两天留点神,要是看到姑姑去祖母房里了,记得告诉我,我正有事要找姑姑呢。」
细雨是个好丫鬟,嘱咐她的事,她从来都办得妥妥当当。
当听到她说姑母出了她从前住的小院,往祖母住处去的时候,我连忙拿上手里的活计,匆匆往祖母房里赶。
才至廊下,就听到了姑姑的大嗓门:「这怎么可以?娘你真是老糊涂了,且不说大哥和大嫂愿不愿意,单说我就不愿意。你老人家也不看看他们把孩子都养成什么样儿了,好好的姑娘家,不学女红、不思妇德,净学些勾栏样式,妖妖乔乔的,我怎么会过继这样的孩子当女儿,也不怕带坏了你的好外孙!」
她话说得难听,祖母都听不下去了:「啐,满口胡言,我们长乐侯府好好的姑娘家,哪个学勾栏样式了?你自己不也是长乐侯府的姑娘?」
姑母讥笑起来:「娘,也不是我说,我再怎么脾气不好,出了门也好过这府里的几个丫头。别说让我过继一个当女儿了,就是白送我一个当儿媳妇,我都不要!」
姑母寥寥数语,却仿佛晴天霹雳,震人心魂。
我停下脚步,早该想到姑母既是不喜欢爹爹和娘亲的教育方式,不喜欢被惯坏了的貌美长姐,又怎么会喜欢毫无长处的我呢?
过继出府的路,断了!
4
「二姑娘,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衣袖都掉茶水里去了。」
细雨轻轻推我一把,收拾了杯子。
我回过神来,问她:「你说,我能不能不嫁人?不嫁人,是不是会好过点?」
「姑娘说得哪门子糊涂话?」细雨好气又好笑,一面给我换了衣裳,一面道,「姑娘家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别个不说,就说咱们府上三爷房里的大姑娘,那可是个话都不能说的,及笄后不照样嫁出门去了吗?何况,二姑娘你模样也好,身子也好,时候到了,提亲的人说不得也像大姑娘那样,把咱侯府的门槛都踩破了呢。」
有没有人踩门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叔家中的大姐姐,即便身有残疾,是个哑巴,也没能留在家里,而是被三叔匆匆找了个落魄的书生就嫁了出去。
没人愿意在家里养个老姑娘,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别说爹爹和娘亲不会同意,就是大哥和大嫂,也不会同意养我一辈子的。
我换好了衣裳,看着袖子上那缠枝莲花纹,仿佛看到了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的宿命。
长姐会如前世那般嫁入燕国公府,而我也会如前世那般嫁去叶家,然后……
「不,没有然后,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
「二……二姑娘你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我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丫鬟细雨吓了一跳,看着我一头雾水。
我哈哈一笑,早该想到的,既然我熟知前世之事,为何不以此帮助自己逃离宿命呢?
「细雨,快去给我拿纸笔来。」
我在桌前坐下,细想前世之事,凡能记起的人和事,皆在纸上一一写下来。
归德侯府、昌邑伯府、燕国公府、前世的叶家、母亲的娘家、姑姑的夫家……能帮助我的,留下,不能帮助我的,便在纸上划去。
如此一来,原是写得满满的一张纸,瞬间就剩下了几个字。
陈家、冯家、李家、皇家!
陈家是祖母的娘家,冯家是母亲的娘家,李家是大嫂的娘家,而皇家,乃是当朝第一权贵人家。
我未及笄,不能独身出门。
不讨母亲喜欢,也不能随意跟她赴宴。
唯有等着家中来人的时候,才能有机会与外人搭上关系。
三个娘家与我们长乐侯府常来常往,见得最多,是我最容易找机会的人家。
「细雨,我记得祖母的寿诞快到了吧?」
细雨听我问,掰着手指数了数:「快了,六月六不就是老夫人的诞辰吗?说来,老夫人这回寿诞还得大办呢。」
祖母今年正好六十六,又逢六月六的诞辰,是要好生操办的。
「娘,按理不该由我出这个头,可我想着长姐身体柔弱,家中妹妹们年纪又小,兼之女儿也快到及笄的年龄了,是时候帮娘分些担子了。眼看祖母的诞辰就要到了,女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娘亲去招待宾客,可好?」
晨起,我给母亲请过安,就势在她房中提了个建议。
能有人搭把手,母亲自然是愿意的。
「你有这份孝心是很好,只是你年纪小,从前又没经过这些事儿,万一到时候出了乱子……」
「不过是待人接物,娘怕我应付不来,那就再派两个嬷嬷照看着,不就行了?」
母亲想想也是,我没经过大事儿,可她身边的嬷嬷是跟着她经历过的,有嬷嬷们从旁指点,应是错不了了。
「你呀,要是有你妹妹身子一半好,我也就让你协同料理这些家事了。」
母亲点点长姐的额头,颇有微词。
长姐哼了一声,倒怪我自讨苦吃:「家中下人那么多,何须你来多事?仔细办砸了差事,又叫娘骂你。」
我不理她的冷嘲热讽,到了祖母寿诞那日,带了母亲身边的两个陪嫁嬷嬷,前去招待宾客。
许是我藏在长姐身后太久,三个娘家的来客看到我多多少少都有些吃惊。
「前回见你,觉得还是个小孩子,才隔几日呢,就长成大姑娘了。」
祖母的弟媳陈老太君拉着我的手,冲着祖母一叠声地赞叹:「模样秀气,人也稳重,比我们府里那几个丫头可强多了。」
祖母被陈老太君说得满面带笑,连忙摆手:「快别这么夸她,她才几斤几两,哪就比得过你们常平侯府的姑娘了。」
陈老太君闻言,轻叹口气:「姑娘们在家中再不好,也是好的,要是去了外头,多好也能被人挑出不好来。你就说我们家的大丫头随云,在家时候谁看了谁不说好,偏到了宫里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这心里头想想我就……」
她拿帕子擦了擦泪,我方想起来随云这个人。
那是常平侯的长女,常平侯以军功封侯,乃天子近臣,比我爹靠着祖荫得来的长乐侯要威风许多。
陈随云也比长姐懂事许多,是以小小年纪就被选进宫去,做了公主伴读,后来长到及笄放出宫,就许给了齐国公府的小公爷为妻。
那时候提起陈随云,别说我羡慕极了,就连长姐都艳羡不已,在家里缠着闹着要去进宫当公主伴读。
只是凭爹爹的地位,咱们家还摸不着皇家的门槛,长姐自然也不能像陈随云那般,有资格给公主当伴读,是以这事便在母亲许诺一定不会给她找个比陈随云低的门第嫁过去,她才罢休。
然而,就是这不可能的事,却让我寻出一线生机。
不能过继出府,何不寻个出路进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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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我不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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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婚期的一个月前,我的夫家万宁侯府,决定让我的未婚夫陆酌峪兼祧两房。
奶娘愤怒道:「您嫁过去,只怕要面对龙潭虎穴。」
我笑了笑,「无妨,他只是一个做我孩子父亲的最优选择。」
1
我家是簪缨世家,只可惜人丁单薄,到了我爹这一脉,已是三代单传。
我娘身子不好,很难有孕,我爹深爱我娘,不愿纳妾,因此一心一意培养我。
他教我兵法,想让我做个女将军,可惜,潮州叛乱,他奉命去平叛,被一个部下背叛,死在了那里。
我娘得知他死讯后,一病不起。
她弥留之际,担心我未来的归宿,仓促间为我订下未婚夫,就是陆酌峪。
我爹与陆酌峪的爹是至交,尚未成亲时便有过结儿女亲家的戏言,因此我娘订这门亲事,顺利至极。
我当时不懂她为何这般着急。
等她去世,舅舅和舅母寻上门来,我方知晓她的担忧。
我舅舅不是什么好人,年轻时做纨绔,仗着外祖母重男轻女,没少坑害我娘。他甚至在青楼的酒桌上喝醉了,将我娘许配给他的狐朋狗友。
我娘被逼得寒冬腊月跳入湖中寻死,拒掉了亲事,同时也损伤了身子。
后来我爹来京里述职,爱上了我娘,我娘才因此离开苦海。
她恨极了她的娘家人,这么多年不愿与娘家来往。
而她的娘家害怕我爹的权势,这么多年亦不敢找上门来。
现在,我爹娘死了,他们来了,想仗着我家没有亲近的宗亲,拿捏我和谢家的祖产。
好在我娘了解他们,快人一步将我的亲事订下。
我已经十六岁了,随时可以嫁人,谢家祖产会变作我的陪嫁,舅舅舅母没有资格插手。
只是,我娘不知道她混蛋兄长的妻子与陆老夫人关系匪浅,我才落入这进退两难的地步。
消息传来后,我没时间消沉,立刻派人去京城打听了陆酌峪。
他这个人,孝顺,耳根子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从相貌和才华来看,他甚至可以说十分优秀。
京城里有人说,他若不被老万宁侯连累,将是整个大衍朝最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这样一个人,可以做我孩子的父亲。
我对愁眉不展的奶娘说:「后宅如战场,我跟我爹学了那么多年的兵法,上战场我尚且不惧,后宅争斗有什么可怕的。我早晚坐稳侯门主母的位置,到时候无人再敢欺辱我们。」
这世道,女子一旦没有了爹娘或者夫家支撑,谁都敢来咬一口血肉。
我已经没有了爹娘,要想安稳地活下去,最快的办法便是把我的夫家万宁侯府变成我的第二个家。
2
成亲前,我把我的陪嫁做了一些变化。
老万宁侯生前求仙问道,被江湖术士骗走大半家产,因此这两年万宁侯府渐渐有些支应困难。
原本,我陪嫁是三十二抬,想着低调行事,给侯府留个好脸,好与婆母和睦相处。
现在,知晓她是站在苏拾云一边的,我何苦再讨好她。
我就是做得再好,她也不会承我的情。
因此,我将陪嫁改成了七十二抬,一部分银票换成沉甸甸的现银,铺子和庄子的房契地契分别装在箱子里,然后用红纸详细记录,贴在箱子上,让所有人都能看见。普通人看不懂价值的字画,换成一人高的红珊瑚摆件,顶级的南珠换成拳头大的夜明珠,用络子串起来,挂在扁担上。
我要让所有人知晓,万宁侯府娶了我就是娶了一座金山。哪怕万宁侯府不承我的情,这份情,也要天下人替万宁侯府记下!
