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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有没有女主超级洒脱,男主骨灰级火葬场的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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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女主超级洒脱,男主骨灰级火葬场的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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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女主超级洒脱,男主骨灰级火葬场的小说推荐?
宴席上有人问我,薛大人和路人掉水里,你先救谁?
我抢答:「救路人,然后站在原地鼓个掌。」
原本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站在我身后的薛沼之脸色瞬黑。
他本想翻出我原先替他祈福求的玉佩,嘲讽我只不过是故作镇定的舔狗。
但他这才发现,我箱箧中藏的玉佩,绣品,画像上隐晦写下的名字,从来都不是他。
1
我是满京城嘲笑的低贱正妻。
夫君金榜题名后,即刻从醉花楼中领回一个妓子。
妓子怀中抱着一个奶娃娃、手中牵着一个奶娃娃,细腰仍盈盈不堪一握,楚楚可怜。
我算了算,三年抱俩,着实龙虎精神。
三年前,恰好是他与我成婚的第一年。
而京城人嘲笑我低贱,没骨气,则是因为。
——那时,我看着门口相互依偎的二人,竟然没有动怒,反而好脾气地淡笑拱手:「二位真是般配不已。」
2
薛沼之是个美人,殿前对答时,惊才绝艳,获了圣上厚爱,得了探花郎的位次。
之后步步高升,早已不是那个府中拮据,逼我花嫁妆添家用的男人了。
他身旁的妓子,我也认识,醉花楼的春英。
薛沼之登榜那日,大醉一场,在秋月之中,醉眼蒙眬地握住我的手。
那双桃花眼头一回露出潋滟情意。
他念着:「春英,春英,是我对不住你……」
他啰啰嗦嗦念了几回,深情款款,悔恨当初。
可是,当初,明明是他主动登门来求娶的我。
只不过,说是求娶,更像是交易。
——我爹看上薛府祖上流传下来的贵族封号。
——薛沼之自然看上了商贾之家的钱财。
而我,成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品,仿佛是个毫无生命,毫无感情的物品。
3
我刚贺完喜。
春英眼中含着的眼泪便没了流出来的借口。
就连薛沼之都难得瞥了我一眼。
可是,诘难,嫉妒,痛恨,统统没有出现在我的脸上。
只有好脾气而从容的微笑。
春英想了想便往后缩,怯懦而害怕地看了一眼薛沼之。
「薛郎,我怕。」
薛沼之下意识挡在春英面前,似乎又觉得没意思。这么防着一个心平气和的人,反而显得自己小气。
他伸手拍了拍春英,轻声安慰道:「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出什么事,我护着你。」
他们二人缠缠绵绵,我倒无所谓。
只不过,站在大门口,周遭车马辘辘,灰尘有些呛人。
我便面色庄重,行礼告退。
人多眼杂。
薛沼之既然甘愿为了一个妓子自毁前途。
那丢人的事让他们丢好了。
我顶多今天差人买个炮仗回来。
贺贺喜。
4
第二日。
满京城的贵妇们都知道了薛沼之要停妻另娶的打算,有八卦者给我递了几次帖子让我赴宴,恨不得亲自来薛府中看看我的惨样。
我一眼不眨地让丫鬟把帖子当柴火烧了。
明明天天对着薛沼之那张脸就够烦了。
哪里还有闲工夫和别人讨论薛沼之。
等休书的工夫,我推开窗。
窗外梅花艳丽,阳光如熹。
我畅快地深吸一口气,刚想伸手去碰半空中垂落下来的花瓣。
忽然听见瓷器轻磕。
我转身,撞见一双惊慌失措的黑色眼睛。
是府内的马奴。
马奴笨手笨脚地放下插满新鲜梅花的花瓶,用不甚流畅的中原话说:「今日的梅花……很漂亮,摘来给……夫人看看。」
马奴本是西域人,无名无姓,因为语言不通,被牙子骗来卖苦力,我一时心软,便将他买下,收归府中。
他身量极高,头发粗硬,骨相生得立体而硬朗,野性十足。一身粗衣,布料单薄,惹得胸前鼓起的肌肉分外明显。
明明已经隆冬,他却像是遍身都布满了热气似的,蜜色的皮肤没有一丝一毫因冷而颤抖的迹象。
我待下向来温和,他虽然擅闯,但念在目的不坏的份上,我只是宽厚笑道:「多谢。」
马奴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然后垂下眼,嘴角牵起,认认真真冲我行了个礼,然后飞快跑走。
那笑容纯净,更像是大漠中嵌进去的一汪湖。
不像是在京城这个人心叵测的大熔炉中能看到的。
我摇摇头,忽然想到了一些往事。
捏着怀中的玉佩,闭了闭眼。
5
「姐姐。」
我睁开眼,春英拉着她的大儿子,正怯怯站在门口。
丫鬟同仇敌忾地瞪向她。
她却闻所未闻,只乖乖冲我道:「昨夜薛郎宿在我那里……折腾了一夜,妹妹睡晚了,今早忘给姐姐请安了,特地前来补上,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我闲闲捧起桌上的书,「嗯,他呼噜磨牙又脚臭,可不折腾人吗。」
春英愣住了。
我猜,她一定觉得凭她这么拙劣的炫耀,能够让我气得七窍生烟。
只不过,可悲的是,对于攀附在他人身上生长的菟丝花,最刺痛她心的弱点便是自己看成神的男人,却遭到了别人的嫌弃。
春英气得暗中一鼓劲,推了推她的儿子。
她那胖墩墩的儿子便哇哇大哭朝我跑来,一边举起拳头,一边喊道:「不许你这么说爹爹,你是个坏女人,坏女人,快滚出我们的家!」
他像个炮弹似的砸了过来,雨点般的拳头向我招呼过来。
我皱眉,一手摁住这小土豆的头。
他却不像是好人家教出来的,浑身全是阴损的招数,见拳头打不到我,便用牙咬,啐口水,一脚恶狠狠要往我小腹上踹。
若是贵府深院中瘦弱纤细的千金女子,恐怕防不住这油滑的招数,非要落下点青印。
不过,我入府前,却是商贾家里,跟过商队走南闯北的女郎。
我毫不犹豫拧住这厮的耳朵,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方才还站在原地,只干喊着「住手」的春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抱住她的儿子,委屈又气愤:「姐姐,他还小,不懂事,大人如何能跟小孩计较。你怎么能这样打他呢,他可是我们薛府的金孙啊!打坏了怎么得了。」
金孙。
我看是个龟孙。
我敛下眉,淡淡道:「当家主母难道还没有管教孩子的份了?」
春英张了张嘴。
她表情太浅薄,满目的得意快要溢出来了。
——你很快就不是薛郎的妻了,不是当家主母了。
她这意思我懂。
只不过,这正妻的位置,我虽不想坐,可也轮不到别人来欺负我。
6
我没等来休书,却等来了薛沼之。
入夜,我刚躺下,他却披着件狐裘来了。
我面色镇定地扣好最顶的扣子,他解了狐裘,露出单薄的月白长衫。
烛光摇晃,照出领口一点脂粉。
我猜薛沼之是被一股枕头风吹来的。
果然,他一开口,就是埋怨:「麟儿今晚哭了半夜,说自己骨头疼。你容不下春英,竟然心思歹毒,和一个小孩作对,狠心把他推倒,摔成了那样。」
烦死了。
睡前还来吵架。
我从容地起身,行礼,「您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夫君开心就好。」
这是我的专用敷衍话术。
薛沼之站在原地,眼睛中的光辉随着云翳消散,月光绽出而明明灭灭。
他忽地说:「你哭了。」
我下意识捂住眼角的红肿。
——寒夜和即将迎来的自由,让我方才在黑暗中忍不住想起一位故人。
这泪便是为他而流。
薛沼之嘴唇微启,表情有些不自然,「好生娇气,我又没说什么重话。教子当然无妨,你为主母,日后麟儿和玉儿都会由你来教导。」
日后……哪里还有什么日后。
我委婉道:「还是交给春英姑娘安排吧,一来她为生母,二来,她未来是要做主母的。」
薛沼之沉默了一会,手指捏起,竟然淡淡道:「未来之事,日后再提。」
我目瞪口呆,急了。
日后再提?
按照预想中那样,薛沼之不应该当机立断,一封休书送我回家吗?
薛沼之却没再继续说此事,倦怠地解开项颈下的盘扣:「就寝吧。」
他心渣,却长了副好皮相,双眼如明珠,艳丽到惊人心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一笑:「府中多了孩子,便多了生气……再生几个吧,热热闹闹才好。」
我揣摩着,这话怎么着,都不该对我讲,没准是他和春英说完,兴致上了头。
因为,我和薛沼之,成亲三年,一直无子。
7
薛沼之躺在床上,垂下帘子,发尾遮在我的下巴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把这等情爱之事,视作对我的恩赏。
薛府独子,才貌双绝,少年进士,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便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会毫无意外地喜欢他。
以至于,即便我态度多么敷衍规矩,薛沼之总以为我是条颇为隐忍的舔狗。
我咳了一声,止住薛沼之的手:「我受了风寒,莫近我的身。」
薛沼之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冷不下来,他说:「不妨事。」
我推开他:「妨事,很妨事,我月信也快来了,累得动不了。」
薛沼之的双手压在床头,动作停了,他脾气向来不好,方才那句话已经是他最大的隐忍限度。
果然,他忍无可忍,冷道:「既然如此,那你安心养病,我此月都不踏入这屋半步!」
薛沼之挥袖欲走。
我在床上忙着庆贺一个月都不用对着他这张脸。
他手笨,站在床边窸窸窣窣扣了好一会扣子。
让我就算笑都得委婉地憋着声。
薛沼之穿好衣服,等了等,又等了等,莫名冷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虽然不知他冒的哪门子鬼火。
不过,我甚是舒心。
8
次日。
我原本托病,拒了春英的请安,躲在屋子里求清净。
只不过,我的小丫鬟撺掇着我,去后花园赏雪。
我苦等的休书迟迟未来,索性出门活动活动,舒舒心。
花影微斜。
有人站在花树下,小心翼翼择着怀中梅花的干枝。
「阿蛮,你怎么在这,快见过夫人。」我的小丫鬟惊呼道。
原来,马奴叫阿蛮。
他有些讶然地抬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跪下行礼,只不过单手还紧抱着怀中的梅花。
「夫人……」
许是因为异域之人的原因,他不像旁的下人那样规规矩矩地说:「见过夫人。」
只叫夫人两个字,配上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更像是低语轻唤。
他直起腰,眼珠轻抬,明明还跪在我面前,却没比我矮多少。
像个猛兽,带着嚼子的野兽。
我忍不住问:「我记得府中家仆都备有冬衣,你穿这么少,莫非管家克扣了不成。」
他摇摇头,看着我,眸光极深。
——「很热。」
丫鬟在旁边忽然侧耳道:「夫人,这个阿蛮一股子蛮力,功夫也好,不若让他给我们抓鱼吃?」
我皱眉:「胡闹,大冬天,哪有让别人做这种事情的,快住口。」
可是,阿蛮却一声不吭,把花递过来,就直直跑去湖边。
碎冰飞溅。
「快回来。」我急道。
丫鬟却拉住了我。
我这要是再猜不到,就是个傻子了。
恐怕,遇到阿蛮,就是她的主意,那日送梅花,没准也是这个丫鬟撺掇的。
她是我陪嫁过来的丫鬟。
我凝眉:「珠雀,你在做什么?」
