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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文]生在古代,普通人的一生会有多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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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古代,普通人的一生会有多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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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古代,普通人的一生会有多残酷?
我男人被征兵的抓去前线的第三年,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扛起农具,照顾村里属于我和老寡母的一亩三分地。
在乱世里我唯一的愿望,仅仅只是活下去。
1
最早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是村头的刘婶来我家串门时。
刘婶子儿子灰头土脸从前线跑回来了,活着,且全须全尾。
这在方圆十里的村落里来说都是天大的幸运,刘婶免不得要到处炫耀。
但她平日里为人太刻薄,卖豆腐又总是缺斤少两,在村子里向来没什么朋友,唯独和我家的老太婆关系处得不错。
两人没事就脑袋顶脑袋凑一对在我身后叽叽歪歪,指不定说着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老太婆总说我苛待她,她儿子才跟我成亲不久就去被抓去充军了。
留下我这么个新媳妇在家,欺负她没了儿子撑腰,平日里总是给她吃不饱穿不暖的。
笑话,她也不想想,像我们这样的贫民在这世道里又有几个人是能吃饱的,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老骨头还能勉强捏出两把肉,全赖我白日做农活傍晚浆衣服晚上织布料给她养活着。
她却成日里防贼般盯着我,只因我容貌生得好,丈夫不在这三年里,堪堪被镇里好几个富商老爷看上过,要迎我回去做妾,只是好事全被老太婆搅黄了。
等到了现在,刘婶子带着她在边线上壮实了一圈的儿子来串门,老东西一改往日的亲密,直接黑着脸不开门。
等在门外自说自话笑了半晌的刘婶子走了之后,她就开始数落我。
说是因为我晦气,她的儿子才一直回不来,又说是我没本事,当初明明藏一下,她儿子就不会被前来抓壮丁的官兵带走。
天可怜见,她家这穷得只剩一板床两只凳的地方,哪里能藏得下人?
平日里老太婆念叨就算了,左右我已经听得会背了。
只是到了眼下,我却只觉得她那不断开合的嘴吐出的声音分外刺耳,刺得我脑仁疼。
忍不住一把推开她冲到墙边拄着墙吐了起来。
老太婆这下不说话了,一双眯缝着的眼死死盯着我,混浊的眼珠里倒映出我惨白的脸色。
「清娘,你这该不会是在害喜了?」那粗嘎的声音问出的话来也一样难听。
我回忆着近来发生的事,心头咯噔一声,一把将老东西推开,转身出了门扛上水桶就要去河边。「去去去,老娘是被你这老不死的抢了晌午唯一一口饭,饿得胃里冒酸。」我走两步,又没忍住,回头朝她啐了一口。
2
第二日,田里来了人收租。
左邻右舍闻言纷纷扛着锄具跑去了村口叫唤。
「月初分明才交过钱,这才过了十日,又收钱,是要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活不下去吗?」有人喊了这一嗓子,佃户们立刻躁动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吵吵个不停。
被围在最中间穿着锦缎褂子的人似已经见惯了这场面。
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在场众人的愤怒,只是清了清嗓子朝大家宣布:「老爷家的第十八房姨娘这个月要大办寿辰,所以要多收一份租银。」
他说得坦然,轻飘飘的语气三两下就将农人们震住。
他们终于明白,这些达官显贵们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更不会在意他们的愤怒。
于是很快又到了每月一轮的经典环节。
第一个人跪下开始边磕头边哭诉自己家中的不易,很快在场便乌泱乌泱地跪倒一片。
所有人都跪下了,可是贵人们既不在他们的生死,也不在意他们的愤怒,难道就会在意他们跪下这一刻的尊严么?
租银还是按份例收了,这些面黄肌瘦的农民因此也看起来更加愁苦了。
只是等那下巴上长着大痦子的收租人走到我跟前的时候,狭长的眼睛忽然眯起,露出个暧昧讨好的笑来:「老爷说了,肖娘子上回送去的那批鸡蛋新鲜,就不收你租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佃农们又陷入了愤怒当中,只是这怒气眼下更多的是指向我。
于家大老爷看上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往昔便时不时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这样一点「优待」,让我在村头被人记恨,最好有一日能直接被赶出村里去。
毕竟人总是这样,当认识的人都被压榨的时候,他们对被压榨这件事情的接受度便高了起来,可一旦同一阶级里有了一个具备特权的人,他们便想要将她毁掉。
只有大家都活在泥泞里,他们才能在这悲苦的生活中尝到平和的假象,生命才能勉强维持下去。
此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我跟那于老爷有了不干不净的关系。
跪在最前面的死老太婆更是一把蹦了起来,揪着我的手臂大吼着便要将我拽回去。
「我问你?!你前几日进城里是去做什么了?!做什么了?!!」
平日里瘦小猥琐的老太婆一下子迸发出天大的气势,声音尖利得直冲云霄。
我被她连拖带拽,远离了村口,经过田埂时,她已经不再骂了。
等回到家中,老太婆直接松了手,三两步蹦到床板上翘着脚就开始贼兮兮地笑。
「别人又不会免他们租银,那群傻脓包现在还在那跪着呢,还好老娘聪明说跑就跑了。」说着她朝我抬抬手,皱巴巴的脸上一副得意的神色,「老娘不带你走,你就杵那听人骂,怎不知道云生什么眼光,就讨你这么个不机灵的媳妇……」
她嘀嘀咕咕念叨着,我才听明白,原来刚才她并不是真心要朝我问罪。
对此,我颇为感慨问她:「那于老爷又给我们免租了,你就当真不怀疑我么?」
老太婆摆摆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你要有啥早就有了。」
她说完不再理我,从床板夹层里翻出她那皱巴巴的小布包,宝贝似的一遍又一遍数着她那几粒碎银子。
数到一半时,她又转过头来瞪我一眼,警告着:「这些可都是我家云生的,你少给我睁着眼睛看。」
我没理她,魂不守舍地站起身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院子外。
交完租金的农户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田间,认命地开始了新一日的劳作。
忽然,一道高大的阴影罩住了我,我抬头,是刘婶子家那从战场逃回来的壮儿子。
他看起来也没有刘婶吹嘘得那么好,体格是高大,可他的皮肉上泛着的那股紫红颜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肿了。
「嫂子……」他张张嘴,神色有些怪异。
「石头,我问你,你一路逃回来,见过我家那口子没。」
许是猜到了我会同他打听云生的消息,石头挠挠脑袋,肿得像胡萝卜的五根手指懊丧地抓着头。
「没有。」他瓮声瓮气地开口,「俺从到了那边就跟云生哥散了,俺不清楚他的行踪。」
「噢……」心中早有了猜想,我也称不上多失望,只是扭头离开前,瞥着他的手指叮嘱道,「石头,你回来的路上吃了土,让你娘去给你找点方子,那玩意要早日吐出来,一直留在肚子里是要害人的。」
石头听了这话,就闷闷地站在原地不说话。
3
等到夜晚,刘婶子又来串门了。
不同于往常就带张嘴,这会儿来,她还提了一吊烧饼,雪白的面皮,竟然还全是精面揉的。
老太婆眼睛都要看直了,连忙把人叫进家门来嘘寒问暖。
只是没等刘婶子说两句,她那张皱成橘子皮的脸又黑了下来。
「云生这三年都没个信来,清娘这守着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你看俺家石头正是年轻力壮的,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你今日做这个主,来日俺们就当你是清娘她娘,孩子照样孝顺你。」
刘婶子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笑成了月牙状,是她平日里难得一件的和煦面孔。
那吊烧饼被摆在了矮桌最中间,成了刘婶子全部的底气。
老太婆脸上结着霜,沉默了片刻,忽然抄起桌上的烧饼,狠狠朝刘婶子砸去。
雪白的精面烧饼滚落到泥地里,刘婶子连忙心疼地去捡。
被推出院子门时还在朝着这边骂骂咧咧。
她说:「要不是看清娘是个踏实能干的,我还不稀得选你家呢,你等着,我家石头年轻力壮,能挑的人有一大把。」
刘婶子终究没有挑上这一大把。
石头吃了观音土,整个人肿得越发厉害。
前来相看的人家一看他那发紫的面皮和被水肿挤得只剩两条缝的眼睛,便知晓这人害了病。
人一旦害了病,便是个头再高也没用了。
一不能耕地,二又没钱看病,死了还得倒贴两把稻草一口薄棺。
石头的事传出去,方圆几里有女儿的人家便彻底不来光顾了。
等又过了几日,石头已经吃不下东西了,他躺在家中的床板上,出气长进气短,刘婶子端着碗想给他灌水,水又全从嘴角流了下来。
前几日还神采奕奕的刘婶子此刻像是让人抽了魂,眼神彻底枯槁下去。
只有床板上的石头疼得唤娘的时候,她的眼里才能迸出一点光。
石头疼得不行,她便凑过去,像哄稚儿般轻拍着他的背,拍着拍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俺石头比他爹强,他爹当初让人抓了,去的路上人就没了,俺们石头中用,还知道跑回来见娘。」她说着,便忍不住号啕出声,泪珠一颗接一颗地砸下,她问,「憨儿子啊,你为啥要去抓地上的土吃啊!你肚子里全是那些,大夫说你吐都吐不完了!」
