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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网络小说里是否有出现过让你激动得全身颤抖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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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小说里是否有出现过让你激动得全身颤抖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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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小说里是否有出现过让你激动得全身颤抖的情节?
豆子惹的祸的《搬山》中的一段:
将岸似乎能察觉到梁辛的心情,呵呵的笑了:“我当年所为,虽然听上去可恶,可实际上也没那么严重。”
对于将岸来说,胎儿越成熟,他夺舍的兔险也就越大,所以在那些老魔头的帮助下,他夺舍的第一胎,才刚刚三天,严格来说根本还不能算个孩子。
梁辛皱眉,觉得又堵心又恶心,重重的喘了口粗气。
老魔头开始重新修行,因为有了‘前世’的记忆,他的进境极快,可新的身体条件还不如他当年的肉身好,还没能突破逍遥境就停滞不前了。
所以老魔头又开始第二次‘投胎’效果依旧不理想,第三次、第四次……将岸一共五世为人,可因为在达到极限之前,根本无法看出身体如何,所以他始终没能比最初的修为更高。
梁辛忍不住苦笑道:“这几百年,岂不是白忙活了。”
将岸笑了,没理会梁辛的话,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我第一世,父亲是个藩王,母亲是个婢女,父亲对母亲极差,可疼我爱我。而我母亲过的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却还忍辱偷生,拼命寻找机会想要偷偷看我一眼,但怕耽误了我的前程,不敢和我说一句话。那时我虽然是凡人身,但心性上早已断灭凡情,自然是不理会的!”
“第二世,家境贫寒,我无所谓,可爹娘却看得重,别人家孩子有新衣,有糖果,他们宁可不吃饭也要给我置备,一年春节,我爹为了挣出我的守岁钱,冒雪送货摔下了山崖,他到死也不知道,我无所谓的。”
”第三世,我生在富贵之家。兄弟姐妹一大把,爹娘死得早,到了分家的时候打了天翻地覆,嘿,我什么都不要,本来以为能清净了。可没想到,从我净身出户以后,这些兄弟姐妹彼此之间见面就吵,却都轮流来看我,怕我冷,怕我饿,大姐要接我去她家,二哥干脆给我买了座小院,三哥天天带我去妓馆。我不懂啊,他们都看重钱,所以反目成仇,可干嘛又对我好。”
梁辛哼了一声,忍不住插嘴道:“人情,本来就复杂的很,为钱反目可恨,可有时候,争得却是自己心里那份公平。”
“住口!我不问你,不得多言!”
将岸自从当了师父,立刻就严厉起来了,全不像开始时候的那副老好人态度:“第四世,我总算当上了个孤儿,无亲无故啊,哈哈!可走到了十六岁,有个姑娘喜欢上了我,我自去修道,不理她,后来无意间听说,她的爹娘逼她嫁人,她就把脑袋钻进绳套里,自缢了。”
“第五世,没爹,娘是个妓女,天天算计着,究竟哪个才是我爹。“
这时候,将岸又笑了,早已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语调,有无奈,有感慨,甚至还有些依恋:“她生我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再过几年就更拉不到客人了,哎,她长的本来就不好看,生意好才怪!后来出了件小破事,她给自己拉客人,那人却嫌她丑陋,抬手打了她。喂,磨刀儿,你知道妓女是干什么的吧?”
“听说过!”
“别人以为,妓女卑贱,可她们之间却团结得很,这叫姐妹情深!”
将岸的话说得轻松,可语气却重:“那人打了我娘,结果被几十个姑娘围着打,龟奴、老鸠人人动手,可没想到,那人的爹竟然颇有实力,当天晚上,官差、帮派足足来了几百人,砸了妓院不说,还见人就打,我娘自然是那个最倒霉的,我断灭凡情,连皇帝都看不起,更不会把一个娼妓当回事!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打死,可你猜,她在临死前,最后的一句话说的什么?”
“她对我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将岸儿,我对不起你,下一辈子我只做娘亲,不做娼妓!”
说到这里,将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这一句话,彻彻底底毁了我的道心!她是娼妓,她也是我娘!所有的人,一个也休想活!我狂怒之下,捏碎了传讯用的木铃锁,一转眼间邪道七大首领尽至城,三万四千一百三十一名邪修先后赶来,密密麻麻的法宝铺满长空,哈哈,磨刀儿,你能懂么,当时那场面惊天动地,那威风鬼神动容,可我却嚎啕大哭!”
“那一天里,我终于受不了人间折磨,道心尽丧;那一天里,我才知道,我的眼泪也是咸的;那一天里,我总算明白了,修不上天,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个人,既然是人,就别装着自己不是人!”
“那一天里,我彻悟,生老病死,天下人间!”将岸的声音低沉而疲惫,缓缓地说着:“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是人。青天之下即为人间,而人间事,不过三个字:来不及!”
“百年忙碌,千年修行,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很感谢大家的点赞,能让大家通过这一段喜欢上一本小说,其实是一件很奇妙的缘分。
欢迎大家给我推荐书,最近各种书荒。
随便列几本自己很喜欢的书,如果有类似风格的,求私信。
《亵渎》《尘缘》《狩魔手记》
《顺明》《覆汉》《秦吏》
《孺子帝》《赘婿》
《修真门派掌门路》
《诡秘之主》《奥术神座》
《重生寡头之1992》
推荐给大家。
“凭什么,皇帝的女儿,只因为心情不好,就可以随意摆布我女儿的命运,将我的女儿打落地狱?
最近看《簪中录》(也就是即将播出的《青簪行》,心疼杨紫,估计这剧得扑了)
蝼蚁般的升斗小民吕至元一直嫌弃自己的女儿,更将她在被人奸污之后赶出家门,逼她去死,还接受了别人的赔钱。没想到一个个害他女儿的仇人最后都离奇死去。最后才发现一个别扭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当我看到他作为一个蝼蚁小民发出对阶层不公的愤怒呐喊时,我震撼到不住落泪。
以下是那一段的原文:
黄梓瑕默然点头,身后皇帝已经暴怒地打断了她的询问:“别问这些有的没有的!先把杀害公主的事情,一五一十招供出来!”
吕至元垂下头,说道:“我拿着假的九鸾钗,偷偷躲在公主府外,跟着她到平康坊。被堵在路上的公主下车,顺利地被我引了过来。我在混乱之中将她带到无人处,向她坦承了自己杀她府上的宦官和那个孙癞子的罪行,跟她说我女儿是冤枉的,求她救救滴翠。她却看都不看我一眼,只看着地上的草芥冷笑。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她让大理寺释放滴翠。可公主情绪极差,劈头便只让我们父女俩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她说……她说,不仅你要死,你女儿活不了!”
皇帝听他讲述同昌公主临死前的模样,他坐在椅上,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自己女儿肆无忌惮、骄傲任性的模样。那锋利单薄的五官,就像一枚最易折断的冰凌,却偏偏还如此倔强固执。
皇帝觉得自己的胸口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用力抓着椅子扶手,死死地瞪着吕至元,却无法挤出一个字。
“那个时候,我害怕极了,公主若走了,我和滴翠,都要死了……我已经杀了两个仇人,年纪也大了,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可滴翠……滴翠这么年轻,就跟刚抽出的花苞似的,她怎么可以和我一起死?”吕至元说到这里,终于一反之前的缄默低沉,他激动地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把那里的血给呕出来,“那一刻,那一刻我忽然想……和此事有关的,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如果公主也死了,不就可以证明,正在大理寺的滴翠,她……她是无辜的吗?”
在满堂寂静的人中,吕至元的嗓音嘶哑干涩,却让众人都不知如何以对。
“所以,我就……赶上她,将那支钗尾,刺进了她的心口……”
郭淑妃发出疯狂的叫声,眼看就要扑到堂上来。她身旁的宦官与侍女忙将她拉住,却无法阻止她恸哭失声:“陛下,灵徽……灵徽竟死在这种小人之手!陛下……”
皇帝坐在椅上,仿佛已经完全听不到、看不到,只是坐在那里,巨大的悲痛淹没了他,让他一时无法动弹。
黄梓瑕低声说道:“吕至元,整个长安城都在说,你嫌弃自己的女儿,将她赶出家门,又贪财无耻……然而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你为了保护你的女儿滴翠而已。其实,在她被孙癞子侮辱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报仇了。魏喜敏是公主府的宦官,公主府有心要保他,你知道自己无法走官府这条路,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动手,亲自杀了他们!”