珠雀义正词严:「夫人,奴婢看出来了,这京城里,男子一有钱,一做官就变坏,还不如找个能拿捏住的忠仆,慰藉孤寂呢。老爷登榜后便从外面领了人回来,就准许他另觅眷侣,您就不行?阿蛮长得好,个子高,体力也好,依奴婢看,就很适合您。」
我感觉太阳穴一痛,沉沉地叹了口气。
珠雀止住话,涩然道:「奴婢知道,您还想着梁公子,可是昔人已逝,您该往前看啊。」
9
我下意识捏住怀中的玉佩。
我从佛殿大门跪行到佛像前求来的祈福玉佩,背后刻着三个字。
梁南安。
「他没死。」我轻声说,「从前线战亡士兵脖子上解下来的名牌,没有一个是他的。」
珠雀叹了口气,嘟哝道:「反正我觉得,这世上男人这么多,您不能死挂在一棵树上。」
忽然水声响起。
一只健壮的手臂支在岸边,鼓起的肌肉挂着水滴。猛地撑起身子,几指并起,捏着一尾鱼。
阿蛮迅速将岸边干爽的外袍披上。
只不过,由内从外,还是慢慢渗出湿意。
块状的胸肌和腹肌结实而有力。
我瞄了眼。
嚯。
阿蛮手中,薛沼之花五百两买的那条狮头金鱼,正气息奄奄,垂死挣扎。
此事若是让薛沼之知道了,必肉疼几分。
我便忍不住给阿蛮竖了个大拇指。
10
「夫人不是重病不起吗?」
我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丧钟般的声音。
我扭头。
薛沼之正和春英并肩走来,那胖小孩紧紧拉着春英的手。
远远望去,他们才像是一家人。
薛沼之的脸映在红梅雪影中,冷白得很,甚至有种阴冷的气息。
春英的手紧紧挽住他的臂弯,只不过,她的眼睛却死死睨着我。
我默声冲薛沼之行礼,便给珠雀使了个眼色,让她跟我一起走。
可是,当我转身时,薛沼之却又不紧不慢地开口:「夫人最近很喜欢梅花?我记得……你之前桌上也摆了株梅花。」
我停下动作,抬眼。
薛沼之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反而瞟向阿蛮。
阿蛮的美和中原人截然不同。高大,粗野,旺盛,如同恶狠狠压倒一片野麦,借着汹涌的酒劲在上面挥毫写下的草书。
忽然,薛沼之轻喝道:「大胆!来人,把这奴才拉下去好好打二十棍。」
——他看到了阿蛮手里死去的金鱼。
此事是因珠雀而起,让阿蛮隆冬入水已是过分,此刻若是又连累他遭罚,那实属说不过去。
我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站出来:「夫君,这奴才不通中原话,不懂府内规矩,二十棍打下去,恐怕连命都不保了。不如由我来罚他吧。」
薛沼之抿嘴:「这倒是我头一回见你如此精神。」
他说的这话也没错,入了薛府后,我向来是泥菩萨做派,闭眼入定,不管他事。鲜少和他对着干。
旁边的春英笑着开口:「薛郎,不然就饶过那奴才吧。姐姐拖着病体也要逛园子,偏偏还撞见了这奴才,还要为他求情,或许,真是这奴才运气好,老天爷开眼保佑他呢。」
我沉静道:「春英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我和这奴才私会不成?你刚入府没几日,倒是长了双慧眼,辨起私相授受来倒是熟稔得很,莫非是之前颇有心得?」
春英张嘴,羞愤辩解,却被薛沼之拦了下来。
他冷漠地看着我,双眼如同幽火森森。似是不可置信,又含着莫名的愤怒。
我知道,他们二人心中都把我看成了痴心于薛沼之的女人,方才春英的话,也只不过是想要往我身上泼脏水而已。没有人真心觉得我会和府中的旁人私通。
薛沼之气,也只是气我又让他的白月光丢了颜面,气我竟然有胆子敢反驳他而已。
「薛郎,您忘了?我们午后还要去玉馐楼吃宴赏戏的,莫在这里耽搁了,您不是还说,要给妾身亲自画眉的吗?」春英扯了扯薛沼之的袖子。
薛沼之沉着脸走了,只不过刚走几步,却又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既然你身子好了,午后与我们同去。」
薛沼之身后,春英的笑瞬间僵住了。
薛沼之这狗,想一出是一出,恐怕又要让我去做笑话。
我咳了一声,软软倒在珠雀身上,冲他摆手:「去不成了,咳得厉害。」
薛沼之阴晴不定,眉目含霜,双颊甚至生出气恼的薄红。
他常自诩贵胄出身,鲜少露出这么外放的表情来,显然是真气到七窍生烟。
他咬着牙:「好,好得很!」
然后挥袖转身,步伐迈得极大,极快,春英踉踉跄跄地跟不上他。
11
我回屋。
珠雀终于忍不住,叽叽喳喳开始给我构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夫人,我们先把老爷噶了,再把那春英的孩子养到你的名下,你成了薛府的寡妇,上有诰命,下有商路,又有名誉,又有财。以后咱关起门来过日子,谁能管得了您?孤独寂寞冷了,就把那热乎乎的阿蛮塞到被窝里……」
我一手把珠雀的嘴堵住了。
「谁说我要在这府里待一辈子的。薛沼之马上就要休妻重娶了。」
珠雀小声说:「奴婢觉得,老爷也许不会写休书了,要写,恐怕在春英来之前,就早早写好,扫您出门了。」
我说:「他不写也得休。他不休,我那婆婆还能坐得住?定要来和我说,我朝律法,三年无后,是女子失德,理应休弃。」
珠雀嘟哝:「那不是因为您吃药的缘故,才怀不了吗?药一停,指定能行。依奴婢看,干吗非得拿了休书回娘家啊,您那爹指不定要嫌弃您,还会逼着您再嫁别人,给他沽名钓誉。还不如噶了老爷,然后……」
我又捂住她的嘴——有人来了。
那脚步声停在门口,却久久没了动静,像是有人犹豫地站在外边,不敢进来。
珠雀去开门,隔了一会,竟然把人领到了隔帘之前。
青色绢纱卷帘影影绰绰映着一个高大男人的影子。
他跪在地上,颧骨近到挨着那纱帘,灼热的气息吹得纱帘一起一伏,却始终没有掀开。
「夫人。」
果然是阿蛮。
他仰起头,隔着帘子,我却依旧感受到了那笔直而纯然的目光。
「夫人……说罚我。我来领罚。」
珠雀带完人,便脚底抹油般,把门从外面关了。
她这个人,说话粗些,办事倒细。想必刚才逛园子被薛沼之撞见后,她便长了个心眼,出去守着了。
我掀开帘子,手指尖颤了下。
阿蛮竟然认真至极,真的拿红绳把自己给捆了送来。
手腕在身前绑住,双膝跪地,身上还穿着那件潮湿的衣服,被绳子一勒,一些东西更加显眼起来。
我撇开眼:「不必了,这事都是我那小丫鬟闹的,你且回去吧,天气严寒,莫要再穿湿衣服了。」
阿蛮低着头,像座山。他迷茫地抬头:「您不打我吗?」
他只会简单的中原话,磕磕绊绊说了半天,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他被骗到中原后,做什么都是错的,挨打挨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还说,谢谢我给了他一个好差事,马厩里虽然又脏又臭,但是马儿心眼都是好的,比人要好许多倍。
我叹气:「阿蛮,不必感谢我。过往都如此,便是对的了吗?哪有人生来就是奴才,生来就该被别人打,我助你,不过是给你,你该得罢了。」
他看着我,双眼纯黑,像是发亮的点漆。
我终于明白,珠雀为何偏偏找来了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不善言辞的外族人,更是因为,他纯净得不惹尘埃,让人忍不住剖心置肺。
我轻声说:「我助你,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因为觉得我们有些相同。你生为异族,我生而为女。生于这个世道的女子,过往常被溺杀贩卖,于是今朝,父母能给口饭吃,能随兄长们旁听几次私塾的,便称作好。为人妻子,过往常被丈夫殴打鄙夷,于是今朝,哪怕伴侣不忠,不打人便能称作好。」
「薛沼之为人不忠而冷漠无情,只因为探花之身,世袭爵名,便成了外人口中的良配。春英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使出百般心思,至今却得不到名分,而我好不容易摸索出条生财的商路,却只能靠着三年无后的坏名自污,才有可能被他休弃。」
我叹了口气,闭住眼睛,「阿蛮,世道艰难,我心有戚戚,虽只有蜉蝣之力,但我能助一人,便助一人。」
不知道阿蛮听懂了多少。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然后将那绑缚的双手递在我的面前。
我轻轻替他解开红绳。
这高大健壮,伸手便能轻易捏死我的俊秀男人,虔诚地向我俯身行礼。
下跪时,他的额头贴在我绣鞋的玉珠上。
玉珠微颤。
我下意识捏紧手中的红绳——原来就连绳子,贴过他的身,都会变得滚烫。
「夫人,以后,我们是两只……蜉蝣了。」
他不会发「蜉蝣」这个音,有点笨拙。
我莫名笑了笑。
阿蛮抬眼看着我,眼角微弯,像是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先是眼,再是唇,露出笑颜,亮堂得像是小太阳。
西域来的一轮小太阳。
12
当晚,我从睡梦中惊醒。
桌上装着梅花的瓷瓶竟然摔到了地上,一地白瓷碎片里,梅花被人狠狠踩烂。
我刚想起身,一只冰凉的手却从背后捏住了我的肩膀,硬生生将我摁回床上。
我猛地伸手推开,喝道:「谁?」
其实,我知道是薛沼之,只不过是假装询问,借机推开他罢了。
薛沼之竟然真的一踉跄倒在我的枕边,他喝酒了,浑身都是酒气,手脚软得不成样子。
他浑浑噩噩地撑起身子,声音低沉而阴郁:「爬上你床的,还能有谁?」
我面不改色:「哦,我还以为是鬼呢。」
我与薛沼之成婚三年,他刚入朝时,也应酬大醉过,薛沼之酒量不好,喝完话多脑子笨,听不懂我的阴阳怪气,所以他每每喝醉,我说话便分外嚣张起来。
薛沼之果然没搭话,自顾自地念道:「府内梅树二十五株,只有两株有近期攀折的痕迹,偏偏都极高,不是你,或你那丫鬟能摘得到了,只有高大男子才能摘得。」
我说:「如何非要我来摘,我请园中花匠摘,高处的长得又大又好看,如何摘不得了?」
薛沼之点点头:「好,说得好。」
他的动作却一点儿也不像是服气的样子,双手又来拖着我,拽着我,生生把我勾进他怀里。
他像是条焦躁而找不出原因的野狗。
「你说得好,我找不到原因来反驳。但我就觉得哪里不对,我偏生就看不惯……」他用力压住我挣扎的动作,指尖钻入我的衣领,指腹贴住了我的锁骨。
这姿势,就像是从背后用手臂做了条环绕的镣铐。
他冷得很,凉得我一哆嗦。
我刚动了动,薛沼之反而像是被刺激了似的,更为用力地搂住我,「不要逃,你和我好好说。我们……好好把事情掰扯清楚。」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薛沼之,眼前唯一一件,且顶重要的,就是你写休书给我,我给春英让位。」
薛沼之默了一瞬,「此事之后再提,等过了年吧……快过年了,我如今把你休了,你能去哪呢?」
我自然是躺在我的小商铺里,天天放炮仗,一直放到大年初五了。
我叹气:「薛沼之,春英姑娘呢?你们不是一起去玉馐楼吗?这么晚了,去陪她吧。」
烦死了,我睡得好好的,万一这人待会吐了,又得换床单,还不如让他去烦春英呢。
薛沼之哼哼笑,搂着我,摇摇晃晃,像是傻狗摇尾巴,「你嫉妒了?让你一起去,是你使小性子不肯去的,这可不能怪我。」
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的脸已经冷到不成样子了。
薛沼之从小就是府中希望,贵门娇子,与其说他是个坏人,不如说他是个把别人好意当作习以为常的冷漠之人。
他总觉得所有人爱他,把别人的拒绝当成使小性子,而他稍稍一哄,就能哄回来。
我没有回应他。
于是他的笑落进冰冷的空气中,慢慢回归死寂。
薛沼之不动了,他忽然用手摸了摸我的唇,然后摸了摸我的脸,黑暗中,这是唯一一种用来辨认别人表情的法子。
「你怎么不叫我夫君了啊?」他终于发现了。
我叹气:「我累了,薛沼之,别等年后了,快点休了我吧。」
薛沼之的手垂了下去。
13
我以为这是他的默许,我们的谈话结束了。
我便挥开他的手,起身想去倒杯茶喝。
没想到,薛沼之忽然暴起,拦腰勾住我,我只感觉一瞬腾空,然后后背猛地抵在了床角。
薛沼之这疯狗没来由地压了过来!
