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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哪些曾经看到深夜哭湿枕头的虐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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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曾经看到深夜哭湿枕头的虐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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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
虐文
古言
现言
幻言
有哪些曾经看到深夜哭湿枕头的虐文小说?
满江城的人都知道,叱咤商场的温景言,江城商政两界都忌讳的温景言,爱妻如命,畏妻如虎。
我就是温景言的妻。
江城的人都知道,他爱我如命。
不曾想,他养在外面的女人却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
他们还有过一个孩子。
故事管理局问:「这一回,你是否要回到原世界?」
我义无反顾地点点头:「是!」
1
「祝李小姐和温先生结婚三周年快乐!」
当记者说出这句话时,不远处一直冷着一张脸的温景言眸光转向我,唇角微扬。
记者见状,纷纷扬起手中的照相机,「嚓嚓嚓」快速按下快门,拍下这罕见的一幕。
别人都说他冰冷无情、不苟言笑,从未见他有过第二种表情。
却不知在家的时候,他会跟我耍赖撒娇,会跟我索吻求抱,跟他在外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完全不是商场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脸阎王温景言。
他所有的温情只给我。
「请问温先生对于城北的环保产业发展有什么看法?」
「李小姐和温先生已经结婚三周年了,请问李小姐和温先生什么时候计划生宝宝……」
记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没错,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结婚在一起三年了。
他是江城的豪门之首,江城商政两界都忌讳的风云人物。
江城多少豪门世家的千金都想得到他的青睐,他却独独娶了平凡无奇的我。
他说他只要我,旁人再好也与他无关。他说他这辈子只会爱我,只会为我卸下冷漠的面具。
他眸光里流转的满满爱意和深情,不是假的。
他是真的爱我。
这样一份独宠,我以为一直都只有我能拥有。
直到他养在外头的那个女人,找上我了。
他们甚至有过一个孩子!
他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
2
满江城的人都知道,温景言爱妻如命。
商场上,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应酬,但是他绝对不会让任何女人沾边。
前年,那位与他并为江城商界领袖的老爷子,硬是要把自己的孙女介绍给他,不然两人的合作并案就一切免谈。
我听了自是又气又恼,但是那项合作并案是他一直想促成的,我虽气恼,也别无他法。
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回来了。
那合作并案自然也黄了。
原来是他拒绝了,那老爷子一气之下,便说合作不谈了。
我知道这个项目很重要,看着他眼底的乌青,我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他却在我面前撒娇讨抱。
「婉婉别自责,我不想你不开心,那项目我自有别的方法可以促成。」
他把我抱在怀里,低头冲我笑,下巴抵在我的额角。
细碎的吻落在我的额上,带着无尽的爱意。
那一刻,我沉溺在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中。
后面为了那个项目,他比之前更为忙碌,但是不管多忙碌,他都会在回来的路上,给我买我爱吃的生煎,也会不顾身份,来我公司探班,陪我吃饭,或者在公司门口等我下班。
在我说想他的时候,他会在最短时间内出现在我的面前,工作狂的他,也会一边工作一边陪我刷剧。
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都是这个在外人眼里冰冷无情的他,为我所做的。
「他明明就是很爱我。
「我明明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很爱我!
「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我喃喃自语,默默流泪,我想问问故事管理局那群人,他对我到底是不是真爱?
可是他们也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是我搅乱了结局,因着蝴蝶效应,他们也不能确定剧情的走向了。
3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渐渐地好像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我总会在夜里就着昏黄的夜灯,看着他的脸发呆,也会在他的怀里蠕动,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明明他就近在咫尺,我却总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
短短半个月,我肉眼可见地瘦了十斤。
往常要是能瘦下来十斤,我会高兴得跳起来。
我会拉着他的手,指着体重秤上的数字:「老公,你快看,快看,我瘦了,瘦了!」
他会搂着我的腰,假装生气的样子,轻捏着我的鼻子:「不能再瘦了,我不喜欢你瘦,搂着也不舒服,不许减肥!」
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就觉得好笑,谁说他冰冷无情的?
一想到只有我能独享他的温情,我就觉得无比幸福。
我开始莫名地胃疼,也没有食欲,吃不下东西,连我最喜欢的生煎都不爱吃了。
所有检查都做遍了,也找不到原因。
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病人,我没有完全配合医生的检查。
我没有告诉医生,因为那个人,我有异样的情绪。
他们只能查看我的身体状况,却不知道我是心理问题。
温景言急得心烦气躁,一向冷静的他,忍不住对着医生发火了。
他把全城最顶尖的专科医生都找来了,轰动了整个江城。
不到半小时,这件事就在江城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都说冰冷无情的温景言,爱妻如命,都说我是他的软肋。
也有人说温景言浪费资源,看上我是眼睛瞎了。
「婉婉,这是刚出炉的生煎,你尝尝看。」
温景言小心翼翼地把那盘晶莹剔透的生煎推到我面前,像哄小孩一样哄我吃。
我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我心里堵着一口气,吃不下。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公司,我不想在家待着。」
他拿着生煎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好呀,明日我要去城北看看那个环保产业的发展情况,等我从城北回来就回家接你去公司,你身体不好,就不要跟着我跑去城北了。」
我盯着他,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心虚的痕迹,却怎么也找不到。
也许,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吧?我心里暗想。
他将我搂入怀中,一丝馨香窜进我的鼻间。
这不是我和他用的那个香味。
这个味道,我记得。
他今天跟那个女人见面了!
这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
可是,我不敢开口质问他。
我怕!
也许,这个香味只是不小心蹭上去的,毕竟他是江城所有女人的梦想,多得是女人投怀送抱。
4
翌日,早上。
我几乎一夜无眠,眼底一片乌青,脸色也不算好看。
我就是这样,但凡心里藏着一丁点事,都难入睡,想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又怕时间过得太快。
临要出门时,温景言一脸担忧地把我搂入怀中:「婉婉,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吃了早餐,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去城北那边看看,中午再回来接你到公司。」
说着,他又叮嘱张嫂,要给我做爱吃的早餐,要盯着我把医生开的药吃了,让我不要玩手机,要睡觉……
絮絮叨叨地叮嘱一番,他才安心出门。
江城的人,只知道他不苟言笑,却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张嫂是温家的老佣人,我生病以后,他从温家老太太那里讨来照顾我的。
她是看着温景言长大的,也知道他的性子素来都是冷冷的,话也不多,如今也是难得见上这么一回。
「少爷是真的疼你,在温家他素来是话少的,现在竟比我这老婆子还絮叨了。」
张嫂把早餐放下,又把医生开的药放在一边,笑道。
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张嫂说的是事实,温景言是真的疼我,却也遮掩不了他骗我的事实。
我快速吃了早餐,吃了药,换好衣服,给张嫂编了个理由就出门了。
我想知道温景言到底有没有骗我。
出了门,我打了一辆车直奔目的地。
我站在酒店长廊的尽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房间号。
「3012!」
这是温景言和我的专属套房!
这家酒店是温家的产业,他明明说过温家酒店的顶级套房只留给我们自己住,外人连房间号都不会知道。
可是,他却告诉了她。
我的心脏猛地揪紧,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胃部又开始隐隐地痛起来。
这时,专属电梯「叮」的一声响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是温景言。
我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仅是一个侧脸,我就认出来了。
接着 3012 的房门开了!
打开房门的,正是那个女人!
见到站在门口的温景言,她露出了明艳动人的笑容,双手勾住温景言的臂弯,顺势把他拉进了房间。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温景言对着她笑。
那个冰冷无情的家伙,居然对别的女人笑了。
我明明说过,不准对外面的任何女人,露出那样的笑。
原来,我已经不是他的例外。
5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
我坐在院子里发呆,眼泪就那样不听话地一直流。
我素来不是轻易掉眼泪的人,至少,没遇见温景言之前,我都觉得自己是很坚强的。
遇见他以后,遇到一点小事,都觉得自己委屈。
看来,我是真的被他宠惯坏了。
如果没有他,我还能变回以前的自己吗?
我已经不能确定了。
等张嫂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把眼泪擦干了。
可她还是看出了端倪:「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眶红红的?」
我摇头:「刚刚起风了,吹得眼睛干涩,揉红的。」
这时,温景言走了进来。
「婉婉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吹风?我给你买了城北最出名的小吃,都是你爱吃的,你尝尝。」
他牵着我的手进了屋里,带我走到餐桌旁坐下。
张嫂已经把他带回来的小吃摆好了,满满的一桌,确实全是我爱吃。
就是不知道,他是吩咐了哪个下属去买回来的。
望着还是热气腾腾的食物,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我又灵敏地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异样的馨香。
淡淡的香气在我的鼻间四处逃窜,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示威。
他的衣领沾上了一点猩红,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口红的颜色。
或许是回来得太急了,他没注意到。
我抬手轻轻抚平他衣领上的皱痕,指尖触及他的皮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快速地收回手,忽然开口问道:「你衣领上怎么沾了口红?」
他一愣,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流转的眸光里带着些许紧张:「可能是沾了颜料,等你吃完我去换一件。」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像是在增加那句话的可信度。
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已经不再轻易相信他了。
我垂下眼帘,眸光只盯着他拿着筷子的手,强颜欢笑道:「你以前说过只会宠我一人,你的所有温情和爱意只留给我,你这些话,现在还算不算数?」
他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放下筷子,他摸了摸我的头:「你这颗小脑袋想什么呢?我会一直爱你的,最爱的就是你,我先去换套衣服,你赶紧吃点东西。」
说完,他就去了卧室。
这一次,他不敢把我抱进怀里。
他知道,我一向敏感,他是怕自己身上沾染的异样气息被我发现。
所以,他落荒而逃了。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发现了。
我刚刚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他只说爱我。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被他宠坏了的小迷糊,他不知道,当我感受不到他的独宠时,我的脑袋会变得特别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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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身子弱,无法生育。
我便被亲爹送到阿姐的未婚夫床上。
还被逼着给心上人写下一封分手信:「你一介山野村夫,如何配我千金之躯?」
后来,我的心上人成为了朝中最年轻的丞相。
他端一杯酒前来,红着眼问我:
「当初你信中提的滔天富贵如今我已有了,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1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
我缩在榻上,无措地承受着一切。
与我行着世上最亲近之事的男子,是我长姐的未婚夫。
将军谢珩。
明明是这种事,那双眼却清冷无愉,似乎,他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夜如泼墨。
裹挟着我的羞耻与绝望。
……
我娘是府中婢女。
当年侯爷喝醉后将她错认成夫人,那夜过后,便有了我。
可夫人说,侯府只能有一个小姐。
我便成了阿姐的丫鬟。
没人知道,我这个低贱的婢女,也是侯爷周问苍的女儿。
可半月前,侯府忽然对外公开了我的身份。
却又告知我一件荒唐事。
长姐身弱,日后恐无法生育。
但侯府与将军府联姻事关重大,必须要有一个孩子作为维系。
所以,我这个从不被承认,但又流着侯爷血脉的婢女,就这般成了他们的生育工具。
2
今夜,我又被点了穴,强行送进谢珩的房间。
云雨初歇。
男子利落地穿上衣衫,走了。
临走时看了我一眼。
他已收拾妥帖,衣冠楚楚,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床榻上的我。
衣不蔽体,瘫软如泥。
收回目光,他语气淡漠,「辛苦了,早些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
我刚穿上衣,房门便被推开。
大娘带着人走了进来,「将军走了?」
「是。」
我紧紧攥着衣角,低声应和。
「刚刚如何?」
她话问的直白极了,「几次?」
说着,指挥身旁婢女,「去,在小姐腰下垫个软枕。」
我被迫以一个头低脚高的姿势躺着,像极了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羞耻又轻贱。
大娘覆着我的手拍了拍,
「你也莫觉着委屈,能给谢将军做通房,这是多少丫鬟婢女求之不得的。」
我沉默不语。
而她语锋一转,话里忽然带了话,
「放心,你为长姐付出这些,大娘都记在眼里。」
「那个江宋景,我已让你爹举荐他为官,在你爹手下做事。」
「只要你乖乖生下孩子,大娘定可保他官途清明。」
我死死攥着被角。
江宋景……
熟悉的名字入耳,却引得我格外心疼。
眼前似乎浮现出少年的脸,清隽温润,意气风发。
可是。
我们已经再没有以后了。
十日前,我被大娘逼着写了一封信寄与他。
信中寥寥几句,刻画出一个刚得势的高门贵女,轻蔑地踹开贫贱时的恋人。
为让他死心,我不得不在信的末尾落笔——
「一介山野村夫,如何配我千金之躯?」
那日后。
他再没给我写过回信。
3
那夜荒唐过去后,我始终未曾去看过阿姐。
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我与谢珩的事,所有人都在瞒着她。
可三日后,阿姐却遣了人来寻我过去。
我知道,不能再逃避了。
阿姐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绕过屏风,才发现床边还站了一人,长身玉立,气质斐然。
是谢珩。
他看了我一眼,古井般的眼底竟也掠过一抹晦意。
但又很快敛去。
「锦书,快过来。」
长姐见了我倒是十分欣喜,瘦弱的手腕稍抬了抬,我忙走上前去。
「阿姐。」
我声音发涩。
她又瘦了许多。
阿姐握住我的手,语气嗔怪又有些心疼,「可是近日没睡好?瞧这眼下乌青一片。」
许是心虚,听她提起「没睡好」三字,我忽然想起了那不堪的一夜,猛地抽回了手。
幸好,阿姐并没察觉出不对劲。
替我将碎发掖去耳后,她问,「你与那姓江的公子如何?」
「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该考虑婚事了。」
听阿姐提起江宋景,我不由得怔了下。
余光里,谢珩似乎看了我一眼。
垂下目光,我轻声道,「分开了。」
「怎么了?」
「没事,」我轻声笑笑,「就是忽然觉着不合适。」
阿姐还想再说什么,谢珩却出声道:「毕竟年岁小,分合也属正常。」
他扫我一眼,眸色晦暗不明。
「军中男儿众多,我多替你妹妹留意着。」
阿姐轻笑着说好,托他帮我多费心。
而我却偏开头,没敢再对上他的目光。
4
今夜谢珩留宿侯府。
夜深。
我又被送去了他房间。
罗纱层层罩下,模糊了夜色。
「很疼?」
带着薄茧的手揩去我脸上的泪,他停了动作。
我闭着眼,眼泪却簌簌落个不停。
隔了会,头顶传来谢珩的声音。
「娇气。」
他捏着我的下颌,在我没反应过来时,吻了过来。
空气被一点点汲取,榨干。
我的挣扎只是徒劳,眼泪掷地无声。
折腾到最后,谢珩忽然握住我的手,问,「这是什么?」
睁眼,只见他拧眉,盯着我手上的伤。
思绪蓦地回到那日——
成为侯府小姐那晚,大娘和我提出了那个荒诞的要求。
我自是不肯。
大娘便寻了个借口将爹支了出去,对我动了刑。
尖细的针尖自指甲缝隙扎入,疼得钻心。
十根手指,没一根落下。
我快撑不住时,大娘走到我面前,笑容温和。
「你爹是侯爷,若是想要那小村里的一条性命,怕是也比杀鸡难不得多少。」
她是指江宋景。
山野乡村里长大的女儿,哪里招架得住这些威胁与刑罚。
疼得几近晕厥时,我哭着讨饶。
「我愿意……」
「大娘,我愿意。」
大娘笑吟吟地将我扶回桌前,「这才乖。」
爹爹很快回来,目光扫过我满是鲜血的手,僵了下,却又很快移开。
……
「嗯?」
面前人久久等不到我回应,语气有些不耐。
他将我身子翻转,按在榻上。
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我仍在哭着,谢珩撩开挡在我脸上的发,手上沾了一片湿。
他愣了下,语气也放软了些。
「委屈?」
扯起被子盖在我身上,他斟酌了一番,
「等到你姐姐病好,我会和她坦白,纳你为妾。」
纳我为妾……
男人撑着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似乎,他会对我负责,纳我为妾,已是对我的无上恩赐。
恍惚间,我又想起了娘在世时住的小村。
以及,村里那个赤诚的少年。
他曾在梨花树下偷眼打量我,认真许诺,说日后定要实现抱负,给我他力所能及的一切。
再回神。
面前男子正背对着我穿衣,刚刚的话犹如在耳:
「我可以纳你为妾。」
「……」
5
父亲寿宴上,我见到了江宋景。
曾穿着青衫的温润少年,如今已换上朝服,端起了酒杯。
满腔壮志化为杯中酒,杯杯敬向高位者。
脚下仿佛生了根,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他。
他瘦了许多。
忽然。
江宋景微微直起身,目光扫过,同我对上。
我紧张得甚至都忘了呼吸。
我想象过无数种他的反应,愤怒,错愕,难过,甚至当众嘲讽辱骂我。
可他的目光扫过我,没有停顿,又落向了别处。
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心口疼得厉害,我止不住地用手绞着衣角,试图来压制心里的酸涩。
「锦书。」
有人叫我。
竟是谢珩。
他朝我招了下手,让我过去。
我犹豫着唤了一声「姐夫」。
他与旁人介绍我,「这是侯爷的小女儿,周锦书。」
「我的小妹妹。」
朝堂上下都知谢珩与我姐姐的关系。
众人不觉什么,纷纷附和着夸我和姐姐一样优秀。
只有我觉着讽刺。
小妹妹。
是会躺在一张床上的小妹妹。
酒宴上,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江宋景身上。
我的那封分手信,似乎真的毁了他。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眼里有了功利,脸上写满野心。
为了仕途顺遂,他微微弯着身子,朝谢珩敬酒。
离得远,我只隐约听见他的半句场面话:「日后,还要仰仗谢将军照顾……」
谢珩没有喝那杯酒。
却是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宋景并未察觉,见他不接,反倒将身子伏得低了些。
态度谦卑。
我心疼得厉害。
越是见他这样,我便越是害怕。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谢珩之间的那张遮羞布被扯下,江宋景会如何想我?
