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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古代世家贵女的人生,由得了自己做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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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能不能有底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与嫡姐同时定下亲事。
她选择将军府,我便嫁穷书生。
谁知小将军在她嫁过去当日奉命出征、战死沙场。而穷书生连中三元,前途不可限量。
嫡姐在将军府守了两年,哭闹着要归家。
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却给了她一巴掌,要她死也要死在将军府。
嫡姐疯了,趁我去探望她时,用金簪杀了我。
再睁眼,我们一同回到了及笈那日。
这次,嫡姐抢先说自己要嫁给书生。
我笑了。
养尊处优还不用操持家事的清闲日子,嫡姐竟然不喜欢吗?
1
嫡姐抢过书生家的信物时,我便知道她也重生了。
前世,她想也不想便拿了将军府的玉佩,将书生家的香囊抛给我。
「妹妹,我也没其他意思,只是将军府的二公子虽不是长子,但也是嫡出。你嫁过去,恐怕讨不了好。」
「还是这书生与你般配。」
而今生,她依然趾高气昂:
「归晚,谢氏清苦,姐姐向来疼你,便将嫁入将军府的好亲事让给你了。」
嫡母惊落了茶盏:
「归虞!」
姐姐紧紧捏着手中香囊,附在嫡母身旁,耳语了几句。
嫡母的脸色由阴转晴,但目光仍然凝重:
「归虞,你可想好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这不是还有娘嘛。」
嫡姐将头靠在嫡母肩上,撒娇道。
嫡母目光闪烁一阵,终是咬了咬牙:
「好,娘依你。」
我与嫡姐的亲事就此定下,只是置办嫁妆时,嫡母以将军府富贵、谢家清贫之由,将我原本就不丰厚的嫁妆又削减了一部分,添给嫡姐。
我并不在意。
因为他们说对了,将军府富贵,而谢家……
就不知道嫡姐那十里红妆,填不填得满谢家的欲壑了。
2
前世也是如此,嫡母将两家信物摆在我与嫡姐面前,任我们挑选。
但我知道,我根本没有选择。
嫡姐拿走了玉佩,将香囊抛给我。
她十里红妆嫁入将军府,我一抬小轿嫁给谢以安。
我们的命运,本该如我们的出身那样,她是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我是人微言轻的小官妻室。
谁知郑归虞嫁入将军府当日,霍尧便接军中急令随父兄出征,一家男丁都战死沙场。
郑归虞成婚三月,便守了寡。
她连日哭闹、寻死觅活地要大归,嫡母心疼她,哄她说只要为霍尧守丧三年,便想办法让她归家。
可连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霍家满门忠烈,我爹要是敢让嫡姐归家,岂不是叫被同僚戳着脊梁骨骂。
更何况大哥去年入朝为官,正是要紧的时候。他疼爱嫡姐,却越不过儿子。
嫡姐又勉强在将军府待了两年,期间无数次寻死觅活。
最后一回,将军府老太君派人请父亲嫡母过府,指着嫡姐说:
「将归虞接回去吧,她大好光阴,何必在此蹉跎。」
父亲吓得跪拜请罪,因为老太君不但是将军府的老夫人,更是当今陛下嫡亲姑母、昭华大长公主。
回到房中,父亲便抬手给了嫡姐一耳光,恶狠狠地说:
「郑归虞,你死也只能死在将军府!」
嫡姐不甘。
尤其是她从父亲口中听说,我的夫君谢必安已经被钦点为太学博士,前途不可限量。
她要见我。
嫡母亲自上门请我去宽慰她,我只能前往。进了将军府,先见到老太君,她握着我的手,叹息道:
「好好劝劝你姐姐,我有意放她归家,可你父亲……」
老太君拍了拍我的手,用了个委婉的说辞:「太过谨慎。」
我一边往嫡姐的院子里去,一边想老太君位高权重、宽和仁慈,嫡姐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谢家长辈要是如此好想与,我梦中都能笑醒。
却不想嫡姐日日回想我们一同挑选亲事那日,已经疯魔了。
明明她才是嫡出。
明明她才应该金尊玉贵、被封诰命!
嫡姐怨恨之下用金簪杀了我,随之自裁。
所以她发现自己重生后,迫不及待地抢了谢家的亲事。
这下好了,不必做梦,养尊处优的清闲日子是我的了。
3
三月初三,是郑府两位女郎出阁的日子。
这本是嫡母为嫡姐挑选的良辰吉日,但为了让我赶在霍尧出征这日嫁过去,嫡姐磨了嫡母许久,才终于让嫡母点头,让我们同日出阁。
我被吹吹打打地抬进将军府,尚在拜堂时,喜庆的氛围被马蹄声踏破。
婢女们有条不紊,在一道温婉女声的指引下将我送进新房。
静待片刻,一双黑色短靴停在我面前。
「归晚,军中急令,我即刻便要启程。」
团扇被揭开,轩然霞举的青年身披甲胄,望向我的目光含着愧疚:
「委屈你了。」
我愣了愣。
霍尧,竟生了这般好相貌。
「郎君!」
我扔了团扇,挥退左右,从箱中拿出早已备好的护身符:
「郎君,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大婚当日便受召奔赴淮南。监军贪功冒进,命你与大伯追击敌寇却遭受埋伏,不幸重伤,大雪封路又断了粮草……」
霍尧眼中的震惊逐渐变成凝重。
淮南军情乃是机密,非我一个闺阁女儿能知。
我咬了咬牙,将护身符双手奉上:
「郎君,我养在深闺,不通军事。本以为一场噩梦,谁知今日……万望郎君引以为戒,慎之重之,归晚在府中静待郎君凯旋!」
霍尧一言不发。
护身符躺在手心,随我手掌的颤动轻轻颤抖。
我本可以袖手旁观,不必冒险
任霍家儿郎战死沙场,以未亡人的身份守在将军府,老太君会善待我,父亲嫡母会敬重我,甚至陛下会赐我诰命。
什么深闺寂寞,对我来说,反是好事。
可我自幼听霍家军的故事长大,我的外祖父早年在边境经商,遇南蛮来犯,是霍老将军救了他一命。
姨娘拍着我的背,哄我睡觉,一遍一遍讲的都是霍家军的事迹。
我郑归晚一介庶女,谨小慎微,可我知道良心二字怎么写。
我不忍那位托娘家弟妹替我添了两台嫁妆的老太君一夜白头,也不忍下轿时奶声奶气提醒我「二婶婶,小心脚下」的幼童失祜。
更不忍数万将士丢了性命。
良久的沉默后,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从我掌中拿起护身符。
「多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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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那日,我娘和我说:
「作为王妃,要三从四德,以夫为纲,为府中表率。」
可从没人教过我。
若被休弃,女子该如何自处。
拿到休书那日,我被连夜送回南阳老家。
锁于祠堂中时,我只觉遍体生寒。
难道女子这一生,只能受夫家所控,为家族名誉羁绊吗?
我偏不。
1
我从小就是一个对别人感情很迟钝的人,这是我大哥先发现的。
小时候,我胆子特别小,见什么都怕,而家中只有一个哥哥,叫谢砚,谢砚大我五岁。
可对于五六岁的谢阿锦来说,哥哥就是无所不能,那时候我就总爱跟在我哥身后。
直到有次把哥哥跟烦了,他恶作剧在我脸上画了只猫,那天回家的路上,我被所有姐妹嘲笑的时候。
我给她们解释:「哥哥说是喜欢我,才给我画的,他说我这样画很好看的。」
然后姐妹们笑得更大声了,我不理解她们为什么笑。
我迷茫地回头看向哥哥,哥哥后来拉着我去洗了脸。
他沉默许久,才艰难开口:「对不起,阿锦。」
我急了:「哥哥不要道歉,哥哥的小猫画得真的很好看,她们不喜欢没关系,我很喜欢的。」
后来我哥红着眼笑了:「傻子。」
我看着他,我不傻,我是学堂最聪明的小孩,我五岁就可以背完整本三字经的。
我八岁的时候,琴棋书画就有点成就了。
可我哥说我傻,我不解,他说,阿锦,你怎么就看不懂别人眼里的恶意呢?
这下轮到我迷茫了,许久,我反应过来轻声问:「谢砚,你画猫并不是因为好看,是因为讨厌我吗?」
他没说话,我猜出了答案,后来我再也跟过我哥。
我哥有时候别别扭扭地来找我玩,我看着他却总感觉不相熟了。
我客客气气,像对待各位姐妹一样客客气气。
再后来他出征,偶尔回来看见我,想开口也是没话说了。
2
我是十六岁嫁的人,我没见过三王爷萧明憬,但我三岁便知,他是我早已订好的夫君。
临别前一晚,我娘跟我说,以后入了王府,不可娇惯,谨遵三从四德,作为主母要为王爷分忧。
作为王妃,要为府中表率。
我握着阿娘的手:「阿娘,我嫁过去,日后是不是就见不得你,见不得家中众人了。」
我娘抱着我,把我搂在怀里:「出嫁从夫,日后......王爷便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我恍惚许久,后来只记得嫁人那天,阿哥从千里之外的边关赶了回来。
他一身盔甲都来不及换,便要背着我上了轿子,临别时才听他说:「阿锦,日后若不开心给兄长写信,忘了哥哥之前混账样,哥哥真的真的最喜欢阿锦了。」
我声音闷闷:「阿锦知道。」
我好几年前便反应过来,或许兄长也不是讨厌我,只是一时恶作剧,可他那时候早已经不在京中,这些话始终也没得说开。
3
我大婚那日第一次见萧明憬,烛光下,他生得极好,挑起盖头,一见我便笑了。
他笑着问我:「卿韵可有闺名。」
「回爷,妾小字阿锦。」
「阿锦,谢阿锦,倒是好听。」
那个名字在他口里转了两圈,我垂眉拧着帕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只记得那夜折腾很久,后半夜起了风,风声呜咽,在风声里睡熟了。
我一直觉得我跟王爷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那种夫妻。
虽然他后来从外边带回来一个有孕八个月的外室,我心中虽觉得好像不对。
但却也觉得,身为主母,看着王府开枝散叶是本分,那女子既然怀了孕,纳妾也实属正常。
可是后来,那女子不来敬茶,我的丫鬟生气去找王爷。
王爷却说,她怀孕不好敬茶,丫鬟跟我说的时候,气得快骂街了,说那个女人魅惑主子,我不该让她轻易进府。
她碎碎念好半天,才想起我没说话,忽然停了嘴等着我回复。
我认真想了想,才开口:「王爷说得对,她既有孕,是不该多走动。」
我的丫鬟一直说王爷偏心,可......怀孕这么对待大约也正常吧!
父亲的后宅向来只有阿娘一个人,我一时间也分不清这算不算偏心了。
可阿娘怀孕的时候,父亲总是什么都纵着阿娘,这小妾怀孕,不敬茶,不拜见或许也是正常吧!
偏心就偏心吧!总归我是主母,主母要有气量。
而且,我能怎么办?我是给小妾下堕胎药,还是去跟王爷吵?
