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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没有女主清醒又果断的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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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女主清醒又果断的小说推荐?
张以峤指腹上的薄茧,在我的手腕上留下微妙的触感。
他的掌心濡湿,拽住我的动作生涩而粗鲁:「别走,我给钱了。」
我在刹那推开他,冲向巡逻的保安:「叔叔救我!他、他想欺负我!」
受骗的他被保安扭着胳膊送去教导处,回头瞪我,满脸通红。
我把手伸进口袋,摩挲着张以峤给我的那张钞票。
活该。
我露出了恬不知耻的微笑。
1
我恨夏天。
高二的夏季,我迟钝的身体才进入春季,开始抽芽。
我恨体育课。
长跑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赘余的枝节,在校服下晃荡。
男生们会大声调侃对方:
「你偷看林衔青胸部!」
「去!你才偷看林衔青胸部!」
……
我八岁才上小学,今年恰好十八。
和入学一样,我的青春期姗姗来迟——但它来势汹汹。
同学给我取了绰号,叫奶牛。
晚自习时,一团纸砸中我的后背。
同桌许绮夏捡起它,展开,「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她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转身飞快地掷了回去。
像水滴飞溅进油锅,纸团落地的范围,响起一阵揶揄的窃笑。
晚自习结束,我慢腾腾地收拾题册。
同学陆续离开,我关上灯和门窗,翻垃圾桶。
摸索许久,终于,我翻出一枚纸团,将它展平:
「林衔青她妈真有文化,会取名字。」
「她妈是个坐台的。」
「奶牛吃草,衔青=吃草,林衔青=林奶牛。」
「笑死!」
「下个月 14 号看电影?」
「好啊。」
……
我走向值日表,对照笔迹,查看作俑者。
起头的是张以峤。
男生的领头羊,受人欢迎的富二代。
应声的是许绮夏。
我的同桌兼舍友,她常炫耀自己当警察的父亲。
又是,他们两个。
不知何时,我沦为班上同学的谈资。
揶揄的眼神、细微的避让、揉皱的纸团让我察觉——我似乎成了笑柄。
闲话我的家事、凝视我校服下透出的内衣、给我取难听的绰号……
月经沾在我的校裤上,但没有人主动提醒我。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趴桌小憩,他们就聊我那见不得光的丑事。
有好心的同学开口:「这样不好吧?」
「啊?」许绮夏语气无辜,「我以为你们都知道。」
她的跟班陈露露接茬:「知道什么?」
许绮夏说:「林衔青小时候,跟她妈搞仙人跳。」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张以峤带头往上凑,津津有味地询问种种细节。
「铃响了,还聚在这干什么?」
这学期新来的班主任周应槐,端着保温杯进来。
他镜片后的眼神冷若冰霜:「上课了。」
周应槐长了张很招人的脸,却跑来小县城当老师。
他的眼型狭长,眼尾上挑,弧度微妙。
女生们都很给面子地噤声,张以峤为首的男生们仍在笑闹。
我们班上尽是些难以管教的问题学生。
这个倒霉蛋,才刚入职,就被教导主任塞了一块烫手山芋。
周应槐挽起衬衫衣袖:「带头起哄的人打扫卫生。」
「定的什么破规矩?」张以峤嗤笑,「我叫我爸去教育局举报你!」
张以峤的爹有钱有权,他因此能在班上横行霸道。
并且,他和我一样,入学要稍晚一年。
推迟的理由和我不同,他被惯坏了,只是想多玩一年。
周应槐拈起粉笔:「知道了。在我被开除之前,先来复习一下公式。」
这句讽刺让台下响起窃笑,张以峤撇嘴:「嘁。」
周应槐转身写板书,字如其人,工整、严谨、一丝不苟。
板书对我而言犹如天书,我佯装听讲,实则神游。
我想起妈妈。
我的妈妈,是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女人。
她没有文化,知道自己容貌优越,就干起见不得光的勾当。
我就是在那见不得光的勾当里诞生的。
我继承了她丰腴的身材、深色的瞳仁、白皙的肌肤,以及邪恶的智慧。
匿藏恶意,要像躲避警察的抓捕一样细心。
在张以峤与许绮夏牵头的这场游戏里,我作为猎物,绝不能惊动猎人。
下课后,我没有带着纸条向周应槐告状。
整个九月,我坚持在晚自习结束后收集纸条,模仿张以峤的笔迹。
回宿舍前,我会去教学楼后的树林喂猫。
那是只叫有财的母猫,眼瞳碧绿,通身漆黑,骨瘦嶙峋。
它舔舐着垃圾桶里的零食袋,我抚摸它。
等着我,张以峤。
2
今天是 10 月 14 日,许绮夏约张以峤看电影的日子。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我流了很多汗,于是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
内衣轮廓在濡湿的衣物下若隐若现。
有揶揄的目光爬上我的领口。
许绮夏走过来:「你没带外套吗?这样好明显。」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没带,我觉得热。」
许绮夏搽了没颜色的唇膏,嘴唇油亮亮,粉嘟嘟。
她很会不着痕迹地打扮自己。
而我,连校裤口袋的破洞都没能补上。
「热也得全扣上呀!」
她双手抱臂,状似关切:
「你也知道你比较特殊,会有人乱说……」
我追问:「特殊在哪?乱说什么?」
「就是你的胸、胸。」
「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们就不说吗?」
「应、应该吧,我不知道。」
她眼神飘忽,落在了不远处的球场上。
日头很毒,我眯起眼,看向她目光所在。
个头高挑的男孩在篮球架下喝水。
几个男生众星捧月般围着他。
少年的侧脸英俊,留着并不规矩的碎发。
额前的汗珠晶亮,像玻璃碴。
他就是张以峤。
对我而言,张以峤同玻璃碴没什么两样。
他是个美丽的垃圾。
可在许绮夏的眼里,他像颗耀眼的明星。
她对张以峤相当着迷。
所以,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与他闲聊的话题。
成绩、游戏、宠物……和我。
她从她爸那听来我妈的过往,以我为谈资,和张以峤传起纸条。
她让我竭力想摆脱的过去,如影随形。
我会对她所想的一切了如指掌,是因为我偷看了她的日记。
她的暗恋日记。
她的日记本收在宿舍的书架。
密码特别好猜,是张以峤的生日。
有时,她会写「对不起啦,衔青」。
后头再加一个很俏皮的笑脸。
好像日记本就是她的忏悔室。
她既是来忏悔的人,也是聆听忏悔的神父。
她写下秘密,诉说罪恶,代上帝原谅了她自己。
可我没有原谅你呀,绮夏。
想到这,我忍不住弯弯唇角:
「绮夏,可不可以把外套借我?」
她把外套脱下递给我,欲言又止。
我补充道:「晚上回宿舍,我来洗。」
她双手合十,眨眼道:「拜托啦,衔青!」
她转身时,我凝视她的背影。
若隐若现的蕾丝肩带,很适合她。
张以峤走近她,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
人群中响起揶揄的起哄声。
张以峤似乎感受到视线,回头扫视我前胸。
我觉得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
老鼠正憋着满腹坏水,蓄势待发。
晚自习课间,许绮夏趴在桌上。
张以峤走过来,拿走她桌上的纸。
他们总是传纸条聊天。
但刚刚,那张纸被我换了。
张以峤回到座位,展开那张纸。
我侧目,看见他眼底浮现讥诮的笑意。
一定是因为他看清了纸上的内容:小树林见,记得带钱。
字迹潦草,不是许绮夏的笔迹。
那还能是谁写的。
是我。
是我写给他的纸条。
这是一封背德的邀请函。
我想,张以峤是不会拒绝我的。
今天下午,他还在偷瞄我的胸部。
夏暮,充斥着汗液与荷尔蒙的气息。
我们正处于青春期,难掩躁动。
身在其间,就很难拒绝本能。
亚当都无法拒绝偷尝禁果。
何况他区区一个男高中生。
晚自习下课,我慢腾腾地收拾题册。
张以峤告诉许绮夏,他要找卷子,让她先走。
许绮夏面露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好。我先去校门口。露露,回去记得帮我给假条。」
陈露露点头,目送她披着张以峤宽大的校服离开。
不一会儿,教室的人都走光了。
我和张以峤一前一后离开。
3
这是件错误、隐秘、刺激同时又相当让人难以启齿的事。
教室有监控,操场人多。我最终相中教学楼后的小树林。
我走在前面,张以峤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直到枝杈将我的身影完全遮蔽,我才停下脚步,向他伸手:「钱。」
张以峤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你就这么贱?」
月色透过叶与叶之间的缝隙,星星点点,落在他形状漂亮的眉骨上。
我毫无惧意地伸着手,又重复一遍:「钱。」
他冷笑,递给我一张百元大钞,我把它展开检查,叠好,塞进校裤口袋。
拉下外套拉链,我反手伸到后背,没有任何犹豫。
咔嗒。
解扣子的声音很轻,但在我们耳里,响得过分。
我们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以确保没有人听见这声音。
「没人在,快点。」
「不是,你来真的?」
他犯怂了,这可不行。
「怂逼。」我转过身,「我回宿舍了。」
他扣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我钱都给了,回来!」
指腹的薄茧在手腕上留下微妙的触感。
张以峤的掌心濡湿,拽住我的动作生涩而粗鲁。
他略显急切,急于摘取我许诺他的禁果。
——他想的美。
我喉咙发紧,眼眶通红,张以峤轻声道:「你哭什么?」
他想帮我擦眼泪,被我躲过。
世上的人总是这样,给点甜头,就扮起正人君子。
远处极快地掠过一道手电筒的白光。
「几点了?」我哑着嗓子问他,「给我看下你手机。」
「没带。你怕我偷拍?」
「没带啊……谢谢你,你真好。」
「你说什——嘶!」
刹那,我用膝盖狠狠上顶,撞向他要害!