我带着我的十里红妆,坐上花轿,敲敲打打地上了路,一路走官道前往京城。
进城那日,正是之前订好的黄道吉日。
陆老夫人却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花轿到万宁侯府门口时,她派管事婆子对我说:「我们侯府,最讲长幼尊卑,今日小侯爷兼祧两门娶妻,苏大小姐是小侯爷替兄长娶的,自然应该先于谢小姐您进门拜堂。」
「欺人太甚!」奶娘气得眼睛都红了。
家丁随从们都气得要闹。
我气定神闲地坐在花轿中,朗声道:「理应如此,既然长嫂未曾拜堂,我且在这里等一等,也不妨事。」
围观百姓面面相觑。
隐约有议论声传入我耳里:「陆小侯爷这新婚妻子的脾气也太好了一些,连这都能忍。」
「她爹娘都去世了,族里无人能为她撑腰,她不忍又能怎样?」
坐在我旁边的侍女婵娟也听到了这话,忍不住掉眼泪:「姑娘,咱们带的人不少,直接闯进去吧,何苦受这委屈?」
我用手帕擦掉她的眼泪,道:「那咱们也不能逼着侯爷跟我拜堂呀,让宾客看到,那成什么样子。你且等着吧,今天这门,必定是咱们先进。」
婵娟闻言,喜道:「姑娘做了什么安排吗?」
我摇了摇头。
我哪里做什么安排,不过是,我这七十二抬嫁妆实在隆重,已经将整条街堵死。
苏拾云的送亲队伍,只怕是进不来。
陆老夫人就算再偏心苏拾云,也不可能让我带着嫁妆后退一整条街。那会让万宁侯府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果然,吉时将至,苏家花轿被堵在这条街道最后面,不得寸进。
还是那位管事婆子,来对我说:「老夫人说,请谢小姐先进府拜堂。」
奶娘等人大喜。
我故意道:「长幼有序,礼不可废,还是让长嫂先进门拜堂吧。」
管事婆子百般劝我,我始终一句「礼不可废」。
僵持良久,陆酌峪亲自到花轿前请我。
我这才起身,接过他递进来的牵红。
按嫁娶之礼,他应该来谢家门口迎我的,如今他到花轿前迎我,勉强算是全了礼数。
我刚下花轿,就听到周围传来吸气声。
我知道他们在震惊什么。
五十两银子一尺的雪蚕缎被我染红做成嫁衣穿在身上,上面的牡丹石榴图都是用金线织的,流苏缀着珍珠和宝石,我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陆酌峪脚步顿了一下,大约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同他走进厅堂,在宾客们的见证下,行完拜堂礼,然后他亲自将我送进洞房。
「明沅,对不住。」陆酌峪对我说。
然后他匆匆离开,赶去同苏拾云拜堂。
新房门关上后,婵娟小声对我说:「咱们的嫁妆还没搬完,苏家的花轿且堵在外面呢。」
过了一炷香时间,新房门被推开,奶娘走了进来。
她喜滋滋同我道:「姑娘,前面时间拖得太久,马上就要错过吉时,因此老夫人让人通知了苏拾云直接进府拜堂,免去了姑爷迎轿门等礼数。」
「活该,她们若不是想着压姑娘一头,时间本是宽裕的。」
我弯了弯唇角,进万宁侯府的这第一战,我轻易就胜了。
3
我等了许久,陆酌峪才再次来新房。
他掀开我的盖头,和我喝合卺酒。
我这才看到陆酌峪的脸。
我派来京城打听的人没有骗我,陆酌峪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龙章凤姿,气宇轩昂。
我从小姿容甚好,如今嫁给陆酌峪,至少不用担心未来生出一个丑孩子了。
我故意盯着陆酌峪发愣。
「明沅,怎么了?」陆酌峪问。
我显露出几分柔弱来:「你一直不来,我以为我要等到明天早上。」
男人最吃这一套,他语气放软,同我解释道:「拾云今日受了一些委屈,送进新房后就哭了起来,母亲叫我去哄一哄她,耽搁了一些时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知晓我兼祧两房对不住你,因此今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你。」
「侯爷。」我低着头,将白皙脆弱的脖颈露在他眼前,说道,「长嫂哭了,我理应大度一些,劝你去长房那边,可我实在不想,我不舍得。」
陆酌峪被我的依赖和占有欲取悦到了。
我长得漂亮,出身又好,陪嫁丰厚,才名也不错,刚嫁给他第一天,就这般爱他。作为男人,他会窃喜自己的魅力,也会产生一种被满足的虚荣快感。
洗漱之后,我们上床,放了幔帐。
摇曳的烛火中,我像湍急溪流中的一叶竹筏。
这一夜,陆酌峪留在我房中,没再离开。
第二日去慈安院请安敬茶,苏拾云先到了。
婆母有意给苏拾云撑腰,因此让陆酌峪先陪苏拾云敬那一碗媳妇茶。
陆酌峪看了我一眼,抬脚上前,和苏拾云一起跪在婆母前。
婆母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苏拾云一个玉镯。
轮到我时,婆母接过我的茶碗,并没有喝茶,也没有给我任何东西。
婆母说:「拾云是长房长媳,这玉镯是传给长房长媳的,明沅你不要多想。」
「儿媳知道了。」我低头应下。
等到一起用早膳时,我用银勺小口喝着碗里的粥,衣袖往手肘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一只春带彩贵妃镯。
春带彩向来稀少,尤其是我这只水头极好,婆母给苏拾云那只,顿时被衬得廉价。
婆母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
用完早膳,她故意当着陆酌峪的面教育我:「明沅,我们侯府行事素来低调,你既做了峪儿的妻子,以后断不可有奢靡铺张的作风。你看拾云,既朴素,又落落大方,她这般方能持好家。」
我道:「母亲,儿媳既然嫁作陆家妇,自然应该听您的。只是我刚嫁进侯府,便简朴起来,别人只怕不会夸我节俭,反而说侯爷养不起新婚妻子。」
陆老夫人没想到我会顶嘴,张嘴就要发怒。
陆酌峪却皱起眉头,道:「母亲,她在谢家十几年,锦衣玉食惯了,如今刚嫁进来,就别拘着她了吧。」
「行。」陆老夫人板着脸道,「只是她这般不会持家,那侯府的管家权,就交给拾云吧。」
「都行。」陆酌峪说完这话,抬脚离开。
陆老夫人立刻让人拿来管家对牌,当着我的面,交给了苏拾云。
苏拾云扳回一局,得意地冲我挑了挑眉眼。
等出了慈安院,她故意叫住我,说:「一个女人要在内宅立足,丈夫的宠爱倒在其次,最重要的其实是管家权。有了管家权,早晚能成为当家主母。表妹,哦,不,弟妹,你走错棋了。」
「那你可千万要拿好这管家对牌,小心它成了烫手山芋。」
我说完这话,抬脚离开。
她没说错,女人要在内宅站稳脚跟,管家权比丈夫的宠爱更重要。
但我并不打算争取。
万宁侯府的财务状况糟糕,我若把管家权抢过来,只怕要自己贴银子进去,最后还会被陆老夫人帮着苏拾云抢占了功劳。
比起管家权,我更需要的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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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主母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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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出生那日,恰逢天象异变,被视作不祥之兆。
陛下不喜这个儿子,数年来对他不闻不问。
我陪太后礼佛那日,五皇子跪在佛堂前,声音沙哑:
「我母妃病重,朝不保夕。求太后可怜,延请御医。」
那时,他绝望地想:【菩萨,倘若你看得见,我愿以命易命。】
他没有等来菩萨。
却等来了一个姑娘。
1
我死的那天,是未婚夫婿的大喜之日。
城郊的破庙里,我七窍流血,伏在蒲团上,对早已蒙尘的观音像流泪。
信女此生,未曾有愧于天地,可是为什么,落得个众叛亲离?