都不能,我只能看开点。
4
萧明憬的后宅除了我,还有三位妾室,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前两位一个姓李一个姓王,对我倒是恭恭敬敬,而怀孕那位便是第三位,姓周,从她入后院我便没见过。
周氏进府一月有余,而这两日王氏一直来我身边碎碎念,
「夫人,那周氏真是太过猖狂啊!听说她前两日闹着吃燕窝,府里燕窝便都送进她院里了,我们是一口都吃不着啊!」
另一位李氏也跟腔:「夫人,您得管管她啊!她仗着和三爷青梅竹马就......」
我敏锐地捉到了什么:「什么叫她和三爷青梅竹马?」
王氏被打断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诺诺开口:「是......是啊!那周氏听说也是官家小姐,夫人您不知道......」
「我不知,不知他有青梅竹马的......」
既有青梅,何必当初同意了这门亲事。
后来我慢慢反应过来,决定去看周氏一眼,只是还没进门,就被急匆匆赶来的萧明憬拦住了。
「谢卿韵,你来干什么?」
他声音严厉,我愣了一下。
「夫君,我来看一眼周氏。」
「无需你来看她,快回去。」
我愣愣看着他:「夫君今日......有些吓到我了......」
他愣住,好半天,才换上笑声音也温了下来:「阿锦,我刚刚走路声音有些急了,你先回去,我晚上去看你好不好?」
我弯着眉眼笑了:「好。」
5
可那天晚上,萧明憬终究没来,反而是一群兵冲了进来。
我想我这辈子再没有那般狼狈,我被五大三粗的侍卫抓着手腕,他们扯着我大步出了门,头上的步摇丢了,头发散了,他们扯着我走得太快,鞋子还丢了一只。
我的小丫鬟被扣了起来,我被拖着到了周氏的小院。
我还不懂发生了什么,膝盖砸在青色的石砖上格外疼。
泪在眼里几转却终究没落了下来,我抬头,红着眼眶对上院里站着的人。
「夫君。」
萧明憬淡漠地看着我:「谢卿韵,你怎生得如此狠辣,周婉她怀的可是我的骨肉啊!」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我忽然气极反笑:「夫君怎可诬陷于我。」
「什么叫诬陷,从你贴身丫鬟房间搜出了同样的落胎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怔住:「我的丫鬟?」
我回头就看见被侍卫摁着的小丫鬟,小丫鬟哭着摇头。
我记得她,那小丫鬟叫月儿,就是在我耳边整日替我生气的小丫鬟,是临别阿娘送我的丫鬟。
萧明憬一声令下,我有些着急想拦住他们,但又被侍卫拽了回来,我就那么看着小丫鬟被摁死在了水里。
那是我第一次见死人,一个那么爱说话的小姑娘此时苍白冰凉,睁着眼,死不瞑目,我手都有些颤抖,然后心脏一疼,最后我没忍住晕了过去。
我整整烧了七日,我在醒来的时候,萧明憬就坐在我旁边。
我下意识睁大了眼盯着他,他伸手抚开了我的发丝。
「阿锦,是本王误会你了,这都是那小丫鬟一人之错,委屈我阿锦了。」
他看着我,目光温柔,和那夜满目冰冷之人判若两人。
我声音烧哑了,好半天才勉强开口:「是妾管教无方......爷,妾这几日日日梦见阿娘,妾想......」
「我让将军夫人来一趟。」
萧明憬温和的打断了我的话,我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好半天最后只剩了句好。
6
阿娘来那天,我抱着阿娘就哭了,哭了半晌才停住。
娘看着我心疼至极:「我的阿锦,怎么瘦了这么多。」
「阿锦生病了几天,才看起来瘦了。」
「可是委屈了?」
「无妨,王爷已经查清楚了。」
阿娘摸着我的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久以后,她才忽然低头看我。
「阿锦,如果有一天王爷想休了你,不必劝阻,回家便好。」
我抬头看着我娘,我娘抱着我叹气:「娘对不起你,不该高嫁的,又是你这副傻性子,他这后宅,苦了你了。」
「娘,我......不傻......我可以背好多本书的。」
「闭嘴,娘说什么是什么。」
「哦!听娘的。」
我娘走了,我却更谨慎了,是不能随便被休回家的,我家中还有那么多表妹,我若被休了,表妹们该如何嫁人。
那时我还不清楚,京城是怎么传我的,三王爷和周婉郎情妾意,我横插一杠搅了二人婚事。
周婉进府后,我又善妒地害死了二人的孩子。
在京城中,我的名头坏得不能再坏了,所有人都知道三王爷讨厌我至极。
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乐呵呵地,抱着汤去找王爷:「我给爷送汤,我亲手熬的。」
侍卫拦住了我:「王爷在批公务,我替夫人送就可以。」
「我就送一下,我看一眼王爷就走。」
「王爷嘱咐了,任何人不可来打扰。」
我老老实实地把汤递给侍卫,可一回头便听见屋里的动静。
「王爷,奴婢喂您吃葡萄。」
我回头看着侍卫:「里面有人。」
「夫人回去吧!」
我抽抽鼻子:「哦!」
原来是有人,所以王爷不让我进,那我下次再来吧!下次没人就好了,我得努力,万万不能让王爷休了我。
7
可惜后来王爷还是要休了我,王爷休我之前,我刚听了市井的流言。
他们都说我傻,但我真的不傻,我当时只是听到市井那些流言,一瞬间就明白,那是王爷放出去的。
不然,王府的八卦任谁都不敢多说一句,可他放出去这些干什么?
我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了出来,王爷是要休了我,放出流言是为了理直气壮地休了我。
七出中,我已经额犯了两条无子和善妒。
这可如何是好,善妒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事到如今,先把无子给解决了吧!
王爷是偶尔会来我这留宿的,可如今过了快一载,去年冬日我入府,如今又临年关,怎么一直不曾有孕。
我请了府医查看也说身体没什么问题,可人既然没问题,为何怀不上孩子?
年关要出去采买,一次,我索性也跟了去,我支开了侍卫,最后在一个城东的医馆看了诊。
医馆大夫说我身体康健,应该不会有问题,我又默默拿出一个香包递给大夫。
「求大夫帮我看看这香包。」
「这香包中多种药材均是避子之势。」我微微闭眼,许久又拿出一个餐盒递给大夫。
「大夫帮我看看这粥。」
大夫捧着粥定住了:「掺了麝香,夫人万不可再食。」
我沉默了,那粥是每次萧明憬在我这过夜后第二天都要陪我喝的。
我都说我聪明了,我娘还不信,看,谁都骗不了我。
回去的路上我抱着自己缩在马车的角落。
无子,善妒,萧明憬帮我凑好了。
如今只差一纸休书,我叹了口气,我回去的时候恰好碰见了萧明憬。
他看见我,柔和喊了声:「阿锦。」
我离他远远的,那一瞬间,就像我知道发现哥哥讨厌我的时候。
恐慌感一下弥漫了全身,泪啪嗒啪嗒就落了。
萧明憬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着泪:「是谁欺负你了?怎么出去一趟还哭了?」
「萧明憬。」
「怎么了?」
「欺负我的是你。」
我还在哭,萧明憬却僵住了:「在胡说些什么,可是听人编排了几句,市井之言,不过都是瞎编乱造,我信你,我的阿锦不会是善妒之人。」
「我就是善妒之人,我还无子,我还搅了你和你的青梅竹马,萧明憬,你讨厌我,你在市井放出流言,毁我名声,你在我的饭菜之中下入麝香,防止我有孕,你明知道我是被诬陷,却打死了我的丫鬟,萧明憬,我想......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愣住了一瞬,瞧着我好半天忽然笑了一声,声音轻声地劝道:「阿锦乖,不闹了。」
我垂着头,许久,委屈到极致问了句:「爷,我向来乖,我不闹,你能不休我吗?」
「阿锦,先回去。」
那一瞬间,我心如死灰,可怜的谢阿锦,她甚至还不太信自己居然被夫君厌恶。
8
王爷的休书,是在九月份给我的,给我那天。
他说,让我稍微等等,等他接我回来。
我接过休书,声音喑哑:「爷,您这是休书,不是和离书,休书给了,便是真的断了。」
萧明憬微微一僵,我却格外安静的收好了休书。
我被休了,但比休更难过的是,我也没办法在谢家待了。
谢家是大家族,还有很多待嫁的姑娘,我住家便会毁了所有人的名声。
最后,我爹娘决议,把我送回南阳的外祖父家。
心中的薄凉感冻得早已经麻木,我坐在堂前,垂头听完他们的商讨完我的去向然后抱着不多的行李上了车。
我到外祖父家时已经是晚秋。
天气渐凉,我下马车时是舅母来接的我。
外祖父外祖母年迈,家中舅母便负责了我,她生怕我带坏家里的公子小姐,只借口没有空着的院子便匆匆把我安置在了佛堂。
佛堂并不算好,佛堂大门平日都锁上了,我出不去门就罢了,还经常有人忘了给我送饭,我想自己做,可又没有食材,佛堂的小院里只有一口井,我便自己打水来烧,偶尔饿狠了便灌一肚子热水。
佛堂没有睡觉的房间,只在佛像后边摆了一张床,我睡了两三日,便开始做噩梦。
梦惊醒时,我看着佛像总有一种全是我的错悲哀恐惧感,后来我有点怕了,我怕就这么被关在佛堂关一辈子。
我才一十七岁,我怕我最后不是死就是疯。
9
自那日惊醒,我便拼命地练习爬墙,刚开始,我总练不好,后来稍微好一点,生生练习了一个月,我不记得摔过多少次。
我才第一次翻过墙头,那天很幸运,赶在府里的小厮休沐,我撑着身子翻过三层院墙,第一次看见了街巷。
我梳着妇人发髻,借口给夫君买衣服买了套男装,又寻了锅灰把脸脖子手衣服都涂脏。
为数不多的首饰钱财全被我换成了银票,藏在了衣领之间。
身上只带着百十文,才又学着跛子一瘸一拐去租马车。
车夫问我去哪,我不敢说话,只比划半天,往北走。
我记不清穿过多少村庄和城,这一路并不算好走,所幸我的脑子一向好使,我渴了饿了也不买东西,只一瘸一拐地去乞讨。
就这么生生走了两个月,大雪纷飞时,我步履维艰地到了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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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退婚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
又又被退婚的我,被一起长大的竹马兼前前任未婚夫看了笑话。
我才不在乎,男人只会影响我拨拉算盘珠子的速度。
后来,他说他后悔了。
还想娶我。
我说行啊,做个交易,你拿盐引来换,我们做三五年的假夫妻,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01
元启十三年春,我的孝期刚满,黄家派人来商量退亲。
说和的媒人到时,下人们正忙着撤换门口白色的对联和灯笼。
进了屋,媒人开门见山:“那黄家合了八字,大凶,实在不想耽误姑娘……”
冬姨一拍桌子,高声斥责:“当初定亲的时候,也合过八字,怎么那时没说不合?年前听说黄大人升了官,这门亲事就不认了么?”
媒人干笑两声,还想辩解。
我摆摆手,说:“这三年,许家多亏黄伯伯照拂。你回去跟黄伯伯说,春君没福气做儿媳在膝前尽孝,不知道能不能结个干亲,也好今后来回走动”。
媒人喜滋滋地应了,转身回去报信。
冬姨愁的眉毛拧不开:“你这孩子,主意越发大了。这亲事一退,族中那帮人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哎,咱家姑娘咋这么命苦?”
命苦?我一扬眉,是一两银子一个的点心不好吃?还是几十两一匹的雪缎不好穿?
