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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经典古言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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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书荒,有没有经典的古言推荐一下,随便小小描述一下,最好是有像电线的文差不多的,像绾青丝那些就不要了,希望诚意推荐下
我在霍府当了多年丫鬟,一直老实本分。
直到某夜王爷失控了,将我抱上了床。
芙蓉帐暖,一夜旖旎。
可上一个爬王爷床的人,已经被送去了乱葬岗。
第二天,望着自己浑身暧昧的痕迹,和在身边熟睡的王爷。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跑!
1
寒冬将至,这年我刚满十五。
爹娘一大早破天荒地给我和小妹一人煮了个鸡蛋。
这鸡蛋白里透着黄,晶莹剔透,闻着味可香了,可我却不敢吃。
往年寒冬腊月连米都吃不起。
娘居然舍得煮鸡蛋给我和小妹吃。
以往鸡蛋都是留给弟弟吃的。
我和小妹只能等弟弟吃完鸡蛋喝口汤尝尝味。
我犹豫着没敢动手,小妹倒是等不及吃了。
「娘!我也要吃!凭什么她们俩有我却没有?」
弟弟一筷子将我碗里的鸡蛋抢走。
我娘却着急地抢回来:「你个兔崽子!以后有你吃的!」
转头笑着把碗推向我:「来,月芽,你跟妹妹赶紧把这鸡蛋吃了!」
我吞了吞口水,到底没抵住诱惑。
三两口下肚,全身上下暖融融的。
这鸡蛋,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2
「月芽,莲儿,来见过玉婆。」
那婆子上下打量着我和妹妹:「两丫头五两银子收了。」
听着他们嘴里的「卖钱」、「收丫头」、「银子」。
我才明白,爹娘这是要把我和小妹卖给牙婆!
我嘴里哪里还有半点鸡蛋的香甜。
只觉得嘴里泛苦。
小妹吓得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爹娘!求你们别卖我!我以后什么都不吃,我就光喝水就成!别卖我好不好?」
爹娘哪里理她,只一心想那婆子再加些钱。
「咋这么少啊?玉婆子,我听说隔壁王婶子家姑娘卖了十两,我家两个姑娘咋只卖五两?」
玉婆子白眼一翻:「人家姑娘是卖到北城霍府去的。」
「啥?」
「北城霍府是什么地方,卖进府的奴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签的可是死契,可不把人命当命,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玉婆子看着我娘游移不定的脸,有些鄙夷:「有点良心的,谁愿意将孩子卖进去。」
我娘讪讪地笑了笑,心想若是两个都卖进霍府可有足足二十两。
「我去!」我抢她一步开口。
我娘眼睛一亮:「你说啥?」
「但小妹不许卖!」我定定地看着她。
「那怎么成?多个人得多张嘴吃饭了!」
我冷笑,平日里我和小妹两人加起来也没弟弟吃得多。
「你不答应,我就去跳河,让你们一两也拿不到!」
3
僵持之下,爹娘终于松了口:「只要你进府后将每月的月钱寄回家里,我就多养这赔钱货几年。」
呵,月钱,我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他们却只惦记着我的月钱。
小妹哭得泣不成声。
我擦了擦她的泪,轻声说道:「莲儿莫哭,你等着姐姐,姐姐一定想办法带你走!」
「姐姐!」莲儿忍不住抱着我痛哭。
那边爹娘数着银子,高兴地把烧鸡从柜子里拿出来:
「儿啊!快吃!咱以后有肉吃了!」
弟弟连忙大口吃起肉,一口接着一口。
我娘却斜眼盯着莲儿:「你自己说的啊,你留下什么也不吃,光喝水就成。
「这烧鸡是留给你弟弟长身体的,刚已经白给你吃了个鸡蛋,哭完了赶紧去干活!」
我气极反笑,冲上去撕了个大鸡腿,塞进莲儿的手里:
「莲儿吃!姐姐的卖身钱你怎么吃不得?」
「你这臭丫头!」
我双手一叉,护在莲儿身前。
许是从未见我如此彪悍的模样,爹娘到底还是没敢出声。
我守着小妹吃完大鸡腿。
抹了抹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真的不明白,我娘也是女人。
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对我和妹妹?
她总说她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那我更不理解了。
明明自己受过伤,为什么还要将同样的伤加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往后我若有了孩子,不论男女。
我定不让他们受一丝伤害!
4
玉婆子将我送到霍府,便赶紧走了。
北城霍府诚如玉婆子所言,死气沉沉。
听说霍府的主子霍云容是京城被贬的贵人。
仕途不顺、怀才不遇,因而性格极为古怪。
府里人人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主子丢了小命。
我来不过五天,里院就抬出了五人。
那盖着白布的尸体从我耳边擦过,鲜血流了一路。
我冷汗涔涔,低着头动也不敢动。
可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啊!」
不好!是和我一同进府的银儿。
她与我小妹同岁,到底没忍住害怕叫出了声。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府里,却极其尖锐。
5
「是谁?」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慵懒,却像是从地狱传来的。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瞬间,银儿就被拖到他跟前。
「公……公子饶命!奴婢知罪!」
「哦?你知何罪?」他邪魅一笑,倒像是真心在问她。
她被他绝世的容颜惊得羞红了脸:「奴婢……怕血,一时害怕……」
他却转瞬带了杀意:「怕血?可我却爱极了。」
他抬了抬手。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侍卫牵了一匹马进来,丢下一把刀。
「本公子最爱看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扬的美景,你若是让我满意了,我就饶你一命。」
说完就端坐在那儿,一副看戏的模样。
银儿颤颤巍巍地拿起刀,还没上前。
那马似是感应到危险,一声嘶鸣,将银儿又吓得瘫软在地。
那上位者冷笑一声,再不带丝毫感情:「带下去喂狗。」
我紧握着拳头,指尖泛青。
这霍府里人命果真如草芥。
可若我今日如同他人一般当个旁观者,又和死人有什么两样。
左不过一条命丢在这儿。
我牙一咬,捡起地上的刀。
钻进马的胯下,一刀开膛破肚。
马一声哀鸣,瞬间倒下。
我翻身滚到一旁,不顾全身污血,跪在地上:
「银儿妹妹还小,奴婢替妹妹动手,求公子饶了……」
「抬起头来我看看…… 」
我抬起头对上那人,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脸庞干净洁白,棱角分明。
高挺的鼻、薄凉的唇,恍若救世的天人。
只是那双清明透澈的眼,为何带着嗜血的冷?
6
「胆子倒是不小……可本公子最讨厌强出头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跳,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不停地求饶。
「若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玩弄:
「若是,你把这肉吃了,让我看开心了,兴许能饶你们一命。」
他笃定了我吃不了这生肉。
我却松下一口气。
往年冬天,我和小妹喝着冷水望着田间的牛羊流口水。
穷人的冬天,只要有口吃的,哪怕是吃生肉也是吃得的。
我用刀挖出几块肉,嘴里血腥味四溢。
我喉咙一咕噜咽了下去,一口接着一口。
周遭的奴仆有些忍不住吐了一地,可我依然面不改色。
「行了!」
许是觉得恶心,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终是从阎王手里抢回了我和银儿的命。
银儿止不住地朝我磕头:「谢姐姐救命之恩!谢姐姐救命……」
我嘴角一咧,胃里如波涛翻滚,呕的一声全数吐了出来。
7
那夜过后,我便成了霍云容的贴身侍女。
我不知他是何意。
只知道他身边的侍女没有一个活满五天。
因为都被他亲手杀了。
我战战兢兢当值的第一天。
他就杀了春桃姐姐。
至此,我才算弄清楚。
为何他身边的丫鬟活不过五天?
那春桃趁他午睡,爬上了他的榻。
不过瞬间就被他当场斩断了双手拖了出去。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我笑道:「月芽,你看这血可有你那日的好看?」
我喉头一哽:「自是公子今日更加出彩。」
霍云容说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警告我。
可悲的是,那些丫鬟们整日对着这谪仙的假面孔,竟生了别的心思。
可她们却忘了,他本就是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
此后,我收起心思。
谨言慎行,一刻都不敢懈怠。
暗暗将他的习惯喜好全都记下。
他每日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书房。
我便卯时起床,采晨间的梅花煮茶。
他不喜人近身,每日辰时我便准备好热水和衣衫,放在外间榻上。
待他去了书房,我才会进屋,将屋内窗户全打开,放些新鲜空气进来。
再算着时辰,每隔一个时辰候在外间替换新煮的茶。
到了晚上,我将洗漱的水备好,提前用暖炉暖床。
知他胃不好,我便想起往日小妹胃里难受时。
我便半夜去塘里挖些野生的莲藕。
回来偷偷磨成粉,用热水一冲,喝下去立刻胃里暖洋洋的。
只是他这样的贵人,应是没吃过这样的吃食。
我便想了法子往精致里做。
我瞧他抿了一口,朝我看了一眼。
他虽没说话,但我知道,他是满意的。
他满意时便会面无表情,若是生气了反而会笑。
8
短短五天,我却过得无比漫长。
我没死。
霍府上下皆像看到了曙光,人人眼含泪花。
只盼我将霍云容伺候好,他们也不必天天提心吊胆。
我虽忍辱负重,但一想到身上背负着上百人希冀,不免干得更起劲。
我日日跟供祖宗似的供着霍云容,想着法让他满意。
这贴身丫鬟也越做越顺手。
一做便做了三年。
霍云容瞧我的脸色也终于好了一些。
我也能进书房伺候些笔墨。
偶尔我做了什么合他心意了,他也能夸我两句:
「你倒是聪明,与那些蠢人不同。
「模样丑,心倒是细。」
我不骄不躁:「伺候公子是奴婢的福分。
「万不会再生其他的心思。」
这话也是我的真心话。
即使天天面对这人畜无害的面孔。
我依然忘不了春桃被砍断双手时的样子。
这三年我走得步步惊心。
唯恐哪天犯了错。
就没了小命。
这些年我存了好些钱。
我一个月光月钱就有三两,我自己存下二两,往家里寄一两回去。
还有平日的打赏,加起来也能凑个百两银子。
赎身是够了,虽然当初签的是死契。
可我总想着,若是哪日他高兴。
兴许能看在我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分上,还我自由身。
9
日子过得还算顺风顺水。
可小妹却给我来了急信。
爹娘要二十两银子将她卖给一个四十岁的鳏夫。
小妹今年不过十六,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又为了钱卖女儿?
这三年我每月往家里寄的钱,也够他们生活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爹娘,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卖女儿?
这信一来一回就是好几天,不知妹妹如今是什么情况?
我急得求到霍云容贴身侍卫展风那儿:
「展大哥,我等公子睡了再走,最迟明天就能回!求你,帮我遮掩遮掩!」
展风有些为难:「月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公子如今日常事宜都要靠姑娘打点,万一……」
我心里着急,眼泪在眼眶打转:「可我妹妹……她等不了,公子的一切事宜喜儿也在我身边学了两年,她定能应付!求你,我只去一天,明日傍晚便回,平日我也甚少与公子碰面,他不会发现的!」
展风挨不住我的乞求终是点了头,只叫我快去快回。
我待霍云容睡后,将明日要做的事写在纸上,千叮万嘱了好几遍才离开。
10
我赶到家时,家里贴满了囍字,小妹穿着大红嫁衣被绑在屋里。
我朝大门一踢:「谁敢!」
爹娘三年未见我,我通身绫罗绸缎,再加上我跟在霍云容身边几年,将他的气势也学了三分,也被我吓了一跳。
他们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敢说话。
「我说过让你们别把心思动在小妹身上吧?」
我娘回过神,双手一叉:「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要不是你一直拦着,莲儿早该嫁人了!」
我周身冷冽,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我给你五十两,你把小妹卖给我!」
「五十两?你有这么多钱?」
「北辰霍府记得吧?你们打听打听,霍家家主身边是不是有一个月姑娘?
「我如今在霍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霍家家主宠我宠得不得了,我只要一句话,你们连命都别想要了。」
我爹作势就要打我:「臭丫头!我可是你老子,你说的什么浑话?」
「打吧!霍家家主看到我漂亮的脸蛋弄伤了,我叫你手都保不住!」
我眼神一狞,学着往日霍云容的样子瞪着他。
他扬起的手抬起又放下,我松了口气,唬住他了。
「想想看?五十两,比那鳏夫的二十两可只多不少!」
我爹娘眼珠子咕噜一转:「行!五十两把莲儿卖你!」
「立字画押为证!」
待他们立好字据,我仔细看了几遍,妥善收好。
给了他们五十两,便迅速地带着莲儿走了。
11
莲儿抱着我大哭:「姐姐……呜呜呜……姐姐,还好你回来了……」
我抹了抹泪:「好了,好了,姐姐带你出去了!以后咱俩好好过,咱不欠他们了。」
到北城时已经是傍晚了,我安顿好莲儿,急急回了府。
一进霍府,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月芽姐姐,你快去吧!再不去展侍卫和喜儿就要被打死了!」
我脑袋一嗡,耳边只有「展侍卫和喜儿要被打死了」!
我冲进屋里时,霍云容的剑正滴着血。
「公子!」
展风腹部鲜血淋漓,喜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提剑的手一顿:「很好,你若是跑了,我便杀了他们俩,再将你抓回来杀了。」
我忙上前探了探喜儿的呼吸,还好还好,还有气。
他眼神透着强烈的杀意,仿佛要将一切毁灭。
我胆战心惊,暗道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纵然是死,我也不能拖累无辜的人。
我跪倒在地:「公子,月芽从没想过逃走!
「是……是奴婢的妹妹出了事,我一时心急,才擅自跑了,他们俩并不知情,是我威胁他们替我掩盖……一切都是奴婢一人的错!求公子饶了展侍卫和喜儿!求公子责罚奴婢!」
霍云容却笑了:「那你说我该如何罚你才好?」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公子杀了我吧。」
过了许久,只听他咬牙切齿道:「本公子不想看到你,要跪给我滚出去跪!」
待我睁眼时他早已不见,他是不杀我了吗?
我瘫倒在地,忙唤人来救人。
自己则老老实实地跪在屋外。
霍云容向来最会折磨人,寒风刺得我骨头生疼。
可他只叫我滚到外面跪,却没说跪到什么时候。
我便在屋外跪了一夜。
卯时快到,离天亮也不过几个时辰,我搓着冻僵的手频频哈气。
里屋的门却猛地被打开,一股暖流袭来,我却摇摇欲坠。
霍云容面色愠怒:「谁让你跪在这儿的?」
我盯着他的脸天旋地转,他的气怎地还没消?
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12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屋里暖和极了,居然放了好几盆炭。
膝盖不知道贴了什么草药,暖洋洋的。
「月姐姐!你终于醒了!」
我正要说话,喉咙却如刀割一般。
喜儿忙扶起我,给我喂了口水。
「我……这是怎么了?」
「姐姐烧了两天了,」喜儿边说边抹眼泪,「都怪喜儿没做好,害得大家都……」
我关切地握住她的手:「你可有受伤?」
「我没受伤。」喜儿脸又一红,「那日幸亏展侍卫救了我,我是被吓晕的……」
我点点头:「那就好,展侍卫他可还好?」
「大夫说是皮外伤,只伤口看着吓人,没什么大碍。」
我似想到什么,急急道:「那公子那边谁伺候着?是银儿去了吗?」
「月姐姐别急,银儿妹妹去做别的活计了。公子那边发了话,一切只等你好后再去,没让人伺候,只让展风跟着。」
我暗暗忖道,那他应是消了气的。
沉吟片刻,就要往那边去。
喜儿拦着我:「月姐姐还没好全,公子那边既发了话,姐姐何不多休息几日。」
我摇摇头:「我早早地过去伺候着,心也安些。」
喜儿红着眼:「月姐姐,都怪喜儿没用!害公子发现……」
我点了点她的鼻子:「可别这么说,眼下我确有一件事求你帮我去办。」
「月姐姐只管说,这次我定办得妥帖!」
「你帮我去城西的客栈给我妹妹莲儿带句话,就说……就说我一切安好,让她安心住下,其他的不必忧心。再替我将这些银子交予她。记住,绝不能将我在霍府的事告诉她,只叫她照顾好自己就行。」
「姐姐放心,我这就去!」
13
眼看着马上就到巳时,我心中一动,转道去了厨房。
找厨房借了石磨,磨了些黄豆,想做些嫩豆腐去讨霍云容欢心。
做至一半,又想起霍云容极爱梅花,何不磨些梅花混进去?