「娘好不容易才见着你,娘这些年来就指着见你才活下来啊!」
「天!这究竟是为什么?」
刘婶子的哭号一声大过一声,她张大了嘴,像是要把心肝也哭出来才能将心中的痛尽数发泄。
石头也哭:「路上真没吃的了,草皮都让刮没了,俺不想吃泥的,俺不吃就见不着娘了。」
母子俩抱在一块哭,我低头掩了门出去。
当天夜里,就听见刘婶子家母子去世的消息,
先前石头回来时,她就瞧出来不对,掏出这两年来的全部积蓄去买来精面烤了饼,想用来讨个媳妇给石头留个后。
只是石头实在撑不住了,从边线这在里三十里的路,他一路跑回来,肚子里全塞得是土,回来见他娘时已经是最后一口气了。
先是没了丈夫又是没了儿子,刘婶子这辈子没了盼头,索性用最后的积蓄买来二两砒霜,掺进了那摞烧饼里。
喂石头一口一口吃完后,刘婶子自己也吃了半个饼。
等被人发现的时候,母子俩倒在了一块,都咽气了。
从二十年前开始,死人已是很常见的事情了。
村长招呼了村中人合力将二人抬去村尾埋了。
我也去帮忙,填土到一半的时候,又开始想要干呕。
索性夜色深,众人嫌晦气忙着干活想早些回家,无人注意到我。
等回到小破屋子里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平日里早该呼呼大睡的老太婆此刻坐在床边,正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不怪我的……她要过日子,我也要的。」老太婆嘀嘀咕咕的声音响了半晌,说来说去不过是要等她儿子回家,而我绝对不能跟别的男人走。
待到后面她说漏了嘴,只说,要是你嫁别人了谁来养我。
她如同所有害怕被抛弃的老人一样,在察觉到那点小心事被说出来后,索性又开始发火,翘着腿面朝着床头,用后脑勺对着我数落着我的不是。
我则熟练地盖上麻被,望着从门板缝里漏进的月色,轻轻开口:「不会的。」
老太婆声音停了下来。
我接着说:「我活着就不会不管你的,现在日子不容易,咱娘俩好好过。」
4
农户的生活是悲苦又单调的。
刘婶子母子的死并没有在村子里激起太大的风波。
那间伫立在我家对面的小木屋很快破败起来。
唯一不同的就是,村里人很久没能再吃上便宜的鲜豆腐。
等又过了大半个多月,某天我出门时老太婆忽然看着我嘀咕一句:「你近来是不是发胖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然而还不待我反应,她就已经认定了我背着她在外边找吃食。
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刚准备哭嚷着说我苛待她,忽然想起刘婶子已经没了,无人再会来给她这出戏捧场。
于是又讪讪地拍了拍灰,若无其事站起身来。
我按惯例去镇上给雇主家送粮食和蔬菜,于老爷最近又娶了十九房姨娘,听说是从我们隔壁村买来的,小姨娘而今才十二岁,于老爷只说免了他们家这半年的租,那孩子的爹便马不停蹄地将人送来了。
出门前我就在面上抹了灰,这会儿更是避着人在走,
我钻进了于府交了东西转身便走,却还是在后门门口被人拦着了。
数日没见,于老爷身上的缎子越发华贵,整个人也越发富态。
我看着他白胖的面皮,忽然想起了石头那张被观音土撑肿了的脸。
他新娶的姨娘就跟在旁边,个子干干瘦瘦的,连衣服都撑不足。
于老爷摸了摸胡子,本来想先同我打招呼,见着了小姨娘畏畏缩缩的神态,忽然就是一巴掌过去,小姨娘那把瘦骨头哪经得住,整个人朝一边倒去,头磕在石阶上。
我赶紧冲过去扶,却被于老爷一把拽住了手臂,他说:「清娘啊,还是你韵味十足得老爷喜欢啊,你看那小贱人,像什么话,我让他们送姐姐过来,他们倒好,把个看着要死的病秧子塞来糊弄我。」
小姨娘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听见于老爷的骂声,颤颤巍巍抱着腿蜷在了一旁。
「这等美艳的面容何必涂黑呢?快露出真容来给老爷看看,清娘啊,老爷我想你可是想得紧呐。」于老爷肥腻的手掌已经摸上了我的脸颊,我奋力挣扎却全然躲不开。
就在我将要绝望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叫骂声。
「我呸你个老色胚,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竟然又在偷人。」
是于府的正头娘子来了,她生性泼辣,于老爷在她手中总是讨不着好。
果不其然,方才还死死缠着我的于老爷瞬间人影不见了。
于夫人叉着腰,对着于老爷落荒而逃的背影仍在唾骂个不停:「废物东西,这些年来吃穿全靠着我家,半分作为没有,却是先享着老爷福来了。」
说罢她朝着我这边恨恨睨来一眼:「怎么着?还站在这是想一并讨骂么,还不快滚,日后少来我家。」
我滚了,只是没想到,和我一起滚的,还有于府的小姨娘。
大夫人让我滚,也让她滚。
不同的是,我还有去处可以回,但她已经被爹娘卖了,不知道去哪。
于是她跟着我,一路到了我和老太婆的院子,然后站在院子外,瑟缩着不敢进,但她也不走。
看见我身后跟了个人,老太婆先是惊掉了下巴,然后开始连珠炮般数落起我来。
问我从哪招了这么个死丫头片子回来。
小姨娘听见骂声,更不敢动弹。
暮色昏沉,她还穿着那身不合身的艳丽长裙,白日里头上磕到的地方已经红肿成一片。
她干瘦的脚一只穿着绣花鞋,一只踩在泥里——先前为了追着我,她连鞋都跑丢了。
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老太婆给她开了院门。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缸里掏出个破了大口的碗来,给小姨娘盛了半块硬馍一碗咸菜。
小姨娘的眼睛亮了起来,抓着馍啃了个干净,就连装咸菜的碗底都被她来回舔了个遍。
我和老太婆都没说话,看她这样,就知道以前是个在家中吃不饱饭的。
如今这世道,粮食来之不易,不少人家中都会饿女儿。
左右女儿年纪一到就送出门去,是生是死就看自己的造化。
我和老太婆年轻的时候都被饿过,我比老太婆幸运点,她个子矮小,我却生得体格高大,是干活做事的一把好手。
当初我和云生成亲的时候,老太婆笑得可开心了,直说着家中三个人都能干,往后日子会好。
可惜好日子还没来,我的丈夫就被抓去了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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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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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驸马偷养的女人。
被公主发现时,我托着孕肚跪她:
「殿下无儿无女,这孩子孝敬您。我愿做乳母,此生绝不相认。」
1
我身边的人总说,女子貌美,是幸事。
但只有貌美,就是悲哀。
譬如我。
我爹是陈恩长公主府上的花匠,我娘是被我爹从青楼里捞出来的舞女。
我娘好歹还有个外室的身份,可我被驸马秦子霖强占,除了指指点点,一无所获。
他披衣起身时,密布的阴云降下冷雨。
阴暗的光从门缝中挤进来,我攥住因疼痛抖动不止的脚腕。
我刚哭出声,便被秦子霖喝骂:
「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让长公主知道了,我就要了你的狗命!」
贱命一条,可我还是怕死。
我双手捂住嘴,压下万分恶心,跪着点头答应。
那是个废弃院子的杂货间。
而我能进到这长公主府里,是经由我爹引荐的。
从前,我爹并不认我。
他说我娘来路不正,交往的宾客数不胜数,谁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我娘整日以泪洗面,我爹并不理会,她为了养活我,没有办法,才去给人跳舞。
可年纪大了,生过孩子,身子远不如以往的轻盈,没人收她。
所以她不得已,做起了暗娼的活。
遇见我爹之前,她只跳跳舞,还能保有一点清净。
可遇见我爹——这个她想托付终身的男人之后,她反倒陷进了更深的泥沼里。
2
我第一次撞见我娘的活计,是在我七岁那年。
我娘接客前,照旧打发我去绣纺,帮那群姐姐们捡线头,混个炊饼吃。
但那一日绣纺关得早,我回去时,陌生的男子敞着上衣,坐在桌边。
他一枚一枚数着手里的铜板,似乎连买下我手里的炊饼,都要比这些多。
我那时才明白,为什么五岁那年,我上街买盐,丢了一个铜板,会被我娘抄起扫帚往死里打。
我丢掉的,是她攸关尊严乃至性命的东西。
我安静地站在门边,看到我娘背对着门,站在里间穿衣裳。
所以是那男子先注意到的我,阴阳怪气地「哎呦」了一声:「莲香,这是你闺女吧?」
男子胡子拉碴的,满身油渍。
我见过他,我知他是城南菜市上的屠户。
「丫头片子,你过来。」
我不懂事,乖乖地走了过去。
屠户摸摸我的头,又捋一捋我的辫子,将两枚铜板,塞进我的炊饼里。
「赏你的。」
我娘惊恐地跑过来,脚磕在门槛上,还是踉踉跄跄挣扎到了我的身边。
我娘将我一把拽进怀里,护得死死的,一双圆眼里,满是哀求的泪。
那样的神情,她还是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崔哥,闺女还小,您别拿她玩笑了。」
崔屠户也跟着笑,满脸横肉。
他眯眼看我,眼睛陷在油亮的肉里:「你闺女像你,又白又嫩的。」
我娘攥着我的肩头的手,猛地抖动,使的劲儿更大了,疼得我轻唤了声:「娘……」
我娘原本满目的怒气,在我的这声「娘」里,缓缓消失了。
她再次垂下头,低眉顺眼,笑着目送崔屠户离开。
人走远了,她狠劲抠出了炊饼里的两个铜板。
她高扬起手臂,冲着门外扬了又扬,像秋末的柳条,随风飘扬。
她最终也没舍得扔出去。
3
那晚,我娘第一次买了酒回来。
我俩的日子,所有的钱用来买米面都不够吃,她拿去买酒,可见是破天荒了。
她一个人喝完了那一小罐,涕泗横流,一边痛哭,一边跳舞。
她似是不尽兴,拉着我一起跳。
我不会,胳膊被她拽得生疼,只能怯怯地一连声唤她:「娘、娘,我手疼……」
我娘突然就把我搡在了地上。
她那晚,拿起屋中所有她趁手的物件,如暴雨一般砸在我的身上。
打得我遍体鳞伤。
她发狂地哀嚎:「你怎的一点用都没有!你爹不认你,连我也不管了!