我,许春君,泰安首富许家的独生女,衔着金钥匙出生,金娇玉贵地长大。
不过就是父母早亡,被族人觊觎家产。
这世上比我命苦的人多得很,有还没睁眼啼哭就被掐死的女婴,还有为了家里生计卖到妓院的女娃儿。
如今不过是个退亲,真到不了喊命苦的程度。
再说,跟黄家结亲,本就是仓促之举。
三年前,父亲突然病重,匆忙找了做泰安县令的黄大人,结了儿女亲家。
为了给我长脸,定亲时直接送了黄家一间位置极好的脂粉铺子。
喜得黄家女眷们,见我都亲热得很。
恨不得我立刻带着许家家产嫁过去,因为我家还有三个绸缎庄、两家布店和五个米铺。
谁能想到,定亲没多久,父亲就撒手去了。
黄家帮着张罗了丧事,来奔丧的许氏族中有想趁机闹事的,都在黄伯伯带的官兵面前怂了。
这三年来,虽然族里不消停,来打秋风的亲戚没停过,可到底谁也没敢撕破脸,去踩县令大人的脸面。
黄家护了我三年。
这恩情,我得认,再说人家好好的儿郎,生被我拖了三年守孝,甭管人家到底为了什么,终究是我有愧在先。
给个台阶,双方面子都好过,何必翻脸结仇。
人家黄伯伯是升官又不是罢官,结个干亲以后继续走动,对许家生意有利无害。
我把道理细细掰扯给冬姨听,总算解了她的愁怨。
冬姨是我爹的姨娘,当初是我娘的陪嫁丫鬟,为了开枝散叶,我娘硬把她塞进了我爹房中。
我爹对冬姨不好不坏,倒是冬姨在我娘死后,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
冬姨哪哪儿都好,就是心有点窄,遇点事就唉声叹气,辗转难眠。
可如今这世上,全心全意为我好的,也就只有冬姨了。
02
黄家的认亲宴办得体面,泰安城里有脸面的人家都去了。
从儿媳变成干女儿,大家都想来瞧热闹。
黄夫人看我的眼里满是痛惜,我知道她是心疼飞走的三个绸缎庄、两家布店和五个米铺。
可惜黄家当家做主的不是她。
看我掏出事先备好的首饰盒,黄夫人心疼得更真切了,我安抚她说以后定会勤勤地走动,好好孝顺干娘,她才好了些。
认亲仪式过后,我借着换衣服的空子在庭院里透气,一脸兴奋的冬姨找到我,说凑热闹听了几家夫人的嚼舌根。
原来黄家非要退亲,是扛不住知州大人的好意,非要把自家的老闺女推给黄家,听说那个小姐嚣张跋扈,门当户对的都不敢求娶。
黄伯伯刚升了官,根基不稳,哪敢得罪知州大人,只得认了这门亲。
我突然懂了黄夫人刚才的欲言又止,自己的小儿子要娶个胭脂虎进门,还不能拿出婆婆的款教训,换谁谁不憋屈?
所以我说,这世上谁家不难?
面上看着花团锦绣一般,各自的难处和龌龊岂能为外人道?
今天笑话我跟黄家的人家,一转头,早晚也得被别家笑。
所谓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宴席到了尾声,我跟女眷们告了辞,打算找黄伯伯讨个主意。
我想拿今年青州的官府盐引。
我许家最好的时候,可不光是泰安首富,即便在青州也是数得着的大商贾,便得益于我父亲做了十年官盐的买卖。五年前,父亲被官场争斗牵扯,才失了继续拿盐引的资格。
后来跟黄家定亲后,父亲叮嘱我,成了官眷,便不好再去争这盐引,以免给夫家添麻烦,我也就歇了心思。
现如今,亲事一退,没了掣肘,此事我便非争不可。
我想让世人看看,当年我父亲能做到的,我许春君一点也不差。
黄伯伯听我说完,沉吟了半刻,说:“此事若一级级申报,机会渺茫。不如找找门路,目前户部官员里,有一位是泰安籍贯出身的,此人已拜在中书大人门下,极受重用。正巧他近日返乡探亲,正在今日的席面上,一会我将你引荐给他,若能走通此人,还有几分胜算。”
“哦,不知此官员姓甚名谁?”
“晏白,士族晏家的小公子,不过晏家在我来泰安上任时早已举家搬迁,故不曾得见。你家久居泰安,可与这晏家有过来往?”黄伯伯问道。
我的脑子轰得一声,谁?谁?晏白!
黄伯伯说着便将我引到前院,只见几位官员围着一位年轻人谈笑风生。
那人眉深目俊、挺鼻薄唇,一身青袍,身长玉立,任谁不得夸一句英气儿郎。
还没待我走近,那人便远远地用目光锁住我,一对上那幽幽眸光,我心头一紧,浑身僵硬。
真是冤家路窄。
我找了个借口,匆匆跟黄伯伯告辞,落荒而逃。
回去的马车上,我把帕子拧成了麻花条,若说如今让谁看笑话我都浑不在意,唯独不想让他看见。
晏家六郎,晏白。
曾经我家的高邻,跟我定过娃娃亲又翻脸无情的青梅竹马。
退亲这事,一回生二回熟,五年前,我也被退过一次。
只是当时的娃娃亲没过明路,可以说是两家大人的戏言,城里也没几户人家知晓。
五年前,晏家举家搬迁,三年前黄伯伯调任来泰安,故黄家并不知晓我俩家的旧事。
前几年听闻,晏白中了举,要衣锦还乡祭祖。
守在晏家的只有两三个老仆,先是放了炮仗,后又张罗了几个泥瓦匠,补窗子换瓦片粉刷墙壁。
且闹了好一阵,最后也没了消息。
按理他不该直上青云路,在京城逍遥快活么?
又回泰安找什么晦气呢?
03
很快我就知晓他回来干嘛了。
他带着媒婆来我家提亲!
那媒婆我还很眼熟?咦?不是前几日帮黄家说退亲的那个?
晏白坦然站在我面前,眉眼间多了三分少年得意的意气风发。
“春君,别来无恙?”他温柔地寒暄,仿佛我们只是多年未见的旧友。
我瞧了瞧旁边站着的媒婆,皱皱眉道:“你来提亲?跟我?”
“是。”
“我刚退了亲。”
“我知道。”晏白面不改色。
我瞧了瞧笑成了花的媒婆,又瞧了瞧一脸好奇的冬姨和下人们,拽着晏白进了屋。
“说吧,今天这一出,到底想干什么?想好了再说,可别扯旧情难忘之类的鬼话,我不信。”我开门见山。
“京中有人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我不想攀附权贵,便说早年家中已经定了亲。”晏白的眸子深邃漆黑,定定地看着我。
“哦,想拿我当个幌子?”
“幌子瞒不过京城里权贵的耳目,需得真娶。”
“行啊!”我痛快应下。
晏白吃惊地望着我,“春君,你……”
“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你觉得有点吃亏?对不住对不住,我重来哈。”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沉下脸,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斥责道:“当年你不是最怕跟我们许家扯上关系吗?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如果忘了,我就再提醒你一遍。
“商贾之家,最善投资下注,许家看中我,不过是以小押大,想博一个夫家前程罢了。所谓奸商,不外如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是他当年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我都送还给他。
“你摸着良心问问,我爹当年是怎么对你的?怎么对你的?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疼!结果就换来一句奸商!”
“我爹临终前,还让我不要怪你。”
“晏白,你以后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子孙满堂,皆跟我许春君毫无干系。”
这几句话我曾经反复在心中练过好多遍,没想到今日有机会能痛快说出来了。
“春君,对不住,当年我实在是……”晏白脸色有些惨白。
“好,我原谅你了。”我一摸脸,笑吟吟地继续说,“你看,从痛骂到和解,咱们把这个过程缩短一下,尽量不要耽误时间。接下来我们可以继续谈生意了么?”
“谈生意?”
“对啊,你说拿我当幌子拒婚,我答应,咱们做三年假夫妻,五年也行,你帮我一个忙,我想拿青州的盐引,听说你在户部任职,此事你若能办成,咱俩便立刻成婚,如何?”
我眼瞅着晏白的脸从惨白到胀红,后来又有些发青,正纳闷。
只见他啪地将茶杯扫到地上,甩袖而去。
啧啧,谈买卖嘛,你出价我还价,谈不成下次再谈嘛,怎么还带掀桌子的?
再说,我那杯子是官窑出的斗彩瓷,好几两银子一盏。
真不讲武德啊。
04
我俩不欢而散,可晏白回乡提亲的事传出去了。
进士,户部官员,中书大人门生,还未娶亲。
十里八乡的高门大户和媒婆一齐激动了。很快,晏白家的门槛就被踏破了。
由于上门的媒婆太多,还有走错门的。
我在家中被隔壁吵得心烦意乱,索性收拾了些白烛和纸钱,去山上给我爹上坟。
其实,当初最先看上晏白的不是我,是我爹。
那年我不过是个五岁的稚童,能懂什么?晏白也不过七岁。
第一次见他,是清明那天,乡野四处纸钱飘散,浮尘乱飞。
我坐着车与爹爹一起去祭拜我娘,刚下过小雨的山上泥泞难走,只瞧见远远一个小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
走近了看,是个小男孩,大概路上摔了,脸上都是泥,身上的衣衫也扯破了。
那时我家刚搬到晏家隔壁,跟邻里尚且不熟。
赶车的下人倒认出了他,说是晏家的小少爷,排名第六,因是庶子,生母早亡,嫡母不疼,父亲一直在京城谋事久不归家,几个兄弟姊妹都是嫡母所出,欺辱排挤是常事。
按理姨娘死了是不能进晏家祖坟的,需另寻坟地。
晏家子孙除了晏白,谁会去拜祭一个姨娘?
加上恶仆欺主,竟只让他一人上山。
我爹看他步履不稳,起了恻隐之心,便让他上车捎他一程。
可晏白恭敬回了个礼,说身上太脏,恐污了马车,谢伯伯美意。
打那一回,我爹就对隔壁这个庶子上了心。
旁人都说我爹将我当成眼珠子宠爱,可我心知我爹对晏白的看重丝毫不比我少。
以父亲八面玲珑的能耐,跟晏家熟络起来,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晏家士族虽名声响亮,可晏白父母早已分家单过,加之晏白父亲久在京城,鞭长莫及,晏母维持表面的光鲜已是不易。
晏家的私塾先生是我爹另塞了钱,介绍进晏家的,对晏家只收了很少的束脩。
江西上好的竹纸,徽州上好的松烟墨,每次都是备齐了六份,晏家公子小姐人手一份,生怕独独给了晏白遭人嫉恨。
每年晏白的生辰,都是在我家过的,不熟悉内情的下人,还以为我俩是亲兄妹。
晏母就算再迟钝,也能觉出其中的不同,我父亲便提议结个娃娃亲。
其实以晏家士族的名头,我家是高攀不上的,但晏白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每年拿着我家明里暗里送的好处,晏母也就默认了。
不过在她嫡子没有定亲前,不愿声张此事,生怕庶子压了她亲生儿子一头,故只有个口头约定。
这明显不靠谱的约定,父亲竟也应了。
可见父亲有多中意晏白。
我打小没有兄弟姊妹,与晏白相处得久了,加上下人们时常打趣,也就顺理成章认定了他就是未来的夫婿。
我俩从两小无猜一起跨进情窦初开,本以为成婚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惜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谁能想到,后来我爹缠绵病榻,我派人去请晏白回来看我爹一眼,他都不肯。
白眼狼!
05
等我走到爹的坟前,却发现青烟袅袅,早已有人在祭拜。
那人跪在坟前,身如青松,一身素色锦袍。
我轻叹口气,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自打回来以后光给我添堵。
我越过他,在我爹坟前点上香,默默烧纸。
晏白也默默看着,半饷没做声。
正当我打算起身离开时,他开了口:“春君,对不住,那日我态度不好。”
我不冷不热回道:“是啊,当年我爹在的时候,你哪敢砸我家杯子。”
晏白噎了下,眸光深邃,似粼粼泛光的清泉,看,当初就是这副人畜无害的嘴脸哄骗了我爹和我多年。
“我爹当年病重,我求你来看一眼你都不肯,如今我爹去世三年了,你这会来良心发现,是不是有点晚了?”我接着插刀。
“春君,能不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之后要打要骂都随你。”晏白定定地看着我。
我深呼一口气,行,我倒要瞧瞧你当着我爹的面,能说出什么鬼话。
“当年跟伯父发生争执,都怪我年少轻狂,不通世务。后来我随嫡母举家投奔亲眷,嫡母为了不影响我科考,隐瞒了伯父去世的消息。等我知晓时,已经晚了。”
“等我回来祭拜时,正碰见黄家公子在你家拜访,听说你俩定了亲,为了避嫌,我……我便没有露面。”
“这几年,我一直后悔,后悔没有见上伯父最后一面,也后悔那段时日,没有陪你左右。”
“春君,我……是真的悔了。”
瞧瞧,恶贯满盈的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而忘恩负义的人说一句轻飘飘的后悔,就能将过去一笔勾销,我偏不让他如愿。
“所以,现如今你巴巴跑回来,想再续了前缘,也算是结一段不忘旧恩的佳话,是吗?”