张以峤短促地痛呼一声,浑身绵软,双膝跪地。
我笑得浑身发软:「你真好,你真的好蠢。」
「你有病?」他粗声嘶吼,「林衔青,你发什么疯?」
一道惨白的强光直直地照进小树林。
我不再理会地上蜷得像虾子的张以峤,铆足了劲冲出去。
张以峤慌了神,伸手扣住我的脚踝。
我抬脚狠狠一踩,他呻吟几声,痛苦地收回了手。
「谁在那?」保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叔叔!叔叔救我!」我惊慌失措,「他、他想欺负我!」
「闺女,别怕!站到叔叔后面!」
胖保安大惊失色,把我护在身后:「学校外面的人?」
「不、不是……」
我躲在他身后。
光照在追出树林的张以峤脸上。
我一字一顿:「是我的同学。」
张以峤眯着眼,下意识抬手遮脸。
胖保安狠狠地扯过张以峤的胳膊:「走,去教导处!」
我怯弱地蜷在保安如山般壮实的背后。
胖保安转身,放轻声音:「别怕,你去说明状况就可以。」
「林衔青,你找死?」张以峤厉声吼我:
「你他妈说了什么?夏夏说得对,你就是个野种!」
他扭头看我,下颌紧绷,满脸通红。
而我背对着监控,双肩仍然在轻颤,不是哭,是笑。
把手探进校裤口袋,我透过破洞摩挲钞票。
活该。
我露出恬不知耻的微笑。
4
张以峤被扭送到教导处,我跟在他们俩身后。
时候不早,只剩下三位老师。
教导处主任,周应槐,还有我的语文老师黄雨薇。
胖保安说明了情况。
张以峤大声反驳:「是她!她骗我去的!」
教导主任示意保安松开他。
张以峤如获大赦,掏出一张纸,展开:小树林见,记得带钱。
语义模棱两可,既暧昧,又狡黠。
周应槐捏着那张纸,镜片后深邃的目光宛若冰霜:
「你说这是林衔青写的?」
张以峤神色激动,一连说了几个「对」字。
他翻看了我和张以峤的习题册,眉头越皱越深:「主任,您看。」
男主任翻看了几页:「张以峤,这是你的笔迹。」
张以峤不敢置信,冲上来翻看题册,恼羞成怒:「她是故意的!」
对呀,我是故意的。
我故意学你的字迹,故意写纸条,故意领你去没监控的小树林。
对不起啦,张以峤。
如果我也有一支昂贵的钢笔,我也会在这句话后面画上笑脸。
可我没有,我只能沉默。
「钱。」他嗓音嘶哑,「我给了一百,她收了,肯定在她身上!」
「搜身!」他张目欲裂,「你敢不敢?」
我摇头表示抗拒,许绮夏借给我的那件校服外套,被我紧抓着。
「老师,不要。」我哀求,「我不想……」
教导主任把其他人支出去,向坐在角落的人招手:「小陈。」
黄雨薇面露难色:「主任,这样不好……」
对方只是走出去,利落地关上门,意思不言而喻。
黄雨薇踌躇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写作得奖……」
我起身脱衣服,「您直接搜就好。」
十月的夜晚,已略带凉意。
「没有,老师。」我几近赤裸地站在白炽灯下,「你看,没有藏钱。」
我身上只有一块布料没有被剥下。
那是我老土的内裤,它是我最后的遮羞布,贫瘠的尊严。
空调呼呼地输送着冷气。
我双手环抱在自己胸前:「黄老师,好了吗?我很冷。」
她目露不忍,轻柔地帮我套上短袖。
等得不耐烦的张以峤踹门而入,撞见我狼狈的模样,愣在原地。
周应槐反应迅速,捂住他眼睛,把他拽出去。
门外传来张以峤歇斯底里地大吼:「她没脱光!让她全脱!」
我置若罔闻,只是在装模作样地抹泪。
内裤里叠好的纸钞,很硌人。
最后,教导处主任去调监控。
我提醒他:「老师,宿舍要熄灯了。」
对方答非所问:「我记得你家长……」
我想冷笑:「哦,我母亲有敲诈勒索的前科。」
他沉默地挪动鼠标。
屏幕上出现了两道身影。
监控录像里,我在前,张以峤在后。
我点了点屏幕:「他跟踪我。」
教导主任问:「你一个人去那干吗?」
我对答如流:「我去喂猫。」
他要我证明。
于是我带着他去小树林里,呼唤有财。
黑猫窜出来,蹭我的手心。
这个中年男人,终于死了帮张以峤开脱的心。
回到办公室,我放松下来,打了个喷嚏。
周应槐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
外套被洗得发白。
就像他本人,严谨、一丝不苟、一尘不染。
消毒水和药的味道好重。
我忍不住皱眉。
周应槐给我倒水:「不舒服?是不是着凉了?」
「我书包还在教室。」
他愣了一下,起身道:「我送你去教室。」
「这孩子也带走。」教导主任冲他努嘴,「张总来电话,要人回去。」
张以峤怒不可遏。
他夺过桌上的纸条,撕得粉碎。
唯一的证据,没了。
我们一行人回到教室,里头亮着灯。
许绮夏在低头摆弄一台相机:「怎么才来?电影都……周老师好。」
周应槐点头示意,嘱咐了我几句。
他要先送张以峤,再折回来送我回宿舍。教室里暂时只剩我和许绮夏。
她站起身,错愕地问我:「你怎么也在?」
我头也不抬地收拾东西,只是道:「绮夏,抱歉。」
「嗯?」她笑容勉强,「为什么道歉?」
「我弄脏了你借给我的校服。」
我学着她今天的样子,双手合十,笑意盈盈:
「对不起啦,绮夏。」
毁了你万分期待的约会,我实在是深感——
深感荣幸。
许绮夏双唇发颤,上前一步,揪住我衣领。
我怯怯道:「周老师。」
她惊慌地松开手,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真是头大蠢驴。
5
翌日,张以峤的父亲没有露面。
代替他出席的,是三万块钱的转账。
三万块。这件事就此落下帷幕。
事情被压下,但偶有隐晦的眼神,在我和张以峤之间打转。
闲言碎语像墙角潮湿的青苔,黏附在我们身上。
许绮夏不再向张以峤示好,也不再明目张胆议论我的家事。
我的书包带子断了,她把她用腻的旧书包送给我。
我查了价格,把它卖了七百块,花四十买了个新的书包。
她发现了这件事,当众夸我:「衔青真有商业头脑!」
一句挖苦换七百块,性价比极高。我坦然接受她的讽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刁难我,我反而安心。
关于我妈妈的讨论热度骤降,同学开始谈论我有多抠门。
有什么关系,抠门就是爱钱,世上没人不珍惜钱。
晚自修结束,许绮夏不再摆弄她那台昂贵的相机。
她亲昵地攀上我胳膊,不好意思地挠头:
「对不起啦,衔青。之前不小心把你妈的事说漏嘴了。」
我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没关系,我不在意。」
「还有还有。」她在桌屉东翻西找,「新买的手链也送你。」
没等我回答,她就松开手,珠子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响声吸引来同学的目光,她懊恼:「怎么坏了呀?这挺贵的。」
贵就能卖钱。我蹲下一颗一颗捡,一点一点摒弃自尊。
许绮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果你还不喜欢,可以再拿去卖钱。」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我宛若针芒刺背。
我蹲在原地,抬头看见她志得意满的笑,才知道她并没有偃旗息鼓。
那种微妙的感觉又回来了,许绮夏,她仍以戏弄我为乐。
这种戏弄介于玩笑与报复之间,没人会想到给它定罪,除了我自己。
「谢谢你,绮夏。」我起身,「原来当警察这么赚钱啊。」
她没想到我会反呛,面色一白,可怜巴巴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神色淡然的周应槐出现在教室门口:「林衔青,来一趟。」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进了办公室。
我的贫困生补助申请表,端正地摆在他桌上。
「这次的补助申请,我不打算给你通过,你拿走吧。」
「哦。」我低头看鞋尖,「是因为我偏科?」
「成绩不是主要原因。」他端起水杯,「有人举报你。」
「举报?」我心底冒出几个名字,「是谁?」
「匿名邮件,说你用名牌书包,截图了你的出售链接。」
「那是许绮夏用腻了送我的,我挂网上卖钱。」
周应槐抬眼看我:「我不是要你解释,是通知你结果。」
「您不相信您的学生?您应该去找许绮夏!」
他拉开抽屉,修长的手指轻敲一张纸条:「我相信过你。」
「小树林见,记得带钱。」
这张被胶带粘起来的纸条,静静地躺在一沓试卷上。
周应槐语气漠然:「但现在不信。」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心跳逐渐加快:「您什么意思?」
他没抬眼看我:「我把那张纸拼了起来。」
不可能,他不可能把撕碎的纸拼起来。
「这哪来的?」
「这上面有你的指纹,林衔青。」
我脑中一片混乱,他转过身:「你为什么要说谎?」
「这张纸条不是我写的。」
「这样啊。」他轻扣桌面,「那你写的那张纸条在哪?」
「不、不是,我没有写纸条!」
「监控里,你每次去树林喂完猫都会直接回宿舍,所以总背着书包。」
他显然有备而来:「可事发当晚,你没带书包。这说明你早就想好了。事发之前,你就已经知道自己会再回教室。」
「我只是忘带了。您是在主张受害者有罪论吗?」
「林衔青,你不仅擅长谎,还很会混淆概念、对人道德绑架。」
「……」
「纸条是我伪造的,我也没送它去验指纹,我在诈你。」
「……」
「你露出破绽了,林衔青。你确实污蔑了你的同学。」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我失去对峙的耐心。
「他活该被耍。」
「原来你支持受害者有罪论。」
「你想干什么?」
「道歉,退还赔偿金,剔除你的补助名额。」
「你是想讹钱吧?」
这件事,他没有先告诉张以峤,而是先告诉了我。
他一定是想分一杯羹。
「林衔青,你做错事了,我在教你承担责任!」
「你想分多少钱?」
我垂眸打量他的白衬衫:「你也挺抠的嘛。」
周应槐压抑着怒火:
「你做错事了,这不该是你认错的态度。」
「拉倒,你又没证据。」
我长吁一口气,打算离开:「伪证可不算证据。」
周应槐站起身,挡在我身前。
「让开。」我压根不想搭理他,「还是你想成为第二个张以峤?」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录音了。」
我的面色灰败下来。
这个贱男人!
6
周应槐要我下周一道歉退钱。
但我不打算那样做。
当夜凌晨,我躺着思考对策,耳畔传来响动。
小台灯的光晕朦胧而梦幻。
我看见许绮夏的背影,她在往我包里放东西。
她回上铺睡觉,室内恢复寂静。
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默默起身,检查书包。
里头静静躺着一台昂贵的相机。
相机主人的意图显而易见,她想要凭此栽赃我。
我勾勾唇,看向睡上铺的许绮夏。
她睡得好香。床头挂着她的轻飘飘的蕾丝内衣。
蠢货。我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书包。
这可不算偷,绮夏啊,是你把它送到我手上的。
……
翌日我醒来,看见乱七八糟的衣柜。
我坐起来,明知故问:「你们谁翻了我的柜子?」
许绮夏双臂环胸坐在椅上,审视着我。
她身后站着两个女生,我的舍友,她的跟班。
我又问一遍:「谁翻了我的柜子?」
「东西呢?」许绮夏直截了当,「你把它藏哪儿了?」
我下床:「东西?什么东西?」
「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相机还给我!」
我恍然:「你把相机弄丢了?」
「我知道你把它藏起来了。」许绮夏咬牙,「咱走着瞧。」
随着她话音落下,门被甩上。
宿舍里空无一人,我揉了团纸,丢进桌底的垃圾袋里。
好啊,咱走着瞧。
周五一整天,许绮夏再没有在课间摆弄她的相机。
陈露露问她:「夏夏,你相机呢?」
许绮夏似笑非笑地瞟我:「不知道被谁偷走卖钱了。」
「卖钱」这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我坐在一边,面不改色。
有好事的人看向我,很快又把眼睛移开,和人闲聊。
身边嘈杂一片。
我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又好像没有。
我像巴甫洛夫的狗。
见人窃笑,就条件反射地开始自省。
检查我自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丑。
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我做得不好,而是他们需要我。
他们需要劲爆的谈资作为学习之余的消遣,我不幸获选了。
我不需要谴责自己,我只需要杀鸡儆猴,仅此而已。
周五晚上,我背上书包,拎着垃圾袋,离开宿舍。
寄宿生常在周六上午回家,但我习惯周五就走。
敷着面膜的许绮夏话有所指:「你那袋垃圾这么重啊。」
「需要检查吗?大小姐。」我打开袋子,「你看。」
纸和果皮乱糟糟地躺在袋里,她被恶心到:「拿走!」
我走出寝室,绕到监控死角,从袋里掏出相机,塞进书包。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下,我把垃圾袋丢进大垃圾桶里。
我抬起头,敷着面膜的许绮夏正在看我。
茕茕夜色里,皎白的面膜纸像她伪善的面具。
许绮夏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去丢垃圾。
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做,我全都一清二楚。
因为我就是如此,在圆谎上天赋异禀。
我回家了。出租屋很小,暂时只有我一个人住。
我掏出书包里的相机,把它擦干净。
我用手机搜索它的使用方法,再删除浏览记录。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坐公车去城区。
那儿有一片很老旧的社区,没电梯,租金相当便宜。
今年刚工作的周应槐,就租住在那里。
真破。我走进单元楼,拎着馍爬到顶层,端起相机。
从早晨到傍晚,我都在这里静静蛰伏。
咔嚓、咔嚓。快门的声音微小,却让我无比亢奋。
收获颇丰,我感到非常满意。
接着我下了楼,走进对面的楼栋,爬上三楼。
最后,我敲响一扇生锈的门。
「谁?」冷冷的男音传来,有人打开了门。
「周老师,晚上好。」
浓重的中药味让我皱眉,他低头看我:「有什么事?」
我捧起相机,调出几张照片:
「周老师,县城在严打补课,但你私下开设了补习班。
「这是好几批学生进出你家的照片。」
我乐不可支:「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你抽屉里有自己出的卷子!