「你去求你爹!你去和他相认啊!让他来养我们……你去啊!」
她想推我出去,我双手扒住门框不肯走。
我忍着剧痛,哭着摇头。
然后我娘猛地一关门,我的指头被门缝夹出红印,指甲霎时紫青,钻心的疼席卷全身,我这才撒手。
她趁机推我出去,关紧了房门。
我被关在门外,严寒的深秋夜雨中,我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破衫子。
还是捡的长公主府的马夫穿烂了不要的。
隔雨相望,我看到不远处,长公主府的高楼林立,有丝竹舞乐声隐隐传来。
不过隔着几条街,那儿是瑶池仙界,而我只能坐在烂泥滩里,陷进无边的苦楚中。
我听到我娘坐在里边,抵着门哭:「我为什么要生下你……我图什么呀……」
后边的话,我听不清了,我的脑袋中开始轰鸣。
那之后,我就留下了这样的毛病:
每每遇到让我深感绝望的事,我就只能听到脑中的一片轰鸣。
像沉闷的雷声,像残破的钟声,像无间地狱里,无家可归的鬼魂的哀鸣。
4
那晚,我抱膝在门口坐了一会儿。
我已不记得我想了些什么,只记得在很深的夜里,我冒雨去找了我爹。
他是长公主府上的花匠,在离公主府不远的地方,有一排专供他们居住的瓦房,以防主子临时有活,找不到人。
他大部分时候都在那里住。
无他,拉闲散闷,斗酒赢钱,好过回家去,被他那暴脾气的夫人揪着耳朵骂。
我找到他时,他和我娘一样,喝多了酒,趴在桌上,睡得糊涂。
看着桌上的剩菜剩饭,我没忍住,用手抓着就往嘴里塞。
有个守夜的老汉经过,冲我骂骂咧咧:「哪来的小乞丐?赶紧滚出去!」
我转过头,指了指我爹,乖巧地说道:「爷爷,我是胡六的闺女。」
老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露出一副揶揄的笑:「你娘叫啥?」
他们都以为我年纪小,少不更事。
我其实那会儿就明白。
他们说出最伤人的话,美其名曰调侃,丝毫不在意我也是个人,我也会为那些事痛苦。
他们只顾自己的快乐。
可我只能装出呆板懂事的模样,不然我的下场会更惨。
所以我依旧乖乖地回答他:「我娘叫莲香。」
老汉果不其然地笑了一声,上前来,扒了扒我爹:「你小子还不承认呢!分明就是搞了个跳舞的,还生了个丫头!」
老汉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爹被扒拉醒,但依旧迷迷糊糊的。
我瞅了瞅我爹,又瞅了瞅他桌上割肉的小刀。
我爬到桌上,拿来一只空碗,去接了点雨水,放在地上。
我又拿来那把小刀。
我爹迷糊地看着我忙来忙去,他满目茫然,兴许都没反应过来我是谁。
直到我拿起刀,在我的小臂上划开一条半指深的口子,他才惊醒,过来拉住我。
血落在地上的水碗里,他看清了我,质问我:「寅娘,不是不准你来找我吗?你跑来干啥!」
我忍着疼,怯怯地说道:「爹,我想跟你认亲,他们说滴血就能认……」
我爹看了看地上的碗,又看了看我胳膊上的口子。
鲜艳的红,在昏暗的烛光下,汩汩地流向地面。
那道口子像深渊,我的悲哀与愁苦悉数坠落其中,无人可见。
「老子造的什么孽!」我爹骂骂咧咧,最后帮我包扎了伤口,让我在他暖和的屋子里休息了一晚。
那晚之后,他偶尔会来我和我娘的小院子,看看我们。
来的时候,他会留些钱粮,够养活我们娘俩。
他并没有真的滴血认亲,但还是与我相认了。
我后来才明白,他其实从未怀疑过,我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
他只是不想承担我与我娘,想如同赖掉一杯酒一样,赖掉我这个亲生闺女。
5
我娘离了暗娼的路,之后的日子,我们便过得顺心多了。
我四处接活计,做针线、浆洗衣物、给人梳头。
我还常去茶楼的后厨,一边给人洗碗,一边偷学做点心。
闲暇时,我蒸几笼去北市摆着卖一卖,总能贴补家用。
隔壁邻居家的二儿子陈冬生念我可怜,这几年帮过我很多。
我知道他的心思,老实巴交的儿郎,爱慕全写在脸上。
但我看过我娘的遭遇,加上这些年,我常遇见不拿我当人的男子,像陈冬生这样的,实在是极少数。
他的心思单纯极了,他常帮我推车、修补屋子、为我驱赶地痞流氓,做些实事儿,以期等某一日,我能与他两情相悦。
我很珍惜这样的真心,所以蒸点心时,也常赠他一份,入冬寒冷,也会亲手做件棉衣给他。
可惜即便是这样的农户,世人看我,也觉得我在高攀。
我被驸马秦子霖凌辱的那个初秋,陈冬生来帮我补院墙。
他娘路过看见了,站在豁口处,骂骂咧咧:「冬生!上次你爹打你,不长记性是不是?怎的还给这个狐媚子当奴才!」
冬生向来是个闷罐子,他心里向着我,却也不愿与他娘呛声,便一声不吭地接着帮我补墙。
我为着冬生的颜面,客客气气地对他娘行礼:「陈大娘,天冷,进来喝碗热茶吧。」
「我可不敢喝,」陈大娘双手抱在胸前,满脸写着讥讽,「怕有什么脏病,再给我喝坏了肚子!」
天一冷,我娘便要生病,此时正躺在里间休养。
想来是听见了陈大娘的话,我娘隔着窗便对骂:「我闺女好心请你吃茶,你倒脏心又脏嘴的!是你家小子不怀好心在先,你个老妖婆诬赖清白人家的姑娘作甚!」
陈大娘尖声一笑:「清白?咱这街坊成百户,圈里的猪都比你娘俩清白!」
饶是我忍气吞声惯了,听到这话,还是气上心头。
哪有人甘愿做那下九流的?