“春君,我……”晏白想继续解释,我赶紧打断他。
“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我爹当年对你那么好,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他少年时的影子。我爹想帮你,心甘情愿,不求你回报什么。就算你心里过意不去,非要回报,没必要以身相许。再说,你乐意,我也不一定乐意啊。不过,你要是拿盐引换,做假夫妻,我是可以的,真的。”我一脸认真。
晏白脸色难看了几分,我心里暗爽。
“春君,你还在怨我?”
“哪的话,在商言商,都是买卖,晏公子再考虑考虑,想好了再找我吧。”
我甩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要说这世上谁最了解晏白,可能就是我了。
高傲如他,愤世嫉俗如他,阳春白雪如他,小时候有我爹全力相扶,之后科考顺遂,又得了高官青眼。
他不肯娶权贵之女,原因无他,是不屑,他笃定凭自己便能博出一片光明前途,不想别人在背后指点他说靠裙带关系上位。
而我对他来说,虽算不得良配,好在没有娘家牵绊,且商贾之女对他升迁无助,他可以坦坦荡荡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全了他文人的气节。
他把自己看得越贵重,我便越把他与盐引相提并论,让他挂不住脸。
气死他!
06
刚回到家,有门房来送帖子,说是新来的曹县令有请,去县衙议事。正巧,我也打算拜访一下这位新来的县太爷。
盐引的事,指望不上晏白了,那便只能走明路了,不知这位新来的父母官,能否走得通。
曹县令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是个干瘦但眼神精明的老头,听黄伯伯提过,是个官场老油条,极好敛财,官声一般。
我向来不喜跟官家打交道,过去的三年,因有黄伯伯照拂,省却了不少麻烦事,比如各项募捐摊派,以及官场的迎来送往。
但官场三年一轮换,黄伯伯走后,我执掌许家家业,总要面对这些场面的事。
一番客套后,曹县令带着我围着县衙转了一圈。
“曹大人,何意?”我问。
曹县令捋捋八撇胡,摇头晃脑道:“许小姐不觉得这县衙,太过简陋了些?听书吏说,赶上刮风下雨天,官吏狱卒都不敢在大堂待着。”
好个曹县令,若打着天灾歉收或是瘟疫的幌子敛财也就罢了,要修县衙都要我等商家募捐,是真不怕被弹劾坏名声啊。
“是简陋了些,当初黄伯伯就在此坚守了三年,做出了一番成绩,这不就高升了?可见泰安县衙是个风水不错的。”我偏不顺着他的话说。
“听闻许小姐的宅院,亭台楼阁甚是精致,不知哪日请本官去瞧一瞧啊?”曹县令眯起眼睛,笑得颇有深意。
这就有点阴损了,无外乎我住高楼暖屋,而他却住破屋烂舍。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换了别的官员总得避讳些,没想到他竟脸皮厚至如此。
“这县衙的确是该好好修缮一番,我记得我爹还在的时候,咱泰安每次筹集善款,我许家都是当仁不让的。不过那时我家有盐引在手,获利颇丰,自当身先士卒。如今,不知大人可否在盐引一事上,给小女指条明路?”我话锋一转,看他如何接话。
“这个嘛,”曹县令捋了捋八撇胡,“还要看许小姐今后的诚意了。”
果然是老油条,说话忒不实在。既如此,我且就公事公办了。
出了县衙,我便吩咐人去相熟的商家打听,泰安城的商家多数是抱团的,尤其是面对官府募捐时。
按照大家出的银钱数,我按惯例翻了一倍,封好后派人送至县衙。
面子我给了,看那个老狐狸曹县令还有什么把柄抓。
安静了几日后,县衙又派人来请。
曹县令这日一脸公事公办,“本官昨日刚收了状子,是你家族中伯公递的,听闻之前此人多次递状子都被黄大人压住了。”
“他告你勾结官员,侵占许家族中家财,本官初来乍到,自然不敢徇私枉法,可要如何秉公执法,还请许小姐三思。”
“许小姐是个聪明人,谅你为女流之辈,三日后开堂审案,你回去后好好斟酌一番,看如何回复本官。”
欺人太甚,我沉着脸出了县衙。
07
看来这曹县令是有备而来,早已摸清了我许家的底细。
三年前我爹出殡,我爹的大伯父就带着几个子孙,拦着棺椁不让埋,定要说个明白。
无非欺辱我爹只得我一个女儿,许家偌大家产无人继承,恨不得全都分给我那几个堂叔。
此事我爹早已料到,也与许家族长有过约定,言明我将来婚配所生第一子姓许,以传承许家家业,而此事也得到了黄伯伯首肯。
我那几个堂叔哪肯放掉到嘴的肥肉,各种撒泼打滚、纠缠不休,最终被黄伯伯带的府兵辖制,才使得丧礼顺利进行。
此后他们消停了许久,没想到,现如今又如跳梁小丑般蹦出来。
看来曹县令盯准了我许家,不咬下一口“肥肉”不罢休了。
我一心想事,到家下马车时走了神,脚崴了一下。
我大惊,没想到下一刻就跌进了一人怀中,一股熟悉的凛冽气息迎面扑来。
我慌张一抬头,是晏白。
凌冽的雪松香萦绕在鼻尖,他高挺的鼻梁,和近在咫尺的两片薄唇,让我一度有些恍惚。
仿佛我们之间没有五年的隔阂;
仿佛他从不曾离开过泰安和我们;
仿佛他还是那个隔壁朗朗读书的少年郎;
下一刻我如同粘了火星般一把推开他,心扑腾扑腾猛跳了好几下。
“你,你,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我捂着胸口质问道。
晏白未语先笑,却答非所问:“去县衙了?那曹县令找你何事?可曾为难你?”
我瞥了他一眼,只顾进了门,却没防住他也自来熟地跟了进来。
“那曹县令官声不好,去年在华县,逼得一富户家破人亡,后来多方打点愣是让他把事压了下去。你不要跟他硬碰硬,容易吃亏。若有为难的事,我帮你出面打点。”晏白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
“还有,你不知道官场的龌龊,这曹县令与之前的黄县令有旧怨,怕是以后总要为难你。那黄县令虽挂了你干爹的名,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另攀了高枝,为了避嫌也不会与曹县令撕破脸,公然袒护你。”
“春君,就算你不答应亲事,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要不你关了生意,与我去京城,我们的事可以慢慢商量。”
“你若是觉得没事做无聊,我帮你在京城开两家店铺,如何?”
我转身深吸了一口气,“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说的不算,现在我要管。”
我此刻没空与他磨牙,赶紧交代冬姨收拾行装,明日我要下乡回趟许家村。
这些年,许氏族长跟我家的关系很微妙,表面看,我爹数次资助族中修建学堂,他是支持我爹的,但私下,他又对我伯公和几个堂叔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无非是他觉得,以我许家今日之富贵,对族中提携太少了。
我许家数家米铺,既不收许家村的粮,也不收许家族人为工。故族长一直颇有微词,可又对我爹无可奈何。
他知道我爹是故意的。
这次,我要下乡一趟,把我伯公的问题彻底解决,否则总被人当成小辫子揪,后患无穷。
08
第二日出行,冬姨在马车中掀起帘子看了一下,说:“晏公子骑马跟在后面呢。”
“随他。”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当年我爹病重的时候,他没来。
我爹下葬被族人阻挠的时候,他没来。
我独自面对我爹留下的生意,一团乱麻的时候他没来。
现在来?晚了!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不想也不愿依赖他人了。
曹县令就给了我三天时间,此次回乡,务必得说服许氏族长,不能让他再做墙头草了。
说起我爹跟许氏族人的旧怨,还得从我爹小时候说起。
我爹命苦,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大伯家中,看尽冷眼,后来被大伯母赶出家门时才八九岁。
他是被逼出的许家村,饥寒交迫时敲遍了全村的人家,没有一家肯开。大伯母泼辣厉害,谁敢开门给他一口饭吃,大伯母能在那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
我爹一路乞讨到了泰安,才被我娘家好心收留。
从小伙计开始干,一直干到掌柜,我外祖看中了他的精明强干,把我娘嫁给了他,还给了一间米铺做陪嫁。
就靠着这家米铺,我爹一点一点折腾,最后成了这泰安城的首富。
我爹记恨伯父一家,对全村人也没什么感情。
他之所以给族里些钱财,就是为了让他们难受,让他们看见油腥却占不着。不过是三瓜两枣,就当扔给路边乞丐了。
他明知道怎样才能彻底绝了伯父一家的念想,可他就是不愿意做。
我爹之前教导我的时候说过:“人年少的时候多吃些苦没什么,但如果得到的爱太少,尤其是被亲人磋磨,心里就会生出许多刺,一辈子也拔不掉。人生那么长,心里揣着刺,太苦了,既刺别人也刺自己个。”
他教训我是因为幼时的我,总是瞧晏白不顺眼,不是捉弄他,就是冷不丁咬他一口。
毕竟之前家里就我一个,天老大我老二,可自打晏白成为邻居家的孩子,他的每一处优点都衬托出了我的不堪和顽劣。
五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气得狠了,我就背着我爹揍晏白。
晏白也不还手,总是在我一通花拳绣腿以后,揉揉我的头。
后来我爹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就跟我讲了一番大道理。
“晏白是个好孩子,趁着娃儿还小,心里的刺还没冒头,先暖着他,这样人长大了,才不会跟刺猬一般,自个苦,也苦身边的人。”
我那会哪里听得懂,懵懂中只记得,如果再打晏白,他就变成刺猬了,刺猬扎人,以后不能再打了。
之后我再也没动过手。
我爹口口说不想晏白心中长刺,大抵是因为他是长过的。
说起来都是些旧怨,我爹做不到的事,我可以。
走了大半日才到许家村。
早有老仆去打扫旧宅院,那是爹发迹后,特意回来修的院子。
我没停留,径直去了族长家。
三年没见,族长又精瘦了些,眼窝深陷、眉眼下垂,头发越发灰白。
一番寒暄后,我直接点名了来意:“我伯公又去泰安城了,还把我告了,族长您看?”
“嗨,这人泼皮无赖了一辈子,赶明我去说说他。”族长又习惯性地敷衍。
我话锋一转,“族长,其实我这次来,主要还是来了我爹临终的遗愿的。他叮嘱我接管家业后,一定要多多提携许氏族人,毕竟根上还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族长一怔,急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今年看样子又是个丰年,我想来收些余粮,另外我这里要扩店,人手也不够,族里有手脚麻利机灵的后生,想让族长也推荐一些。”
“当真?”
我点点头,笑道:“这事早该做了,只是头三年我得守孝,不便出门,族长不会怪我来晚了吧。”
族长摆摆手,颇有些兴奋,“哪里话,此事甚好,我们许氏族人本就该一体同心,哪能互相拆台。你伯公那边就放心吧,我叫上几户人家盯死了他,定不让他走出村口,还敢去告状,咱族里自己的家事,上什么官府?”