「只要你放过我,我就不举报你。」
周应槐回屋戴上眼镜,一言不发地看我展示一整天的劳动成果。
他说:「有这聪明劲儿,放在读书上多好。」
我朝他翻白眼:「读书读书,我读破脑袋也不会变成有钱人!」
他人高手长,想夺走相机,我大笑:「备份了。」
「这相机也是我偷的。」我炫耀似的朝他扮鬼脸,「那又怎样?」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泯灭,消失在楼的尽头。
朦胧的暮色里,周应槐眼带倦怠:「你初中得过很多写作奖项。
「黄老师告诉我,你是一个驾驭文字的天才。」
「不,我不是!」我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我是没爹的野种!」
他弯下身子:「你肚子叫了,要进来吃面吗?」
「神经病!」我下跑了楼,在转角偷咽唾沫,「你管得真宽!」
周应槐咳嗽两声,叮嘱我:「回去注意安全。」
7
那是我第一次私下同周应槐碰面。
同时,我希望那就是最后一次,毕竟,他很烦人。
他比《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还烦。
然而事与愿违,翌日我就和他偶遇了,在医院。
周日,我去照顾生病的妈妈。
在我考上市内最好的初中时,她因为敲诈勒索锒铛入狱。
三年后她刑满释放,身子却垮了。
她被确诊为宫颈癌晚期,并且,她没有交社保的意识。
所有医药费,都只能自掏腰包。
她的身份证已经借不到钱了,而我还没满十八岁。
万幸的是,我有了三万块钱。
我还自己上网搜寻材料:如何缴纳医疗保险。
妈妈形销骨立,虚弱地躺在床上。
病房里很嘈杂,她倒药的手在发抖,药丸掉了。
我愣了一下,趴下去找,没找到。
站起身,我拍了拍沾了灰的膝盖:「那种药很贵。
「是我给人摸胸,讹钱才买到的。」
她古井无波的眼神开始有变化,干瘪的唇张合:
「我……我下去找……我下去……」
我把她按住,垂眸道:「妈妈,懂事一点吧。」
她被这话钉住,眼底蓄起了泪。
她语无伦次:「你去卖了没有……你、你不要去……」
我给她看这次病发住院的账单。
「恢复好了就回家吃药,我给你找个便宜的护工。」
我妈妈嗫嚅着唇:「我尽量。」
我帮她在后背垫了枕头,站起身:「我去接点水。」
懂事一点吧。
这是我妈妈年轻时,常对我说的话。
那时她不过二十多岁,她十八岁就生下我了。
而我,只是一个懵懂的小孩。
她说这话时,通常都坐在镜子前涂劣质的口红。
媚俗、下流、刺眼的大红色。
这意味着,又有猎物要撞上她铺设的陷阱了。
假装坐台小姐,诱骗男人上门。
然后把我支出门外写作业,自己和他们翻云覆雨。
我掰着指头算数,身后是锈迹斑斑的铁门。
男人们来来去去,有些会给我硬币买糖,有些不会。
他们以为自己只是花点小钱买一夜春情。
但其实这只是妈妈的陷阱,她的目的,是讹一笔钱。
一场交易结束,满身青紫的她会带我去警察局。
妈妈用力拧我的后背,我一边哭一边说:「有个陌生的叔叔……」
我还记得,第一次去警局时,围墙边爬满青苔。
跟我说话的警察是个女人,她衣着干净规整,和我妈妈不一样。
她轻声细语地安抚我,我目光呆滞,不愿开口。
我不想说谎。
她蹲下来,揉我的脑袋:「如果你妈妈被欺负了,你就点头,好吗?」
我没有点头,但那个男人还是被定了罪。
因为我流下了眼泪——泪水并不出自委屈,而是恐惧。
我怕我妈妈因为这阵沉默打我。
……
那时我很小,大家都觉得人性本善,小孩不会说谎。
但其实小孩才是世界上最坏的人,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善恶。
他们蒙昧无知,因而毫无道德底线,让谎言变得坦然。
被指控的男人,会为了达成和解,支付一小笔精神赔偿费。
接着我们回家,我妈妈关上门,开始找衣架。
她对我的临场发挥很不满意。
……
放下衣架,我妈妈就会拧开口红盖子,对着镜子补涂:
「衔青,懂事一点吧。不然妈怎么养你?」
衔青,懂事一点。
午夜梦回,我总想起她媚俗的红唇。
后来,我们辗转于各个不同的城市,编织如出一辙的谎言。
我读三年级后,她变得安分,在县城定居,用存款养我。
那几年我心无旁骛,读书的势头正盛,进了市内最好的初中。
初一入学,我去领奖学金。而她行迹败露,锒铛入狱。
去年我上高一,她刑满释放,被查出癌症晚期,但没有钱治疗。
她想重操旧业,我说妈,你疯了吗?现在这样,谁敢睡你?
我妈妈坐在镜子前,边哭边涂那支过期的口红,而我冷眼旁观。
就在前几天,她偷偷退掉了我去北京参加作文决赛的车票。
因为她,我的未来一片灰暗。可如果没有她,我甚至没有未来。
我好恨她,可是我又舍不得她死掉,因为我只有她。
别人有护发素、爸爸、书、电脑、泰迪狗,还有蕾丝内衣、润唇膏、蝴蝶结丝带、蓬蓬裙、电影票。
而我的世界里只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那是我妈妈,为了她,我要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地弄到钱。
邻居宋阿姨分我们活做,钩毛线花,一朵五毛。
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黄澄澄的花像虱子一样爬满角落。
我不停地钩,花越来越多,我的成绩越来越差。
一年过去,来到高二,我成了新班主任眼中的问题学生。
我还要一边读书,一边赚外快,一边照顾我妈妈。
「林衔青。」熟悉的男音响起,「你身体不舒服?」
真是阴魂不散。我心里暗骂了一声,不情愿地转过身。
8
「来看胃病。」谎话张嘴就来,我下意识说了谎,「让开。」
「胃难受,喝温水比较好。我帮你兑点热水。」
那是因为我妈妈并发症发作口腔溃烂,只能喝凉水。
我不想跟他多说:「行了,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黄老师说你的监护人不在身边,如果你需要帮——」
「打住。」我朝他挑眉,「我有三万块就够了。」
他没有再搭理我,而是猛地弯下腰去,竭力咳嗽。
咳嗽声越来越响,他单薄的身子像残破的风箱,疲惫地起伏着。
我忽然发现,周应槐身材高挑、双肩开阔,却瘦极了。
他脊背弓起,薄薄的短袖衫下透着他嶙峋的脊骨,有些反常。
「周老师?」我皱起眉头,迟疑地拍拍他后背,「想吐?」
他直起身,扶了下眼镜,然后又用那副「很大人」的神色看我。
「没事。是胃病犯了。昨天你走得急,张以峤那件……」
我一下警惕起来,把他拉到楼梯口:「你到底想讹我多少钱?」
「三万块不是小金额,可以立案。我希望你能归还。」
「那你也别当人民教师了,去教育局自首吧。你哪来的脸管我?」
周应槐的脸上头一遭露出错愕的神色,他抿了抿唇。
我们在医院的楼道不欢而散。我往病房走,身后又传来干呕声。
不是咳嗽,是干呕。他半蹲着,紧拧着英气的眉。
余晖从楼道口的窗里爬进来,坐在他肩头,他的肌肤白得发光。
恶心。我踢了一下墙根,感到牙酸,漂亮得恶心。
回到病房,我把水递给我妈妈,她献宝似的展开掌心,语带谄媚。
「找到药了,原来掉在褥子上。」
多讽刺,母女的身份在这一刻达成了互换,我成了主宰她的人。
我知道她想取得原谅,但我不说。
我很冷淡地说我知道了,心底升腾起一种隐秘的快感和悲哀。
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妈妈。
我既爱你又恨你,我不希望你离我而去,又不想你过得开心。
我要永远这样,和你互相折磨。
妈妈睡着了,我坐在床头,摆弄那台相机。
备份我想要的照片之后,我把昨天拍的照片全都删掉了。
紧接着,我开始翻看这台相机曾经拍摄的照片:
树、贴纸、发夹……还有好几张以峤打篮球时的抓拍。
拍摄时间在周四,难以置信,她还在迷恋张以峤。
我脸上露出讥笑,继续翻看更早时候的照片,突然感到怪异。
许绮夏在高一入学就有这台相机了,几乎每天在拍。
拍摄日期之间断断续续,并不是每天都有照片,她删了什么?
不会是什么私密照吧?我上网搜索,学着恢复数据。
紧接着我打开相机,急不可耐地翻看些照片,脸猛地涨红。
那是一张我在换衣服的照片,拍摄的视角从上往下。
偷拍?我心底寒冷如冰,她竟然在宿舍里,偷拍我换衣服。
再往后翻,那是许多张我的背影,持续了将近一年。
她偷拍我做什么?我感到不可思议,不会是给张以峤看吧?
羞愤涌上我心头,与此同时,病态的狂喜接踵而来。
怪不得,她这样讨厌我;怪不得,张以峤那么容易就上钩。
原来是这样。绮夏啊,现在,轮到你了。
9
周日晚上,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回学校,里头装着一台相机。
我是很想卖掉它,但是……我最终没有把它卖掉。
我仔细擦了它,把它摆在了个没有监控的地方,然后回宿舍。
我的衣柜、书桌、被褥,被翻得比我的兜还干净。
许绮夏双手抱臂,以审视犯人的姿态盘问我:「相机去哪了?」
我神色略有慌张,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戒备地看她。
「在哪里?」她走上来,一把扯起我书包,「你敢偷到我头上!」
她像条发疯的猎犬,我高兴极了,忍不住笑出声:
她恼羞成怒,对我吼道:「林衔青!你现在还有胆子笑啊?」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翻包的样子像猪拱地。」
她作势要掴我,却又被我一句话定在原地:「对不起啦,绮夏。」
我伸出食指,凌空画了一个俏皮的笑脸,她满脸窘迫:
「林衔青,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人品卑劣的人,你偷看我的日记……」
我拉开寝室的门,身后是她歇斯底里的吼声:
「心虚了是吧?你等着!」
我心跳加速,双颊滚烫,极度亢奋。
她上钩了!她上钩了!
新的一周,我比许绮夏要晚到教室。
我把书包放在椅上,它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重响。
许绮夏侧目,写字的笔略有停顿。
我紧张地护着书包,干巴巴道:「看我干吗?」
「没什么。」她转过头去补作业。
她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一圈,带着点狡黠的味道。
课间休息,许绮夏忽然搭话:
「衔青,可不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书包?」
我转身抱住书包:「为什么?」
「我有本书,好像被你收错在书包里了耶。」
在人前,她总是装模作样。
见我沉默不语,她双手合十:「拜托啦,衔青!」
「我自己找,找到再给你。」
许绮夏拔高音调:「为什么不敢给我看你的书包?」
这句话吸引了全班的视线。
我抓着包的手紧了紧,磕巴道:「不、不为什么。」
周围响起一阵不小的议论声。
「我记得绮夏之前说她丢了一台相机诶!」
「林衔青给个包这么紧张啊?」
「她家里那么穷,可能看夏夏相机贵,就……」
……
我分神去听这些话,书包被许绮夏一把抢过。
「那是我要补的作业,我很着急的!」
「不要!」我激动地起身,「绮夏,求求你——」
我的书包里的东西被她哗啦啦倒出来。
笔、纸、书、病历本、一大堆黄灿灿的毛线花。
花梗是铁丝,扎成一大束,很有重量。
许绮夏呆住,下意识地问出口:「我相机呢?」
我垂下眼:「绮夏,原来你在怀疑我。
「我家里穷,我妈名声不好,但我不会那样。
「求求你……求你不要再这样想我。」
周围看向许绮夏的眼神开始充满审视的意味。
我和她都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这种审判一个人、斟酌要不要把她划出去的眼神。
人很奇怪,会通过排挤同类来感受优越。
现在,许绮夏一举超越我,成为了更好的人选。
跋扈蛮横的她,比我更具备被谴责的价值。
许绮夏作为曾经的发起人,俨然也熟知这一点。
她眼底立刻涌出泪水:「对不起,青青。
「我、我也是太着急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低声下气地哀求我的原谅,显得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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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在黑道大哥身边六年。
我看着他从默默无名的混混,成长为华西最大犯罪组织的老大。
无人不知我是他的极品舔狗,不管他身边换多少女人,我都不哭不闹。
下雨天我去给他送伞,撞见他给跟女模特热吻。
他那群兄弟哄笑着嘲讽我。
“小丑见多了。”
“小丑女还是第一次见。”
后来男人被警方通缉,负着伤也要带我一起跑。
捏着我的下巴质问我。
“以前不是最喜欢说爱我了?”
“怎么,现在老子不是你最爱的人了?”
我定定看着他。
他不知道,我早就亲手杀死了我最爱的人。
在当年他叫我开枪。
射杀那名无辜警察的时候。
1
全身湿透地闯进包厢里时。
我正巧看见身着酒红色长裙的女孩,倒在柏弈止的怀中。
女人媚眼如丝,是模特圈新晋的小花。
我知道,柏弈止私下里给她砸了不少钱。
“弈止,你要的伞。”
我拽着伞来到男人面前。
我也知道。
这包厢里有一半人,都是来看我笑话的。
2
红酒的酒液从我头顶被浇下。
冰凉,混合着雨水,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坐在柏弈止怀中的女人挑衅地看着我。
“听说竹小姐特别爱品红酒,不知这瓶符不符你口味?”
男人如夜深的双眸也盯着我。
他就像坐卧于高处的野兽,淡漠地瞧着底下的一切。
直到我咧开嘴,朝他们笑。
“符合啊。”
“如果是弈止亲手喂我喝,我会更开心的。”
3
“疯子。”
嫌恶,冷淡的语调。
是柏弈止一直以来对我的评价。
可也只有我这个女人,在他身边待了六年。
聚会结束,一群人走到门口时,倾盆暴雨还在下。
我垫起脚给他打伞,
“弈止,你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啊?”
“亏我还准备在你回来的时候,给你个惊喜来着……”
男人猛地站定,伸手挡住我的伞,雨珠顺着他清晰的眉骨蜿蜒。
他嗤笑。
“通知?”
“你是我的谁吗,我需要通知你?”
陪在他身边六年,他对我,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态度。
而我就像个疯子,坚持不懈地纠缠着他。
旁人都把我当作一个笑话看,只有我知道,我不能放手。
因为总有一天,我会把他带进地狱里。
4
柏弈止的住处一向都戒备森严。
走进客厅后,不可避免地听见女人的撒娇。
这个声线,是今晚那个模特。
再低头看看柏弈止叫我送来的东西,
马上要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我喜欢柏弈止喜欢得人尽皆知,他还让我送这种东西,就是要羞辱我。
卧室的门只打开一条缝。
修长的指节伸出,我还没来得及往里细看。
倚着门框的男人就夺过我手里的袋子,朝我吐出一个字。
口齿清晰。
“滚。”
今晚愉快这四个字,我都没说出口,就被他关在门外。
房间里女人声音高昂,男人倒是没什么动静。
我找了个墙角,慢慢蹲下。
打开手机,开始编辑。
5
12月7日。
今天,柏弈止对我依旧没什么感觉。
我勾引人的技术大概很烂吧,不然铁树也该被我撩开花了。
老周,今天是你走的第765天,我还是很想你。
还有,我更恨柏弈止了。
其实看着他笑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他剁碎了喂狗。
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一旦这么做,你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不过好在,我好像找到突破口了。
老周。
等我把他抓回去,就下来陪你。
6
我是被一阵摔东西的声音拉扯回神的。
我直接把短信给删了。
这些信息的目的地是天堂,所以摁不摁发送键,都无所谓。
女孩裹着外套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我能猜到,刚刚房间里发生的事大抵是不太愉快。
我在墙边靠了会儿,才站起身慢吞吞逛进房间。
灯光暖黄,房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我带过来的那两盒东西,还没拆。
脚边就是价值不菲的青花瓷的碎片,男人刚摔的。
倚在窗边的男人衣衫工整,眼神阴翳地望着我。
我勾了勾嘴角,朝他明媚地笑。
“柏弈止,你是不是不行啊?”