说干就干,混了梅花汁的豆腐粉粉嫩嫩,精致可爱,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又做了个寻常的藕丝炒肉,清脆爽口。
算着时辰往那边送去。
我敲门进去时,霍云容的发只用了根青色的缎带简单系着。
乌黑的发随意地垂至腰间,皱着眉在书案前写些什么。
我见他装扮,心中默想今日定是不会外出了。
「公子,用膳了。」
「嗯。」他目不斜视,放下手中的笔。
我忙将热帕子递给他。
在一旁打开盅碗,扑鼻的香味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他接过小碗,浅尝一口。
不过几下便将菜全部吃尽。
我站在一旁,静等他用完膳,迅速收拾了餐盒便要走。
「等等……」
我心中一惊,想着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忙跪在地上等他发话。
膝盖一跪便痛得发胀,我仍面不改色:「公子有何吩咐?」
他呼吸一滞,冷哼一声:「下去吧!」
我不明所以,却也知他本就喜怒无常,默默起身。
只起来时差点站不稳,还是展风扶了我一把。
「多谢展侍卫。」
抬眼却瞥见霍云容面色铁青,更不敢逗留,忙急急退下。
晚间我寻了展风,向他郑重道谢:「多谢展大哥,此次是我连累了你。」
「公子并不是真要杀我,姑娘也救了展风一命,可见于公子而言姑娘是不一样的。」
我苦笑:「不过是比别人多花了三分心思,若有心,谁都能做。」
他沉吟一会儿:「姑娘可知,公子可是一大早就知道姑娘不在了,硬是忍到了晚上,才知姑娘是出了府,这才大发雷霆。」
「怎么可能……喜儿分明是按我说的做的。」
「我原也不信,却想起晨间公子看了眼衣衫,说了句什么『这丫头也会偷懒了』。我当时以为听错了,现在回想定是喜儿哪里和月姑娘做得不一样,公子一眼就识破了。他以为姑娘只是想偷偷懒,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
14
展风的话不仅没让我觉得自己是特别的独一份,反倒让我如临大敌。
我将事事做到最好,只是想霍云容往后能开恩放我自由。
可照这架势,岂不是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霍府了?
天还未亮,我便将喜儿和银儿唤到跟前。
得知我想慢慢把霍云容的事摊给她们,喜儿和银儿竟急得哭了起来。
「月姐姐,我如今看到公子腿就抖,心里害怕得紧。」
「我也是……」 银儿也一脸恐惧,「公子吓人得紧,可只要月姐姐在,公子便不吓人了。」
我眉头一皱:「哪有你们说得吓人,公子平日里虽爱板着脸……但……」
我编不下去!
就连我心里都是极怕他的,又怎么说服她们呢?
「罢了罢了,你们去吧。」
喜儿撒娇地摇晃着我的手:「我们要一辈子跟着月姐姐才好呢!」
可我不想一辈子跟着霍云容!
他若是如平常大户人家那样,我就是做一辈子的奴又怎么样。
能保我一生温饱,我便是卖了死契也认了。
可他总是想要我的命呐!
心中有事,我日日无精打采、唉声叹气。
好在这段时间,霍云容出门出得很勤,倒也没注意到我。
今日子时更响了三响,他竟还未回来。
北城夜里还下起了暴风雪,连路都看不见。
我拢了拢披风,好像听到屋里杯子碎了的声音。
我守在正门,并未见霍云容回来。
怕不是风雪吹的?
霍云容屋里的物件都是他极爱的,若是坏了破了,指不定他又要生气。
我赶紧推门进去。
却被一个厚重的身影压倒在床,屋里的灯早被风吹灭了 。
那人身上虽带着血腥味,可独有的梅花香我如何不熟悉。
是霍云容!
「公……公子!」
他看上去神志不清,面色酡红,薄唇娇艳欲滴。
我看他如此,也猜到定是中了什么。
可体量悬殊,我怎么推都推不动。
夜里外面除了我之外,一个人也不会留。
我心中暗恼,早知如此,我管什么杯子?
我总防着自己别做错事,到头来却没防住他!
「公子!我是月芽,您清醒一点!」
他眼里似有几分清明:「是月……」
「是月芽!奴婢是月芽!」
「月……」他说完欺身压住我,脱尽我的衣衫。
我一记勾腿,他一声闷哼。
他有些委屈:「我难受。」
我心中掀起一片漪澜。
他这样谪仙的面孔,我这等凡人哪抵挡得住。
我想我此刻当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像着了道似的,不再反抗,竟任由他在我身上驰骋。
床围里旖旎绯色,颠鸾倒凤。
15
折腾了半夜,他沉沉入睡。
我起身抱起自己的衣衫,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若醒来,会如何对我?
杀了我?
之前的春桃姐姐不过是碰了他的脸,便被砍了双手丢出去喂狗。
还是会收了我?
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脑子异常清醒。
赶紧回屋收拾包袱,装好值钱的家当,带着妹妹连夜跑了。
等马车在鹅毛大雪中飞奔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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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撒花】
“皇上,皇上,皇后娘娘她,不见了!”
谢琰忽然就懂了,苏怜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从今往后,他们再无瓜葛了。
怪只怪他负她太多,否则,她怎会狠心斩断这份情。
相府的二小姐是个傻子,这是整个皇城都知道的事。
直到多年以后,说书的先生拍下醒木的时候,底下的人还是会发出一片唏嘘惊叹的声响。
1
苏怜入宫的时候,苏锦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说,“你以为嫁给了三皇子就能变凤凰么,你终究只是一个庶女,一个傻子,最后也只会是一个不受宠的傻王妃!”
换作一般人,就算不恼怒总归是脸带愠色的,可是苏怜不会这样。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姐姐看了半天,最后傻傻地笑了。
苏锦冷哼一声,留下一句“傻子就是傻子”后拂袖而去。
苏怜坐在镜子前,呆呆地望了半天,最后拿起一支碧玉簪插在了头上,望着镜子傻兮兮地笑了。
不受宠的皇子,不灵光的相女,这场婚礼并不如想象中的声势浩大,也没有十里红妆。
甚至,都没什么动静,连街边瞧热闹的人都少的可怜,苏怜就这么进了宫。
就连进宫的时辰,都临近傍晚,花轿冷清得可怜,宫里来接人的只有一个老嬷嬷,嬷嬷面无表情地喊了声三皇妃,推搡着让她进了轿子。
没有宾客相迎,没有上拜天地,苏怜在房间里等得几欲睡着,门突然被推开,裹挟着冬夜的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冷颤。
她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笑着说:“以为让我娶个傻子就能禁锢我么,休想,你们休想,这皇位,迟早……”
苏怜倏然起身,捂住了他的嘴,因为动作太急,头上的盖头被风吹起,掉在了地上。
“你干嘛!”谢琰粗暴地挥开了她的手,面带嫌恶地看着苏怜。
“在皇宫不能乱说话,会……会被砍脑袋的。”
苏怜对他傻兮兮地笑,转身就拿起桌上的桃花糕吃得津津有味。
谢琰的酒劲霎时醒了七分,却在看向苏怜后又带了几分不屑,傻子就是傻子,一碟糕点就能满足。
他想娶的是相女不假,可不想要这个又痴又傻的庶女,要不是曹贵妃从中作梗,他也不会娶个傻子做王妃。
“吃。你也吃。”苏怜眯着眼把桃花糕递过去。
看到憨傻的苏怜,谢琰更是生气,一挥手把苏怜手里的桃花糕打落。苏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满脸的无辜。
“看什么看,我告诉你,就算你嫁给了我,也别妄想当真正的皇妃,以后你就安分地待在这里,不许乱跑给我丢脸,听见了没!”借着酒劲,谢琰打算好好吓吓她。
苏怜被谢琰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愣住了,随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谢琰厌恶的表情又重了三分,他一把把苏怜推倒在地,自己侧身躺在了床上。
苏怜可怜兮兮地扯扯他的衣角,“我冷……”
蜡烛被谢琰吹灭,他自顾躺在床上,丝毫不理会倒在地上的苏怜。
一个傻子,凭什么做他的皇妃?
谢琰想到此处,更是心头来气。
2
第二日,苏怜是被冻醒的,寒意料峭,惹得她咳嗽了两声。
谢琰见状哼了一声,把被子扔给她,“我还以为自小就睡柴房的人身子骨健壮得很,原来也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世人只知苏怜是相府的二小姐,却不知道她这二小姐当得还不如府上的丫鬟,被大夫人打骂是常有的事。好在她是个傻子,不争宠不告状,否则按着大夫人的秉性脾气,怕是容不得她半分。
“春儿,给她梳洗一下。”
谢琰把门外等着的春儿喊了进来,转而对着苏怜开口,“等会要去给贵妃请安,她可是本皇子的大媒人呢!”
一句话被他咬得极重,仿佛包含了无尽的恨意。
朝堂无后,自前皇后逝世十余载,皇上并未立过新后,曹贵妃是老将军的女儿,位高权重,掌管后宫,只手遮天。
谢琰的母亲原是一个浣衣局的丫鬟,承了恩泽,有了谢琰,只是她生性不争不抢,乐得清净,在后宫是个几欲透明的存在,而谢琰出身不好,自然得不了什么圣恩。
就连被生母养育的资格都没有,他打小是在曹贵妃名下长大的。
原先贵妃无子嗣,也把他当作儿子养着,后来有了七皇子,对他便多了戒备。毕竟这一国之君的位子只有一个,自然不如扶持自己儿子来得好。
春儿替苏怜梳起发髻,看着镜中明眸皓齿的人儿,春儿忍不住夸赞了句:“三皇妃真是生得好样貌,俏得很呢。”
谢琰顺着往镜中瞥了一眼,昨夜里没仔细瞧,原来这苏怜也是个容貌绝佳的人。
“饿,怜儿饿了……”
一句话把谢琰的思绪拉了回来,可惜是个傻子,生得好看有什么用。倘若嫁到平常人家,摊上个脾气好的男人,也能安稳过一辈子,可她偏偏入了宫,嫁的还是他。
3
去曹贵妃处的路上,谢琰告诫她,莫要多说话,安安分分请了安,剩下的交给他便是。
苏怜弯起眉眼,朝他点点头,“好,都听夫君的。”
谢琰一愣,恍了神,咳嗽两声,第一次听人这么喊他,还有些不适应,“别这么喊我。”
他在前头走得急,苏怜在后头跟得紧。
苏怜很听他的话,安安分分地请了安,曹贵妃眉开眼笑,“这下多好,琰儿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也算是了了本宫的一桩心愿。”
一句双关。
可不是了了她的心愿么?娶了个相府庶出的傻女,无权无势,怎么在这朝堂纷争中站稳脚跟?最后,若是他老老实实,助七皇子谢允上位,封个闲散的王爷已是最大的恩赐了。
谢琰叩谢过曹贵妃,“母妃,那儿臣就不多做打扰了,改日再来看望母妃。”
“好。”
谢琰带着苏怜出了宫院,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换上了一副不屑的样子。
苏怜跟在谢琰后头,发觉不是来时的路,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谢琰的衣袖,“夫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谢琰装作恶狠狠的样子道:“不是说别这么喊我吗。”
苏怜咬着下唇不言语。
“算了,随你吧。”
苏怜跟着谢琰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居处,皇宫多是侍卫森严,热闹繁华之地,难得有这么一处竹林僻静之地。
谢琰推开门,里面用竹篱围起了大大小小的花圃,腊梅开得正艳,从里面走出一位夫人,拿着竹篓花瓶折了几枝腊梅,觉察有人,看过去,谢琰和苏怜站在院门口。
“琰儿!”顾不得花,夫人快步走过去,拉住了谢琰的手,“琰儿怎么得了空来了,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母亲,我带着您儿媳来看您了。”再怎么不愿承认,苏怜也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妃,该带来见见母亲的。
谢琰的母亲到头来不过得了了胡夫人的名号,独居这一隅之地,倒也乐得清闲。
“好,好,琰儿也是成家的人了。”胡夫人看向苏怜,目光中满是慈爱。
进了屋,苏怜坐在凳子上,目光一直看向桌上的糕点,谢琰咳了一声,“想吃自己拿便是,在这里不必拘束。”
胡夫人只是笑,“琰儿也是知道疼媳妇的人了,长大了。”
谢琰哼了声,“她脑子不好,只知道吃两块糕点罢了。”
胡夫人嗔打他两下,“胡说什么。”
她转身坐到苏怜身边,慈爱地看着她,“好孩子,喜欢我再给你拿。”
“谢,谢谢娘。”
一声娘把胡夫人喊得眉开眼笑,拉着苏怜说了好一会话。
多是胡夫人在说,苏怜只是笑。
离开时,谢琰刻意等了等苏怜,让她和他并齐走,“罢了,我既已娶了你,你就是明媒正娶的三皇妃,是我谢琰的人,母亲很是喜欢你,以后你多陪陪她。”
他只是觉得,苏怜也是个可怜人,和他一样是庶出,一样的不受宠。他好歹还有个娘亲,可苏怜嫁了他,却只有他了。
他谢琰也不是生性冷漠之人,既然苏怜嫁了他,他总归该是她的依靠。
一个庶女又如何,一个傻子又如何,他谢琰想要的东西,岂是他人能阻拦的。
4
一晃眼,苏怜进宫已经三月有余,宫里的桃花开得纷纷扬扬,落的满院都是。
苏怜喊了春儿去摘桃花,一人拿了个小竹篮站在桃树下,不一会就摘了好些。
“皇妃,咱们摘这些桃花做什么呀,您是要泡澡吗?”
苏怜摇摇头,神秘兮兮,“等会你就知道了。”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像极了一个调皮的孩童,春儿宠溺地看着苏怜,她比苏怜还大上两岁,心里除了对她欢喜还有可怜。
三皇妃多好的人儿,待人和善,脾气又好,从来不把下人当奴才,来宫里三个月,和三皇子宫里的人都打成了一片。只可惜脑袋愚笨了些。
听说三皇子近日和尚书的女儿走得近,还传出了一同去郊外游玩的事。春儿只觉得替皇妃不值,万一三皇子又娶了别人,照着三皇妃的性子,还不得被欺负死。
“皇妃啊,不是我多嘴,您也该把三皇子看紧点。”
苏怜只是笑,“好了,摘完了。”
春儿无奈,这些皇妃约莫是不懂得,她的心智和七八岁的孩童无异。
她可不能让三皇妃吃亏,春儿在心里暗暗较了劲。
苏怜把桃花一瓣瓣洗干净,一半用来做糕点,另一半拿来酿酒。
酿酒是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她跟着学的,娘亲酿的桃花酿芬香扑鼻,那香味光是闻一闻就醉了三分。
夫君一定很喜欢,苏怜满心欢喜地想着。
到了晚间,谢琰准备歇息,苏怜突然攀了上来,葱白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夫君……”
谢琰一惊,“你干嘛?”
苏怜卡了壳,下一步干嘛来着,春儿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这可不像是个傻子。”谢琰戏谑地笑了,苏怜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看来我的皇妃还是个宝贝,装傻这么久,很辛苦吧?”
“在夫君面前还这样,是不相信夫君,嗯?”谢琰说这话的时候,很明显带上了几分调笑的口吻。
“你……”苏怜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装傻捡了一条命,皇妃不但不是个傻子,还是个十足聪明的人呢。”
苏怜突然有些惊慌,她伪装多年,却在这个男人眼皮底下不过几天就被看得彻底。
“其实你装得很好,只是太好了,好到一切就该那样一般,真正的傻子可不会这么有条理。”
“况且,我可是你的枕边人。”谢琰突然凑近,在她耳边轻语。
苏怜泄了一口气,索性与他摊开了说,“你想得没错。”
谢琰笑得像是小计谋得逞的孩子,“皇妃若是想少些事端,这傻你就装着。”
“不过,有件事,我还要问下你。”
“什么?”苏怜不解。
“刚才那些,春儿教你的?”
春儿是打小跟着胡夫人的丫头,虽是丫鬟,但谢琰也把她当做姐姐。
苏怜还没反应过来,谢琰的吻就倾覆上来……
第二日,苏怜起晚了,春儿进来的时候,看见床上的一抹粉黛,笑得合不拢嘴。
看来三皇妃在她的指导下,成功地栓住了三皇子。
5
被谢琰识破后,苏怜在他面前收起了憨傻,在人前依旧装作以前的模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装傻图的也只是个安稳。
正午,苏怜把剩下的桃花又做了些桃花羹和桃花蜜,春儿很是诧异,“皇妃,您也太厉害了!”
“春儿,去拿个小罐子,把这些装起来。”
春儿答应了就去找罐子,苏怜又撒了些细碎花瓣在上面,更显得晶莹剔透。
“三哥,三哥!”人还未到,一抹声音便嘹亮的传了过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七皇子,尽管贵妃无数次勒令,少和谢琰来往,他不是个善茬,倘若有一天真起了纷争,他说不定是最大的威胁。
七皇子不以为然,“三哥与我是亲兄弟,母妃多虑了,再说了,那位子有什么好,高处不胜寒,我才不稀得。”
曹贵妃恨他不成器,七皇子依旧清闲自在,时常溜出宫去游玩,前段日子还去了江南一趟,来去三个多月,近日里才刚回宫。
一回宫,拜了母妃,就想着来三哥这来看看。不过巧了,今日谢琰不在,他一进来就闻到一阵好闻的花香。
寻了气味,就看见苏怜低着头,凑近了闻花蜜的模样,一时间竟移不开眼。
春儿出来后,看见傻站着的七皇子喊了声,他才回过神来。
谢允走上前去,“三哥今日里不在么?”