我不敢想。
6
阿姐也来了。
她强撑着被人扶来,一张脸白到几近透明,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爹爹。」
她叫得亲昵,笑着贺寿,「祝爹爹福寿无疆。」
「好好好,」父亲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扶她,「怎么不在房间休息?」
「在屋内躺了这么久,想出来透透气。」
谢珩也忙走了过去。
接替着父亲搀扶住她,将她迎去了自己身边,「累不累?」
阿姐轻轻摇头。
看见阿姐时,谢珩的目光永远都一错不错地凝在她身上,更是从未冷过脸。
我听见旁人的议论声。
「谢将军对小姐是真好,这世上怕是再难找到如此痴心的郎君了。」
「就是,我若是能当一日周小姐,怕是死也值了。」
……
然而,众人口中绝世仅有的痴情男子,却在宴散后的深夜,将我按在了床榻前。
「谢将军!」
「叫我谢珩。」
他的吻落下,急促,强势,似乎想要从我这里证明些什么。
我颤抖着,抗拒着。
闭上眼,眼前都是江宋景今日淡漠的眼神。
「为什么不出声?」
男人的大掌抚上我后颈,热得发烫。
他要我看着他。
他要我清楚地知道,眼前在我身边的人是谁。
与前两夜的公事公办不同,今晚他似乎有些失控。
他死死扳着我的肩,发了狠地吻我。
罗纱轻幔,遮住了两道身影的交缠。
撑不住时,我忍不住哭着讨饶。
无助,悲痛,绝望,与无尽的羞耻感相融合,化为一涌浪潮。
将我尽数淹没。
7
接下来的几日,我每天都要被逼着喝下几大碗的汤药。
那药通体发黑,苦涩难言。
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苦得心尖都打颤。
涩意更是经久不散。
就这么熬了几日,到了花灯节。
听说,京城的花灯节每年都十分热闹,今年,阿姐也非要出行。
父亲与大娘拦她不住,只得叫了些丫鬟小厮陪同着,生怕她身子吃不消。
「我要锦书陪我。」
她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笑,「让锦书和阿珩陪我就好,人太多了也不方便。」
父亲拗不过她,最后只得同意。
姐姐身子骨愈发虚弱,走不动路,便坐在马车中。
里面遍铺羽褥,暖和又舒适。
我和姐姐同在车里。
她将身子倚在我肩上,可她实在太瘦,轻的仿佛没有重量。
车里很安静。
我忍不住去想过去。
我十岁那年,娘被夫人赶出侯府,送去了皇城附近的偏僻小村。
而我,被送去了阿姐房中做婢女。
娘生活得很凄苦。
还好,邻居江宋景一家待她很好。
阿姐也时常给我塞钱,放我出府去看娘亲。
也正是去的次数多了,我与江宋景才渐渐熟识。
再到后来,彼此生了情愫。
两年前,娘在村里病逝,还是江宋景替我尽了孝。
这些年,我一直是侯府里不起眼的婢女。
大娘视我为眼中钉,因阿姐护着,我在府中的生活才不算难过。
可是。
那个心软的神,却在半年前得了天下最难缠的病。
「锦书……」
我在出神时,忽然听见阿姐叫我。
「嗯。」
思绪瞬间被拉回。
阿姐握着我的手,指尖很凉,「最近有什么事吗?总觉着你心事重重。」
「没有。」
「我娘近日有没有为难你?」
我沉默了下,声音很低,「没有。」
阿姐却叹了一声,「回答的这般快,那就是有。」
「你知道,爹这一生不曾纳妾,我娘太过笃定爹对她的爱,所以这么多年都无法接受当年的事。」
「放心,我会劝解她。」
她手心的凉,渐渐蔓延到了我手上。
「爹子嗣单薄,大哥战死沙场后,爹就只剩了我们两个女儿,若我日后……」
她语气一顿,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你就是爹爹唯一的女儿。」
8
谢珩进来时,阿姐已经睡着了。
一路上,她似乎心情很好,时而握着我的手谈心,时而掀开车帘,看看外面。
路人多年轻男女。
有人戴了面具,有人提着花灯,有男子藏着爱意的眼,也有女子羞红了的脸。
好不热闹。
见她睡着,谢珩动作放轻了些,扯起狐裘小毯盖在了她身上。
生怕动作重上一分便将她惹醒。
谢珩在我身边坐下。
「都聊了什么?」
他问的随意,像是在聊些家常,我也低声回着。
直到。
谢珩的手无意间碰到了我的,手背一热,我忙将手缩了回来。
刚有动作,他便握住了我的手。
逼仄的马车里坐了三人,空气瞬间有些燥热。
我拼命推他的手,却无果,谢珩反倒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他俯身,我甚至能察觉到他落下的呼吸。
他疯了?
推他不开,我压低了声音提醒,「阿姐……」
却被他捏着下颌吻了过来。
唇齿纠缠。
前几夜那晦涩难言的画面,不合时宜地在脑中浮现。
我快喘不过气来。
任我推搡,踹他,指甲深深掐入他手臂,他都不肯松开。
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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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一年后,她被发现是个假公主。那一晚,她差点被王爷打死。
王爷一巴掌将南妃扇倒在地,怒骂道:
「本王买来的平朝公主,竟是个赝品?!」
在我印象里,这是王爷第一次打南妃。
毕竟她是那么美丽娇弱,惹人心疼。
南妃擦擦嘴角的血,爬起来,端端正正跪好,恭顺又委屈,我见犹怜。
这是她的撒手锏。每次王爷不高兴的时候,她就这样卖乖弄巧,总能把王爷哄好。
可今天的情况不同。她被人揭穿是假公主。
一、
揭穿她的,是一个新来的平朝降臣。
在今晚的酒宴上,他看到了王爷身边的南妃,认出她并不是一年前平朝送来和亲的华阳公主。
为了向新主子表「忠心」,他向王爷告发。
王爷本来不信,却还是叫来几个从战场俘获的平朝皇族,让他们辨认。
几人都说,这不是华阳公主赵纨,而是赵纨身边的宫女。
王爷转头问南妃:「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南妃无法抵赖,低头默认。
王爷先是错愕,接着暴怒。
他开始解身上的牛皮镶玉腰带。
南妃忽闪着大眼睛,仿佛不懂他要对她做什么。
而我懂。
王爷性情峻厉,治下颇严,曾有将士忤逆他,被他用马鞭活活抽死。
这一年,只因他对南妃温柔以待,她才不知他的冷酷一面。
他把腰带对折,捏在手里,又问了她一遍:「你到底是不是平朝公主?」
她螓首低垂,小声答道:「对不起。」
「嗖——」王爷手中的腰带狠狠抽下来,伴随着破空之声。
本来是正对着南妃的脸打下来,不知怎么的打偏了,腰带挂了一下她的发髻,从她的耳朵上划过去。
牛皮材质,非常硬实,上面又镶着鸽子蛋大小的玉石,伤害可想而知。
南妃蒙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耳侧,满手殷红的血。
还没等她说什么,王爷手中的腰带便抽了第二下。接着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
他是打给在场所有人看的。
让那些平朝的降臣亲眼看着,胆敢欺骗他赫拉王元修,会是怎样的下场。
南妃缩在地上,护着头。腰带砸在她身上,发出钝钝的声响。她一声不吭,不喊痛,也不求饶,倒令人觉得惊奇。她一向八面玲珑的,最会趋利避害,这个时候怎么变成木头了。
直到她的衣服渗出红色,王爷才停手。
「把这奴才,关进马厩。」他叫她奴才。在我们赫拉人眼里,奴才就等同于牲口。平朝人把奴才当公主送给我们,是莫大的羞辱。
几个侍卫上前来,把南妃拖下去。
王爷用腰带指向其中一个平朝皇族,把那人吓得直往后退。
「你,回卞京去,告诉你们皇帝,四十万两白银,二十天内送到赫拉来。不然,赫拉的铁骑,将踏平卞京!」
等所有人退下,王爷叫住了我。
「琪齐,她刚才怎么不求饶呢?」
我也不明白。如果她喊声疼,求饶一下,王爷肯定下不去手了。
他疲惫地捏捏眉心:「你去马厩,看着她。」
「是,王爷。」
跟着王爷那么多年,我最懂他的心思。
他让我「看着」她,便是让我确保人不能死了。
我叫了大夫,去马厩里为南妃上药。
南妃面无血色,虚弱至极,忍着剧痛,还乖巧地对我说:「谢谢姐姐。」
二、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一年前,王爷缺银子了,就领兵南下。
赫拉王元修,最喜欢的就是银子。
银子可以向汉人买粮食布匹,向喀喇人买汗血宝马,向胡陀人买刀剑弓弩。
我们赫拉人的数万将士一路所向披靡,打进义雄关,直逼平朝都城卞京。
平朝派使臣求和,王爷说,若要赫拉退兵,平朝必须上贡四十万两白银。
平朝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银,使臣请求:上贡二十万两白银,送一位公主和亲,与赫拉签订三年停战盟约,可否?
王爷在帐子里琢磨了一个时辰,同意了。
他特地强调:「必须是平朝皇帝的亲生女儿。」
在王爷心里,平朝皇帝的亲生女儿才值得上二十万两银子。
平朝很快送来了公主和白银。
我深深地记得,几十辆车驮的白花花的银子,都不及那位公主绚丽夺目。
她从马车上走下来,穿着粉色的宫廷华服,炫目圣洁如草原上的格桑花。
我真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的美貌,我偷觑王爷,从他的眼神我可以看出,他觉得二十万两白银和三年停战换这个女人,很值。
她向王爷盈盈一拜:「王爷,若您保证三年不南下用兵,我便从此是您的女人。」
当着平朝使臣和赫拉将士的面,王爷拉过她的手:「好,那你便做本王的女人。」
三、
王爷的女人不多,他觉得养女人费钱,不如拿来养兵。
养好了兵,再南下去平朝抢钱,划算。
华阳公主赵纨来了以后,王爷没有让她做王妃,只封她为南妃,意思就是从南边买来的妃子。
对于这样的怠慢,赵纨毫不介意。
赫拉草原是粗犷贫瘠的,和繁华富庶的南地没法比。赵纨刚来的时候很不适应,却从未流露出半点不快。
她娇弱却不娇气,很会看眼色,恭顺又懂事,把王爷伺候得周到至极。
在我们面前,她也不摆公主架子,总是乖巧伶俐的。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她。
只是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想过,若是平朝皇帝的亲女儿,真正的金枝玉叶,怎会如此纡尊降贵,讨好自己家国的仇敌。
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个宫女啊。本来就是伺候主子的奴才。
我跟她说:「不必谢,您自求多福。」
她疲倦地闭上眼,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显出疲态。以前她总是容光焕发、兢兢业业的。
她轻声说:「姐姐,我来这里,只求能活三年。」
四、
我把她的原话传给王爷。王爷道:「如果二十天后平朝的银子送不来,我便将这假公主的脑袋做成酒壶,送给他们皇帝,停战盟约也作废。」
我想,南妃那颗精致美丽的头颅,若是被做成了酒壶,只怕是天底下最可惜的事。
平朝,一定要争争气啊。
二十天后,平朝的银子没有送来。
王爷大怒,决定撕毁盟约,对平朝用兵。
那日我去马厩给南妃送饭。她的状况不太好,伤口愈合很慢,还住在马厩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太难熬了。
她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她忽然问我:「姐姐,王爷是不是又要攻打平朝了?」
挺聪明的女人,我心想。她很懂王爷。
我说:「嗯。」
这一瞬间,她眼里的光灭了。
就像正在盛放的花朵突然打了霜,蔫了。
被人揭穿身份,遭王爷暴打时,我都没见她流露出这样绝望的情绪。
当晚,她从马厩消失了。我们以为她逃跑了,慌忙搜寻,发现她跑到了王爷的书房里。
她跪在他面前:「您答应过我,三年不对平朝用兵。」
「本王是对华阳公主承诺的,不是对你这个冒牌货。」
她凄凉地问:「在王爷眼里,只要不是公主,就一文不值吗?」
王爷想了想,回答:「本王不在意你是谁,你是个骗子。」
她沉默半晌,站起身:「如果我以死谢罪,王爷可以息怒吗?」
王爷一愣,他大概没想到,这个总是像小猫一样玲珑乖巧的女子,也有犯蛮的时候。
王爷蔑笑:「苟活着吧,你的命,不值钱。」
五、
南妃回到马厩以后,开始绝食。
起初我不以为意,觉得她只是使小性子罢了,惹王爷心疼,博取他的原谅。
我跟王爷汇报了她绝食的事,王爷忙着筹备兵马,懒得理这种小事。
直到她连续三天没吃东西,我才意识到事态有点严重。
我问她:「你是真的想死吗?」
她睁开眼,虚弱地说:「姐姐,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我早年是王爷的通房丫头,王爷年少时就在他身边伺候。她是平朝公主,或者说曾经是公主,又是王爷亲封的妃子,身份比我高贵多了。但她一直尊称我「姐姐」。
这样的姑娘,又教人如何不心疼呢?