7
下一秒我就被人牵着手腕摔到了床上。
“我行不行你要不要试试看?”
他抵着我,解领带。
危险的野兽到了发疯的边缘,却在将我的手腕攥出红痕时。
踌躇不前。
我抬头吻了他唇角一下。
“柏弈止。”
“你就这么怕爱上我啊?”
这话几乎是在一瞬间扯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爱是禁忌。
爱人是软肋,黑暗丛林中的野兽,最害怕的就是拥有软肋。
我偏要成为他的软肋。
他几乎是猛地将我推开,黑沉的眼眸恢复清明。
可惜。
我叹了口气。
下一秒,洋洋洒洒的照片,就朝我扔了过来。
8
我扬了下眉。
照片是偷拍的,内容……
酒局上,我和一名男子谈笑风生。
“很亲密啊。”
柏弈止的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感情。
拍摄者很会找角度,其实一直是那个男的借着酒劲骚扰我,却被人拍出一股旖旎来。
“只要是个男的你都,嗯?”
“不是。”
我摇头。
他捏着我的下巴抬高我的脑袋,有些疼。
我跟他对视,男人俊美的五官恍如神祇,所做的事却如地狱十八层的修罗。
我听着他低沉的声调。
“竹溪,你是我的东西。”
“东西”。
不是人,不是生命,是个他可以随意玩弄的物件。
他把我的尊严踩在地上,我却还要朝他谄媚地笑:
“生气啦?”
我歪着头问他。
“我讨厌我的东西被人染指。”
他拿拇指重重地碾在我的唇角。
“哪怕你在我的眼里连狗都不如。”
“知道吗?”
“……”
我盯着他,直到他瞳孔微缩。
“哭什么?”
男人蹭着我眼角的泪。
此刻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演技,眼眶红起来能那么快。
“可是,是你叫我必须拿下那个项目的。”
“你不在,没人帮我,他们逼着我喝酒……”
“我能怎么办?”
话里夹杂着几分委屈的哽咽。
试图往他戒备森严的心房上乱戳。
直到他怔愣着抹掉我眼角滑落的泪珠。
而后,缓缓垂下眼睛。
“我这不是回来了。”
“别哭。”
无足轻重的安慰,却也不像是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9
12月8日
我觉得柏弈止开始动摇了。
但也说不准。
这个男人,明明换女人换那么勤快,到我这却跟心如止水的圣贤一样。
我就那么没魅力吗?
果然,在警校的时候就该好好学犯罪心理学的。
老周,我又梦见你让我回去了。
我知道,如果你还活着,肯定不愿意我用这样的方法接近他。
但是没办法,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也许,我早就罪孽缠身,该被判进十八层地狱。
但是老周,你得在奈何桥上等一等我。
10
将近年末,柏弈止在缅北的房产里搞了场慈善晚会。
名头好听,不过是各种黑色产业齐聚。
我衣着靓丽地晃着香槟。
等把柏弈止抓进去,这群衣冠禽兽,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逃不掉。
“竹小姐,您好,我是……弈止的新女友。”
香槟杯沿被人轻磕了磕,我低她高,我抬起眼睛,看面前这名女生。
短发,白裙,荧幕上看过,小有名气的演员。
和柏弈止之前女朋友的气质又不一样。
按理说柏弈止都杂食成这样的,我搞定他该很简单才对。
除非……他就没真心待过任何一个人。
“竹小姐,听说,你对弈止也仰慕许久?”
“知三当三说什么也上不了台面,您该退出了,您说呢?”
一上来就是正宫的语气。
可惜,一摸一样的话,我上周听过,上上周也听过。
柏弈止换女朋友的频率,比理发还勤。
以至于来挑衅我,成了他每一任女友必备的上位仪式。
11
柏弈止好像就特别乐意挑战我的底线。
比如让他的新女友来羞辱我,他就在一旁看着。
他明知道我喜欢他喜欢到快疯掉了。
我要是真对他一片真心,怕是会被他践踏得遍体凌伤。
不过,我对他,是一腔虚假的赤忱。
我耸耸肩,接受着无论是宾客还是正主投来的,鄙夷,挑衅的目光,全然把自己当作供他人取乐的笑话。
直到枪声,打破了宴会尚算和谐的氛围。
12
所以我还是喜欢国内。
犯罪份子没有那么猖狂。
枪林弹雨的扫射下,我立马准备找掩体蹲下。
这次又不知道是柏弈止哪个仇家找上门了,宾客或多或少也是见过场面的,所以没那么慌乱。
只有一名女生孤零零地站在毫无掩体的空地。
柏弈止那个新女朋友。
哦,小演员啊,大概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
我眨了眨眼,然后在下一秒,就被人推了出去。
我从没想过。
我会被柏弈止当作他新女友的,人肉盾牌。
可柏弈止就是这么做的,他把我推出去,我替那个女人挨了一枪。
五脏六腑都在疼。
其实对于那一枪,我并没有那么耿耿于怀。
可,推我的这么一下,却贯穿了柏弈止的一生。
以至于多年后他死之前,依旧拉着我的袖口问我,是不是那天他把我推出去,我就再也不会爱他了。
他说,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
……
可很明显,这时的他并不知道,有没有这一推,我都不会爱他。
子弹击穿了我的腹部,鲜血如注,女孩吓得逃跑,机关枪依旧在扫射。
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是凭惯性做事情。
我都快把柏弈止的名字嚼碎了刻我骨头上了。
所以,当我看到有小弟趁乱拿着匕首凑到他身边时。
肾上激素飙升的那一刹那,我起身,扑倒了他。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死。
所以我此时就像个痴情的冤种,被他拿来当女朋友的挡箭牌,还主动替他挨了三刀。
我一瞬间涌出的鲜血,沾湿了他的白衬衫。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眼神失焦。
他几乎是猛地将我护在身下,撕开衣袖为我止血。
援兵已经赶到,进攻的一方逐渐溃不成军。
他扶着我的脑袋,我听见他颤抖的话语几近破碎。
“为……什么?”
我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笨蛋,我又不像你。”
“你舍得我死……”
“可我舍不得你死。”
13
12月13日
老周,我觉得我说的那句话有成效了。
柏弈止绝对不知道那个要刺杀他的小弟是我安排的。
也多亏了那个小弟,没往致命的地方戳刀,我才没死成。
柏弈止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
昨天晚上吃饭,有个手下调戏了我,柏弈止就在他的脑袋上开了个窟窿。
他也不再往住宅带乱七八糟的女人。
每天都会来病床旁看我。
昏迷的那些天,医生说我有可能救不回来了,
我听见他半夜坐在我床边,搂着我说。
“别死,竹溪,求你,别死。”
他不知道,我不会死。
我会活着。
把他带到警局里。
14
冬雨混合着狂风淅淅沥沥。
我几乎在病床上躺了三个多月。
柏弈止也在我身边,陪了我三个多月。
他的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他,也不知道现在的他对我是什么意思,
他唯一的改变,就是没有像以前一样用嫌恶的语调跟我说话。
“弈止,一月份我们就回国过春节,好不好?”
我坐在病床上,侧着头,对靠在我旁边看文件的男人说。
在国外他是手段残忍的犯罪分子,在国内,他却是个受人爱戴的精明商人。
当然,我只能在国内把他逮住。
“嗯。”
应答声从男人的嗓音中溢出。
他眼皮都没抬,不痛不痒。
我继续试探。
“小时候,老家每年冬天都会卖一种糯米小圆子和酒酿做成的东西。”
“柏弈止,你吃过吗?”
他终于抬起了头,扬着眉,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我小时候跟家里的狗抢吃的。”
“……”
柏弈止以前从没有跟我说过他的身世。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朝我敞开一点心扉了。
正思量着,脑袋就被人摁了一把。
“想吃?”
“我去给你做。”
15
我没想到有一天可以看见柏弈止下厨的场景。
屋外风雪肆虐,灶台唯一的明火,却带来不大不小的温暖。
我靠在门边盯着他盯了半晌。
然后走到他身后,抱住他。
“柏弈止……”
念他的名字。
男人有一瞬的温顿。
“你就不能喜欢下我嘛?”
他毛衣的手感很好,我顺着往下。
却在下一秒被他反手摁在灶台上。
“我不需要喜欢的人。”
他盯着我,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还真是清醒。
我仰头看他,他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样子,深刻,简明。
不带任何感情。
我拉起他的衣领仰头吻他。
他被我拽得晃荡了一下,任由我索取,直到,我听见他一声轻叹。
下颔被捏住,主动权回到他身上。
下一秒,他就让我明白了,有经验和没经验的区别。
我几乎有些慌不择路,碰倒了台面上的盐罐,被他搂住了腰。
男人伸手勾了勾我的耳垂,
促狭地笑。
“就这?”
“竹溪,你到底哪来的胆子勾引我。”
16
临近年末。
我和柏弈止的关系,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平衡。
他会在有闲心的时候为我煮点什么,虽然他的厨艺并不怎么样。
也会时不时带我去当地的饭馆,在此之前,他从没邀请我共进晚餐过。
可就在我以为他会带我回国时。
他的副驾,坐上了另一名大波浪女人。
并且要我一个人留在异国他乡过年。
我几乎是冲进他的书房质问他。
“你不是答应过带我回国吗?”
合上书的男人眼眸平静地望着我。
“我没答应过。”
“那你……”
我几乎被他平静的语气堵得一窒。
他这么明晃晃的态度,就是在告诉我,抛弃我又如何。
“你又要丢掉我吗?”
我站在那里,红着眼眶看他。
他起先与我对视,而后移开了目光。
我突然发现,他似乎见不得我哭。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是怎么想的?”
“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柏弈止?”
我略有激动地靠近他。
撑着他面前的桌台。
他倚靠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当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
“弈止,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来呀?”
卷着大波浪的女孩闯了进来。
“行李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第一次坐私人飞机,有些紧张呢。”
女孩特意朝我望了几眼。
而男人并无解释的意思。
“行,你跟你的新欢过去吧。”
我几乎咬着牙朝他说出这句话,而后拽起包,甩门而出。
17
其实我知道,柏弈止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快。
而我之所以能在柏弈止身边这么多年。
是因为他手下有好几条黑色产业是我在打理。
可是他最核心的,也最能把他定罪的国内产业,他却一直都没让我碰过。
这是我最近越来越急的原因。
他把我和他手下另一个二把手留在缅甸。
自己回国内了。
他抵达国内的第二天,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天气冷,多穿点衣服。”
我看了一眼,没回。
到了晚上,他又发了几条。
“竹溪。”
“别闹脾气。”
“那个小姑娘是周氏的千金,被骗到我们这个地方来的,我把她带回来,算是给周氏一个大人情。”
“缅甸这边,有你和阿晨在,我才放心。”
换做以前,他从没跟我解释得这么认真。
我把手机往下翻,依旧没理。
直到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不回消息?”
他的声音低沉,带了点若有若无的鼻音。
“刚才在洗澡。”
“洗了一天?”
“嗯,怎么?”
我应得理直气壮,他却先笑了。
“竹溪,不要不回我消息,好不好?”
听到这我才发现,他有几分微醉。
我捏紧了话筒,试探着问他。
“柏弈止,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带我回国?”
那边沉默了良久。
手心开始出汗,我只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
半晌,那边才说。
“竹溪,海妖塞壬会变成漂亮的美人鱼,用美妙的歌声去吸引水手自杀。”
“而我这个船员,好像要奋不顾身摘掉耳中的棉花,去听你的歌声了。”
18
12月31日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个好兆头。
今天跨年,老周。
我想吃你给我包的饺子了,这里的厨师没你做的一半好吃。
柏弈止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我想,还需要一剂猛药。
昨天晚上梦见你,站在我家楼下。
你就站在那看着我。
问我怎么瘦了。
我扑过去抱住你,你就消失了。
是不是我以前从没冲到你怀里过,你被吓跑了?
……不说了,柏弈止给我打视频电话了。
希望这次,他带来的是好消息。
19
江南似乎也迎来了一场暴雪。
我接起视频时,柏弈止的身后是一片呼啸的雪。
“在干什么?”