他紧紧贴着我,身子冰凉,脸倒是滚热得很。
「你怎么不叫我夫君了?」他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又轻声问了一遍。
我咬牙,若是再提休弃的事,保不准会让他发现我正盼着此事,反而以此来威胁我。
我只好又忍一回,干巴巴道:「夫君。」
薛沼之应道:「诶。」
他平日里只是对我不冷不热,爱搭不理,喝了酒,便烦人得要死。唤了一遍还不乐意,双手晃了晃我:「再叫。」
我忍无可忍,一掌劈过去,薛沼之这无耻之徒竟然捏住我的手腕,反而逼得更紧。
「哈……」他喘了一口气,气恼道,「叫一声都不乐意了,你就这么想让我休了你?」
我们安静地看着彼此。
我不知道薛沼之在想什么,但我在想,黑暗中如何确定他的下三路在哪里,实在不行,我就踹上一脚。
薛沼之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变了。你先前不是这样的,你和顺恭谨,持家有道,从来不与我争执的。」
我不语。
「你我之间,好比流绪微梦,初不觉,要失去时,却又让人……恍然无措。」他轻叹道。
薛沼之终于松开了我。
他披上衣服,踉踉跄跄地走出厢房,走到半途,却又绕了回来。
「夫人,这夜太冷,我记得你上回还替我绣了新衣袍,绣好了吗?给我避寒吧。」
我有些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薛沼之说的这回事来。
那衣袍不是给薛沼之绣的,只是我闲来无事,给梁南安做的袍子罢了。
我们是青梅竹马,他偷偷领我去听过私塾,我也给他织过帕子,若不是朝廷征兵,他参战后没了音讯,恐怕三年前,合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我记得有回,薛沼之与同僚喝酒,半夜才归,走错了屋子,才不小心撞见了我绣东西。
他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便揉着额角,躺在榻上歇息,半晌后,还怪我绣得烂,烛火晃眼,让我灭了烛火,让他安心休息。
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这茬。
我咳了一声:「绣得不好,早就烧掉了。」
薛沼之站在原地,看着我:「这样么。」
他站了一会,好像再也找不到要说的话,终于走了。
14
薛沼之搅得我半宿都没睡好,白日珠雀叫了我几声。
「夫人,今天要不就不去了吧。」
我努力睁开眼:「去,一念法师好不容易在昭华寺,过了今天,便又要等好久了。」
珠雀叹了口气,摇摇头:「夫人对梁公子还真是痴心一片。」
我感叹道:「他对我好罢了。」
我匆匆洗漱,便借祈福的名号,去了昭华寺。
去的路上,我又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梁南安。
梁南安是个温柔的好人。
我小时便常常挨弟弟的欺负,他仗着父母宠溺,从来不会责罚,便将我当作出气包。
有一回,他一脚踹过来,我右脸高高肿起,一颗臼齿掉了出来。
母亲说,女人破相了,就没人要了。
我生怕自己破了相,吓得软倒在地,哭了出来。
梁南安猛地冲了过来,用头顶住我弟弟的肚子,将他撞倒在地。
我弟弟吃得甚好,长成了个结实的肉墩子,又常和巷子里的流氓厮混,梁南安哪里是他的对手,结果被他打得凄惨无比。
我弟弟走时,笑着说:「我要回去告诉母亲,姐姐你找野男人了,还让他打我。你是荡妇,让母亲好好收拾你。」
梁南安艰难地站了起来,脸上带彩,却问我:「你没事吧?」
他比我小几岁,文人书生打扮,衣服纹样也比我好。
我哭着说:「我的牙齿没了,我以后没人要了。」
他让我张嘴,然后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我说:「没事,你还在换牙,我看到牙根上的小白点点了,那就是你以后会长出来的牙齿,你莫怕,别舔它,不然牙齿会长歪的。」
我便不哭了,反而小声说:「你不应该来救我,我弟长得那么壮,一看,你就打不过的。」
梁南安却肃了脸,坚定道:「为人君子,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是为了救你而阻止他,不是为了打赢他而打他。若是天下的人全都要看着身量大小再决定是否行侠仗义,那这不是英雄,是孬汉。」
他说得我一愣一愣的,没听懂。
梁南安叹道:「你是不是还没开蒙读书?」
我摇头。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说完后,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向公子你道谢呢。」
梁南安摆摆手:「不必,我又不是为了这声谢,为了让别人知道我,才帮人的。告辞。」
他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只不过,晚些时候,我还是知道了他的名字。
——我们这巷子中最富派的梁家小儿子,梁南安。
当我被我弟弟诬陷勾搭野男人,回家后差点挨了一回打的时候,他的母亲登门拜访,冷笑道:「你说我儿子是野男人?」
我头一回见我跋扈凶蛮的父亲露出那样灰败,惊恐,甚至谄媚的表情来。
他没打我,反而让我多多和梁南安接触。
他家有在朝做官的当靠山,我要是也有,哪里用得着怕梁家。
我父亲说。
只不过后来,那靠山倒了,我和梁南安的婚期便也不断往后拖,再后来,他被征兵服役,我嫁给薛沼之。
……
我睁开眼,从回忆中缓过神来。
掀开帘子,马车外,一座高大巍峨的寺门,后面是绵延无尽的天阶和藏在烟火诵经之中的庙宇。
「夫人。」珠雀将我头上的珠钗卸尽,忍不住叹道,「我看这天儿,好像要刮北风了,恐待会要下大雪,夫人,要不您还是借着轿子上山吧。」
我摇摇头:「我求的东西,只能心诚才求得来。」
我看着这一望无尽的台阶,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跪倒,膝行,行三阶后,叩首再跪。
我非信徒,望佛祖勿怪。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寄托神明。
愿,挚友梁南安平安康健,顺利归来。
只此一愿,求神明成全。
……
我跪到半山腰时,额头一冷,果然下雪了。
我继续拜了下去。
此处算是昭华寺的后路,专供僧人或修行之人行走跪拜的,不比前路宽敞,台阶也更加湿滑难行。
我连摔了好几跤,脚趾却一点没有知觉,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待我终于行到庙前时,一双僧鞋缓步走到我的眼前。
「施主。」一念法师叹了口气,「生死离别,一似庄周梦蝶,或许,来的他,不是梦里的他,你念的他,也不是来的他。」
我仰头,眉眼湿漉漉,带着点消不掉的雪花,我有些呆然地看着一念法师,嚼着他的语句,只听出了一种意思。
「我替你求了签,他还活着。」一念法师说。
我来昭华寺这么多次,头一回听到如此笃定的消息。
我掩住脸,浓重的欢喜让我不知所措。
「进寺来,喝些热茶,用些素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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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我被告知我成为植物人已经五年了。
我出车祸时,正是阮泽辰最落魄也最爱我的时候。
我一沉睡,便成了他永恒的白月光。
现在我苏醒了,阮泽辰也功成名就。
那我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1
我看向床尾的阮泽辰,他红着眼呢喃:「阿子……」
得知我苏醒的消息,他直接中断了董事会议,一路狂奔到医院。
我又看向门口强颜欢笑的小秘书,看她咬得毫无血色的唇。
「阿子,你……还记得我吗?」
阮泽辰小心翼翼伸手,仿佛我是什么易碎品。
我点头,指向门口:「门口那女孩长得和我好像啊,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吗?」
阮泽辰的手登时一僵。
躲门口的女孩却主动站出来,她勉强扬起一个笑:「阮夫人您好,我叫温笑雯,是阮总的秘书,我……」
说到最后,温笑雯终于抑不住哭腔,捂着嘴飞快跑出病房。
「笑雯!」阮泽辰下意识喊了一声,抬脚想追,才想起我还在。
「没事的。」我就差把「大度」二字写脸上了:「你们之间一定有工作上的正经事嘛,去追吧!」
阮泽辰盯着我,黑眸里卷着复杂的风暴,最后还是追了出去。
目送他的背影,我的心一点点冷下,抬手揪起床边正玩游戏的小正太:「但你有事了。」
「你小子就是未来那个逼女主挖肾、流产、捐眼角膜的男主?」
我表情狰狞:「你爸是照着《刑法》把你养大的吗?」
被我拧耳朵的小正太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他拍开我:「老太婆,我命令你放手!」
我先一怔,接着「呵」一声,拔掉针管就下床抄家伙。
开始了——猎杀时刻。
2
我沉睡五年,只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就像在看一本小说,而我的儿子阮野,就是小说里冷酷无情的霸总男主。
因为母亲早逝,父亲独宠后妈,导致阮野从小缺爱,性格扭曲,以爱为名将女主活活虐死,达成写实版「追妻火葬场」。
看得我在梦里骂了五年娘。
大约是我骂得实在太脏,小说中本该在沉睡中死去的我突然苏醒了。
对比时间,距离我在剧情杀中死去还剩一年。
我有种预感,我无法挣脱小说的既定命运,该领的盒饭还是会领。
我长长叹出一口气。
行吧,那我就用这一年时间尽可能扳正阮野,也算是我这个婆婆送未来女主的礼物了。
于是当阮泽辰赶回病房,看见的就是我一手叉腰一手抄鞋,墙角的阮野抽抽噎噎,小屁股上全是鞋印。
阮泽辰在门口呆滞两秒。
看见父亲,阮野登时憋住不哭了,他倔强地别过小脸,眼底的期待却掩盖不住。
他在期待他的父亲能将他从我这个「疯女人」手里拯救。
但他的期待落空了。
阮泽辰看都没看阮野一眼,径直走来公主抱起赤着脚的我。
阮泽辰将我抱到床上,满眼心疼:「阿子,你才苏醒,身体还很虚弱,要什么叫护工就行了。」
角落里,阮野的黑眸一点点暗下去,垂在身侧的小手也攥成拳。
啧。
我一把推开阮泽辰,跳下床就将阮野抱进怀里:「我只要这个。」
阮野小身子一僵,仰起头满脸不敢置信。
「阮泽辰,这五年你就是这么对我儿子的?当空气一样不闻不问?」
我越说越火:「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装痴情?只享受生育的过程不负担生育的责任是吧!」
阮泽辰呆住了,不适应他心目中的「易碎品」忽然变成攻击他的「尖锐物」。
「阮夫人,阮夫人您别这么说!」
也在这时,温笑雯满脸泪痕地冲进来:「阮总他是为了您和阮少爷才拼命工作的,因此有时会忽视阮少爷……但阮总他常常喝酒喝到胃出血,加班到深夜,这些都是我看在眼里的!」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夫人,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得罪您,但我还是想说!这五年一直是阮总一人在奋斗,而您只是轻轻松松躺在这,您还这样误会阮总,实在、实在叫人寒心!」
我挑眉。
好一朵男人的「解语花」。
阮泽辰凝视着温笑雯,眼里有惊讶、有感动,仿佛他第一次透过她与我相似的皮囊,看见温笑雯一颗独一无二的心。
至于我只是轻轻松松躺在这?
我笑了:「温小姐,你猜我为什么会出车祸变成植物人?你猜我冒死救下的,又是谁的命?」
阮泽辰面色一白,垂下眸似有愧疚。
但温笑雯还不服输,她争辩:「但、但那再怎么说也过去五年了,就算您救过阮总,您也不能一直这样道德绑架他啊!」
「我怎么就道德绑架了?」
我也是乏了:「你这人说话既不过脑子又没有逻辑,简直浪费我的生命,护工,让这人滚,她污染了我周围的空气。」
「阿子,你怎么能……」
阮泽辰皱眉,不明白他温婉的白月光什么时候变成这等泼妇了。
而我直接一视同仁:「少逼逼,你也滚。」
3
阮泽辰到底还是走了。
他走的时候虽然没有发火,但眼底全是失望。
我也不甚在意,将阮野抱上床,搓搓他的脑袋:「儿子,你刚才在玩什么游戏?」
被我这「给一棒槌给一颗糖」整得局促极了,阮野趁机跳出我的怀抱,捡起游戏机:「《圣罗之战》,电脑上也能玩。」
我「哦」了声:「那好玩吗?」
阮野耳根都红了,高冷评价道:「打发时间的玩物罢了。」
我:「……」
这霸总发言,真不愧是小说男主。
只不过你也才 7 岁吧,从现在就开始打发时间,你不觉得时间有些打发不完吗?