“不让伯公出村只是下策,这事若要彻底解决,需得族中出个人跟我走一趟。”
我跟族长又细细说了说,族长一一都应了,答应明日都去办好。
从族长家离开,我一身轻快。
其实许氏族长也并非贪得无厌,无非是想让族人们日子有个盼头。
每年送些年轻后生来当学徒,吃住能花几个钱?每年店里也要用人,学徒一年,留下机灵能干的,其他的可以做个保,介绍到别家店里去。
一家有一个后生能混出样子,就能带起来一家子,连带着姻亲。
只要我许家店不倒,村里就能一茬又一茬地送人过来,尤其对村中人多地少的人家来说,是活路也是奔头。
就算成不了我爹这样的富商,多出几个大伙计,也是穷苦人家翻身的指望。
可作为交换条件,就是伯公一家不能再来给我添堵了,否则就是跟全村人作对。
我许氏族内的纷争,若是苦主出不了头,族长又出面遮挡,饶是曹县令再想做文章,也是难了。
这才算是绝了后患。
09
快到老宅门口,远远瞧见一人立在田间陇上,仪容端正,身姿挺拔,与一旁田里劳作的农人形成了鲜明对照。
我暗自叹口气,心软了两分,走到晏白身旁。
“在瞧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两年风调雨顺,各州皆丰收。”晏白顿了顿,“可户部拨给兵部的官粮,仍是最劣等的米粮,可买粮的价格却高得很。”
“自古皆是如此,人们都骂奸商无德,可哪个奸商背后没有朝廷大员呢?商人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我回道。
“你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去争盐引?这里面的水太深,你一个姑娘家,何必过这样的日子?”晏白转头,定定地看着我。
“人活着,总得争一争,我爹给我留下的家产是不少,可一辈子坐吃山空,也太没出息了些。”
“那也没必要去争盐引,你以为当年许伯父能拿下盐引,背后没人吗?为什么他没把这官场的人脉留给你,你还不明白么?他不想你火中取栗,每日活得战战兢兢!”
“我爹若是活着,能护得住我,可如今他不在了,到底我该怎么活,便是我自己做主。”
“许春君!你……无知无畏!”
“承蒙夸奖,时候不早了,您接着看,我去睡了。”
我刚想转身离开,却被晏白一把抓住,他四处看了下,硬拽着我到了一处僻静处。
我被拉着走得急,又挣脱不开,一时恼了,对着他的胸口连推带打,一顿撕扯。
扑打了好多下,我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掌处火辣辣地痛,我一边揉着手一边愤愤的想,小时候怎么没打死他呢!
如今的晏白,跟座山一样挡在我面前,肩膀宽广、肌肉硬实,打了他这么多下他眉毛都没皱一下,我却要痛死了。
“春君你听我说,当年许伯伯为什么突然丢了盐引,又为什么突然病重不治,是因为……”晏白顿了顿,继续说道:“许伯伯背后的那位权贵,争斗落败,牵扯了很多人。”
我愣住了,问道:“那我爹病重不治,跟这有什么关系?”
他默了默,才说道:“许伯伯当时的病,并非不治之症,可他没有配合治疗,反而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加速了病情恶化。只因那个时机,朝堂里两派争斗互咬,你爹被牵扯其中,只有他病重不治才能全身而退,才不会连累你,连累许家的产业。”
我懵了,“你胡说,我爹……不对,那时候你全家都不在泰安,你怎么知道?”
“许伯伯病重的时候,我偷偷去过你家,不信,你回去问冬姨。”
我一把甩开他,急匆匆往老宅赶,进了院子,冬姨正盯着丫鬟们收拾铺床。
我匆匆拉着她,到了没人的后院,急急地问:“当年我爹去世前,晏白到底来过没有?”
冬姨被我吓住了,“好像是,是来过。”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爹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当时何止瞒了你,你爹是偷偷见的晏公子。大半夜的,下人们都睡了,我去开的门,引到你爹床前。他们爷俩说了半宿话,赶天亮前又偷偷走的。”
我怅然若失,“为什么呢?”
我失眠了半宿,如果晏白所言不虚,那当初他跟我家的决裂,怕是另有隐情。
10
晏白盯着眼前的茶盏,已经晃神好久。
我敲敲桌面,提醒他,“一大早请你过来,不是发呆的。你到底说不说?到底怎么回事?”
晏白这才徐徐开口。
原来当年,我爹发现朝堂动向不对,他背靠的权贵频频被弹劾,局势越发严峻,他便想着迅速切割,保住许家。
交出了一半的身家打点,又及时的去世,朝堂的倾轧战火才没烧到许家。
而晏白前程一片大好,我爹不愿给他的仕途埋雷,便逼着他跟许家划清界限,后来适逢晏白父亲在京中混出了头,全家搬迁,两家自然更没了牵扯。
而我爹匆忙间,给我说的亲事,只是个小县令,他叱咤风云一辈子,临终却觉得,小富即安才好,所以给我留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产,保我平安顺遂一生就好。
而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一切也都瞒着我。
等晏白说完,轮到我沉默了。
所以爹爹做的这一切,晏白知道,冬姨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冬姨赶紧辩白:“我也是一知半解,老爷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所以,你跟晏白偷偷联络,也是我爹吩咐的?”
冬姨卡了壳,小声回道:“不是,我气不过黄家不守承诺。”怪不得我前脚刚退亲,后脚晏白就返乡了。
一切真相大白,我有点喘不过来气,我在想我爹在最后的时刻,是怎么忍住求生的欲望,只为了保住我和许家的周全,坦然赴死的。
他挡住了所有的风浪,生生造出了一副岁月静好的假象。
他的一生斩荆披棘、乘风破浪,却舍不得我经历一点风波。
可他终无法算透这世间多变的人心。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日,直到族长派人来找我。
我打起精神,看着眼前十来个族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后生,逐一问过情况,打算领回去,分到各个店铺做学徒。
为首的青年血气方刚,是族长的孙辈,名叫许千川,他还带了族长亲写的书信,此行他是要跟我一起上公堂的。
看诸事都安排得当,我此行目的已达到,便踏上回泰安的路程。
途中,我骑着马陪晏白走了一程。
春日晴好,天高云阔。
我的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我不是收到冬姨的信才来的。”晏白突然说道。
“这几年,你和黄家的事,我都知晓。他黄家若是能恪守本分,信守旧约,我也就认了。毕竟伯父临终遗愿便是让你偏安一隅,平安一生。我忍着不来招惹你,宁愿你恨我一辈子也好,谁料竟有转机。”
“知道黄家要与那知州大人结亲,我简直笑开了花,连忙星夜兼程赶回泰安。那天我去黄家的宴席,本是打算给你出口气的,我想让他们看看,你是我心心念了许多年却求而不得的人,谁都没资格笑话你。”
“可谁想,你远远看我一眼,转身就跑,结果那场子我也没给你找回来。”晏白懊恼道。
我噗嗤一笑,嗔怪道:“所以你第二天就领着媒婆上门了?结果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招来一堆提亲的,该!”
晏白笑道:“那媒婆掐头去尾的传信,怕是收了许多人家的好处。”
我俩对视而笑。
晏白又说道:“那个曹县令为难你的事,不用担心,回去我替你走一趟。”
“别。”我拒绝道,“这事我能处理,你跟我爹一样,总想着什么事都帮我做好,我不是不想领你们的情,只是你们越如此,我越觉得自己没用。所以,这次的事你千万别插手。”
“还有,晏白,你之前说后悔了,是真的么?”我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晏白低下了头,道:“当年我太没用,什么都帮不了许伯父。”
“是啊,当年我们太弱了。那么如今呢?按理说,你与权贵之女成亲,岂不是对你的仕途更有帮助?我只是一个商女,只会拖累你,为什么放着大道不走非要走小路?你要明白,我和我爹都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我问道。
“春君,我不是为了报恩。而且,你信我,我靠自己的才学也能搏出一片天地,我不需要高门大户的婚事助力。”
此刻的晏白,眼神坚定,挺拔俊逸,让我一时有些恍惚。
“小时候我怀疑过,我不是我爹亲生的,你才是。”我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再看下去,脸就更红了。
我继续说道:“但是我不希望你像我爹一样,将我护在身后,罩得严严实实,既见不到风浪,也见不到阳光。你不想走那条容易走的路,我也一样。这几年,许家的生意我经营得还算不错,我想让自己更强一些,既能自保也能保护身边的人。我想与我中意之人并肩而立,而不是躲在他的背后做个小娘子,你能懂我吗?”
晏白侧着脸瞧了我一阵,笑道:“行,你放手去做,出了事还有我。”
“怎么?你还在泰安城待多久?京城的官职不要了?”
“不要了,反正许家家大业大,养我一个闲人不在话下。”
“想得美,谁要养你,脸皮真厚!”
“你忘了?小时候,你拍着胸脯跟我说的,说养十个我也养得起。”
“七八岁孩子的话,你也当真?羞不羞?”
“这就怪了,说的人不羞,听的人倒羞?”
……
我俩磨牙了一路,似乎又变成当年两个吵嘴的孩子。
真好。
11
公堂上,曹县令的脸,一如既往令人生厌。
许千川奉上族长的信,言明许家家产分配一事,当年在族中多位长老见证下,已谈妥并签字画押。如今许家伯父再闹上公堂,出尔反尔,已罚至族中祠堂思过,不得再踏出村子一步,并由许千川代其撤销状子。
曹县令拿着信看了许久,似乎要把信看出洞。
我也不着急,看曹县令再出什么招。
突然,曹县令猛拍了一声惊堂木,“大胆!苦主不出面,本官怎知你们是否串通一气,欺上瞒下?”
“大人,我爷爷是许氏族长,一辈子行得正做得直,只不过岁数大了不宜舟车劳顿,这才派我前来作证。再说,许家村来的可不只我一个。”许千川不卑不亢,转身招呼了下围观的百姓,“许家的兄弟们,出来做个证,族长信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十几个许家的后生从人群里挤出来,嗓子一个比一个响。
“是真的,我作证。”
“我也作证!”
“对,我也是!”
……
曹县令一看局面控制不住,猛拍惊堂木,衙役们也敲击着杀威棒,喊着:“威武~”
我一看局面有些僵持了,便上前一步说道:“大人,我这有新证词一份,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转至后堂,曹县令沉着脸说道:“有何证词,拿来吧。”
我笑道:“是我伯公的证词,他说是有人给他银子,让他来告我,还说那人就是大人身边的人,官司肯定能赢,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胡说八道!你可有证据?”曹县令脸色难看起来。
“对啊,我也不信,曹大人身边怎会有如此挑拨离间之人?定是我那伯公说谎成性,胡乱攀咬,我和族长都怕他继续惹事,给我惹事也就罢了,要是给大人惹事,岂不是罪该万死?所以就把他关在祠堂了。”我笑道。
曹县令听懂了我的暗示,脸色松了松,“果然是刁民多事。”
“谁说不是呢。不过咱泰安地界就很少这样的刁民,民生纯朴不说,商家们从不囤积居奇,就连大灾之年,城内的粮价浮动都不大。”我回道。
“哦?这是为何?”
“大人有所不知,我爹还在时,倒是有几家趁灾年抬价发国难财的,都被我爹用平价粮冲垮了,再后来,那些投机倒把的商家便不敢再来泰安城了。这么多年一直如此。”我顿了顿,补充道:“大人,我许家能做的事,可不仅仅是募捐此等琐事。”
曹县令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许家不愧是仁义商家。”
“不过如今的许家,不复当年盛况了。所以我想争一争这青州的盐引,若有幸拿下,我许家愿拿出两分利,回报泰安城百姓,全由大人统筹。这才是三好合一好。”
曹县令眉毛一挑,大笑道:“好一个三好合一好,许小姐果真是个妙人,甚妙,甚妙。”
此刻,有个衙役匆匆进来,对曹县令低语了两句,曹县令变了脸色,慌张便走。
我不明所以,从后堂转到公堂上等。
没一会儿,便见曹县令擦着汗坐上公堂,拍了惊堂木退堂结案。
等我出了衙门口,只见门外晏白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剑眉星目,身如玉树。
曹县令从我身后小步赶上前,低眉哈腰道:“晏大人,怠慢怠慢,若不到后堂一叙?”