他问得轻痒。
像一对普通情侣的查岗。
我躲在被窝里,露出一个脑袋看着镜头。
“心情不好,睡了。”
他笑。
“谁惹我家祖宗了?”
“我去揍那个不长眼的混蛋一顿?”
我哼了一声。
“是一个叫柏弈止的混蛋,你去揍?”
本来就是个玩笑。
能坐到柏弈止这种位置的人,哪一个不是自私自利的利己者。
他们爱的人,永远都只有自己。
谁知道男人沉默了下,而后轻笑。
“我明天定个机票回来给你揍?”
“……”
还真是会哄小姑娘。
我当他也给我回了个玩笑。
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哦,谁没坐飞机回来谁是小狗哦。”
“我先睡了,柏弈止,你自便。”
其实,我是真有点困了。
我和柏弈止的二把手阿晨本来就不太对付。
阿晨比我晚认识柏弈止,却在进来后一直对我看不顺眼。
他说,直觉告诉他我有问题。
这下柏弈止不在,一山不容二虎,我被这人整得焦头烂额。
沾上枕头还真就睡着了。
睡着前我也没多想,以为柏弈止自己会把电话挂断了。
没想到第二天醒来时。
视频断了,但是电话依旧通着。
这人接我电话接了一夜?
我越来越不懂他了,模模糊糊间,摁掉了挂断键。
20
“早,睡的还好吗?”
刚坐下还没咬几口包子,面前就站了名男人。
阿晨。
他真是阴魂不散。
我皱了下眉,决定不理他,大脑却止不住的昏昏沉沉。
“竹溪,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过。”
“我的家族有个很神奇的能力,就是我们的直觉极准。”
“我一直凭着自己的直觉做事,这也确实为我带来了许多利处。”
“……”
男人在一步步朝我靠近。
可不知道怎么的,我的脚像被注了铅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所以,就算你装得再完美,见面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问题。”
我确实有问题。
可是这年头真有人那么相信直觉?
我皱了下眉,视线晃动,这本该是个普普通通的周日才对,我的大脑本该清醒。
可现在,我的眼皮却止不住地打架。
一瞬间,我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趁柏弈止不在,他还真就对我出手了。
我明明做得很完美,不可能有人抓到我的破绽,正常人都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除非……
我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我刚吃的包子里有药,食堂有人被他收买了。
倒地的一刹那。
我想到了一个很恐怖的答案。
21
很久没有在被人用冷水兜头的时候醒来了。
我冻得打了个激灵,却发现四肢都被彻底束缚住了。
四面不透风的地下室,满壁的刑具昭示着这间房间真正的用途。
而阿晨原本的工作。
就是处理叛徒,从逃跑人员口里撬出情报。
每次他满身是血地从地下室走出来,我都会厌恶地走开。
没想到有一天,坐在刑椅上的人变成了我。
现在,我必须得弄明白,是柏弈止指使阿晨这么对我的吗?
视线晃动。
只看见一个人坐在我面前,摆弄着固定我手指的器具。
看样子不是了。
“竹溪,你看看,还认得出来这人是谁吗?”
一个麻袋一样的东西被扔到了我面前。
跟在柏弈止身边这么多年,我也见过不少血腥场面。
可这次,我定睛一看,就止不住反胃。
面前的人,或许都不能被称为人了,四肢全被削掉,面容已经模糊不清,脸上坑坑洼洼的空洞,是被刀一片一片片下来的。
眼睛是两个窟窿,牙齿全被拔没了,却还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那人跪趴到我面前,却只能挤出破碎的言语。
“求,求……”
当看到他脖颈上残破的纹身时,我才在刹那间反应。
是那个,我偷偷让他偷袭柏弈止的小弟。
男孩是我捡回的,欠我一条命,所以无论我干什么都支持我。
可又有谁扛得住阿晨的手段呢?
“他全都招了。”
“他是你指使的,对吧?”
“但你是谁的人嘛,他也不知道。”
阿晨踢了踢地上不成人形的一团东西。
我才看清绑着我手指的是什么器具,
男人注意到我的视线,笑得无比兴奋。
“这玩意,是专门用来拔你指甲的。”
“关于你的身份,底细。”
“我有的时间,我慢慢问,嗷,对了。”
“老大今天回来,他是赶着跟你见面吧?”
“我会把你的嘴撬开,让他知道,他日思夜想的女人,不过是个叛徒。”
下一秒,钻心的疼直接从指尖抵达五脏六腑。
不是一瞬间的疼痛,是蔓延到四肢的密密麻麻的痛,一瞬间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地飙出。
身体机能的作用之下,肾上激素急剧上升,差点,我就说出了答案。
这玩意,真的有人能扛住这十个回合吗?
“不说是吗?没事,你还有九片指甲。”
“指甲之后,还有牙齿……”
我疼得发抖,他却在慢条斯理地调整刑具的位置。
来到了第二根手指。
我逼迫自己冷静。
柏弈止要回来了。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阿晨还没有来得及把情报分享给柏弈止。
就算柏弈止知道了,他还没有亲眼看见。
只能……
门口响起脚步身的那一刹那,我猛地跃起。
袖子里藏着缝刀片是我一直留有的习惯,就在刚刚,我把困着我另一只手的麻绳磨断了。
而另一只被器具控制的手。
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手离开器具的那一刹那。
第二个指甲片被连根拔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痛感到了极致,我感受不到疼了,反而有了把男人一把撞倒的冲劲。
他猝不及防被我撞到地上。
阿晨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比起我们几个,他是最花拳绣腿的。
我猛地拔起他腰间别着的手枪,一枪解决了匍匐在地的人彘。
他想争抢,没想到我回首就把手枪塞进了他手里。
然后拽着他另外一只手,往我自己胸口上揣。
柏弈止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面。
我衣衫不整,满手的血,阿晨的手放在我衣服里,另一只手上的枪,刚射杀倒在地上不成人样的小弟。
伴随着我破碎的呜咽。
“弈止,阿晨是卧底,他杀了我的小弟灭口。”
“不仅要你误会我,还要糟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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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市大佬陆勐喜欢细腰美女。
我最好的朋友因为完美外貌跟身材成为他力捧的当红女星。
可就在最红的那一年,她自杀了。
两年后,我也成了陆勐旗下最炙手可热的女艺人。
夜晚,陆勐眼底眸色深沉,失控间他咬上我脖颈:「纪宁,老子迟早死你身上。」
我想了想,这话没毛病。
陆勐你啊,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1
「滚。」
男人低沉不悦地嗓音骤然响起。
房门打开,一个漂亮女人走了出来。
她脸上的眼泪都还没擦干,嘴唇也很苍白。
是当红小花陈欣雨。
上午我还刷到她的新戏热搜。
刚才却看到她卑躬屈膝跪在那个叫陆勐的男人面前,流着眼泪,求他原谅自己。
手机震动了一下。
上面的时间提醒我这的的确确是在二十一世纪,而不是什么古代封建社会。
进房间前。
所有人的手机都被没收。
不允许拍照,不允许说话。
而在走进另一间房间前,我们的眼睛被蒙上一层黑色眼罩。
2
进去前,有个女孩儿临阵脱逃摘下眼罩。
她脸色惊慌,像极了受惊的小鹿:「徐姐,我不想进去了,我要回家,我觉得我做不到。」
徐姐是经纪人。
她拍了拍女孩儿的手背:「双双,来这里都是自愿的。」
「大家都是文明人。」
「你要想清楚,这里面坐着的人,全是北市最有钱有权的大佬。」
「再说,想要红,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一个从农村爬出来的女孩子,难不成还想回农村去?」
女生没说话。
经纪人徐姐叹了声气:「没事,能理解。」
女生松了口气,准备离开。
「只是……」徐姐轻声道:「你的合约好像下个月就到期了吧?」
女生动作一滞。
徐姐仍旧用着最温柔的语气喃道:「双双。」
「当你站在领奖台成为顶流的那一天,名誉金钱地位双丰收,其实再回头看看,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3
「盛宴」开始。
我戴着眼罩,努力从听觉上辨别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海风的咸腥味,海鸥叫声,阳光……
很明显,已经不在刚才的陆地上了。
我们。
在海上。
五分钟的安静之后。
我很快就听到了那个几乎是刻在脑袋里最深处的熟悉男声。
陆勐。
伴着打火机点烟的清脆嗡鸣。
酒杯碰撞之音。
男人的笑声低低传来,仿佛愉悦至极:
「祝大家,今夜玩得尽兴。」
糟糕!
陆勐看上了别人!
而伸手揽住我腰的人,我故意装作没站稳。
高跟鞋狠狠踩在对方脚趾头上。
我被他呼痛甩开,跌在地上。
服务员的惊呼声跟酒杯摔碎的声音响起。
外套滑落,穿着泳衣的身材暴露无遗。
4
说真的。
为了让腰保持最佳状态。
我差点儿给自己饿撅过去。
每天吃草不说,健身瑜伽普拉提加束腰。
眼下生啃一头牛的欲望都是有的。
我的身材数据,已经达到了最完美的状态。
甩开我的男人呼吸变重了。
他道歉后将我重新扶起来。
而手,也搭在我的后腰处不肯松开。
他牵着我的手慢慢朝一个方向走。
我屏住呼吸。
几乎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在赌。
赌陆勐。
一定也在看我。
只是……
我失败了。
5
男人领着我一路前行。
从刚才的肢体接触来看,对方应该四十来岁。
胖,不算高。
越接近房间,我的心就越沉。
这一场准备已久的狩猎,就这么失败了?
可就在快到地方的时候。
男人突然松开我的手。
随即便走开了。
失去了牵引。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
一动也不敢动。
我也不敢取下眼罩。
我知道,在这里,不管是哪个角落,都遍布了摄像头。
只要我取下眼罩。
我就会马上失去参加这场潜规则「游戏」的资格。
6
没有人来,也没有人管我。
我站了半小时。
脱下高跟鞋,仍旧戴着眼罩贴墙乖乖抱膝坐下。
这一坐。
就是大半夜。
很冷。
冷的我腿都要麻掉的时候。
我终于等到了我要等的人。
有人弯腰伸出手指,贴上我的脸颊,缓慢游离。
手指冰凉,我颤了一下。
隔着眼罩我也知道。
这人的目光危险又邪佞,他像在审视一件商品一样审视我的脸。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也不带任何人性的目光。
他有的,只是一种性化的意味。
陆勐轻笑一声:
「嗯,腰不错。」
7
房间里。
眼罩突然被他取了下来。
我却抬手捂着眼,还是不敢看他。
「胆子这么小?」
他哧哧笑:「怎么跟我?」
「再说,你在公司又不是没见过我。」
见过,但不多。
陆勐在这座城市里,旗下产业不只涵盖娱乐。
房地产,金融,医疗。
他通通都有涉猎。
所以他来公司的次数也不算多。
而在娱乐圈,谁要是能搭上陆勐这两个字,接下来的星途坦荡,大红大紫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陆勐让我把手放下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抬手解睡袍腰带。
我小声迷茫道:「陆总……」
「为什么是我?」
8
「纪宁,为什么是我?」
两年前许贝喝醉了酒给我打电话。
那时我忙着打工,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我小声哄她,答应她我下班了给她拨过去。
她像个小孩儿一样耍赖,嘟嘟囔囔地一直缠着我给我讲我们俩小时候的事。
也就是那通电话后。
我再拨过去,就再也没打通过了。
许贝是从二十八楼跳下去的,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而此时。
陆勐只是用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毫无波澜。
理由也足够简单粗暴。
他抬手,食指前端缠着我的头发。
用力收紧时,我感觉到头皮上传来有尖锐的痛感。
他轻哼:
「因为你足够漂亮。」
9
一年后。
我爆红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一线广告影视接到手软。
但上周。
我跟陆勐闹矛盾了。
这一年来我极尽乖巧听话,从来没有悖逆过他半点。
但这次,我已经连着挂了他十通电话。
徐姐拎着爱马仕碎步踩进来,脸色焦急:
「阿宁啊,我的小心肝儿,你跟陆总还在闹啥啊?」
「再闹下去你的资源都被别人抢光了。」
化妆室的门被人推开。
是陈欣雨。
她跟我那晚见到的样子又不一样了。
大概是这几天又获得了陆勐的宠爱,走路的状态像极了一只趾高气扬的白天鹅。
她的经纪人:「抱歉啊徐姐,刚才接到上头通知。」
「纪姐当下所有的代言跟片约都先搁置,一部分由我们家欣雨接手。」
「噢……包括现在这间私人化妆室。」
10
从我跟陆勐在一起后。
徐姐就把重心放在了我身上。
在公司里她也是元老级别的人物,乍一下被陈欣雨的经纪人这么突然一将军。
她也受不了:
「你算什么东西?」
「我刚进公司跟着陆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剧组端咖啡吧。」
「我们今儿就在这里化妆了,你能把老娘怎么样?」
门再次被推开。
一周没见的男人一身灰色西装缓步走进来。
路过我身旁时,就好像我只是一个空气。
「徐姐脾气见长。」
男声夹着揶揄。
陆勐沉身坐进沙发里,长腿交叠,手抬起时,身旁的秘书已经将点烟器递了过去。
整个 SK 娱乐公司。
也就只有陆勐,有这个权利在有着这么多艺人的化妆室里抽烟。
11
「陆总~你看她们~」陈欣雨撒娇的声音还蛮好听的。
这是我怎么学也学不出来的。
陆勐曾说我人长得这么漂亮,很多时候却看着有点呆。
徐姐一见到陆勐就没了脾气。
「陆总,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宁宁最近生病了,状态不好……」
陆勐却冷不丁打断她的话:
「跟我有关系?」
上周还带着我在法国拍卖会一掷千金拍下天价珠宝送我的男人。
眼下已经变得冷意森森,生人勿近。
我也不说话,起身让出位置。
陈欣雨气顺了。
唇角的笑意仿佛告诉我,就凭你,也想跟我抢陆勐?