这么想着,我摁下呼叫铃,让护工给我搬两台高配置电脑来。
「你要干什么?」阮野警惕道,像只炸毛的小黑猫。
「和你一起打发时间啊。」我摊手:「你老妈我还要住院观察一会,总不能就这么和你大眼瞪小眼吧。」
护工搬来电脑及主机,插座却不够用了。
「把我供氧机的插头给拔了吧。」我随意挥手。
「不可以!」阮野下意识阻止。
我不由得欣慰,这小子还不是完全没良心的嘛。
然后我下床亲手拔了自己的供氧机。
阮野:「……」
别问,问就是老母亲的叛逆期到了。
游戏安装完毕,阮野直接登录继续做他的任务,而我则在新手指导下开始建号。
这款名叫《圣罗之战》的大型网游里共有人、魔、妖三大种族,人族上可修仙,下可堕魔,魔族与妖族里更是各有上百种职业供选。
我挑得眼花缭乱,咨询道:「儿子,你是什么品种?」
「那不叫『品种』。」阮野盯着屏幕,神情专注,那一刻我竟在一个 7 岁娃娃的脸上看出了「帅气」二字。
他道:「我是魔族,职业是战车。」
「你是辆汽车?」我惊讶。
阮野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不是真的车,而是象棋里的『车』,是最为强大的战力。」
「哇,好帅。」我一面称赞着,一面给他一个「毛栗子」:「和人说话的时候不要随便翻白眼,不礼貌。」
「你干什么!」阮野捂住脑袋扭过头,手离开键盘,他操控的「战车」登时被怪兽杀死了。
阮野抿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对不起,以后你对战的时候我不会再敲你了。」我当即道歉,又补充道:「留到对战结束后统一结算。」
大约是从没被人这般在意过自己的感受,阮野愣了好一会,扭头应得生涩极了:「没事……」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外表看上去最朴实的人族,打算走修仙治疗系这条路。
而我进新手村刚完成了一个任务,还没来得及将猎物交给村长,就被一个昵称叫「新手屠夫」的 7 级玩家给偷袭了。
「Gave Over」
看着被一片血红覆盖的屏幕,我不禁惊叫一声。
「怎么了?」阮野被我叫得吓了一跳。
就见屏幕上的「新手屠夫」捡走了我人物尸体里掉出的猎物,还做出热舞的动作嘲讽我。
气得我狂点复活键:「我在新手村被人截胡了,他还在我尸体旁跳舞!」
阮野听后没说话。
等我缓过复活期,就见一个庞大魔物正在疯狂追杀「新手屠夫」,招招暴击还蹲复活点。
直杀得「新手屠夫」掉到 1 级,那个名叫「隐形人」的 59 级魔族才丢下他的尸体,走到我跟前,巨大的魔角上冒出一行字:
'隐形人:去跳舞。'
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隐形人」到「新手屠夫」的尸体旁跳热舞嘲讽。
我瞠目结舌,缓缓扭头看向身旁绷着一张小脸的阮野,又缓缓竖起一根大拇指。
牛啊,活该你是男主。
我忽然理解女主为什么被虐得死去活来还不肯离开阮野了。
有些撩人天赋还真是与生俱来的。
因为我实在菜,阮野干脆带我做起了任务,并在我一声声「儿子好棒!」「儿子好帅!」的吹嘘里逐渐迷失自我,嘴角的小弧度压都压不下。
一天下来,有阮野的「战车」开路,我直接躺赢到 9 级,阮野帮我杀怪时我就专心炼丹,炼丹技能也因此达到了 4 级。
但我还是觉得慢,干脆大手一挥,哐哐砸钱,将我和阮野的游戏人物从头到脚都换上氪金装备。
笑话,老娘我是差点运差点命,但就是没差过钱。
阮泽辰的创业资金全靠我的嫁妆,阮泽辰的人脉也都来自我的娘家。
给得起,自然收得回。
而我之所以没立刻和阮泽辰离婚,也是想将这一份未分割的家产全部留给阮野。
所以不论那个叫温笑雯的小秘书是真的恋爱脑,还是存着白捡胜利果实的野心,她都打错主意了。
也就在我这稍稍分神的功夫,面前的电脑屏幕再次覆上血红,我又被人杀了。
除了氪金装备没被扒,我辛苦炼了一天的丹药全被那三个妖族的捡走了。
「老太婆你发什么呆?!」
阮野正帮我在做任务,一回头发现我被杀了,语气也冲起来。
「第一,我是你妈妈,不是老太婆,如果你不想叫我妈妈可以叫我姐姐或者顾子,尊重是沟通的前提。」我心平气和:「第二,你欠我一次毛栗子。」
阮野来帮我报仇,那三个妖族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强的「保镖」,根本不是阮野的对手,忙开私聊求饶,说会归还我的丹药。
但阮野压根不理睬他们的求饶,出招依旧快狠,招招都是虐杀。
我发现阮野特别喜欢用一个叫「嗜血魔爪」的大招,将对手抛掷空中再撕碎,血肉如烟花炸开,画面血腥又十分有冲击力。
我侧头看向阮野,见他嘴角平直,眼神清明,操作干脆没有丝毫怜悯和犹豫。
这孩子……也太过冷静了。
或者说,是无法共情。
我没立刻阻止,只是盯着阮野,等他杀满意为止。
大约是我的注视存在感太强,阮野这次没轮白三人,而那三个妖族复活后抛下句「贱人给我等着!我找帮会来轮你!」就瞬移了。
我还没摸透游戏,问阮野:「帮会是什么?」
阮野的小脸却黑了下去:「就是小团体,10 级以上可以申请加入帮会,刚刚那些人是『圣斗军』的,那帮会才建立不久,但会长很厉害,所以兴旺得很快。」
「也就是说咱们惹上大麻烦了呗。」我了然:「那儿子你有加入什么帮会吗?」
「没。」阮野面露不屑:「那些庸人不配。」
一个小学生说出这种话确实有些违和,但想想他可是未来挖肾挖心都不犯法的男主,一切又都合理了。
以为我不语是害怕了,阮野别扭地补充一句:「别怕……一般会长都很忙,没工夫帮人报私仇的。」
除非,那个「会长」今天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正需要一个发泄的口——
我看着那个名叫「卿泽良辰」的修仙人族会长,和他身边名叫「温温一笑」的妖族白狐,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不明摆着就是阮泽辰和温笑雯嘛!
好家伙,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现实中刚对线完就要到网络上对战?
'卿泽良辰:就是你们轮白我们圣斗军的人?'
我正喝水,想到阮泽辰用他那张脸说出这种中二的话,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温温一笑:你们太过分了!一个 59 级的欺负几个 13 级的人!'
阮野冷漠地在键盘上敲敲:
'隐形人:哦,所以呢?'
我擦去嘴边的水,余光瞥向阮野。
他似乎还没意识到,眼前这对「神仙眷侣」就是他的亲爹和他的……未来小妈。
我想了想,也没戳穿。
只是又抿了口水,杯壁撞到牙齿,回音清醒地响在脑海。
五年前是阮泽辰最爱我的时候,也是我最爱阮泽辰的时候。
那时的我简直爱疯了他,爱他的貌,爱他的才,爱他的灵魂,爱他对我虔诚又狂热的爱。
以至于当那辆失控的车横冲直撞而来时,我的第一反应也是推开他。
我推开了他,然后陷入沉睡。
在醒不来的梦里,我无能地旁观他与所谓「替身」的纠纠缠缠、终成眷属。
爱吗?爱过。
恨吗?恨过。
可再多的爱、再多的恨,五年也够消磨了。
我现在的心就是静,出奇地静。
静得像是一面在冬夜结冰的湖,任由天上风起云涌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唯有阮野,他是我湖底的小鱼儿。
我不后悔将他带到这世上,也想在仅有的生命里多送他一程。
被我盯得发毛,阮野小眉头皱紧,黑眸瞥来又错开:「老太……顾子你不要老偷看我,一会儿他们动手你就跑,听见没?」
我「哦」了声。
阮泽辰的半仙有 74 级,就连温笑雯的狐妖都有 36 级,我不觉得自己跑得掉。
果不其然,一动手,阮泽辰与温笑雯就配合默契,阮泽辰杀招直逼阮野,温笑雯则立刻截断我的后路。
然而我与阮野更默契。
阮野硬生生抗下阮泽辰一记,我也不顾温笑雯的进攻,迅速朝阮野投掷丹药回血,与此同时阮野一个闪身加三个连招,直接秒杀温笑雯!
局势瞬间变成二比一。
阮泽辰明显一怔,接着一招将残血的我送走,来了个勉强挽回颜面的一换一。
我当着阮野的面变成一具尸体,阮野也没丝毫动容,自顾自服药自愈。
屏幕前的他一对黑眸清凌凌,冷静异常。
真正的厮杀也开始了。
阮泽辰一个 74 级本该碾压 59 级的阮野,然而阮野却将魔族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剑走偏锋又迅猛狡猾,顶着残血都能与阮泽辰兜上半小时。
躺尸的我干脆叫护工送来零食,边嗑瓜子边直呼精彩。
当然,两人的级数差距摆在那,最后奇迹并没有发生。
阮野被阮泽辰杀死了。
庞大的魔族尸体躺在谪仙一般的人族面前好似一座黑色小山,无言的威慑力隔着屏幕扑面而来。
欣赏了一场父子局,我还不忘采访阮野的战后感:「儿子,你觉得那个叫『卿泽良辰』的人实力怎样?」
阮野收回键盘上的手,面无表情:「一般。」
漂亮。
对阮野的「父慈子孝」很欣慰,我喂给阮野一把瓜子仁:「那你老妈我呢?」
「超菜……唔!」
阮野试图躲开我的投喂,但还是被我笑盈盈地塞了一嘴,堵回他的大孝子言论。
早在阮泽辰带人来兴师问罪时就有许多吃瓜群众过来围观,这会儿阮泽辰杀了阮野,圣斗军的人纷纷喝彩,拍些「会长威武!」的马屁。
之前那三个妖族更是疯狂叫嚣,要阮泽辰轮白我和阮野。
但阮泽辰却没动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先等阮野复活,然后递出了橄榄枝。
'卿泽良辰:你有些本事,不如加入我们圣斗军,之前你轮白我属下的事我不计前嫌,我也会将你的才能在圣斗军发挥到极致。'
我挑眉,就阮泽辰这气度与格局,难怪他五年就能从「小阮」变身为「阮总」。
而阮野腮帮子里鼓满瓜子,想也没想就敲字。
'隐形人:不。'
阮野这一拒绝登时惹了众怒。
圣斗军的人骂阮野不识好歹,不过是他们会长的手下败将,竟敢拒绝他们圣斗军的邀请?!
眼看气氛又要剑拔弩张,温笑雯是时候出来调和,她走向我的游戏角色:
'温温一笑:这位姐姐,我看你应该也是新人,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圣斗军?如果你走修仙治疗系,我们帮会免费提供药材和资源的哦(可爱笑)'
'系统:玩家『温温一笑』邀请您加入帮会『圣斗军』,是否同意?'
屏幕上冒出这条邀请时,我手里正抓着大把瓜子,想放下又舍不得,干脆腾出一只小拇指去操控鼠标。
啪嗒——
「同意」
'系统:玩家『子曰』加入帮会『圣斗军』。'
阮野咽下瓜子,皱眉看向我:「点错了可以申请退会。」
「没点错啊。」
我又将手里的瓜子仁投喂出去,拍拍手:「药材很难收集的,既然入会就有免费的领,那不入白不入。」
况且入会了还能在第一现场追更《霸道总裁与他娇俏小秘书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多刺激啊。
我默默咽下后面这句话,勾唇笑得讥讽。
因为一入会,我就看见温笑雯的头顶出现了一行金色的新标识:
「会长夫人」
我再看向阮泽辰头顶的「会长」,总觉得自己头顶也该应景地顶点什么绿色的玩意儿。
温笑雯扭着她婀娜多姿的狐妖身材,对我做出友好的动作:
'温温一笑(会长夫人):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眨眼)'
还我们的大家庭,这狼子野心真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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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我像陆臣卿的狗。
不然为什么陆臣卿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还一点都不生气。
只有我知道,他在十三岁前为了救我,脑袋被驴踢了。
念在他那份救命之恩,我才对他容忍到现在。
1
夏日炎炎的操场之上,篮球撞击在地面上而砰砰响动着。
陆臣卿在第三次喊我名字的时候,我才抬头。
站在篮球场中央的人明显已有了点不耐烦,皱着眉望我。
我拎着矿泉水小跑过去。
「想什么呢你?」
指节轻轻地敲在我的额头上,我向后躲了躲。
眯着眼看他,他的下颔线比我的人生规划好像都要清晰。
因为额头上的薄汗,他顺手把头发撩到了脑后,怪不得刚刚篮球场旁的女生尖叫连连。
喝完了之后他把空瓶支在我头上,眯着眼笑了下,意味不明。
「顶着。」
……
有病。
我晃了晃,矿泉水瓶应声而落,弯腰捡起瓶子之后,他已经转身回了球场。
2
下半场打完之后薄暮已接近尾声,晚风吹绕过脖颈,我刚想起身去找他,一个女生从他身后跑了过来。
女生我认识,篮球社社长。
至于为什么篮球社社长是个女生,为什么篮球社社长从未参加过校篮球赛,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确实快贴到陆臣卿身上去了,还有意无意拿目光瞄我。
我自认为自己算不上什么威胁。
起身将放在腿上的陆臣卿的外套拿给他,他理所当然地接过了。
「穿好外套,小心着凉了。」
「我会提醒臣哥的。」女生在他身旁甜甜地笑着。
「今晚我晚点回。」陆臣卿的声线自带着股冷,看样子他们俩刚刚商量好了。
我想跟他说,今晚我生日,你本来答应陪我过的。
不过转念,算了。
他将会错过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日子。
3
十年前的今天,陆臣卿他为了救我,脑子被驴踢了。
真的被驴踢了,真的去医院住了一个月。
并且真的失忆了,倒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啥都全忘了,而是零碎的记忆丢失,再加上记忆混乱。
这就造成了个结果,就是十三岁之前特可爱的小陆臣卿没了。
十三岁之前的小陆臣卿可爱到什么程度,他说我是公主他是骑士,为什么他要当骑士不当王子,因为他要守护我一辈子。
想到这茬我就生气,现在的陆臣卿别说保护我,能别往我心上戳刀子就不错了。
他当初的誓言都被狗吃了。
不过,我也有个誓言。
那就是,他确实救了我,我在心里默默发誓,从他救我的那天起,本公主就听他话听十年吧。
今天,丫就是十年之约到期之日。
在今天之前的无数个日子,我已经想把陆臣卿那货骨灰扬了。
4
我本来已经美美地和姐妹享受完蛋糕,美美地准备上床睡觉,结果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手机震了起来。
陆臣卿那倒霉玩意。
我挂了电话,准备钻进被窝,手机又响。
「喂?」
「R76,来接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低又黏,估计是喝了点酒的。
我之前确实凌晨一两点爬起来去接过他,但今天之后不会,再也不会了。
于是我直接开了免打扰,进入梦乡。
……
第二天早上,看到陆臣卿打了我七八个未接电话。
以及他的两条微信。
「敢挂我电话?」
「?」
……我没回他。
没把他删了已经算是我对我们这几年旧情最后的悼念。
不过后来他也没找过我,大概两三天,不用追随着陆臣卿的日子还挺爽的,连带着这几天的生活质量都高了许多。
下午跟同组的学弟出来调研,我顺手买了杯奶茶给他。
他抱着奶茶不喝。
「怎么了?」
「诶呀,学姐,我懂你的意思。」
学弟挠了挠头,一副我什么都看透了的表情。
「你是想让我把这杯带给臣哥对不对?我们今天下午有篮球比赛嘛。」
……并不是。
我拿过奶茶用吸管直接扎了个洞放到他嘴边,朝他摇头。
「我们已经结束了。」
「真的假的,学姐你想通了?你不当舔狗啦?」
「……」
他好像一时嘴快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其实,我们这几天都在猜,因为你之前一下课就去臣哥他们教室门口等他嘛,还总给他送便当,送奶茶啥的,可你最近都不去找他了,是臣哥做了啥对不起你的事吗?」
「对不起我的事?」
「嗯嗯。」
那他做过的可太多了。
「而且,我听说,我听说啊……」
学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
「陆臣卿他这几天脾气特别暴躁。」
「……」
「所以大家都在传,学姐你的坚守让陆臣卿发现他心中早已有了你的位置,可你已经离他而去……」
「行!停停停,别说了,你们搁这编故事呢,何况我根本没喜欢过他——」
所以有的时候,现实比故事更加狗血。
我们转角,遇见了陆臣卿。
5
自我那天挂了他电话,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个人的情绪一向摆在脸上,我以前早习惯了他阴晴不定,没什么所谓地跟他对视了半晌,准备拉着学弟擦他而过。
可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在学弟面前。
……准备把那故事证实了是吧?