还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但又惜命不愿就死。
何况我娘当初迫不得已,还是为了拉扯我。
这是一份娘亲的苦心,与清白无关。
所以我在冬生张口护我前,将他扯拽着推到了院门外。
「寅娘,我娘就是嘴碎,你别往心里去——」冬生隔着门,心急如焚地劝慰我。
我思忖了片刻,我很想问问,他认不认可他娘的话,还是只是觉得他娘说话不中听。
但我终究没问。两个答案,对我而言,都无法让我安安生生地嫁给他。
普通人的姻缘,柴米油盐已耗尽心力,若亲近的人再多嘴多舌,饶是两情相悦,也耗不过那煎心的家长里短。
所以我最终狠劲一咬牙,堵着门缝对他说道:「冬生,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我既不想你为了我,而舍弃你爹娘,我也不想为了你,就任凭你家里人辱没我们母女。所以早些散了,你我都好。」
冬生拍门的手放缓了,支吾半晌,到底是没话反驳我。
他跟着他娘走了,秋风削薄了冬生颀长的背影。
那是在我的命运完全改变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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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春草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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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元十六年,家乡大旱。
村里人愁活路,开始往外卖女儿。
爹娘总说我是他们的命根子,才不舍得卖我。
就为这句话,我卖力地洗衣做饭、砍柴烧火、照顾阿弟……
直到过年那天,阿娘破天荒地给我做了件红衣裳,由着人牙子将我拉走。
一向刻薄的李婶扔掉锄头,在牛车后面追着跑,边跑边压着哭腔骂着:
「满妮子,你个怂包,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咱们穷人才有路啊。」
1
春华姐死了。
死在被卖到胡屠夫家的第二晚。
据说是因为想逃走,被屠夫和婆母发现,便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活生生疼死的。
消息传到村庄的时候,我正在河边洗衣服。
寒冬腊月,河面上的冰还没化开。
一盆盆洗完,生了冻疮的手就像有钱人家蒸出来的馒头。
高高地肿起,又破了皮地裂开。
「有钱人家才不吃馒头,人家都吃大鱼大肉。」
寒风刺骨的河边上,嗑着瓜子的李婶斜睨了我一眼:
「满妮子,别以为你少吃点饭,多干点活,你爹娘就不舍得卖你。
「你现在不跑,等村里的女娃子卖没了,就更没你活路了……」
话未说完,村口又传来女娃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撩起破旧的棉袄,胡乱地擦把脸,手中洗得更勤快了。
可擦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今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
熬到深冬,家家户户早已穷得揭不开锅。
眼看就要断了生计,村里来了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牙子。
三两钱一个,开始每家每户收女娃子。
自从他们来了村里,我起得更早了。
村里人人夸我懂事孝顺。
说我天不亮就起来生火做饭,还寻了有钱人家洗衣服的活,补贴家用。
唯有精明的李婶,一眼就看中了我的心思。
我这个就值三两银钱的女娃子,是在给自己寻活路啊。
与我一起长大的二丫,被卖给镇上的刘麻子当娘子,结婚半年就被活活打死。
后街的春花姐被卖给胡屠夫做续弦,刚嫁过去两天,就被挑断手脚筋,活活疼死。
听说还有一些女娃子被卖到有钱人家做小妾,没几天就被主母磋磨死了。
我不想被卖,也不想死。
所以想方设法成为家里最有用的人。
见我干活愈加勤快,爹娘把仅有的那颗鸡蛋掰得碎碎的。
全部塞进弟弟的嘴巴里,才笑着说我是他们的心头肉,是他们的命根子,才不舍得卖我呢。
我盯着碗里只有三颗米粒的薄粥,忽然想起李婶的话:
「你爹娘才不是不舍得卖你,他们是要等个好价钱呢……」
2
不到两个月,从小玩到大的那些女娃子,就剩我一个了。
临近年节,也不见有人牙子来家里收我。
腊月二十七,见我又去河边洗衣服,嗑着瓜子的李婶狠狠踹了我一脚:
「满妮子,你个缺心眼的,就你爹娘说的话,地里的蛤蟆都不敢信。
「你今天再不跑,就真来不及了。」
十里八乡都知道,李婶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刻薄精明。
说出的话往往比天上下刀子还让人难受。
但也有时候,说出的话比娘娘庙磕头求来的签更灵验嘞。
想到这里,我觉得李婶说得对,我得跑。
可要跑,也得洗完这盆衣裳,回家偷点干粮再跑。
可没想到刚回到家,柴还没劈。
阿娘却笑呵呵地拉着我去村头的裁缝铺,扯了块红布,给我做了件新衣服。
那衣裳的颜色,喜庆得很。
我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才小心翼翼穿上它,围着屋子转了又转。
甜滋滋的喜悦里,我满心盼着:
【只要有这件新衣裳穿,只要爹娘把我留在家,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打,也值得。】
我将衣裳试了又试,才想起来去找隔壁的李婶显摆。
可刚跑出门,却见一个抽着烟袋的人牙子,扔给我爹三十两银子。
「满妮子,还不快跑。
「你爹娘要卖你了……」
脑海中,是往日李婶不断的催促声。
可如今真想跑,整个人却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一步。
「满妮,这是你的命,你得认。
「不把你卖掉,你弟弟就过不上好日子。」
新岁将至,家家户户盼团圆。
我却被阿爹抱上牛车,由着人牙子将我拉走。
原来,李婶从来没有骗我。
生我养我的爹娘,他们不是不舍得卖我。
只是那三两银子太少。
实在没办法让家中的弟弟过上整天吃肉的好日子。
3
冬日寒风凛冽,如刀子一般刮着我的脸。
眼看离村庄越来越远,后面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满妮子,你个怂包,让你跑你不跑!让你跑你不跑……
「一个破牛车,你也不敢跳……」
那个整天骂我傻的李婶,如今正扛着锄头在后边追。
「李婶——李婶——」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着要跳车。
可前边的人牙子却一把拽住我:
「你爹娘已经卖了你,三十两银子进了兜。这是命,你得认。
「穷人家的孩子哪有不受苦的,女娃子你信我,跟着我走,才有好命。」
我给爹娘挣来的三十两银子,是村里人好几年的活路。
我若今日跳下车,就得掏出双倍的银子来。
我没有,李婶也没有。
见我不再哭闹,人牙子才「吧嗒吧嗒」吸了几口水袋烟,继续赶着牛车往前走。
「李婶儿,你好好活……」
我强忍着眼泪,对后面的李婶使劲摇摇胳膊。
冬日风大,将声音吹得七零八落,久久不见回声。
牛车越走越远,扛着锄头的李婶,最终丢了锄头,泄了气。
她整个人坐在地上,压着哭腔骂着:
「满妮子——我给你算过了,你福气还在后头呢。
「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咱们穷人才有路啊……」
承元十六年,昌城大旱。
十一岁的我,坐着人牙子的牛车离开村庄。
天冷岁寒。
满妮子,却再也没有家了。
都说女娃子的命不值钱。
那我凭啥比二丫她们多卖这么多钱?
我问赶车的人牙子,他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块烤红薯扔给我,让我猜。
可我猜来猜去,都没猜明白。
直到天空飘雪,牛车晃晃悠悠进了城,在城南的山脚下前停住。
看着拴好牛车的人牙子去敲门,听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我值钱。
是我爹娘为了那三十两银子。
要把年仅十一岁的女儿,卖给残暴不仁的刘员外,割血炼丹做药引子啊……
4
「小姑娘,你快逃吧。」
「进了这宅门的女娃子,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几个过路的大娘,边提防人牙子看到,边小心翼翼提醒我。
她们说,这道观的偏房中,住着年逾六十、残暴不仁的刘员外。
因为半身不遂,他到处收罗十岁左右的女娃子,取血炼丹做药引子。
光是今年,就活生生打死好几个女娃子了。
即便再不知世故。
我也晓得,若是被卖到这里,可就是一摊烂肉,任人宰割。
雪越下越大,怕惹祸上身,几个大娘急匆匆走开。
就在我跳下牛车要跑时,却被听到动静的人牙子一把拽住:
「女娃子,一路上不是挺乖吗?瞎跑什么?」
眼见抗争不过,我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只求他开恩,饶我一命。
这番哀求,惹得他似笑非笑。
看我头上磕出血印,他一把拽起我的胳膊,不顾我挣扎喊叫,使劲把我往山上拖:
「女娃子,我是带你来享福的,瞎跑什么?」
雪下得越来越大,上山烧香的人匆匆而归,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为我说句话。
眼看就要被拖到山门口,我看着旁边的石墩子。
心里一横,闭了眼往上冲。
李婶,你让我好好活。
我满妮子何尝不想为自己好好活。
可生我养我的爹娘,从一开始就断了我的活路啊。
就在我的脑袋贴近石墩子的那刻,身后却被一股力道紧紧拉住:
「傻孩子,小小年纪,你寻什么死……」
站在人牙子身边的,是位年过四十的夫人。
她衣着光鲜,打扮得体,笑吟吟地看着我:
「来给我当个女儿,不好吗?」
5
这是我和许夫人第一次见面。
后来再聊起这段往事,身边的人都说我命好。
说我有福,遇到了心善的人牙子,也遇到了心善的许夫人。
爹娘迟迟不卖我,是有他们的打算。
只因听闻城南山上的道观,有人想买女娃子做药引子。
给出的银两不仅能让全家吃饱饭,还足够带着阿弟去镇上生活。
眼见村里的女娃被卖光,阿爹才亲自找来了城里的人牙子,以三十两的价格把我卖了出去。
庆幸的是,这个人牙子心善,又曾在许府做工。
思来想去,把我带回了许家,给年岁相仿的小姐当个伴读。
恰逢新岁,夫人特意来烧香,才把我带到了山脚下,闹了误会。
见我被许夫人牵着,走进宽敞明亮的宅子里。
那人牙子才放心地牵着牛车往回走。
看我跪下磕头,他「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咧嘴笑开:
「女娃子,好好往前走。
「记住你那个什么婶的话,你福气还在后头呢。」
许家的小姐叫作盈安,比我小两岁。
她活泼好动,却没有官家小姐的刁钻和蛮横。
自从我进了府,便整日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
城东的芙蓉酥、城南的桂花糖,都带我吃了个遍。
连夫人都说,盈安有了我这个姐姐,连爹娘都不愿搭理了。
夫人也对我很好。
吃饭时,她会给我盛香喷喷的鸡汤,夹上满碗的菜。
我做噩梦时,她会用手帕擦干我满脸的泪,然后哄着我入睡。
就连我来葵水被吓哭,都是她亲自帮我换上干净的衣裳。
可有时候,夫人对我越好,我越害怕。
只因阿娘也对我好过。
在这活着都难的年头里,她却舍得给我扯了红布做新衣。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穷人家的孩子穿新衣裳,是有代价的……
「夫人,我能永远留在许家吗?