我坐下来,把一碗羊奶递给她:「你先喝点,才有力气讲你的故事。」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羊奶,慢慢地啜起来。
「我十三岁进宫,在华阳公主身边侍奉。按照宫中律法,到十八岁,就可以出宫嫁人了。」
说到「出宫嫁人」几个字时,她暗淡的眼眸燃起一丝光亮。
「我有个青梅竹马,年少时我们一起玩游戏,他做爹,我做娘,我们养的小猫做宝宝。我进宫前,他发誓等我出宫,今生非我不娶。」
「当然,我也发誓,今生非他不嫁。」
她悠然一笑,沉浸在缥缈的回忆中。
「一年前,我将满十八,还有三个月就可以出宫了。我连嫁衣都给自己缝好了。可是突然,你们赫拉人就打到了卞京城外。你们索要很多很多钱,皇上搜遍了全城的银子,也没凑够四十万两。于是有大臣提出,用公主抵白银,更重要的是,用和亲换三年太平。可是皇上只生了一个公主,视若掌上明珠,怎么舍得交给你们呢?他们便让我代替公主去和亲。他们说,三年,只需要三年,平朝就可以养出精兵,抵御赫拉人的入侵了。」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就想啊,如果用我一生幸福,换平朝三年太平,是不是也不亏?所以我就代替华阳公主过来了。走之前,我把那件嫁衣烧了,此生终是负了他。」
她没有再说下去,垂着眼眸。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要绝食。
她并非故意博得王爷的怜惜,也不是以死明志。她只是纯粹地不想活了,牺牲了一辈子幸福,却没能换来三年和平。只过了一年,王爷便要撕毁盟约,向平朝用兵。
她倾尽一切,却付诸东流,太不值了。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惩罚自己。」
她忽然抬眼,炯炯地望着我:「王爷这次打不进义雄关。把守义雄关的,是沈靖吟将军,他用兵如神,你们便等着受死吧。」
我一愣。这样的狠话从她嘴里说出,还是头一回。在赫拉这一年,她无论受多少羞辱与委屈,也从未表露出对赫拉人的憎恨。她像一潭温柔而包容的水,王爷那样冷硬的人,都被融化了。
水下,其实涌动着暗流。
六、
我最终说服她进食了。我半开玩笑地说,不管怎样,你得活着,才能看到王爷被沈靖吟将军打败呀。
她若有所思:「姐姐,你说得对。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我虽是这么劝她,但我心里知道,她所期待的事不会发生的。我们赫拉人的王爷元修,不会败给任何人。
王爷出征前,亲自去马厩挑马。他在马厩里徘徊许久,仿佛下不了决心挑哪匹宝马。其实王爷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他可能只是想在马厩里多待一会儿,与她离得近一些。
南妃靠在草垛边,一直昏昏沉沉地寐着,直到王爷牵马离开,她也未曾睁眼看他一下。
王爷跟我抱怨:「小猫生起气来,也不好哄呀。」
在他的认知里,南妃不过是一只宠物。她犯了错,他顺手打她、关她,但只要她肯向他低个头卖个乖,他还是会摸摸她的头,重新把她抱进怀里。
可他不知道,小猫的心里,藏着家仇国恨。
不出我所料,一个月后,传来捷报:王爷攻破义雄关,斩杀十万平朝士卒。
但这次王爷没有趁势直下卞京,因为沈靖吟部抵抗太过顽强,赫拉将士也损失惨重,需要回来休养。
王爷凯旋,带着从平朝掠来的金银、粮食、女人。赫拉人在草原上彻夜歌舞,歌颂英勇伟大的王爷元修。
庆功宴上,王爷喝了三坛烈酒,吩咐我:「让南妃来跳个舞。」
南妃跳舞很美,柔若无骨的腰身,摇曳灵动的姿态,过去一年在很多次酒宴上取悦过王爷和他的将士们。
现在回想起来,每次她跳着那样明媚的舞时,带着怎样黯淡的心情。
王爷出征这一个月,南妃身体养回来了。她洗漱干净,重新穿上平朝宫廷的粉色衣裙,美若草原上的格桑花。
她在篝火边舞着,美如天仙,我却不忍卒看,她是希望王爷战败的,现在却要为他的胜利而舞。
王爷端着酒碗,欣赏着美人舞姿,嘴角边噙着笑。
而我隐隐觉得,这笑容里带着一丝残忍。
南妃一曲舞毕,众人拍手叫好。王爷示意众人安静,沉声道:「南妃,本王有一样礼物赏你。」
南妃行过礼,平静地说:「谢王爷。」
她很倦了。
侍卫端着托盘走到南妃近前。托盘上放着一个方盒子,南妃拿起盒子,打开盖子,看了一眼盒中之物,发出凄厉的尖叫,把盒子扔得远远的。
东西从盒子里咕噜噜滚出来。竟是个年轻男子的人头,发髻散乱,双目圆睁。
南妃剧烈地发抖,面色惨白如雪。
王爷啜了一口酒:「怎的,沈靖吟的首级,爱妃不喜欢?」
啊,我这才知道,南妃口中「用兵如神」的沈靖吟将军,竟被我们王爷取了首级。
南妃该是怎样的心情啊!
她颤抖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哑声道:「王爷莫要跟妾开这样的玩笑,哪个女孩子家家,会喜欢人头?」
语气里有一丝惊恐,一丝责怪,一丝娇嗔,却没有一丝一毫怨恨。
王爷哈哈大笑:「是我唐突佳人了,本王的错,本王的错!来人,快把这人头拿走,喂狗。」
「慢……慢着。」南妃忽然道,「还是……送回平朝吧?妾听闻沈家是大户人家,财力雄厚,王爷可以用他的首级,跟沈家换银子。」
王爷笑得更开怀:「还是爱妃妥帖,懂本王之需。行,就按她说的办,让沈家出十万两银子,换沈靖吟的首级。」
宴会继续进行。南妃坐到了王爷身边,他紧紧搂着她,珍爱如失而复得的宝物。
这位假公主,终于复宠了。
七、
月亮落山了,宴会散场了,将士们拿着分得的战利品满意而归,王爷抱着南妃进了帐子。
皆大欢喜。
半夜,却横生意外。
意外发生在王爷的帐子里。王爷被行刺了,「刺客」不是别人,正是南妃。
我跟随士兵闯进王帐,看到王爷衣衫不整,腹部插着一根发簪,血从指缝往外冒。南妃缩在炕角,手上沾着血,目光锐利警惕,像一只凶狠的小野猫。
王爷呵斥我们:「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我们犹豫了一下,退出帐子。王爷的伤对他来说应无大碍,我倒很担心那只「小野猫」,她怕是活不过今晚。
何苦啊,南妃你是何苦。
我站在帐外,听着里面的对话。
王爷问:「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南妃答:「你杀了沈靖吟,我便要杀了你。」
王爷道:「看来本王听到的传言没错,你果然和他有瓜葛。」
南妃道:「对,没错,他是我的心上人。要不是你,我早已嫁给他了。」
我一惊,原来,沈靖吟便是她曾经山盟海誓的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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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启以城池换美人,豪情万丈,成就了一对佳话,可惜我不是那个美人,也不是裴启,我和他素不相识。
我丈夫只是个守城士兵,因为死不投降,他死在了那场战争中,最终守住了城。
次年,裴启以城池换美人,我成了美人身边的洗脚婢。
1
在给徐贵妃洗脚时,巧遇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所骂之人直指凤鸾宫,声音甚至没有一点收敛,只因皇后生辰,皇上前去坐了一个时辰。
「好一个贱蹄子!我倒是小瞧你了!莫不是都欺负我这个外来人不成?一天就着有点身份拿乔,还真的以为我不敢收拾你?仔细了你的皮!」
她对着跪在地上的掌事宫女破口大骂,俏生生的小脸如此也依旧美艳。
掌事宫女静若鹌鹑,不敢说话,谁都知道她在指桑骂槐,偏偏谁也不敢多言。
因为这是陛下用城池也要换来的美人,自入宫起,三千佳丽如同虚设,三千宠爱全在一人,若非皇后是太后侄女,又和陛下青梅竹马,怕是那生辰的一个时辰也留不住。
我低着头没说话,只是细细地用布擦着那双白皙如玉的脚,无处不仔细。美人依旧在发脾气,像是厌倦了无人敢反抗的寂静,一个气极一脚踹在我的心口。
另一只脚落在水盆里,溅起的洗脚水就在洒在我的脸上。
温热的触感和胸口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但到底忍住一个字都没发出声来。
贵妃适才低头扫了我一眼,冷笑一声,用脚背勾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与她对视:「怎么?你现在也敢对本宫心生怨怼不成。」
我扬起了头,眼睛却一直往下看,拿着手中的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下巴处的玉足,细声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方才那一下,娘娘可伤到脚?」
她一愣,嗤笑:「贱婢就是贱婢,只配给本宫洗脚的奴才。」
我顺答如流:「奴婢是奴才,那也是伺候娘娘的奴才,照样比别宫的奴才高贵。是以能给娘娘洗脚,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的话在她意料之外,却也让她表情微微缓和。
「算你有眼力见。」
她未再多言,因为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娇娇。」
我擦脚的手一顿。
好在贵妃欣喜,并未注意到这一异样,光着脚便朝着不远处的男人跑过去,声音娇弱婉转,好似一根羽毛轻轻扫过心尖,让人心痒痒:
「皇上~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去陪凤鸾宫的娘娘吗?我以为,你心里早把娇娇给忘了。」
说着说着,眼角已经流下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谁看了不心疼?
裴启也同样如此,甚至更甚,他因为这滴眼泪,连城池都奉上了。
「胡说,朕只是把妙嫣当妹妹看罢了,恰巧今日母后也在,便多坐了些时候,如何会忘了娇娇?」
「真的吗?」贵妃娇憨。
裴启满目柔情,抱住怀中美人,眼中涌起情欲,忽见她脚上空荡荡,一问:「怎么也不穿鞋?」
「还不是因为臣妾想要快快见到陛下,陛下怪臣妾?」
「哈哈哈,怎么会是你的错?这天下谁都错都可以,但绝不会是娇娇的错!」
裴启大笑,抱着美人走向床榻,声音传来:
「洗脚的宫人,罚在外跪一个时辰。」
之后的话我便听不清了,因为我已经走到了门外,冬日里的皇城冰冷刺骨,脸上的洗脚水仿佛瞬间结冰,让人只觉得脸也被冻上了。
「快去跪着吧,下贱东西,还真以为贵妃娘娘是那么容易巴结的?呸!」
掌事宫女心里不痛快,索性在我膝盖上踹了一脚,我就这么重重地跪在雪地里,周围传来隐隐的嘲笑声。
当然,殿内的嬉笑声更大。
我就这么跪着静静地听着。
或许是笑声太刺耳,又或许是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让我又出现了幻觉,瞧见那个穿着甲胄的小兵朝我走来,心疼地捂住我的双手。
「怎么不进屋?这儿多冷啊,素娘,咱们进屋。」
2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瞧着他低垂的眉眼,脸也晒黑了不少,偏偏如此还冲着我一个劲傻笑。
「素娘,我们又打胜仗了,我杀了五个敌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小头头,将军路过时特意问了我的名字。」
「素娘,边疆太冷,我想着京城也冷,是以发下来的军饷我全都存起来了,你拿去,多多添置冬天的棉衣,千万别冻着。」
「素娘,这次我杀了十五个敌人,将军说若我好好干,一定给我升为百夫长,那样发下来的军饷又多了一些,刚好可以给你买一根银簪,比我刻的桃花簪好看多了。」
我听得哭笑不得:「你什么都只知道给我,也不知自己添件冬衣。」
「那怎么行!素娘可是我娘子,我赚的银子当然是要花在娘子身上的。虽不多,不过我会越加努力,终有一日,我定要素娘当上将军夫人!」
当不上了。
因为第二年,他就死在了那座城池里。
那封最后染血了的家书,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素娘,吾妻,对你不起,可我是大盛之兵,大盛的人,誓死不降。】
我哭得声嘶力竭,吐血不止。
最后背着行囊,想要去那座他宁愿死也要守住的城中看看,却听船夫感叹:
「怕是去不成了,那里如今是别国的地界,咱们的陛下,为了那天仙般的美人,想也没想就将之割与他国了。」
边疆纷乱,我看见了一个逃难死在路上的姑娘,给她挖了一个坑,用了她的名字,走进了皇宫。
躲开管事嬷嬷检查的,是交出去的那一根银簪。
3
大雪纷飞,娇宠过后,皇帝也因繁重的公务匆匆离开,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并未看我一眼。
我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醒来时,与我同住一屋的嬷嬷叹息:「你这也是因祸得福了。」
这一间小屋,我是洗脚的,她是倒夜香的,对我常有照顾,只是现在怕是只有她一人住了:
「贵妃娘娘说,你醒了,就去她身边伺候。」
4
说是伺候,其实也不过是跟在她身后,隔了好几个心腹宫女,做些杂活罢了。
贵妃贵人多忘事,哪里会记得一个小小的洗脚婢女?
倒是那些宫女见我一个洗脚婢出身,没少给我使绊子,对此,我总是笑笑不言,从不反抗。
久而久之,她们也觉得没趣儿了,索性暗地里把自己的活儿丢给我。
不过即是三千宠爱全在一人,那三千怨怼也会在一人。
占据了帝王宠爱的贵妃嚣张跋扈,裴启非但不生气,反而夸赞她率性直爽。
而那些以往与裴启有过恩爱的妃子却有苦难言,一个一个,或是不小心抑或是有意为之,不是家道中落,就是因为冲撞贵妃打入冷宫。
皇后年纪尚小,本就不知事,管不来,太后倒是和皇帝见了几次,每次都败兴而归。
一层阴影笼罩在宫妃们的头上。
终于,在一天御花园的池子前,被冷落了半年的愉嫔冲了过来,将贵妃撞入冬日的池塘里。
她笑得疯癫:「徐娇娇!你这个妖女!我只因反驳了你一句,我家中族人就尽数被莫须有的罪名抄斩!你就该去死!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场面一阵慌乱,宫女们大叫着救人,却又不敢让太监上前,碰到贵妃金枝玉叶的躯体。
眼见着倾国倾城的美人就要香消玉殒,我毫不犹豫地跳下刺骨的池塘。
繁重的宫服在池塘里越加沉重,濒死的落水之人在碰到救星时更是死死缠住,等我将贵妃推上岸,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无人拉我一把。
可我不能死,我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我死死抓住石块,一点一点地爬上来,被扣押住的愉嫔怨恨地盯着我:「你救了她,就是助纣为虐!你不得好死!你就该和她一起下地狱!」
我浅浅地笑了。
我的确不得好死。
可是愉嫔,你全家被斩真的只是因为一个贵妃吗?
为何你命都不要了,也不敢拉着真正的仇人同归于尽?