观音不语,悲悯看我。
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谁挟着满身的寒气,向我走来。
我双目已然不能视物,徒劳望着他的方向,哑声哀求:
「不管你是谁,求你替我收尸。来生,我必然报答你。」
他颤抖着将我抱在怀里,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我眉心。
初雪夜,天大寒。
忠勇侯视若明珠的小孙女,死于荒郊,年方十六。
六岁那年,我随祖母礼佛。
那时我尚年幼,初入佛门,毫无敬意。
看着硕大的金身佛像,不跪不拜,竟然歪头笑了。
犹如故人归。
老住持看了我许久,说我前世是佛前一盏小小烛火。
尘缘浅,佛缘深,清贵之极。
那时我太过天真,不晓得这样一句上上签,其实暗藏着无穷的离苦。
生离、死别,栖于观音座下、死于破落庙宇。
算来,十年一梦,桩桩件件,竟像是应了那句谶语。
尘缘浅,佛缘深。
唯有清贵二字,大约是老住持算错。
一个死在污泥之中的姑娘,究竟清贵在何处呢?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
身边不见风雪,不见观音。
时光倒流回十四岁的春天。
忠勇侯府煊赫鼎盛,青梅竹马深情妥帖。
只有眉心一滴新长的红痣,仿佛在提醒我——
风雪夜,破庙中。
我向那人许诺的「来生」,佛已赐我。
2
十四岁这年,忠勇侯府的小孙女做了三件事情。
春夜,我踏进祖父的书房。
我求祖父提防军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在一年之后,那小官会投向政敌、捏造证据,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祖父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祖母也会因为郁结于心、血气上涌,死在前往宫廷陈情的马车上。
月色如水,祖父凝视我良久。
不问我为何知道那小官的姓名,也不惊异于我何时对朝堂之事了解甚多。
他只是问我:「听说昨夜你梦魇,现在可好些了?」
烛火熹微,光影朦胧。
祖父笑语如昔,并非灵柩里冰冷青白的模样。
我垂下眼睫,险些落泪。
夏日,我频访镇国寺。
太后一心向佛,从镇国寺请了座观音像回宫。
她缺一位名门贵女,为她诵读《妙法莲华经》。
那差事在半年之后,将会落在九公主身上。
而九公主也会因为太后的偏爱,毫无顾忌地夺我婚事、贬我入庙。
可如今,面对太后的垂问,住持引荐了我。
还有谁,会比佛前烛火转世的我,更适合诵读佛经呢?
暮秋,我去见了裴殊。
自我春日醒来,便再三推拒了他的见面请求。
两家长辈宴席相遇,谈及婚约,祖母也只是笑笑:「儿时玩笑话,哪里能当真呢?」
端方守礼的少年郎,终是忍不住写信问我:
【若慈,我有何处做错?】
而此刻,簌簌落下的秋叶中,他问的仍是同一句:
【若慈,我有何处做错?】
算上前世今生,我与他已有近两年未见。
少年郎鬓若刀裁,目如点漆,实在清隽。
也难怪,九公主对他一见倾心,纵使背负人命,也要与他在一起。
只是裴郎,你自小与我亲近,你怎会不知,只要你开口说一句分离,我绝不会纠缠。
我等的是你的真心话。
而你不该在我的泪水中沉默。
沉默是对九公主的纵容,亦是刺向我的刀。
你有你的锦绣前程,我也有我的名节骨气。
可是,你不曾顾及我。
日暮西斜,倦鸟归巢。
霞光落在少年的肩上,让他显得格外挺拔英俊。
我仰头看他,笑眼弯弯。
「裴郎,你爱我吗?」
少年一怔,低声:「若慈,我……」
「你爱我。」我说。
裴殊耳廓泛红,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可我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你爱我是忠勇侯唯一的血脉,你爱我是名扬天下的佛前烛火,你爱我是太后钦点的观音座下人。你爱我那么多的模样——」
我轻轻一顿,说出了那个盘桓千百遍的答案。
「可你唯独,不爱我宋若慈。」
裴殊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而我只觉得伤感。
「裴郎。你这一生,不会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长久对望后,裴殊失魂落魄地走了。
仍旧是一袭白衣从容风致,步伐却跌跌撞撞。
我立于廊下,沉默地目送他。
裴郎,曾经有人把你看作此生不渝的伴侣,想象与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只是那姑娘死在十六岁的冬天,一颗心,也冻得僵硬。
我轻轻闭上眼。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最终消弭无痕。
3
是日,大雪。
宫女早早为我送来狐裘,说是太后赐下,让我莫要着凉。
转过小径,前面就是佛堂。
佛堂前却跪着一个少年,穿得不算厚实,雪已落满他肩头。
我多看了他两眼,少年似有所觉,朝我望来。
他生得实在好看,眉眼深邃,目如寒星。
宫女与我耳语:「姑娘莫要与五皇子牵扯上关系,他命中带煞,前途渺茫的。」
原来是他。
五皇子,顾九渊。
听说他出生那天恰逢天象异变,一道白色的长虹穿过太阳。
白虹贯日,主帝运被夺,是为不祥之兆。
因此陛下不喜这个儿子,数年来对他不闻不问,近于遗弃。
我收回目光,撑着伞,继续走我的路。
重来一生,我不能有半分差错。
顾九渊可怜,却不该由我可怜。
可当我与他擦肩而过时,风吹来极熟悉的气息。
我难以置信地停下了脚步。
寒风吹动他的衣襟,少年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
鬼使神差地,我向他伸出了手:「你……」
他皱了皱眉,偏过头,避开我的手,眸中藏着防备和不解。
我静了好久,如梦初醒,低声说:「抱歉。」
雪依旧在下,我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
宫女疑惑问我:「姑娘方才是怎么了?难道与五皇子是旧相识?」
我和顾九渊,前世今生加起来,只见过两面。
一次是刚刚。
一次是我临死前。
那时我七窍流血,他将我抱在怀里。
我听到他哽咽的呼吸,也闻到他衣襟上冰凉的雪松气味。
我濒死喘息,求他替我收尸。
他落了泪,滴在我眉心,成了我新长的一颗朱砂痣。
那夜,他哑声说他来迟了。
我以为他是我从前的朋友。
而如今我才知道,那时候的我,并不认识他。
宋若慈和顾九渊,上辈子并无交情。
4
佛堂内,炭火正旺。
太后跪在蒲团上,凝神静气。
我跪在她身边,诵念佛经。
「常修佛慧,具大神通,善知一切诸法之门,质直无伪,志念坚固。如是菩萨、充满其国……」
一个时辰前,宫女偷偷告诉我,顾九渊的母妃快要病死了,他是来替母妃求医的。
可是太后并不想管他。
太后有六个孙子,十一个孙女。
若要算上宫外那些王爷的孩子,恐怕要有几十个孩子叫她祖母。
这里头,不乏天生聪慧可爱的、会看眼色的。
而顾九渊性格冷漠倔强,又背负着白虹贯日不祥之兆,从来没讨过太后欢心。
太后不想帮他,在情理之中。
可我想帮帮他。
因我前世许诺过,若有来生,我会报答他。
佛堂内、菩萨前,我不想做个毁约之人。
门外,雪越下越大。
北风呼啸,窗棂被拍打得哗哗作响。