他确实在生气,而且见到我之后更加生气了,几乎是拽着我把我拉到没人的楼道口,居高临下地对我嗤笑了一声。
「钓到新弟弟了?」
楼道里影影绰绰的,我看不清他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也没那兴趣看清,索性接着他话说完。
「是啊,新弟弟。」
「林子暮。」
他几乎是咬着牙把我名字念完的。
「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贴着我的耳廓问我话的,灼热的呼吸燎上一层麻痒,我躲开了他。
「不知道,也许是我腻了?」
「腻了?」
他呵了一声,我想大概是我这几天没去找他反而让这大少爷不开心了,不过我现在懒得照顾他的心情。
「林子暮,你别后悔。」
挑了挑眉,他的笑让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他以前也喜欢对我笑,不过大都是耍着我玩。
他把我做了一上午的便当送给别人了,还怪我说是因为我做的太难吃了。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笑着的。
所以我才不喜欢现在的他,他以前虽然呆呆傻傻的,但会为了我脑袋让驴给踢了,要换做现在,大概会把我推驴面前顺便嘲笑一波我吧。
6
大抵是真的对以前的陆臣卿太怀念了,午睡的时候我做了个关于他的梦。
十一二岁的那年暑假,我与他一起到乡下避暑。
光怪陆离的,一会要说爬树找果子给我吃,一会说去冰箱里掏冰棒给我含着。
他说他要当奥特曼,我那时候比同年人要早熟,就跟他说奥特曼是不存在的。
「不!奥特曼是存在的,我有奥特之力!」
「好,你是奥特曼,我是大怪兽,你要拯救世界,我偏要毁灭世界怎么办?」
我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问他。
我以为他会说,那我就 biubiu 两下干掉你啥的,结果他真皱着眉思考好一阵。
「好吧,那我就当小怪兽。」
他说,他保护我。
我一直觉得亏欠他,是因为他真的把骑士的事儿做到了。
那天大雨里偏要惹那头发狂的驴的人是我,可替我承受一只惊慌野兽的攻击的是他。
我知道他没错,他只是忘了,他只是把奥特曼小怪兽夏天冰淇淋通通地一股脑都忘了。
有一天他也许会想起来,也许他再也想不起来。
可我还是会在某一刻他嘲笑我的时候生气,还是会在他说我新买的衣服丑的时候,说我又长胖了的时候,无比怀念那个说我保护你的小孩。
我就当我的骑士被恶龙夺走了,他死了。
所以午睡起来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实验室里本该是空无一人的,本该是。
结果我身旁的位置上,好端端坐了个正在看书的人。
7
「醒了?」
贺州礼是我导师的得意门生,也算我的学长。
彼时他正垂着眼看手中的书,金框眼镜映照出窗外夕阳的残光。
我恍恍惚惚地去看,一时也数不清他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
「老师要实验的数据,我找你拿一下。」
学长的声线一直这么清冷,我点了点头,把早上那群人整理好的纸单交给他。
可他还坐在位置上,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教室里本就没什么人,我才发现我站着,他坐着,他仰着头看我。
无限温柔的晚霞落在他眼睛里也像是被清寒冻住,霎时安静下来却让我尴尬不少。
「学长,还有什……」
「我听说,你和陆臣卿分手了。」
……
今天都怎么了是一个个,这么关心我情感生活了?
「没分,因为我们就没在一起过。」
他沉默了半晌。
「你天天去找他,我以为你俩在一起了。」
我总觉得学长那眼神是在说,在都没在一起,你舔个屁。
我不想解释年少时自己给自己订的幼稚的十年之约,干脆摆烂,学长问我之后什么也没说,合上书起了身。
他走到门框处回头看我,明明是盛夏含蝉鸣的晚风,我偏感受到了那股凉意。
「跟上。」
学长说,导师找我有事。
我们学校外聘教授的办公室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小巷,墙面上斑驳的痕迹总像立于晦暗的时光,于是一道风声就能把操场那头的喧闹剥离开来。
「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学长在我的身前问我。
「……」
以前没瞧着你这么八卦。
我很难解释什么,但不接他的话依旧很难。
贺舟礼是我们学院中挺特殊的存在,明明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可连开口跟他说话似乎都需要勇气。
好在我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
是我的舍友,听起来语气很急的样子。
「子暮,你在哪儿?我求你看看年级群吧,都吵翻天了。」
我本来想,群里吵就吵,跟我有什么关系。
结果没想到,他们现如今讨论的核心,就是我。
起因是有个女生在教室里丢了电脑,刚巧那天我们教学楼的摄像头升级检修,于是在群里到处寻找丢掉的电脑。
其实我看过她贴在公共区域的告示,那意思就是断定有人偷了她的电脑,限小偷三天之内还回来,不然报警什么的。
结果三天了依旧没人找她,她就在群里问,本来没什么事的,这种失物招领一般和自己不相干都不会回。
结果有人在底下回了句,看见那天我最后一个走出教室,还背着一个大包。
就是那个篮球社社长回的。
这下便炸了锅,失主一看到有她电脑的消息,便疯狂地问我是谁哪个院哪个班的,我那时在睡觉呢,回都没回。
敏感的失主再加上一堆人煽风点火的分析,她现在几乎已经断定我是心虚不敢回。
我仔细回忆了下当天,那是和陆臣卿同节课,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跟着他一起走出门的。
因为要帮他拿衣服。
我就在群里说,我不是最后一个出门的,我和陆臣卿一起。
失主看见我这么回了也只好作罢,围观看热闹的人散了也都散了,然后陆臣卿突然在群里跳出来,说了句。
「我没跟你在一起。」
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他曾笑着跟我说,叫我不要后悔。
我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弹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消息。
失主以为我撒谎了,抓着我不放,要我跟她去趟导员办公室。
篮球社社长的发言也很巧妙,说什么「我就讲我没有看错啊」,陆臣卿自发了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出现。
甚至群里已经开始有人叫我道歉。
一股由心底忽而弥漫的慌乱一下席卷我,就像是突然被人扣下什么罪证,而我还不知该由何解释起。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就是和陆臣卿一起出门的。
他晚上要打篮球,我帮他拿水拿衣服。
他记忆力一向好,我不信他能忘。
也就是说,他故意的,把事情闹大,想看我的丑态。
8
我不记得陆臣卿是从什么时候,那么喜欢捉弄我的。
先开始只是小恶作剧,而后越来越变本加厉。
有个响彻蝉鸣的午后,他故意给错了我地址,让我在烈日炎炎下找了他两个小时。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学校操场的栏杆上,身后的蓝天白云,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气喘吁吁的我,嘴角勾了个微妙的弧度。
「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我觉得他那时候的笑,太灿烂了。
「因为你救过我,陆臣卿。」
刹那间,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十三岁的时候为了救我脑袋被驴踢了,也知道我一直跟着他是因为什么。
他的手里一直握着一瓶矿泉水,我刚开始没注意,直到他拧开瓶盖,水流顺着我的头顶浇下。
打湿了头发和衣服。
三伏天里其实并不冷,甚至有那么一丝凉意,我站在原地,觉得自己这样大概还是太狼狈了。
「现在你还要跟着我吗,嗯?」
明明他声线懒散得要命,可话说出来却那么恶劣。
我在心里不断跟自己说,陆臣卿做手术做了一天一夜,如果没救回来,那他现在这条命,就该是我背。
可我还是没来由地颤抖了下,大概是凉水流入了后颈。
那天晚上,我发烧了。
估计是前几天就有点小感冒,再加上穿着湿衣服回家,烧起来的温度并不高,可让人浑浑噩噩的。
我在被子里吸鼻子,吸着吸着就哭了,我想大抵是发烧太难受了,或者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我欠陆臣卿。
我打算拿我的十年去偿还,这期间他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因为我欠他。
我欠他的。
9
我回来神来的时候,学长已经在我身旁就着我的手把聊天记录全看了个遍。
「c 楼的事儿?」
我点点头。
「你偷的?」
他勾着唇角笑了声。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可我现在才瞧见他的眼眸是桃花型的,笑起来总平白多了股风流。
「走吧。」他突然调转了个方向。
「去哪?」我追上他。
「去找你们级的导员,既然陆臣卿不愿意帮你作证,我帮你作证好了。」
「……学长。」
「嗯?」
他回头看我,眼里落了道巷子里斑驳的光。
「作假证不好,我知道。」
10
其实这事儿就算是真闹到导员那,也不可能草率地解决。
我听说警察已经介入了,群里那风波也不了了之,当然,陆臣卿明知道可以为我作证还故意将脏水往我身上泼的事儿,我算是记住他了。
我真的挺生气的。
之前的每一次生气我都忍了下去,但这次不可能,我去了他最近经常去的学校旁边的那家网吧,我知道他肯定在那。
我连他常占的机位都知道,不过今天那台机子位置上的人不是他。
我本以为会无功而返,结果在网吧门口的墙角撞见了他。
他本来叼了根烟,打火机亮起的微光转瞬即逝,他却把烟和打火机收回口袋里了。
「什么事儿?」他低着头问我。
「我每周五哪次不是陪着你上完最后一节课?为什么说那天没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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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后,我在商场里面偶遇了前任。
我蓬头散发,正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换尿不湿。
他衣冠楚楚,众星拱月地被拥簇着巡视商场。
四目相对,他看见我怀中闹腾的孩子,脸色瞬间变了,「我的?」
我冷笑着将孩子的脸摆正了对他,「你觉得像吗?」
他端详半晌,笃定点头,「像。」
「薛敞,我们分手三年多了。」我皮笑肉不笑,掂掂怀里的崽提醒他,「我宝才六个月。」
1
重逢那天起,我的手机一直在遭受各种陌生号码的骚扰。
各式各样加好友的信息层出不穷。
甚至出门身后都远远有人跟着。
我无视这些异样,按部就班地生活。
上早教,逛街遛娃再回家,每天三点一线。
我知道这些都是薛敞的手段。
他向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互熬了一周,薛敞耐心散尽,派人将我堵在早教中心门口。
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站在我面前,语气恭敬:「唐小姐,薛先生请您上车聊聊。」
看似尊重,实则无形逼迫。
林肯车在街边静默等待,四个保镖两前两后「护送」我上车。
薛敞长腿交叠,屈肘靠着扶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戒指,眼睛一直在宝宝身上没移开过。
我把玩着孩子的小手,他在我怀里睁着澄澈的眼,天真无邪地笑,「阿噗……」
薛敞莫名其妙被逗笑,朝我张开手,「我抱抱?」
我抱紧孩子往后靠,戒备地看他,「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表情淡了淡,「只是想看看孩子。」
「哈。」我冷笑出声,「又不是你的,眼馋什么?」
「不是我的?」薛敞慢慢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带着笑,眼神却逐渐阴沉下来,「难道真是你的?」
「看不出我们有多像?要不要我去做个亲子鉴定甩你脸上?」
我换了个姿势抱娃,不耐烦地说:「少跟我玩这些恶心的手段,我从没打算回头吃你这株烂草,也请你高抬贵手别来烦我。」
「而且当初踹掉我的人是你,我们就该老死不相往来,你犯什么贱还要凑过来喜当爹?」
薛敞脸色转臭,一个字都没再说。
他送我到我家楼下。
下车前,我再次警告他:「薛敞,你我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下半辈子都别再见面,就算是给彼此攒功德了。」
回应我的,是他冰冷的侧脸和升起的车窗。
2
我和薛敞是青梅竹马。
更准确地说,他是我爸的养子。
年少情窦初开,差一点我就与他走进婚姻殿堂。
只可惜,一切都是精心构造的陷阱。
心动是假的,多年的深爱与呵护是假的,曾经看我时满眼深情更是假到不能再假。
他背负着仇恨,处心积虑在我家潜伏多年。
在我们订婚前夕,他一网收起布置多年的局,亲手将我爸以多项罪名送进监狱。 
法院封房的那天,我连同几个不值钱的行李被一起丢出门外。
当时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巨变,坐在雨中崩溃大哭时,他撑着伞走到我身边。
这辈子我都忘不了,薛敞撑着伞站在那看我的眼神。
脸上皆是漠然,眼神透着一丝怜悯,嘴里说出的话,是我从没听过的刻薄与恶毒。