“三皇子出宫去了,七皇子要不等会,约莫不大会就该回来了。”
谢允点头,找了凳子坐下了,他看着苏怜开口:“这是哪家的妹妹,好生灵巧。”
春儿扑哧笑了,“七皇子,这是我们家皇妃。”
苏怜抬头看了谢允一眼,笑了笑,又去鼓捣自己的花蜜了。
谢允一愣,三哥要娶妻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那时他人在江南。
眼前的人儿哪里看得出半分痴傻,倒是娇憨得紧。
“那说起来,倒不是妹妹了,该是姐姐的。”
“你该叫皇嫂的。”
谢允回头,正看见回来的谢琰。
苏怜笑着跑过去,把花蜜递到谢琰跟前,“夫君,你闻。”
谢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嗯,香。”
“三哥之前可不是这样的。”谢允打趣道。
“呵,你也不小了,听母妃说,要给你娶皇妃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呢。”
“不过身不由己罢了……”
谢允笑得有些苦涩。
6
近日里天气转暖,春儿给苏怜搬了个长椅,躺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苏怜眯着眼,忽而听见两声急促的鸟鸣,她倏尔睁眼,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就落在了她肩上。
“小白!”苏怜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师兄,是你吗?”
一道黑影闪过,轻飘飘地落在了苏怜面前。
楚离瞪她一眼,连带着敲了下脑袋,“笨蛋,这么大声,不怕我被人抓啊。”
苏怜连忙把楚离带进了房间,关上门才得空问他。
“你怎么进来的啊,那么多侍卫!”
“我是谁啊,皇宫能拦得住我,倒是你,小十一,入了宫师父都不知道。我去相府看你,才知道你进了宫。”
“师父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前几天还去南山找师叔下棋来着。”
看着苏怜消瘦的身子,楚离别过头,“嫁进宫有什么好,是不是苏老头逼你,你要是和我说,我肯定把你带回山上了。”
“你一个笨蛋,在相府就被人欺负,宫里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三皇子,他对我很好。”苏怜忽而笑得娇俏,“只是时常想起师父和各位师兄。”
楚离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呼了一口气,“算了,师父就是想你了,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得走了,要不赶不回去了。”
“啊,这么快,对了,我酿的桃花酿,你给师父带去几坛。”苏怜一股脑拿了好几坛,楚离拎了两坛,“这么多,我就是轻功再好,也翻不过去墙啊!”
“小十一你记着,要是他对你不好,或是你过得不开心,知会一声,我带你走。”
末了,楚离丢下这么一句话。
短暂的重逢,苏怜看着桃花酿发愣,脑子里闪过好多往事,再和谢琰的脸重叠。
他,会是她余生的良人吗?
7
宫里都传,三皇子的别院里俨然成了一个农舍小院,三皇妃摘花酿酒,采露煮茶。
后宫的妃子嗤笑,一个傻子,除了这些也做不得别的了。
女人就这这样,对比自己的好的女人容易心生嫉妒,但若是那人是个傻子,就另当别论了。
谢琰近日里替皇上解了不少忧难,自然多了几分青眼相待。
只是他母家无势无权,要想未来站稳脚跟,怕是艰难万分。
尚书倒是十分看好他,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饭间,谢琰看着苏怜,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时间久了,他在苏怜身上越发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恬静安稳,不与人争。
“进宫这么久,该回相府看看了。”
苏怜的筷子一顿,“我不想回去。”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谢琰知道,她在相府受了很多委屈。
“走个过场罢了,我让春儿陪着你,不会让你受气的。”
苏怜点点头,望着他笑了,“都听夫君的。”
谢琰心里一阵苦涩,她和母亲一样,都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相信着一个人。
第二日,春儿陪着苏怜回了相府,谢琰近日在宫里事物繁忙,抽不得空。
可怜从宫中到相府,门口竟无一人来迎接。
春儿恼了,“三皇妃的身份,按理说整个府里都该来叩拜的,偌大相府一个懂规矩的都没有吗!”
苏怜笑笑,“没事的,一直都这样的。”
春儿只替苏怜心疼。
苏怜刚到府落脚,苏锦就找来了,语气中满满的不屑,“怎么,还真以为爬上枝头变凤凰了,野鸡就是野鸡。”
苏怜不言语,春儿气不过了,“大小姐,您说这话,按着三皇妃如今的身份,该杖责四十!”
“一个丫鬟,也配和我说话!”苏锦一巴掌就要打过去,谁料到苏怜突然攥住了她的手,“姐姐,打人是不对的。”
那一瞬间,苏锦在她脸上看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一股没由来的寒意涌了上来。
苏怜随即又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的神情。
“傻子还是傻子!”苏锦甩了甩袖子。
“哦,对了,你在这个时候回来,不会是为了给人家腾地方吧?”
“哦,我忘了,我说这些你听不懂是吧,那我就说个你能听得懂的,三皇妃,你这个位子呀,怕是做不成了。”
“三皇子要娶尚书之女的消息,不会就你这个傻子不知道吧,哈哈!”
苏锦打小就讨厌苏怜,长大后更是讨厌,三皇子风流倜傥,在众多皇子贵公子里面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只是娘亲嫌他出身不好,才没有将自己许配给他,倒是便宜了苏怜这个傻子。
苏锦扬长而去,苏怜站在原地懵懵地看着春儿。
春儿委屈地哭了出来,“我不是有意瞒着皇妃的,三皇子他,他不让我们跟您说,皇妃您放心,就算三皇子他娶了再多人,他的皇妃也只有您一个。”
苏怜一愣,笑了,“春儿,我们去吃糕点吧。”
春儿心里更是心疼,这些事三皇妃怕是根本不懂。
转身的一瞬间,苏怜的泪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原来,到最后,竟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吗?
原来谢琰要另娶她人,却连一句告知的话都没有吗?
8
在相府住了三日,苏怜就回了宫。
宫院里面还残留着婚宴的红灯笼,她进宫的时候倒是冷清得很。
“对不起,怜儿,我只能这么做,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谢琰如是对她说。
苏怜笑了,“三皇子,你是我的夫君,我自该相信你的。”
换作平日,苏怜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的,谢琰知道她气,可是有些事他不做,到最后他连安稳都给不了苏怜。
所以,负心的人,只能他来做。
尚书之女顾紫嫣假模假样地来给她请安,“姐姐,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还望姐姐多多照顾呢。”
转脸就来一句,“一个傻子,还想坐稳这个位子,迟早都是我的。”
苏怜心中只觉得好笑,小时候她总被大夫人打,府里人都说,大夫人是嫌她太聪明伶俐,抢了大小姐的风头。
后来她傻了,她以为能安稳的过日子,可现在这种感觉比那时候的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晌午时分,谢允来找她。
“皇嫂,你酿的酒也该开封了吧,给我尝尝呗。”
苏怜笑着拿出两坛酒,不一会,谢允就喝得脸上一片绯红。
酒喝多了就容易胡乱言语。
“皇嫂,我们皇室子弟向来身不由己,你别怪三哥,他也只是小时候吃了太多苦,自家母亲见不到,母妃又对他很严苛。”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说真的要是我能决定,我一定给他。”
苏怜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直带着笑。
“呵,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也不懂。”
苏怜内心一阵悲怆涌来,谢允是身不由己,谢琰是身不由己,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说到底,人活一生,也不过这四字罢了。
其实苏怜和谢允都明白,正是因为苏怜不懂,他才能推心置腹,无所顾忌。
也好在苏怜“傻”,在宫里的日子也算是过得平淡无波。
平德三十二年,皇上病重。
谢琰让春儿带着苏怜出了宫,安置在他早就买好的一处别院。
“这一次,若是成功,我定十里红妆接你回来,若是……”
谢琰苦笑,“若是我败了,你就在那里安稳的过日子吧,春儿会替我照顾好你。”
“夫君,那你一定要记得来接我!”苏怜拉着谢琰的手说道。
她给不了谢琰势力的支持,也做不了他身前的冲锋之人,她能做的,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罢了。
离开时,苏怜望了一眼皇宫,时间真快,一晃她进宫已经两年了。
“春儿,你看那桃花开得真好看。”
苏怜看着远处的桃花,思绪万千。
9
别院闭塞,有什么消息都是春儿听来了再说给苏怜听。
这一小住,一个月便过去了,苏怜还是一如往年,摘了最艳的桃花,埋下了几坛桃花酿。
这日里,她正在晒花瓣,春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皇妃,皇妃,咱们要回去了!”
苏怜手一顿,甜甜地笑了,她知道,这一战,谢琰赢了。
她等着他来接她,可是最后等来的,不是十里红妆,却是苏锦入宫的消息。
谢琰成了皇帝,朝政不稳,需要朝臣支持,丞相无疑成了最佳人选。
苏锦被册封为皇贵妃,执掌后宫,她入宫时还提了要求,苏怜的位份只能在她之下。
“怜儿,委屈你了,再等等,再等等我。”
谢琰再一次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我想搬去和娘一块住。”
苏怜不要名分,不要赏赐,只带了春儿去了胡夫人处。
虽然谢琰做了皇帝,可是胡夫人不想做太后,她喜欢在自己的小院里继续待着。
她告诉苏怜,“琰儿打小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吃了很多苦,所以他不甘于人后,如今他做了高位,这位子,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了。”
这句话,苏怜听太多太多的人说过,到如今听来,她已没有太多感觉。
苏怜告诉胡夫人,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是装傻,八岁那年,她被骗去一处山上,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亲手推了下去,年纪尚轻的她不明白,明明是一家人,怎么偏偏容不得她,偏要这般毒辣。
许是上天怜惜她,被树枝挂了一下才免去性命之忧,被师父救了去,捡回来一条命。
大师兄知道了她的遭遇,很是愤懑,“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在这里多自在。”
苏怜沉默半晌,摇摇头,“我得回去找娘,要是我不回去,她一定以为我没了,会伤心死的。”
苏怜回到了相府,只是从那之后,她的脑子就变“傻”了,娘说,人傻一点,能活得不用那么辛苦。
后来,娘亲也在她十岁那年病重离世,好在她傻了,能平安长大,没有再生事端。
胡夫人怜惜地摸着她的头,“孩子,你娘亲说得没错,傻一点,是活得没有那么辛苦,可又不是真的傻,心里的苦还是那么多啊。”
一旁的春儿跟着掉泪,“皇妃是有福的人,以后定不会再受这样的苦了。”
春儿依旧喊她皇妃,苏怜轻笑,“不能这样喊了,如今哪有什么三皇妃,以后……”
说到这,苏怜顿了,她没有名分,在这皇宫里,算得了什么呢。
“以后,喊我声姑娘吧。”
10
新帝当政,谢琰每日里各种琐事缠身,却仍在每日里抽出时间来看苏怜。
他总说,再等等,再等等,他很快就能稳固政权,到那时候,他一定把后位,风风光光地加冕在苏怜的身上。
谢允如己所愿,做了个逍遥的王爷,云游四海,偶尔进宫,必是要来看看苏怜,尝一尝她的桃花酿的。
“这酒之前是甜的,现在喝来,竟然微苦,莫非是酿酒的人心里苦?姐姐……不开心?”
他依旧喊她姐姐,知道了苏怜并非痴傻,谢允发觉,他竟与苏怜如此投机。
“大概是,天气凉了,缺个暖炉罢。”苏怜答非所问,但谢允却明白了。
只是他遇见苏怜遇见得太晚,没有在很早以前就喝到那碗桃花酿。
“罢了,喝了这碗酒,我就走了,这次我想去塞北,听说那里的风沙肆虐,落日却很美。”
苏怜的眼中满是向往,“真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的,真好。”
“姐姐,不如你……”
谢允喝尽了最后一口酒,也没说出那句未完的话,“姐姐保重,臣弟告退,后会有期!”
一声臣弟,隔了太多无奈。
谢允走后,苏怜望着空酒坛发愣,她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天气转凉,谢琰派人送来了暖炉,捎带着一只精巧的香炉,这是番邦进贡的宝贝,小小一只,却精巧夺目。
春儿把熏香点上,“皇上还是最惦记姑娘您的,这香炉和熏香都是皇上亲自送来的,那几位可没有这待遇。”
苏怜靠着窗边打盹,她想着,赶明儿该养只猫,打发时间。
这几日有些嗜睡,总是提不起来精神,春儿说找个太医瞧瞧,苏怜总觉得没有大碍,她不喜欢闻那股子药味,平日的药膳就够她受的了。
就这么一直拖着,觉倒是少睡了,胃口却总是不大好,从前很爱吃的也提不起来兴趣。
胡夫人看她这模样,脸上带喜,“傻孩子,你这是有喜了。春儿,赶紧找个太医来瞧瞧。”
找来了太医,苏怜果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开。
她有了谢琰的骨血。
谢琰知道的时候,愣了好半天,半晌才木讷道:“孩子……我,我要做父亲了?”
这是谢琰的第一个孩子。
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苏怜开始琢磨给孩子做件什么样的小衣服。
春儿端茶进来,笑道,“姑娘最近笑都变多了。我就说,姑娘是个有福的人。”
苏怜有身孕的事并没有张扬,她怕有人会惦记这个孩子,可宫里,就没有什么事是藏得住的,她的好姐姐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苏锦趾高气昂地来到她这,目光愤恨,“一个傻子,有了身孕又能如何,还妄想些什么吗,别忘了,你可是个连位份都没有的人!”
苏怜也不恼,更气得苏锦心头火攒,“真是和你那个下贱娘一样,别的本事没有,勾搭男人倒是有一套。”
苏怜隐忍着,春儿气不过了,“贵妃娘娘,你这么说把皇上置于何地?”
“一个丫鬟也敢这么和我说话,苏怜,我倒要治你个管教无方的罪过,你就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吧!”
苏锦知道今日里胡夫人去寺庙还愿,才挑了这么个日子来,就是要好好惩治一下苏怜。
苏怜和春儿硬生生跪了两个时辰,到最后,苏怜额头上浸出了汗珠,突然腹中一阵疼痛,晕了过去……
苏锦有些慌,她是想惩治苏怜,可这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到最后这罪名安在她头上的话,她也没有好果子吃。
11
苏怜醒来的时候,谢琰坐在她的床前,见她睁眼,他连忙端来一杯热水,“还难受吗,是我的错,没有及时赶来,让你受苦了。”
苏怜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猛然向腹部摸去,可那里一片平坦……
“我们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苏怜不敢相信,“没了?”
“没了,没了,没了……”
她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谢琰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对不起。”
苏锦被以谋害皇子的名头打入了冷宫,连带着老丞相一族都受了牵连,谢琰借着这个名义,铲除了不少异己。
这下,他才算是站稳了第一步。
“怜儿,下个月我就册封你为皇后,这下,再没人能左右我们了。”
苏怜变得愈发沉默,春儿心里满是愧疚,“姑娘,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冲撞了她,您也不至于……”
苏怜捂着暖袋,窗外突然下了雪,纷纷扬扬压在了梅树枝上。
“春儿,陪我去个地方吧。”
苏怜去了冷宫,苏锦在里面过得很不好,发丝凌乱,衣着也不再精致。
“来看我地笑话是吗,现在你风光了,来羞辱我是吗!”
“好你个苏怜,果然好手段,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苏怜笑了,“我才没有羞辱你的心思,但我是真的恨你,以前恨,现在更恨,你那时容不下我,如今又容不下我的孩子!”
苏锦泄了气,瘫坐在地,突然大笑起来,“我是说你太聪明,还是太傻呢,容不下你孩子的,是我,还是皇上呢?”
“你怕是不知道吧,爹爹可是和皇上有过约定的,只能让我生下嫡子,不过皇上可真是狠心啊,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利用。”
“……”
有一股寒意在一瞬间侵占了苏怜的身体,让她瑟瑟发抖,她不记得是怎么回去的,只是晚上谢琰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我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桃花糕,要不要吃一些?”
谢琰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听在苏怜的耳里,却莫名的讽刺。
“皇上,我有件事想问你。”这是第一次苏怜称他为皇上,因为谢琰对她说过,他们之间无需礼节,按以前那般就好。
“我们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啊?”
谢琰拿桃花糕的手悬在了半空,“春儿,春儿!”
春儿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皇上!”
“你们今日去了何处!”