晏白冷冷道:“刚才说过了,我专程来接人,并非公务在身,曹大人不必客气。”
我扶额,只好匆匆进了马车,晏白骑着马跟在我车旁,在曹县令的注视中远去。
12
好气!
我掀起马车的车帘,对晏白说道:“我说我能处理好,你为什么要来?”
“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衙门口等你回家罢了。”晏白坦然道。
“你往那儿一站,抵得上我的千言万语,我明明已经处理好了,结果你一露面,都成了你的功劳了。”我越想越气,“以后我做成了什么事,别人都会说,我是依仗你的关系。”
“举贤不避亲也是一种坦荡。”晏白振振有词。
“好,那我要争青州的盐引,我会通过县令推举,一级级申报上去,你只需公正对待即可,如何?”我趁热打铁道。
晏白沉默了一刻没说话。
我赶紧补充道:“你是不是怕我拿下了盐引,连累你的官声,说你以权谋私?”
晏白挺直了身子,反问道:“官场争斗不止,你怕不怕我连累你,乃至家财散尽,甚至性命不保?”
我大笑,道:“人活一世,前怕狼后怕虎,有何乐趣,既然如此,咱俩就别去祸害别人了,以毒攻毒吧。”
晏白转过头,定定地看了我一会,突然一夹马肚子,抽马快跑起来。
我喊道:“跑什么跑?”
晏白远远的声音传来:“回家准备聘礼,怕有人反悔~”
(完)
神仙给我托梦,要我保护下凡渡劫的仙君。
从此我成了三皇子身后的狗。
三皇子烦我烦得很,整日嚷嚷着要我滚。
可等我发现自己找错了人,转头去保护他兄长。
他又哭着说自己只是不懂事,求我原谅他。
1
萧沉瑜办差回来时,身边跟着个千娇百媚的舞姬。
他好像特别喜欢那姑娘,甚至为博美人一笑,跑去赌场一掷千金。
有好事者问我这个准未婚妻怎么看。
我想了想:「挺好,能用钱买到快乐挺值的。」
等着看我出洋相的人对这平淡的反应颇为不满。
于是他们转头就把我的话,添油加醋转达给了萧沉瑜。
「三殿下,谢家那个说您是个只知享乐的冤大头!」
冤大头怒了,并狂言道。
「不可能,她一定是装不在乎,把她给我叫过来!」
萧沉瑜总喜欢和小姑娘们套近乎,试图以此激我吃醋。
他好像特别想用这种方式证明我喜欢他。
结果屡战屡败。
毕竟不存在的事,当然证明不了啊。
2
「谢清月,你总说自己跟着我只是为了保护我,那我不娶你也可以咯?」萧沉瑜用马鞭轻敲手心,歪着头看我,「我觉得白露比你好多了,你连舞都不会跳,娶你还不如娶她呢。」
白露就是那位舞姬的名字。
我的确也不会跳舞,所以点头认可。
「可以,你喜欢就行。」
萧沉瑜的脸却唰地沉了下来。
他扔了马鞭,一把扯过白露:「你听清楚我说什么了吗?我说我要娶她当正妻,不是纳妾!」
习武之人听力都很好,我当然听清了。
我疑惑地看着萧沉瑜,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生气了。
气氛一时凝滞,连一旁等着看热闹的几个公子哥也觉察出不对。
他们打着哈哈围过来:「诶呀,谢小姐太喜欢殿下了,连殿下喜欢的人也一并能接受,真是让我们羡慕……」
往日里,萧沉瑜最喜欢听他们不走心的恭维了。
可这一次,他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一句:「喜欢?」
他瞪视着我,又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白露。
下一瞬,他手指一挑,将白露挂在脖颈,藏在衣物之下的长命锁拽了下来。
白露脸色一变,不待她阻拦,萧沉瑜便扬手把那长命锁扔进了我们面前的湖里。
如今已入了冬,但湖面只结了薄薄一层冰。
几乎没坚持几个呼吸,那个小巧的玩意儿便从碎开的冰面掉进了湖里。
白露下意识要往湖边跑去,却被萧沉瑜拦腰截住。
「急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他不走心地拍了拍白露的脊背,转头朝我扬了扬下巴,「你去给她捡回来。」
「跳进去,捡回来。」
3
我情绪没什么起伏,甚至很理智地给他分析。
「那长命锁看着有些分量,不会被水流直接冲走,用树枝挑上来应该就可以。」
身上这件衣服我还挺喜欢的,弄脏的话好几日都穿不了了。
萧沉瑜闻言沉默了片刻,我想他应该是在生气。
除非情况特殊,不然我很少拒绝萧沉瑜的命令,因为他说自己不需要不听话的狗。
所有人都在等萧沉瑜的反应,等他暴跳如雷把我踢下去,或者勃然大怒让我滚。
但没想到,最后他只是声音含糊地嘀咕了句:「就知道你会吃醋。」
他大概是满意了些,于是表情又变回了往日那副骄纵的模样。
但见到他这表情,我便没再去找树枝了。
果然——
「不行,必须跳!你难道要我们这群人都等着你吗?赶紧的,要么跳,要么以后别再跟着我了。」
他一露出这个表情,就代表他要开始炫耀我是多么「听话」了。
我没再试图说服他,将厚重的外衣一脱,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本来我想着,若是能快些找到那东西,兴许不会冻着身子。
可这湖里夏日会开莲花,底下是厚厚一层淤泥。
方才拖延的那会功夫,长命锁已经陷了进去。
看不到东西,我只能弯腰,把手伸进泥里一点点摸。
一炷香后,萧沉瑜先坐不住了。
他不满地探头出来,催促道:「你有没有认真找啊?找个东西都找不到?!」
我忍着哆嗦,尽量声音清晰地解释:「淤泥太厚了,我手又有点僵,不太好找。」
萧沉瑜就不说话了。
又半个时辰过去,我嘴唇已经冻得乌紫,岸上的人也不太想吹冷风了。
有人劝萧沉瑜算了,说我毕竟是个女孩子,冻坏了不好和将军府交代。
萧沉瑜嘴上说着「将军府才不在意她呢」,但还是朝我喊了声:「喂,你上来吧,找不到就算了。」
我按了按腰上的穴位缓解酸胀,顺势抬头往岸边看了一眼。
岸上那些人表情各异,多数是不耐和无聊,萧沉瑜倒是隐隐有几分担忧和坐立难安。
至于他身旁的白露……
我没吭声,垂下眼睛继续去泥里翻找。
终于,在萧沉瑜骂人之前,我挖出了那个深陷淤泥的精致小锁。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翻身上岸,用袖子尽力擦干净长命锁上面的泥污后,把东西还给了白露。
白露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接过长命锁的手有些颤抖。
我没再看她,不然保不齐萧沉瑜会突发奇思妙想,把她踹进湖里给我「出气」。
这事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他好像觉得,只要替我出了气,他就毫无过错,事后还能理直气壮地怪我不知反抗。
他真的没错吗?
那是我错了吗?
4
真的是我错了。
刚到家没多久,我就开始发热。
将军府一向不管我死活,我只能翻出为数不多的几件外衣压在被子上,好让自己没那么冷。
高热中,我意识模糊地晕了过去。
梦里,我再次见到了三年前那位神仙。
三年前的某天,我因为「冲撞」主母,被罚跪祠堂。
在祠堂睡着后,我被神仙托了梦。
那位看不清模样的神仙说,天界有一位大人物正在下凡渡劫,只是因为意外,那位仙君的命轨发生了动荡,多了个不该存在的死劫。
为了确保那位大人物能够顺利渡劫,他要我去保护那位仙君转世。
事成之后,神仙答应实现我一个愿望。
「仙君的命轨已然变动,本君现在也只能算出个大概,其他的还要靠你自己努力。」
神仙说,那位仙君转世的命格贵不可言,名字里带一个「怀」字。
巧得很,就在不久前,三皇子萧沉瑜刚被赐字怀卿。
而论身份,又有谁比母妃冠宠六宫的萧沉瑜,更能配得上「贵不可言」四字呢?
我几乎瞬间确认了仙君转世的身份,并在之后想方设法地凑去他身边,用我的方式保护他。
所以即便萧沉瑜如何驱赶我,又如何作践我,我都可以忍耐。
因为我想要的东西,真的只有神仙才能给我。
可我没想到的是。
我找错人了。
5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来时额头的滚烫已经消下去了。
我手背搭在额头上,回想刚才梦里,神仙说的话。
「司命殿那边捋清了命轨,我需要你保护的那位大人如今人在奉国寺,法号了怀。」
佛子了怀,整个上京无人不晓的传奇人物。
他出身皇室,生母是那位如今无人敢提的废后,五岁之前,他才是东楚皇室最正统的嫡长子。
后来便发生了那场举国震惊的大案。
无数人被牵连丧命,五岁的萧沉清虽说侥幸活命,却被扔去了奉国寺了此残生。
但也不知是有人设局,还是真的天命所归。
一个成了废子的皇子,竟然坐上了佛子的位置,成了无人敢动的民间信仰。
但一个整日说法讲经的和尚,到底离我们的生活太远。
何况那神仙说过,仙君渡劫是为了以凡人之身体会七情六欲,以免失了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既然要体会红尘欲望,怎么想也不该投胎成一个断情绝欲的和尚,所以我之前完全没往佛子身上猜过。
没想到第一个排除的就是正确答案。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三皇子如此厌烦我,原是人家根本没有死劫,更不需要我一个外人保护。
先前是我多有冒犯,幸好日后不会了。
6
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接近佛子,就有人把机会送到了我面前。
我刚醒没多久,就被我爹叫去了前厅。
刚走进去,一盏还盛着热茶的杯子就朝我砸来。
「逆女,跪下!」
我脚步轻挪,避开了泼洒的茶水。
跳湖弄脏一件,身上这件再被茶水打砸,我就没有换洗衣物了。
但这番动作,明显只会愈发激怒我爹。
「你还敢躲?!跟你娘学过几天破武功,就真把自己当成将军?就是因为你不像个正常女人,三皇子才不想娶你!」
看着坐在侧边捂嘴忍笑的两个妹妹,和上首故作发愁的石氏,我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
我眸光平平:「三皇子来过了?」
我爹冷笑连连:「你还有脸问?将军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你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下湿了身,人家三皇子说不想娶你了,我连句辩驳的话都不好意思说!」
的确是萧沉瑜的作风。
他一句不想娶我,既是恐吓我爹替我出气,也是警告我日后要「爱惜身体」,不许再受寒生病。
的确,是要爱惜身体,不然怎么去保护佛子。
我爹还在喋喋不休地辱骂我,连带着我作古多年的生母,也被他一起拉出来贬低。
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我听得胸口发闷,难得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三皇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有办法让他消气。」
完全不在意我的名声和婚事,只是担心得罪皇子的男人立刻闭上了嘴。
他干咳一声,收了些火气问:「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垂下眼睛:「三皇子每年都会参加国祭,只要能见到他……」
只要能借着国祭的机会混进奉国寺,回来被罚也值得。
石氏不太乐意,每年只有国祭这半个月里,她的两个女儿才有机会结识那群王公贵族,她不想把这种好机会拱手相让。
但我爹到底害怕得罪三皇子,皱着眉头纠结半晌后,还是答应了。
于是正月初一那日早晨,我坐上一顶灰扑扑的轿子,被抬去了奉国寺山下。
7
萧沉瑜他们一伙人到的时候,我已经逛完半个奉国寺了。
佛子的影子我都没见到,倒是听了一路的风凉话。
我无视背后窃窃私语的几位官家小姐,正打算离开这里,绕路去藏经楼看看。
刚推开门,迎面就撞上了萧沉瑜他们几个。
萧沉瑜先是一愣,而后一乐,但还是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哼道。
「呦,连生病都瞒着我,你还好意思来找我?」
旁边那几个爱捧他的立刻开始附和:「就是啊谢小姐,您也该学学怎么做个合格的女人了。你整日面无表情像个木头似的,也就咱们殿下心善才愿意娶你。」
我啊了声表示疑惑:「不是说不娶了吗?」
虽然他说的也许是气话,但说出口的话就要做到。
我认真道:「既然你已经把决定告知了将军府,那就不要再改口了。先前缠着你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说完,我便和他错开身,打算按照计划前往藏经楼。
完成神仙的托付才是正事,其他的琐事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可「琐事」却怒了。
「你使什么小性子,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学会甩脸子了?」
讲道理,我这人一直没什么表情,怎么能说我是给他甩脸子呢。
不过想想说这话的是萧沉瑜,我就没有辩解的想法了。
他又不讲道理。
我没回话,自顾地往外走,就听身后萧沉瑜近乎咆哮。
「谢清月,你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再也不要来见我!」
我往前走的脚步悄悄急促了些。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经堂,任由背后传来了无休止的打砸声。
啊,他生气了,他为什么又生气了?