他说:「唐栗,你有今天,也是你该得的。」
不远处停着的车来下一个女人,在雨幕中轻声唤他:「二哥。」
后来我才知道,那才是被他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
3
后来的人生,深刻地教育了我懂得什么叫作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我流落街头食不果腹时,薛敞正情场事业双得意。
便利店的电视播放着他的新闻,说他携女伴参加慈善拍卖会,买下天价宝石博红颜一笑。
彼时我拿着店员好心给的过期面包,蹲在角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嘴里塞。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我何曾吃过这种苦。
盯着电视时,我在心里恨恨发誓,那些对不起我的人,迟早有天我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豪言壮语很快被残酷现实磨平。
无权无势又无能的我,连薛敞的一根腿毛都拔不下来。
甚至连基础的温饱都成问题。
我斗不过他的,更别提报复。
当时是,现在也是。
4
小宝又尿了,躺在床上张着嘴哇哇地哭。
当单亲妈妈真的很难。
换完了尿布,他还是反常地大哭不止,我焦头烂额地抱着他哄,怎么哄都没用。
他小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哭到沙哑。
手足无措时,又接到了房东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支吾地告诉我房子打算卖掉,补钱给我让我尽快退租。
我心头发冷,没闲心跟他吵。
挂了电话,才发现手机里有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井水不犯河水?我偏要。」
脑残的薛敞向我发出了进攻的讯号。
我反手熟练地拉黑号码,带上所有东西和证件,焦急地带着宝宝出门去医院。
宝宝肠胀气肠绞痛,医生处理后,他在我怀里嘬着手指慢慢平静下来。
睡过去时,他还在断断续续地抽噎。
深夜的急诊室冷冷清清。
宝宝好不容易睡过去,我抱到手臂发麻都不敢动一下。
看着他熟睡的小脸,我弯腰低头轻轻抵着他的小脑袋。
眼眶酸胀,这一刻才敢让情绪稍微倾泻出来。
一道身影无声立在我面前。
我深吸口气,把眼泪憋回去,「你能不能别像个狗皮膏药一样?」
5
薛敞默不作声陪我到天亮。
无论我怎么刺他,他都跟哑巴似的,一言不发。
出医院时,他甚至还要送我回家。
我气急败坏,烦不胜烦,「你贱不贱啊?怎么,现在是后悔了想跪地求饶请我原谅你?」
薛敞嘴角一抽,单手插在口袋,张嘴就能气死人,「想多了,纯粹看不得你好过。」
我气极反笑,指着孩子问他:「我现在像好过的样子?」
「你滚远点,我看到你就想弄死你。」
他不知脑子哪根筋搭错,竟微微一笑,「行,给你机会。」
房东二次来催,登门拜访还提了一堆的水果和营养品。
一个月前签合同时还很和善,现在处处透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他明说暗指:「当时真是看你可怜,年纪轻轻还一个人带着孩子。
「现在我也是碰到了事情没办法,急着出手房子,已经有买家看好了。
「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咱们互相体谅一下,该补的钱我都会尽量给你多补,只要你尽快搬出去。」
我忍着火气说:「再快也需要时间,你单方面毁约,最少也得给我一个礼拜找房子吧?」
房东借喝水躲避我质问,沉思片刻,「咱们就直说了吧,也不是不能给你时间去搬,但这事你得问问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我扪心自问也不算是个坏人,咱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只想安安稳稳生活,哎……都说到这份上了,钱我可以多补给你,你也别为难我。」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薛敞又发来一条短信:「刀子亲手给你递上了,就看你够不够胆量接。」
6
我不但够胆量,我还想亲手阉了他。
光脚不怕穿鞋的。
薛敞的车在楼下等着,他没来,派了几个保镖过来帮我拿行李。
本就没什么东西,大多都是孩子的物品。
我在想他打算怎么待我。
小宝一向好带,路上在我怀里睡得昏天暗地,全然不知前方等待的是怎样云诡波谲的命运。
当车窗外出现了熟悉的景色,那幢陪着我长大的房子出现在眼前。
我坐在车里,昔日记忆袭来。
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这幢房子见证过我人生最幸福的岁月,也见证了我如何从云端跌到泥里,被欺骗被背叛,再到像条无家可归的狗被狠狠踢出去。
我陷入座位中,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保镖沉默地守在外面,并不催促我下车。
薛敞真是最懂得怎么羞辱我。
现在我信了,他纠缠我并不是因为后悔,而是真的不想我好过。
7
没有谁能比我再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这是我曾经的家啊,可如今物是人非。
接待我的是所谓的管家,她引着我上楼。
薛敞大施恩德,给我安排的房间还是我昔日的卧室。
管家站在旁边毕恭毕敬,「宝宝的话,先生给他安排了楼下的婴儿房。」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儿子只会跟我住在一起。」
管家看了眼小孩,抿了下唇,没说话,无声地拒绝。
听谁的话做事,她心里相当清楚。
我说:「要么让保镖现在把东西给我摆放好,要么我把房子烧了。」
管家听了满脸震惊,犹豫片刻当着我的面给薛敞致电。
他不以为意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淡淡地说了句:「随她。」
由此管家才肯沉默地安排人手,将我带来的东西一一归至卧房放好。
弄好一切好,我将熟睡的小宝放到床上,甩了甩酸麻的手。
带孩子真的太难了。
等会儿他醒了又得喝奶。
装着奶粉的包,连同我的行李一起收到衣帽间。
我进去翻找,出来却见一名身形瘦弱的女人站在婴儿床边。
她垂眸看着睡熟的小宝,将手伸入婴儿床中。
我脑海中瞬间拉响警报,母性的本能让我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冲过去推开她厉喝:「你做什么?」
明明没用多少力气,她却轻如纸张般轻飘飘跌倒在地。
我无暇看她,只顾着紧张地检查孩子。
小宝还在熟睡中,握着拳头,小脸粉润呼吸均匀。
一颗心才落地,跌坐在地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瘦弱的胳膊撑了几次都没能起身。
薛敞正巧在这时出现。
女人无虚弱而无助地唤他:「二哥,疼。」
薛敞脸色铁青,两步作一步冲过来,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走。
没多久,楼下响起救护车的声音。
我拨开窗帘一角往下望,见那女人躺在担架上被推上车。
薛敞亦步亦趋地跟在边上。
上车前他有所察觉,停住上车的脚步,回过头来遥遥与我对视。
我定定地站在窗边没有动,甚至扯了扯嘴角,冲他微微一笑。
这一刻的场面,恰似当年他刚到我家时。
那个女人,我认出来了。
是下雨那天从车上下来,亲密喊他二哥的女人。
是慈善拍卖会上,薛敞为她拍下天价珠宝的女人。
8
救护车将人拉走那天起,薛敞也跟着消失。
偌大的房子里,除了我和小宝外,只剩几个幽灵般的用人。
别墅里能看到的摆设基本如旧。
除开三楼明令禁止我上去外,他们不限制我在任何地方活动。
甚至我带着孩子出门,这几个用人也不会阻拦。
于是我照旧带着小宝出门溜达,每次身后都有人远远跟着。
薛敞这样大费周章地把我弄回来,总不会是为了做善事。
从早教中心出来,我转头去逛附近商场里的母婴店。
最近换季,小宝的衣服该添新了。
小宝对粉色的东西有种莫名喜好,我刚拿了件粉色睡衣。
他看见了就在车里蹬着小胖腿,比画着手想要来够。
我拿两件不同颜色的衣服并一起逗他,「要哪一个呢?只能选一个哦。」
他毫不犹豫地去够粉色那件。
但边上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快一步截走他想要的东西。
小宝握着小拳头,瞪着眼睛气得直哼唧。
突然出现的薛敞手里捏着小巧的婴儿服,正反面翻看,随后垂眼看向车里的宝宝,眉头微挑,「男孩子喜欢什么粉色?」
我劈手夺回衣服,「不劳您操心。」
他扯了下嘴角,双手插入口袋,跟在我们母子身后晃了一圈。
结账时他拿出手机,「我来。」
我拧起眉头。
薛敞:「不愿意?」
想多了,我立马换品,全部挑最贵最好的拿。
导购员面对收银台上堆积如山的货品,一张脸笑成了花。
他未置一词直接付款,身后跟着的保镖上前来大袋小袋地提走东西。
回去时小宝靠坐在我身上,把玩着新到手的玩具不亦乐乎。
薛敞上车后,目光一直集中在孩子身上。
浅棕色的眸子里,含着意味不明的打量。
温文尔雅的皮囊掩饰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阴冷。
「薛敞。」我温声开口,「把你这双恶心的眼睛给我转开。」
他脸上闪过一瞬的刺痛,又迅速掩饰过去。
目光移向窗外,停了片刻又转回来。
薛敞屈指在扶手上叩了叩,沉思片刻,带着明晃晃的恶意问:「唐栗,这几年去见过你爸吗?」
见我脸色铁青,他愉悦地笑了。
9
也没能笑多久。
车辆在路上和别人发生刮擦。
有惊无险一场,我吓得紧紧抱住小宝不敢松。
他拿着玩具,一脸蒙地看着我。
司机下车查看,对面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下来一名中年男人。
双方交涉时,对面的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的俊美面孔。
他微拧的眉心透出几分烦躁,衬衫挽到了手肘,露出精壮小臂搁在窗沿。
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目光扫过司机,随后投向我们所在的后座。
薛敞也看到了。
他眸光微动当即推门下车,绕过车尾走向对面的后座。
显然是认识。
薛敞过去寒暄,整个过程中双方一站一坐,车里的人连脚都没迈出来半步。
我将小宝换了个方向对着外头看,他趴在玻璃上眼睛睁得圆溜,握着玩具忽然咚咚地砸着车窗。
声响引来对面二人注意。
薛敞回头看了眼,大概说什么场面话, 最后那位从车里伸出矜贵的手,与他礼貌性一握。
看着他人回车上,我忍不住开口嘲讽:「吃了唐家那么多资产,都没能让你挺起腰杆做人?」
他随手整了整衣着,面无表情开口:「唐栗,现在惹毛我对你没半点好处。」
小宝还在砸窗,毫无意义地啊啊了两声。
未起的纷争就这么沉寂下去。
和平解决完这场事故,两位司机各自上车。
车辆驶离的瞬间,我抬头,正好与对面车里的男人视线隔空交汇。
我与薛敞一路再无话。
出门时日照当头,归来天色已然全黑。
偌大的别墅像头沉默巨兽,矗立在黑暗之中。
几盏半死不活的路灯立在边上,灯下蚊虫萦绕。
小宝睡过去了,靠在我脖颈处,呼吸均匀而有节律。
薛敞走在我前头推开门。
本应灯火通明的客厅此时光线暗沉。
端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闻声合起腿上的书籍,抬头看过来,「等了你好久,饭菜都凉透了。」
说话的声音带着股似曾相识的娇劲,和她病弱的样子十分违和。
薛敞走过去,「不是说了不用等我。」
温静站起身,十分自然地挽住他胳膊,「也不想等的,看个书的时间天竟然都黑了。」
「先上楼吧,有事要跟你谈。」她将我视为空气,挽着薛敞走开。
「万胜的高总刚递消息过来,要明天我们组个饭局……」
尾音消失在合上的电梯门里。
万胜集团高奇。
曾经我喊着伯伯的人,是和薛敞联手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凶手之一。
他们堂皇而之地上了三楼,那个我不能靠近的禁区。
抱着小宝回房间,一路上我都在拼命地劝告自己,忍住,忍住。
以前骄傲的唐栗绝无法受这样的侮辱。
仇人住她曾经的家,给她设禁区,掌控她的自由,在她面前出双入对。
但凡有机会,我都恨不得开车直接撞死他们,也好过受这样屈辱。
可这却正正好中对方下怀。
人家巴不得你自找死路。
几乎疯魔的心态和理智在反复拉扯。
放下孩子时,我的手都在发颤。
「唐栗冷静,唐栗冷静。」
我拍着自己胸口顺气,连连深呼吸,「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放在边上的手机震动,跳出新消息。
男佣:「在。」
男佣:「想看宝宝。」
男佣「拍了拍」我:「拜托。」
小宝仿佛心有感应,在床上扭来扭去,忽然睁开眼,定住一个姿势。
接着我听到了悠长的屁声。
再大的仇恨,突然烟消云散了。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我正在拍照,将手机反面向下扣在床上。
10
薛敞十三岁来的我家。
登场时穿着双破旧的球鞋,一身洗到发白的衣裤。
吃饭全程低头,连菜都不敢多夹一筷。
饭桌上我爸却直夸他聪明,年纪小小有胆有魄。
妒忌让我心头直冒酸水,故意拿勺子将碗敲得叮叮响打断我爸的夸奖,同时也引来他严肃的教育。
事实证明我爸的确没看错人。
十几年过去,昔日只敢低头扒饭的少年,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这个宅子的主人。
有胆有魄的养子,能干到把他送去坐牢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监狱里面,是怎样的捶胸顿足。
薛敞组了场饭局。
晚宴就设在这座宅子里。
赴宴的有昔日和我父亲称兄道弟的人,也有我父亲曾经得力的助手。
我不请自来。