「我会生火做饭、洗衣砍柴……只要让我留在许家,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没吃过糖的孩子,她怎么活都行。
可一旦尝到那丁点的甜,她就不想再苦下去了。
夫人一愣,赶忙拉起地上的我,紧紧将我搂在怀里:
「好孩子,你能来到我家,这是咱们的缘分。
「你记住,女娃子的命一点也不贱。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你都要堂堂正正地活。
「不是有人说了吗,你的好福气在后头呢。」
6
春去秋来,一晃三年过去。
已经十四岁的我,又长高了一大截。
正月初春,夫人特意给我做了件新衣裳,又从匣子里挑挑拣拣。
选出两根与我衣服相称的青色发带,给我绑在了两侧的发髻上:
「盈满如今快十五岁了,等三个月后,老爷辞官回乡,定为你说门好亲事。」
先前我被卖给人牙子,阿爹签的是奴籍,日后是没法嫁好人家的。
夫人知道后,特意带我改了户籍,取名「盈满」。
就在夫人打趣我的时候,盈安小姐采来几束梅花,插在瓶子里,俏皮闹着:
「母亲只知道给姐姐说亲,怕是忘了亲生女儿了……」
夫人宠溺地捏捏小姐的脸,说她女儿家不知收敛。
又转头看了看黄历,说等老爷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就启程回乡,安度余年。
我等啊,盼啊。
盼到柳枝抽新芽,盼水绿江南岸。
可盼到最后。
却只盼来造化弄人、家遭横祸。
7
承元二十九年。
江浙一带闹饥荒,食不果腹的灾民涌进京城。
皇帝下令彻查,才发现户部尚书勾结地方官,私吞赈灾款。
这些年朝廷发下去的钱,到了最下边早已所剩无几。
天子大怒,相关官员或问罪抄家,或革职查办。
上头贪的那些银子,没有一分落入许府的口袋。
可老爷这个芝麻大的小官,还是帮人顶了罪,第二天死在了狱中。
一夜之间,变了天。
许府被抄了家,我和夫人小姐则以罪奴的身份,被送去宫中。
深宫吃人啊。
就连出身名门的世家小姐们,进去了也自身难保。
更何况我们这些戴罪之身的普通人。
就在被押进京的头一晚,老爷生前的一个故友出手相助。
想尽办法,到处周旋,才想到了用其他罪奴顶替许家名额的路子。
消息递过来那天,夫人将手中的那张条子看了又看,下一瞬脸色煞白。
她目光哀戚,双手颤抖,满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盈满……」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8
再次醒来的夫人,哭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亮了,看着来押解女眷的官差只把我一人押走。
她积压了多日的痛,才以号啕大哭的方式宣泄出来:
「盈满,许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临出门前,我扯出笑脸,故作轻松地摆摆手:
「夫人小姐,我福气大着呢。
「你们隐姓埋名地活,你们以后好好地活。」
可我满妮子知道呀。
这是我的恩,我得报。
也是我的命,我得认。
我这条可有可无的贱命,原本活不过十一岁那年冬天。
却被许家人救了回来,待我如亲生女儿。
夫人给我缝衣服,为我扎发髻,帮我求姻缘。
爹娘都不要的一条贱命,在许府被当了宝。
值啊。
这四年,怎么不值啊?
那日,夫人和小姐的命,保住了。
而我以「许盈满」的身份和其他两个罪奴,被送进了宫。
进宫的路,谁不怕呢?
还没走到京城,另外两个罪奴便死在了路上。
可我不能寻死,也不能死。
李婶说了,不管走什么路,都得活着。
先活下去,才有出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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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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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少爷的通房丫鬟。
主母进门的第二天,就把我发卖给打更人刘十三为妻。
他又丑又低贱,烂疤瘌痢头,没人愿意嫁给他。
唯一为我送行的姐妹红槿笑着说:“愿清芷姐姐与刘十三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1
少夫人进府的第二日,便召集了除老爷夫人外的所有人。
我为她敬茶,她故意没接住。
茶水四溅,烫到了她的绸衣,她便以“不敬”为名将我发卖。
只收一文钱。
她是故意羞辱我,少爷想为我说句话,却被她一个眼神吓得缩回了头。
少夫人出自高门大户,又是新婚宴尔,少爷自然不会因为一个通房让她难堪。
谢过少夫人的恩典,我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同屋的丫鬟肆无忌惮地议论,眉眼中的笑意满满。
“哎,有人就是天生下贱,就应该一辈子锁死在下贱的男人身边,哪配伺候少爷?”
“说不定人家还想着被抬为姨娘呢!”
哄笑声传来,句句戳心。
少爷有四个贴身丫鬟,但独独喜欢我。
他爱读书,我是唯一能和他搭得上话的丫鬟。
我爹是个老童生,考了一辈子没考上秀才,穷得叮当响,最后不得不靠卖儿卖女生活。
我自小受他熏染,识文断字,又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很受少爷青睐。
但正因如此,其他三个姐妹都不喜欢我。
她们暗地里说我是狐媚子,不要脸勾搭少爷。
表面却处处向我学习,希望少爷多看她们一眼。
但可惜都是东施效颦,反而惹得少爷厌恶。
做奴婢的,哪个不希望自己飞黄腾达,尝尝当主子的滋味?
姨娘便是丫鬟的一条捷径。
她们以为我已走上这条捷径,同是丫鬟,内心自然不甘。
日常挤兑自不用说,现在更是过足了嘴瘾。
我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些衣服之外,就是少爷赏我的一些首饰,两个小包裹足够。
我一左一右地挎着离开。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一路上只有我一双孤独的脚印。
没人来同我告别,送我的,只有无休止的嘲笑。
刘十三已经等在门口,旁边还有一顶寒酸的小轿。
他冲我讨好地笑着,抬手撩开轿帘。
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回头,红槿撑着把素伞匆匆而来。
“我来送姐姐一程。”
感谢的话还没出口,她笑着说:“愿清芷姐姐与刘十三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天地间静得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上个被发卖的丫鬟初云,就是死在这样的大雪天。
被发现的时候,衣衫褴褛,身上是一片片青紫。
曾经的她在府里衣着光鲜,人人羡慕。
短短数日,就成为一具尸体。
我不忍她暴尸街头,买了副薄棺将她下葬。
如今我被发卖,结果又会怎样?
我又看了眼偌大的宋府,转身走进了轿子。
余光好像瞥到了少爷那绣着银线的袍角。
帘子落下,像把过往统统割断。
2.
刘十三家比我想象的还要穷,只有一盘炕,一张桌,一盏灯,一口锅,两条凳,墙上挂着一把细麻绳。
连吃饭的碗都满是豁口。
刘十三坐在条凳上,我不想离他太近,就只能坐在炕上。
阴暗窄小的房间中,他那张脸更显得恐怖。
刘十三是个孤儿,是被打更的刘老汉在城门口捡到的。
当时,刘老汉也吓着了,这个娃娃太丑了。
瘌痢头,脸上有大块的红斑,跟烧伤了一样,一只眼珠像覆了一层绿膜。
怪不得被丢掉。
刘老汉心善,又无儿无女,就将他当儿子,让他继承自己的打更人的衣钵,好给自己养老送终。
至于名字,因为捡到他那日是腊月十三,他就叫刘十三。
有人说刘十三天生是吃打更这碗饭的。
晚上出去,容易碰到不干净的东西,刘十三直接能把那东西吓跑。
天色变得昏暗,刘十三抓起墙上那把麻绳朝我走过来。
他是想……
初云死衣不蔽体的样子浮现在我面前。
我一把推倒他,拔下发间的素钗抵在喉间。
“你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钗尖刺入皮肉,鲜血顺着钗身蔓延到手上。
与其被他侮辱,还不如自我了结!
“你……你放下,我不是要那样,就是……就是想编完那个笊篱。”
顺着他的眼光,我发现炕角确实有个上了一半绳子的笊篱。
他站起来,慢慢爬到炕的另一边,拿下那个笊篱,又坐回凳子上。
“你要不要先包一下。”
我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他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又开始低头编那个笊篱。
肚子传来“咕噜”一声响,我这一天水米未沾。
“饿了吗?”
他停下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包给我,我没接。
甜腻的香气直冲鼻子,是劣质糕点的气味。
“是干净的,我特意让老板多包了好几层。”
他另一只手在身上不停地蹭着。
油纸里是两块枣泥糕,甜到发苦,和府里的糕点压根不能比。
真后悔前些天倒掉的马蹄酥。
“好吃吗?”
“好……好吃。”
我被噎得快流出眼泪。
“等我发了月钱,再给你买。”
刘十三很高兴。
我刚想拒绝,他又站起身来。
“你要干什么?”