不懂,快跑。
8
半个时辰后,奉国寺后山。
我迷路了。
奉国寺作为国寺,独占一整座普陀山。
想去藏经阁得往山上走,结果我挑错了路,误打误撞绕到了后山。
普陀山真的很高,高到一眼看不到顶峰,高到如果我沿着山路逃出上京,真的有可能不再被抓住。
我沉默地凝视着被雪掩盖的山路。
忽然,身后传来踩踏积雪的嘎吱声响,以及一声温和的问询。
「是迷路了吗?」
我倏地扭头看去。
不远处的巨树后,一人正缓步朝我走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只伤了翅膀的鸟雀。
男人那张脸生得极好,通身的贵气连灰扑扑的僧袍也难以压下,若非通身的温和慈悲做不了假,倒像是个伪装成和尚的官家少爷了。
见我看他手上的鸟雀,他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护着那鸟儿递到我面前。
「应该是风大从树上掉下来了,幸好没摔到脖子。只是翅膀的话,我带回去养养就好了。」
这人身上有种莫名让人安心的气质,连素来避着人的鸟雀,都能在他手心安然窝趴。
那小鸟甚至歪头朝我啾了两声。
和尚笑了:「它也喜欢你,要摸摸吗?别害怕,不碰到翅膀就好。」
我不好推辞,只能僵硬地伸出头,碰了碰那小鸟的脑袋。
小鸟黑豆般的眼睛一转,看清我的表情后,它不满地啾了一声,直接把屁股转向了我。
啊,又被嫌弃了。
和尚又笑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谢施主,喜欢不是需要回避的事,不用刻意板着脸。」
我讷讷地哦了一声。
我有点好奇他为什么知道我姓什么。
但我没好意思问。
可能做佛子的,都要有些能掐会算的真本事吧。
9
看到了怀的第一眼,我就猜到他是谁了。
虽然差了三岁,但他和萧沉瑜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眉眼更加温婉的萧沉瑜反而气质跋扈骄纵,五官偏艳冶锐利的萧沉清却是通身温和。
不过他不说,我就当不知道。
这些年,我唯一学会的事就是如何闭嘴。
直到他把我送回寮房,我们也没有点破这件事。
我以为他是要避嫌,但分开的时候,他又很自然地和我说。
「谢施主,明日见。」
明日,便是国祭的开始。
作为佛子的了怀,自然要在佛殿上带领诸位官宦子弟祷告祭祀。
他这话几乎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幸好我一向没什么表情,就算尴尬也不会显露出来。
我状若淡定:「明天见。」
「唔,」了怀唇畔笑意一闪而过,「果然认出我了。」
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干脆保持了沉默。
了怀也不介意。
他一手捧着那鸟雀,另一只手竖起,规矩又随性地朝我行了个佛礼后,自如地转身离去。
他和萧沉瑜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站在门后看着他的背影。
保护他,应该不是件会让人难受的事吧。
10
国祭毕竟是一年一次的大事,在祭礼开始前,萧沉瑜都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
佛殿里,众人都按照自家的功勋和官职大小,从前往后排排站好。
我身份微妙,有人想起我生母,想让我往前站,也有人觉得我该按照父亲的官职往后走。
我没理会他们借题发挥的争执,沉默地溜去了后面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站好。
不多时,殿内安静了下来。
我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了走在方丈身后,一身红色法衣的佛子了怀。
在所有人还在为了一个更靠前的位置争来抢去,想要以此证明自己出身高贵时,唯有那一人披着满肩红尘,眼底却不染半点尘埃。
佛子之名本就足以让人敬畏,加之他的真实身份,哪怕不信鬼神之人,也要多三分恭敬。
唯一敢梗着脖子故作不屑的,大概也只有队伍最前面的萧沉瑜了。
但等祭祀开始,了怀开始点香诵经时,萧沉瑜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低头跟着行礼。
不过这乖顺也只能维持半天。
冗长又繁琐的典仪结束后,自觉被落了面子的萧沉瑜实在是气不顺。
他一气不顺,就习惯性地拿我出气。
不想蹚浑水的人早就溜走了,留下的多是萧沉瑜往日的那群狐朋狗友。
眼看萧沉瑜神色不对,我提醒:「这里是佛殿。」
东楚一贯敬佛,当今圣上都曾花费万金迎佛骨。
经堂就算了,萧沉瑜若是敢在佛殿闹事,少不了被上京文人口诛笔伐。
「佛殿,你也知道这里是佛殿?」
萧沉瑜怒意更甚:「我看你盯着那人眼睛都不会转了,你还知道他是个和尚?!」
他上前一步扼住我的手腕:「谢清月,你给我说清楚,你昨天为什么和他……」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瞪大眼睛看向我身侧。
「谢施主,打扰一下,」一只素白的手轻拍了下我的肩膀,「锡杖有些沉,我还要抱那堆经书,能不能劳烦你搭个手。」
忽然出现的了怀,把这些围堵我的公子哥们吓了一跳。
倒是我听见保护对象的求助,立刻精神了起来。
他说需要我的帮助!
我一把甩开萧沉瑜的手,甚至没看到他被我甩了个趔趄。
我转向了怀,语气稍稍带了丝起伏。
「我可以。经书也不用你搬,我全拿得动。」
了怀笑了。
他微微一动,挡住了萧沉瑜还想拉住我的手,八风不动道:「那就劳烦谢施主了。」
11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和了怀关系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了友谊的范畴。
毕竟他有耐心给我讲故事,还每天看我练剑。
他甚至带我去喂许愿池里的锦鲤。
奉国寺的锦鲤听说可灵了,但害怕把鱼撑坏,一般都禁止香客去喂鱼的。
我有些担心:「被发现不好吧?」
了怀十分坦然:「没关系,谢施主是我的朋友,不是外人。」
怀着对朋友的信任,我将手里捏成团的鱼食抛进了池子里。
扑通一声,一条游在队伍最前面的漂亮锦鲤,横冲直撞地朝鱼食飞扑而来,而远处晒太阳的庙龟甚至没来得及抬腿。
「看见了没?整日晃晃悠悠不干正事的人有什么好的,紧要关头连口吃食都挣不到。」
我太关注池子里的动静,以至于忽视了身后走来的人影,那人一改近些天来的暴躁,意有所指。
「想蹭口吃的也得跟对人,不然饿死了找谁说理去?」
了怀道了声佛号:「萧施主,我们是正经佛寺,不虐待生灵的。」
说着,他蹲下身将新鲜的薯叶放到了庙龟面前。
「鱼能抢到口吃食就觉得满足了,但龟想要的可不只是一口吃食。」
萧沉瑜本来还颇为自得的脸色一僵。
他习惯性地用脚尖踢了踢我的小腿,不满道:「谢清月,你就看着他羞辱我?!」
羞辱?谁?发生了什么?不是在喂鱼吗?
我还懵着,就见了怀挪了两步,堂而皇之地隔开了我和萧沉瑜。
他不赞同地看着萧沉瑜:「谢施主是个女儿家,你放尊重些。」
本来我还想着,萧沉瑜今天脾气这么好,是不是吃错了药。
结果了怀话音落下,萧沉瑜的引线终于还是燃到了尽头,砰地炸了。
他伸手去推了怀:「你装什么好人?!她是我的!我愿意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了怀纹丝不动,看萧沉瑜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小孩撒泼。
他一字一顿:「谢施主不是你的私有物,她只是她自己的。」
萧沉瑜不听,他说你放屁。
「谢清月,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要嫁给我,一辈子都陪着我?」
我挠了挠头,扒开他还想推搡了怀的手。
我说:「三殿下,请回吧。我不是已经走出那扇门了吗?」
做人要言出必行,所以我也真的没有再找过他。
他年纪轻轻怎么记性这么不好。
我觉得自己实话实说,没带半点恶意。
但萧沉瑜的眼睛却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起来。
他猛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走,放狠话的声音却带着丝哽咽。
「你会后悔的!」
我没太在意。
我以为该在意的是我爹。
直到我晚上准备就寝时,忽然察觉出不对。
寮房里焚的一直是檀香,但因为檀香的味道有些重,反而压下了其间不易察觉的一缕暗香。
可惜等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我只来得及把那香炉推开,便意识沉沉地晕了过去。
我出生时天降异象,被批命格可保国运亨通。
我因此成为大燕最受宠的荣昌公主,荣宠无限。
可我的未婚夫,却因我嚣张跋扈残害手足,决意与我退婚。
他要娶我的妹妹永安公主。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大发雷霆。
我却向父皇说道:
「既然他们二人郎情妾意,儿臣请旨给他们二人赐婚,如若感情不和,应当赐死以保全佳偶典范。」
1
我是大燕的嫡长公主,出生当日天降异象,皇宫上空七彩祥云漂浮变换,隐隐约约可以认出龙的轮廓。
国安寺住持慧净法师双手合十,面色祥和:「阿弥陀佛,百姓之福,公主命格可保国运亨通。」
父皇大喜,当即为我取名顾言希,言明国之希望,封号荣昌公主,赐封地,享食封。
此后十八年,恩宠不断,更是早早为我在宫外建造公主府,可随时出宫小住,规模堪比亲王。就算做错了事,最多禁足几日。
比如前几日,众目睽睽之下,我将三皇子顾君章踹下池塘,掌掴了永安公主顾明玉,贵妃闹到御前,也只是让我被父皇禁足三日。
顾明玉知道后气得晕了过去,毕竟她可是受了十巴掌。
活该,谁让他们两个嘴贱,议论我也就罢了,竟敢诋毁母后和太子哥哥。
「主子,陛下召您去御书房。」青溪苦着脸,欲言又止。
「怎么?」我漫不经心地问。
青溪张了张嘴,眼一闭:「早朝时,镇国将军府的萧小将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陛下解除与您的婚约。」
整个宫殿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低头屏住呼吸,生怕下一秒我大发雷霆迁怒他们。
起身的动作一顿,我抚了抚身上的牡丹华裙,没有言语。
乘坐轿辇来到御书房外,我无视脸带得意张口要说话的顾明玉,径直进了御书房。
眼见我未经通传就进了御书房,顾明玉气得面目狰狞。
「希儿来了,快来坐。」父皇看到我,高兴地冲我招手。
坐到父皇下首,我看着跪在地上垂首不语的萧云,故作不解:
「父皇,这是干吗?」
父皇一脸怒容,指着萧云道:「你自己说!」
「臣要退婚。」萧云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我抿了抿唇:「本宫不同意。」
「臣绝不会娶一个残害手足的妻子。」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妄议公主!」父皇气得拿起手边的折子砸到萧云脸上。
萧云额头抵地,不发一语。
「所以是为了顾明玉,你就这么喜欢她?」我气息不稳地问。
「永安公主生性善良,活泼可爱。」
听到这话,我不愿再多说什么,眼中含泪冲父皇道:
「既然他们二人郎情妾意,儿臣请旨给他们二人赐婚,如若感情不和,应当赐死以保全佳偶典范。」
话毕,父皇神色一变,正欲开口拒绝我。
萧云却大声道:「臣同样有此意,请皇上成全。」
我无暇看他做戏,径直离开。
顾明玉还在殿外,见到我得意洋洋地想说什么,却被我用腰间的软鞭甩进了殿内。
呵,蠢货,真以为捡到宝了。
回到长乐宫,屏退左右,我端详着铜镜中的少女,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眉目如画,朱唇皓齿。
「好戏要开场了啊。」我低低笑道。
2
没几日,萧小将军与永安公主两情相悦,欲与荣昌公主退婚却被陛下呵斥的消息传遍皇城。
大多数人都觉得我仗着皇恩和身份拆散了有情之人,毕竟荣昌公主的名声可不太好。
骄纵任性,乖张偏执,不尊兄长,不护姐妹,却愿意为了箫小将军一掷千金,奈何箫小将军不领情。
「主子,现在外面都说您拆散有情人。」
「应是贵妃和三皇子一派出手了。」
听着青溪和青瑶的话,我勾起了嘴角。
哎呀呀,这样火候可不够呢。
顾明玉,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本宫就帮帮你吧。