5
这一意外,让裴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罪魁祸首的愉嫔被凌迟处死,贵妃身边的心腹宫女们皆被赐了一根麻绳,吊在慎刑司的牢里。
而我,我被匆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颤抖地跪在贵妃的床前。天子坐在床榻边,安抚完美人后,不怒自威:
「就是你救了娇娇?」
我的声音不大不小:「是奴婢。」
「你叫什么名字。」
我咽下了「陈素娘」,说出了:「茯苓。」
「奴婢崔茯苓。」
他不置可否,只是道:「日后,你就在娇娇身边,负责她的安危,她若出什么差池,朕拿你是问。」
我深深地叩在地上,头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奴婢,叩谢隆恩。」
6
贵妃醒来闻此半晌没说话,只是让我抬起头。
她细细地看着我的脸,问:「陛下问你名字了?」
我:「陛下问奴婢名字,只为记下奴婢的性命,若是日后娘娘出事,奴婢一家难辞其咎。」
她这才笑了,悠然地摸着自己的脸:「本宫便说,不过是长得秀丽些罢了,陛下有本宫这朵牡丹不够,后宫那些莺莺燕燕还不够,难道还看得上一朵寡淡的白花?」
我诚惶诚恐:「奴婢不敢。」
「谅你也不敢。」
7
日子好似又回到了以往,裴启依旧和贵妃如胶似漆,我还是在殿外。只是这次不是跪着,而是站着,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唯恐主人有吩咐没听见。
殿门打开时,我低下头不敢看走出来的人一眼。
裴启又匆匆离开,但这次不是公务,而是凤鸾宫走水,宫内的宫女六神无主前来禀报。
这可苦了贵妃宫里的人,心上人骤然离开,美人气得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到最后甚至称病推了好几次裴启的邀见。
我拿起碎了一角的瓷瓶,因为我从不与底下人发脾气,收拾的宫女也就敢和我多说几句:「姑姑,听闻这瓷器是官窑里偶然炼制的一件,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真可惜。不过退回去找个好师傅,定然能修好。」
我勾起一个浅笑,抚摸着裂痕:「是啊,定然能修好。」
可是修得再好,裂痕也是在的不是吗?
她看着我愣了一下,低低地道:「姑姑笑起来可真好看,明明平日里瞧着也没这个感觉……」
说是叫我姑姑,实则我也比她大不了几岁,说到底,我也才嫁了一年就死了丈夫的新妇。
我并未回她的话,吩咐收拾的人出去,轻轻关上了门,以免打搅贵妃休息。
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娇艳,我习惯了站在殿外,一日一日地守着。
宫女们怕我出个好歹,病了没人首当其冲面对贵妃的怒气,给我加了一件大氅,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好奇地问:
「姑姑喜欢梅花?」
我轻笑:「不,我喜欢桃花。」
「冬天太冷,冬天里开出来的东西,我也不喜欢。」
可贵妃喜欢,贵妃就爱冬日里白雪皑皑下的红色,坐在暖洋洋的殿内,一抬头就能看到。
她不知,这样大的雪,远在边疆的那些士兵,单薄的棉衣,是扛不住的。
宫女没再回我的话,而是猛地跪在地上。
我下意识地回头,门口穿着明黄色长袍的帝王也看着我。
我一愣,低垂了眼帘,跟着跪了下去。
蜀锦制的长靴和明黄的衣摆就在我的眼前。
裴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茯苓。」
「奴婢,崔茯苓。」
这一次,我知道他记住了我的名字。
8
「外面怎么回事?吵什么呢!」
贵妃眠浅,丁点声音都能将她吵醒,如今已然发脾气。
我欲说话,却也不敢起身,倒是眼前的人推开了门,声音带着笑意:「娇娇。」
一句爱称,就能让美人软了骨头,满室生香,我缓缓站了起来,平静吩咐底下的人准备好热水。
如今我的身份,这原本也不该是我的活,但抬着热水进去的宫女为难地又走了出来,迟疑地看着我:「姑姑,娘娘说要你亲自送进去。」
我微微愣了一下,接过来热水,朝着殿内走去。
殿内温热,将我一身的寒气也吹散了些,耳边低吟细语越发清晰,露骨异常。
也对,贵妃作为异国之人,行事总是比大盛女子大胆,我想着,顺从地没抬头,对那些足以让人面红耳赤的动静无动于衷。贵妃也并未理会我,好似叫我进来不过是一时兴起。
索性我也做着自己的事,方要离开,突然听见一声响动,下意识地看过去,才见贵妃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天子眉眼清明,恰与我对视。
我面色不改,行了一礼,无声地退下。
好似从未来过。
9
一夜之后,那些贵妃失宠的传闻消失得一干二净,数不尽的赏赐一箱一箱地抬了进来,天子再没有去过皇后那处,公务一完,便只留在贵妃殿里。
只不过贵妃极爱在裴启来时叫上我。
裴启与她吟诗作对,我便站在窗边挡着冷风细细研墨,只因贵妃不喜闷却也怕冷。
裴启与她喝酒对饮,我就在她身旁用冷水洗过手后,为她一根一根地挑掉鱼刺,鱼刺尖锐,天冷手抖,难免刺中指尖,殷红的血珠在冬日里艳丽非常。
我恍若未觉,待一切结束时,满手鲜血。
贵妃了然无趣:「算了,赏你吃了吧。」
她原本也没想过要吃。
我感恩戴德地答谢,却在包好手指后抬着热水进来。
是的,即便我成了掌事宫女,我依旧伺候着贵妃洗脚,跪着地,低着头,这一点从未改变。
而裴启,从始至终都看着这一切。
10
待结束,我走出殿门时底下的宫女们正讨巧地拥上来。
「姑姑,娘娘又赏菜了,有姑姑最爱吃的松鼠鳜鱼。」
「咱们殿内也就姑姑最得娘娘欢喜,这松鼠鳜鱼,次次都有。」
我轻笑着看着她们年轻稚嫩的脸,道:「你们吃吧,无须给我留。」
「为何?姑姑不是最爱吃这鱼的吗?」
不,不是我爱吃,是裴启爱吃,贵妃惦念着,以至于这鱼次次都有。
最开始,这鱼动得还算多些,但随着日子过去,这鱼却是越发完好无损了。
我看着已经小半飘落在地的梅花,笑着道:
「许是,吃腻了吧。」
11
年关将至,边关战事告急,裴启好几日没留宿贵妃处,皆在御书房待着。
我也讨了几日闲,去梅林内折些梅枝,准备放在贵妃的翡翠瓶内,待贵妃醒来,一眼就能瞧见,有个好心情,不至于再将那洗脚水泼在我身上。
天气越冷,我是真的不愿染上风寒。
可我不知裴启会在那儿,明明贵妃的宫殿就在不远处,他却止步不前,留在了梅林之中。
明明之前他一旦没了公务,便是一刻也等不及地闯入殿中与美人相伴的。
我急忙跪下。
头顶传来天子一字一句低沉的声音,像是玩味:
「崔、茯、苓。」
「奴婢在。」
「抬起头来。」
我抬眸,天子正值壮年,气宇轩昂,生了好一张多情的脸,他也仔细看着我的面容,突然道:
「青云殿的桃花开得最好,那儿还空着,你可愿意去?」
我:「贵妃娘娘不喜桃花。」
他继续:「朕是说,你一个人去。」
我谢恩:「宫婢调动,奴婢谨遵圣谕,谢主隆恩。」
他又打量我:「你知朕不是这个意思。」
大盛境内,九五之尊,御膳房内膳食何止三千。
一碟松鼠鳜鱼,纵然爱吃,也不可能永远只吃一道,总该有些配菜。
只是到底情浓时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不好打自己的脸,是以等着旁人来破。
就好似他一直静静地看着我受尽屈辱,却并未出声,只等我受不住匍匐在他脚下,求他怜爱。
可我只是仰着头看着他,因为他没让我低下,直言:「陛下赎罪,奴婢不知。」
他笑了。
气笑的。
「崔茯苓,你的这张脸,何时才会有别的表情?」
我面上终于浮现一片错愕困惑。
天子顿了一下,甩袖而去。
风雪加深,很快把此地的热气吹散。
今日之事,恍若一梦。
自此,裴启便是来贵妃处也再未给过我一个眼神。
12
日子如流水,转眼除夕,大摆宫宴。
我随贵妃而来,也终于看见了那个传闻的皇后。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眼中清亮,容貌明艳,但面上多是死寂,穿着厚厚的宫服和贵妃一比,气势居然没输。
也对,再怎么年轻,也是钟鸣鼎食之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嫡女,如何会输给一个异国女子?
但不怪我此时才见到,只因贵妃入宫以来,裴启就免了她每日去拜见皇后的规矩。
而皇后?皇后就没出过自己的宫门几步,每日不是去太后那儿,就是待在自己宫里,深怕有人记得她,存在感全无。
当然,此次除夕宴中来的还有各位大臣的妇人,我路过时便听见不少嬉笑的声音:
「也是可怜,居然就这么守寡了。」
「孩子也才十六,还是独苗。」
「圣上宽宥,不是已经赐了爵位了吗?战死也是没办法的事。」
话语中心的妇人头发半白,眼尾的皱纹怕是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但她明明也才二十七八。
我突然想到今日梳头时掉下的那一团青丝。
哦,我也才十八。
骤然间,那妇人抬起头,恰好与我对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她便头也不回地退出了席面。
我转身,还记得贵妃吩咐,今日除夕,她宴后会在梅林等着天子,她说,她家乡的舞,要就着大雪纷飞红梅灼灼时,方才最好看。
但很遗憾,我是被留下来守殿的那一个。
她从未想过要将我带上。
13
殿内温暖,我挽起衣袖,露出白净的手臂,将折下来的梅枝慢慢修剪,留下主枝,剪去分枝,花开烂漫,原本茂盛的一团,剪完也只剩中间那簇罢了。
做这种事,我倒专心致志。
以至于没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有人,等闻到那股浓烈的酒香时,已然被抱倒在地上。
身上的人呼吸急促,我推不开,急切地出声:
「陛下,奴婢是茯苓!」
那人顿住。
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但却足够清明。
我想他看见了我那张永远淡然处之的脸出现了裂痕。惊慌和羞愤交错,我又重复:「陛下,贵妃娘娘在梅林,你认错人了,奴婢是茯苓……」
我的声音被截断,修剪的花枝散落一地。
14
酒香害人,真的害人。
足以让人轻易沉沦,还记不清那些纷乱的过程。
黑暗里,我拿着修剪花枝的剪子,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温热滴落在明黄的衣袍上,又快速地用早已准备好的布条缠好时,心里默默地想。
今年的冬天太久了,所幸将要过去。
春天,也该来了。
15
「啪!」
「贱人!我早知你心怀不轨!不承想居然胆大到在本宫的榻上!本宫定要杀了你!现在就要杀了你!」
烛火和脚步声靠近时,巴掌也紧随而至。
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带着上位者的惊天怒气。
我穿着单衣,熟练地跪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就算是倾国倾城的贵妃,在嫉妒和愤恨拉满时,那扭曲的脸也如此丑陋。
可是贵妃娘娘,你原本也是因为这张脸得来的喜爱,如今这副模样,又如何让榻上的人动得起旧情呢?
我不作声,也不哭诉,只是静静地任她踢打,像是默认一切罪名。
贵妃彻底怒火中烧,尖叫着上前,尖锐的指甲准备划破我这张寡淡的脸。
「够了。」
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这个屋子里乃至整个大盛最有权势的人终于不再沉默,而是有些不耐和烦躁地道:
「是朕的意思,与她无关,贵妃,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咣当。
桌边的翡翠瓶跌落在地,碎片砸在我的脚背,我下意识地抖了抖。
突然感觉到一阵失重,低呼一声,便被抱在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贵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应该记得很清楚,毕竟这一天是自她来大盛,第一次被人如此训斥。
还是当初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天子。
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似断线的珍珠滴滴坠落,可这次并未得来心软,而是天子头也不回离开。
因为太丑了。
惊骇、愤怒、傲慢、嫉妒交织在一起,汇在一张脸上,实在是太丑了。
才出殿门,冷风就吹得我往里缩了缩,他笑了一声,胸膛也跟着震动。
「连冷都惧,为何被打时就倔得不肯求人?」
我的头依旧埋在他的怀里。
因为不想看他的脸。
声音也闷闷的:「那是娘娘,奴婢是娘娘的奴才。」
他毫不犹豫地道:「以后不是了。」
16
除夕夜,陛下从贵妃宫里抱出一美人,次日就封为嫔,居青云殿。
如此晋升,简直就和当初徐娇娇来大盛时直接封为贵妃一样不讲道理。
但同样的足以轰动一时。
因为这代表着贵妃独占圣宠整整一年后,终于有人打破了僵局,后宫嫔妃也跟着在这一夜焕发生机,待第二日我去皇后宫中请安,那儿挤满了人。
她们目光灼灼,待看清我那张脸时又面露失望。
「什么嘛,瞧着也就是清丽一些而已。」
唯有皇后笑着对我道:「辛苦妹妹了。」
我恭敬地行了一礼,并未僭越。
她看着我的目光又深邃了一些。
自此闲暇时,她常邀我去宫中小坐,偶尔与我念些诗文,眼中总带着笑。
不过我并非一直都有时间,裴启近两个月几乎都待在我的殿内,我不抗拒,却也不炫耀。
只是偶尔殿外传来贵妃病了的消息。
他迟疑了一下,我并未听清,困惑地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怎么了?」
他的目光便死死地盯在我的脸上,然后有些急切地将我抱住。
如此两个月,贵妃到底坐不住了。
17
那日我依旧坐在殿中等裴启来。
但等来的却是裴启在来我殿中的路上,遇到了长跪不起的贵妃,就此改道的消息。
「怎么能这样!亏她还是个贵妃!」身边的宫女气极,正是当初除夕贵妃让传消息给裴启去梅林,并未传到位的那个。
名唤伏音。
我提醒她:「慎言。」
她不甘心地咬唇。
我有些好笑,安慰她:「这不是好事吗?至少,你能多吃一碗饭,不用那么恶心。」
她像是被说服了,咽了咽口水。
我又道:「今晚的晚膳,加一碟松鼠鳜鱼吧。」
「娘娘不是吃腻了吗?」
我:「可终究是最爱吃的,两个月未碰,实在惦念了。」
「不过,总该加些配菜的。」
18
贵妃复宠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她性子娇纵,而裴启为天子,也不可能低头,是以只要她想通这一点,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裴启便会为她走出第二步第三步。
这是天子给的殊荣,亦是偏爱。
当然,裴启第二日也来找过我,表情有些复杂,我则睡意蒙眬,像往常一样,望着他笑道:
「陛下来了。」
他见我未有怒色,面色缓和,突然又想到什么,问:
「你可知昨日我去了何处?」
我不解他为何如此问:「自是知道,陛下昨日去了贵妃娘娘处。」
「你以为呢?」他又问。
我顺着他:「这是好事,陛下喜得美人,臣妾恭喜陛下。」
他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朕去找别的女人,你便这么高兴吗?」
我反问:「陛下不高兴吗?」
若不高兴,又怎么可能一晚待到天亮。
他果然噎住了。
头也不回地离开。
真是奇怪。
19
贵妃复宠,却再也不能独宠。裴启像是忘了我一般,常常在贵妃宫里留宿,偶尔也会去别的嫔妃那儿,但唯独不去皇后那儿。因为在他眼里,皇后木讷,且无趣。
一时间,后宫好似又恢复了贵妃没来时的模样。
没人在意无人问津的皇后,以及一个盛宠后又失宠的嫔。
只是不知那贵妃殿内的瓷器,还剩几件是完好无缺的。
人呐,就是不能憋着,憋坏了,是会出事的。
我算着时间,去应了皇后的小聚,她桌上给我摆了松鼠鳜鱼,甚至特意推到我的手边。
我瞧着瞧着,没忍住,干呕起来。
皇后被吓到了,惊异:
「怎会如此?」
我不甚在意,摆了摆手:「许是吃腻了吧。」
她点了点头,让人撤了下去。
20
隔日,我在御花园内遇见了被众人簇拥着的贵妃,她依旧美艳动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但到底放下了架子,和那些与裴启有过同样肌肤之亲的女子站在一起,笑得很得意。
可这笑里咽下了多少不甘,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原是贵妃也在,我今日身子不适,容嫔,你随我回宫吧。」
皇后见她,几乎立刻拉着我道。
贵妃瞧不起她这副窝囊的样子,或者说,后宫上下没几个人瞧得起这个怯懦的皇后,自然也不怕她,所谓的尊敬,也不过嘴上说说罢了。
「皇后娘娘自己身子不适,怎么还拉着旁人一起走?茯苓,你如何见了本宫也不打一声招呼?莫不是忘了本宫这个旧主?」
声音带着压迫。
我习以为常,连反抗都没有:
「茯苓见过娘娘。」
这是我自得宠后第一次见她,可我知道,我就像是她心里的那捆炸药,不管她如何收敛脾性,变得温婉娇柔,都无法改变本心。
相反,时间越久,炸药越是干燥。
只待我一开口,就能点燃导火索,然后掀起惊天一爆。
果然,她冷笑一声:
「好生没规矩!我乃贵妃,你也不过是个嫔,哦,本宫都快忘了,你原本还是本宫宫里的一个洗脚婢,见了旧主,为何不下跪行大礼?」
众目睽睽,提及旧事,实为羞辱。
那些嫔妃们能入宫自然家世不俗,闻言面露厌弃:
「原是洗脚婢,如此低贱的身份,如何能与我们站在一处?」
「快别跪了,之前只说是贵妃宫里的宫女,没说是这么伺候人的,光是站在这儿,我就想吐。」
「臭死了,一股穷酸味,难怪陛下会厌弃她,原来不过是图一时新鲜。」
「你……」皇后想要说话。
被我扯了扯衣袖,待她看向我,我已经提起裙摆跪在了贵妃面前,深深地叩在地上,再次道:
「茯苓,见过娘娘。」
贵妃半晌不说话了,走上前来抬起我的下巴,漂亮的眼睛里怨恨阴冷,低声咬牙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陛下一时与本宫有些龃龉,你便乘虚而入。却不知陛下心里一直都有本宫,从来只有本宫,只要本宫稍微示弱,你就什么都不是!贱人!」
她倾国倾城,她骄傲放纵,或许裴启为谁负她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是我,一个只配给她洗脚的贱婢。
我被迫看着她,扯出一个笑:
「是啊,陛下心中只有娘娘,奴婢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娘娘莫要生气。」
她瞳孔骤缩,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
我是意外,那她身后那些呢?一个两个都是意外吗?