春儿看了眼苏怜,结结巴巴,“我们……”
“皇上,不要难为她了,如今,我只想听句实话。”
谢琰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12
谢琰刚登位的时候,朝中一片质疑,无非是说他谋朝篡位,私改圣旨。
这时候,丞相找上了门,说原意帮他稳固人心,只是,要让女儿苏锦入宫。
迫于形势,谢琰答应了。
谁知丞相还有另外的要求,“一是锦儿入宫,此外还有一件事,她要生下嫡子,皇上要把锦儿的孩子立为太子。”
“这是稳固朝中人心的条件,若是皇上想收服各路的封王,那老夫还有一个条件。”
“苏怜她不能生下孩子。”
谢琰手里的杯子霎时顿住了,“丞相,朕应该不是记错了,怜儿她也是丞相的女儿,她好,丞相难道会不好么?”
“皇上自不必管,这是老夫的家事,皇上只说答不答应就是了。”
苏怜的母亲原是青楼一名歌妓,入相府的门已是“造化”,最后她死的时候也并非病重,而是被大夫人折磨致死。
苏怜自小就在相府受尽了委屈,她对相府可是没有丝毫的感情,这些年来,她痴痴傻傻,若是有朝一日她得了势,别说一荣俱荣了,怕是要把他这相府都给掀了,倒不如一心把锦儿扶上位,毕竟,这才是相府的嫡女。
谢琰沉默了好久,丞相老奸巨猾,自是看穿了他,“皇上可要想好了,是江山重要还是美人重要。”
最终,谢琰还是妥协了。
……
谢琰一直不说话,苏怜心里已然明白,看来苏锦说的都是真的。
“皇上,那香炉里原先熏的是麝香吧,我问了太医,麝香是会小产的……”
“您原先就没打算让我有孩子吧,才派人送了香炉和熏香来,说到底,就连皇上您自个都不期待这孩子的到来。”
“我不怪您啊,您看这个位子看得重,也是因为吃了太多苦。”
苏怜越说越平静,听在谢琰耳里却是句句刺耳,这是不争的事实,每一句都在控诉着他是害死他孩子的凶手。
“皇上这步棋下的太妙了,借着我的肚子,铲除了障碍,那我就恭祝皇上,江山锦绣,山河万里。”
“怜儿,我……”谢琰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个果敢的君王,却是个狠心的父亲。
“我累了,皇上回吧。”
苏怜的语气中充满了疲倦,她忽然惊觉,这深宫之中,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最相信的人。
13
苏怜一连好久都把谢琰拒之门外,她是真的累了。
“姑娘,皇上说,明日就是封后大典,这是衣服,你要不要看看?”春儿捧着华贵的凤袍,小心翼翼的问苏怜。
“放在那吧。”
“春儿,你看这些首饰好看吗?”苏怜拿出一个木盒,里面堆满了珠宝金钗,这都是谢琰派人送来的。
“这都是皇上送您的,自然好看。”
“春儿,你跟了我这么久,受了不少委屈,你和我年岁相仿,也该出宫寻个好人家了,这些首饰就当我赠给你的嫁妆吧。”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您是不是嫌弃春儿,不想要我伺候了。”春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苏怜叹了声气,把盒子交付到她手上,“我巴不得留你在身边,但女人,手里多些银钱,总归是好傍身的。”
苏怜说完,自顾自地走了出去,来到胡夫人处。
“娘亲,我今年新做的桃花蜜,给您放在柜子最上边了,您记得吃啊。”
胡夫人拉着她的手,“好孩子,怎么今日里说这些奇怪话,明日里你是封后不假,难不成搬走以后,就不来看我这个老人家了?”
苏怜轻笑,“怕是真不能常来了。”
胡夫人语气满是疼惜,“孩儿,是琰儿他欠你的,以后你尽管让他还,要是他敢有半分不听你的话,你就告诉娘亲。”
“娘亲说笑了,皇上是九五至尊,怎么能欠我的呢。”
“皇上是社稷的皇上,自然该先顾天下的。”
胡夫人知道,苏怜心里有了心结,怕是一时半会解不开了。
第二日,谢琰来接苏怜去封后大典,迟迟等不来她。
春儿进去瞧,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皇上,皇上,姑娘她,不见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留下了一纸信封,被压在凤袍上面。
上面只有一句话,“已走,勿念。”
宫内戒备森严,谢琰攥紧了拳头,准备下旨彻查,忽然又从信封里掉出一个东西,是一块长命锁。
那是苏怜有喜时,谢琰亲手做的。
他忽然就懂了,苏怜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她把仅有的一份牵连也留给了他,从今往后,他们再无瓜葛了。
最后,谢琰没有再找,他知道,就算找,他的怜儿也再回不来了。
苏怜番外
“小十一,师父念叨着,你的桃花糕还没蒸好么,他老人家的肚子都快饿瘪了!”
“快了快了,倒是你啊大师兄,我听说我去江南的这段时间,你勾搭了个姑娘?”
楚离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瞎说什么!”
“还有啊,你这次回来不会又只是待几天就要走吧?”
苏怜点点头,“嗯,我打算去塞北看看,有位朋友寄了信,说那里的落日很美。”
“你一个姑娘家,去这么远,师父担心死了。”
“担心?我看他是想喝桃花酿了吧!”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间。
她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在之前的生命中,她一直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现在,她一个人,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塞北江南,西域东洋,山河美景,岂不快哉。
谢允番外
谢允到了塞北,呛了满嘴的黄沙,终于看到了最后一缕斜阳没入沙漠之中。
驼队的驼铃悠扬绵长,久久回荡。
该给姐姐写封信,想来她该很欢喜这样的景色。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当初娶到苏怜的是他,现在会是怎样。
想来想去,还是喝了沙漠最烈的酒吧,只是这酒太烈,比不上那桃花酿的香甜。
喝醉了躺在沙漠中,忽然觉得,其他的感情都太过虚无,饮酒之交却绵长万里。
谢琰番外
他对外宣称,苏怜染了恶疾。
但他仍然封了苏怜为皇后,并下旨,除了她之外,再无她人称后。
这辈子,他负她负得太多,独这一件,绝不能再食言了。
苏怜给他留下了一坛桃花酿,他不舍得喝,每次只倒上一点。
他记得,以前这酒喝起来是甜的,如今到最后,只剩下苦涩,只是这滋味让他留恋得很。
苏怜从没说过一句怪他,可这更让他有负罪感,对苏怜,对未出生的孩子,他总让她等等,再等等,可他忘了,等待是有期限的。
后来,他着便服出宫,听到茶楼里的说书,说的就是当朝唯一的皇后,苏怜。
说她是天上的神仙下来历情劫的,时候到了,自然该回去的。
一个痴傻的人儿,到最后走了也是唯一的皇后,这样的传奇再找不出二位。
谢琰听完了书,真真假假,众人不过图个热闹。
回了宫,他又去了苏怜的住处,拿出那坛桃花酿,往外倒却发现倒不出来了……
空了……
那晚,他一个人,抱着一个空坛子,泣不成声。
因为他知道,这下,他的怜儿是真的与他再无半分瓜葛了。断得干净,她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也将随这最后的桃花酿,湮灭如灰……
作者:应惘然
标题:《桃花酿》
本人口味:不喜白痴脑残不喜虐,诙谐幽默文笔精最好,情节故事引人入胜最佳。还有,不爱悲剧。
【看了又看系列】
1《云过山如画》乌云登珠,重推:美貌女土匪和腹黑病娇漂亮小将军的江湖传奇。
—— 赵十七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沙匪。
仗着一点儿小聪明,打打小劫,吃吃小酒,日子过得还蛮小康。
夏泠乃是盛云城的新任守将。
无意中发现赵十七这伙人,背后暗藏着隐秘的势力。
为了完成他的所谓计划,他将赵十七快乐的生活,硬生生地断送了。
他既然来者不善,她也不做省油的灯了。
岂兰崖下,两人刀锋相对。
由于都输不起,双方下手都又黑又狠。
2.p大《有匪》。啊有背景的高颜值女土匪与前朝嘴欠高颜值太子的江湖异闻录,刚看完,写耽美写的好的作者言情文不会太差,虽然我不喜欢bl
3四木:《无方少年游》附带一本《十年沉渊》
4.姬绍璋:《男人如炉鼎》一只高贵冷艳老狐狸和貌美小道姑并一窝狐狸崽的修真文
5.小狐濡尾:《四夷译字传奇》它的《南方有乔木》现言也不错。
6.《迷心计》
7.一度君华:《金主,请上当》
【仙侠志怪系列】
1.君子以泽《奈何》,作者描写地狱盛景的时候把我唬得一愣一愣,堪比聊斋,要知道我不是一个容易被唬住地淫~
紫薇流年《一寸相思》也还可以,就是结局仓促到想打人
2.蜀客:它的文可本本看,老作者了就不说了,几年前挺喜欢
3.九鹭飞香:《本王在此》
4.《一世冲动七世不祥》贱嗖嗖的男女主相爱相杀的故事,我还停萌这类文的,有好的互推啊
5.《御佛》
6.《三生酒,神仙醋》嗯,有狐狸啊
7.《碧海燃灯抄》
【重生穿越系列,文笔成熟放心跳】就是篇幅长了些
1.关心则乱:《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2.萌吧啦:《折桂令》。介个作者的文都可以看,看名字也知道写的很萌辣(≧▽≦),是主人公性格有萌点,不是那种蠢萌!
3.清歌一片:《女法医辣手催夫记》一部渣男改造史,男主是横行京城的小霸王,女主漂亮泼辣小美人,当时一看这名字什么鬼,后来发现我还是太年轻了,这作者人物塑造老辣娴熟程度,非一般小作者可比,它的其他文也不错不过我没看嘿嘿嘿
4.《掌事》,男主出场也很特别
5.《十八钗》暮兰舟,这个作者文笔不错,语言比较幽默,有一定文学功底,最近在追她的《换女成凤》,在更,倒霉公主和美貌的琅琊王氏世子的恋爱史,历史相关情节十分生动简洁,值得一看。
6.《大唐明月》
7.朱砂《表妹难为》
8.【袖唐】的文都还不错,大多描写的是盛唐魏晋时期,你懂得哈,这些朝代多美人迭事,鲜衣怒马贵女婀娜世子风流文人烧包人才辈出哈
9.《清穿日常》,宠文,那个,好长……慢慢看
10.茂林修竹《论太子妃倒掉》
11.闲听落花《秾李夭桃》
12.意千重《国色芳华》
—— 世人皆爱牡丹,一掷千金。
她叫牡丹,人如其名,更有一手培育稀世牡丹的技能,只可惜被人当做了草。幸亏她经得风吹经得雨打,经得严寒酷暑。
于是,她的人生注定艳丽风流。
13.《掌嫡》莞尔
《画风清奇的江湖系列》
1.《兰亭》《红莲令》男主都是妖娆腹黑女主都是貌美胸大脑残缺
陌北的《兰亭》中男主出场有语文课本上张岱的《湖心亭看雪》的经典场景影子,(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2.《白粥情事》清水文,平淡温馨,有段时间喜欢这一卦的
3.亲情一:《青山抹烟云》此文不红,细水长流温馨淡雅,像喝茶一样有段时间不晓为什么喜欢到无法自拔,再找这种类似也没有了。
4.《不侍寝,砍了》《将军在上我在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公主贵姓》《新龙门客栈》这几本文风差不多,都是女主粗线的诙谐幽默类,讲话也俏皮
5.《桃花依旧笑春风》
6.《初熏心意》有美食,半夜勿看,文笔尚佳,情节尚可
7,黑颜:《春花厌》和《写娘子》有点偏虐的作死节奏,结局和。开始男女主之间零好感,然后互相折磨出感情,好像最后都是虐男主去了
8.《我家冬官》一篇台言,短篇,小清新,意外的还不错
9.老千《拈花一啸》
—— —— 师父说,有一种草药叫做烟花醉,能够解寒毒。
但服用此草后,会陷入梦境,难以自拔。
后来我想起当年相遇的那天,或许我服的就是烟花醉:千山万水,兜兜转转追寻一个人,到头来,发觉原是一场梦。
听故事的人,有时愚钝得很,不知自己可能就在故事里。
【最近新看的文】
1.狂上加狂:《为奴》《危宫惊梦》都不错,算宠文吧
2.尤四姐:她的文也不错,就是有人说她三观不正,文笔确实还行,最近《凤髓》刚完结,女帝和相夫的朝堂故事,微5萌小短篇
3.明月珰:《七星彩》这个作者有点奇葩,不多说了,目前只接受这一篇还是仓促结尾。
扫雷:该作者结尾常常很烂,逻辑文风荒诞智障的不像同一个人写的,慎入
4.《古玩满纸春》刚看,有点虎头蛇尾,文荒可搜
5.凝陇《花重锦官城》这是作者第一篇文,情节还挺紧凑,意外的不错,讲的是高冷漂亮阳气重的世子与貌美如花小道姑驱魔捉鬼的故事。
6.《天字嫡一号》
7.御井烹香 《古代小清新》《妃常难搞》
8.《宫略》宫廷文老文了,也还不错
9.秋水晴《珠玉在侧》唐朝公主和美貌驸马的故事
10.狂上加狂《藏玉纳珠》和凝陇的《鹿门歌》
11.《折腰》蓬莱客已经完结
12.明月珰《百媚生》完结,结尾部分情节人设都崩了,慎入,算了算了我劝你只看前半部分吧
13.疏楼《帝陵艳异编》,有鬼怪,不恐怖,文案喜人。情节不错,可入,写好了还挺喜欢这类 ,我是被第一节目录吸引住的:【太子入城,轧女主】
14,尤四姐【婀娜王朝】,完结
15. 乌云登珠-《风云入画卷》完结
16.【东都岁时记】-写离生
17.【既灵】-颜凉雨,仙侠系列,情节不错,可看
18.【娇妾】-东施娘,有鬼魅,情节流畅,从头到尾保持统一水准
19.【霸王与娇花】顾了之,作者文笔不错
20【更爱美人纤阿】这个文有点特别,特别得恰到好处
21【向师祖献上咸鱼】之前因为这非主流题目差点错过了,一个死傲娇和一条女咸鱼的故事
22【深宫缭乱】尤四姐
23【星汉灿烂 幸甚至哉】关心则乱
24【木香记】石头与水
25【衡门之下】天如玉
26【造作时光】一篇非主流古文
27【长安小饭馆】罪臣之女的崛起之路,饭馆的春夏秋冬
28【清寥记】作者僵尸嬷嬷,在更,剧情不错(县衙男女干部日常)
29【臣妻】阮阮阮烟罗,这个作者写的都是狗血文,狗血不可怕,就怕作者有文化,内容很高能,关系很混乱,很别致,我喜欢 ,三观很正就不要入坑了。
30【被独居女杀手看上】已完结+【玉人来】在更新,作者:十二春。 必须要好好夸夸这个作者 ,情节流畅人物立体,故事很精彩,没什么国家存亡生离死别的宏观背景,就是一心一意滴搞对象,搞得还很精彩
31【 女妖魔成年后超凶】青花燃,新发现的作者,脑洞大但很精彩,有点吸引力
32【独宠东宫】在更,作者:安碧莲,也是刚发现的作者,文章刚接触,情节还可以
33【巧逞窈窕】绣猫,结局是He了,可看
34【喂他】醉折枝,小清新文,已完结
35【让春光】这碗粥,还不错!
36【 穿成短命白月光后,和反派HE了】青花燃,完结了,前面很有趣!后面有点马虎了
37 萌文,仙侠奇幻系列,像夏目友人帐,【妖王的报恩】作者龚心文,男主有毛茸茸的耳朵,耳朵控福利,里面有各类妖怪,剧情很可
最近狂上加狂,尤四姐又在更文啦,很好看【娇藏】【一瓯春】,青花燃的新文也不错
38【他定有过人之处】作者:天如玉,两棵容貌登对,家世相当,蠢蠢欲动的“回头草”想回头互撩的故事。
39【重生之太子妃咸鱼了】作者:写离生,重生的正直狗皇帝想甩白莲花表妹,泡貌美正宫娘娘的故事。
40【洞房前还有遗言吗】作者:且墨,甜甜的文,已完结可入。是篇被非主流题目耽误的文
41【狐媚子】作者:白羽摘雕弓。这个作者的文可以翻一翻,文笔很好哎,这一篇是写狐狸的文,连载,更得不多,但作者文笔上乘,是近几年为数不多的好作品了,狐狸形象生动,情节紧凑有趣,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呀,要看哦(′-ω-`)强推,疯狂打call
42【经年杳杳】作者:雪满头。已完结,可看
嗯,目前想得起来的就这么多了(^ω^)
【完结,撒花~】
司马沛正在房里洗澡,抬头却发现房梁上蹲着个红衣姑娘瞪着大眼睛偷看自己……
这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她也忒性急了
他红了脸怒斥,“登徒子!”