两日后,科沁部落的王子阿西达率部下带着年礼抵达京城,三皇子顾君章负责接待他们。
宫中举办了盛大的晚宴欢迎使者们,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阿西达突然起身行礼:「陛下,此次前来除了献上我们部落的牛羊和战马外,科沁部落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王子但讲无妨。」父皇笑语。
「听闻大燕永安公主乃贵妃所出,知书达理,倾国倾城,科沁部落希望与大燕亲上加亲。」
话音未落,顾明玉和贵妃脸色剧变,贵妃用眼神制止准备开口的顾明玉,娇笑着对父皇道:
「陛下,今日是欢迎使者的宫宴,和亲一事兹事体大,还是等使者休息好了再议吧。」
贵妃这番言语出口,阿西达也不再继续谈论这个事情,只道过两日再谈。
第二日下午,就传来顾明玉在御花园落水,被萧云所救。只是在水中,二人不免有了肌肤之亲。
事情刚发生没多久,便传遍了整个皇宫,甚至传到了宫外。
此事一出,父皇震怒,前一天使者求亲,后一天顾明玉就与荣昌公主的未婚夫有了肌肤之亲,算盘珠子崩了他一脸。
萧云言行不当被打二十个板子,顾明玉被夺了封号,以后只是二公主。
夜晚,一道身影闪进荣昌公主府。
「恭喜啊,小希儿,成功解除婚约。」
书房内,男子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还要多谢阿西达哥哥鼎力相助。」我浅笑着为他斟茶。
阿西达看着我,表情慢慢严肃起来。
「你确定吗?一旦踏上那条路,稍有差池,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哪怕你的命格都救不了你。」
「命格?你当真以为我稀罕这劳什子命格吗?如果不是这所谓的命格,我母后怎会出事?我太子哥哥又怎会被逼到那种地步?」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既然是为了这江山,那我就以江山为饵,送他们下地狱。」
「既如此,我会帮你的,阿煜的恩情我没来得及还,如果有需要,传书与我即可。」
当年阿西达因受科沁可汗宠爱被大燕点为质子,受尽欺辱,是太子哥哥偶然遇到帮了他,之后便经常带他出席各种场合。
后又在他回部落时派影卫暗中保护他,躲过科沁其余王子的暗杀。他倒也争气,现在已经是公认的下一任可汗。
向顾明玉求亲便是我让他做的。
三皇子绝对不想放走快要到手的镇国将军府,果不其然,第二日便行动了。
他们为可以将镇国将军府纳入麾下狂喜,却不知这是我送他们的大礼。
3
父皇子嗣不多,仅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五年前太子谋反未成自戕。二皇子病痛缠身,出生时其母大出血而死,自幼被父皇厌弃。
四皇子顾君微为宫女所出,出身卑微,一心沉迷医术。
如今二公主与镇国将军独子定亲,三皇子觉得他又可以了,行事越发张扬。
我让人在京城散播三皇子将要被立为太子的传言,又联系假意归顺他的几位大臣,让他们提议立三皇子为太子。
早朝,接近一半的大臣奏请立顾君章为储君,父皇面色不显。
之后几日,那些言辞激烈执意奏请立太子的几个大臣却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弹劾,重则抄家,轻则贬官。
一番敲打下来,三皇子明面上倒是老实下来。
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百官齐聚,热闹非凡。
「希儿,这次跟朕一起吧,正好让朕瞧瞧你的骑射功夫又精进了没。」
往年围猎父皇都会让我和萧云一起,这次因为落水一事厌上了萧云,直接以他是禁军头领为由,让他留守皇宫。
「咻」箭矢擦着鹿耳飞过,小鹿停下进食的动作惊慌逃走。
「没事,父皇帮你猎来。」看着我懊恼的表情父皇安慰道。
往里走了一会儿萧致突然大喊:「保护陛下和公主!」
是了,太安静了,安静得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话音刚落,数道身影闪出,长剑狠厉无比地劈过来,萧致带人拔剑迎敌,刀光剑影,父皇将我护在身边,反手抽箭,手挽长弓,一箭一命。
这些人都是死士,被生擒之后立马咬破毒囊自杀。
父皇面色黑沉,眸中情绪翻涌,我刚要开口,却看见一个趴在地上的死士突然抬头朝父皇扔出一枚飞镖,电光石火之间,我扑了过去,脖子一疼,突然没了力气。
我看到那个死士被一刀斩断脖子,感觉到父皇捂着我的脖子惊慌地喊我别睡,我张嘴说了个「疼」便没了意识。
我感觉自己在无尽的黑暗里坠落,没有光没有声音,我拼命挥舞双手想要抓住什么,眼前却突然一亮,一身穿红色牡丹长裙的温婉女子出现在我面前,眼眸含笑地看着我。
眼睫一颤,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声音轻到自己都听不清,像是怕惊扰到她:「母后。」
我伸手想要抱住她,却听到身后传来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扭头看去,一蒙面男子持剑刺向母后,一剑又一剑。
我飞奔过去想要阻止男子的动作,却被一层屏障挡住靠近不得。
「不要不要!住手啊!滚开!」我发疯似的不断撞向屏障,却只能看着母后渐渐没了声息。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血泊中的人影,死死握住拳头。
「希儿,发什么呆呢?」
面前一暗,刚一抬眸太子哥哥温润的笑脸就撞进眼里,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血色飞溅到我脸上。
眼眸中映出太子哥哥手持长剑决绝自刎的画面,殷红的鲜血落在雪面,开出血红色的花朵。
冬日的阳光晃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抱着太子哥哥跌坐在地:「怎......怎么会这样」
我按住伤口想要止血,却怎么也止不住。鲜血染红了双手,浸透了我和哥哥的衣衫,我崩溃大喊:「来人啊!救救他!太医呢?叫太医啊!」
「哥哥,别睡,求求你,别留我一个人,我求求你,别走好不好。」
浅色的衣衫渐渐变得暗红,我哭得撕心裂肺,死死抱住他,想要抓住他不断流失的生命力,却只能看着他呼吸越来越弱。
太子哥哥握着我的手,张嘴想要说什么,我侧耳过去,听到他气若悬丝地说:
「别哭,哥哥不疼。」
泪珠顺着我的脸颊翻滚,坠落在太子哥哥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眸上。
眼前天旋地转,耳边传来怒吼声,一片嘈杂,我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上空,指尖抚上缠着纱布的颈间。
太子哥哥你骗我,明明好疼。
「公主醒了!」青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下一秒,父皇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好似一直没睡,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胡子拉碴。
「希儿,你感觉怎么样?」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看到我这样,父皇声音哽咽: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知不知道差一点你就没命了。」
「父皇没事就好。」我孺慕地看着他。
看到他感动得快要落泪的样子,我满意极了。
亲爱的父皇,你可不能有事,起码现在不可以。
4
那枚飞镖涂了奇毒,随行太医束手无策时,四皇子站了出来,说他可以一试。
成功解除毒性后,父皇才惊觉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儿子医术已如此高超。
自此,四皇子顾君微正式出现在朝臣面前。
午后,父皇亲临公主府,我问起行刺一事,他只说还在调查中。
我不经意说了句:「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多刺客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混入猎场的。」
唔,他脸黑了。
负责围猎安全的是萧致,刺杀发生时萧致也在,偏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一个诈死的死士扔出了带毒的飞镖。
倘若我不在,飞镖说不定就落在父皇脖子上了,毕竟当时只有我离他最近。
如果是以前他绝对不会怀疑萧致,但是现在萧云跟顾明玉定亲了,前段时间顾君章又蠢蠢欲动,信任危机可不就出现了。
帝王,最不缺的就是猜忌。
夜晚,我倚在榻上翻看兵书,屋门打开又被关上,一盏热茶被放在手边的小桌上。
「殿下,您这次太冒险了。」
温和的男声响起,谢景辞端坐在旁边,往日疏淡的眉目盛满了不赞同。
谢景辞,寒门出身却有八斗之才,与妹妹相依为命。
五年前,其妹谢姝在寺庙祈福时被左相嫡子王绪看上,王绪仗着父亲是左相,姑姑是贵妃,在京城横行霸道惯了,竟在返程的路上带人拦住谢姝的马车,见四下无人当众欲行不轨,谢姝为保清白咬舌自尽。
王绪为了瞒下此事,斩杀了谢府随行的侍卫,却没想到谢姝在刚被拦下时便让贴身侍女偷偷跑回寺庙求救。
谢景辞将王绪告到刑部,但彼时他官微言轻,此事被左相压下。
谢景辞直接在早朝时鸣冤,父皇听闻此事大怒,查明真相后左相被问责,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年。
刑部涉及此事的官员皆被免除官职,父皇趁机换上自己信任的人。
王绪被查出不止一条人命官司,直接被判秋后问斩。
左相勾结官员,实力强大,父皇早就视其为眼中钉,便借此事拔除他的羽翼。
谢景辞走进他眼中,有勇有谋,不站任何一派,只忠于皇帝,再加上与左相有仇,父皇便有意培养他与左相对抗。
如今,他已是受人敬重的右相,且孤身一人,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好刀。
只是,谁也不知这把刀是我亲手送进父皇手中的。
当年,谢景辞向公主府递了一封信,求我帮他,并承诺以后只忠于我。
他很聪明,那时哥哥刚去世,我知道他为妹报仇很有可能会心软。
我联系了外祖,外祖是父皇做太子时的太傅,被封为国公,为官清廉,为人公正,门生众多。
在谢景辞鸣冤时,有刑部其他官员适时递上判案官员阳奉阴违的罪证,更有其他官员一起出言请父皇还逝者一个公道。
这五年,我们步步为营,谢景辞在明,我在暗,一点一点摧毁左相的势力。
这两年三皇子行事急躁也是为此,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抓住镇国将军府,眼看太子之位就在眼前,却被父皇阻拦,他可不就急了。
「本宫也没想到他们会用毒,不过结果倒是令人满意,萧致被疑,贵妃他们怕是也等不及了。」
「殿下,您应以身体为重。」
「谢景辞,你很聪明,应该能猜到本宫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本宫要的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为情所困的优柔寡断之人。」
谢景辞嘴唇紧抿,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失落。
「微臣明白了,先行告退。」
「日后无重要的事便不必再来了,传信即可,以免被发现。」
男子准备开门的动作顿住,半晌才听到一声应答,而后便走了。
我看着跳动的烛火,思绪纷飞。
我等了太久,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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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4-02-14 21:13:50  更:2024-02-14 21:2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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