她猛地把我甩开,胸口起伏,扇了我一巴掌,大骂:「贱人!贱人!」
这一怒吓坏了所有人。
原本,她骂的也不止是我。
可她依旧不解气,将手中帕子丢进边上的池中,阴毒地对我说:
「你不是习水性吗?不是水性好得很吗?下池救人不在话下,那现在就去给本宫把那帕子给捡上来!那是陛下送于本宫的定情之物,若是丢了,拿你是问!」
「贵妃!」皇后焦急,「池中水深,莫要胡闹!」
但她的话,贵妃怎么可能会听?反之,再闻言后她不仅不收敛,而是冷笑连连:
「愣着做甚?去啊!莫不是觉得自己如今是嫔了,本宫便使唤不得了?洗脚婢永远是洗脚婢!」
我身份调换自如:
「奴婢,遵命。」
但其实我并不太会水,当初学了些也不过是幼时孩提,就着河水嬉戏罢了。
可有人会,我曾无数次看着他跳进河里,健硕的手臂来回划动,钻进河水之中,不过一会儿就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笑着对我道:
「素娘,我抓住了!」
春日水凉,不比冬天里的好多少,如此回想到往事,实在不美。
我感觉到全身上下的刺痛,厚重的宫服也在下坠,待抓住那方锦帕时,我游上岸,还是被伏音和皇后身边的宫女拉起来的。
上岸时腹部的剧痛已经难忍,我不受控制地蜷缩在地上,脸色煞白一片,这给那些金枝玉叶的贵人们吓坏了。
皇后难得壮着胆子,大喊去叫御医。
贵妃脸色同样不好看,可她不愿表露,也不会承认错误,咬牙道:
「急什么,她之前在冬日里也下过这池水,也不见得有什么事,现在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没想到你如此心计,想要陷害于本宫。本宫告诉你,休想!给本宫起来!」
她说着,抬脚朝我踹了过来。
宫妃的鞋头上翘,上面镶嵌着珍珠,踹在肚子上时格外地痛。
痛到我分不清到底是皮肉之痛,还是骨肉分离之痛。
「血……流血了!」
有人惊恐地大喊。
指着我腿间流下的血迹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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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服毒自杀之前,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他也曾很真诚地说只爱我,要带我去看桃花。
这一切从我嫡姐回家之后,就开始变了。
对我向来宠溺的父亲斥我蛮横不讲理,会温柔哄我的他如今满眼都是嫡姐。
我也曾反抗过,可反抗的后果,却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1
皇宫里安静又压抑,自从上回皇上遇见两个宫女在贵妃葬仪前笑谈被割了舌头挖了眼睛制成人翁之后,现在整个宫里几乎没人敢说话。
迟晏也十天没有上朝了,贵妃尸体一直没发丧,他只是守在棺材旁整日呆坐着。
昏暗的灵堂,华贵的棺椁,他看着身着凤冠霞帔静静躺在里面的人,苍白僵硬的手指拂过她的脸庞。
他的小桃子还是这样美。
「我许的后位还没给你,你怎么就死了呢?」
他哭了。
他居然也会哭。
我坐到他身边,盯着他的眼泪瞧,想看清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锦荣啊林锦荣,你怎么就死了呢?怎么会死……」
他木讷的一声又一声。
我都听烦了,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死了就是死了。」
「林锦荣,我不杀他了,我不杀楚决了,你活过来好不好?」
他几乎低声下气的语气让我有些意外。
据我所知,他向来清高的不可一世,除了林悦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在我面前他从来都是假装低头。
「你再不活过来,我真的要封林悦为后了。」
「封就封呗,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仰头打了个哈欠,终于不用拘礼于贵妃仪态,我想怎么伸懒腰就怎么伸,想怎么笑就怎么笑,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你种的桃树我去看了,每一朵花都娇艳欲滴,很好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当然记得啦。
从小我就喜欢吃桃子,父亲在院子里栽了好几颗桃树,我爬到上头去摘桃子。
底下的奴才们担惊受怕地冲我张着手:「大小姐,你小心点!千万别掉下来了!」
我故意在上头动来动去的吓唬着他们,看着他们害怕的模样哈哈大笑。
一个不小心却真的掉了下来。
我闭紧眼睛,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反而是落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里。
我睁开眼,看到他的那一刻都呆住了,比漫天旋舞的花瓣还要光彩夺目的恐怕只有迟晏的脸了。
他长得真的过分好看,导致每次被他气得不行的时候看到他那张脸我都能让自己消一半的气。
「那天,我接住你,你傻乎乎地盯着我看,其实我心里可烦了,可当时你是林士介唯一的女儿。」
林悦是父亲流落在外的嫡女,我想如果林悦没有自小流落在外,迟晏那一日接住的绝对不是我。
迟晏虽早早立了太子,但当时朝堂政局不稳,先皇偏宠意妃之子,趁机打压太子,妄图重新立储。
迟晏急需用人,他把目光转向了当时清正廉明受百姓爱戴的林太傅,也就是我爹。
而当时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
没有林悦的时候,我和迟晏算得上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我们一起读书识字,一起骑马射箭,我时常入宫去太后那里,跟其他贵女们一样仔细学习宫里的规矩,想着有一天会嫁给他。
没有林悦的时候,他待我也是极好的,他会带我去承德大街买珠钗,我问他是粉的好看还是红的好看,他会摸着我的头说,你戴什么都好看。
他还会带我去酒楼听说书,说书先生案板拍的直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奈何世间万物两难全呐。」
我伤心地流眼泪,他把我拥在怀里,温柔地哄着:「小桃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是太子,你便是太子妃,我是皇帝,你必定是皇后。」
我们会在元宵节装扮成普通人家的少爷小姐去长河放灯,去城楼看烟火,去夜市上吃馄饨。
那时候,我觉得,他真的是爱我的。
可林悦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首先变的是爹爹,他不似从前般那样疼爱我了,满心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林悦,事事以她为先。
祖母也喜欢上了她,以前祖母总是把我抱在怀里,揉着我的小脸,满眼慈爱,可她现在更喜欢林悦。
林悦聪明睿智,林悦懂事乖巧,林悦可爱有趣,林悦什么什么都好。
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喜欢她。
从前没有她时,我就算是庶女他们也都得叫我一声大小姐,因为我是爹爹唯一的女儿,现在有了林悦,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庶女,他们都叫我二小姐。
可他们都不要紧,我还有我的迟晏,让我没想到的是,太后居然把林悦指婚给了迟晏!
我恨死林悦,讨厌死林悦了!
她是狐狸精,她是贱女人!她抢走了我的迟晏。
迟晏抓着我的手,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你放心,我不会喜欢上她的,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信。
他们都喜欢上了林悦!
迟晏抱着我,吻着我的唇,眼神专注又温柔:「你信我,等我做了皇帝,我一定封你为后。」
我抱着他的腰肢,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无可救药的相信着他,认定着这是真的。
他们大婚之日,林悦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举城欢送,是最盛大的一场婚礼,而且她嫁的人还是我最爱的迟晏。
幸好我派了细作跟着她,时刻向我汇报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我知道他们新婚之夜不仅没同房还大打出手的时候我高兴极了。
迟晏守约了,他爱的还是我,等他做了皇帝他就会迎娶我为皇后。
到时候我也要穿最华丽的衣裳,要最轰动的婚礼。
迟晏还是时常与我约见,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可慢慢地,他和我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每日收到的信件上都写着:
太子与太子妃一起切磋武艺
太子妃为救小鸟从树上掉落得太子相救
太子妃在狩猎场上夺得榜首,得皇上赏赐,与太子关系缓和
太子与太子妃一同议事
太子与太子妃泛舟湖上
太子与九皇子为太子妃大打出手
太子与太子妃同房……
「你喜欢上她了,对不对?你爱上她了对不对!」
我大声质问着他,他眼里再没了对我的宠溺,反而多了一丝厌恶。
「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狩猎场上的弓箭手是不是你安排的?你想做什么,杀了自己的亲姐姐吗?」
「你变了林锦荣,你真是越来越过分,越来越不可理喻!」
我抓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走,哭着喊着不让他走。
「迟晏,你不是说你只爱我一个人嘛!对不起,我错了,可是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害怕你不要我了……」
他最终还是转过了身,眼神犹豫复杂,我冲上去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迟晏,你别离开我好不好?别不喜欢我。」
许久,他微微叹着气,抚上我的背跟从前一样安慰着我。
「好了别哭了,我既许了你便不会食言,只是你别再做那些事了,林悦她真的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好女孩。
好女孩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一切。
我和迟晏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他对我越来越冷漠,对林悦越来越上心。
林悦她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所有人都喜欢她,她与众不同,懂医术,善诗书,会武功,没有女子的刻板柔弱,有属于她独特的气质。
她是流落在外的林家嫡女,是皇上赞不绝口的女中豪杰,是父亲宠爱有加的亡妻独女,是迟晏的太子妃,九皇子的心上人。
就算迟晏一遍又一遍的跟我说,一遍又一遍的跟我保证,可他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他自己,他满心满眼都是林悦。
我的迟晏……他爱上了林悦。
2
迟晏登上皇位的第一年接我入了宫,不过他不曾封我为后,而是只封了荣妃。
我虽生气,但我早就被他磨的没了必须为后的决心,只求他心中还有我,还让我在他身边即可。
他也没封林悦为后。
我知道他是出于对林家的忌惮,朝中必须有所制衡,不能林家独大,所以他也只封了林悦为贤妃。
林悦并不比我好多少,可她不似我这般伤心,因为她不似我这般爱他。
迟晏很忙,他时常半个月都不进一次后宫,来了也是去林悦那里,很少来我这儿,好不容易来一次,他也不常开口。
我们待在一处,疏离又生分,不再和从前一样畅所欲言,说话都是相互试探,我怕他厌弃我而变得小心翼翼,他怕我存心思而变得寡言少语。
他问我,为何我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如从前般明媚,不如从前般单纯,也不如从前般喜乐。
我问他,可如从前般爱我?
他愣上一愣,竟然不说话。
我心里一惊,又或许,他从未爱过我。
「荣妃,你只要记住,朕心中有你。」
「嗯。」我点点头,依偎在他怀里。
迟晏喜欢我,但不是只喜欢我,也不是最喜欢我。
迟晏不来的日子里,我多数是在发呆,要不然就拿宫女太监出气,渐渐的,我的名声变得很差。
父亲入宫也不再来看我,祖母倒是来看过我一次,说我暴虐成性,无可救药,让我不要再伤害林悦,一错再错。
我害过一次林悦,我把她推进了荷花池里,试图淹死她,我傻傻地想,只要林悦死了,一切又会回到从前。
但我没想到,迟晏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救她,他抱着她从池子里出来,神色慌张的一口一口给她渡着气,直到林悦呛着水醒过来。
他紧紧抱住她,把她压在自己的心口,她像是他此生唯爱的珍宝。
「悦儿,我错了,朕爱的是你,念的也是你,朕不许你离开朕!」
林悦也哭着抱住他:「我知道了,不离开你,生生世世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我见证了他们不畏生死的伟大爱情,也祭奠了我那可笑可悲的年少情深。
迟晏把我关在凤锦宫,他的眼里除了对我的厌恶与怨恨,我已经再找不出一丝尚存的爱意。
那双好看上挑的桃花眼冷漠凉薄的斜视着我。
「荣妃,朕还是劝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嗯,多行不义必自毙。
迟晏背弃誓言,林悦夺人所爱,希望你们都多行不义必自毙,早点死掉!