崔珂不甘示弱,回他:“病美人!”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绮怀十六首·其十五》
楔子
永乐年间,为人才选拔,聚天下英才而育,永乐帝耗时两载建荷风书院。
荷称君子,风又谐“逢”,意指君子相逢之意。又两年,永乐帝宫闱秽乱,昌帝弑兄即位,改年号昌平。
昌平八年,朝官多垂老之辈,乃重启荷风书院,广开山门纳贤,世庶不论,男女不论。
1
司马沛是十月从东篱郡进的洛都,此时距离荷风书院开学已过去了旬月有余。
按照父亲的吩咐,一入都后,司马沛便即刻带了人去崔府拜见。
崔珂不在,说是已先去了书院了。司马沛便捏着没有送出去的那支凤头簪,试探了一下泰山大人的口风后,辞去。
崔家和司马家是姻亲,早年便有崔家的男子娶了昌帝的胞妹司马玥为妻,眼下又有他和崔珂这桩已换了庚帖合了八字的亲事。
只不过司马沛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倒不是他瞧不上崔珂,而是如今崔家势大,他却不过是个被权力中心边缘化了的小王世子。
这门不当户也不对的,更兼他身子骨也羸弱,打娘胎里出来便是带了病的,天不假年,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死了。
若真的结合,怕也不过让这世上徒增一对怨偶。
不过崔大人显然不这么想,司马沛和他打了几个机锋后,便知若真想搅黄这桩婚事,估摸着只能从崔珂那里入手了。
说起崔珂,司马沛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十一岁那年,皇位换了昌帝坐。
昌帝在年幼时,和他父亲关系不十分好,所以等他即位后,父亲便紧着带司马沛入都表衷心去了。
当时是在勤政殿参拜的。司马沛跟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后,殿里便多了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他认得,便是他如今做了公主的玥姑姑,但姑姑手里牵着的那个穿红衣裳、扎俩小辫儿,脸蛋胖嘟嘟圆滚滚的小女孩儿,他就不认识了。
司马沛当时也没有多想,以为是昌帝的宫眷,后来父亲一说,才知道那小姑娘正是和他年岁相仿的崔珂。
等又过了几年,父亲跟他说定了崔珂做妻子时,司马沛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得出来的结论也只有俩字——
喜庆。
司马沛蹲在一棵桃树下撅着土,把父亲嘱咐他送给崔珂当见面礼的凤头簪,往别苑后宅的土里一埋,心想:喜庆好,再配个喜庆的郎君,以后喜庆得过一辈子,就不要被他嚯嚯了。
这般想着,又摸出了怀里那张差人打听来的,记录了崔珂不喜事宜的生宣。
他刚刚收到,还没来得及看,眼下借着月光摊开,只细细看了一眼,便见上面的第一条就这么写着——
不喜欢病歪歪的男人。
司马沛:“……”你干脆就写我名字得了呗。
人的心思就是这般。明明前一刻还筹谋着怎么让一个姑娘退婚,转头得知这姑娘也并不喜欢你时,第一反应竟是气闷。
只见司马沛一铲子撅进泥地里,对着桃树褐老的枝干愤然嘀咕:“病歪歪怎么啦……”
只要他保养得好,指不定谁熬死谁呢!
看不起谁啊这是!
司马沛在东篱鲜少动气。毕竟没谁会觉得日子过得不舒坦,非找死来招惹世子。
故而司马沛这一怨念,便直接延续到了第二日上桂山……并且在某一时刻达到了高潮。
这一时刻便是戌时二刻,他平素沐浴的时辰。
而起因仅仅是因为,他在解发冠的时候,无意识地仰了一下头。
2
和房梁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刚对上的那一刻,司马沛险些没吓得厥过去。
好歹稳住了一口气,司马沛定神,眨了眨被水雾氤氲得湿润的眼眸,再往上看时,惊吓便已然变成怒火,“腾”地烧了起来。
那是一个姑娘。
一个穿红衣裳的姑娘。
一个双手双腿扒着房梁,正居高临下且毫不避讳地瞧着赤身裸体的他的姑娘。
一个在司马沛的设想中,应该是在青天白日大家都穿得光风霁月地见面,然后锣对锣、鼓对鼓,把他们的婚事掰扯清楚的姑娘。
可是!
眼下!
崔珂!
竟然!
偷看他洗澡!
司马沛:“……嗝!”
气到打嗝!偏偏始作俑者不但不知悔改,反而火上浇油。
在一声属于女子短促而又娇俏的笑声后,急火攻心的司马沛想也不想便抄起浴桶旁放置的水瓢,直接往房梁上一砸……
事实上水瓢飞出去的那一刹司马沛便知道自己不对。崔珂再如何,他这般暴力地对一个姑娘,也有失风度了。
但司马沛也就只愧疚了那么一瞬间,毕竟姑娘的落地姿势虽然狼狈,可那理直气壮的气势却还是不减的。
只见她拍了拍衣裙,竟有脸指着司马沛愤然:“喂!没必要这样吧!”
“我觉得很有必要!”早趁崔珂摔落的间隙,便扯过屏风上搭置的大氅,将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的司马沛瞪着她,一口气险些没提得上来。
姑娘脸上的婴儿肥褪去,早不是记忆中的喜庆模样,反倒显出了几分姝丽。
但这俨然已经不在司马沛的关心范畴里了。
他现在只恨不得目光做利剑,在这正悠哉游哉地拍打着身上沾惹的灰尘、一看就是丝毫没有干坏事被抓包后的羞愧难当之情的虎妞身上,戳几个洞出来。
只是可惜崔珂并不能领会到司马沛的这种情绪,毕竟愤然过后,她脸上的神情便成了新奇。
许久,打量他打量够了,才手一摊嘴一撇,倒打一耙::“我又不知道你在洗澡。而且你洗澡干嘛在屋子里洗,书院里明明有专门的浴堂。”
司马沛闭了闭眼,足足默念了十遍“莫生气”后,才将那一口上涌的气血咬着牙勉力压住,让他好歹能开口问出这个问题:“崔姑娘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顶干什么?”
“看看你啊。”崔珂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顺手拉过八仙桌旁的小圆凳一坐,“你不是我未过门的夫君吗?”
说着,毫不避讳地又上下打量了裹得蚕蛹似的司马沛几眼,啧啧称奇:“你病弱归病弱,这张脸长大了却也还是挺好看的嘛。”
崔珂这话倒也说得没错。世人皆知东篱王世子是个病痨鬼,却不知有多少姑娘馋他好颜色。
倘不是这副身子骨拖累,怕是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说亲的媒婆踩烂了。
只是如今司马沛被崔珂毫不掩饰的惊艳,看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压根没注意她的那句“长大了”,只咬牙骂道:“登徒子!”
崔珂却也不甘示弱,登时回他:“病美人!”
司马沛噎住。一时不知她到底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于是两人只好斗鸡般,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最终以闻讯赶来的学院里管寝居的先生从中调和才作罢。
崔珂身上的红裙子在摔下来的时候被房梁上凸出的木杄勾破了一截,走的时候碎布打在她细伶伶的脚踝上,像是翻飞的蝴蝶。
当晚司马沛就发了靥,梦到自己被一群蝴蝶包裹,变成了一个笨重的茧。
3
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荷风书院秉承了先辈筚路蓝缕的精神,是不允许入山求学的学子带书童的。
司马沛平时被人伺候惯了,眼下什么都要自己来,着实好一阵手忙脚乱。等好不容易洗漱好一开门,迎面就是风风火火朝他冲上来的崔珂。
司马沛不知道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只抬手护住脸,下意识要躲。
结果手抬到一半,便被崔珂捉住了。
“你怎么这么慢?”
那只手比他要小,比他要软,掌心贴在他的腕间,将将不过圈住了一半。
司马沛可以很轻松地挣脱出来,但他没有。
不是因为他不愿,而是因为他明显被吓到了。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司马沛期期艾艾。
根据昨晚两人剑拔弩张的初见来看,他很难不怀疑崔珂是要把他拉到哪儿去胖揍一顿。
“我……我……我带你去食寓啊,你难道不吃早饭啊?”崔珂走在前头,一边学他说话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抱怨,“你怎么唧唧歪歪的?”
司马沛噎了噎。
他想起那张黄纸上,记录的第二条就是不喜欢人唧歪。
不过这叽歪到时候由他装出来,和眼下被崔珂说出来,其实是两码事。
他装叽歪被说,那没关系,他没装叽歪被说……简直像是谁照着他的胸口擂了一锤,直接就给他擂出了内伤。
司马沛到这一刻才切实觉得,这崔大小姐,怕是比她那滑不溜秋的爹还难对付。
食寓建在书院东南角靠里的位置,离司马沛住的地方较远,真让他慢慢找过去,怕是赶不上早课。
只是比起被崔珂带过去,司马沛宁愿赶不上早课。
毕竟他刚一脚迈进食寓的门槛,好几双眼睛就齐刷刷把他给盯住了。
司马沛:“……”尴尬。
而且他一尴尬就容易咳嗽,一咳嗽吧,更尴尬了。
那几双盯住他的眼里,都不约而同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像是在说:“啊,这就是东篱来的那个病世子。”
司马沛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荷风书院里头的学生都非富即贵,单他打听来的,不说和王室有姻亲关系的崔家,便是身为世家之首的王谢二家,也有子弟入学,还有其他根基也不弱的,诸如温家、郑家之流,也送了公子小姐上山。
谁,他也开罪不起。
正当他想当作没看见这些探究的眼神,先作礼介绍自己时,原本已经坐下,捧着一碗粥在喝,本没指望会替他说话的崔珂,突然捶了一下桌子,凶道:“我的未婚夫,你们看什么看!都没见过生得好的男人啊!”
出发点是为他好,是想护着他,他都知道。
只是……被一碗稀粥淋了满身的司马沛想:下次她捶桌子前,能不能先把手里的粥放下。
而且,那话倒也不必说得这般直白,还……还怪让人难为情的。
4
司马沛病了。
是淋完稀粥后赶回寝居换衣服时,吹了阵小风吹病的。
旁人风寒,发发热便好了。但司马沛这副身子骨孱弱,稍不注意,这普通风寒也能要了他性命。
于是和书院先生告了假,打算自行将养几日。
他本就在洛都没甚友人,如今又连课都没上,自是没机会和书院里的同窗相处。因此他这一病,前来探望的寥寥无几。
也就崔府和王室中派了几个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象征性地慰问了一下。
司马沛倒乐得自在,整日里看看书睡睡觉,时辰消磨得极快。
当然,前提是崔珂不来。
只要她一来,司马沛就是没安生日子可过的。
一会儿说屋里闷,要开窗透气,结果里外屋那么多扇门窗,偏偏选正对着司马沛软榻的那扇。
那兜头一阵凉风,直接给司马沛呛得死去活来。
好嘛,想来是司马沛那似乎要咳出肺腑的架势把她给吓到了,不一会儿她又不知从哪儿端来两盆炭火。
初秋的天儿,冷也没冷到哪儿去,不过司马沛畏寒,也不是不能烤。
关键是……你倒是换成不会起烟尘的银丝碳啊!
司马沛捂着口鼻,含着一泡被熏出来的眼泪,看着又忙进忙出换碳的崔珂,心想:他也不用张罗着退亲了,照崔珂这种折腾法,他怕是没命活到娶她的那一天。
这回崔珂倒是没上次趴屋顶偷看他那回理直气壮,坐在离他不远的八仙桌旁,为自己解释:“我想着你是因为我才病的,所以才来照顾你。”
大可不必。好容易才把气儿喘匀的司马沛看了她一眼,本想这么直说。
不过最后,还是礼仪教养占了上风,觉得自己不能让一个姑娘下不来台,尽管这姑娘彪悍异常。
“不用麻烦崔姑娘了,我自己可以的。”司马沛尽量委婉措辞,“反倒是崔姑娘如今过来,怕是会惹人闲话,教人非议,毁你清誉。”
崔珂却听不懂,一脸疑惑地看着司马沛,说:“你我都已经是过了媒聘的未婚夫妻了,我不过是来照顾你一下,他们还能怎么毁我?”
本朝民风一向大胆开放,时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之事闹出来。
但司马沛这不是需要个理由赶她走?眼瞅着不奏效,他心思一转,又有了主意。
“既然崔姑娘执意如此,那……”司马沛盯着她,突然粲然一笑,“麻烦帮我把熬好的药端过来吧。”
现下世家大族里的公子们流行广袖宽袍,明明是一副健硕的样子还非要着一袭白衣,装出一副仙气飘飘、弱不禁风来。
崔珂明明看得腻味,但不知怎么,在司马沛冲她笑的这一刻,她那偏离了大众的审美,好像被拉回来了一点。
唔,看来流行果然是有道理的。
崔珂一边神游天外地想着,一边无所知觉地将那碗药递到司马沛嘴边。
司马沛也没察觉,心想她既然要喂他,他也不是不敢喝,最好是让崔珂觉得他矫情又娇气,自己知难而退。
于是就着崔珂的手,便把那黑乎乎的药汁吞了一大口—。
“噗!烫……烫死我了!”
5
本该三五日好的病,硬生生被崔珂照顾得拖到了七八日才勉强痊愈。
不过司马沛痊愈后也没能回学堂里听课,因为他正好碰上了荷风书院一年一届的秋日蹴鞠大会。
大会不拘泥于男女,只要想参赛,报名即可。
每十二人自成一队,两两对抗,踢进对方球门数量多者获胜。
寻常人家通常是以一些不值钱但精巧的小玩意儿做彩头,不过在荷风书院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那彩头自然是给得丰盛。
到最后,干脆开了赌局,场上场下的人皆下了注。
崔珂拖着司马沛去的时候,那一桌子翡翠、珠玉、玛瑙,就险些没闪瞎了他的眼。
这样一来,他怀里揣着的那两锭金子就有点寒酸了。
浑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好像只有他腰间悬挂多年的,比较喜欢的一块玉环佩了。
有点肉疼。司马沛解下环放过去的时候,面部肌肉克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但崔珂突然就开心了起来,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你既然押了我,我就不会让你输的!”
嗯?说什么呢?司马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就是挑了个离他进的地方下注,什么叫押了她?
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一个身段颀长的男子走过来了。只见他正瞧着崔珂笑,语气很是猖狂:“等着吧,待会儿让你输个精光。”
啊……司马沛恍然,原来崔珂也要上场踢蹴鞠。
而那头崔珂听了那男子的话,只瞪了他一眼,没搭腔。转头摸出颗东珠准备去下注,却见那男子又去拦她,说:“不要这个,这东西不稀罕,你用你腰间挂着的那个锦囊押上去。”
崔珂跟看傻子一样看了男子一眼:“你要我那破锦囊干什么?”
男子又笑,往崔珂身边一凑,语气欠欠儿的:“这不是看你这几天都贴身戴着,一刻不离?指不定里面装了什么宝贝,我不管,你把它给我押上去!”
被晾在一旁好半天的司马沛看两人挨得极近,这才发现,那男子也就看着高,真和崔珂比起来,两人竟不相上下。
在他的印象里,洛都的男子身量都颇高,倒是没听过哪家的公子有这般矮的。
正纳着闷儿,蓦觉身侧气流涌动。下一刻,一道红色身影便又撞入他的眼帘。
“张嘴。”崔珂扯了扯司马沛的衣袖。
司马沛下意识:“啊——”
啊到一半,觉得不妥,自己干嘛这么听她的话?他要作,他要矫情,他要……
“温莹玉非要我的锦囊,里面还剩几颗蜜饯,你不是喜欢吃甜吗,都给你吃了。”
司马沛:“……”他也不是喜欢吃甜,他就是之前崔珂喂他药时,故意嫌药苦。
本来嘛,他自娘胎里出来就带病,药罐子里泡大的,哪里还尝得出什么苦味。
可舌根尝不出苦来,却是能品出甜的。
司马沛想起崔珂第一次从那锦囊里掏出蜜饯塞他嘴里时,也和眼下一样,甜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再顺着喉咙往下淌……
咳,不过这回她塞得太多,有点齁了。
司马沛看着臂上系了条红丝绸代表红队的崔珂,舌尖扫过嘴里囫囵含着的蜜饯,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崔珂真成了他的妻子,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好……
但这个念头闪得太快,以至于司马沛并没有能捕捉到。只知道心底有些颇为异样的情绪在慢慢滋生着。
蹴鞠进行到下半场,红队暂时以微弱的差距领先。
司马沛看不懂蹴鞠。
他的身体支撑不了他干这些事情,但又怕自己喜欢,索性就全然不去了解。
所以眼下,他看不懂场上的局势,目光只知道追寻那道他熟悉的红色身影。
看得久了,便皱眉想,自己许是永远也不会喜欢这项运动的。
瞧瞧都像什么话,为了争那个球,那温什么都贴到崔珂身上了!
对了,方才那男子,是叫温什么来着?
司马沛拧着眉分神思索。
只是没等他思索出个子丑寅卯,便觉脑门一疼,接着,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劲力带得直挺挺仰倒在地了。
昏过去的时候,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火红明亮的身影,与此同时,还有那身量不高的男子也凑了过来。
他听到崔珂的怒斥声:“温莹玉,你看你踢的好球!”