12
陆勐在拨弄拇指上的宝石戒指。
那是上次拍卖会一起拍下来的。
我戴的女士款,价值八十万美元的粉钻。
情侣款。
买的时候我不肯收:「戒指的含义不一样,这个我不能要。」
而他当着众多外国人的面,低头与我亲密交颈,言笑晏晏:
「阿宁,别太贪心。」
「只是个小玩意儿而已。」
只是个小玩意儿而已。
而我,也只是一个玩意儿而已。
从公司离开后。
公司大楼门口,一辆黑色宾利等在下面。
这是陆勐的车。
司机主动替我打开门。
徐姐拍拍胸口:「看吧看吧,我就说你们俩不至于闹这么僵。」
「说实话小宁,陆总对你真的挺特别的。」
我笑笑,没说话。
13
而上车后。
司机开口道:「纪小姐。」
「陆总刚才打电话,让我送您去范老板家。」
范民山,五十二岁。
负责工程招标的一大肚子中年男人。
陆勐。
他要把我这个玩意儿送给别人了。
徐姐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重新摆出笑脸来拍拍我手背:「小宁。」
「小事小事。」
她没有上车。
目送我离开。
想来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车到了目的地后。
我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
「陆勐来电——」
14
这次我接起来。
那头一声轻笑:「怎么,不闹脾气了?」
沉默几秒后。
我小声道:「是需要,我陪他睡觉吗?」
他的笑声越发愉悦了:
「阿宁。」
「明知故问。」
他好像在期待我的激烈反抗跟破防。
毕竟这一年里,在所有人的眼中。
我是业内出了名的舔陆勐跟乖巧听话。
而上次的矛盾。
是我突然毫无预兆地,从聚会上跑掉。
一连挂掉他的十通电话。
15
「如果是你想要的,我可以去。」
我没有表现出他想要的反应。
或许是觉得我无趣。
陆勐很快就挂断了这通电话。
我很肯定。
他不会来找我。
但我的计划,才刚刚开始而已。
仅仅一年,陆勐这种人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乖巧听话就会对她另眼相看。
他这样精明冷血手段狠辣的人。
什么都有可能成为他的软肋跟弱点。
唯独感情不会。
所以当我走进这栋别墅后。
那个叫范民山的胖子中年商人在客厅里笑眯眯地打量我。
目光猥琐,恶心赤裸。
贝贝。
你是否也曾被逼迫走上这样的道路过?
走进这栋房子。
被这样的人渣用最下流恶心的眼神打量着?
16
浴室里。
水流的响声哗啦啦传来。
我的手机跟包被放在了客厅。
范民山只是个愚蠢的商人,这样的规矩,自然也是从陆勐那里学来的。
整个北市。
权色交易,利益捆绑。
我们这样的艺人是环环相扣中最不起眼的一环。
却又是最不可缺少的一环。
陆勐这样的实力集团大佬,深谙此道。
手机,监听器,录音,录像。
在进房间之前。
我连头发丝都会被陆勐家里的女佣仔仔细细查一遍。
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
墙上的时间指针指向十一点。
时间到了。
我走到床边,将花瓶狠狠往地上一摔。
碎片撒落一地。
我无视浴室里面那个人的高声询问,赤脚走了上去。
鲜血瞬间涌出漫了一地。
痛感席卷全身。
17
范民山出来的时候。
脸色大变。
我知道他在给陆勐打电话,也知道陆勐不会因为我受伤而来。
但,我等的,根本不是他。
十一点零五分。
范民山家的门被人踹开。
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面前。
弯腰将我横抱起身,轻轻揽进怀里。
范民山看清他脸的时候。
手里拿的手机几乎没拿稳。
这人,是陆勐的死对头对家。
一年前从国外回到北市的 AW 财团 CEO,易盛。
AW 财团一到北市,就以一种强势又诡谲的手段迅速占领跟收购了一半市场跟产业。
野心勃勃。
又更像是冲着陆勐去的。
18
易盛抱我起来的时候。
我嘶了一声。
全程他抿着唇,唇线平直,眉头紧皱。
从范民山的视角来看,他似乎对我很担心。
但从我这个角度来看。
他脸色很臭。
抱着我下楼的时候,我开口道:「易总你戏其实还挺好的。」
「他肯定看到了。」
易盛手臂收紧。
「这就是你的计划?」
易盛语气不怎么和善,「自残?他会在意?」
我的手掌轻轻搭上他衣襟,点了点他的胸口。
「他在意的不是我。」
「是你,跟你的背景。」
两年前贝贝去世后。
我找到了回国参加亲妹妹葬礼的易盛,将调查来的资料放在他的面前。
易盛的妹妹,也曾化名白星进入娱乐圈参加选秀。
但还不到一年。
因为重度抑郁开车时出现了幻觉意外身亡。
尸检报告出来后,证明死者生前体内有大量违禁药物。
19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易盛抱着我走到了门口,他的司机跟保镖将伞撑开。
伞面抬起。
我看见风雨飘摇中,范宅的大门口。
陆勐的车停在那里。
他的司机下车替他开门。
他微微低头,从车里走出来。
视线,遥遥落在我的脸上。
踏进范民山的家起,他家客厅的摄像头,陆氏集团旗下科技公司的最新款。
陆勐家客厅的同款。
甚至是他们这个权色交易组织的所有会员。
家里都有这款摄像头。
我就知道。
陆勐一定在看监控。
他在观赏我接下来的反应。
看我这样的小老鼠,在猫鼠凌虐游戏中,最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20
陆勐缓步走来,他嘴角上扬:
「易总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易盛也笑了笑:「刚跟范总聊完事情,发现忘了东西,掉头回来就发现纪小姐受了伤。」
陆勐看了眼我的脚,眼角动了动,笑意淡了:
「怎么弄成这样?」
这话是冲着范民山问的。
范民山唯唯诺诺,话也说不太清楚。
陆勐:「那先请易总将女朋友还我如何?」
他抬手。
易盛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陆总的女朋友,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补了一句刀子:「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陆总作为一个男人,可真是大度得很。」
「纪小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是我女友,我天天锁在家里都怕她跑了。」
我脸窝在易盛怀里。
还好忍住笑了。
这句阴阳怪气杀伤力很足。
21
最后我还是跟着陆勐回家了。
上车后,陆勐突然伸手握住我的小腿。
我想缩回来。
他却钳住不让我动。
「易家那个老三,夸你漂亮。」他似笑非笑,手摩挲着我的脚背。
伤口开始发痛,我不想说话。
「真生气了?」陆勐手臂发力,将我往怀里拽了拽。
他胳膊搭在我腰后,语气放缓了些:
「范民山不敢碰你。」
「我试他而已。」
你觉得我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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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和人提起身上的伤,那都是贵客打的,甭管多金贵的香烟,摁在身上都是一个滋味。
阿妈说,我们和百乐门里那些唱曲卖笑的小姐就别分什么高低贵贱。
无非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说到底,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01.
延吉向来是多雨的,偏偏也不凉快。
空气潮湿闷热,身上总是黏腻的,院里新雇了个小厮,白白嫩嫩的模样,姐妹们笑话他毛儿都没长齐。
遂给他起了个爱称「小毛」。
小毛一来就有活干,左右手各拿满蒲扇,哼哧哼哧扇风,热得极了也不肯脱衣服,后背洇湿了一片,猛地看还有几分男子气概。
白日里,鲜少来客。
门被敲响时,姐妹们都神色倦怠,动也不动。
「小毛,还愣着作甚?开门去。」
我夺过那些扇子,分给姐妹们,留一把给自己。
门被大力踢开,小毛到底是个小子,被门怼到地上翻个身立马爬了起来。
几个姐妹扑哧笑出声,但在看到来人后,连忙收敛笑意。
阿妈噔噔噔从二楼下来,谄媚地笑:「太君,有失远迎哦。」
那大胡子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一旁的狗翻译含胸驼背,恨不得把头给摘下来,太君说完他的身子也跟着直起来:「太君问,有没有看见一个中了枪伤的蒙面人?」
几个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眼疑惑,纷纷摇头。
那大胡子扫视一圈,举起白手套,微动手指。
身后四五个日本兵冲上来抱起姑娘们往楼上走。
姑娘们挣扎着,忍不住尖叫,却被一巴掌打晕过去。
那大胡子来到我跟前,我瞥了眼阿妈,她正捶腿:「哎呦,天娘嘞,要付钱的哦。」
此刻我的扇子还遮着脸,就在大胡子靠近的时候,我扔掉扇子露出脸上的点点红斑,以及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
听语调,大胡子说了句脏话,愤愤不平地朝其他人走去。
我背在身后的手正紧张得痉挛,里面握着梳妆的唇笔。
树上的乌鸦啊啊地叫着,比平时里多了几分凄惨,像是翅膀被折断了,急须救助。
而我却无能为力,甚至,我有点后悔把那具「尸体」拖回来。
02.
说是尸体也不为过。
他胸口呼吸微弱,大腿中弹,血糊满衣裤,我用了大半瓶香水才遮盖住血腥气。
扯开面罩,男人的脸平平无奇,只是耳后有皮肤皱起,我啧叹:「还戴着人皮面具,真够小心的。」
好奇心害死人,我才不揭开。
剪掉男人的裤子,伤口还在流血,我的房间里只有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我也没那个医治人的本事,只能全部都涂抹上去,接着用纱布给他一圈圈缠住。
夜深了,姐妹们洗过澡在院子里乘凉顺便哼小曲,拿小毛逗闷子,都心照不宣地不提下午发生的事。
我也跟着哼,百乐门的黄莺是我的好姐妹,她才教会我一首曲子,叫《绕春风》。
曲调婉转,我不识字,只会哼几句:
「春风又来吹,情郎切莫走。若把心儿给你看,只怕泪要留。」
身后传来动静,一个坚硬的物件抵在我的腰后:
「这里是哪?」
我习惯性地举起手,又猛然想起我是他的救命恩人,遂气不打一处来,冷言道:「珠花坊。」
见男人眼里警惕还未消散,我主动退后:「大爷,您快走吧,不求您报恩。」
今日在巷子里是个猫儿狗儿我也会救。
男人身上的杀气削弱了些,他环顾四周,手指捻了捻耳后的「皮肤」,眼神定格在我身上。
我又立马举起手:「我什么都没瞧见,也不问你是什么人,你快些走,免得日本人又来…………」
「日本人来过?」他打断我的话,试图站起来。
我嗯一声,楼下传来姑娘们嬉笑打骂的声音,男人像是明白了什么,再看我时语气温和了些:
「谢谢。」
一时无话,他突然从衣服内兜里拿出一把匕首递过来:「拿好,防身的东西。」
在此之前,我防身的物件就是那把给他剪掉裤子的剪刀。
他费劲站起来,想要递给我。
男人身量很高,骨骼匀称,但一只腿的裤子被裁掉,实在没什么风范。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我把视线从匕首上离开。
他重复一遍:「你是我的恩人,我应该知道你的名字。」
「你的恩人可多啦。」我掰扯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给他听,「秋凤,素梨,二丫,小容,冬来,雪草……」
他沉默了。
我补充道:「还有小毛。」
03.
男人走后那半个月,我总会看着匕首发呆。
二丫总会说风凉话:「怎么?你还指望他来把你赎走?还是真指望他报恩啊?」
我从没这么想过,虽说人各有命,但我们救了他,一定会有福报,只不过还没到而已。
小毛短短半个月,壮实了不少,也没了当初的羞涩,院里几个姐妹给他抛媚眼,他一应收下。
他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敢自己出去打探消息。
我们能要什么消息,无非是百乐门又多了哪几个常去的富商,我们去勾搭几个过来。
这天,小毛带回来一份报纸,唯一识点字的素梨承担起读报的任务:
「前日,顾军参谋长为其失散多年的小儿子顾青山举办家宴,高官名流皆来赴宴,后边的这几个字我不认识。」素梨的眼睛凑近报纸,看不出什么大名堂,「大概就是说这个顾青山似乎有隐疾。」
她把报纸翻了个面,又道:「这上面说,租界住了几个洋鬼子之类的。」
「一天天的就知道鬼混,赶紧去招揽客人啊,饭都吃不起了。」阿妈怒气冲冲地下来,叉着腰指着鼻子骂我,「小草,你都多久没接客啦?晚上那个杨公子要来,这个留洋回来的公子哥肯定是看上你了,给我拿住他!」
04.