我每天都靠这样的信念活着,我开始变得暴躁,变得易怒,变成了彻头彻尾被抛弃的坏女人。
没有人在意我,也没有人敢忤逆我,迟晏一天不废妃,我就还是荣妃,还是主子。
所有人都说我始终还是迟晏心中抹不去的白月光,做了再多的坏事他也不会杀我,皇宫里再多看我不顺眼的人都拿我无可奈何。
我继续恬不知耻地活着。
第三个春日,我让人在院子里栽种了桃树,可花儿开的就是不怎么好,都说皇宫里头的风水最好,却也养不起一株桃花。
恍惚间我又想起了父亲为我特意种的桃树,不知家中的院子里可还留着。
想必是没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盏,索然无味,内务府的差事办的是愈发斟酌了,近来连品能入口的茶叶都没有。
想来做安安静静被人遗忘的弃妇,还不如当他们口中残暴不仁的毒妇,至少他们不敢不给茶喝。
「娘娘,内务府送了当值的太监来。」
我略微扫了眼,几个看着就不中用的愣头青,迟晏撤了我身边的奴才,眼下我身边只有枝红了。
「嗯,各自领了差事去吧。」
「奴才告退。」
我抬起头复望去时,在最末处竟看到一个太监长的酷似年少时的迟晏,乍一看简直一模一样。
我怔愣了半许,还是再他们离开之际叫住了他们,指着那人。
「你叫什么名字?」
那太监低着头,从人群中走出来,应声回答:「奴才楚决,参见荣妃娘娘。」
我盯着他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真的好像,长得像,说话声音也像。
「楚决,坐到本宫身边来。」我指了指我身旁的椅子。
他抬起眸子看了我一眼又讪讪低下头,怯生生地说:「娘娘,奴才卑贱,荣妃娘娘凤体金躯,莫让奴才冲撞了您。」
用着肖似迟晏的脸说着这些话实在有趣得紧。
「那你便走近些,本宫有几个问题问你。」
他闻言,压着脚步挪了几下。
我扑哧一笑,起身走向了他,奈何发髻上的凤冠又重又响,我只能慢慢悠悠地走。
他又抬起眼睛,偷偷瞥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跟迟晏一样,是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只是迟晏的眼睛微微上挑藏了许多的算计与凌厉,他的眼底平和,没有多余的情绪。
我越走近,越觉得像,看了眼,又觉得不像。
正当我思想矛盾时,脚下一绊,就已经直直往前栽去了。
我一如既往的怕疼,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我的腰肢接住了我,我朦胧中抬头看他。
他脸上的惊慌之色还未退,眉眼间尽是担忧:「娘娘,您怎么样?」
我红了双眼。
「娘娘可是有伤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脸凝重地望着我。
我扬起唇角,默默地望向了他背后的桃花树:「没有,我还能伤到什么地方。」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拱手垂首道:「方才事出紧急,奴才一时冒犯,还望娘娘恕罪。」
我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楚决啊,你若不忙的话,陪本宫赏会儿花吧,今年的桃花开的虽不好,却胜在香气淡雅。」
我复又坐回贵妃椅上躺着。
楚决像是站在原地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领头太监也已经带着其他太监下去了,他看了眼我身旁唯一的宫女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也不知是怜悯还是施舍,亦或是我如今还算半个主子,他走到我身旁,勉强陪着我赏花。
「楚决今年什么岁数了?」
「十九。」
「为何进宫做了太监?」
「去年年关闹了饥荒,家里人都死了。」
「哦,那你可想要什么,留在本宫身边,本宫尽可能给你。」
他摇了摇头:「没有。」
我想伸个懒腰,但是我是荣妃,即便没了从前的风光,我也不能放纵了自己。
「怎会没有呢?」
他再次拱手,语气诚恳道:「奴才……只想活着。」
我笑了声:「好,那便好好活着吧。」
春日的风拂来,温和又平静,蕴含着桃花清雅的香气,令人还在遐想此刻的安逸。
桃花的花瓣被风吹得打着旋儿落下,我伸出手试图接住它。
奈何看似离得近,却在我怎么也够不到的地方。
一如往昔……
楚决走过去,捡起了那瓣花收在掌心,走到我面前摊开。
「娘娘可是想接住这个?」
我看着他手中的花,又顺着手臂看向他,方才还八分相似的脸,如今他笑起来竟是半分都不像了。
楚决笑起来时,眉眼是弯的,不只是唇角有弧度的笑,连他的眼睛里都盛满了笑意。
这样真心实意地笑,我从未在迟晏那里见过。
我一口气吹走了他手心的花,语气淡漠:「日后别笑了,难看。」
他的笑容一点点落了下去,默默收回手,似是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弯腰低头。
「是,娘娘。」
迟晏登基的第四年,父亲去世了,我没回去,也不曾过问。
我承认我是个心狠的人,一旦对一个人下定决心的失望,便不会再付出半点心思了。
这些年来父亲从没有进宫看过我,也没人会把我和风光的林国公联系在一起,提起林家女儿,只有那位备受恩泽的贤妃,林家的鼎盛我未曾受过半点,林家的衰落我倒体验的实实在在。
楚决在桃花树下埋了桃花酒,说来年可以喝,不必在喝那入口涩苦的茶水。
我想着倒也不错,又多埋了几坛子。
希望来年可以多喝一些吧。
父亲死后,迟晏清理朝堂,攘内安外,平定夷州,又拉下了许多顽固不化的老臣。
他的皇位越坐越稳。
他准备册封皇后了。
他过来与我坐在一起,忽然问我:「朕封你为贵妃,可好?」
「不好。」
他好不容易对我展露出的温柔瞬间消失,蹙起眉头,用试探的语气质问我:「那你想做什么?」
「臣妾要做皇后。」
他拂袖站了起来,双眼轻黯:「皇后?」
我走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地望着他:「陛下曾经许诺过我,若你是皇上我便是皇后,陛下可是忘了?」
「朕是许诺过你,可如今……」
「如今皇上平定内外,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皇后的册封还是往后推推吧,臣妾不急。」
我逃避迟晏不爱我的事实,也麻痹自己连曾经的诺言都守不住的悲哀。
心里头怨着他为何如此待我,一边又理解着他为何如此待我。
我时常换位思考来疏解自己,爱这种事原本就不能强求,迟晏会爱上林悦是我无法避免的结果。
迟晏偏过头,沉默了许久,才轻叹了几声,像是无奈之下的决定:「好。」
他没有再提册封的事,可朝堂之上却不停地有人递折子,后宫不停地进新人,一批一批的来。
可惜啊,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始终没一个人能抵过林悦。
「楚决,你说,我和林悦谁长得好看。」
楚决淡定回答:「娘娘好看。」
我开心地笑了笑,可很快又落寞下来,楚决给我盖上毯子,劝我少些忧思。
我的忧与思始终和迟晏息息相关。
迟晏来看我我便开心,他不来看我我便难过,他来了,想着另一个女人,我便生气,和他又吵又闹,他也就愈加烦我。
我承认我在挑战他的底线,只有他对我的容忍我才能证明他或许也是喜欢着我的。
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3
林悦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好从桃花树下挖出了酒坛子,摔在泥土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楚决过来扶起我,仔细掸去我身上的淤泥,脸上异常平静。
「娘娘,贤妃有孕,您应当欢喜。」
「什么?」我愤怒地给了他一巴掌:「下贱的狗奴才!胳膊肘往外拐!若想另投新主,就趁早滚远些!」
我扔下酒坛子,跑回屋子里,趴在床上就开始大哭。
我不该把怨气撒在楚决身上的,可他偏偏是我当时唯一能发泄的对象。
迟晏过来时,我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可能是宫女们怕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赶紧通知了他。
「中宫乃一国之母,亦是国之根本,朕不可不立。」
他端着皇帝的架子,丝毫看不出破绽,仿佛就仅仅是为了国家而立皇后的好皇帝。
我站起来,走向他:「那你为什么不立我?你不是说爱我吗?你不是说心里有我吗?当年不是你亲口许诺给我皇后之位的吗!」
我走近他,他下意识的便往后退,我停下脚步,放轻语气:「迟晏……难道你待我半点情分也没了?」
他默默偏过头,听着我每次都问的问题,已经从开始的愧疚疼惜成了厌烦疲倦。
到如今已经连看都不愿意看我:「锦荣,你我相识多年,情分自然是有,可皇后之位我不能给你。」
到底为什么我和迟晏会变成这样,明明属于我的皇后之位他也要给别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林悦!
「是因为林悦对不对?我会去杀了她,我要去杀了她!」
我要杀了她!杀了她迟晏就还是我的。
他挡住我的去路,猛然掐住我的手腕,眼神也深谙起来,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再敢伤了悦儿,那你我的情分定是不复存在了!」
他十分凶狠忌惮地望着我。
他为了林悦可以做任何事,或许有一天他也会为了林悦废了我,杀了我……
我有些害怕,我不害怕死,只是害怕死在他手里。
我哭着抱住他:「迟晏,我错了,我不伤害林悦,我不杀她了。」
以前只要我哭,他就会原谅我所有事。
迟晏虽然垂着手始终没有碰我,但他的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我会尽我所能许你安稳的一生。」
我乖巧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跟林悦说话的,或许他对我说的这些模棱两可,让我越陷越深的情话在林悦那里简直跟笑话一般。
可是我要让自己坚信他不会那般无情的。
4
林悦的胎很不稳,枝红还告诉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秘密。
楚决和林悦从前就相识,而且关系不一般。
我心里忽然有了个计划。
若我贸然伤害林悦,不仅破坏不了他们,万一失败还会被迟晏怪罪,反而得不偿失。
我要做的是让迟晏不再那么爱她,是让他们的感情出现问题。
我把楚决叫了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一如往常的面色清冷。
「楚决,你到本宫身边也有些日子了,本宫待你如何?」
他抬头,似有察觉地看着我:「娘娘待奴才……极好。」
我捻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这茶是楚决亲自出宫采买炮制的,听说他每日卯时不到便起去接桃花上的露水。
入口还带有一丝桃花的清香,十分合我胃口。
放下手中的茶盏,再望向眼前的楚决,我竟然犹豫起来。
楚决的差事当真是做的极好的,他细心周到,事无巨细,性子温和,宫里的炭火用物,点心吃食,一日三餐,几乎都办得妥妥帖帖。
我知道我不得宠,置办这些东西定是要费不少劲。
我不曾过问他,因为对这些事我向来不上心,他便也从来不说。
我时常会无缘无故地对奴才们撒气,身边的一众宫婢太监都对我意见颇多,藏怒宿怨,自然不能对我尽心。
可楚决始终对我尽心尽力,我提起荔枝,第二日果盘上就多了荔枝,我说我想念宫外的冰糖葫芦,他虽嘱咐我不可贪恋甜食,但还是会从宫外偷偷带一串。
桃花树我怎么都养不好,他接手后细心灌溉,施肥剪枝,日日查看,我都劝他放弃了,跟他说我这宫里怨气太重怕是种不起桃花。
他偏偏不信,还是一日复一日地盯着,他这人有时候看着很软弱,胸无大志,只想活着,可有时候又固执的可怕。
结果那株桃花树如今在院子里开得娇艳清丽,花落之时院子里铺了满满的一层。
楚决……是个好人。
而且是为数不多待我好的人。
「娘娘可是需要奴才做什么?」他那双清亮的眼眸一瞬不移地望着我。
「本宫想让你在中秋家宴上,去和贤妃娘娘叙叙旧。」
我低垂着眼,好人又怎样,任何人在我心里都抵不过迟晏,只要能重新得到他,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我见他眉头紧皱,惴惴不安的跪了下来,便知枝红说得不错,他们关系果真不一般。
「娘娘,奴才与贤妃娘娘从前的确相识,但关系甚浅,无旧可叙,奴才对娘娘绝对衷心,请娘娘相信奴才。」
「无妨,相识便好,你去和她打打招呼,届时本宫会将皇上带过去,你到时候做几个亲密动作就行。」
他应当是听懂了我的意思,许久未回话。
我掀开桌子上的红布,对他说:「这里是一千两银子,事情办妥之后本宫会让人送你出去,东郊二十里我为你置了间宅子,你出宫做个小营生也是可以的吧。」
他犹豫了半天,起身默默看向我,微微睁大的黑色瞳孔里满是失落,半晌,他才沙哑道:「奴才懂了,奴才告退。」
迟晏再来我宫里时,我故意让楚决随在身边伺候,以前怕迟晏误会,我从来不让楚决过来。
果然,迟晏一眼便察觉出他的样貌。
「以前没见过你宫里有这个太监。」
我让楚决去给他布菜,楚决一声不吭地去了。
「皇上来我这里来得少,自然不知道臣妾边上有什么人,这个小太监叫楚决,是林悦姐姐的旧识呢,我也是看他老实本分才让他伺候的。」
「哦?」他忽然来了兴趣,复而打量了好几眼,神情渐渐沉了下。
「你是哪儿的人?」他问楚决。
「奴才是宜川人。」
「你和贤妃是旧相识?」
楚决跪了下来,连忙自证:「奴才与贤妃娘娘……只是认识而已,奴才当时并不知晓贤妃娘娘的真实身份,还望皇上恕罪。」
迟晏眼里的疑虑未散去分毫,眉头反而蹙的更深了。
我与他倒了杯酒:「说来也奇,楚决面上与皇上有几分相似,不知皇上可有发觉?这贤妃又与楚决相识,难道她都没和皇上提过吗?」
他抬眸怒视我,一把摔了酒,怒不可遏地冲了出去。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左不过是去质问林悦,是否将他当作了替身。
林悦没那么爱他,我看得出来,迟晏自己也体会得到。
我捡起地上的酒杯,心情颇好的看向跪在地上的楚决:「做得不错。」
「娘娘,如此做伤的反而是您自己。」他表情无奈,眼神中居然还带着丝同情。
我撇开眼,懒得看他:「滚出去。」
他起身道:「奴才告退。」随后毕恭毕敬地走了下去。
我一时心中不忿,猛地砸了手里的杯子,现在连个没根的狗奴才都开始同情我了!他懂什么!
没关系,等事成,迟晏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一转眼,就到了中秋家宴。
我已经事先让楚决假装偶遇林悦拖延时间,宴席上林悦也始终未现身,迟晏的表情在宗亲的议论下已经越来越难看。
「贤妃娘娘怎么还没来啊?」
「这贤妃娘娘都快立为一国之母了,还如此忽视大衍规矩,皇上一再容忍也实在太放纵她了。」
「许是贤妃娘娘有孕在身,不甚方便?」
「那也应当命人通传,如此做派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我在一旁悠然自得的看戏,想着差不多时间了就带迟晏出去散酒,恰好遇见林悦与人私会,那人还是与他长相相似的太监。
迟晏自尊心这样强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
他们吵的正热闹,我也想的正欢,枝红忽然偷偷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头与我道:「娘娘,楚决没去。」
「什么!」
我差点站了起来,咬着牙问:「他人呢?」
「他说他想见你。」
我这么完美的计划居然被他给破坏了!
我看四下无人在意我便出了宴席回了宫中,楚决正站在桃花树下等我。
看见我来,盈盈一笑。
我都嘱咐过他不许在我面前笑!
我走过去,瞪着他:「你敢忤逆本宫?」
「奴才不敢。」他面色平静地看着我:「我只是不想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我冷哼道:「一个太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笑了声,从袖子里伸出手接住掉下的花瓣,翻手,花瓣还是落在了地上,他莫名有些落寞。
「娘娘可曾想过,若奴才今日去了,娘娘给的那些奴才都无福消受,以陛下的性子他会杀了我。」
我知道,可那又怎样。
「你不是说你对我忠心耿耿吗?这点事都不愿意做?」
楚决向我走过来,他和迟晏差不多高,只是他时常弯着腰做卑贱的姿态,如今昂首挺胸地站着,居然跟迟晏一样俯视着我。
他抬起手,捻起我发冠上散落的花瓣,收在掌心里,冷峻清扬的一张脸,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娘娘啊,奴才这条命对你来说或许一文不值,但它却是奴才的全部,奴才可以为娘娘做任何事,但奴才不想死,所以不愿去。」
借口!借口!