窗外那长跪不起的人影,似是体力不支,身形晃了一晃。
我诵经的声音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太后似有所觉,朝我望来:「累了?歇会儿吧。」
她缓缓起身,我连忙去搀扶她。
太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庞,说:「皇帝冬狩,猎到一只鹿,送给了我。难为你陪我吃素那么久,今日早些回去,我让御厨给你炙鹿肉吃。」
我看了看窗外,终于忍不住开口:「五皇子在外面跪了快半天了。」
太后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唤来兰汀姑姑。
「让他回去吧。」
我和兰汀姑姑一道出门。
风雪太大,吹得我快睁不开眼。
顾九渊仍旧跪在雪里,浑身僵硬,已经成了个雪人。
兰汀姑姑一板一眼道:「太后请五皇子回去。」
他没有起来,声音沙哑,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母妃病重,朝不保夕。求太后可怜,延请御医。」
兰汀姑姑仍然说:「请五皇子回去。」
顾九渊深深低下头,面容似有绝望闪过,一字一句发问:
「我母妃素来良善,生平最大错处就是生了我。倘若我死,她能不能得救?」
少年身无长物,想要救自己的母亲,能捧出的最值钱的东西,竟然是自己的性命。
飞雪漫天,静而又静。
兰汀姑姑沉默良久,目光怜悯。
良久,她轻声道:「五皇子,宫中的账,并不是这么算的。」
5
风雪中,少年闭了闭眼,嘴角轻轻扯了扯。
那是个近乎惨淡的笑容。
然后他不再请求,双手撑着雪地,挣扎着要站起来。
他跪得太久了,双膝早已僵硬。
勉强站了起来,却又差点摔倒。
我抛了伞,一把扶住了他,脱口而出:「我送你吧。」
少年的手腕几乎没有温度,冰得让我心惊。
顾九渊烫到般缩回了手,睫毛覆雪,语气也似雪寒凉:
「多谢宋姑娘,我自己能走。」
我也不恼,只说:「我和你顺路,不是特意送你。」
兰汀姑姑亲自捡起油纸伞,递给我,像是要说什么。
我接过,先开了口:「姑姑晚上记得给太后炖枇杷雪梨汤,今晚太冷,明日她喉疾该犯了。」
兰汀姑姑静静注视我片刻,和蔼颔首:「姑娘有心了。雪天路滑,姑娘看好脚下的路,莫要摔了。」
她话里有话。
我能懂,顾九渊更懂。
刚出宫门,他便漠然开口:「宋姑娘请回吧。」
我只说:「我们真的顺路。」
少年目视前方,声音沙哑又疲倦:「菩提小筑与栖霞宫南辕北辙,我还是知道的。」
我意外于他对我的了解,仔细想想,却又了然。
太后最宠爱的名门贵女,他就算无意结交,也会有所耳闻。
我想了想,说:「那我会一点点医术,你知道吗?」
顾九渊猛然抬头看我。
那双寒星般的眼睛里,清晰映出我的模样。
就好像在黑暗中跋涉太久的旅人,堪堪见到了一点光明。
他终于卸下了防备。
我有些心疼,却只是歪头微笑:「五皇子,请带路吧。」
6
栖霞宫失宠多年,连宫墙的颜色也暗淡一些。
此地连炭火都稀缺,门窗紧闭,却攒不出多少暖意。
偌大的宫中,连一个宫女也不曾见到。
林妃躺在榻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手心仍然冰凉。
莫名其妙地,我想起了自己临死前的场景。
一样地冰冷空旷。
一样地寂寥绝望。
只是,那时顾九渊赶到了。
而现在,我和顾九渊一起赶到了。
悬腕搭脉,我其实只是半吊子。
昔年祖母生了一场病,大夫来来往往,我也跟着学了皮毛。
林妃的脉象涩而无力,兼有如盘滚珠。
是沉疴,却也有凶猛新病。
林妃不知何时醒了,脸庞浮肿苍白,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我。
顾九渊蹲下来,轻声说:「母妃,这是……」
忽然又停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
我接上:「我是女医,来为贵人诊病。」
林妃抓住了我的手,凄声:「我就知道,陛下还没忘了我……」
她被病痛折磨得衰老憔悴的面容,在提及陛下时,竟然流露出了类似少女的天真。
顾九渊别过了脸,目光中有一丝痛楚,被我发觉。
我轻轻拍了拍林妃的手,哄她:「陛下让您好好休养、好好吃药,等您病好了,他自然来看您。」
林妃又含混地说了什么,沉沉睡去。
7
廊下,寒风如刀。
林妃的脉象在我心头萦绕,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顾九渊似是看穿了我,平静地说:「宋姑娘但说无妨。」
我轻轻叹气:「林妃娘娘的身子,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顾九渊闭了闭眼睛,隔了很久,说:「于她而言,也算解脱。」
烛火暗淡,少年的影子投在地上,极脆弱,极孤单。
我忍不住问:「那你呢?」
他看我,漆黑的眼眸中满是疑惑:「我?」
我忍下心中酸涩,问:「倘若世上最后一个在乎你的人也走了,你怎么办呢?」
他怔住,许久,淡淡说:「从前如何,以后便如何。」
我摇了摇头:「恐怕你身不由己。」
随着年龄的增长,任何一个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都会被卷入权力斗争之中。
无论争与不争,他从前经历的那些折辱与痛苦,往后只会愈演愈烈。
甚至,难保性命。
顾九渊似也听懂了我的话,长久沉默下来。
他笑得自嘲:「可是宋姑娘,我这样的人,一直都是身不由己的。」
一阵风吹来,烛火熄灭了。
四周变得蒙昧暗淡。
顾九渊起身要去拿火折子,我拉住了他的衣袖。
少年回眸看我。
天光从窗缝照出一线,偏偏宠爱他的眉眼。
他漆黑的眼眸中有征询、有抗拒,却没有甩开我的手。
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顾九渊,你有什么愿望吗?」
直呼名讳,如此不敬。
而他并不计较,只是笑笑:「实现不了的。」
我没有松手,执拗看他:「说出来,万一能实现呢?」
他摇了摇头:「算了。」
他抬步要走,我却不肯放手,狼狈地摔在地上。
顾九渊一滞,弯腰拉我。
我却不肯起来。
我握住他的手,固执追问:「你才十六岁,不该活得如同垂暮老人。你一定有你的心愿,你若不肯说,谁又能来帮你实现呢?」
少年被逼到穷途末路,终于流露出了一丝丝的血性。
「我要白虹贯日变作吉兆,我要栖霞宫真正沐光浴霞,我要这天地都匍匐在我的脚下——宋姑娘,谁能帮我实现?你吗?」
空旷的院落里回荡着他铿锵的字句。
顾九渊的眉眼似是有火焰燃烧,气息锋利得像染血的长刀。
可下一秒,他望着我,又笑得凉薄。
「宋姑娘,倘若你是来试探我的真心话的,现在就可以回去禀告了。只是,我的真心话,不值钱的。」
原来他仍旧认为,我对他别有所图。
是啊,他是受尽冷眼的小狼崽子。
遇到温暖时,只会疑心其中是否有陷阱,绝不会相信那其实饱含真心。
我深吸一口气,抓住了他的手腕,仰头看他。
那是一个仰望的姿态。
而我即便是在佛前,也未曾这样虔诚。
「顾九渊,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来帮你得偿所愿的。」
少年眯起眼睛,忽然弯下腰来,注视着我的眼睛。
似审视,也似探究。
他衣襟上清冷的雪松气息,主宰了我的五感,让我只能沉溺在他漆黑的眼眸中,一遍遍想起我人生尽头的画面。
你知道那是怎样的孤单绝望吗?