她的目光落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色仓皇凄凉的张行英身上,停了许久,才继续说了下去:“可你知道,这事若是一旦败露,不但你会死,你的女儿,也一定会被你牵连,到时不死也要流放。于是你在下定决心要杀人的那一刻起,就把滴翠赶走了。你给她丢了一条绳子,逼她去寻死,其实就是想当众与她断绝关系,让她远走高飞,不受牵连。然而我想你一定偷偷地跟着她,不然的话,你又如何能不偏不倚寻到张行英家,被滴翠撞见呢?”
吕至元咬紧牙关,含糊道:“我……我去张家偷偷看过她几次,虽然很小心,但有一次还是被滴翠发现了……于是我便说是来讨要彩礼的,想着张家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希望滴翠还是离开京城远走高飞最安全。谁知她竟那么傻,真以为我是虎狼父亲,竟偷了张家的那幅画出来给我,说抵十缗钱。我说了不值,她还跟我说,这上面画的是三种死法。我见第一种刚好像是天降霹雳杀死人,顿时想起刚被我杀死的魏喜敏。于是在杀孙癞子时,听说他闭门不出,便从第二幅画中受到启发,铁笼再怎么样总有缝隙,而我当年在弩队学过的手艺,刚好可以用上。至于第三幅……”
他说到此处,嗓音喑哑,再也说不下去了。
“滴翠遭遇此事……我们都同情她。只是,公主毕竟也算无心之失,钱关索及家人更是无辜,你将他们卷进来,太不应该。”黄梓瑕轻叹道,“而我最佩服的是,你伪装得太好,不仅骗过了我们,甚至连你亲生女儿都骗过了。”
“可能……是因为我确实对滴翠不好。”他声音嘶哑,目光落在空中虚无的一处,他看着那里,就像看见了女儿站在面前一样,就像即将离世的人舍不得自己身边唯一留存的东西一般,珍惜地,一寸一寸地用目光丈量着女儿虚幻的面容。黄梓瑕听到他喃喃的声音,就像是梦呓一样:“刚生出来的时候,我就不喜欢这个女儿……她是早产,春娘生下她之后就血崩而死,我只能呆呆抱着刚出生的她,坐在床边看着春娘的脸慢慢变成白色,又慢慢变成青色……”
当时他低头看着自己怀中这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因为这个皱巴巴的小婴儿,他的妻子没了。那一刻,他只想把这个孩子给摔在地上,换回春娘的命。
可是,她那么小,早产的孩子,躺在他的臂弯里跟只小猫似的,哇哇的哭着,红红的小脸皱得跟青蛙一样,那么丑陋,那么柔弱,让他只能抱紧了她,将脸埋在她的襁褓之上,呜呜地哭起来。
他自小家贫,又去当了十年兵,三十多岁了,他才遇到唯一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女人春娘。他们婚后感情很好,春娘却始终没有怀孕。他们四处烧香祈求,终于有了这个孩子,谁知她一到来,就将他原以为可以相伴终老的人给夺走了。
更讨厌的是,她还是个女孩子。
男孩子丢在草丛里就能长大,等到稍大些,便可以带着一起下水摸鱼,上山打鸟。会有人陪他同喝一壶酒,同使一处劲儿干活,血脉相连一起沸腾,这就是儿子,有一天长得比自己还枝繁叶茂,稳健厚实。
可他拥有的只有一个女儿,柔软得就似一朵蔷薇花蕾,一不小心就会被春风吹折。他只能去求隔壁吴婶帮她洗澡,羞愤地替女儿洗尿湿的裤子,笨拙地给她梳丑陋的辫子……她一天天在长大,从剥了皮青蛙一样丑陋的早产婴儿,长成了那么清秀漂亮的少女。这让他越来越担忧,不知道最终是谁会将这朵蔷薇花蕾移走,种在别人家的花盆之中,那之后,她怒放也好,枯萎也罢,他再也没办法守护。
谁□□娘生的是个女儿呢?留给他的,注定只能是孤独终老。他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容易大骂乖巧的女儿,越来越羡慕有儿子的人家。
十七年,一个独身的父亲,拉扯一个孩子,将她从不足四斤的一团肉,养成美丽体贴又能干的姑娘,这十几年的辛苦,外人无法想象。他也曾守着发烧的滴翠一宿一宿没合眼;他也曾守在街口逮住跟别人出去玩的滴翠,劈头盖脸痛骂;他也曾在给春娘上坟的时候,割着她坟头的荒草和她唠嗑说,女儿长得可真像你啊……
他也曾经去找了个女人,努力想要生个儿子,可那个女人背着他虐待滴翠,让他又无法忍受,终于借酒发疯把她赶走了。那时,他也五十多了,终于死了这颗心。他想,或许自己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孤单单一个人,死了,让滴翠把自己安葬在春娘的身边,窝窝囊囊就这么过完了一世。
时间真快啊,一眨眼,粉团一样牙牙学语叫阿爹的女儿,已经变成了会在发髻上插一朵白兰花的少女,袅袅婷婷,娇嫩鲜艳,经常有少年借口买香烛到他家店铺里,只为看她一眼。
那时他又是担忧,又是欢喜,他挑剔地打发走一个又一个说媒的人,只因为觉得世上哪个男人也不配自己女儿。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整日笑语吟吟的女儿,竟会因为去公主府送一趟香烛,而忽然遭遇了最不堪的命运。
孙癞子到处传扬那件丑事,整个长安城都在津津乐道他女儿的不幸。滴翠偷偷藏了蜡扦要去找孙癞子拼命,被时刻盯着她的他发现,夺下蜡扦给了她一巴掌。
那是滴翠长成姑娘后他唯一打她的一次。
谁也不知道,他当时在心里已经下了决心。
他要保住自己的女儿;他要以血还血,洗清滴翠身上背负的耻辱;他要驱散她的噩梦,让她重新再活一次。
“凭什么,皇帝的女儿,只因为心情不好,就可以随意摆布我女儿的命运,将我的女儿打落地狱?”吕至元眼眶里,浑浊的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青砖地上。他仿佛自言自语的,极低极低地说着,“十七年,我用十七年时间,把自己的女儿从那么小一个婴孩,养到这么好一个女子……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只是个最低贱的手艺人,给不了她高贵的门第,给不了滔天权势,给不了满堂富贵……可我,就算赔上自己的命,也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好好活下去!”
黄梓瑕只觉得胸口一阵温热的血潮涌动着,让自己的眼睛酸痛灼热。她强忍住眼泪,却忍不住眼前浮现出的,自己父亲的身影。
在益州的时候,她被父亲责怪后,任性不肯吃饭。母亲端了汤饼过来劝她吃,她一偏头,却刚好看见父亲躲在庭前树下,偷偷关注着她。
被她一眼看见,父亲顿时转过脸,假装自己只是路过,踱着方步向庭院深处走去。
她至今还记得,日光将庭树的枝影投在父亲的身上,那一条条清晰的影迹,当时毫不在意,可此时想来,却依然还历历在目,仿佛那种影迹不是映在父亲的衣上,而是用血画在了她的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是李舒白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
吕至元依然跪在堂上,侍卫们已经给他上了枷锁。
崔纯湛坐在堂上,一拍惊堂木,又顿了顿,才问:“下跪犯人,你杀害同昌公主、公主府宦官魏喜敏、京城大宁坊住民孙癞子,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是否伏法?”
“是。”他声音果断而清晰。
崔纯湛朝后堂看了一眼,见皇帝虽然胸口剧烈起伏,却依然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便又转头问吕至元:“你还有什么话说?”
吕至元沉默了片刻。
站在他斜后方的张行英睁大眼,期待着他会转头,对自己说说关于女儿的事情,说一说他要将滴翠托付给自己。
但没有,吕至元最终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崔纯湛又看向皇帝,皇帝的脸色还是青白,但气息终于平顺了,他嘴唇微动,对着崔纯湛说了四个字:“凌迟处死。”
崔纯湛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只听到“扑通”一声,吕至元的脸色青紫一片,倒在了公堂上。
在一片惊呼混乱中,周子秦第一个跑去,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将他的口掰开看了看,愣在那里。
黄梓瑕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是早就在口中藏了毒蜡丸了,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现在已经……毒发身亡,无药可救了。”
黄梓瑕怔怔地蹲下来,看了他黑紫色的脸,默然无语。
周子秦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也好。”
她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向皇帝回禀,皇帝的手紧抓着扶手,青筋毕现,狂怒道:“死了?就这么死了,如何泄朕心头之恨!”
郭淑妃哭道:“陛下,他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这种贼人……必要让他死也不得安生!”