我推开他:「你就是为了林悦!你是不是怕迟晏怪罪她?你也喜欢她对不对!」
他伫立在原地,目光沉郁地望着我,却没回话。
我就知道!他们都着了魔了,他们都喜欢上林悦了,他们一个个都疯了傻了,全都爱上了林悦!
我忽然觉得有种无力感,好似我做什么都会失败,而林悦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爱她,有人保护她。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到底怎么做才能挽回迟晏,从前那个迟晏离我越来越远,远到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我转过身,觉得很累:「你走吧。」
他静默了半许,回答了我:「奴才去给娘娘准备茶点。」
他不走。
我看着楚决定背影,忽而觉得他和迟晏很像,以前觉得他们只是模样相似,如今觉得性格也像。
至少对我都是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我的计划失败,预示着林悦将顺利封后,她抢走了父亲的宠爱,抢走了林家女儿的殊荣,抢走了迟晏,抢走了一切一切,如今连原本许我的皇后之位都抢走了……
「锦荣,朕准备先晋你为贵妃,再着礼部置办皇后的礼仪。」
我没回话。
他从后面抱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道:「锦荣,中秋那日朕看到你和楚决站在桃花树下的模样,忽然让朕想起了从前的我们。」
我苦心为林悦办的「捉奸」,没想到迟晏却看到我和楚决在一起。
「皇上,我和楚决并不是……」
「朕知道。」他打断我,反而低笑了声:「朕想待你好一些,不想辜负你,但也不想辜负悦儿,朕不在的时候,有楚决在你身边陪着也算是宽慰,朕不介意。」
他不介意……
他不在乎……
因为他不爱我。
「锦荣?」他叫着我:「你怎么哭了?」
我转过身,对上他慌张的眉眼,像是真的在心疼我,那便当做是真的在心疼我吧。
我吻上他的唇瓣,他停滞了一瞬,又加深了这个吻。
情至浓时,低沉沙哑的嗓音也会在我耳畔响起。
「……小桃子,叫我一声阿晏可好?」
我揽过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回应他。
「阿晏,我准备放下你了。」
嗯,该放了。
他有些木然地望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他又很快清明起来,没什么反应地把我的话略过。
5
我撤了安排在敬事房的人,把迟晏送给我的玉珏折扇发簪通通收了起来。
我想尝试忘记他。
既然当初如此轻易就爱上了他,那如今只要我下定决心也一定能忘了他。
果然,迟晏再没来找过我。
或许他也在等我放弃他,不再拿从前种种逼迫他,让他没有负担了无牵挂的和林悦执手相伴。
那我便成全了他们这对狗男女!
我开始做些其他事分散精力。
去学做糕点,在厨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偷偷去市集收旧玩玛瑙,买回来摆在书架上,难受的时候就摔,摔了再买,买了再摔。
楚决把摔在地上的碎片拾起来,傻愣愣地劝我勿要浪费。
去桃花树下品茶埋酒,听楚决给我吹埙,我嫌弃他吹的难听,让他换些喜庆的曲调,他偏说埙音色本就如此,是我心不静。
我赶走了他,自己一个人品茶吃点心。
去沈昭仪宫里陪她们放风筝,楚决给我扎了只喜鹊风筝,他说这个喜庆,我真的挺高兴的。
那天,我的风筝放的最高最远也最久。
这段时间,迟晏封了我为贵妃,不仅追加了赏赐与尊号,还重修了凤锦宫,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尽力弥补我了,或者说在尽力兑现他年少时的承诺。
为了能和林悦心安理得地在一起,他不吝啬于给我除了后位和感情以外的东西。
忙了一阵又去和枝红学刺绣。
准备绣一幅鸳鸯戏水,可我怎么绣都绣不好,我拆了又绣,绣了又拆,结果扎的满手是血,疼得掉眼泪。
楚决板着脸给我上药。
「娘娘。」他叫着我,声音有些低落:「已经很好看了,别再绣了。」
我低下头,瞧着他那张同迟晏八九分相似的脸,看着看着还是不争气地哭出声来。
我很少哭的这样安静,我都是歇斯底里的迁怒到所有人。
以前总觉得既然旁人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其他人好过。
楚决等我哭完后,才拿了樽琉璃屏风过来,抬着一张乖觉得脸,试探着问:「要砸东西吗?奴才陪你。」
这人,平时总一本正经的劝诫我不要浪费,现在又自己撺掇我去砸。
「真没原则。」我接过他手里的琉璃屏风
他刚想抬起嘴角,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
我没再看他,把手里的屏风安然无恙地放到了一旁,默默叹着气。
快了吧,我应该快忘记他了。
6
朝中忽然有大臣上折子反对立林悦为后,随着几个人站出来,陆陆续续都提出了反对。
听说迟晏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当场收押了一位出言不敬的老臣。
事情愈演愈烈,民间的传言也变本加厉 ,说林悦是妖后,蛊惑了君王。
每天来我宫里想趁机拉拢我一起给林悦落井下石的嫔妃越来越多。
迟晏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可他这次迟迟不松口撤回旨意。
朝中的形势一触即发,甚至有些人背地里都在说迟晏贪恋美色,不顾民意,假以时日必定荒废朝政酿成大错。
我跟很多人一样都在等着看林悦的好戏。
我甚至希望林悦就此跌入谷底,也尝尝被人唾骂的滋味,最好是刺激了她的胎,让她小产,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再怀孕。
没想到事情又出现了反转。
南中瘟疫问题已经困扰多时,一些逃命的难民甚至已经涌入城中,传染性极强。
皇宫里那么多太医,大衍那么多大夫没有一个人想出抑制之策。
林悦居然一下子就研究了出来!
这下不仅解决了大衍的燃眉之急还取得了民心。
朝中反对立后的声音渐渐平息了,反而都在歌颂林悦丰功伟绩。
她可真是厉害啊……
我有时不禁感叹林悦她实在是太耀眼了,以至于所有人的目光只能停留在她身上。
而我,只能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就算做尽了卑鄙无耻的下作之事,也得不到迟晏的一个回眸。
封后大典的日子定了,下个月初九,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颁布圣旨的那日,迟晏来看了我。
自从我晋为贵妃,他第一次来凤锦宫。
「朕有好些日子没来看过你了。」
他虽与平日般正襟危坐在桌前,眉梢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在高兴。
他心情好跟我说话的时候都是难得一见的缱绻温柔。
我给他倒了杯桃花酒,坐在他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是最后一坛桃花酒。
「悦儿的药方不仅解了大衍的困扰也解了朕的。」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酒,桃花酒是楚决教我酿的,香气淡雅,酒味不浓,反而有清甜的果桃味,喝再多也不会醉。
他踟蹰了会儿,又道:「贵妃,朕想问你要个东西。」
「朕记得你娘给过你一块刻有『心』字的玉石?」
我倒酒的手微微一顿,想制止他未全的话。
「那其实是悦儿母亲的,悦儿从未见过她的母亲,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朕知道她还是很在意。」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锦荣,你可否……」
「那是我娘的遗物。」
「朕知道,可是你母亲不是留给你很多东西吗?再说,这不是你母亲的,是悦儿母亲的。」
「这次悦儿立了大功,朕要给她一个特别的赏赐。」
我嗤笑了声:「皇上都已经把后位给了她了,这还不算是特别的赏赐吗?」
他怔了一瞬,偏过头略有些不悦道:「朕以为,你这些日子安分守己,已经想通了,不再执着于后位。」
他以为?
所以他才毫无顾虑的在我面前说这些。
「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要把玉石给她,又凭什么以为我一定要遂了你们的意必须成全你们。」
迟晏的表情开始不耐烦起来:「朕没有强迫你,你若是不愿意就罢了。」
我端起酒盏,囫囵吞了一口,语气淡下来:「从前我们在酒楼听书,那人说道世事无两全,林悦还真是不要脸,什么都想要。」
什么都要从我这里夺走。
「够了。」他拂袖起身:「你不用阴阳怪气的总是提起从前过去,朕从前的确承诺过你,但也在尽量弥补你了,你做了诸多错事,朕也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你,别把朕的耐心都给磨没了。」
我垂下眼,没有再说话,也真的无话可说,看到他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维护另一个女人,还是遏制不住的心痛。
「皇上说说,臣妾做错了什么?」
他蹙起眉头望向我,又有些不忍直视的移开视线:「罢了罢了,每次同你说话都是这样,朕走了。」
「哦,恭送陛下。」
他倏地停下脚步,不解地回头看我。
他在等我的解释,等我的反驳,等我的花言巧语,等我的纠缠不休一哭二闹。
一旦我一反常态,他反而疑惑,心里不舒服。
「锦荣……你……」他欲言又止,又是迷茫纠结的神情,像是有什么阻止了他。
我坐回桌子前,将他杯子里的酒饮尽,我酿的桃花酒,迟晏一口都没喝过。
少顷,他表情有些扭曲,出乎意料地问。
「……你真的放下我了?」他改了称呼,没再自称「朕」。
我转过身沉默下来。
我想洒脱坚定的回答他一句,对,我放下你了,你都爱上别人了,还不准我放下你吗?
可惜了,我做不到。
因为我还爱着他。
独自静默了好久,夜色都已经浓了,兴许他也已经走了。
我才无奈悲哀地叹了口气。
「……我忘不了你。」
做糕点总是下意识少放点糖,因为知道迟晏不爱吃太甜的。
去市集看到熟悉的地方,想起这里是迟晏带我来过的,在原地傻站半个时辰都走不动道。
桃花树下的酒我一直都只想跟迟晏喝,放风筝的时候也在想,迟晏是不是也会看到我的风筝,然后想起我,会过来看我。
鸳鸯戏水当年我也绣给过迟晏,他说难看,我跑回府哭了好几天。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
我都不知道是先忘记他还是忘记我自己。
我平静地笑了笑:「有时候真的替自己不值得,你都已经不爱我了,我还如此执着做什么,可我就是不甘心。」
因为我始终没想明白凭什么要我放下,要我退出?凭什么他们双宿双栖,痛苦的只有我?
明明一开始迟晏就是我的。
我讨厌他们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正义凛然地俯视着我,怪我不够洒脱,不够敢爱敢恨。
犹记得当初迟晏对我的信誓旦旦,说他绝不会喜欢上林悦。
如今只觉得讽刺可笑。
我湿红了眼:「你没有资格随意抛弃我,明明是你亲口说,不会爱上她的。」
回应我的只有寂静。
我看着桌案上的枣泥糕,我做了一个下午,迟晏也一块都没吃。
正当我拿起盘子里的枣泥糕,背后响起了迟晏的声音。
「锦荣。」
他没走?
我迟疑的转过身,他站在原地,双目微睁,他复又垂下眼睑,挣扎了数回,才走到我面前,认真仔细地注视着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从未想过要抛弃你,不是同你说过,我心里是有你的吗?」
他狭长的眼尾那抹黯红让人沉醉,像是温柔,像是陷阱。
我义无反顾地想要往下跳,可我比谁都清醒。
他在说谎。
他在骗我。
这是他惯用的哄骗手段,是假的,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别哭了,是朕这段日子疏忽了你。」他靠近我,粗糙的指腹拂过我眼角的泪花,用着和从前般同样的语气和嗓音。
「别害怕,朕会永远在你身边。」
他把我拥在怀里,我靠在他的胸口,习惯性的听他的心跳声,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回味他口中的「永远」。
永远……
假话还真是又动听又感动又令人恶心想吐啊。
7
我把玉石还给了林悦。
那块玉石是我母亲临终前交到我手上的,她对我说,她还留了个祸患,没能杀了她,总觉得放心不下。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还有林悦存在,也不知道这个祸患是来威胁我的。
太医来回我,说林悦的胎可能是个男胎。
我问楚决:「你知道男胎意味着什么吗?」
楚决板板正正的回答:「意味着,是位皇子。」
我轻轻笑了声,掸去书上飘落的秋叶:「意味着迟晏在骗我。」
「骗您什么?」
「骗我他会永远在我身边。」
楚决不明白,不过他也没问,他多数的时候是在安静地陪着我。
快进十月了,桃花败零得太快,整个秋季我都无心再赏花,再加上近日来总是犯困,索性每天都在睡觉。
我开始过的有些浑浑噩噩。
枝红总是劝我:「娘娘,陛下心里是有你的,奴婢看得出来他还是顾念旧情的,只要除了林悦,您还有机会。」
「是吗?」我淡淡笑了声。
「枝红,你还记得从前父亲最喜欢陪着我念书吗?其实我不爱念书,是他不厌其烦地哄着我,一字一句地教,哥哥们有的,我从来不少,他们没有的,而我都有。」
我望着凋零的桃树叹了口气:「他真的很疼爱我的,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不会责怪我,连祖母有时候都会说他太溺爱我了,娇纵了我的性子……」
枝红似乎也想起了从前,感慨着:「老爷一直都最喜爱娘娘了。」
我端起案前的茶盏,茶已经凉了,苦的发涩,可我还是喝了,才发现人一直妥协,到了后头苦茶也成了甜茶了。
「枝红,你说,看起来如此喜爱我的父亲,为何后来会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呢?」
枝红低着头回答不上来。
其实我也没想明白,从前我的任性娇纵在父亲眼里是性格直爽,俏皮可爱,后来便是顽劣不堪,暴虐猖狂。
现在隐约明白,不喜欢一个人,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令人厌恶的。
父亲厌恶了我。
迟晏也是。
心口发闷恶心呕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我担心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想起迟晏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或许天理昭昭,我有了自己的报应。
可是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去做,没能杀了林悦,属于我的东西我一样都没能拿回来,还有太多太多遗憾。
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我还是恐惧得不得了,只能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迟晏问我哭什么,我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迟晏先是蹙眉,又觉得可笑:「朕都答应今夜留下来陪你了,不必如此。」
我背过身去,过了会儿才道:「让我穿一次嫁衣吧。」
「凤冠霞帔,红妆十里……」
这是我从少时遇见迟晏便一直在做的梦。
他从后面拥住我,沉声道:「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我们同时沉默下来。
迟晏摸摸我的头发:「其实,你已经是贵妃了。」
「你应允我的是皇后。」
「为何你如此执着于地位,林悦从来不在乎这些。」
我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身子,也离他的怀抱远了些。
「她不需要在乎,因为你会给她。」
「锦荣,你为何……」
「算了,我不想要了。」我打断他的话,捂紧了被子。
他给不了我的。
他给不了我想要的婚礼。
即便我真的穿上了嫁衣,我也不会是他的妻子。
8
迟晏派了太医来瞧我,他怀疑我得了疯病,整日说些不知所云的话。
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可我却清醒得很。
而且人越来越清醒,还有种之前的一切才像是疯了的感觉。
太医给我诊脉,我害怕从他口中说出身患绝症,药石无医的话。
他探了半天,紧蹙眉头又探,反复确认的好几次才跪地回禀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喜脉!」
什么?
喜脉……
屋子里立马热闹起来,一众宫婢太监全都跪了下来。
枝红更是喜极而泣地跪在我身边:「娘娘您等到了,您终于等到了!」
楚决走过去问:「你确定没有诊错?」
「臣诊了好几回,不会错的,已经两个多月了,的确是喜脉。」
太医从地上起来:「娘娘,您胸气郁结,有忧思之症,还劝娘娘要保重龙胎,微臣回去再给您开一副对症的安胎药。」
枝红上前给着赏赐:「有劳太医了。」
太医拱手:「臣还要去给皇上回话,微臣告退。」
我怔愣了半许才反应上来。
喜脉的意思是,我腹中有了孩子……
孩子?