杨公子没看上我,但是留学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宁愿花几块大洋请我听曲。
美其名曰气他的老爹:
「家里给我安排相亲,真是可笑,他们懂不懂自由恋爱啊。」
我没插话,毕竟我不懂他这么有钱竟然还有烦心事。
杨安和我中间的距离还够坐个人,汽车缓慢行驶着,最后停在了百乐门。
我想到我的姐妹黄莺,今儿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她唱歌。
杨安家中仆人为我打开车门,我急忙道了声谢,那人翻个白眼啐了一口。
这一幕杨安没有看到,不然以他那大少爷脾气,定会为我出头。
也不是为我,而是为他所说的人人平等。
百乐门是最大的娱乐场所,黄莺在里面只能排在最后,一般极度缺人的情况下才会让她上台。
踩在反光的瓷砖上,这感觉就是不一样,我默默地拉紧衣袖,遮住手腕的烟疤。
舞台上,歌女似乎有些紧张,总是把眼神瞟向门口。
几辆汽车排成排停在百乐门前面。
一群身穿军装的人下了车,护送着某个军官,有拐杖的声音,咚咚咚,捶在心口。
我也跟着看过去,那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谁人不知,是顾军参谋长。
在他身旁的人,拄着拐杖,身材修长,剑眉星目,面容透着严肃。
那双眼睛绝对是杀过人的眼睛。
看过来时我几乎要屏住呼吸,身旁的杨安也不例外,小声问:「这就是顾青山?」
我却没有回答,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一身匪气的人,眼神最后停留在我的身上。
05.
今日不该出门的。
杨安挥挥手,就有下人告诉他来人的身份。
我这辈子都没坐得如此端正过,生怕给杨少爷丢了脸面,结果杨安瘫倒在椅子上,跷个二郎腿,腹诽道:「这就是顾参谋长失散多年的儿子顾青山啊,长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原来也是个花花肠子。
「指望他去找那份名单,怕是不好找。」
我问:「什么名单?」
杨安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挥手示意我靠近,用气声在耳边说道:「一份地下党名单。
「最近行政院的卖国贼黄士峥和军统的顾青山都在找这份名单。」
说完,他再看我,猛地笑出声:「就知道你不懂。」
那头顾青山和顾军坐在二楼,楼梯间都有士兵站岗,比康熙微服私访架势还大。
歌星华姬唱着曲调幽怨的歌,眼睛却黏在顾青山的身上,整个延吉都知道,华姬把自己比作虞姬,要寻觅英雄,嫁给当世项羽。
我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瞟,顾青山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顾军肯定是。
顾参谋长是有实打实的军功,现在周边山上的土匪听见顾军的名号,门都不敢出。
但是自从日本人来了后,顾参谋长就像吃了哑炮,炸不起来了。
日本人横行霸道,在延吉建立维新政府,用来控权,洋鬼子虚伪至极,成立租界,现在却不许我们国人进去。
所以,我一听到杨安嘴里吐出鸟语,心里就不顺,偏偏他觉得他可有文化。
「雪草,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姐妹?」
杨安百无聊赖,方才他跟几个外国人聊了几句,没甚意思。
「杨少爷,我得跟这儿陪着您啊。」
我挂上熟稔的笑,亲切地给他锤肩。
杨安起身伸了个懒腰:「不必,去玩吧,晚会儿回去喊你。」
「得嘞。」我巴不得赶紧走。
那顾青山莫不是个斜眼?怎么总是看我,惹得华姬也频频侧头。
他们可是这盛会的主要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紧紧盯着。
到了后台,我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身子松垮了些,黄莺正躲在后台抹眼泪。
她的性子十分矛盾,喜欢哭哭啼啼,但又很倔强,认死理。
「小草,你来啦。」黄莺揉着她那通红的眼睛,看得我心尖痛。
「我的姑奶奶,你咋了?」
「今天本该我登台的,我等了半个月呢。」
女人都是柔情似水,我宽慰她:「你在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人哄着你,已经够不错啦。」
黄莺扭头,郁闷极了:「要是我读过书该有多好,当个大学生,出口都是诗篇,哪能沦落到卖唱的地步。」
这让我这个连卖唱都不会的人有些尴尬。
「你瞧这大学生们,天天游行示威,打倒帝国主义,伴着几声枪响,运气好活下来,运气不好一命呜呼,比起大学生,你还是好好当你的歌女吧。」
我鲜少这么伶牙俐齿,我是真拿黄莺当姐妹来看,希望她能开窍,别再纠结唱不唱,而是考虑怎么让自己吃得好些。
黄莺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我:「你总说佛讲因果,什么时候穷人也能读书?这因种下没有?」
「种下了种下了,就等开花结果啦。」
06.
黄莺结下了个孽缘。
也不知怎么,她问起我跟着谁来的,我远远地指着醉眼迷离的杨少爷。
再回头,黄莺不再抽泣,眼睛倒是直了。
她眼神变得坚定,通常这就是她开始认死理的眼神,她说:「小草,你知道真命天子吗?」
「这可没听说过。」
我故意逗她,黄莺着了急,在那抓着我要给我解释真命天子,我却敏感地回头,正对上二楼顾青山的眉眼。
除他和顾军之外,二楼多了一个人。
此人丹凤眼,眼眸狭长,穿着得体西装,戴着银边眼镜,半撑着胳膊垂眸看我,那眼神可称不上善良,像是在探究个死物。
二楼帘布遮住了他部分视线,从我这里看去,他就像阴暗山洞里伺机而动的毒蛇。
准确来说,他的视线是跟随着顾青山,后者的眼神掠过谁,他紧随而至。
我扯扯黄莺的衣袖,低声急促询问道:「别说了,姐姐,你装作不经意地看眼二楼,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是谁?」
黄莺立马照我说的做,片刻后,她啐道:「那是有名的大汉奸,黄士峥,维新政府最大的官。」
这场舞会我算是不该来,大人物之间的波涛汹涌,不是我能参透的。
离别时,黄莺两眼泪汪汪,穿过我看向杨安少爷,素白的手指弯成兰花样式,柔情蜜意:「杨少爷,我还会唱好多歌呢,下回你来,唱给你听。」
杨少爷道:「自然。」
几分敷衍之意跃然纸上。
珠花坊平静了一段时日,那些大官们和有钱人们都忙了起来,
大学生们天天游行,拦都拦不住,声势浩荡,激昂慷慨,说得人热血沸腾。
听小毛说,延吉有地下党潜入。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左顾右盼,声音压得极低。
二丫冷哼:「有什么不能大声说的?」
姐妹们都聚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而我则是立即想到了杨安所说的「名单」。
冬来性子软糯糯的,此时也来凑热闹:「怎么加入地下党呀?」
「我的祖宗,别什么话都往外说。」阿妈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敲了下冬来的头。
素梨总是不爱参加姐妹们的讨论,她身上有文人风范,虽然识的字也不多,可她有与众不同的清冷气质。
用小毛的话说,素梨应该是流落人间的富家小姐。
此刻素梨却突然插话:「共产党是好人,只做好事,要是能加入是福分。」她回头,淡笑,「当然,也不是一定要加入才能做好事呀,我们都应该学会去做。」
说罢,她点燃一根香烟,一缕缕烟雾从她口中吐出,渐渐消散。
天气逐渐有些凉意的时候,阿妈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洋人告诉阿妈,让她每周从珠花坊送进去两个姑娘,不再接其他人的生意。
姐妹们听后还蛮欣喜,不是因为可以去租界,都是男人,德行都一样,没什么不同。
姐妹们欣喜的是,洋人给的钱不少。
阿妈也乐意,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叮嘱姐妹们:「去了租界里,可别乱说话,别以为那些洋人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人家都有翻译。
「也别到处乱看,更别起不该起的心思。」
07.
阿妈把我排在了后面,她以为杨少爷喜欢我,会花钱来赎我。
冬来和二丫是第一个去的。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二丫是被抬回来的。
一个破木车,上面是盖着件衣服的二丫,内里未着寸缕,头发披散成团,进出就剩一口气。
那露出来的小臂、脚腕上都是伤口,有牙印,鞭子抽打的痕迹,还在渗血。
阿妈嘴里不停咒骂着,连带着洋人的八辈祖宗,可说着说着,眼睛里进了沙子,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哽咽,最后只剩一句:「姑娘,你受苦了。」
姐妹们抹了眼泪,把二丫抬下来,花钱请大夫来治病。
大夫频繁地换口罩打水洗手,还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似乎珠花坊是什么恶臭阴沟。
阿妈后悔极了,她涂抹厚重的妆容都被泪水冲刷:「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是阿妈的错。
「小草,阿妈和洋人签了协议,咱不懂,眼里只看到了能活命吃饭的钱,出了这档子事,我才找人去看了,那洋人要求咱们每周必须送两个姑娘,要是反悔,就要赔一大笔钱。」
我蹙眉不语,怪阿妈吗?自然是不怪的,她也只是想让姐妹们受最少的苦过最好的日子。
可眼下又该如何?
阿妈叹气:「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咱们院里,只有你和杨少爷关系好,下回你去,看他会不会为了你买通洋人,小草,你看行吗?」
原来阿妈也会如此天真。
我应了下来,杨少爷对我没有情意,亦不会为了我得罪洋人,可我不去,就会有别的姐妹去。
上次为了救那个腿部中弹的人,姐妹们没少受委屈,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进租界之前,都要检查身上的物品,我今天穿了件墨蓝色的旗袍,没敢戴首饰,二丫脖子上那珍珠项链的印子,让我不敢回想。
租界里随处可见都是洋人,带路的走得快,我甚至小跑才能跟上。
这本是延吉的地界,可我走在这里,只觉得陌生,路人回头打量着我,我倒成了「外来人」。
不远处,我竟遇见了熟人。
是那天在百乐门见到的黄士峥,以及虽然拄拐,但身量不差的顾青山,他们正在楼梯口陪着一个洋人军官闲谈。
我急忙用手包遮住脸,快步从一旁走过,那洋人军官已经离开,我听到黄士峥道:「名单的事交给我。顾部长,合作愉快。」
就在我要踏上楼梯的时候,黄士峥散漫的笑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慢着,这位小姐是顾部长的朋友?
「上次在百乐门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黄士峥嘴角上扬,挑眉看向我。
顾青山面色平静,只是撑在拐杖上的手不耐烦地敲打着:「不是朋友。」
这个声音?!
我怔愣在原地。
显然黄士峥不这么认为,他突然打了个哈欠,浑身没力气一般靠在我的身上。
漫不经心地说:「困倦了,今天就让这位小姐陪陪我吧,反正你也是干这个的。」
后边半句是对我说的。
带路的不敢质疑,显然他认为没有必要为了个风尘女子产生争执。
我慌了,黄士峥的身体重量实打实地压在我身上,我费力地回头看顾青山,只见到男人站立的身影,透露出几分萧瑟。
却未动分毫。
这个身影……为何与那日我在珠花坊后巷救的男人那么相像,他的腿伤是因为腿部中弹吗?但那天我并没有揭开人皮面具,所以无法确认。
顾青山怎么可能是那个被我救的人?
他和黄士峥合作,而黄士峥是大汉奸,那么顾青山也是汉奸。
我救的人明明在被人追杀,是好人。
但眼下,我已想不了这么多,黄士峥正揽着我,滚烫的手心握住我的肩膀,使我浑身颤栗,他低笑:「你认识顾青山?怎么老是回头看他。」
08.
我自然不敢应声。
离开顾青山的视线后,黄士峥的笑容褪去,一副冷淡的模样,使劲一推将我塞进车里,司机大气不敢出。
「去别院。」
车里,我的身子紧紧挨着车厢,另一边的黄士峥大刀阔斧地敞开腿,闭眼假寐,似乎不打算跟我说话。
按理说,我应该是害怕的,可坐在车上反倒放松下来,至少,不用去陪洋人了。
「打倒帝国主义!」
大街上,游行示威的队伍依旧庞大,如同一条游龙,他们用力嘶吼的呐喊声甚至盖过了警察的枪声。
很快,人群挡住了黄士峥的车,司机擦擦额头的冷汗,进退两难。
「嘭——」是情绪激动的大学生在拍打车门:「是行政院的黄院长!」
这下,群体公愤似乎有了目标,他们堵在车门口,要求黄士峥下车。
黄士峥拿下眼镜,不耐地揉眼睛:「啊,真是不顺啊。」他转过头,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惊慌的我,只听黄士峥哼笑。「那么多条路,怎么他们就堵在了我走的这条路?