皇帝厉声问:“他的女儿呢?他逃了,朕就要他女儿替他受那千刀万剐!”
周子秦顿时吓得跳起来,黄梓瑕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动。
“陛下……”崔纯湛心惊胆战道,“刚刚……晕倒后被陛下命人架出去的,就是他的女儿吕滴翠。”
皇帝这才想起之前这件事,顿时勃然大怒,可又因是自己亲口下的旨意,只能怒极而无处发泄,狠狠一摔袖子,吼道:“立即搜寻!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要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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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知道会去关注的人,可能没有,但也许会有有缘人呢。
谁知道呢?
应各位同好要求,把这一段也贴上来。
出来时大雄宝殿前有一群和尚正在用绳索拉扯那两根巨烛,将立好的蜡烛又放倒。
周子秦跑上去问:“是不是怕被日晒雨淋变形了,所以要收到库房里去?”
和尚们正累得满头大汗,一边注意着收放绳索一边没好气道:“谁有空收到库房去?听说做这蜡烛的工匠杀人如麻,连同昌公主都死在他手下了,我佛门净地,怎么能要这种东西?”
说着,他们将放倒的两支巨烛合力抬起,抬到放干了水之后空荡荡的放生池内。
那里早已架起了大堆柴火。那一对巨大的蜡烛,被丢在柴堆上,大火燃起,烛身迅速融化。吸饱了蜡油的柴火烧得吱吱作响,火苗腾起足有一丈来高。
聚拢在放生池边的和尚们低头默念经文,净化妖邪。
夏日午后,气息炎热,迎面的火焰热潮滚滚而来,几乎要将站在旁边的人烤干。
周子秦赶紧退了两步,对兀自站在那里的黄梓瑕喊:“崇古,退后一点,小心烫到!”
黄梓瑕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火堆旁边,看着蜡块融化后显现出来的烛芯。裹紧芦苇的麻布之上,以金漆写着一行小字——
愿吾女吕滴翠,一世顺遂,平安喜乐。
信男吕至元敬奉。
她站在熊熊大火之前,看着吕至元偷偷写在蜡烛内的这行字。这本应是供奉在佛前,直到蜡烛烧完也永远不可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而在此刻,那金色的字迹在高温中卷曲剥离,所有秘密被大火吞噬殆尽,只剩下灰黑的薄片,轻飘飘地被火焰气流卷起,四散在半空中,再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四周佛偈轻响,梵语声声。
长安城的暮色,温柔地笼罩住百万人。
2月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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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一篇我自己写的小说
斗兽场
两狼相峙,在斗兽场。
一狼年老体弱,现已喘息不定,负伤累累,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黄沙上,扑不起一粒灰土。但另一狼仍是丝毫没有松懈,他筋骨蓄力,双目紧盯,伺机发动最后的进攻。
“李天!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看台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喊,是个长相阴秀的年轻人,又漫不经心诱哄道:“杀了他,就有肉吃!”
年轻的狼瘦得肋骨外翻,肚皮内吸,闻言抬了抬眼皮,瞭了言台上眉飞色舞的年轻人,倏然紧绷全身,两爪按地,飞身而起,将老狼扑倒在地。
老狼没再反抗,在他被自己飞溅的温热鲜血蒙住眼睛前,他看到了年轻的狼森白的牙齿,也看到了他蓄满泪水的眼睛。
斗兽场四周一阵悲鸣。
观众席上欢呼声四起。
说也奇怪,人类文明进步了这么多年,但虚拟现实、电子游戏、感官电影都已经很难吸引住后文明时代的人类了,大家反而觉着野兽相争,血肉横飞来得更带劲儿。
“哦吼,我赢了,哥儿几个,给钱吧。”几个年轻人嬉闹起来,电子货币扎扎实实进了秀气年轻人的口袋里。
“王伯庸,你还真行,这父子相杀戏码你都能想出来,真不错。”一中山装男子微微笑开,仿佛真被趣事儿逗乐了。
王伯庸混不吝一笑:“害,赵大公子太抬举了。他们就一群带毛儿畜生,哪有什么父子人伦啊。不信您看,人哪能吃这血丝呼啦的生肉呢。”
大家都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斗兽场下方倒没有铜墙铁壁,只有一圈电网。服务型机器人把冷鲜肉倒进斗兽场,白狼立即埋头饕餮起来。
从中山装男子身后走出一个小姑娘,她刚刚百无聊赖地看着斗兽场的一番厮杀,此时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睛清澈纯粹,就像最美好的两颗黑玉。这两颗黑玉此前一直沉寂着,现在才闪出带着兴味的光,她软糯糯地开口说:“伯庸哥哥,你这头狼可真厉害!”
“哎呦,大小姐,你这叫我哥哥,可就太抬举我了。”王伯庸心里有点儿醺醺然,心想靠着这头狼能获得赵家大小姐的赏识,今儿还真不赖。
小姑娘粉嫩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栗色的头发,又低头觑那头白毛野兽,柔声道:“可你对我撒谎了吧,伯庸哥哥。”
王伯庸仿佛被这几个轻飘飘的字定住了,笑容也要掉不掉的。
“这头狼,是我亲手给他注射的药剂,看他从人化成狼的。怎么会到你手里呢?伯庸哥哥?”她仿佛只是柔声撒娇一般,嘴巴嘟嘟地像半开的樱花,又吐出几个字:“我不要的东西,你也配要?”
说完,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一把将还没有从恐惧中反应过来的年轻人推了下去。
其余三面看台唏嘘惊惶起来,再也不敢抬头往主台张望,生怕下一个被推下去的就是他们。
赵大公子过来摸摸她柔软的栗色的头发,道:“是不是有点儿任性了?怎么也应该先把他转化成狼嘛,不然显得我们多残忍,会屠杀同族似的。”
小女孩瘪瘪嘴道:“底层的蝼蚁,也叫同族么?没受过什么教育,不是只配在斗兽场博人一笑么?”
王伯庸被踢到台下后,从四面涌出无数的狼,目露凶光,呲牙向前。他往中间退去,那里还立着老狼的尸骨,
在他将要距离老狼尸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飞扑而上,一口咬掉了他的大腿。
王伯庸尖声哀嚎起来,但每一头上来的狼,却都不会一口咬断他的脖颈,而只是慢慢地,撕掉他一缕血肉。
一缕。
又一缕。
直到他的血洇满了四周的黄沙。
从看台中央看去,正如一朵怒放的红花。
小女孩这才露出浅浅的笑靥来,粉色的脸颊在笑窝附近有柔软的弧度,她握了握哥哥的手道:“这才好玩儿。”
群狼嚼完王伯庸的血肉之后,齐齐抬头向台上看来。
一时间,显得有些瘆人。
赵家大公子跟白狼对视了一瞬,大喊:“现在!加大电网电量!”
同一时间,狼群疯了一样往电网上冲,有的立即被击得焦黑,指爪却在扑上去的一瞬间牢牢扣住了网孔,随即就有新的狼覆盖在上面。
反正人间世有的是蝼蚁,就有的是狼。
狼一条接一条,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扑,覆成新的路。
机器人持械射杀狼群,但仍无法阻挡上扑的野兽。人群开始惊慌逃窜,小姑娘也被哥哥抱住,开始往贵宾通道走。
她似乎有些不理解:“哥哥,为什么那些狼这么不要命地往上冲呀,他们想吃了我们吗?”