我和迟晏的孩子?
我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有些不可思议,这里面居然有我和迟晏的孩子。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脑子懵懵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把我好不容易快要理清的思绪又全都打乱了。
但是——
我依旧是欢喜的。
其实,林悦怀孕的时候,我也盼望过我与迟晏也会有孩子,只可惜始终杳无音信而已。
总觉得这次是上天给我的希望,我一直认为上天不公平,它偏袒着林悦,什么好处都给了林悦。
现在它终于也给了我一个。
我忽然想看到迟晏知道我们有了孩子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也像我这样惊喜。
可能不会,我的第一个孩子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不过他应该会很惊讶吧。
会抱着我,摸摸我的肚子,跟我说:「小桃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然后我回答:「男孩女孩都好。」
他又说:「我也觉得,只要是我们俩的孩子男的女的都喜欢。」
我笑了笑。
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
「娘娘,您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
摸上自己的脸,果然已经湿了。
枝红过来给我擦着眼泪,她也哭得眼睛红红的:「皇上一定很高兴!」
我一眼扫去,只有楚决满脸愁容,他蹙眉不展的模样和迟晏太像了。
一瞬间我心里又莫名泛起深深的担忧。
「你为何不高兴?」我走过去质问他。
楚决道:「奴才没有不高兴。」
「那你怎么这样一副神情,本宫有孕,你不应该开心吗?」
楚决垂下眸子解释:「奴才实在是太欢喜,以至于不知做出如何表情面对娘娘,冒犯了娘娘,奴才该死。」
我瞥了他一眼:「行,你也学会骗我了。」
我抬步越过了他。
他走过来拦住我:「娘娘去哪里?」
「本宫要去见皇上,我想亲口告诉他。」
他一定欢喜的。
我再次抬步,楚决随到我身后:「奴才陪您一起去。」
我回头斥开他:「本宫自己去!」
我忽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我想不会的,就算迟晏不喜欢我了,可如枝红所言,他依旧顾念着旧情。
就算旧情也淡了,我腹中的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他又怎会不欢喜?
他总不会爱林悦爱到只愿意与她有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
他是天子,有三宫六院。
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跑向了迟晏。
从前我都不知道,凤锦宫离他的承乾殿真的好远好远。
9
「她怀孕了。」
「没有。」
「她怀孕了!」
「不会的……悦儿。」
他们在吵架。
他们居然在吵架。
我停下脚步,躲在了殿外,大口呼吸着。
迟晏躲闪着目光,有些不解:「她怎么会怀孕。」
「悦儿,即便林锦荣怀孕了,朕对你的情分也不会少一丝一毫,朕现在心里只有你。」
「你们有过去,有曾经,她是你心里永远都抹不去的白月光,难道不是吗?」
迟晏抱住她,极力反驳着:「不是,她不是!」
他心疼地抚摸着林悦的头发:「你才是朕最爱的人,朕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自从你出现,就占据了我整颗心。」
林悦哭的双眸通红,仿佛真的被伤透了心。
「我早知你是皇帝,总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迟晏蹙起眉头,抓住她的肩膀
他注视着她:「什么意思?」
林悦拂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我不愿意分享,我也根本不稀罕做什么皇后,我会离开你。」
「你敢!」迟晏声音嘶哑,也红了双眼。
迟晏开始失控了,尽管眼神狠厉,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在害怕。
他真的害怕林悦会离开他。
两人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迟晏妥协般地从背后抱住她,声音无奈道:「你真是……仗着朕爱你,不舍得动你,什么话都敢说。」
林悦抽泣着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上,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
我出神地望着他们,眼睛胀的发涩。
迟晏摸着林悦的肚子,温声道:「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呢,你哪里都不许去,你不是想要一个男孩吗?」
「可朕觉得,只要是我们俩的孩子男的女的朕都喜欢,」
「男孩朕带着骑马射箭,女孩你带着她读书习医,可好?」
「林锦荣也会给你生孩子,以后还会有很多女人给你生男孩女孩。」
迟晏沉默下来,或许他也明白,林悦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的女人
「悦儿。」
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悦儿,悦儿……
我真的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迟晏不再叫我小桃子,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叫林悦悦儿。
「朕说过,林锦荣是曾经,朕曾经对她做出过承诺,可过去的事你都知道,我和她之间没有爱。」
「朕爱的是你,也只有你,唯有你,朕待林锦荣原先是利用,后来是愧疚,从来就没有过爱。」
从来
没有过……
迟晏握住她的手,亲吻着她的额头,坚定地说:「悦儿,你放心,朕会证明给你看。」
我心头微颤,摸上自己的肚子,转身离开。
我真的觉得自己的自欺欺人已经到头了。
尽管我在心里为他解释千万遍,解释他不会那么绝情,解释他不会没爱过我,解释我们至少还有曾经。
可再多的解释,也抵不过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对林悦的肺腑之言。
皇宫夜里的风可真冷啊,吹的我清醒了不少。
迟晏很爱林悦。
爱的小心翼翼,爱的如珠如宝,甚至爱的有些卑微。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凤锦宫的。
坐在床榻上,抚上肚子。
在几个时辰前我知晓他的存在时,还以为他是拉我出深渊的希望,还奢望着这个孩子能替我挽回什么。
想起这些,我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
证明?
迟晏打算怎么证明?
他还不够证明的吗?他对林悦的爱直白又明显,痴情又深刻。
恐怕只有我,一次又一次被他模棱两可,绕来绕去的话所欺骗。
枕套上是我绣了又拆,拆了又绣的鸳鸯戏水。
迟晏睡在上面时,无论我怎么暗示他,他都发现不了那对鸳鸯身后的桃树。
「娘娘,您回来了。」楚决走过来换了更亮的烛火。
我重新看向鸳鸯戏水,之前不觉得,如今看,一对鸳鸯身后绣着桃树,看起来突兀又滑稽。
就像我对迟晏一厢情愿的爱情一样。
巡礼,今晚迟晏应当会来看我。
我想亲口问问他,问问他到底为何这样待我,问问他既然不爱我又为何骗我,为何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期待,难道他从头到尾都在玩我嘛!
正当我混乱时,外头响起了声音,是迟晏身边的一个太监。
枝红笑吟吟地迎着他们进来。
他们端着药碗走近,熏得我有些反胃。
「娘娘,皇上知道您有喜非常高兴,特意让奴才送来了安胎药,娘娘趁热喝。」
枝红兴奋地接过药:「有劳公公了。」
太监还守在一旁,笑容和善地望着我。
安胎药……
太监伏着腰说:「皇上吩咐了,让奴才看着娘娘喝完。」
枝红端着药凑近,热气撒在我脸上,苦味冲进了鼻腔里。
安胎药?
安胎药?
证明?证明……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偏过头,阖上了疼的发颤的双眸,心也彻底沉了下来。
他的证明就是杀了我们的孩子!
他居然要杀了我们的孩子。
他爱林悦,爱到只愿与林悦生孩子。
公公还守在一旁,监视着我喝药。
从承乾殿回到凤锦宫,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迟晏的「安胎药」就送了过来。
迟晏对林悦的承诺来得可真快啊。
他许给我的承诺,这么多年一个都没有实现过。
我拿过安胎药,用袖做挡,那公公看着我正在喝,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奴才告退。」
待他走后,我才放下宽袖,身上衣衫已经湿了大半。
枝红冲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娘娘,皇上赐的安胎药您为何……」
「枝红,这不是安胎药,是打胎药。」我把药碗放下,浑身都在发抖。
我想镇静一点说出这句话,掩饰几分自己的狼狈,奈何连声音都在颤抖。
不愧是我的阿晏呐,果然够狠,够决绝。
我以为他至少会来看看我,纵然往日情分已逝,纵然皆是利用虚无。
至少……至少也该来看看我……摸摸孩子……
不该是这样赐一碗安胎药,随意的,悄无声息的就杀了我们的孩子。
若我今日未听到他们的对话,或许转过身他又会装模作样的来哄我。
他说他愧疚?
他一边对我做尽了不仁不义的事,一边又说对我抱有愧疚。
好笑,实在是好笑!
于林悦来说他或许是偏执深情,只爱她一人的良人,对我来说,他就是不折不扣的负心汉。
迟晏是负心汉!他负了我!他负了我!
我觉得很痛苦,可分不清自己是哪里痛,觉得全身都痛,又觉得是心在痛。
感觉要窒息了。
「娘娘……」楚决走过来,脸色有些苍白。
我不想看到楚决,不想看到跟迟晏有关的一切。
「滚!滚出去!」
我想我该冷静一下,突如其来的大喜大悲让我的脑子很混乱。
我慌乱地理着仅有的思绪。
迟晏从没有爱过我,一点都没有,之前都是利用。
他爱的是林悦。
很爱很爱。
爱到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爱到只愿意跟她生孩子!
爱到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爱到连他的亲生骨肉都能杀死……
「娘娘,奴才带你走吧。」
「叫你滚没听见吗!不准你同本宫说话!」我嘶吼着让他闭嘴。
迟晏爱林悦。
只爱她,唯爱她。
他为了林悦要杀了我们的孩子。
楚决说什么?
我怔怔地看向楚决。
楚决就蹲在我脚边,神色间有些许愧疚,他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奴才带你走。」
「只有离开这里才能保住您腹中的皇子,陛下今日的打胎药您能躲过去,明日的,后日的呢,您躲不过去的。」
走?
我不理解他口中的走是何意。
走去哪里?
「娘娘,真的可以了,能做的您都做了,真的可以结束了,离开皇宫吧。」
楚决眼眸里闪烁着星子,深深注视着我,像极了当年说爱我的迟晏,像极了眼里只有我一人的迟晏。
好像好像。
我想大哭一场,像以前一样冲楚决泄愤发发脾气,可我真的觉得没必要了。
从见到迟晏的那刻起,仿佛注定了「迟晏」二字会是我毕生的枷锁,我心甘情愿的承受着他的忽远忽近,他的若即若离,他的似爱非爱。
我沉浸在「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谎言里,活得好累好累。
他说他厌倦了。
我也真的累了。
所以,真的可以了林锦荣,真的够了。
走吧。
或者,我也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能走,迟晏会杀了我腹中的孩子。
他为了林悦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甚至有一天,他也会杀了我。
所以,走吧。
离开皇宫,离开迟晏,离开他们。
10
我记得分明。
那年我十四岁,迟晏带我去长河放灯,写下自己的心愿放在灯芯里随水漂远。
我问他:「你许的什么愿望?」
他笑着转过头看我,摸着我的脑袋:「愿我不悔此生吧。」
我瞧着他的灯飘向远处,也赶紧双手合十放了出去,偷偷念了许久才睁开眼。
「到你了,许了什么愿望?」
我靠在他的肩头,他紧紧拥着我,河面上都是承载着心愿的河灯,随着水流飘远,有的是希冀,有的是憧憬。
「我不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假装叹着气:「诓我说出来,自己倒不说了。」
「小桃子。」他忽然认真地看向我:「有个位置我很想要,而且我也会竭尽全力的争取拿下来,你愿意陪着我吗?」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他的。
他眼睛里有些湿湿的,在我额头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我也亲了他一口。
那天的月亮特别圆,迟晏的笑容特别好看,他第一次吻了我。
我记得分明。
我许的愿望是——
我与迟晏不离,不弃。
马车赶了一晚上,才出了京师,我掀开轿帘回头望时,晨光熹微,雾朦胧的一层又一层,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总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是在做梦。
认识迟晏,爱上迟晏,当上荣妃,封为贵妃,最后离开迟晏。
离开迟晏……
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是离开迟晏。
「娘娘,您别想了,是皇上辜负了您,就让他和林悦那个贱人一辈子在一起吧,他根本不值得您这样爱他。」
他和林悦会一辈子在一起吗?
他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他们不是说好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吗?
是啊,他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
枝红劝着我,一路上却都在哭。
我看她哭得伤心,替她擦着眼泪,她反而说:「娘娘,您还是哭吧,别憋在心里。」
我不想哭。
因为我知道,哭也没用,就如那年的河灯一样,放了也没用。
出了京师的繁华与喧闹,郊外的密林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楚决告诉我:「声音清脆悦耳的是黄鹂,声音粗劣嘶哑的是乌鸦,白眼圈的叫绣眼,尾羽有白点的是杜鹃。」
「楚决。」
他靠在马车边,还在兴致盎然介绍着,一下子被打断,有些无措地看向我。
「你回去吧,去找林悦,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兴许还能保你一命。」
这是我最后提醒他:「一旦失败,必死无疑。」
他低下头,只「嗯」了声,对我说:「奴才明白,赶路吧。」
我们离开了那片林子,其实林子真的很好看,楚决介绍的鸟儿也很有趣。
只是这些我都不在意,也不想在意。
「娘娘,您何苦赶楚决走,若他真走了,我们不仅少了个帮手,万一他回去跟皇上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我靠在窗边,任风往我脸上吹。
「枝红,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枝红拿起手算了算:「十月初三了。」
初九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今日是初三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和枝红相视一眼,都沉默下来。
下一刻,利箭穿过薄雾射在了马背上,马受惊扬起脖子长鸣一声,连带着马车倒在了地上。
枝红扶着我从马车爬出来,楚决神色慌张的过来拉住我们:「走。」
我回头看,雾散了些,隐隐约约的是混乱的马蹄声,是禁卫军,是迟晏。
不知为何,我只有恐惧。
一想到会回去,会痛苦,又要听迟晏的那些亦真亦假哄我的情话,我就恨不得跑得快点再快点。
可我跑不动,真的跑不动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将我们团团围住,我转过身子,迟晏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背上,穿着银白色的铠甲,还未退却的月色映在他脸上,阴森,可怖。
那张我以前只看便能消气得脸此刻也只觉得面目可憎。
他嗤笑地俯视着我们,像看着蝼蚁一般。
楚决拿起地上的箭,用手做弓射了出去,将面前一匹马上的人射倒在地,他快速上了马,朝我们伸出手。
我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回过头,走向了楚决。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选择迟晏。
楚决望向我的身后,瞳孔倏地放大。
我也听见了利箭划破疾风的声音,可我不想躲开,也躲不开,太累了。
「娘娘!」
我听到枝红声音撕裂的叫我。
她扑到我身后抱住我后,周遭的一切都停了。
我愣愣地转过身子,利箭穿透了她的身体,枝红胸口满是血,口中呜咽的也在吐血,看起来好可怕,我扶住她不让她倒下去,她却极大地推开我。
「娘娘,你走,你快走!」
我顺着那支箭看向马上还保持拉弓姿势的迟晏,他弓上的箭已经射在了枝红身上,而那支箭原本对准的是我。
走!
快走!
我还没回头抓住楚决的手,迟晏的第二支箭就已经射在了楚决的胸口,鲜血一点点晕开,染红了他一整片衣襟。
迟晏的箭术向来很准,当年先帝的围猎场上,我站在一众贵女当中,目光热烈地看着我深爱的少年,夺了一个又一个头彩。
或许箭偏离要害半寸,是迟晏给我的最后一个机会。
楚决咬着牙看着我,他的表情有些痛苦,那只手还伸着:「娘娘,走吧。」
我伸出手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刹那间,我觉得腿上一痛,就半跪在了地上,利箭穿过我的腿。
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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