于是司马沛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缓下来了。
他知道这个名字——
温莹玉,温氏家族养出来的女公子。
6
司马沛又告假在房里将养了几日。相当于他上桂山快半个月,结果这半个月里不是在养病,就是在养伤。
得亏他娘郡王妃不在这,不然知道自己打小含在嘴里养的娇儿被这么折腾,怕是得给荷风书院的众人哭出一个水漫桂山来。
司马沛近乎自嘲般地这么想着,心态早便好到能以自己身体开玩笑的地步了。
毕竟他这辈子就是这么副身子骨了,上天给的,只能生受着。
但心态好归好,这也并不妨碍他开门去上早课的时候,被门口立着的身影吓了好一大跳。
司马沛惊魂未定地看着倚在他门前石柱上的姑娘,心中警铃大作:她这又是搞哪一出?
好在崔珂说话也不绕弯儿,直接便道:“你身子骨太弱了,我带你去爬爬山,锻炼一下。早课已经跟先生说过了,你不必忧心。”
忧不忧心倒在其次,关键是他这身体要是爬爬山就能好,他还会一病这么多年?
这逻辑是对的,但司马沛没能说得出来。因为就在他要张嘴的那一刻,崔珂先他一步,踮脚拨开他额角散下来的发,温热的手抚上那块未散的淤青,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问:“还疼吗?”
于是像被谁掐住了脖子似的,本来肚子里有一箩筐的话,滚到嘴边却只剩下细微的、还不如此刻他心跳声大的三个字:“不疼了……”
荷风书院建于桂山的山腰,书院里的人说爬山,便是从山腰爬到山顶去。
桂山不高,坡势也趋于和缓,所以倒不难爬,就是小径两旁,野草梗上垂挂的白露过于多了。
崔珂在前头拿了根棍子左右挥打开路,走在后头的司马沛再经过时,也还是不小心沾湿了鞋面。
好在他的鞋是小鹿皮做的,保暖防湿,一时也碍不了什么事。
不过崔珂就不好过了,裙裾浸足了水,直挺挺地贴在她脚踝处,像是一群飞不起来的蝴蝶。
司马沛本来想说,要不回去吧?不想余光瞟到一团白,他转身,指着半丛枯叶里跃过的小家伙,惊喜道:“有兔子!”
真不怪司马沛大惊小怪。
实在是他的人生过于贫乏了。他自出生起,被确诊为先天不足后,便一直住在郡王府里。
偶尔出行,身侧也是仆从一堆,把他护得严严实实,蚊虫也甭想近他身。
当然,兔子倒是见过的,不过那都是关在笼子里的或者烤成串儿的,活生生的野兔子,那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你喜欢啊?”
冷不丁被崔珂这么一问,司马沛顿时赧然了起来。他这行为,好像确实是有点……不矜持了哈。
显得他多没见过世面一样。
于是他肃然了神情,想摆摆天家贵胄的架子,却未料突然被扯了一个趔趄。
仓皇狼狈下,司马沛仰头瞪了一眼身前的始作俑者。
谁料,人家压根儿就没看到,因为她的神情比他还欣喜雀跃:“你喜欢,那我们就去逮啊!”
司马沛:“……”不矜持!
可是……这话对他真的好有吸引力啊。
当然,一会儿后司马沛就不觉得了。
他抱着崔珂塞到他怀里正瑟瑟发抖的兔子,瞧着眼前密匝匝的树林,也忍不住抖了起来:“这是……哪儿啊?”
崔珂:“……我也不知道。”
7
桂山是隶属于断雁山脉下的一座矮峰,高是不高的,就是南北东西都和其他山峰想连,稍一不注意,就容易从桂山走到别的山头去。
适才两人忙着撵兔子,也没人记路,因此眼下是走到哪儿了,还真没人知道。
好在两人进山的日头早,还有一整个白日够他们找路。
在不知道第几次往路过的树上刻下标记后,司马沛有些遭不住了,捂着胸口,躬下身,大口喘起气来。
他的脸色过于惨白,一贯没什么眼力见儿的崔珂也不由得担心了起来,扶着司马沛找了个背风坡坐下,惴惴不安道:“你可不能死啊!这里就咱俩,你死了,他们以为我杀的怎么办?”
听听这话,是人说得出来的吗?
兔子被绑住了腿扔在一旁,司马沛半天才顺过气儿来,瞧着那白绒绒惊惶的红眼睛,有些不忍心:“要不把它放了吧?”
“那不行!”学院发的学子服,袖袍过于长了,崔珂不知从哪儿拽了根藤蔓在那儿绑,“为了追它我们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说什么我今晚也要吃上麻辣兔头。”
本来撵兔子是想着逗逗它的司马沛:“……”
日光灼盛起来,叶片上的露水被烤干,司马沛瞧了瞧正低头专心捣鼓自己袖子的崔珂,想是一时鬼迷了心窍,竟问:“崔姑娘,你其实也是……不想嫁给我的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说什么“也”啊,这不是找死吗?
果然,崔珂也不是蠢的,藤蔓一扔,瞪他,问:“什么叫'也',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司马沛有些慌乱。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和崔珂说清楚,然后取消这桩婚事的机会。
崔珂看似天真直率,实则也有她身为崔氏一族贵女的骄傲,不然也不会不屑看人眼色。
可话到嘴边,司马沛突然犹豫了。
他现在……真的想取消这桩婚事吗?他听见心里有道声音这么问着。
只不过,他的犹豫在崔珂哪里已经坐实了他不想娶她的这个事。
换成寻常女子,怕是早便愤然离去,但崔珂显然不是那等寻常的。
只见她神色一转,由愤怒变成好奇,盘腿和司马沛面对面坐着,真诚发问:“你为什么不想娶我啊?你不想要崔家吗?因为崔家,洛城很多男人都想娶我。”
瞧,她竟看得这样通透。
司马沛反倒羞愧起来,为了初至洛都时,盘算的那点想装相算计她取消婚约的心事。
他的拇指摁了摁自己食指泛白的骨节,低声道:“就是为了崔家,才不能娶你。”
现如今王室式微,各世家盘踞壮大,当中本就暗涌汹汹。可他父亲竟暗地里打算着借他的婚事拉拢崔家以图问鼎之事,这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甚,便是万劫不复。
且他自东篱一路进洛都,不知遭遇了几回流民的袭扰。洛都虽看起来繁华依旧,可鲜艳的皮肉下面,掩藏了一副烂黑的骨头。
这天下,势必是会乱的。
届时权力倾轧,各世家首当其冲,指不定谁就沦为被牺牲的棋子了。
为了东篱郡的安危,司马沛不敢赌。
可崔珂却问:“那你知道,洛都那么多世家想结亲,为何我父亲偏偏应下我与你的婚事?你说我崔家想于你东篱谋图什么,但东篱物饶不丰,兵马不强,于我崔家,有何助力?”
电光火石间,司马沛突然便明白了。
或许,他那滴水不漏的泰山,和他存着一样的想法。
“你是说……”
“崔家亦想避世。”
那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渐渐便又快了起来。司马沛眸中的光一点点亮起来,他愈发用力地摁着食指骨节,喉咙发紧:“那我们……”
他本来想说,如果崔家真是这样的想法,那他们这桩婚事,好像也不是不能成了。
但崔珂却快他一步截过话头,定定看着他,一向明亮的眼眸暗沉沉的,说:“只是你既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待我下山,便写信告知父亲,让他取消婚约。”
“我……”司马沛张了张嘴,想起什么,突然便委屈起来,低下头小声道:“是你自己说不喜欢病歪歪的男人。”
诚然,他开始是不愿意的,可现在……人的想法总会便嘛。
“我说过吗?”崔珂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隐约想起来,“我说的是,不喜欢洛都男儿争相着白衫,装成一副病歪歪的模样的风气吧?”
司马沛:“……”
三人成虎,老祖宗诚不欺他也。
崔珂眉愈发皱了:“你派人调查我?”
司马沛:“……”
好,他没了。
8
荷风书院里多了只兔子。
就是在山上崔珂扬言要做成麻辣兔头那只。因为下山后崔珂不肯再跟司马沛说话,所以兔子就这么保住了性命。
司马沛做了个笼子,把它养在所居之处的前院,每次下学,都会在路上扯两把草回来喂它。
结果喂了两个月,一天早上他去上早课,往笼里一看,竟瞧见了那兔子的肚腹底下,多了几只小毛团。
当即,司马沛便在学堂上和其他人分享了这个消息。
他本就是好相与的性子,这两月下来,倒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尤其是几位女学生,知道了他养兔子后,更是隔三岔五便相伴去他那里逗弄一番。
眼下也是,从司马沛口里得知兔子生崽子的事儿,就属她们反应最大,趁着先生这会还没来,便拉着他问东问西。
司马沛嘴上倒是都在答,只是目光却没个定落,时不时便抬起,往前面看一眼。
那是崔珂所在的方向。
司马沛这兔子养了有多久,崔珂便有多久没理过他了。
本来今日也想借这桩事,换崔珂回顾一眼,只是等司马沛那里嘴都快说干了,夫子也来了,崔珂还是没回过一次头。
于是司马沛的情绪,便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了下来。
一直到午间小憩,书院院长卢鸿之的千金卢洮洮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同司马沛道:“你送我只小兔子,我告诉你怎么哄崔姐姐开心,怎么样?”
卢洮洮是个性格及其跳脱的姑娘,日常爱好便是整蛊各位同窗,司马沛也不能幸免。眼下她无事献殷勤,司马沛自然是警觉万分:“只要兔子?”
“当然了。”卢洮洮朝他挤眼,愈发往他身边凑,声音压得极低,“我这次是真好心帮你,兔子只是顺带的,你别不信。”
说完,突然冲他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颜。
司马沛这才发觉两人挨得极近,忙不迭便要退开,只是屁股还没来得及挪,便听“砰”地一声响,门扉被人大力推开,一道红色的身影去势汹汹。
司马沛看了眼笑得更开心的卢洮洮:“……”
她这是嫌他凉得还不够彻底吧?
不过好歹卢洮洮良心未泯,笑够了以后,倒还真给他出了个法子。
崔珂喜欢看灯,每逢上元节,她都会独自出门逛灯会。
“你呢,到时候就做一盏特好看的灯出来,提着去见她,她自然不会生气了。”
卢洮洮原话是这么说的。
只是司马沛瞧了瞧手里简陋至极的兔子灯笼,对这方法的可行性产生了质疑。
临近年关,荷风书院也放了假。司马沛未回东篱,而是在洛都的别苑里,苦练了好几日的扎灯技巧,不过……
眼下这兔子灯笼,就是他苦练之下最能拿得出手的水平了。
但司马沛不想再等。他自小便知道光阴的珍贵之处,若只凭它空耗着,什么也不做,只会徒留遗憾。
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崔珂的,他愿意为她好好喝药,爱惜身体,努力活很长的时间;愿意成为被蝴蝶缚住的茧,所以他必须和她说清楚,他想娶她。
前儿下了场小雪,只是近来气温愈发低,到今日上元节,那积雪也未消融。
司马沛便蹲在崔府门前的石狮子旁等崔珂,风从四面八方灌来。
只是他等啊等,等到崔府门房都换了一拨人,崔珂也还是没出来。
兔子灯里的烛火即将燃尽,司马沛将手拢上去取暖,雪地里倒映出他瑟缩的身影。
又一阵风吹来,司马沛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打完了,伸手扯开罩在身上的裘衣。
嗯……有点热。
嗯……脑袋好重。
嗯……有人来了,虽然是重影,但他还是认出来人是他想等的姑娘。
司马沛努力把灯笼递过去。
心想,应该可以了。
9
司马沛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本来他以为,醒来以后的场景,应该是崔珂坐在他的床畔,两人执手相看,冰释前嫌。
可谁想他一睁眼,崔珂倒确实是坐在他床尾的,但于此同时,床边还守着个卢洮洮。
卢洮洮一看他醒来,就迫不及待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绝了,我第一次瞅见真敢把命豁出去不要的苦肉计。”
司马沛:“……”这他妈说好的不出卖他呢?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我爹知道我给你出这主意,差点没把我打死。”卢洮洮委屈得很,“我当初可是让你掐着点过去的,谁知道你那么狠,不仅没掐着点去偶遇崔姐姐,反而故意错开她出门的时间,等她刚走再巴巴去门口守着等她回来。”
司马沛:“……”要不是他现在浑身没力气,他绝对上去把卢洮洮这张嘴给缝起来。
老底都被她扒没了。
这下可好。他往床尾崔珂的方向看了眼,那姑娘眼中积压的怒气都快冲出来了。
卢洮洮最后总结陈词,并微微侧了侧身,挑了个崔珂看不见的角度,朝司马沛使了个眼神:“你真是有病。”
司马沛一听,对了,他可不是有病嘛!
于是不动声色地长吸一口气,开始:“咳咳咳咳咳……”
卢洮洮很有眼力见儿,他一起调儿就借口喊大夫溜出去了。
是以,眼下房中便只剩了咳得撕心裂肺的司马沛,和瞧着无动于衷的崔珂两人。
一口气咳完,司马沛觑了眼还是黑着脸的崔珂,正想换气继续,熟料刚要气沉丹田,一个锦面软枕便朝他砸了过来。
于此同时,还有崔珂压不住怒的声音:“我让你装!我让你再装!”
她突然发难,司马沛一时晕头转向,只两手胡乱抓着,最后,抓住一截纤细的腕,便死活不松了。
崔珂发泄了一阵,也有些累了,把软枕一丢,也不说话,只和司马沛较着劲儿,想把手抽回来。
司马沛怕她伤着自己,也不敢使劲儿,但又怕她跑了,情急之下,便软着声气叫了一声:“珂珂,我错了……”
从前司马沛觉得男女之间,这般叫法未免太过粘腻,但如今他不仅叫了,甚至还恨自己声音怎么不能再软一点,再腻一点,最好是能让他这么一叫唤,就能让崔珂软了心肠。
“我错了,我不该查你,不该不想娶你,更不该骗你。”手间相争的力道松懈下来,司马沛只松松地圈住她,手指不自觉在崔珂掌心勾划着,撒娇一样,“你可以生气,也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只是这席话说完,崔珂却还是气鼓鼓的,两眼瞪着他,一副恨不得咬死他的模样。
司马沛只当这招不奏效,教他碰上了个不吃硬也不吃软的姑娘。
谁知等他正要想别的办法时,却见那姑娘蓦地眉眼一垮,眼中滚出泪来,哭地抽抽噎噎的。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我……我差点……差点就成了寡……寡妇!”
司马沛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心头也霎时一酸,险些跟着流出泪来。
他想,此后除了他的父母,他终于有记挂他生死的人了。
正感动着,那哭得快背过气儿的姑娘不忘补一句:“不过有一说一,你那兔子灯笼也太丑了,我赏了这么多年的灯,就没见过比它更丑的。”
司马沛:“……”
10
后来,司马沛把埋在洛都别苑的那支凤头簪又重新挖出来了。
只是给崔珂的时候,这姑娘说了一句话:“瞧着十分眼熟。”
司马沛以为她随口说的,也没放在心上,谁知过了两天,崔珂告诉他,她想起是在什么时候看见过这支簪子了。
是在新帝登基的那一年,司马沛一家入宫觐见,她在后宫碰上了郡王妃,当时她头上戴的就是这支簪子。
司马沛一听,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只是转念一想,想到旁的,便故意问:“你记性这么好,连我母亲头上戴着的要传给儿媳妇的簪子都记得,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你也见过我?”
崔珂睨了他一眼,反问:“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司马沛愣了愣:“什么?”
崔珂便坦然道:“我不仅记得你,我还从那时起,就相中你了。”
不然以她的性子,为什么肯死心塌地应下这门婚事。
还不是当年勤政殿惊鸿一瞥,一心想着这小哥哥生得真好看,长大后嫁给他做媳妇吧。
谁还不是个颜控来着?(完)
标题:《我的病弱相公》
作者:钟无羡
(已完结)
我等了未婚夫三年,他回来时却带着一粉雕玉琢的姑娘。
冷漠的看着我说:「怎么偏偏我归家这日你不在?」
等我摘下他为我戴上的凤冠,扬长而去。
他又跳出来拦住我,说要用一辈子补偿我。
1.
谢琅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田间与佃户争执今年租田的银两。
将军府里的刘婆婆,着急忙慌地跑到田埂上,老远就在喊:「姑娘!姑娘!快回去,小将军回来了。」
我拿着账本的手顿了顿,心里也紧了紧,连忙收拾好东西往将军府走。
一路上刘婆婆都在给我整理衣裳,要不就是摆弄我的头发,我虽然也紧张,但还不至于此。
直到回到将军府,我才知道刘婆婆为何会在意我的装扮。
谢琅的确是回来了,他高了许多,壮了许多,一身青色常服,像棵劲松似的立在廊下。
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姑娘,年岁比我小些,穿着一身华贵锦衣,像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她微微踮起脚尖,在谢琅耳边说些什么。
谢琅低头浅笑着,他这样古板严苛的人,也是会笑的吗?