中山男子“嗯”了一声,娓娓道:“所以,以后再狼化底层人的时候,要记得完全消除他们的人性才行呐。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反抗心思了。”
小姑娘又是一笑,说:“哥哥说的对,本来我是觉得披着狼皮的人互相厮杀这个点子比较有趣,不过这样还是……”
她还没说完,就见浴血的白狼已然身处高台,森冷的眼自下而上紧盯住了她。
另外希望大家理智评论,不要放任自己发泄情绪,变成一个喷子。
祝好~
《将夜》里很不起眼的一篇,也许大家都不记得有这一篇。一个小人物的小故事。
在多年后,世间对那场波澜壮阔的战争记述中,唐国最开始的反击,便是从宁缺护送皇后和六皇子返回长安城,杀死李珲圆的那一刻开始。
但事实上唐国最开始的反击并不是来自宁缺,不是对金帐王庭作战的镇北军,甚至不是带领骁骑营孤军出长安,去直面东疆数万侵略者的朝小树,也不是让清河变红的誓死不降的水师官兵,而是来自一名农夫。
在大唐南方肥沃的原野间,有一个村庄。
村旁有溪,溪畔有石磨坊,磨坊对面是一片隆起的草甸,上面搭着密密麻麻的葡萄架,架上的葡萄早已摘走,只剩下一些发育不良葡萄被人们遗忘在原处,蒙着秋天的寒霜与灰尘,看着很不起眼。
这是一个美丽的村庄,但和唐国别的村庄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看上去就和草坡上悬在葡萄架下的那些小葡萄串一般不起眼。
村子里有个农夫叫杨二喜,虽然他坚持认为自已是油漆匠,但在村民的眼中,这个使得一手好草叉,把猪喂的白白胖胖的家伙,当然是农夫,还是最好的那一种,杨二喜没法拒绝这种赞美,只好沉默认了帐。
就像很多大唐乡间的男人一样,杨二喜从过军,在边塞和燕人打过仗,砍过草原骑兵,便是一手刷漆的好本事,也是在边军里学的。
退伍之后的这些年,他娶妻生子,挣钱养家,生活过的很平静喜乐,除了家家户户常见的一些争吵,再没有什么烦心的事。
紧张跌宕的人生,都留在了多年前的边塞中,除了遇到过一匹喜欢喝大碴子粥的大黑马,生活里再没有什么新鲜刺激的经历。
杨二喜有时候很怀念在边塞的那些日子。
某日,他提着树漆桶,正在公学里粉刷墙皮。忽然有衙役走进公学。往墙上贴了张白纸,然后行色匆匆而去。
杨二喜闹了两年,最终衙门还是不肯涨漆钱。他被老父揍了一顿,又被女儿哭闹了半天,只好同意来刷公学,本就心情不好,这时候更加恼火,心想这些家伙难道没看见我正在刷漆。把这么大张白纸贴在这儿。那还怎么刷?
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已最恼火的是看不懂那张纸上的字。
唐人的识字率极高,他自幼却调皮捣蛋。从军后也没有改变,宁肯挨军棍,也不愿意参加识字班。于是现在便成了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文盲,时常被邻居的孩子取笑,于是这便成为了他最后悔的事情。
好在片刻后,公学里响起钟声,村子里的百姓听到钟声纷纷前来,准备听解律老师替大家解释朝廷又颁布了什么律文。
公学的解律老师还没有出来,那些识字的百姓,已经看懂了白纸上的内容,因为上面写的不是什么新的律文。而是战报。
所有人都沉默了,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杨二喜却还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看着大家的神情,愈发着急,抓着一名想要回家通知父母的孩子,挥了挥拳头,才终于知道了答案。
“东北边军。在燕国遇伏,败。”
那张朝廷文书里还有很多内容,尤其是针对东疆的县村百姓,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疏散,各州厢军就地组织防守。征调有有从军经历的男丁……
没有人注意这些内容,因为这里离燕国还有很远一段距离。那些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人们只是震惊愤怒于帝国的失败,议论纷纷。
有人担心询问,燕国的部队会不会攻到这里来,马上惹来好一番嘲笑,根本没有人相信,所有人都坚信,只要朝廷派出大军,东疆便肯定不会有事。
杨二喜一直很沉默,待人群散去后,他拉着公学里的解律老师,认真地把朝廷文书后面的内容请教了一遍。
他没有心情再刷漆,反正县衙给的钱也不多。
他回到家里,就着半盆猪蹄和一篮子蘸酱菜喝酒,越喝越闷。
妻子在门槛外蹲着,从木桶里往外捞葡萄皮与渣,准备酿酒,忽然发现,很长时间没有听到男人说话,问道:“怎么了?”
杨二喜说道:“没事。”
妻子说道:“你也吃点饭,空腹喝酒哪是个事儿。”
杨二喜嗯了一声,继续喝酒,酒喝的越多,越沉默,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忽然,他对妻子说道:“我要出趟远门。”
妻子抬起头来,疑惑问道:“怎么了?”
“东边出了点儿事。”
杨二喜把朝廷文书上的内容讲了一遍,说道:“我想过去看看。”
妻子愣了半晌,然后笑了起来,手上的葡萄汁到处乱飞,嘲笑道:“东边出了点儿事……你家猪圈东边还是葡萄架子东边?说的好像大唐是你家似的,你是皇帝陛下还是皇后娘娘?你就是个种田的。”
杨二喜恼火说道:“我是刷漆的,不是种田的!”
妻子浑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以为他是在耍酒疯,低头继续劳作,咕哝说道:“每次喝点儿酒,就喜欢说胡话。”
杨二喜沉默片刻后,嗡声嗡气说道:“我说的不是酒话,朝廷文书后面写了,有过从军经历的男丁,只要不超过四十,便要被征调。”
妻子这才发现,原来男人说的真不是酒话,把双手从木桶里拿出来,在衣服上胡乱揩了揩,紧张道:“朝廷征调令是发给东疆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这里离长安城近,东疆那边远,朝廷文书只怕要过好几天才能到,说不定那时候,燕人和那些天杀的蛮子早已经攻进来了,那还有什么用。”
“就算朝廷要征调……也得等着县衙组织,这不是还没动静?”
杨二喜沉声说道:“等县衙组织来不及。”
妻子颤声说道:“但……你一个人去有什么用?”
杨二喜说道:“就算东疆被侵,朝廷肯定会在那里设战时衙门,我到了那边,自然会去投他们。”
妻子越听越是不安,对着隔壁屋尖声喊道:“爹你快来!”
杨二喜重重一拍桌子,蘸酱菜和啃剩的猪蹄,全部落到了地上。
他大怒说道:“喊什么喊!平时让你喊爹过来吃饭,你声音咋没这么大!”
院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走了进来。
杨二喜站起身来,说道:“爹,吃饭了没?”
老头看着一地狼籍,吧嗒吧嗒嘴,说道:“没。”
杨二喜说道:“那让您儿媳妇儿把腊腿剁了?”
妻子眼泪巴巴地看着自已的公爹,心想平日里自已可没短了您老人家的吃食,也就上次炖腊猪腿肉没喊您,您可不能因为这就迁怒。如果您能把这个发酒疯的家伙留在家里。别说腊猪腿肉,我把自已的腿剁了孝敬您。
老头半晌没说话。
杨二喜有些紧张。
“你们吵吵的声音这么大,就隔着一堵墙。我怎么可能听不见?”
老头说道。
杨二喜很壮实高大,这时候却老老实实低着头,就像小时候犯错时那样。嗫嚅着说道:“我是边军退下来的人,这时候不去,算什么事儿……”
没等他把话说完,老头儿把眼睛一瞪,厉声喝道:“当过兵很了不起吗?你亲爹我也当过兵!我还做到了小校!你在这儿显摆什么?”
妻子闻言收了哭声,满怀企盼望着公爹。
老头又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想去那就去吧,如果我现在不是六十,还是四十。我就跟你一起走。”
……
……
杨二喜从厢柜里取出一把保养极好的黄杨木弓。
然后他把磨到锋利反光的草叉扛到肩上,妻子把一根沉重的腊猪腿,系在草叉另一头,又问道:“要不要再系一壶酒。”
唐国乡间的媳妇,通常便是这种性情,见实在不能改变,便沉默接受。然后开始认真地替自已的男人打理。
杨二喜说道:“这是要打仗哩,喝酒违反军纪。”
妻子把新酿的酒放下,心想又不是什么正经军人,哪里有什么军纪?
两个孩子这时候跑回了家,小些的弟弟跑的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大些的姐姐看着杨二喜,生气地说道:“爹,公学的漆还没刷完,教习先生很不高兴,你是想让我们读不成书,都像你一样么?”
如果是平时,听着女儿这般说话,杨二喜肯定会发一通脾气,然后老老实实提着漆桶去公学把剩下的活儿干完,但今天他却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告诉先生,说我回来一定把漆刷完。”
杨二喜又望向父亲,说道:“爹,我走了。”
老头点点头,说道:“路上小心。”
杨二喜在妻子脸上狠狠亲了口,很是响亮。
两个孩子大概看多了这种画面,并不吃惊,只是好奇别的事情。
儿子睁大眼睛问道:“爹,你要去哪里?”
杨二喜说道:“去东边。”
女儿问道:“爹,你要去做什么。”
杨二喜说道:“去打仗哩。”
女儿兴奋地说道:“爹,一定要打赢啊。”
“当然会打赢。”
杨二喜嘿嘿一笑,背着弓箭,扛着草叉,出门而去。
……
……
“我第一世,父亲是个藩王,母亲是个婢女,父亲对母亲极差,可疼我爱我。而我母亲过的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却还忍辱偷生,拼命寻找机会想要偷偷看我一眼,但怕耽误了我的前程,不敢和我说一句话。那时我虽然是凡人身,但心性上早已断灭凡情,自然是不理会的!”