一桌豺狼见到我,面色各异。
温静陪坐在薛敞身边,宛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高奇刚见到我时,故作满脸惊讶,随后伪善地笑着地朝我招手,「咱们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过来跟伯伯聊聊。」
席上座位还空着两个。
一个是高奇身旁,一个是主位。
我没看他一眼,走到主位随手拉开椅子坐下。
一刹间,坐席里鸦雀无声。
每双眼睛都盯着我。
温静率先绷不住了,「你坐这……不合适吧?」
话是对着我说的,眼睛却是看着薛敞。
不等薛敞说话。
管家来报:「先生,客人来了。」
贵客登场,众人起身相迎。
我安稳靠坐在位置里冷眼旁观。
皮鞋声率先登场,紧跟着颀长的身影进入视野。
来人气势非凡,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眉骨高挺一双深邃含笑眼。
正是昨天和薛敞别车的男人。
以高奇为首,众人和他一番寒暄。
他们说话时,薛敞走到我身后,撑着椅背俯下身,「别闹,起来。」
我拿起筷子敲敲碗,歪头看他,带着几分挑衅,「你可以叫人来把我扔出去。」
说话间,来客已自行拉开椅子落座。
就在我身旁。
薛敞不得不放弃与我纠缠。
待他人一走开,我转头打量这位,向他伸出手,「你好,唐栗。」
男人微微点头,疏离而客气地与我交握,「贺川廷。」
高奇几次拿眼神暗示,薛敞都视而不见。
他在贺川廷另一边坐下,其他人暗暗交换眼神,随即相继落座。
只有温静略显突兀地立在原地,高奇看了圈,拍拍身边招呼她:「静静过来。」
温静没动,面色微僵,高奇脸色沉了沉,唤了第二声:「静静。」
薛敞开口解围:「坐下吧。」
她这才肯迈开步子,隐隐有几分委屈。
一桌子人心思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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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池斯屿从小青梅竹马,直到他认识了孟时喃,开始和她形影不离。
那天我和她一起掉进海里,他毫不犹豫地游向了她。
后来他站在我的病床前对我说,「你不是会游泳吗?」
我闭上眼,没告诉他我当时被水下渔网缠住的脚。
1
「池斯屿,救我!」我感觉自己在被浪潮一点点地往海里卷。
「池……池斯屿,救……救命!」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漫过头顶,求救喊得断断续续的。
我是会游泳的,但脚腕不知道被什么缠住,拼命下坠。
孟时喃也落水了。
但她附近还有好几人,且她落水的地方明显不深。
而我附近能求救的人,只有池斯屿。
「斯屿哥,救命啊!」不远处的孟时喃忽然出声。
海浪再次涌来,我忙屏息,它似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又很快退去。
我努力将头浮出水面,看向本欲向我游来却在听到孟时喃声音顿住的池斯屿。
「池斯屿!我的腿被……」
一袭海水淹没我没说完的话,等我再次费劲探出头时,只能看到池斯屿的背影。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
我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向池斯屿求救。
沉入海底前,我最后看到的一幕,是池斯屿抱起孟时喃走向岸边。
其实一切都是有预兆的,池斯屿在我和孟时喃之间选择了后者,在很久以前就有迹可循。
2
我和池斯屿已经相识了九年。
彼此的父母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关系亲密。
大学也一如既往地升入同一所学校,只专业不同而已。
起初,池斯屿对我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直到孟时喃的出现。
「池斯屿,我真的受不了这天杀的老师的课了,要不然我转到你们专业去吧。」
我一把拍开专业书,跟坐在身边的池斯屿抱怨。
他瞥了我一眼,「你太废,打算来玷污我们专业?」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他的毒舌。
他只是天生如此,开始我还会有些不舒服,但后来我发现他只是偶尔说说而已。
从前我打碎我妈新收藏的一个花瓶,他抱臂站在一旁说风凉话,
「你真是活够了,是打算早死早超生?」
我本来就烦躁,听到他的话,直接气到被玻璃碴子不小心划伤了手。
池斯屿立刻拉我坐到沙发上上药,明明动作轻细,还是要出言嘲讽。
「你怎么干什么都不带脑子。」
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扯回自己的手。
对他嚷道:「不用你管了行了吧!回你家去吧池斯屿,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听你说话了!」
他抿唇看着我,神色阴沉。
半晌,他沉默起身。
我还是赌气地坐在一边不理他,但眼睛偷瞄,看到他正在收拾地上残留的玻璃碴子,心情总算好了点。
直到晚上我妈回家,我才慌了神。
当她一脸怒容地质问我花瓶哪去了的时候,池斯屿挡在我面前认下了这个罪名。
结果就是,他被他妈妈禁足在家好几天。
3
所以,听后他的话,我也只是轻哼一声,「不去就不去呗,你们专业有什么好的。」
以往我也说过同样的话,他只是轻嗤一声,并不接话。
今天却反常地放下笔,皱眉看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贬低一个专业的时候,正有人为了学院奖学金而昼夜苦读?你不觉得你一句不过脑子的话,同时也贬低了她吗?」
我被说得一愣,下意识反问:「谁?」
「孟时喃。」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口中听说那个名字
之后,孟时喃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和池斯屿之间。
他口中的孟时喃坚韧,高洁。
虽然富二代追她,却依旧是刻苦争取奖学金,自食其力的清醒女生。
那天中午放学。
「池斯屿,今天中午我们去长云街那家火锅吃吧。」
我站在他刚下课出来的教学楼下,兴冲冲地说。
池斯屿直接拒绝,「你自己去吧,我和时喃一起。」
认识他这么多年,他都是叫我全名梁栀。
我慢慢敛起笑,顿了顿还是说:「可以一起去吃啊,总归要吃饭吧。」
「她吃不了辣,还是算了。」
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以前的池斯屿从来不会这样为别人着想。
「一起去吧。」孟时喃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我刚想点头,池斯屿就拉过她手腕。
「逞什么强?」
我听得出,虽然语气强烈,但里面蕴含的全然是关心。
孟时喃弯唇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我能吃一点辣的,斯屿哥你别担心。」
池斯屿眉头松了松,看向我,「那去吧。」
我迟钝地点点头:「好。」
那一瞬间,我以为他们才是从小认识到大的玩伴。
我才是那个外人。
4
坐在火锅店里,以往我们都是只吃红汤。
但今天,池斯屿为她点了一个鸳鸯锅。
我自己坐在一边,看着对面两人的你来我往。
孟时喃跃跃欲试,想尝尝红汤锅里的烫菜,又在刚伸出筷子就被池斯屿拦住。
池斯屿又给委屈巴巴的孟时喃舀了一勺清汤里的丸子,以示安抚。
我低头扒拉着早已凉透的烫菜,一时没了胃口。
「咳咳!」
我闻声抬起头。
池斯屿边给她倒水,边沉着声说:「都说了你吃不了这个,瞎尝试什么!」
我看着孟时喃被呛红的脸,正想给她再倒一杯水。
刚递过去的杯子被池斯屿抬手挡住。
「算了。」
「啊?」我茫然地看着他。
池斯屿拉着孟时喃起身,看了我一眼,「我是不是说了她吃不了这个?」
我一时不懂,为什么要责怪到我头上。
「你们去哪?」我见池斯屿已经拎起孟时喃的包。
「我带她换一家,你自己吃吧。」
池斯屿冷硬地丢下这句话,就拉带着孟时喃夺门而出。
火锅咕噜咕噜沸腾着,我还怔愣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
「还需要给您再加点水吗?」
我扯回思绪,对着服务员难捱地弯了弯唇,「好的谢谢。」
热汤沸腾出热气,眼睛被蒸得有些湿润。
那天,我几乎将点了的所有菜都下进了红汤。
直到一点也吃不下,才没继续往嘴里塞。
中间池斯屿发来一条微信:「抱歉,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
我看了几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摁灭手机,没有回他。
5
刚走近寝室楼,远远看到池斯屿正在楼下等着。
我抿了抿唇,还是走过去。
「有事吗?」
他脸色不太好,「怎么不回我信息?」
我「啊」了一声,没想到他会来问,笑了笑,「忘了,不好意思啊。」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半晌才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我用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口气回他
池斯屿叹了口气,「别计较这些,明天中午我再陪你去吃一次。」
说着就要来揉我的头。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哈哈一笑,「不用啦,我今天吃太多了,最近都不想吃火锅了。」
他的手在半空僵了僵,「那明天吃别的。」
我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抱歉地看着他:「可是我明天跟室友……」
「你什么意思?」池斯屿掀眼看着我,情绪不明。
他勾起一个讥讽道笑,慢声说:「怎么搞得我好像求你一起吃顿饭一样?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你还生气起没完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明天……」
「明天我和室友一起。」我打断池斯屿的话,直接回复。
孟时喃不只改变了池斯屿对我的态度,因为她的出现,忽然让我看清了很多事,我对他也不再复从前。
池斯屿气笑了,「随你。」
那是我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6
我和池斯屿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战。
教学楼就那么几栋,加上大一课多,我总是会在很多地点偶遇他。
且大多时候,孟时喃都在她身边。
两人一起上课,下课,吃饭,甚至陪她傍晚逛操场。
这是和我在一起时前所未有的。
是的,我有些嫉妒。
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池斯屿的。
大概是他每次毒舌表现不耐烦,却又会帮我处理麻烦,给我所有人都没有的偏爱。
但似乎特例也不再是我独有的,这份还未宣之于口的爱意,多半是要胎死腹中了。
有了第一次,就不会止于初始。
我从没想过池斯屿有一天会为了孟时喃站在我的对立面,不分清红皂白地指责我。
我和室友为了学分,报了一个主题为「经验交流」的交流会。
开始时间在早上 7 点,很冷门的时间,所以报的人不多,不到一百个。
室友赖床让我先去买早饭。
直到交流会开始时,她才匆忙而至。
几个学生代表轮流上去发言,分享经验。
在观众席上看到了池斯屿的身影,我怔了一瞬,因为这种活动他一般很少参加。
但下一秒,台上的人就为我解开了疑问。
第一个上台的是孟时喃。
室友抱着面包微微弯腰埋头啃着,孟时喃本来在上面温柔分享地好好的。
倏然,讲台嘭地发出一声响。
我吓得肩膀一颤,抬头看去。
「能考上大学,但学不会尊重人是吗?」说完,她就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们这边。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聚焦了过来。
我下意识看向池斯屿,他只是像看陌生人一般望着我。
我不明所以,视线转向孟时喃,试探问:「什么?」
「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吃东西,这是尊重人的表现吗?」
我偏头看着室友,她也是一愣,塞进嘴里的面包,嚼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忙嚼了几下就囫囵咽进去,涨红了脸小声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来得及吃早饭。」
孟时喃冷笑一声:「难道不可以早点起,或者活动结束后再吃?」
我皱了皱眉,不免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
我站起来对上她的视线,「我室友有低血糖,如果不吃早饭,会很难受。」
她扯了扯嘴角,「那为什么不早点吃?说白了还是觉得这个交流会不重要,要不然就是对尊重他人这件事没有一点概念。」
我一时哑然。
池斯屿适时开口,他站在孟时喃身边,我的对立面。
没有一丝情绪:「本来就错了,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我定定看着他,藏在桌子下的手攥得发疼。
「难道不是?大学没人会惯着你的脾气。」他这样说。
7
沉默的对峙中,忽传来一声低泣声。
孟时喃哭了,池斯屿忙转头去看。
她毫无征兆地趴在第一排,埋头呜咽出声。
我惊异地看着,不懂她哭的点在哪里。
仅仅是因为……别人吃了个饭吗……
孟时喃哭声渐大,肩膀不停抖动。