众叛亲离的时候,只有你,与我素昧平生的你,赶来见了我一面。
我不知道在那之前你我有过什么样的因缘,而我也注定找不到答案。
可顾九渊,我答应过的,若有来生,我必然报答你。
而现在,正是我的新生。
风雪初歇,万籁俱寂。
少年困惑地伸出手来,擦掉了我的眼泪。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哭了。
他默然半晌,郑重看我眼睛,轻声说:「宋姑娘,我无以为报。」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认真告诉他:「顾九渊,你已经报答过了。」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8
冬去春来。
菩提小筑的宋姑娘,见了许多人,办了许多事。
天寒地冻的时候,宋姑娘顺理成章地患了风寒。
御医院立刻派去了最好的女医为她诊治。
可到了地方,诊的却是失宠多年的林妃。
要给林妃看病,需要上好的药材。
宋姑娘便将自己的家私拿了出来,请女医尽管配药。
鹿茸、人参、雪莲……只要女医开口,宋姑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姑娘会做人,送了女医衣裳首饰,又派人去无锡老家探望女医的父母幼弟,送上了压岁钱。
如此恩威并施,女医出来进去,只说宋姑娘的病,未曾开口提过半句林妃。
另一边,忠勇侯府上的人,最近在采买古籍、打磨兵器。
他们主人家为国尽忠,最后只剩下老侯爷夫妇与一个小孙女。
小孙女从前只爱念佛经,最近大约是觉醒了些武将血脉。
爱看文韬武略,也爱舞刀弄枪。
忠勇侯与夫人提起来只是笑笑,说他们家若慈,从小就胡闹惯了,没办法,只能顺着她。
而忠勇侯府的后院里,执卷或执剑的,并非宋姑娘,其实是一个少年。
少年深居简出,被遗忘多年。
于是当他出来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宋家的远房亲戚,未曾想过,他与深宫之中的白虹贯日不祥之人有什么关联。
……
这些事情,旁人不知道,可祖父祖母却是极为清楚的。
我一直在等待他们喊我去问话。
可等来的,只是祖母替我打包好的珍贵药材。
还有祖父莫名其妙地转到后院,亲自指点顾九渊的武艺。
我的疑惑,祖父祖母看在眼里。
一个早春傍晚,他们同我闲聊似的,说起了从前的事。
顾九渊长在深宫多年,无人关怀,也少为人知。
大概许多人都忘记了,他的母亲也出身于武将世家。
在进宫之前,林妃娘娘是都城中少见的女将军。
在白虹贯日不祥之兆之前,栖霞宫里有好多兵家不传之秘——
那是林妃娘娘的父亲,为小外孙准备好的礼物。
希望将来小外孙也能做一个大将军,战场杀敌、策马驰骋。
然而钦天监一句断言,葬送了这一家子的前途。
祖母淡淡说:「白虹贯日,可主夺帝运,却也可主英豪出世。你可知道,钦天监为何要取凶兆?」
顾九渊出生那一年,后宫争斗非常。
林妃的父亲在外征战,功勋累累。
林妃便也常得圣眷,宠爱万千。
那年她与俞妃先后有孕。
大家都说,倘若林妃怀的是个皇子,将来太子之位,大约要给她肚子里的孩子。
而俞妃的外祖父,便是钦天监正。
后来俞妃有孕,诞下四皇子。
再后来钦天监便断言,五皇子是不祥之人。
俞妃的女儿,便是九公主。
他们母女,一贯爱用这些招数。
祖母见我想通,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五皇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帮他,他会记恩。如此,我便放心了。」
9
我许诺顾九渊,我会为他制造一个光明正大走到陛下面前的机会。
可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我仍在寿康宫的佛堂里日日诵经。
而顾九渊已经扎根在我家后院,挑灯看剑。
深居冷宫的日子里,他本就熟读兵法。
他缺少的只是名师,而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名师。
书房的烛火总要燃到三更,顾九渊和祖父在沙盘推演,纵横疆场。
顾九渊肉眼可见地沉稳智慧了起来。
而祖父却似一点点衰老下去。
就好像他竭尽全力,要托举些什么。
有时我心疼祖父年迈,不许他们再点灯熬油。
顾九渊一脸抱歉地看我,祖父却笑着说不打紧。
初夏的晚风仍有些凉,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一句叹息。
「也不知道能陪你们多久了。」他说。
这一年,我十五。
距离前世的抄家之祸,还剩七个月。
10
这一天我从佛堂出来,女医惶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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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见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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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落水昏迷那晚,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父亲本就不喜阿娘,没找郎中,反而找了木匠打了一副楠木棺材。
府里下人也跟着见风使舵,到处传阿娘就要快死了,这个家的正室,终归是要落在袁姨娘头上。
我哭了许久,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大。
可没想到,熬了几日,阿娘却突然醒了,摸着我的脸颊泣不成声。
「娘的蕴蕴,娘的至宝,娘看到你被小公爷害死在血泊里,无衣蔽体,暴毙街头,娘的心都碎了……
「还好你活着,还好我还来得及阻止……」
那一晚,寒霜落在白梅枝头,月光隐在乌云背后,帷幔之下,阿娘对我说了很多的话。
「蕴蕴,上一世,阿娘怕你冷,便一头撞死在了你的墓碑前。
「这一世,我们娘俩,好好活。」
1
阿娘醒来的那一晚,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我守了阿娘两天两夜,着急得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不停追问郎中阿娘到底什么时候醒。
可阿娘的夫君,也就是我的父亲,除了落水那日装作心疼的样子来看了看,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府里的下人也跟着见风使舵,到处传阿娘就要快死了,这个家的正室,终归是要落在袁姨娘头上。
我哭了许久,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大。
可父亲没有去请更好的郎中替阿娘治病,反而是请城中最好的木匠,为阿娘打造了一副楠木棺材。
他说这是有备无患,他说这是为我好。
这府里,所有人都在盼阿娘死,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在意阿娘醒来之后,近乎疯狂地大叫着我的名字,将我搂在怀里心碎的哀嚎。
她声音泣着血一般,双手颤抖着摸着我的脸颊:
「娘的蕴蕴,娘的至宝,娘看到你死在血泊里,娘的心都碎了……」
「还好你活着,还好我还来得及阻止……娘的蕴蕴啊,没了你,娘也没活下去……」
那一晚,寒霜落在白梅枝头,月光隐在乌云背后,帷幔之下,阿娘对我说了很多的话。
「蕴蕴,上一世,阿娘怕你冷,便一头撞死在了你的墓碑前。」
2
乔知蕴是阿娘为我起的名字,意在知识丰富,蕴藏万物。
阿娘说,希望我不像她一样困在情爱之间,无药可解。
我印象中的阿娘总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砖瓦之中,她每刻都在盼望着父亲可以来我们院里。
可父亲的小妾随着官职的升迁也越来越多了,不是这个塞的,就是那个填的。
但父亲似乎也是一个深情之人,这么多年,唯有袁姨娘最受宠。
袁姨娘和父亲本就是青梅竹马,碍于家族耆老定下的媒妁之言,最后还是娶了阿娘。
不过没多久,父亲升迁以后,便直接做主将袁姨娘娶回了嫁,因她肚子都大了。
阿娘被逼着喝了妾室茶,还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她夫唱妇随,夜夜独守空房。