“第二世,家境贫寒,我无所谓,可爹娘却看得重,别人家孩子有新衣,有糖果,他们宁可不吃饭也要给我置备,一年春节,我爹为了挣出我的守岁钱,冒雪送货摔下了山崖,他到死也不知道,我无所谓的。”
“第三世,我生在富贵之家。兄弟姐妹一大把,爹娘死得早,到了分家的时候打了天翻地覆,嘿,我什么都不要,本来以为能清净了。可没想到,从我净身出户以后,这些兄弟姐妹彼此之间见面就吵,却都轮流来看我,怕我冷,怕我饿,大姐要接我去她家,二哥干脆给我买了座小院,三哥天天带我去妓馆。我不懂啊,他们都看重钱,所以反目成仇,可干嘛又对我好。”
“第四世,我总算当上了个孤儿,无亲无故啊,哈哈!可走到了十六岁,有个姑娘喜欢上了我,我自去修道,不理她,后来无意间听说,她的爹娘逼她嫁人,她就把脑袋钻进绳套里,自缢了。”
“第五世,没爹,娘是个妓女,天天算计着,究竟哪个才是我爹。“这时候,将岸又笑了,早已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语调,有无奈,有感慨,甚至还有些依恋:“她生我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再过几年就更拉不到客人了,哎,她长的本来就不好看,生意好才怪!后来出了件小破事,她给自己拉客人,那人却嫌她丑陋,抬手打了她。喂,磨刀儿,你知道妓女是干什么的吧?”
“听说过!”
“别人以为,妓女卑贱,可她们之间却团结得很,这叫姐妹情深!”将岸的话说得轻松,可语气却重:“那人打了我娘,结果被几十个姑娘围着打,龟奴、老鸠人人动手,可没想到,那人的爹竟然颇有实力,当天晚上,官差、帮派足足来了几百人,砸了妓院不说,还见人就打,我娘自然是那个最倒霉的,我断灭凡情,连皇帝都看不起,更不会把一个娼妓当回事!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打死,可你猜,她在临死前,最后的一句话说的什么?”
“她对我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将岸儿,我对不起你,下一辈子我只做娘亲,不做娼妓!”
说到这里,将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这一句话,彻彻底底毁了我的道心!她是娼妓,她也是我娘!所有的人,一个也休想活!我狂怒之下,捏碎了传讯用的木铃锁,一转眼间邪道七大首领尽至城,三万四千一百三十一名邪修先后赶来,密密麻麻的法宝铺满长空,哈哈,磨刀儿,你能懂么,当时那场面惊天动地,那威风鬼神动容,可我却嚎啕大哭!”
“那一天里,我终于受不了人间折磨,道心尽丧;那一天里,我才知道,我的眼泪也是咸的;那一天里,我总算明白了,修不上天,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个人,既然是人,就别装着自己不是人!”
“那一天里,我彻悟,生老病死,天下人间!”将岸的声音低沉而疲惫,缓缓地说着:“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是人。青天之下即为人间,而人间事,不过三个字:来不及!”
“百年忙碌,千年修行,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摘自《搬山》豆子惹得祸
看了很多回答,没有我《宰执天下》,这一段每看一次都头皮发麻。
大庆殿中,一如往日一般阴暗。阳光穿不透高大的殿宇,而现在也还是清晨,更没有阳光来照明。
朝臣们按照昨日的排列,在殿中依序站定,开始等待太后与天子的出现。
等待的时间过去很慢。但实际上,也就是半刻钟多一点而已。
净鞭响过,宋用臣尖着嗓子提醒着一众朝臣的仪态,而一阵轻微的环佩响,太后和幼主从后门步入前殿,往御座上走去。
朝臣们照例低头,等待皇太后和天子入座。只有韩冈瞟着上面,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进入屏风后的不是向太后,而是老迈的太皇太后。
而坐上御榻的,身形虽的确是幼童,但比天生就有不足之症的赵煦,那个小儿还真是大了一圈。韩冈还认识他,那是赵颢的长子孝骞!!
他们真的做了!
他们真的成功了!
纵然一直在考虑这个可能,但突然间变成了现实,这还是让韩冈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做到的?
不!
现在该考虑的是要怎么去面对。
“尔等是谁?!”
“太后何在?!”
“天子何在?!!”
韩冈第一时间怒吼了出来。
敢在皇太后与天子出场的时候,盯着上面辨认的,也只有韩冈一人。
就像当年的吕端,在真宗即位的情况下,看见披头散发的皇帝,叩拜之前,还要去拨开头发认个清楚,担心跪错了人。
但王安石也不遑多让,看清了坐在御榻上的人,也愤怒的从班列中一步踏出去,颤声怒喝,“上面的是谁?!”
朝臣们一时间糊里糊涂,一齐抬头往上看去。本来照常是在韩绛、蔡确的引领下叩拜圣安,但现在韩冈突然大叫,王安石也同样的怒吼,是小皇帝给二大王篡了位?
赵颢瞪大了眼睛,兴奋得盯着韩冈,身子都在颤着!
没看到他跪拜下去,的确是个遗憾,但看见韩冈绝望中的怒吼,却让他有着数倍于之前的快感,浑身酥麻直欲登仙。
正是这个感觉啊!
不枉自己昨夜随寥寥数骑夜入皇城,等的就是这一客!
更不枉自己装疯卖傻也要活下来,盼着的正是这一天!!
韩冈!
你完了!
你完了!!
“太后何在?天子何在?可是被尔等逆贼害了?”
韩冈在殿上旁若无人的怒吼着。
“太后与延安郡王自安然无恙,韩冈你何以胡言乱语?”
行了。
不论太后和皇帝两人到底是死是活,韩冈要的就是这一句。
蔡确参与了对赵煦的拥立,而且是主导者之一,他绝不可能否定赵煦的天子身份。
而赵煦既然是天子,那么赵颢想要他儿子接位,要么直接弄死赵煦,要么则是废立。
在事前的密谋中,蔡确绝不会同意弄死赵煦,然后让赵孝骞顺理成章的即位,宋用臣、石得一也不可能答应。已经有了拥立之功的内臣、外臣都绝不会参与其中。
废昏主犹是忠臣之为,而弑君就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弑父如此,弑君亦如此。换上来的皇帝,日后也不会容忍。政敌更是会拿来做武器。杀了魏帝曹髦的成济,究竟是什么结果?
不论赵煦和向太后是几天后因伤心和悔恨而病死,还是被锁在深宫几十年。宫中日后的一切,都是由高滔滔和赵颢来负责。而在这之前,太后和小皇帝都必须还活着。
从情理中推测,很容易得到结论,但只有当事人亲口承认,才能让周围的人安心。
“蔡确。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
王安石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指到了蔡确的鼻尖上。
蔡确神色不动。
这完全是败犬之吠,没见其他宰辅都没有出来?过去他要敬王安石的地位,但现在却不一定要了。
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蔡确想着。
这不是顺理成章的继承。而是彻头彻尾的政变。若是韩冈等人都在宫外,闻说宫中有变,立刻就能火炮袭城,那时候宫内又有谁能挡得住?
幸好大祥后一日的朝会,在京的朝官都要入宫上殿。抓住了这个机会,让韩冈和王安石糊里糊涂的走进大庆殿中,还不是任凭搓扁捏圆?
太宗皇帝接位,便是这样做的。太祖暴毙,他先一步入宫即位,等到群臣来拜,君臣之分直接就定下来了。
蔡确便是如此准备。今天的大朝会,是最好的机会,也是仅有的机会。等到群臣入宫,他领头带着同僚们一拜。君臣之份既定,事情也就结束了。
王安石、韩冈纵是满心不甘,三五力士就能让他们无能为力。
李信、王厚等爪牙,也不敌过石得一手下的几千皇城司亲从。
皇城司控制着城门,大门不开,禁卫军中,就是有人想通风报信,除非变成苍蝇,还得能在冬天里飞。
只是还没到宣布胜利的时候。蔡确不敢冒险。在韩冈的背后,还有看似沉默,但绝不可能认输的王安石。有两人在,无论怎么讨论,结果都不会改变。
见蔡确没有反应,王安石就将目标转到了曾布的身上。两名宿直的重臣若不是已经参与进去,又怎么可能留在宫中,还安然上朝。
这时御史班中,一人闪了出来:“王安石!韩冈!尔等岂得渎乱朝仪,喧哗殿上?!”