“我……我拿下铺盖,一会儿我要上工,想先歇会儿。”
拿到铺盖后,他转身铺在地上。
他躺在上面,背对着我。
等他上了工,我才去炕上和衣躺下。
床上还有另一床被褥,挺干净的,盖在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我看着黑洞洞的房顶,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3
五更天一过,我就起来了,先将整个屋子打扫一遍,又将从角落里找到的一点粟米放进锅里。
刘十三回来的时候,锅里的粥刚刚熬好。
“买点粮吧,没有了。”
“好,好。”
刘十三咽下最后一口粥,又戴上斗笠。
“额,我先去和隔壁张婶借点,等发了月钱,就还给她。”
刘十三没钱了,他每个月至多半贯钱,刨除吃喝剩不下几个子儿。
昨天给我雇了小轿,又买了糕点,只剩三文钱。
我叹了口气,从包裹里拿出一件首饰。
“当了吧,再买些米面油,帮我带些绣线,白绢回来。”
刘十三照做,没多久就把东西都带回来,剩余的钱也交悉数交给我。
到底是男人,选的绣线颜色特别扎眼,不是大红就是大绿。
我决定自己去绣庄挑上一些。
去绣庄选线我可谓轻车熟路,在府里的时候,我也常去采买的。
很快挑好需要的绣线,伙计给我包装好,还多送了一束绣线给我。
一方面因为我是老主顾,另一方面,他同情我的遭遇。
我道谢后准备离开,却正撞上了红槿他们。
“呦!清芷姐姐,春宵一刻值千金,昨夜与刘十三的洞房花烛夜如何?”
她的声音很大,连绣庄外面的人都纷纷探头朝里瞧,然后便是一阵哄笑。
我低着头大步朝前走,恨不得就此消失。
红槿拦住了我的去路:“清芷姐姐既然嫁人,凭借情谊,也该请姐妹们吃顿饭。姐妹们见见姐夫,除了贺礼,也嘱咐他好好待你,姐姐你说是不是?姐夫据说是打更人中最特别的。”
她特意加重了“特意”二字,哄笑声更大。
我淹没在嘈杂声中,不知所措。
“红槿姑娘,新到了一批波斯的绣线,你不来看下?”
伙计帮我解了围,我逃一样地离开,一路飞奔。
行至一条窄巷子,我停下喘息,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一条绣着红梅的丝绢递至眼前,我顺着拿丝绢的手看到少爷站在我旁边,依旧是玉树临风,清绝无双。
“清芷,对不起。”
我后退一步,没有接他手里的丝绢。
“少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那他对你好吗?”
风扬起我领子上缠的细布,颈子上的伤痕出现,少爷的眼神痛苦。
“清芷……”
他误会了,我却不想解释。
他走近想要查看,我却退得更远。
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少爷曾经深情款款地抱着我许我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也不敢妄想,谨记自己奴婢的职责。
在宋府平安度日,便是我从前所愿。
我亲眼看着我二弟饿死,三弟饿得连哭都哭不出来,我爹不得已,把我卖入宋府为奴。
“丫头,只有这样,咱们爷仨才都能活着。”
我有幸被少爷看上,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哪敢奢望更多?
“清芷,要不,这个你先拿着,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少爷收回丝绢,解下腰间的钱袋子塞给我。
我推还给他:“不用的,少爷,清芷已经嫁作人妇,不能再和少爷有所纠缠,少爷保重,我先走了。”
“清芷,清芷……”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少爷在背后唤我,我也不应。
一切恍如隔世,不久之前,我还跟在少爷身边,替他研磨。
少爷边饮茶边作画,后来将毛笔递给我,我在上面添了几下,一朵玉兰便盛放在宣纸之上。
他笑着夸我聪慧。
4
回到刘十三的那间小屋,我坐在桌边,大口喘息着。
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抹,才发现泪痕未干。
“我知道你嫁给我委屈。”
炕上的刘十三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用仅剩的一只好眼看着我。
“我们……我们也可以和离。就是能不能晚几天,你刚嫁给我就走,他们会笑话我的。”
刘十三低下了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你安心睡吧,晚上还要上工。”
我岔开话题,将绣线一束束分开,绷好白绢,开始绣花。
有了事情做,时间便过得很快。
一连过了数日。
那天,刘十三刚走不久,灯火爆出一个巨大灯花,灭了。
我想再绣一会儿,但街上的店铺也都关了。
摸黑去了隔壁张婶家借油,听说我是刘十三家的,张婶给我打了满满两大勺。
“娘子,够吗?”
“够了,张婶够了。”
我保证明天一定还她,她亲自把我送出去。
“娘子生得这般俊俏,跟了十三确实有些亏欠,但老婆子实话说,十三是个好孩子,你跟着他,你断断不会受委屈。”
5
我早早买了灯油去还张婶。
张婶拉着我的手说:“娘子若是不急,便陪老婆子坐坐。老婆子一人,难免寂寥。”
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刘十三吃过朝食几乎睡一白天,连个说话也没有,于是便坐了下来。
张婶早年失了丈夫,一个人把儿子拉扯长大。
后来前线打仗,十六岁的儿子被征讨入伍。
刚开始还时不时有书信往来,后来便什么消息也没有了。
听说前线那边吃了败仗,她的儿子大概也是死了。
家里只剩她一人,她便在门外搭了个糖水摊过活。
一个妇道人家,生活诸多不便。
隔壁的刘十三父子俩觉得张婶可怜,时常帮衬一把。
后来刘老头死了,刘十三会经常来看看张婶需要什么帮助。
那些粗活,累活,他都会帮着做完。
每次他来,张婶都会给他盛一大碗糖水。
因为刘十三跟自己儿子年龄相仿,又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她也把刘十三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娘子,十三迎你回家那天,还特意从我这儿拿了床被褥。”
“那被褥我做好很久了,本来是打算给未来儿媳妇的,可我儿子,哎……不过给了十三也一样。娘子这样,老婆子看着也喜欢。”
张婶絮絮叨叨地说着,时不时有人来,她便出去盛一碗糖水。
她也给我盛了一碗,我推辞不过,便喝了。
真甜!
小时候,我唯一的零嘴,除了我娘做的米花糖,便是街边十文钱一碗的糖水。
但这糖水也不是经常能喝到的。
去宋府前一晚,我爹给我买了一碗糖水。
用卖我的定金买的。
我一边喝,一边眼泪哗哗往里掉,那糖水又苦又涩。
后来,每天吃罢朝食,我便带着绣线白绢到张婶家陪她。
张婶见了我也欢喜得很,每天和我有说不完的话。
偶尔来了客人,我也能帮着料理下摊子。
张婶便替我绣上几针。
刘十三来干活的时候,总是木木的。
不说一句话,干完活,喝完糖水就离开。
“清清,十三不爱说话,但心是顶好的。”
和我熟悉了之后,张婶便称呼我清清。
她还说,若是刘十三欺负我,也可以告诉她,她来帮我收拾这个傻小子。
我就笑。
刘十三一直对我礼敬如宾,后来我让他上炕睡,赶上一天不上工,他也是紧紧贴在炕的另一边,离我八丈远。
不过我们的话多了一些,他会给我讲些打更的奇遇,我听得津津有味。
6
领月钱那天,刘十三吃罢早饭就出去了,快晌午也没回来。
我出去寻他,最后在香味斋门口看到了他。
他佝偻着身子,不知所措。
一旁,则是拿着手绢,气势如虹的红槿。
“你也配吃这里的好东西?”
“恶心死了,别和我们沾上!”
“这地方怎么是你这等下贱人来的,赶紧滚,别脏了我们的眼睛!”
刘十三默默转身离开,我挡在他身前。
他抬头,满眼的委屈,看见是我,对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我捏紧了手指,拉着刘十三的袖子到了飞扬跋扈的红槿面前。
“你凭什么要他滚?”
我在霍府当了多年丫鬟,一直老实本分。
直到某夜王爷失控了,将我抱上了床。
芙蓉帐暖,一夜旖旎。
可上一个爬王爷床的人,已经被送去了乱葬岗。
第二天,望着自己浑身暧昧的痕迹,和在身边熟睡的王爷。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跑!
1
寒冬将至,这年我刚满十五。
爹娘一大早破天荒地给我和小妹一人煮了个鸡蛋。
这鸡蛋白里透着黄,晶莹剔透,闻着味可香了,可我却不敢吃。
往年寒冬腊月连米都吃不起。
娘居然舍得煮鸡蛋给我和小妹吃。
以往鸡蛋都是留给弟弟吃的。
我和小妹只能等弟弟吃完鸡蛋喝口汤尝尝味。
我犹豫着没敢动手,小妹倒是等不及吃了。
「娘!我也要吃!凭什么她们俩有我却没有?」
弟弟一筷子将我碗里的鸡蛋抢走。
我娘却着急地抢回来:「你个兔崽子!以后有你吃的!」
转头笑着把碗推向我:「来,月芽,你跟妹妹赶紧把这鸡蛋吃了!」
我吞了吞口水,到底没抵住诱惑。
三两口下肚,全身上下暖融融的。
这鸡蛋,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2
「月芽,莲儿,来见过玉婆。」
那婆子上下打量着我和妹妹:「两丫头五两银子收了。」
听着他们嘴里的「卖钱」、「收丫头」、「银子」。
我才明白,爹娘这是要把我和小妹卖给牙婆!