还好后来阿娘生下了我,我们的院子才不至于太冷清。
可相比于袁姨娘的一女一子,府里的人终究还是偏向了袁姨娘。
没落水之前阿娘总说袁姨娘是个坏人,连带着她的孩子乔灵珂和乔宇怀也是个小贱种。
阿娘每天都想着该如何让她们失宠吃亏,算计来算计去,父亲却更加厌恶阿娘。
我也逐渐学得有模有样,总是与乔灵珂作对,无论是诗会还是雅集,都要去欺负嘲讽她一番。
可无论我和阿娘如何努力,都无法将父亲的心拽回来,或许就应了阿娘的那句话。
无爱,自然无偏袒。
所以阿娘才说,人只有在濒死之际,才会叫醒从前的自己。
3
我父亲是正三品中书侍郎,是个文官。
所以父亲十分重视子女的知识涵养,早早将我们送去了京城最出名的百融书院,许多贵胄人家的子女都在这里开蒙。
书院的学堂是男女分开,中间隔着一道屏风,绣着山河墨画,豪放诗词。
在此之前,我上学堂的目的几乎全是为了小公爷。
我家没有什么爵位,倘若我真的嫁给了小公爷,乔灵珂一定会羡慕嫉妒我。
可今日上学堂,我安安静静地习字,再没往萧璟鸣身上凑。
一夜之间,我心早已判若两人。
想起阿娘说的那些话,就清楚地认知到,谁靠近萧璟鸣,谁就会变得不幸。
所以今日的学堂大不一样。
萧璟鸣没有了我的纠缠,终于不停地往乔灵珂身边靠近,要么是讨论诗词,要么是临摹字帖,一会儿送她珍贵的字画,一会儿夸她手帕上的梅花绣的极好。
从前我若是看到这幅画面,定是要拉着与我亲近的大家闺秀谩骂她一场,然后偏缠着萧璟鸣同他强行讨论诗赋。
周围的人看着我那么静,窃窃私语里说着萧璟鸣已经厌弃了我。
乔灵珂也有些局促的不停偷看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和我搭腔。
过往我从未注意过萧璟鸣眼里的对我的厌恶,就在乔灵珂同我说第一句话时,他的眼里一闪而过的轻蔑和鄙夷。
可当我看到京城最尊贵的怀淑郡主视线全部落在乔灵珂身上时,我低头一笑,一切都释怀了。
「嫡姐,你莫要误会,我和……」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以被我打断,
「小公爷,我见你身上佩戴的香囊也绣着寒雪白梅,你和我妹妹当真是心有灵犀。」
我勾出一抹淡然的笑,仿佛置身之外,安静的起身作揖,
「母亲的病还未好全,今日我本是来告假的,不便久留,告辞。」
惊讶,错愕,无数的情绪辗转在乔灵珂的瞳孔里,我看不到一般转身地干脆,丫鬟提着我的书箱险些跟不上。
穿过假山,走出大门,直到坐进了马车,我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学堂并不会因我的离去而沉寂下来,只不过,我退出了战场,让给了乔灵珂。
马车行驶在街巷里,我挑起车帘往外看,心中意蕴着谋算。
阿娘说过,等皇帝病重之后,平王殿下拥兵自重,而他唯一的女儿怀淑郡主也会被封为公主。
到时,爱女心切的平王殿下便会为了她授意国公府联姻。
萧璟鸣也就在那时下了一盘大旗,将我作为引子,惹得平王殿下对我痛下杀手,既可以掀起朝堂之上对平王殿下的不满,又可以让乔灵珂成为乔家嫡女,一举两得。
罢了罢了。
怀淑公主,这一次,相信你不会再绞尽脑汁置我于死地了吧。
4
正是严冬天气,朔风寒凉,银装素裹。
我告假了十日都未去学堂,每日都和阿娘在一起想对策。
阿娘对父亲算是彻底寒了心,再也没问过父亲又宿在了哪个小妾那里,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回想前世的一切。
以前大多都是我争尖冒头惹的祸,为了不重蹈覆辙,我必须赶在皇帝病重之前与萧璟鸣划清界限,更要让怀淑公主对我放下戒心。
还有一月多,我还有机会。
刚用过晚膳,父亲的随从便前来通传:
「大夫人,主家说京城容华阁的裁缝来了,让姑娘前去挑选布料。」
我与阿娘对视一笑,向她安心的点了点头。
除夕之夜,京城有灯节,所以父亲会让荣华阁的裁缝过来为我们做一身时兴的衣裙。
而我为了抢乔灵珂的风头,将她中意的白色轻纱羽衣抢走了。
若不是阿娘重生后告诉我,萧璟鸣早就告诉乔灵珂,那夜他会在石桥上等她,他也穿着白色。
花烛映照着灯笼犹如黑夜的星辰,郎才女貌的一对,却被我的痴缠打乱。
阿娘说,上一世的除夕灯节,我向她高兴的炫耀今日所有官家子女都看到了我和小公爷是如何的默契,以及乔灵珂委屈至极的眼神。
殊不知,我早已敲响了自己的丧钟,一步一步踏入了奔向惨烈的结局。
5
父亲从小就不喜欢我,当小厮通传我已经过来的时候,恰巧打破了他们阖家团圆,一家人甜如蜜糖的画面。
他不悦皱着眉头,语气并不掺杂和蔼,
「你来看看,相中了哪件衣裙。」
架子上罗列着轻盈透软的莹白色,还有水蓝,竹青,碧色。
我似乎能想象当我相中了乔灵珂早就中意的莹白色,克制着委屈礼让于我,随后父亲对她们更加的怜惜。
看着乔灵珂紧张的盯着衣架,我淡笑着礼让,
「莹白色的衣裙更衬妹妹,所以我选竹青色便好。」
她似是不敢相信,惊喜的眼神发着光亮。
父亲也舒展了眉头夸赞我,
「这才像个嫡姐,一家人就该如此,果然从你母亲病好后,你就懂事了许多。」
原来父亲也知道我阿娘病了。
我选完后恭敬的离开,侧头看到袁姨娘深沉不悦的眼神。
脑海里冷不丁冒出来一个想法。
以前总忽略的袁姨娘,是否也参与了制我于死地的谋划?
6
除夕的前一天,父亲来到了我们院中。
阿娘病后不同往常,再也没有装病扮柔软引父亲常来探望。
许是我礼让衣裙,让父亲觉得愧疚,除夕夜又答应了袁姨娘陪她,所以只能选择前一晚来。
重生后的阿娘,鲜少涂脂抹粉,穿着一袭素色衣裙,话也说的少。
父亲问我们:
「除夕将至,可有什么想要的?」
阿娘则答:
「听说夫君的藏书阁有几本关于兵法和史记的书籍,我想闲时细读打发时间。」
「你一女子,不像袁姨娘那般读《女训》《女德》,倒是读这些打打杀杀的史书?」
「如此那夫君便去袁姨娘屋中吧,崔嬷嬷,让小厮掌灯,送主君出门。」
一席话气的父亲吹胡子瞪眼,甩手就走,
「你怎么病好之后像个夜叉一样,好好好,我今日要是出了你院中,你可别指望我再回来!」
「那多谢君上赐我病后静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仇人一般,连我也忍不住等父亲走后询问阿娘:
「父亲真的恼了不理我们怎么办?」
阿娘则是温柔的抚上我的脸劝慰:
「蕴蕴,你不是曾问上一世你死后,你父亲有没有悲痛过吗?」
「他从不曾把我们当成家人,你死后,我曾跪在你父亲脚边求他保全你的名声,不要再大肆宣扬你被乱兵羞辱践踏,可他表面答应,一点都未曾顾及你。」
「靠你的惨死,再加上平王一家作恶多端,等皇帝的病稍缓之后就联合群臣启奏,小公爷更是说都是因为他你才会被怀淑公主针对,为了弥补我们乔家,他甘愿娶乔灵珂为妻。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们那样惨,弥补的却是袁姨娘和乔灵珂……」
「平王一家因谋反罪被赐死,京城上下都在歌颂萧璟鸣和你父亲的大义,乔家也挂满了红绸缎,等待着和国公府的喜事。」
「你枯骨黄土,而他洞房花烛,阿娘只恨你父亲,他对我们太无情。」
7
除夕之夜,烟花漫天,府中也早早地备好了年夜饭。
乔灵珂穿着一袭银白色的轻纱羽衣,步履之间仿佛微风轻拂,自带一股轻灵之气,说不尽的温婉柔美。
席间,父亲与她们更像是一家,问询了家中唯一儿郎的功课,又嘱咐乔灵珂为女子也要读书识理。
还好经历一世,阿娘并不灰心,再次问询了父亲说要进藏书阁,碍于除夕佳节,不想扫兴,父亲终是答应了。
晚膳用罢,父亲和袁姨娘花好月下,嘱咐我们看完灯节后早些归家。
除夕的京城很是热闹,繁华的街巷人山人海,有杂耍戏团,也有舞狮游街。
按我之前的张扬性子,一定是出门就去寻小公爷,可如今我跟在乔灵珂身后,看着她直奔石桥之处。
除夕夜,放花灯,祈福的人不在少数。
刚到石桥我就看到了温润如玉的小公爷举着兔子花灯,看见乔灵珂后笑颜如花。
那笑,从来没有对我绽放过。
我曾问阿娘:
「我对小公爷那么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乔灵珂?」
阿娘说:
「爱你的人,就算你是滚入泥里的石头,他也当璞玉;不爱你的人,就算你是耀眼的珍珠,他也觉得是鱼目。」
他不爱我,所以他的眼里没有我。
可他就算不爱我,为何要让我当乔灵珂的替罪羊?为何是我受到乱兵的羞辱,是我被扔与大街上暴毙而死。
她那么幸运的拥有美好的结局,代价却是我的惨死。
我想这世道大抵是公平的,所以才会让阿娘来叫醒我,叫醒我不要再做你们相爱的垫脚石。
就让你们多相爱片刻吧,用不了多久,你们的爱就会得到考验。