韩冈看过去,却是刑恕。
也有他一个?
韩冈想着,又怒斥道:“谋朝篡位不喧哗,朝廷养我辈何用?倒是刑恕你,在程伯淳那里学到了什么?”
“恕惟知忠孝而已。”刑恕冷声道,“忠臣孝子,德配天地。弑父之君,便是汉废帝与商太宗也瞠乎其后。”
王安石怒声呵斥:“先帝崩阻,乃天子孝心之误。岂能与太甲、刘贺相提并论!”
韩冈此时暴怒如狂,心中却寒如冰雪。
不意一时的疏忽,就被人抓住了机会。
已是性命交关的时刻,现在半步也不能走错。
韩冈扫视着周围,殿中有上百名班直禁卫,还有钧容直的乐班。不过乐曲已经停了。
敢于上殿面见群臣,最差也已经能够指挥这些班直。而更重要的是,太后与天子还在他们的手中。正是手中有了足够的底牌,他们才敢大喇喇的坐上来。
如果自己坚持反对,高滔滔会不会直接让殿上的班直来扑杀自己?
不。韩冈立刻在心中否定。只要自己还没有表现住颠覆一切的势头,他们还不敢放手杀人。
上面有高滔滔,居中有蔡确……以及曾布和薛向。外面还有握有兵权的石得一,甚至有可能还有王中正——倒是张守约,他还在殿中,就在对面,他现在安是一脸的疑惑,以及愤怒——上下内外都齐了,所以才能成功。
“刑恕自束发受教,便习忠孝之道,不能奉弑父之主!”
听着刑恕抓住忠孝二字,与王安石辩驳,蔡确十分安心。
韩冈虽有天纵之才,王安石的威信更是重于泰山,却也无能为力了。大势所向,谁能逆水而行?
韩绛的身周正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虽然看不见,但蔡确也能猜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蔡确知道,这一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甚至可能比韩冈还要愤怒——对他的暗中策划,对他的独断独行,必然是恨之入骨。
但有当年韩绛独自让慈圣光献曹后撤帘一事在前做例子,蔡确完全没有考虑过将韩绛一并拉过来。
大不了就像韩琦和富弼一样从此割席断交,左右他与韩绛根本没那么好的交情。
而且韩琦与富弼之间的恩怨,是富弼单方面咬牙切齿一辈子,而韩琦好端端的做他的两朝顾命、定策元勋。甚至还能悠悠然的摆出高姿态,每年给富弼送寿礼,激得富弼丢人现眼,被世人认为是有失风度。
不过是韩绛跳脚,这份功劳,有什么必要分出去的?
皇城中五重禁卫,皇城司亲从官第一重,宽衣天武官第二重,御龙弓箭直、弩直为第三重,御龙骨朵子直第四重,御龙直为第五重。由外而内,一重重将天子保护在中央。
石得一控制了皇城司,宋用臣掌印玺,又设计将御龙四直掌握住。张守约在殿上,王中正被囚禁,宽衣天武和诸班群龙无首,看似惊险,却没有多少风险。
韩冈枉为大儒,却根本不知道,他一力要维持住赵煦帝位的行径,正是让宫内人心惶惶不安的元凶。没有他,就不可能会有太皇太后和二大王卷土重来的一天。
要不然,已经几乎到了内侍能拥有的最高位的石得一和宋用臣,此二人如何会反叛?尤其是宋用臣,他对先帝是真正的忠心耿耿,不是失望到极点,又怎么会转投高太皇?
“臣蔡确,请太皇太后颁下大诏,并晓谕国中……”
蔡确对着上面行礼,打断了王安石和刑恕。
他不满的看了刑恕一眼。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乱。而王安石和韩冈,最喜欢的就是乱。越乱,他们就有机会浑水摸鱼。
刑恕终究是年纪轻,不知道虚中内守,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却差点给王安石带进水里。
蔡确对赵煦有拥立之功,现在又让赵煦退位,另立新君,他的作为,几乎可比拟霍光。但也正是这样,蔡确才分外的警醒,许多事情他都交给了外人,而不是自己去做,或是从自己的人中挑选。
就如这一篇诏书,明赵煦之罪,让废立之事变得顺天应人。并非一定要苏轼的手笔,蔡确自己也能做得来。但苏轼有声望,现在的朝廷需要他的名声。
所以苏轼被连夜招入宫中写诏书。明明是外制的中书舍人,做的事却是内制的翰林学士。而事实上,等今日事毕,他就要进入玉堂,成为真正的翰林学士。
宋用臣已经抑扬顿挫的开始念着诏书。
那位准翰林学士的大作,韩冈没有去听。
也许写得很好……或者说,肯定能写得很好。
以苏轼的水平,甚至可以媲美扬雄为王莽写的《剧秦美新》,不会在《为袁绍檄豫州文》与《讨武檄》之下。
但韩冈没那份余暇去听废话。双手藏在长袖中,正一根根的屈起手指。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
蔡确。
必然的主谋,没有他在外配合主持,太皇太后还只能被软禁在宫中,而赵颢,更是得继续疯下去。
曾布。
薛向。
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参与进去的,但正好在他们当值的时候出事,自然是早早的就决定下来的。
苏轼。
应该是拉人头的。以苏轼在京城士林中的声望,包括民间,都算得上很不错。不过禅位大诏写得的确不错,还真把宫闱政变变成了顺天应人的禅让。
石得一。
宋用臣。
赵颢家做监视的内侍,都是宋用臣安排的。而皇城司那边是石得一在管,手握重兵。
他们都会反叛,从利益上,很难说得通。
韩冈心中自省,是自己慢了一步,也低估了赵煦失德,对宫中人心的影响。
废立天子的诏书才念到一半,不想再听废话,韩冈提声打断,“太后临朝,权同听政,此一事出自先帝。尔等欲废天子,那太后呢?”
还不死心?赵颢放声道:“先帝这一诏令就是错的,以母改子,有何不可?”
“我只闻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闻以母改子。”
“失德之君,不可王天下。”
“篡逆之辈,难道可以做天子?!”韩冈声色俱厉,上前两步,与赵颢对峙着。
他这一段,是将太祖皇帝都骂进去了,但没人觉得好笑。
这是困兽之斗,已经没有了反败为胜的可能。
垂死挣扎的韩冈,不免让观者腾起一股兔死狐悲的伤感。
看见韩冈又愤怒的上前了几步,两名站在台陛下的御龙骨朵子直禁卫,立刻跨了出去,一左一右夹住韩冈,拦着他继续往前。
两名禁卫,皆是一身金甲,外套红袍,手中一支涂金铁骨朵。这是大宋军中,最为精锐、也最为亲信的班直侍卫,守护在天子左右。现在,则是保护着屏风后的高滔滔和坐在御榻上的赵孝骞。
在声名显赫的韩冈面前,两人虽然带着为难和畏缩的神色,但依然是毫不动摇的拦住了他。
韩冈没再上前,他抬头向上,盯着屏风,以及屏风背后的高滔滔。
屏风后沉默着,不是无言以对,而是嫌有失身份。她在看着韩冈的挣扎,这是猫戏老鼠的余裕。
没有得到回应,韩冈垂下头去,然后又抬起来,“韩冈虽愚鲁,却不敢逆圣人之教,奉篡逆之辈为主!”
他音声冷澈,神色愤然。
双手摘下了头上戴着的长脚幞头,递给了左手边御龙骨朵子直禁卫。
那禁卫手忙脚乱接了下来,却是一脸的茫然。他不知道韩冈这是何意。
紧张了半日,蔡确在旁却松了一口气。
韩冈是认输了!
这不是鸭子死了嘴还硬,而是以辞官归隐为条件,祈求宽恕。
可到了这步田地,又岂是辞官就能了事的?!
就在殿上,数百道目光注视之下,韩冈解下了腰带,扯开了官袍,露出了内里的一身劲装。冬天公服的宽袍大袖容易招风,官员们都在里面穿着贴身的短袍,袖口、襟口都扎得很紧。
韩冈亦是如此,一身劲装的他,身形笔挺,矫矫犹如劲松。
可是让人无话可说的殿上失仪,只怕在大庆殿修起来后,还从来没有人当朝在殿上宽袍脱衣。
但御史们并没有出声痛打落水狗。
就是刑恕也没有出来指责,他等着韩冈表演完毕。
韩冈这一举动,怨望昭著,罪证分明。
不过反对最力的韩冈一旦离开殿中,便是大事抵定,只凭王安石一人,绝无回天之力。
他们正盼着韩冈掉头离开,让新君登基的第一场朝会顺利的进行下去。
就在殿外,还有石得一领人等着,韩冈一出去,就会被捉起来。等此事一了,自有处置,到最后当是一杯毒酒赐死了事。绝不会给他出皇城调动兵马的机会。好不容易才将朝臣们都弄进殿来控制住,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出宫去?