池斯屿靠近温和地安抚了她几句后,抬头沉着眉,寒声道:
「梁栀,做错事还理直气壮的,这就是你的家教吗?」
我满是不可置信,完全不敢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周边旁观的几个女生也去安慰孟时喃,然后瞥了我几眼,小声附和:「就是啊,还真好意思。」
室友也猛地起身,扬声对池斯屿说:「是我吃的东西,你吼直梁栀干什么!」
我向四周看去,旁观者的不满已经愈演愈烈。
在池斯屿开口前,我深呼了一口气,看向孟时喃时不时还抖动的背影。
「抱歉,在你发言时吃东西是我们不对。」
随即又平静无波地说:「但如果心理承受能力只有这么点儿,那我不是很建议你以后再上台发言。」
说完,没再看众人一眼,拉着室友离开。
刚出活动室,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站住!」
池斯屿追了出来。
我本不打算理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他猛地伸手,握住我的小臂转了过来。
「你还有事?」我看了他一眼。
池斯屿一下把我拉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就这个态度给人道歉的?」
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我给她磕一个你看行吗?」
池斯屿一愣,像是不相信我会这样嘲讽他。
我趁机挣脱出胳膊。
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后就后退一步离开。
「梁栀。」
我没回头。
耳边是他陌生的语气,「你怎么现在会变得这么。」
他顿了一下,才终于找到那个形容词。
「鄙俗。」
在他看来,他和寻常的学生并不一样,他接受过别人接受不到的教育,享受别人享受不到的生活。
而孟时喃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甚至称得上偏激,恰巧这样的理念与他不谋而合。
池斯屿也曾经把我和他归为一类人,但在这次争锋相对后,我很荣幸地被他排除外了。
我看着前方的路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离开,没有再回头一次。
8
回到寝室,我就把池斯屿的一切联系方式拉黑了。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那点小悸动,早在他和孟时喃统一战线的时候破灭了。
有一次晚上,我刚吹完头发回寝室。
手机刚好响起来,是陌生号码。
我没防备地直接接起。
「喂?」
那边除了电流声就再毫无动静。
我拿下手机看了眼,又试探出声:「你好?」
「你闹够了吗?」
是久违的池斯屿,声音似乎比平时沙哑。
我了无情绪地回复:「你打错了。」
正想挂断,池斯屿又忙叫住我。
「你什么时候把我拉出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拉什么?」
他似乎是咬着牙说:「黑名单。」
我哦了一声,「等我有空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利落地把这个陌生号码一起拉进了黑名单。
9
我一度以为,我和池斯屿将会这样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下去。
直到我妈的一通电话。
「梁栀我问你,你和斯屿怎么了?」
她公事公办的口气,让我有一种她是池斯屿的妈,而不是梁栀的妈的错觉。
「没怎么啊。」
「那为什么你们去海边玩,他还让我打电话问你。」
「什么海边?」我一头雾水。
她淡声道:「斯屿和一群同学组织了海边聚会,你也跟着一起去。」
「为什么啊?」我不理解。
她只是简单解释了两句:「你们认识那么多年,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更何况你爸爸还和他们家有生意往来。」
我静静听着,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我久未出声,那边也只是等了几秒就径直挂了电话。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怪谁,是池斯屿的自作主张,还是母亲的不讲情面,抑或是自己的身不由己。
很快我手机又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周六上午 10 点,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我盯着屏幕扯了扯嘴角,没回复,也没再拉黑。
周六那天,我下楼出来,池斯屿已经等在楼下了。
以前大多时候,都是我等他。
但现在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摆出这幅表情,似乎是别人强迫你一样。」
我气笑了,停下脚步回头直视着他,「是不是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抿紧唇,阴沉着脸没有反驳。
在一群人中,我几乎是瞬间看到了孟时喃,但我也只是无视她走过去。
人数太多,他们租了辆中巴车代步。
10
我从小晕车,看前排还有个位置直接坐下。
池斯屿和孟时喃殿后上车,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欲言又止地看向我。
「干什么?」我皱眉问。
孟时喃率先开口:「这个座位是我的。」
「啊?可是我坐过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东西占座啊。」
孟时喃轻淡的语气透着一丝理所当然。
「他们都知道我晕车,是特意把这个位置空出来留给我的。」
见我没有让开的意思,池斯屿走近温声说:「是我跟大家打好招呼给她留的。」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但这次是为了孟时喃。
「池斯屿。」我平静地看着他,「你还记得我也晕车很严重吗?」
他一怔,神情有些难堪。
「前排怎么多人,非要我这张座位吗?」
我晕车的严重情况池斯屿是知道的,但是他还是选择了为孟时喃出头。
换做是别的同学,我可以主动让开,毕竟是大家特意为了这个人留出来的。
当这个特定对象变成了孟时喃,那我也会随之变化。
周围的人一听就不乐意了,均小声嘀咕。
「凭什么我让啊,我专门抢先一步上车占前排的。」
「就是啊,我还要打游戏呢,坐后面不吐晕过去。」
孟时喃处境变得有些尴尬,她的自尊病再次犯了。
她抱臂抬着下巴扫视了一圈众人后,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大不了我不去了。」
说着就要下车。
池斯屿大步过去及时拉住她。
最后是池斯屿答应了前排的一人好处,孟时喃才稳当当地坐下。
池斯屿往后排走时,我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
里面盛满了责怪。
还以为孟时喃大动干戈这一阵子,她是有多晕车。
我抱着包迷迷糊糊睡过去之际,她还在看书。
到后面一段颠簸的路中,我是死掐着人中才没吐出来。
反而是孟时喃,神情都丝毫未变。
我才后知后觉,她所要的不过是表现自己的特殊和群体给她的偏爱。
11
在海边下车呼吸到新鲜空气一瞬,我倏然想骂自己一句蠢货。
因为我妈几句话,不禁要忍受晕车带来的翻江倒海般的痛苦。
同时还有池斯屿和孟时喃的打情骂俏。
众人都兴冲冲地不是下海游泳,就是自助烧烤。
我走到离他们较远的沙滩边坐下。
「好点了吗?」身后是池斯屿的声音。
他声音虽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有一霎让我梦回以前的池斯屿。
那个虽然毒舌,但讲道理,虽然损我,但也会默默站在我身后,成为我的底气的池斯屿。
我没像前几次那样出言讽刺。
晕车的后劲还没缓过来,我只是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池斯屿径直在我身边坐下,也看着面前的海。
「你为什么非要跟孟时喃过不去?」
我冷哂一声,站起来,退开两步垂眸看着他。
「池斯屿,你没事儿吧?你能不能看清楚,是我跟她过不去吗?」
池斯屿也跟着站起来,无奈地皱着眉。
「那你就不能让着点她吗?」
我看了他半晌,怀疑这是一个有逻辑的人说出的话吗。
「我为什么要让?」
「时喃凭自己考到这里不容易,她心思敏感……」
我所有的气在一瞬间平和下来,已经接受了他无条件偏向孟时喃的事实。
淡淡出声打断他:「那跟我有关系吗?」
我看着被沙子半覆盖的蟹壳,不想再去跟他争辩孟时喃道一切。
「池斯屿,你以后不要再因为孟时喃来说教我了,我虽然讨厌她,但也没去劝你一起讨厌。所以你也不要强迫我喜欢她。你以后和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只要不来烦我。」
海风将沙子吹到我的脚背上,酥酥痒痒的。
许久,身后才传来声音。
「所以,你是要跟我……绝交吗?」
我没说话,不明白他怎样定义绝交。
这个词似乎有些幼稚,却又出乎意料地恰当。
12
看着浮动粼粼的海水,我自顾自地淌进去,避开池斯屿。
我没往太深的水域走,但海浪不知不觉地已将我推远。
刚发觉想往回游时,从深海而来的海浪倏起,卷起我往深海里去。
我拼命往回游,突然再往前不了一米。
一潮潮海浪接踵而至,我沉下水面才发现左小腿被缠上了一段渔网。
而渔网的另一头被底部的珊瑚勾住。
我动了动腿,但都无济于事。
接着,我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岸边。
幸好,池斯屿还没走远。
「池斯屿!救我!」他立刻抬头看过来。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他渐近的脚步。
下一秒,孟时喃的声音响起,「斯屿哥,救命啊!」
池斯屿脚步顿住。
他只犹豫了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游向了孟时喃。
海水不停灌入口鼻,意识随之淡去。
沉入海面的那一刻,我知道多年前替我接下摔回花瓶的男生,彻底消失了。
13
再次醒来,是在病床上。
我妈坐在我床边,看我醒来忙俯身过来,「栀栀,渴不渴?」
我微微摇摇头不说话。
每呼吸一下,肺疼痒难耐,拼命想咳嗽。
她复又坐了回去。
安静的空气中忽传来一声哽咽。
「是妈妈不好。」
我垂眼看着病号服袖口的条纹没出声。
说不怨,是假的。
她依旧很忙,虽然对我很愧疚,但还是很快就被公司一个电话叫走了。
病房内只有我一个人,空寂地像时间停住流动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我偏头看去,池斯屿正神色不明地站在门口。
懒得探究他的情绪,我又很快转了回来。
他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我。
然后说了一句我没想到的话。
「你不是会游泳吗?」
我只是颤了颤眼睫,随即闭上了眼,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开口的声音都是沙哑粗粝的。
「池斯屿,还记得在海边时你问我的问题吗?」
话音刚落,我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池斯屿给我倒了杯水,我抬手挡住,摇了摇头。
一时间恍若回到火锅店那天,只不过角色置换了一下。
他把水杯放在柜子上才道:「什么?」
「你问我是不是要跟你绝交。」
他顿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
「忘了,提这个干什么。还有没有哪里难受,我去叫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
说着就转身要走。
「池斯屿。」我叫住了他。
「梁栀,抱歉。」
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在给我道歉。
他转过来时,眼睛变得猩红。
「我当时以为时喃不会游泳,下意识地以为她情况紧急些。」
从孟时喃出现,他的下意识已经不是我了。
我点点头,忽然问:「所以你是喜欢她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成为池斯屿的首选就都说得通了。
青梅竹马似乎永远比不上天降。
好像所有的不甘都已经被海水冲刷干净,是以我问时很平静。
沉默了许久,他才哑声开口。
「我不知道。」
我默认他承认了。
当然,无论喜不喜欢,我该说的话都不会变。
「之前的问题我给你答案,」我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是,池斯屿,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们之间,再也谈不上朋友这两个字。」
听罢,他猛地上前一步。
「我们认识近十年,你因为一点小事就要跟我断了是吗?」
我对上他的眼睛,里面是陌生的情绪。
我慢慢出声:「什么叫小事呢?我被渔网缠住腿不能动弹,差点死在海里也叫小事吗?」
他一瞬间情绪崩溃,蹲下俯身垂下头在我床边颤声道:「我错了,栀栀。」
这是他第一次道歉,也是第一次叫我栀栀。
「你当时肯定害怕极了,是我的错。」
他来拉我的手,被我轻轻拂开。
「嗯,是你的错,并且我不打算原谅你。」
「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抬头正想再说什么,病房门再次被打开。
「你还有完没完了?」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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