「我走这条路,你知我知,还有——」他一字一句地说出顾青山的名字。
他的眼神仿佛认定了我和顾青山有关系,但又掺杂着疑惑,毕竟我的身份和他们有云泥之别。
车窗外的拍打声就像暴雨击打玻璃,噼里啪啦,让人心惊。
「我对你很有兴趣,我们还会再见。」
说罢,就在黄士峥下车的一瞬,无数游行的学生和姗姗来迟的警卫将他团团围住。
而我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放了下来。
回到珠花坊,等待着我的是一个噩耗:
二丫死了。
她终究没能捱过去。
我无法想象怎样的虐行会让人直接失去生命,听冬来说,二丫伺候的不只是洋人,又听阿妈说,大夫给开的药里面有发霉的药渣。
或许二丫也不想活了,想着早早投胎去过下辈子,这辈子就到了头。
我们将二丫埋在珠花坊后面的坟地里,立了碑。
姐妹们哭伤了,身体都大不如前,客人便随之愈来愈少,阿妈咬牙做了个决定,不让我们去租界,哪怕赔上她后半辈子。
「小草。」素梨犹犹豫豫地问道,「上回你去租界,半道被黄院长接走了,可是真的?」
几个姐妹都看过来,我只好承认。
「既然如此,你们也算相识了,能不能求求黄院长,让洋人放过我们,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还未等我开口,小毛这小子先怒了,横眉竖眼:「那黄士峥是个卖国贼!」
阿妈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从未感受过这么冷的手,冻得人心尖都凉:
「小草,真的不能再让姑娘去了。」
我耸动鼻翼,忽地闻见纸钱烧掉后的味道,那是我们方才在后面给二丫烧去的。
二丫是我们几个姐妹里,性子最烈的,但也是最包容我们的。
「阿妈,我知道的,我会试试。」
话是素梨提的,晚上,她来到我房中,带着瓶西洋酒,喝得脸上升起两团红云,才说出来的目的:「小草,去接近黄士峥。」
当头一棒让我立马清醒,不免诧异:「为什么?」
素梨苦笑:「你不想做好事吗?」
我还是不懂,于是素梨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些:「黄士峥不是谁都可以接近的,但你做到了,他是卖国贼,身边肯定有……」她压低声音,「肯定有情报啊。」
「可是我并不是共产党,我怎么……」话音未落,我蓦地明白过来,就像素梨之前所说的,不是只有成为共产党才能做好事。
我话锋一转:「待我想想。」
翌日一早,素梨又找上我,她的手指搭在门上,神情认真:「小草,你要想好,昨天……昨天我也草率了些,黄士峥身边不是常人能待的,听闻他喜怒无常,杀人如麻。」
我倏地笑开:「素梨,不必担心我,再者说,他也不是我说接近就能接近的呀。」
虽说在笑,但我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09.
杨安谈了个女大学生,这让黄莺很是伤心,
她给杨安唱了半个月的歌,天天喝润嗓子的药,可惜是妾有意郎无情。
我没有多余心思宽慰她,叹道:「只能怪老天爷。」
我实在高估了自己,别说接近黄士峥,我连他的影子都瞧不见。
杨安的女朋友叫作于珍珍,名字很简单,寓意家中珍宝。
要不说留洋回来的少爷就是奇怪,竟然还带着于珍珍来和我与黄莺打招呼,情敌见面,只有黄莺红了眼。
我礼貌地点头,于珍珍有一头利落的短发,戴着橘黄色的发箍,落落大方。
我问:「你也会去游行吗?」
她的声音像散落一地的珍珠:「当然。」
两人走后,黄莺呆愣地扶手看着二人背影,片刻后笑了笑:「不怪老天爷。
「杨少爷是家中独子,留洋回来的富贵人家,我是父母不要的弃儿,能在百乐门当个歌女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我和他,老天爷难安排。」
我轻轻环抱着黄莺,希望这样能让她感到温暖。
华姬一改往日忧愁的曲风,唱了首欢快的舞曲,眼神暗送秋波,只是这秋波要送到二楼贵宾处。
我又见到了顾青山,两次相见都在百乐门,难不成他真的是杨安口中的花花肠子?
这次不见黄士峥的身影,我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忧。
「姑娘,二楼请。」
我跟随着侍从来到二楼,顾青山正把玩着一把枪,这枪着实眼熟了些。
我眉峰没来由地跳,几乎可以确定,顾青山就是那日我在珠花坊救的蒙面人。
「坐。」
身子从没这么僵硬过,活脱脱像个砖头,腰挺得倍儿直,眼珠子都不敢乱晃。
这和面对黄士峥的感觉不同,知道顾青山就是那个蒙面人后,我心里全无害怕之意。
顾青山冷着脸的时候,总觉得下一秒就能杀人,但是当他一笑,冰雪化开,如春日暖阳般。
「你怕我?」他微歪着头,腐朽的冰冷气息不见,剩下几分热络,「你是我的恩人,我不会恩将仇报。」
这就直接承认了?!
所以,那日顾青山被日本人追杀,就证明他是好人。
我脑子转得快,手帕被我揪成一团,直接脱口而出:「那你是共……唔。」
一双布满茧子的手捂住了我的嘴,顾青山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眉眼深邃,近看有几分深情之意。
怪不得华姬那般动情。
我自知失言,愧疚万分。
「第一眼就心动的人,」顾青山恍若无人地低笑,「再遇见还会心动吗?」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呆滞,顾青山眉头一皱:「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听戏吗?
「如果喜欢,下次可以带你去喜善堂听戏。」
我急忙表示感谢,心里却浮现几分异样,不由自主地多看他几眼。
他真正的面容比人皮面具俊朗多了。
那头顾青山突然转变话锋:「雪草,离黄士峥远点。」
他站起身,手上虽拄着拐杖,但顾青山往前走的这两步,拐杖使的力并不大。
「黄士峥看不惯我,他想找到我的软肋。
「显然,他以为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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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一家都是古代穿来的。
第一次见家长,他们要我跪着给长辈行礼:
「低贱商户之女,能嫁入我们秦家,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日后万不可抛头露面,伺候好丈夫公婆,早日为我秦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1
听完这些话,我强压下火气,看向男友秦朗。
他站在父母身后,正殷切地给他妈捏肩。
我冷声开口:
「秦朗,这是什么意思?」
「姣姣,我爸妈说的也没错,」秦朗开口劝我,「我们家是读书人家,世代清流,你能嫁进来已经是我爸妈格外开恩了。」
「毕竟我们是要结婚的,你早晚都要孝敬长辈,跪一跪怎么了?」
我气笑了。
秦朗开什么玩笑?
秦朗他爸只有个初中学历,却自恃清高,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整日里游手好闲,最大的爱好便是找小寡妇对几句酸溜溜的情诗!
这叫读书人家?
这叫世代清流?
「许姣!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长辈下跪!」
见我迟迟不动,秦朗脸色也阴沉起来。
而他爸更是冷笑连连:
「我儿未及弱冠,便已考中秀才,你这商户之女如此不懂规矩,还想嫁入我家?」
「你这女子私德有损,若不是我儿心悦于你,我秦家定不允你进门!」
……
秦朗爸妈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是对我的不满。
而秦朗站在他们身后,在肯定父母的同时,向我投来指责的眼神。
我冷眼看着他们发癫,心下满是失望。
我怎么早没发现秦朗脑子有病?
2
我和秦朗已经在一起三年了。
大学开学,我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结束后,秦朗便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起初,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意思。
可秦朗穷追不舍,每天嘘寒问暖,追了我整整一年。
后来,我深夜遇到歹徒抢劫,秦朗为救我被捅了一刀。
我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他的告白。
这一谈就是三年。
秦朗家境不好,跟我在一起之前,不仅学费要助学贷款,连生活费都需要自己兼职打工去赚。
在一起后,我不忍心让他辗转兼职,包揽了他的各项花销。
如今临近毕业,我们也有结婚的打算。
我这才跟着秦朗回来见父母。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3
秦朗一家还喋喋不休,张口闭口要教我做人。
我懒得跟着几个蠢货周旋,冷声道:
「你们秦家这么厉害,我可高攀不起。」
「秦朗,从现在起,我们结束了。大学三年你花了我十几万,现在我们分手了,钱也该还了,账单我会让律师发给你,再见。」
说完,我提起我买的礼物,转身便走。
许是没想到我会离开,里面三人愣怔几秒,直到我走出门,秦朗才追了上来。
「许姣!」他跟着我下楼,在单元门前拉住我,满脸都是怒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
我一把甩开他。
神经病。
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许姣,我们都要结婚了,长辈说你几句你就听着,你脾气这么大,谁敢跟你过日子?」他眉头紧皱,埋怨道,「这下好了,你今天闹了这么一出,我爸妈对你印象都不好了,估计也不愿意让我们结婚,除非你愿意多陪嫁一点……」
我越听越想笑。
陪嫁?
秦朗怕不是脑子有毛病吧?
「秦朗,大清已经亡了一百年了知不知道?张口闭口长辈孝道,这么封建,你全家都是古代穿来的?」
秦朗愣了一下,倏然压低了声音:
「许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
还真是穿来的?
你们清朝人可真难杀!
「我懒得理你,我们已经结束了!结束懂不懂?」
我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要走。
秦朗却站在原地,冷笑出声:「许姣,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
4
我脚步一顿。
真来了兴趣。
我倒想知道,秦朗到底有我什么把柄。
楼下遛圈的邻居们也都凑了过来。
秦朗满脸得意:「许姣,你已经跟我有了肌肤之亲!传出去没有几个男人还愿意要你,你现在乖乖回去给我爸妈道歉,再多陪嫁一百万,我还能娶你过门,否则……哼哼……」
我翻了个白眼。
得。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把柄。
是我高估秦朗了。
恋爱三年,我俩最深入的接触,便是亲过几次。
没想到,这也成了秦朗拿捏我的理由了。
见我不说话,有个奶奶以为我是怕了,连忙走过来:
「妹儿,你别听这小子胡咧咧,他们一家都有点那方面的问题。」
奶奶说着,指了指头部:
「你放心走就是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就那么封建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对啊,别理他。」
「早早看清了也好,这家人都脑子有病,嫁进去可遭老罪咯!」
我点点头,把手里提着的礼物都分给了邻居们:「谢谢大家,我今天来就是要分手的。」
秦朗看到这一幕,脸都气绿了:
「许姣!你在干什么?」
这些礼物是秦朗陪我买的。
毕竟第一次上门,我也很重视,统统挑贵的买。
极品燕窝,飞天茅台……
我进门时,秦朗爸妈眼珠子都直了。
现在我随手分给了其他人,秦朗自然会气得跳脚。
他伸手就要去抢,只是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并不让着他。
我趁着混乱离开。
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找我爸的律师,整理了我这三年给秦朗的花销流水。
只是账单还没送出去,舍友林双先发来了消息:
【姣姣,你上热搜了!】
5
我正在商场逛街,点开林双发来的链接才发现,秦朗将真相掐头去尾,又添油加醋,发给了微博自媒体。
甚至放了我一张照片。
在这条博文里,我是无敌渣女,拜金又无情,而秦朗则是出身高贵、被我深深伤害的纯爱战神。
【匿名投稿:我和女朋友恋爱三年了,最近想要结婚才发现她很没家教,特别不尊重我爸妈。我们两家条件差距挺大的,我家是书香世家,我爸是单位一把手,但女朋友家里只是开了个小超市……对了,她还特别喜欢奢侈品,平时满身都是奢侈品,也不知道哪来的钱买来的。这次聊到结婚问题,我才知道女朋友家里不愿出陪嫁,还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我不能说,我们感情很好,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越看越想笑。
不愧是秦朗,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不是盖的!
之前他明里暗里打听过无数次我的家庭条件,但毕竟只是恋爱,爸妈又嘱咐过我做事情要低调,我便搪塞了过去,只说我家是开超市的,秦朗便以为我家开了个小超市。
难怪,从那时候起,他对我就没追求我时热络了。
也就是我神经大条,没注意到这一点。
现在看来,秦朗还看不起我家开超市?
我点开评论区,不出我所料,评论区已经炸了锅。
许多网友听信了秦朗的一面之词,一边倒地指责我:
【兄弟,这你都不跑,你图什么呢?】
【兄弟兄弟,你真是纯爱战神,我哭死。】
【大学女生,家庭条件一般,爱买奢侈品,钱哪里来的不用我说了吧?】
【兄弟,人家都是公交车了,也就你是老实人,还想公车私用呢?(偷笑)(偷笑)】
【我的叉车第一次叉男生,快跑!不跑我叉你跑了!】
【看这女的照片就不是什么好人好吧?整容脸,满满的都是科技。】
【这女的身材带劲啊!多少钱一次?(色)(色)】
也有些许理智网友,在评论区发出质疑:
【前面造黄谣的什么成分不用我说了吧?事实还没搞清楚就开始嚼舌根?舌头不能用能不能捐了?】
【有一说一,爆料人说的这些话,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楼上的,不用感觉,就是胡编乱造的!这对情侣是我校友,男生家里很穷,上学所有花销都是女生出的,包括学费、生活费,倒是女生很低调,气质超好,一看就是白富美。】
只是这条评论却被很多人反驳:
【小仙女,别开玩笑了行不行?看没看到爆料人发的照片?他手上一只手表就要七位数好吧?】
【小仙女开始打拳咯!】
看到这条评论,我才回头去看了秦朗发的几张照片。
照片左下角,秦朗露出了半只胳膊。
而他手腕上的腕表,我格外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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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4-01-09 23:31:45  更:2024-01-13 10:5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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