结束了。
章惇闭上了眼,他终究不能拿着全家老小的性命与韩冈一起死拼到底。
而这样的韩冈,现在也认输了。
他亲眼看着韩冈将属于公服的配饰一件件的摘下,又一件件的交给两名禁卫。幞头、鱼袋、腰带、方心曲领,最后只剩下浅紫色的官袍,团成一团,然后塞进了禁卫的怀里。
十八岁出仕,十二载为官,从卑微的从九品选人,做到了宰执的位置上。传奇一般的生涯,现在,终于走到了尽头。包括他的官职,也包括他的性命。
章惇不想再看下去了。
“拿好了。”韩冈正轻声的对那禁卫说道。
他将最后一件官袍递出去后,双手顺势下拖,搭在了禁卫手中的骨朵上,微一用力,便轻轻巧巧、自自然然的将那支涂金铁骨朵,从抱着衣物和饰品的手中给抽了出来。
生铁为质,外饰金粉。虽是骨朵,却如同蒜头。
沉甸甸的铁骨朵五六斤重,握在掌中,趁手得很。
韩冈抬头向上。
双瞳中的眼神,没有一丝绝望,惟有毅然决然的坚定。
明黄涂金的御榻映在深黑色的眸子里。
正在十步之内,只隔台陛数阶。“保护太皇太后!”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殿中的班直,那位被韩冈抢了手中武器的御龙骨朵子直的禁卫,还抱着韩冈给他的官服,张着嘴愣在那里。
尖声大叫的是齐王赵颢。
他人会疏忽,但赵颢绝不会!
尽管亲生儿子坐在御榻上,正要通过这一日的朝会成为天下之主,可赵颢的注意力却一直都在韩冈身上。这是猎人审视陷阱中的猎物的得意,可他的潜意识中,也未尝没有残留着对韩冈的警惕。
韩冈是完了,当他今天随着百官走进这大庆殿时,就已经走进了绝境。赵颢提了多少日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但狗急跳墙的事从来不少,多少人在胜利在握的时候,却被带着同归于尽。
赵颢在四面钉上棉胎的房间中,住了近一年。对害得他入此监牢的罪魁祸首,一直保持着最大的戒惧。
除非亲眼看到韩冈被砍下脑袋,否则就算是韩冈传出死讯,已要发送出殡,赵颢也要在灵堂上,把盖在韩冈脸上的白布给掀开来看一看——就像传说中仁宗对夏竦做得那样——不确认一下,谁知道他是不是诈死?
韩冈出身寒素,又不是一开始就有了种痘法得来的名声!他能得王韶看重,是他敢作敢为,敢杀人,能杀人,手上有多少条性命,可以驱用来为鹰犬。
当他看见韩冈从班直手中抢过了武器,隐藏在心中的那份戒惧,立刻让赵颢及时的警觉了过来:韩冈虽败,却还有同归于尽的一招。
来自齐王的一声尖叫,让台陛上下立刻有了反应。
台陛之上,不仅仅是高滔滔和赵孝骞,也有捧香拿扇的宫人,有奉礼的内侍,还有……御龙直的禁卫。
包括那两名抱着韩冈衣物的御龙骨朵子直禁卫,他们守护的位置只是台陛最下方。天子身边最近处,是御龙直的防御范围。这些班直,他们不关心到底是什么人坐在御榻上,他们只需知道,谁能安然坐上去,他们就守护谁。
韩冈离御榻虽近,却还隔着这几名御龙直的禁卫。
这是大庆殿,皇宫的主殿,是皇城中最为雄伟的建筑,不是大臣的唾沫星子能溅到天子脸上的崇政殿。
韩冈还在台陛下,有五六人挡在中间,他要冲上去,就要面对班直中也是最精锐的御龙直禁卫。也许他们杀人的数量加起来都不如韩冈,可是自幼每日都要操演武艺,又是祖孙数代娶妻皆以身材长大为上,连身量都不输韩冈,只要他们居中一堵,韩冈便再无机会。
数级台阶,十步之遥,却是咫尺天涯。
尖叫过后,赵颢就安心了下来。
这才是真的完了!
下一刻,就能看见韩冈被乱锤乱刀打死在殿上!还是名正言顺,让任何人说不出话来!
但韩冈没有冲上去。
他反而退了!
退后了一步,两步,退到了与宰相班列平行的地方。
那里有王安石、有韩绛,还有……
蔡确!
谁都没有想到韩冈抢到了铁骨朵后,却不冲上台陛。
韩冈在一番表演后,抢夺武器的举动,已经让所有朝臣都难以置信,而他这一退,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蔡确。
当韩冈抢到了铁骨朵,赵颢大叫着保护太皇太后,警醒过来的蔡确便指着韩冈,惊慌的喝骂着:“韩冈,你想做什么?!”
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在那一瞬间,蔡确脑中闪过的是战国策中的故事。
韩冈不是普通的文臣,他杀人放火什么事没做过?当年章惇将韩冈介绍给他,曾赞韩冈大有古风。这古风,可就是说韩冈有着战国之士一般的胆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蔡确惊惶得追了出来,韩冈拼却一命,说不定就能将他的美梦打得破碎无存。
但他只是刚刚跨出,却不意韩冈转瞬间就已经退到了他的身前。
蔡确怔住了,他不知道韩冈为什么会退。可韩冈随之转移过来的视线,让蔡确立时明白了,韩冈的目标到底是谁?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除了平静和坚定之外,还带着冰寒刺人的杀意。隔了近一丈的距离,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却仿佛已经如刀剑刺到了脸上。
蔡确不由得向后一仰,想退得远远的,远离那位杀星。
可是已经迟了。
韩冈身形一动,箭步冲出。形如虎豹,一步便跨到了蔡确的面前。
右手中的铁骨朵早已举起,随着跨步冲前,猛力挥了下来。
韩冈的动作如兔起鹘落,只在瞬息之间,无人来得及阻拦半步。
殿上殴斗,本朝不是第一回。
太祖之时,开宝八年的状元郎,还是靠摔跤决出来的。
殿上见血也不是第一次。
太祖赵匡胤也曾经一玉斧挥下,将冒犯了他的大臣的两颗门牙给砸了下来。
但当殿捶杀宰相呢?
亘古以来,又有过几回?
韩冈挥起铁骨朵,带起的风声猛恶,这时候,大庆殿中反而变得静了。
噗的一声闷响,并不清脆。
但锤头凸起的地方,已准确的命中了蔡确左侧的额头。
惊骇欲绝的表情顿时在宰相的脸上凝固,然后又随着头部的变形而扭曲了起来。
‘为什么是……’
蔡确最后的思维也凝固了,陷入了永远的黑暗中。
直落而下的钝器,上面还带着聚力撕扯作用的凸起,只要有了足够的力道,就能一击破坏铁甲,将敌人砸得骨断筋伤,这是克制坚固防御的最有利的武器。
当这样的武器不受阻拦的落在了人类的头部,蔡确的头颅便如同西瓜一样破碎开来。半边天灵盖被铁骨朵的凸起掀了开,远远地飞了出去。
猩红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泼溅在下首处的曾布、张璪的脸上、身上,热腾腾的,在寒风肆虐的大殿上,还冒着丝丝白气。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响起,蔡确的尸身,被锤头上蕴藉的力道带着转了半圈,这才扑倒在地。
“韩冈!你敢!”
来自屏风后的尖叫迟了一步,太皇太后推倒了面前的屏风,只能看见蔡确尸横当场,还有韩冈悠悠然瞥过来的一眼。
曾布转身就逃,跌跌撞撞,甚至来不及擦脸上的血迹,韩冈的下一个目标,只会是最近的他。
可韩冈没有追击,将宰相一击毙命,他便退后了半步,脸色也回复平和。
如果不看他身上的斑斑血点,还有手中还在滴着红白色浆液的骨朵,只从表情上,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一个刚刚取走了一条人命的凶手。
这一回政变的真正核心究竟是谁?