我不由得看晃了眼,没留意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们听见声音,齐齐转过头来,谢琅见到我,又皱起了眉头。
我立马端正了身子,带着笑走了过去,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礼,「将军回来一路上可顺利,劳累吗?要不要先沐浴休息?」
谢琅摇了摇头,他打量我一眼道:「我早就递了书信回来,也说了我的归期,怎么偏偏我归家这日你不在?」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三年以后他见着我,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我喉咙就像被堵着似的。
一旁的刘婆婆忙解释道:「是西边那些佃户起了争执,姑娘赶去处理了。」
谢琅神色微动,又执拗地别过了脸,看来他是在生我的气了。
这时候他一旁的姑娘瞧他一眼,便站了出来,「早就听谢将军说起过柳姑娘了,我是萧玥儿!」
她大方地介绍完自己,一旁的刘婆婆又附和道:「这是安宁郡主,此次随将军回来,是来上京玩的。」
原来是郡主,谢琅之前在信中说,他与安宁郡主的兄长交好,如今看来关系确实不错。
我连忙俯身行礼,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就拉着谢琅出去看花灯了。
2.
今天是元宵节,现在大街上应该已经有许多花灯了。
刘婆婆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姑娘,你应该留住将军的,明眼人都知道郡主来将军府是什么意思,即便你与将军有婚约,可没落定的事,谁又知道呢?」
我看着两个人消失的地方,淡然一笑,可心中却一阵一阵地钝痛。
十四岁那年,爹娘去世,我被送到了将军府,因为我和谢琅青梅竹马,自小就定了亲。
将军府这些年也是把我当女主人培养,什么铺子、田产都交给我打理。
十五岁那年,谢琅随父出征了,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之久,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只记得少年总爱板着一张脸,眉宇间总是透露着严肃。
以前他总嫌我笨,总会说:「柳苒你就不能再仔细些吗?」要不就是,「柳苒你反应就不能再快些吗?」
那时候我刚来谢家,自然也知道自己是来求生的,不能像以前一样在家做小姐了,所以他说的我都记着。
他说我放错了他的书,我便把他所有书的位置都记着;
他说我不懂讨长辈欢心,我便努力学着给老祖母做各种好吃的,给母亲揉肩捶背。
如今将军府里没一个人说我不周到的。
我与谢琅青梅竹马,以前我总爱跟着他,喜欢看他读书,看他写字,现在想来,好像只是我跟着他而已。
「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想来至少有一纸婚约在的,无论如何您都是正妻。」刘婆婆宽慰我道。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像往常一样问起了府中的事务,等把府里的事情忙完之后,我又去了老祖母的房间,亲自看着下人熬药。
3.
近来她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总是咳嗽,吃了好几副药也不见好。
药熬好后,我端到了她床前,她正昏睡着,我便端着药站在一旁等她醒。
屋中燃了香,很沉重的香,压得人心事重重的,今天谢琅对那郡主的一笑,反反复复地在脑子里出现,总也挥之不去。
「苒苒,你来了!」苍老倦怠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连忙福身,「今天去看了西边那些佃户,回来得也晚了,那些丫头都不知道熬哪些药,祖母等累了吧!」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你若不在,她们哪里晓得这些,我就说你太能干了,把底下的丫头都惯坏了。」
我将她扶了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枕头,温声道:「那些丫头年纪还小,都是小女孩心性,不必对她们太过严苛。」
老祖母听了摆了摆头,「我记得你十四岁的时候,可不像这样,你那时候做饭、绣花……样样拿得出手,可不像现在这些丫头……」
我端起碗,伺候她喝药,浅浅地笑着,可是鼻子却一阵一阵地发酸。
我十四岁的时候为了学好绣花,十根指头烂了又好,好了又烂,一幅绣样,要绣上十几遍。
只因为谢琅说她祖母和母亲喜欢规矩齐全、贤良淑德的女子。
那时候我堪堪比灶台高些,便学着做菜、做点心,结果有一次做鱼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手,如今手腕内侧的疤还清晰可见。
我比谁都知道,要做到贤良淑德得付出多少努力。
我自己走过一遭这路,恰如光脚在石尖上起舞,别人只看到你舞姿翩翩,却看不到你一双脚已经血肉模糊,所以我不想别人再走一遍。
十四岁,多好的年纪,正是少女烂漫时,该是与春光潋滟,肆意洒脱相伴。
不然等到了十七八岁时,该如何回忆自己的十四岁,是那鲜血淋漓的手指,还是烟火缭绕的灶台?
伺候完老祖母喝药,我又去了谢琅母亲的房间,她今日倒是有精神,还特意拉着我说话。
「你看着那郡主了吗?即便是上京也挑不出那样好看的女子。」她一面梳头,一面说道,眼中难掩欢喜之意。
我也附和道:「是啊,郡主是生得倾国倾城,我今日见了也晃眼,那双手白嫩得吹弹可破。」
她很满意我的附和之语,不住地点头,又打量着我道:「那种姑娘一看就是金贵的人,苒苒你也才长她一岁,怎么看着就这般老成?小女儿家,应该穿些亮色,你好像总穿这些暗色衣裳。」
我低头看着身上湖蓝色的衣裙,浅浅一笑,沉默地点了点头。
4.
夜已经深了,谢琅还没有回来,现在又下起了雪,祖母嘱咐过,谢琅一回来就要给他喝一碗姜汤暖身子。
我左等右等他还不回来,索性就穿了披风到门外去等了。
夜里风吹到脸上,刺骨地疼,将军府门口又是当风的地方,寒风时不时卷起雪花,朝我扑面而来,落到脸上、脖子里,是透心的凉。
路上行人还多,鲜妍有活力的姑娘们,提着花灯吵吵闹闹地走过,这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这马车并不是将军府的,况且祖母和夫人都睡下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客人来,我望着那辆马车。
一个小厮从马车里撑伞下来,他手里也提着花灯,他径直朝我走来。
我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他朝我行了礼,「姑娘元宵节安好,我家主子命我将这灯和伞送给姑娘。」
「送……给我?」我慌张得说话都结巴,我又看向那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问道:「不知尊驾是何人?」
小厮笑了笑,「相逢便是缘,姑娘且收着吧!」
说罢,他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把伞和花灯塞到我手里了,我想叫住他,他却已经上了马车,驾着马离开了。
我提着灯,懵了一会儿,上京中大户人家的马车我差不多都认识,这辆马车却从未见过。
而且我手里的这盏灯,价值不菲,琉璃制的灯身,上面还镶嵌了宝石,在烛火摇曳下,迸发出五彩斑斓的光。
我抬头望向画着红梅的伞盖,觉得这伞应该是哪位姑娘的,我成日忙着料理府中事务,也没什么朋友,刚刚真应该去认识一下。
我正这样想着,将军府的马车就回来了。
5.
谢琅先从车上下来,他背上还背了个萧玥儿,萧玥儿趴他背上笑着闹他。
我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萧玥儿一眼就看见了我手里的花灯,她惊呼道:「花灯会的第一灯怎么会在姐姐手里?」
谢琅也顺势看了过来,我手里提着灯,有些不知所措,忙解释道:「刚刚一位姑娘送给我的,她说相逢即是有缘。」
「可是赢走这灯的是个公子诶,那公子连马车都没下,就把这灯给赢走了。」萧玥儿打断了我的话。
我心里也是一惊,在上京这么多年,我倒是不认识什么公子。
我看向谢琅,他脸色有些难看,他放下了背上的萧玥儿,让下人带她去休息。
萧玥儿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
我提着灯笼的手都僵住了,我和谢琅现在有婚约,收了这个灯笼,确实不好。
于是我又解释道:「刚刚我在外面等你,然后一辆马车停住了,他的小厮给了我伞还有灯,因为伞上有红梅,所以我还以为那是位姑娘。」
谢琅看了一眼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什么都没说,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给我。
我接过来,发现是一包还温热的桂花糖,他从我手里接过了灯和伞,淡淡道:「吃吧!还热着!」
我捧着桂花糖抬头看他,他依然板着一张脸,我们站在同一把伞下,可中间仍然有一点距离,那是不管我多么努力,都填不上的鸿沟。
十五岁那年花朝节,谢琅带着我出去玩,那时候同行的还有很多人,人群熙熙攘攘,我渐渐被挤远了。
同行的姑娘们都想吃桂花糖,一行人便在桂花糖摊子面前停了下来,我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
谢琅见我一直盯着那边的摊子,他以为我也想吃桂花糖,他就去买了一包给我,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一直以为我喜欢吃桂花糖。
其实我不喜欢吃糖,我看的是桂花糖旁边的辣豆花,那是我家乡的特产。
6.
嘴里甜腻的味道,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谢琅把伞微微往我这边倾斜,雪夜万籁俱寂,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玥儿其实就是孩子心性,她很好相处的,你多担待她一点。」谢琅声音沉稳,带着些许压迫。
我咽下甜腻的糖,点了点头。
谢琅又道:「玥儿以后也是要嫁到将军府来的,你虽然为妻,但家室不显。她虽为妾,却是郡主,若有什么事你谦让些,忍忍就好了,我也不会让你真的受委屈。」
谢琅的一字一句,就像刀似的,剜在我心上,我胸前就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我捏紧了手里的桂花糖,谢琅温热的手搭了上来,「你可是冷着了?」
他掌心落到我手上的一刹那,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又笑着掩饰,「没有,不冷。」
谢琅跻身挡在我面前,他不悦道:「我们都快是夫妻了,你何苦还要这样避着我。」
我眼眶一热,努力地忍着心中情绪,我尽量平淡开口:
「将军也知道我是个孤女,这些年承蒙将军府收留,我也是知道感恩的,如今看将军与郡主两情相悦,我也愿成人之美,不如……将军就娶她为妻吧!」
「那你呢?」谢琅的脸彻底黑了。
他盯着我,上前几步,「还是因为你收了那个灯笼,你就不想嫁了,想另谋高枝了?」
我猛地抬起头,十分讶异,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这种人吗?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可他把伞和灯笼塞回我手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还以为他听说我不嫁他,会很高兴呢!如今倒是看不透他了。
7.
元宵节那晚之后,谢琅就在跟我赌气,他见着我转身就走,我给他送补药去,他也不搭理我,以前他会跟我说上一两句话,现在他就完全当我下人似的。
不过我也抽不开身去顾他了,他一回来,府里就拜帖不断,我需得时刻仔细应付着,来的都是贵客,万万不能怠慢。
这段日子我是忙得脚不着地,每天要去各个铺子看看,还要张罗着接待宾客,处理府中杂事,置办下人的冬衣,一来二去我就忘记老祖母喝药的事。
我本来挑了两个得力的丫头去伺候,可是因为这几日天气一冷一热,老祖母又出来见客,就彻底病倒了。
等我得知消息,火急火燎地赶过去的时候,萧玥儿正伺候老祖母喝药。
病榻外面,谢琅黑着一张脸坐着,一言不发。
我沉了沉气,迈着走了一天酸软无力的腿,上前几步,柔声问道:「可请郎中来看了,药拿了几副,需要吃什么补药辅佐吗?」
谢琅抬头看我,眼里带着怒火,冷冷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今天祖母病倒了你不在,丫鬟说你去查账了,今天也没到查账的时候,你这么上赶着做什么,是不是就不想在家看见我,祖母那么喜欢你,你稍微用点心不行吗?」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小竹便开口了,「将军错怪苒姑娘了,以往都是她亲自伺候老太太喝药,甚至还亲自看着下人熬药,那可不知道用了多少心。」
谢琅被丫头堵住了话口,他又看向我,「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丫头,在主子说话的时候顶撞?这么没有规矩,怎么敢在将军府当差!」
他声音有些大,把在场的人都震住了,我给了小竹一个眼神,让她先下去。
然后又看着谢琅开始解释,「确实是我不上心了,这账也不是今天该查的,只是……」
我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只是过几天就是我父母的忌日,往常你不在,我都没空回去祭拜,今年我想回去祭拜,所以想提前把手头的事给做完,这才一时疏忽了。」
谢琅脸上露出一抹讶异,他神情软了下来,可依旧板着一张脸,「查账这事是只有你一人能做吗?就不能交给旁人?」
其实这账是他母亲交代我要亲力亲为的,我正要答,萧玥儿出来了,她拉起了我的手。
「对啊姐姐,你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不如就交给我吧,先前在家我也是管过账的。」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沉默的谢琅,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这账早些交出去也好。
第二天一早,萧玥儿就来找我要账本了。
8.
我把府里的账本还有田契,以及几间铺子的账本,都给了她。
不一会儿,谢琅也来了,他看着整齐厚实的账本,便让萧玥儿与我交接。
他说萧玥儿算账是专门有师傅教过的,要是看出什么纰漏,正好大家都在,就一起商量着来。
我们三个人便坐在了一起,萧玥儿手下算盘飞快,一上午的时间她就把账全算完了。
她合上最后一本账簿,定定地说道:「没有任何纰漏,每一笔账都清楚。」
她望了我一眼,眼底情绪复杂,我悬着的心也落下了。
我看向谢琅,等他发话,他眼中看不出情绪,他随手拿起了一本账翻看。
他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他将手里的账簿狠狠摔在桌子上。
「这几年你就光领了你的月例钱,其他的赏赐,母亲给你的东西,老祖母赏你的东西,你都记到了库房里?」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谢琅冷笑一下,「你是多不想和将军府扯上关系,这么些年你分得倒是清楚。」
我怎么敢不分清楚,我从来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像是来这里做事的人,我只拿我份内的东西,到时候离开了,也说得清楚。
见我沉默,谢琅气冲冲地离开了,萧玥儿连忙追了上去。
我看着散乱的账簿,叹了口气,收拾起来。
一旁的小竹嘴巴翘得老高,「要分得不清楚,还查姑娘的账,明摆着就是来找事的,姑娘你也任由他们查去了?」
我捋着账簿压了压,淡淡道:「本来就是他家的账,他查是应当的。」
9.
不过这一次谢琅,倒是没有生太久的气,我出发的前一晚他来找我了,一开始他在我门口踌躇。
最后还是进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做针线活,他轻咳几声,把一件厚实的带皮毛的披风,放在了我桌子上。
「济州天寒,你穿这个去,车马也给你找好了,你打算去几日,估摸着四日你应该能回吧?」
我摸着厚实的披风,算了算日子,四日确实赶了些。
他偷偷瞥我一眼,别扭道:「这衣服你就穿着,别记到库房里去了。」
我淡淡一笑,「现在是萧郡主管账了,我想记也记不了,多谢将军了。」
谢琅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很快他脸又沉了下来,「你若想管账,婚后还是你管,昨天我那样说你,也是因为气急了,我没有同玥儿一起逼迫你,交出管家之权的意思,你别多想。」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针,眼睛有些酸涩,若是以前我听到这些话,心里应该会很雀跃,如今却毫无波澜。
我看谢琅如此在意这事,便轻声道:「我看萧郡主也是个能干的,交给她也好……」
他又提到了成婚的事,这事我也一直梗在心里,我捏着手里的针,心里的话到嘴边又落下。
我想让谢琅好好考虑我们成婚的事,可又怕他生气,还是决定回来再说好了。
翌日清晨,我去给老祖母请安之后,便出发了,说起来我已经四年没有回过故土了。
10.
马车颠簸一日,总算到了客栈,谁知道迎出来的小厮说,这客栈被包下来了,让我们寻别的住处。
可这里离下一处住的地方,起码还有半日的车程。
我拿出了银两请他通融,他推托了一下又道:「实在是因为那位贵客受了伤,姑娘可会治伤?闻着姑娘身上有药味,可是郎中?」
想来是在老祖母房里沾染上的药味。
以前我爹常年征战沙场,我对刀剑伤倒是可以治一治,可若伤得严重,我也束手无策,进去了又说治不了,只怕会惹怒别人,趁天色还没全黑,还是继续赶路好了。
我正准备摇头离开,忽然远处响起一阵兴奋的狗叫。
我看去,一只白色的京巴犬朝我扑了过来,在我脚边使劲摇着尾巴。
一旁的侍卫想要把它打开,我却是一眼瞥见了它耳朵上的黑点,我迟疑地开口唤它,「小羽?」
它听见我唤它,尾巴摇得更欢了,我一把将它抱了起来,兴奋地问道:「真的是你吗?小羽!」
小二看着我迟疑了一下道:「这狗确实是叫小羽,只不过是客栈中那位贵客的。」
竟然这么巧吗?小羽是我从小养的狗。
十四岁那年家境落魄之后,我就带着它去了谢家,那时候我就只有一个包袱,一只狗。
到了谢家门口,里面的婆子出来接我,见我带着狗就变了脸色,她们说老祖母不喜欢狗,让我扔了。
那年也是大雪的天气,我牵着小羽站在那高门大院前,不知道该怎么办。
来接我的婆子不停劝说我,说我十四岁了,该懂事了,又哄着让我先把狗给她们,我先去拜见老祖母。
可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把狗给她们了,她们就会扔掉,小羽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它依偎在我脚边,小声地呜咽着。
那些婆子见劝不动,就回去禀告老祖母了。
我蹲在大门外的墙角边,搂着小羽冷得不住发抖。
它是个很活泼的小狗,可这一刻它也不跟我闹着玩儿了,而是安静地依偎着我,毛茸茸的脑袋枕在我手臂上。
11.