我嘴里哪里还有半点鸡蛋的香甜。
只觉得嘴里泛苦。
小妹吓得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爹娘!求你们别卖我!我以后什么都不吃,我就光喝水就成!别卖我好不好?」
爹娘哪里理她,只一心想那婆子再加些钱。
「咋这么少啊?玉婆子,我听说隔壁王婶子家姑娘卖了十两,我家两个姑娘咋只卖五两?」
玉婆子白眼一翻:「人家姑娘是卖到北城霍府去的。」
「啥?」
「北城霍府是什么地方,卖进府的奴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签的可是死契,可不把人命当命,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玉婆子看着我娘游移不定的脸,有些鄙夷:「有点良心的,谁愿意将孩子卖进去。」
我娘讪讪地笑了笑,心想若是两个都卖进霍府可有足足二十两。
「我去!」我抢她一步开口。
我娘眼睛一亮:「你说啥?」
「但小妹不许卖!」我定定地看着她。
「那怎么成?多个人得多张嘴吃饭了!」
我冷笑,平日里我和小妹两人加起来也没弟弟吃得多。
「你不答应,我就去跳河,让你们一两也拿不到!」
3
僵持之下,爹娘终于松了口:「只要你进府后将每月的月钱寄回家里,我就多养这赔钱货几年。」
呵,月钱,我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他们却只惦记着我的月钱。
小妹哭得泣不成声。
我擦了擦她的泪,轻声说道:「莲儿莫哭,你等着姐姐,姐姐一定想办法带你走!」
「姐姐!」莲儿忍不住抱着我痛哭。
那边爹娘数着银子,高兴地把烧鸡从柜子里拿出来:
「儿啊!快吃!咱以后有肉吃了!」
弟弟连忙大口吃起肉,一口接着一口。
我娘却斜眼盯着莲儿:「你自己说的啊,你留下什么也不吃,光喝水就成。
「这烧鸡是留给你弟弟长身体的,刚已经白给你吃了个鸡蛋,哭完了赶紧去干活!」
我气极反笑,冲上去撕了个大鸡腿,塞进莲儿的手里:
「莲儿吃!姐姐的卖身钱你怎么吃不得?」
「你这臭丫头!」
我双手一叉,护在莲儿身前。
许是从未见我如此彪悍的模样,爹娘到底还是没敢出声。
我守着小妹吃完大鸡腿。
抹了抹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真的不明白,我娘也是女人。
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对我和妹妹?
她总说她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那我更不理解了。
明明自己受过伤,为什么还要将同样的伤加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往后我若有了孩子,不论男女。
我定不让他们受一丝伤害!
4
玉婆子将我送到霍府,便赶紧走了。
北城霍府诚如玉婆子所言,死气沉沉。
听说霍府的主子霍云容是京城被贬的贵人。
仕途不顺、怀才不遇,因而性格极为古怪。
府里人人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主子丢了小命。
我来不过五天,里院就抬出了五人。
那盖着白布的尸体从我耳边擦过,鲜血流了一路。
我冷汗涔涔,低着头动也不敢动。
可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啊!」
不好!是和我一同进府的银儿。
她与我小妹同岁,到底没忍住害怕叫出了声。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府里,却极其尖锐。
5
「是谁?」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慵懒,却像是从地狱传来的。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瞬间,银儿就被拖到他跟前。
「公……公子饶命!奴婢知罪!」
「哦?你知何罪?」他邪魅一笑,倒像是真心在问她。
她被他绝世的容颜惊得羞红了脸:「奴婢……怕血,一时害怕……」
他却转瞬带了杀意:「怕血?可我却爱极了。」
他抬了抬手。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侍卫牵了一匹马进来,丢下一把刀。
「本公子最爱看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扬的美景,你若是让我满意了,我就饶你一命。」
说完就端坐在那儿,一副看戏的模样。
银儿颤颤巍巍地拿起刀,还没上前。
那马似是感应到危险,一声嘶鸣,将银儿又吓得瘫软在地。
那上位者冷笑一声,再不带丝毫感情:「带下去喂狗。」
我紧握着拳头,指尖泛青。
这霍府里人命果真如草芥。
可若我今日如同他人一般当个旁观者,又和死人有什么两样。
左不过一条命丢在这儿。
我牙一咬,捡起地上的刀。
钻进马的胯下,一刀开膛破肚。
马一声哀鸣,瞬间倒下。
我翻身滚到一旁,不顾全身污血,跪在地上:
「银儿妹妹还小,奴婢替妹妹动手,求公子饶了……」
「抬起头来我看看…… 」
我抬起头对上那人,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脸庞干净洁白,棱角分明。
高挺的鼻、薄凉的唇,恍若救世的天人。
只是那双清明透澈的眼,为何带着嗜血的冷?
6
「胆子倒是不小……可本公子最讨厌强出头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跳,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不停地求饶。
「若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玩弄:
「若是,你把这肉吃了,让我看开心了,兴许能饶你们一命。」
他笃定了我吃不了这生肉。
我却松下一口气。
往年冬天,我和小妹喝着冷水望着田间的牛羊流口水。
穷人的冬天,只要有口吃的,哪怕是吃生肉也是吃得的。
我用刀挖出几块肉,嘴里血腥味四溢。
我喉咙一咕噜咽了下去,一口接着一口。
周遭的奴仆有些忍不住吐了一地,可我依然面不改色。
「行了!」
许是觉得恶心,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终是从阎王手里抢回了我和银儿的命。
银儿止不住地朝我磕头:「谢姐姐救命之恩!谢姐姐救命……」
我嘴角一咧,胃里如波涛翻滚,呕的一声全数吐了出来。
7
那夜过后,我便成了霍云容的贴身侍女。
我不知他是何意。
只知道他身边的侍女没有一个活满五天。
因为都被他亲手杀了。
我战战兢兢当值的第一天。
他就杀了春桃姐姐。
至此,我才算弄清楚。
为何他身边的丫鬟活不过五天?
那春桃趁他午睡,爬上了他的榻。
不过瞬间就被他当场斩断了双手拖了出去。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我笑道:「月芽,你看这血可有你那日的好看?」
我喉头一哽:「自是公子今日更加出彩。」
霍云容说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警告我。
可悲的是,那些丫鬟们整日对着这谪仙的假面孔,竟生了别的心思。
可她们却忘了,他本就是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
此后,我收起心思。
谨言慎行,一刻都不敢懈怠。
暗暗将他的习惯喜好全都记下。
他每日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书房。
我便卯时起床,采晨间的梅花煮茶。
他不喜人近身,每日辰时我便准备好热水和衣衫,放在外间榻上。
待他去了书房,我才会进屋,将屋内窗户全打开,放些新鲜空气进来。
再算着时辰,每隔一个时辰候在外间替换新煮的茶。
到了晚上,我将洗漱的水备好,提前用暖炉暖床。
知他胃不好,我便想起往日小妹胃里难受时。
我便半夜去塘里挖些野生的莲藕。
回来偷偷磨成粉,用热水一冲,喝下去立刻胃里暖洋洋的。
只是他这样的贵人,应是没吃过这样的吃食。
我便想了法子往精致里做。
我瞧他抿了一口,朝我看了一眼。
他虽没说话,但我知道,他是满意的。
他满意时便会面无表情,若是生气了反而会笑。
8
短短五天,我却过得无比漫长。
我没死。
霍府上下皆像看到了曙光,人人眼含泪花。
只盼我将霍云容伺候好,他们也不必天天提心吊胆。
我虽忍辱负重,但一想到身上背负着上百人希冀,不免干得更起劲。
我日日跟供祖宗似的供着霍云容,想着法让他满意。
这贴身丫鬟也越做越顺手。
一做便做了三年。
霍云容瞧我的脸色也终于好了一些。
我也能进书房伺候些笔墨。
偶尔我做了什么合他心意了,他也能夸我两句:
「你倒是聪明,与那些蠢人不同。
「模样丑,心倒是细。」
我不骄不躁:「伺候公子是奴婢的福分。
「万不会再生其他的心思。」
这话也是我的真心话。
即使天天面对这人畜无害的面孔。
我依然忘不了春桃被砍断双手时的样子。
这三年我走得步步惊心。
唯恐哪天犯了错。
就没了小命。
这些年我存了好些钱。
我一个月光月钱就有三两,我自己存下二两,往家里寄一两回去。
还有平日的打赏,加起来也能凑个百两银子。
赎身是够了,虽然当初签的是死契。
可我总想着,若是哪日他高兴。
兴许能看在我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分上,还我自由身。
9
日子过得还算顺风顺水。
可小妹却给我来了急信。
爹娘要二十两银子将她卖给一个四十岁的鳏夫。
小妹今年不过十六,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又为了钱卖女儿?
这三年我每月往家里寄的钱,也够他们生活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爹娘,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卖女儿?
这信一来一回就是好几天,不知妹妹如今是什么情况?