还是生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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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说她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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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夫君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要纳她为妾。
但她是爹娘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初见那日,她拉着我的手说:“我最讨厌雌竞了,姐姐贴贴。”
可她不知,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信了她的话,倾心相处,倾囊相授。
她却利用系统偷我天赋,抢我人生,最终才华惊世,誉满九省。
而我众叛亲离,人人厌弃。
临死前,她狠狠踩住我的脸,得意地说系统女主才是永远的赢家,而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庶女。
我淡然一笑。
看来我的真正身份,是时候公布了。
1
我是镇守北域的定王独女,九省明珠,受尽宠爱。
周岁礼,是长公主千里迢迢赶来,亲临祝愿。
及笄时,更得皇上赐宴,万民同贺。
就连将来所嫁之人,也是千挑万选,慎重至极。
但我只心悦于贺正臣。
他是忠义侯之子,文武双全,才华横溢。
因早年家中不幸,惨遭灭门横祸,才自幼寄养在定王府,与我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所以及笄后,我不断地央求父王,向皇上请旨赐婚。
他们原是不同意的,但终是拗不过我,多番上书陈情,才得陛下允准。
但贺正臣不想委屈了我。
成亲后,他便留下一纸书信,去赴京赶考了。
信中,他字字藏锋,力透纸背,立誓必将金榜题名。
回来后,定以魁首之位作聘,十里红妆迎我入京。
字里行间,尽是绵绵情意。
我满心欢喜,也满心期待,接手了侯府仅剩的破败产业,想尽办法,才一点一点地起死回生。
父王也在一次巨大亏损后,把王府的全部事务交给了我打理。
我费尽心思将两者合并,相辅相成,把所有生意都经营的风生水起,为无数百姓提供了谋生之路。
但我没有一日不盼着贺正臣快些回来。
可再见那日,他高头大马,声威显赫,身边却带着一个弱柳扶风的美貌女子。
定王府前,人群之中。
我望着他渐行渐近,脸上的喜色还未及绽开,便对上了他冷漠疏离的目光。
他说我是假明珠,那女子才是真千金,是父王的亲生女儿。
她手腕上的胎记与我相同。
御赐的长命锁,也分毫不差。
就连当年将我寻回时,因太过激动而没有检查的细微刻痕,都一模一样。
母亲颤抖着手拿着两个长命锁,细细对比。
只一眼,便紧紧抱住了她,泪如雨下,嘴里不断哽咽着“我苦命的女儿。”
2
近半年来,真假千金的话本流传甚广,层出不穷。
不是影射皇上流落民间的公主,便是暗喻齐王遗留渔村的爱女,亦或直指丞相新寻回的掌珠……
偏偏这些落难小姐,虽未曾受教于世家贵族,却个个出落得貌美惊人,才情绝世。
不仅能出口成章,更随手皆胜国策。
而原来的名门闺秀,却全部性情大变,丑态百出。
不是嫉妒发疯,便是恶毒害人,甚至跟低贱的马奴私奔。
最终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连性命都难以保住。
但她却是不一样的。
她怯怯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臣哥哥带我回来,姐姐不会生气吧?”
“父王为我恢复郡主身份,姐姐不会怪我吧?”
“母亲让我住进为姐姐特意打造的云霄阁,姐姐不会误会吧?”
我摇摇头,表示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她这才大松一口气,拉着我的手,满脸单纯地说:
“姐姐真好,我最讨厌雌竞了,姐姐贴贴。”
可我却只觉得心惊。
因为眼前的场景,和我之前的梦境,全部重叠在了一起。
梦里,我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不想落得像其他假千金那样的下场,便主动奉还了郡主的封号与朝服,自请去做外使掌柜。
她知道后,极力劝我别走。
父王和母亲也是垂泪挽留,说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是北域的郡主,除了他们多了一个女儿,我多了一个妹妹,其它一切照旧。
我因担心父母多年不管事,而王府的商产、财政、庶务、以及一应杂事都极为繁复,非短期能够掌握,便暂时留了下来,悉心教导。
可偏心就像咳嗽,无法掩藏。
他们疼她爱她,更愧对于她。
融进日常点滴,便是百倍千倍的纵容和宠溺。
当下时兴的衣服样式,都是先送到她那里挑选,才给我过目。
属臣进献的奇珍异宝,皆由她把玩尽兴,我才略有耳闻。
就连贺正臣舍命猎而来的虎皮与鹤氅,也尽数送进了云霄阁。
那原是我费尽心思设计的院落,如今已变成了她的居所。
她住进去的第三天,只咳嗽了几声,母亲便说是风水不好,全部砸了重建。
与我一起长大的仆婢,也以借调人手为由,遣到了她那里伺候。
甚至我的名字祝月明,也因着她的一句喜欢,直接成了她的。
而我则改成了星隐。
月明星隐,鸠离鹊巢,万不能遮掩她半分风华。
以前,是我全权处理府务,掌管财政,所有管家和商户掌柜都期向我汇报,检查账目。
那是我在王府资产亏损凋敝之时接手,经过三年的梳理与经营,苦苦熬出来的心血。
但她只观摩片刻,便想出了名为“阿拉伯数字”的记账法。
快速便捷,惊艳众人。
于是我用心总结出来的经验,被尽数舍弃,而她的建议,全城风靡。
我最引以为傲的诗书才情,也完全被她比了下去。
斗诗大会上,每次我的诗句到了嘴边,最后都哑然无声。
她却侃侃而谈,出口便是佳作。
在场的世家公子、上榜秀才、和各个诗词大家,皆是且惊且喜,眸中闪烁着狂热的光亮。
再望向我的眼神里,却是显而易见的鄙夷。
曾经,人人都夸我才貌双全,文武兼优,总能想出别人想不到的点子。
但如今,一个想法刚在脑子里冒出来,她就已经比我先开口。
便于灌溉的水力风车,润养护肤的清洁胰皂,还有积蓄太阳光热的赭石……
奇思妙想,源源不断。
于是,人人赞她博学多才,秀外慧中。
摇头叹我,今非昔比,技不如人。
自幼,我在天赋之上,学神农验千针,尝百草,施诊多年,才苦修出高超医术,终于在师父的名下,赢得了小医仙称号。
她一来,不用看病问诊,只需直饮圣水,便可妙手回春,消疼止痛。
渐渐,医仙之名,便成了她独有的赞誉,连师父都没了位置。
即便她一直推辞,说不敢受领。
人前,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大家如此过奖,姐姐不会不高兴吧?”
人后,便是另一幅面孔:“哦,不该叫你姐姐的,毕竟野种不知出生年月,难分大小。”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一个名为系统的人,暗中帮她。
因为商户对账时,她说:“系统,对她使用读心术,看看哪个账本有问题。”
苦思诗词时,她说:“系统,诗词歌赋太难背,把她变成我的嘴替。”
开方抓药时,她说:“系统,把她药汁里的有效成分提炼出来,让她天天熬夜煎的药都白费。再把特效药做成饮料,加点罂粟粉进去,不怕他们不回来找我。”
“……”
林林总总,时时刻刻,她总是怡然自得地与人交谈。
可这些,只有我能听见。
于是不过短短半月,她便获得了所有人的喜欢。
人人称赞她聪慧温婉,贤良淑德,集世间所有美好于一身,是当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而我的形象,则由原来的才貌双全,德才兼备,变成了嫉妒,恶毒,面目全非。
如果我没有做过那场梦,怕是会真信了她的鬼话,不设半点心防。
被她当做垫脚石,一步一步踩着,名扬九省,誉满天下。
但现在,我已经会抢着走剧情了。
一把回握住她的手,我笑盈盈地开口:
“妹妹一路辛苦了,我的云霄阁才刚刚建成,刚好给妹妹入住。”
当然,我不会告诉她,那房梁不稳,半夜坍塌,将有倾盆大雨落下。
“还有这些丫鬟仆婢,都是侍奉我多年的,也可以帮助妹妹早日熟悉王府。”
不过,这么多人中,出一两个卧底,也是很正常的吧?