不一会儿,刘婆婆出来了,她没有劝告我什么,只是同我说,我已经是一个孤女了,必须仰仗将军府才能活下去,可要进将军府,首要的就是讨老祖母欢心。
我带了一只狗来的事她压下来了,她让我自己做决定,扔不扔它我都能进将军府。
但是带着它,老祖母是不会喜欢的。
听到这里,我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刘婆婆无奈地看我一眼,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那天是除夕来着,整条街都在放爆竹,小羽最害怕放爆竹的声音了,它害怕得在我身边发抖,我用手捂住了它的耳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刻,一人一狗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我紧紧地抱着它,能感受到它的体温,它虽然害怕,但还是伸出热乎乎的舌头,舔着我的手安慰我。
我抱了它很久,也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哑了,才抱着它起身。
我把它放到了巷子口,那里人很多,要是有人见它可爱,说不定会收养它。
我放下它,便往将军府走,一步三回头,往常它很黏我,最喜欢跟在我脚后边。
今天它却乖乖地坐在那里,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一动也不动,只是小声地呜咽着。
我不敢看它的眼睛,它肯定会埋怨我、怪我。
后来我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将军府跑去了。
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我眼眶热了热,紧紧抱着它,就像抱住了十四岁那年的自己。
一想到收养它的人受伤了,我便是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了,我跟小二说我会治伤。
那小二脸上瞬间就有了神采,他把我请进了店里。
12.
刚刚在店外看不出异样,店内可是重重守卫站岗。
小二走到一间上房前说了什么,那侍卫瞧我一眼,便招手让我过去。
我带来的侍卫拉了我一下,我朝他们点点头,让他们放心。
守门的侍卫打量了我一下,冷冷道:「姑娘若是耍什么花招,立刻就会被剁碎了丢出去喂狼。」
我刚刚也不怕的,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倒慌了起来,我怯怯地瞧他一眼,他开了门让我进去。
房间里有股浓重的血腥味,看来伤得不轻。
绕过屏风,就是一架被轻纱帐子掩盖的床,床上的人半卧着,我出声道:「尊驾不知伤在何处,可否容我看看。」
里面的人闻声撩开了帐子,我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张光清白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穿着一身蓝色衣裳,年岁应该二十岁左右。
在朝官员中二十岁的少有,有的我也见过几次,这人我倒是从未见过,我怔愣了一会儿。
他看我一眼,抬了抬被粗略包扎的手臂,示意我过去。
我上前几步,轻轻托着他受伤的手臂,揭开了纱布,是被刀砍伤的,伤口很深。
我拿起一旁的帕子,给他清理伤口,应该是痛的,但是他只是皱了皱眉,什么话都不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清理完伤口,我开始给他上药,随着药粉一点点洒在他伤口上,他终于闷哼了一声,我慌张地抬头,「很疼吧,我轻点。」
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正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忙低头给他包扎伤口。
我仔细地压着纱布,多绕了几圈,总算包扎好了,他收回了手臂,轻声向我道谢,那声音也好听。
13.
我淡淡地笑了笑,便问起了小羽,「是我该谢谢你才是,多谢你收留了小羽,你是怎么知道它叫小羽的,又是在哪里捡的它?」
他勾起了嘴角,好像一直在等我问这个问题似的,结果他却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
而是反问我:「将军府那么大,连只狗都容不下吗?」
原来除夕那一夜的事,他竟然都知道。
一个陌生人提及这事,让我十分窘迫地低下了头,只觉得脸上跟火烧似的。
我掰弄着手指,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事关将军府,他又是朝廷中人,一言一行都得慎重。
见我沉默,他轻轻地笑了,「你放下它,进将军府之后,我就把它抱走了,怎么,如今想要回去?」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磕巴了一下,觉得还是先问他的身份算了。
「看阁下气宇不凡,不知阁下在上京何处谋事?」
他浅浅一笑,直接了当地答道:「内阁——程应星!」
那一刻我呼吸都停滞了,他竟然是首辅大人!
我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风流公子,一点也不像人们口中的「活阎王」。
我在上京可听太多人说起过这个程应星了,听说他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还跟内阁那帮老家伙打架,硬是把济州贪墨案每一位涉事人员都整治了,所以才得来这「活阎王」的称号。
见我如此惊诧,他肆意一笑,「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比将军府养不了狗还奇怪吗?」
「我……这……」我连忙起身行礼,却被他拦了下来。
他无奈道:「我这儿没这么多规矩,别把我跪折寿了,况且我跟你也算有点渊源。」
渊源?我可不认识首辅那样大的官!
14.
通过程应星的描述,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曾经是他的武教老师,父亲临终前也拜托他多加照拂我。
我是真没想到,我竟然还能跟首辅这样的大官有渊源。
我偷偷地抬眼瞧他,还是不能把面前的这个人,和那离经叛道的活阎王联系起来,长了这样一张脸,怎么能叫活阎王呢?
「那大人这伤是什么人弄的?」
我问出口后才觉得这个问题不妥,受伤这事应该事关朝政,我不应该问的。
谁料这程应星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直言道:「去年朝廷不是拨了一笔款修缮寺庙吗,我给拦住了,先给了东江的灾民,赈灾,结果半路上就被一个寺庙的神棍给砍了,说我不敬神明。」
我木讷地点点头,又突然想笑,想到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跟一群老头打架,这画面太滑稽了。
我与程应星是初见,但是很奇怪,我们聊得很融洽,他竟然也要去济州。
我也不打算要回小羽了,总觉得它跟着这么一位离经叛道的人,也比跟着我好。
因为他也要去济州,我们便约定同行了。
第二天上马车的时候,我看见了程应星的马车,竟然是花灯会那天路过将军府门口的那辆。
所以我的灯笼是他送的,伞也是他送的!
我望着那马车,心跳得极快,程应星撩开车窗的帘子,向我投来一个微笑,他也看出来我认出那马车了,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解释。
又是一日车马劳顿,我们终于到了济州,济州知府已经恭候程应星多时了。
程应星一下车,那知府就上来与程应星勾肩搭背,他拍了拍程应星的胸口,调笑道:「程老弟最近去哪里潇洒了,怎么把手都潇洒断了。」
我想我应该去跟他告别的,可他一下马车就被人拉走了,我站在原地正想着怎么办,他的侍卫就来了,说送我去客栈。
我原来在济州的家已经被变卖了,现在也只能住客栈,反正还有两日才离开,到时候再好好道别吧。
15.
到客栈我收拾了一下,便提着食盒去了墓地。
坟前墓碑已经被杂草隐去,我放下食盒,拔了坟头的杂草,点了香,拜了拜。
又端出了食盒里的饭菜,我爹娘去世时,还不曾吃过我做的饭菜呢。
我念叨了起来,「爹,你最爱吃的焦皮肘子,这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还有娘最爱吃的桂花蒸糕,我记得娘不喜吃甜,所以我放了很少的糖……」
四下只有窸窸窣窣的风吹过,没有人回应我。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过得……」我想说我过得挺好,可这一刻,在父母坟前,我不想再骗自己了。
我一垂眼,眼泪就顺着脸颊下来了,我轻声道:「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开心,娘……绣花针扎进手里真的好疼好疼,油溅到手上的疤也要过了很久才好,我特别想穿好看的衣服,去逛灯会,想吃辣豆花,我特别……想你们。」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好像许久没有这样哭过了,放肆地、不管不顾地哭。
我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继续道:「谢琅他要娶别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累啊,累到了心里,累到再也不想去经营什么了。」
我装模作样地当了四年大人,终于在这一刻变回了孩子,将军府里有很多我的长辈,可我只能在这两座孤坟前变回孩子。
我哭诉了许久,四年的委屈我讲了大半天才讲完,最后我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下山了。
16.
我刚回到客栈,就收到将军府的来信,谢琅说让我快些回去,祖母想我了。
我收起了信,并且不打算回信,这些年我在谢家兢兢业业,也算是报答了他们的养育之恩了。
这次回去,我也就打算真的离开了,这些年我省吃俭用,也攒了些银子,来济州做个小本买卖也是可以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四岁到十五岁的时候,我很想嫁给谢琅,觉得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可是后来他走了,我出去管铺子,出去跟商户打交道的时候,我觉得我太狭隘了,我一直在那深宅大院里,像个井底之蛙。
时间越久,我越觉得自己不是非谢琅不可了,既然他已经觅得良人,我也应该离开了。
我正想着到时候怎么跟谢琅说,这时候门外响起了呜咽之声。
小羽?我连忙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就看见程应星端着一碗辣豆花站在门外,他粲然一笑,然后直接走了进来,「我刚刚在府东河边吃了这一家的辣豆花,很不错,你尝尝。」
我迟疑地看着他,他又把碗往我面前推了推,「吃啊!今早在马车上,我看见你吃辣酱了,想来你是喜欢吃辣的吧!」
我有些惶恐不安,从来没人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可这人稍稍观察就发现了。
我尝了尝,与记忆中的味道一点不差,眼前升起一阵氤氲,我连忙埋下了头。
想了许久,我低声问道:「大人那日为何送我花灯?」
程应星脸上的笑依然浅浅的,他也想了想,然后道:「我说是因为你父亲临终所托,让我照顾你,我便给了,你信吗?」
这有什么不信的,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程应星失笑,「男子赠女子花灯,还能是因为什么,我敢说,就怕你不敢信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继续说道:「那天街上华彩流光,姑娘们都是热热闹闹的样子,唯独你冷冷清清地站在寒风中,像十四岁时那样,你就那么爱谢琅吗?」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顿重鼓敲在我心里。
他负手站到窗前,清冷的月辉落了他满身,他轻声道:「柳苒你才十八岁,要活得热闹一些。」
这句话像一根结实的线,把我的心提了起来,我在那四四方方的庭院,见过各式各样的热闹,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要热闹一些。
很快归期已至,程应星还要在济州留几日,不能与我同路了,我去与他告了别,便启程回去了。
17.
我紧赶慢赶,还是比原来的归期晚了一日。
可是刚到上京城外,就看见了谢琅的身影,他竟然来接我了。
他骑着马,到我的马车旁来,敲了敲我的车窗,递进来一包桂花糖,他没有质问我,为什么会晚回来。
这倒是让我很意外,我接过桂花糖,把它放在了小几上,没有吃,谢琅仍旧骑马走在我的马车旁边。
我趴在车窗上问他:「老祖母可好些了?」
他点了点头,他今天的一举一动都很奇怪。
等回到府中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将军府已经挂上了红帐,贴满了喜字,我怔愣在满目红飘前。
一旁的谢琅终于开口了,他说萧玥儿要比我先进门,她虽然为妾,但是她成婚的排场要按照正妻来,也要比我先入将军府。
谢琅看起来十分憔悴,他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妻子,她永远都是妾,只是她父兄施压,所以……」
我平静地说了一声「没事」,他露出了一丝诧异,然后又板着一张脸道:「你为什么总是没事,你就不能同我闹一闹吗?」
我把谢琅拉到了房里,他以为我真要同他闹了,脸上竟然有几分喜色。
我还没开口,他就先开口了,他得意地打开我的衣柜,然后捧出了一顶凤冠。
「这冠我早就命人去打了,本想等你自己发现的,可还是忍不住想给你戴上。」
说着他就来给我戴冠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谢琅这样不稳重,华丽的冠落在了我发髻上。
他从背后看着我在镜中的样子,竟然露出一抹笑,「跟我想的一样,只是喜服还在赶制,不过总归是要穿上的。」
我转过头去,对上了他的眼睛,他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有事先走了,你劳累了一路,先休息吧!」
「我不成婚了!」在他脚即将迈出门口的时候,我脱口而出。
18.
他像个木头似的定在门口,冷冷道:「你一定是累着了吧,先好好休息。」
「我不想嫁给你了!」这一次,我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说道。
谢琅转过了身,眼中有万千情绪,「你是不喜我纳妾吗?我可以不纳萧玥儿,今生今世只你一个,只是不纳她的话,少了定北侯的势力,我又要去边关守一年,我又会晚一年与你成亲了。」
我还以为他对萧玥儿有几分真心,没想到我又想错了。
我看向谢琅,「与萧玥儿没关系,我只是不想嫁了而已。」
谢琅颓然在我对面坐下,「那我这些年的努力不就是可笑至极,我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地谋划,你为何说不嫁就不嫁了?」
我坦然一笑,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将军在谋划什么,为了嫁你,我做的努力也够了。」
「我努力讨祖母和夫人欢心,每天累得都要睡着了,还要去伺候夫人和祖母,针线绣工也从未落下。」
「我就像一块玉石不停被打磨,磨去棱角,切掉瑕疵,可如今我真的觉得累了,我是个人啊,我也会疼!」
谢琅神色愈发阴鸷,「可祖母、母亲不是很喜欢你吗?倘若你不这样,以你的家世,祖母和母亲恐怕会背弃婚约,就算我背再多的军功,她们也不会让我娶你。」
喜欢我?
我在心底自嘲了一下,她们喜欢的是,能把将军府上上下下打理好的人,不让她们操一点心的人,喜欢一个听话懂事的人,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那便不娶吧,谢琅,我们都做了许多努力,何苦再委屈彼此,人生苦短,我不想再被『贤良淑德』四个字压着了,而且我讨厌吃桂花糖。」
我依然平静地看着谢琅。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萧玥儿走了进来,她走到谢琅身边,软声道:「阿琅,你去瞧瞧我的喜服吧!」
谢琅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我。
我摘下了头上的凤冠,放到了萧玥儿头上,淡淡道:「愿你们郎情妾意,恩爱百年。」
19.
说罢我就往外走,可谢琅突然冲了出来,挡在我面前。
「我不会让你走的,你生是将军府的人,死是将军府的鬼,我不会让你走,你不许走,以后你不想做什么就不做,好不好!」
他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萧玥儿拽住了,「阿琅!你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然萧家是不会与谢家罢休的。」
谢琅甩开了她的手,任由萧玥儿在身后大喊大叫,他也没有回头,他没有再看她,只是走上前来。
「苒苒,留下来!你受的委屈,我会一一补偿你,那怕是用一辈子,我也甘愿。」
我第一次见谢琅如此失控,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封婚书,神情悲切。
「这婚事,并非我们一早定下的,是你父母去世后,我写的,来谢家也是我让你来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我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曾经想了许多有你的以后,你不能就这样走了,那我的喜欢算什么。」
我无奈地笑了,我们终究是错过了,在十五岁,我最喜欢他的时候,他抛下我让我独自成长。
如今十八岁的时候,我不喜欢他了,他又说喜欢我。
我眼睛有些酸,心中无数情绪翻涌,但都归于平静。
我接过那封婚书,确实是他的字,我毫不犹豫地撕了婚书。
我冷冷说道:「我衣柜顶上,有一个匣子,里面是我为你求的平安符,你去数一数有多少个,那是我日日夜夜攒下的失望。」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我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都守着你了。」
20.
我走那天,晴空万里,我从未感觉这样轻松过。
我背着小包袱,穿过四四方方的堂院,走过四四方方的天,老祖母和夫人都不想见我,我依然在门外与她们告别。
大门口依然是刘婆婆站在那里,我以为她会责怪我,没想到她却对我笑了,「苒丫头聪明,在哪里都能活得好。」
我朝她点了点头,朝屋外走去,这天我重新穿起了十四岁的颜色,一件明黄色对襟长裙,谢琅则站在门外。
他把萧玥儿送走了。
这几天我都没见着他,他似乎是瘦了,憔悴了。
我没有向他行礼,他给我准备了一马车的金银细软,临上车的时候他开口:「为什么我们这么努力,也没有在一块儿?」
那样的不甘,我曾经也尝过,不过我至今也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没有回答他。
出城的马车有些颠簸,看来往后我当真是一个人了。
这时外面的车夫惊叫一声,「啊!哪儿来的狗啊!」
话音未落,小羽毛茸茸的脑袋就钻了进来,我欣喜地叫了一声,一把抱住了它。
与此同时,车窗外面,程应星骑着马跟了上来,他故作惊讶地说道:「柳姑娘,我们还真是有缘,我只是追着狗,都能找到你。」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必这人早就打探好,我要离开谢家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开口道:「柳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去济州,在下正好也是去济州,姑娘去济州做什么?依我看,做生意就很好……」
这人总是这样聒噪,不过我还挺喜欢这样的聒噪,感觉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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