不是高滔滔和赵颢,他们这对母子的名声,在民间都糟糕的很。也不是被控制了的禁卫,皇城之外还有更多的军队。
而是蔡确。
在韩冈的眼中,蔡确在这场政变中的地位,绝不在高太皇之下,同样是不可或缺。
并不是坐到了御榻上,便是皇帝了。向太后和赵煦的权力,来自于先帝赵顼的授权,又得到了群臣和天下士民的公认。
现在高滔滔以武力坐了上来,没有名正言顺的权力让渡,就只能靠文武百官的认同必须有蔡确、曾布、薛向以宰辅的身份,带领群臣向参拜,认同了她的身份,如此一来,君临天下亿万子民,指挥百万大军的权力,才会拿到高滔滔的手中。
在这中间,作为宰相的蔡确最为关键,是曾布、薛向所不能比。宰执虽并称,但在制度上,宰相的地位要远远高于执政。无论是从待遇,还是从官阶,都差之甚远。
杀了赵孝骞,高滔滔还能拿出另一个孙子,杀了赵颢,更是没有一点意义。
只有杀了太皇太后和蔡确,才能将悬崖边的局面扭转过来。而孰难孰易,不问可知。
看了眼前几日还同席饮宴的宰相,韩冈心神稍放,已经成功了大半。
此时,殿中已乱作了一团。
“来人!杀了这丧心病狂的贼子!”
“来人,杀了他!快杀了他!”
太皇太后尖叫着,与她儿子的吼声合在一处,还有曾布的惊叫,“救命!救命!”
殿中御龙四直的禁卫终于有了动作,一个个听话的向韩冈扑来。
韩冈一声暴喝,冲着所有的班直:“奸佞已然伏诛,天子与太后尚在,你们到底听谁的?!”
对的。
天子和太后还在人世、
主心骨还在,也就意味着还有效命的对象。
方才韩冈的质问,用意就在此处。
当时不论太后和小皇帝是否还在人世,高滔滔和蔡确都不能承认已经先杀了他们,只能之后再找借口。而他们的回答,殿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杀了他!”
“快杀了他!”
必须尽快杀了韩冈,否则王安石一动,局面就要彻底崩溃!
“杀了韩冈!”
赵颢指着韩冈,嘶声力竭。高滔滔也在嘶喊着。
殿中的班直们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围了上来。
他们都已经从了贼,哪里还有退路?
赵颢兴奋得都要结巴起来,不停地重复着,“杀了他,杀了他!”
轰的一声,炸响在赵颢脚边。惊得这位二大王差点给噎住。
低头看去,一支铁骨朵当啷落地,赵颢脚边的金砖上出现了一圈裂纹。
这是从殿门处飞过来的武器。
只见一名低品的武将提着锋刃带血的腰刀,向韩冈这边疾冲过来。
另一人跟在后面,左手骨朵,右手腰刀。
李信!
王厚!
但两人离得太远,已经来不及再赶上。
可面对就要围上来的班直,韩冈依然不动,只抬头放声:“列祖列宗在上,臣韩冈以全家性命为誓言,今日之事,只诛首恶蔡确、赵颢、石得一、宋用臣!自此刻起,不从逆者皆有功无罪。如违此誓,天人共戮!”
韩冈的发誓让班直们脚步稍缓,韩冈在民间的声望,当朝无可比拟,在军中亦是人人敬服。他立下重誓,动摇了班直们的心。
“笑话!谁会信!都想死不成?”赵颢大吼着,“快杀!”
高太后也尖叫着:“诛杀韩冈此獠,便封节度使!”
“王平章!”韩冈冲着王安石大叫道,“还不立誓!”
王安石毫不犹豫,“历代祖宗在上,臣王安石于此立誓,今日之乱,只诛首恶,余者不问。自此刻起,不从逆者皆有功!擒杀首恶者,节度使!”他盯着班直,怒吼着,“你们还不退下!”
积年宰相,平章军国,王安石的威望更压人一筹。班直们寻常见太皇太后极少,见王安石的次数却多得很。
他与韩冈先后立誓,又是一喝,班直禁卫纷纷停下了脚步。
毕竟他们并非参与到政变其中,只是听命而已。而宰相积威,更是让他们肝胆俱寒。
只有一名御龙直的成员依然提着刀冲了上来。
“韦四清,领头的是你!”
张守约在下面惊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御龙直的都虞候冲到了韩冈面前。
韩冈没有与这位都虞候比较武艺,一支长剑疾飞而来,穿透了韦四清的小腿,让他扑倒在韩冈面前。韩冈随即抬起一脚,正中剑柄,让他痛晕了过去!
韩冈没有给政变帮凶补上一锤,冲没再失手的李信点点头,转头望着韩绛,“韩相公!”
“快上啊!杀了韩冈,就是节度使!”
赵颢疯狂的叫着,让几名班直犹犹豫豫的又开始前进。
韩绛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子华!”王安石一声大叫。
回望着几十年的老友,韩绛叹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都这么多年了,这一回,还是奉陪到底好了。
他刚刚开口,对面的章惇,却也跟着一并高声发誓。
“祖宗在上,臣韩绛以全家男女为誓言……”
“臣章惇在此立誓,今日只诛首恶,胁从不问。自此刻起,不从逆者有功无罪。杀石得一、宋用臣者,节度使。如违此誓,天人共诛!”
王安石、韩绛、章惇,东西两府领头的重臣,都跟着韩冈纷纷立誓。绝不会秋后算账。只要不再附逆,便是有功无罪。
班直们终于停下了,比起高滔滔和赵颢,王安石、韩冈、韩绛、章惇的威信可是要高得多,得到了他们支持的太后与天子,又岂是高滔滔、赵颢可比。
“你们还愣着什么?还不去杀了他!!杀啊!杀啊!”赵颢几乎要发狂了,“石得一!石得一!快进来诛贼!”
“闭嘴!”韩冈回头怒喝,闪着血光的铁骨朵遥遥指着赵颢,“我们在讨论民主,没你说话的份!”
一声呵斥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对着殿上群臣:“何人可为万民之主?篡逆之贼?还是先帝的骨血,奉诏书,已经登基、称制的天子、太后?” 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于成汤。
所谓民主,便是天下万民之主。《尚书》中的这一句,正是民主二字的缘起。
谁堪为民主?
殿上一时寂静,无人回应,只有赵颢嘶声竭力的叫喊。
极短暂的冷场之后,章惇立刻接口:“一年以来,天下士民皆知太后临朝,退北虏,安国事,有安邦定国之功。此乃朝中文武,天下军民所公认!先帝之崩,事出偶然,纵天子不得无罪,太后岂有罪过?违先帝之命,逆天下人心,荒悖如此,岂能听国政,立人主?”
章惇成功的连上了韩冈的质问,让他可以继续将话题延续下去。
“张参政!”
待章惇话声一落,韩冈立刻看向张璪。
张璪不敢怠慢,连忙声明立场,“臣张璪……太祖太宗…列祖列宗在上,臣张璪以全家性命为誓……”
在韩冈本人、王安石、韩绛、章惇四人接连立誓之后,殿中班直虽不能说全数反正,但也都不会再听从高滔滔和赵颢的吩咐。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这已经等于是站在宰辅们的一边。但什么都不做,远比去冒风险做出些什么更简单。
现在张璪的立誓,就是只是在表态了。这个时候,容不得文武两班的重臣中还有人能保持中立。
韩冈却没去细听张璪结结巴巴的誓言,方才的冷场是怎么回事?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却让他对这场变乱的起因,终于有了答案。
韩冈偏过头,蔡确的尸骸还在远处,血水还在往外涌,地面上的红黑色渐渐扩大了范围。
难怪敢蔡确会参与进来,甚至成为主谋,难怪石得一、宋用臣会反叛,也难怪赵颢会有那么大的信心。
正如章惇所言,向太后自听政后,一切皆无可指摘。可韩冈方才问谁有资格为民主,赵颢之子自不能,但从章惇的话可知,就是他也都认为赵煦没有资格做皇帝——他攻击的是太皇太后妄立天子的行为,指斥的是叛贼们囚禁太后的举动,对于赵煦本人,则是‘天子不得无罪’。
自己知道事情很严重,可实际上,整件事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十倍、百倍。
韩冈微微苦笑,就算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但观念上看来依然还有着很大的差距。也难怪当初劝说章惇时,他能点头也只是勉强。而蔡确,更是没有被自己的言辞所打动。
“……凡胁从者皆放其罪,只诛首恶数人……”
韩冈转头望着台陛之上,太皇太后愣愣的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了。
高滔滔自幼生长在宫中,自然知道公然叛乱的下场,就是她能无事,最疼爱的儿子也必然没有好结果。她能参与到其中,也是对这场叛乱充满了信心——不,在她的心中,不是叛乱,而是顺天应人,拨乱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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