还有最重要的:“既然身份已经各自归位,名字也该复原,妹妹以后就叫祝月明好了。”
她大概没料想到我是这种反应,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再开口时,连假惺惺的‘姐姐’都忘了称呼,愣愣地问:
“那你叫什么?”
我温柔地回答:“踏月。”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只当做没看见,又抱起脚下疯狂摇尾巴的小狗,热情地塞进她怀里:
“既然卷卷这么喜欢围着你转,就请妹妹代为照顾好了。”
谁对狗毛过敏,我不说。
3
第二天清晨,我一早便赶去看笑话。
她果然被淋成了落汤鸡。
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脸冻得跟茄子似的,喷嚏更是一个接着一个打。
狼狈得要命。
我努力压着嘴角,满脸遗憾:
“今日是各大商行汇总的日子,原本还想邀妹妹一同查阅账本,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我能去!”这是难得的夺权机会,她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可话音未落,又是一个巨大的喷嚏,鼻涕四溅,直直喷在了正要给她披衣服的贺正臣脸上。
贺正臣瞬间僵在了那里。
他一向是最爱干净的,脸上既震惊,又不敢相信,更难以接受,整张脸的表情都诡异地扭曲起来。
周围的仆从看见了,齐齐后退了一步,生怕沾到自己身上半点。
但贺正臣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他们又赶紧低头,拼命地往下压着嘴角。
母亲在此时匆匆赶来,一边心疼地大喊着“造孽哟!”,一边急着为祝月明暖手。
祝月明缩在她怀里,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
“母亲,我没关系的,还是陪姐姐去应酬要紧。”
“什么应酬能比我宝贝女儿的身子要紧?”
母亲看向我的眼神满是责怪:“你是怎么当姐姐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耐心地解释:“这些掌柜,都是九省十八行的翘楚,各界精英。无论对王府、侯府还是三足鼎立的易首富,都是不可怠慢的贵客。今日带妹妹去,也是为了先打个照面,方便日后多加照拂。”
“说到底,不就是我定王府的奴才而已?”母亲冷哼一声,“岂有主子上赶着见奴才的道理,让他们改日再来!”
我微笑着应声:“好的呢,母亲。”
就在等你这句话。
不出半个时辰,外面便传得沸沸扬扬,定王妃为了让新寻回的爱女安心休养,取消了九省同庆的元殊会。
元殊会起源于百年前,为纪念统一九省十六州的元殊王爷所立,为时三天。
各个码头、盐帮和掌柜报完账后,确认来年项目意向,发放工钱。
然后便是庆贺、祭祀、为来年祈福。
所以取消的消息一传出去,立刻民怨沸腾,怨声载道,祝月明的声望算是毁了一半。
而另一半,会毁在我的手里。
我易容后,男扮女装,邀各大堂主和掌柜的去风雅楼小坐。
将他们打点好了,事就成功了九成。
而风雅楼内,因常年有人奏歌对诗,并桌饮酒,一向是大堂之内,以水墨屏风相隔。
我酒至浓处,向贵宾敬酒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侧屏风。
屏风之后,正是推杯换盏的另一桌,贺正臣赫然在坐。
柔弱无骨的女子,像条妖媚的蛇,旖旎地靠进他的怀中。
他与我四目相视,目色震骇,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
当然,他并没有认出我,而是看见了我身后门口,刚进来的祝月明。
4
她眼中涌上了晶莹的泪,眨眼间便掉了好几颗,伤心欲绝地掩面跑走了。
贺正臣却没有追出去。
因为他怀里的女子,是我安排的。
她割断了他的裤腰带,让他不好起身。
他再动,她便低声警告,若敢追出去就扒了他的裤子。
我看着满脸的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憋笑憋得厉害。
轻咳一声,见众人都已经看过了笑话,便施施然对着前厅也在瞧热闹的歌舞伎子道:
“愣着干什么?接着奏乐接着舞!”
说完,又遥遥对贺正臣举杯,一饮而尽。
之后贺正臣一连哄了好几天,才稍稍得了她几分好脸色。
我趁着空隙,又做了一番安排,便热心地邀请二人一同去参加元殊会了。
会场中,我任由她看完账本,提出新的记账方法。
甚至直接放权,将接下来的采买和收账,都交给她全权处理。
不出三天,就有人利用移动小数点的漏洞,坑了她几万两的大单。
我在众人对她的责怪声中出现,将所有事情摆平。
她不得不低头给我认错,暗地里气得直跺脚,抱怨系统:
“你怎么那么蠢!连移动小数点的方法都不知道!”
系统的声音有些委屈:“谁能想到古人会这么聪明?!”
之后的斗诗大会,我明知她会让我成为她的嘴替,也依旧与她同去了。
只不过,这次说出来的诗词,却不是我想的,而是用得几位刚刚崭露头角的才子新作。
她洋洋得意地说出来之时,就是她被钉上耻辱柱的时候。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是怎么做到如此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的。
尤其她和系统之间的对话,我又是如何听得的。
当然是因为卷卷了!
在梦里,就是它把读心簪叼出来给我,我才能听见她和系统的对话,早做防范。
5
梦里的我,原是想着父王寿宴后就离开,去找寻我的亲人。
但父王为了给祝月明造势,在自己的寿宴中,大肆邀请名门望族,各界精英,宣布她是自己唯一的嫡亲女儿。
我不止成了笑话,还被她栽赃,成了暗害她的歹毒之人。
明明她吃的是我面前的芙蓉糕,若是有毒,我该首当其冲。
却无人听我解释,只围在她身侧安慰,说我早知她最爱芙蓉糕,故意一口不吃,就等着她主动上钩,实在用心险恶。
众目睽睽,众口铄金,几乎立刻就要将我的罪名定了下来。
一时间,我如溺海独舟,孤立无援。
而她花团锦簇,掩唇泪语:
“虽然昨日姐姐才不小心给我尝了我会过敏的菜肴,今日又意外在芙蓉糕中藏毒,可我相信,姐姐只是一时起了歪念,并不是真的要害死我。”
话音刚落,无人不赞她善良大度,更凸显我的恶毒。
我恍若未闻,只将一双眼眸落在贺正臣身上: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贺正臣望了我一眼,扬声制止了众人的议论讨伐。
然后,他缓步行至我的身前。
日光下,墨色的鎏金云光锦袍耀眼夺目,他目光如炬,缓缓开口。
“北域定王府,素以仁善闻名,你虽为无名弃婴,却也是父王母亲养育多年,倾注了无数心思感情。”
“他们二老念在过往情分,允你继续留在定王府,你却不知感激,惹起诸多争端,将歹毒心肠用到了月河身上,当真是负恩昧良,暗室欺心,再容你不得!”
说罢,他猛然转身,大步流星走上高台。
秋风猎猎,将他的暗色衣摆扬起,锋利如刀。
至高之处,他眸光凛冽,神色肃冷,自怀中掏出明黄退婚圣旨,逐字宣读。
语罢,顿了顿,又将漠然的目光看向我。
“今日北域所有世家贵族,皆在座上,俱为证人,自此刻起,被驱逐出府,定王府和你断绝关系,我与你的婚约也彻底解除,无论以后荣耀落魄,都再无半分瓜葛。”
万籁俱静,片刻,又响起窃窃私语,众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了我的身上,机锋暗藏,心思各异,但掩饰不住的,仍是一张又一张的看笑话嘴脸。
以前,我会伤心欲绝,哭着求他们相信我。
但这次我不会了。
我径自走上主桌,坐上为贵客准备的主位,睥睨所有人。
冷静地问定王夫妇:
“父王母亲,也是如此想法吗?”
二老默不作声,半晌,定王洪声开口:
“我们养育你多年,循循善诱,悉心教导,却依旧难改你恶毒本性,定王府怕是再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自寻去路吧。”
我轻轻点头,我确实是尊大佛,你定王府,也确实是容不下。
我当然要走。
但绝不是担着污名走。
本来打算在祝寿时,与贺礼一同公布我的真实身份。
现在看来,要提前公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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