我急得求到霍云容贴身侍卫展风那儿:
「展大哥,我等公子睡了再走,最迟明天就能回!求你,帮我遮掩遮掩!」
展风有些为难:「月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公子如今日常事宜都要靠姑娘打点,万一……」
我心里着急,眼泪在眼眶打转:「可我妹妹……她等不了,公子的一切事宜喜儿也在我身边学了两年,她定能应付!求你,我只去一天,明日傍晚便回,平日我也甚少与公子碰面,他不会发现的!」
展风挨不住我的乞求终是点了头,只叫我快去快回。
我待霍云容睡后,将明日要做的事写在纸上,千叮万嘱了好几遍才离开。
10
我赶到家时,家里贴满了囍字,小妹穿着大红嫁衣被绑在屋里。
我朝大门一踢:「谁敢!」
爹娘三年未见我,我通身绫罗绸缎,再加上我跟在霍云容身边几年,将他的气势也学了三分,也被我吓了一跳。
他们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敢说话。
「我说过让你们别把心思动在小妹身上吧?」
我娘回过神,双手一叉:「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要不是你一直拦着,莲儿早该嫁人了!」
我周身冷冽,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我给你五十两,你把小妹卖给我!」
「五十两?你有这么多钱?」
「北辰霍府记得吧?你们打听打听,霍家家主身边是不是有一个月姑娘?
「我如今在霍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霍家家主宠我宠得不得了,我只要一句话,你们连命都别想要了。」
我爹作势就要打我:「臭丫头!我可是你老子,你说的什么浑话?」
「打吧!霍家家主看到我漂亮的脸蛋弄伤了,我叫你手都保不住!」
我眼神一狞,学着往日霍云容的样子瞪着他。
他扬起的手抬起又放下,我松了口气,唬住他了。
「想想看?五十两,比那鳏夫的二十两可只多不少!」
我爹娘眼珠子咕噜一转:「行!五十两把莲儿卖你!」
「立字画押为证!」
待他们立好字据,我仔细看了几遍,妥善收好。
给了他们五十两,便迅速地带着莲儿走了。
11
莲儿抱着我大哭:「姐姐……呜呜呜……姐姐,还好你回来了……」
我抹了抹泪:「好了,好了,姐姐带你出去了!以后咱俩好好过,咱不欠他们了。」
到北城时已经是傍晚了,我安顿好莲儿,急急回了府。
一进霍府,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月芽姐姐,你快去吧!再不去展侍卫和喜儿就要被打死了!」
我脑袋一嗡,耳边只有「展侍卫和喜儿要被打死了」!
我冲进屋里时,霍云容的剑正滴着血。
「公子!」
展风腹部鲜血淋漓,喜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提剑的手一顿:「很好,你若是跑了,我便杀了他们俩,再将你抓回来杀了。」
我忙上前探了探喜儿的呼吸,还好还好,还有气。
他眼神透着强烈的杀意,仿佛要将一切毁灭。
我胆战心惊,暗道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纵然是死,我也不能拖累无辜的人。
我跪倒在地:「公子,月芽从没想过逃走!
「是……是奴婢的妹妹出了事,我一时心急,才擅自跑了,他们俩并不知情,是我威胁他们替我掩盖……一切都是奴婢一人的错!求公子饶了展侍卫和喜儿!求公子责罚奴婢!」
霍云容却笑了:「那你说我该如何罚你才好?」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公子杀了我吧。」
过了许久,只听他咬牙切齿道:「本公子不想看到你,要跪给我滚出去跪!」
待我睁眼时他早已不见,他是不杀我了吗?
我瘫倒在地,忙唤人来救人。
自己则老老实实地跪在屋外。
霍云容向来最会折磨人,寒风刺得我骨头生疼。
可他只叫我滚到外面跪,却没说跪到什么时候。
我便在屋外跪了一夜。
卯时快到,离天亮也不过几个时辰,我搓着冻僵的手频频哈气。
里屋的门却猛地被打开,一股暖流袭来,我却摇摇欲坠。
霍云容面色愠怒:「谁让你跪在这儿的?」
我盯着他的脸天旋地转,他的气怎地还没消?
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12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屋里暖和极了,居然放了好几盆炭。
膝盖不知道贴了什么草药,暖洋洋的。
「月姐姐!你终于醒了!」
我正要说话,喉咙却如刀割一般。
喜儿忙扶起我,给我喂了口水。
「我……这是怎么了?」
「姐姐烧了两天了,」喜儿边说边抹眼泪,「都怪喜儿没做好,害得大家都……」
我关切地握住她的手:「你可有受伤?」
「我没受伤。」喜儿脸又一红,「那日幸亏展侍卫救了我,我是被吓晕的……」
我点点头:「那就好,展侍卫他可还好?」
「大夫说是皮外伤,只伤口看着吓人,没什么大碍。」
我似想到什么,急急道:「那公子那边谁伺候着?是银儿去了吗?」
「月姐姐别急,银儿妹妹去做别的活计了。公子那边发了话,一切只等你好后再去,没让人伺候,只让展风跟着。」
我暗暗忖道,那他应是消了气的。
沉吟片刻,就要往那边去。
喜儿拦着我:「月姐姐还没好全,公子那边既发了话,姐姐何不多休息几日。」
我摇摇头:「我早早地过去伺候着,心也安些。」
喜儿红着眼:「月姐姐,都怪喜儿没用!害公子发现……」
我点了点她的鼻子:「可别这么说,眼下我确有一件事求你帮我去办。」
「月姐姐只管说,这次我定办得妥帖!」
「你帮我去城西的客栈给我妹妹莲儿带句话,就说……就说我一切安好,让她安心住下,其他的不必忧心。再替我将这些银子交予她。记住,绝不能将我在霍府的事告诉她,只叫她照顾好自己就行。」
「姐姐放心,我这就去!」
13
眼看着马上就到巳时,我心中一动,转道去了厨房。
找厨房借了石磨,磨了些黄豆,想做些嫩豆腐去讨霍云容欢心。
做至一半,又想起霍云容极爱梅花,何不磨些梅花混进去?
说干就干,混了梅花汁的豆腐粉粉嫩嫩,精致可爱,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又做了个寻常的藕丝炒肉,清脆爽口。
算着时辰往那边送去。
我敲门进去时,霍云容的发只用了根青色的缎带简单系着。
乌黑的发随意地垂至腰间,皱着眉在书案前写些什么。
我见他装扮,心中默想今日定是不会外出了。
「公子,用膳了。」
「嗯。」他目不斜视,放下手中的笔。
我忙将热帕子递给他。
在一旁打开盅碗,扑鼻的香味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他接过小碗,浅尝一口。
不过几下便将菜全部吃尽。
我站在一旁,静等他用完膳,迅速收拾了餐盒便要走。
「等等……」
我心中一惊,想着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忙跪在地上等他发话。
膝盖一跪便痛得发胀,我仍面不改色:「公子有何吩咐?」
他呼吸一滞,冷哼一声:「下去吧!」
我不明所以,却也知他本就喜怒无常,默默起身。
只起来时差点站不稳,还是展风扶了我一把。
「多谢展侍卫。」
抬眼却瞥见霍云容面色铁青,更不敢逗留,忙急急退下。
晚间我寻了展风,向他郑重道谢:「多谢展大哥,此次是我连累了你。」
「公子并不是真要杀我,姑娘也救了展风一命,可见于公子而言姑娘是不一样的。」
我苦笑:「不过是比别人多花了三分心思,若有心,谁都能做。」
他沉吟一会儿:「姑娘可知,公子可是一大早就知道姑娘不在了,硬是忍到了晚上,才知姑娘是出了府,这才大发雷霆。」
「怎么可能……喜儿分明是按我说的做的。」
「我原也不信,却想起晨间公子看了眼衣衫,说了句什么『这丫头也会偷懒了』。我当时以为听错了,现在回想定是喜儿哪里和月姑娘做得不一样,公子一眼就识破了。他以为姑娘只是想偷偷懒,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
14
展风的话不仅没让我觉得自己是特别的独一份,反倒让我如临大敌。
我将事事做到最好,只是想霍云容往后能开恩放我自由。
可照这架势,岂不是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霍府了?
天还未亮,我便将喜儿和银儿唤到跟前。
得知我想慢慢把霍云容的事摊给她们,喜儿和银儿竟急得哭了起来。
「月姐姐,我如今看到公子腿就抖,心里害怕得紧。」
「我也是……」 银儿也一脸恐惧,「公子吓人得紧,可只要月姐姐在,公子便不吓人了。」
我眉头一皱:「哪有你们说得吓人,公子平日里虽爱板着脸……但……」
我编不下去!
就连我心里都是极怕他的,又怎么说服她们呢?
「罢了罢了,你们去吧。」
喜儿撒娇地摇晃着我的手:「我们要一辈子跟着月姐姐才好呢!」
可我不想一辈子跟着霍云容!
他若是如平常大户人家那样,我就是做一辈子的奴又怎么样。
能保我一生温饱,我便是卖了死契也认了。
可他总是想要我的命呐!
心中有事,我日日无精打采、唉声叹气。
好在这段时间,霍云容出门出得很勤,倒也没注意到我。
今日子时更响了三响,他竟还未回来。
北城夜里还下起了暴风雪,连路都看不见。
我拢了拢披风,好像听到屋里杯子碎了的声音。
我守在正门,并未见霍云容回来。
怕不是风雪吹的?
霍云容屋里的物件都是他极爱的,若是坏了破了,指不定他又要生气。
我赶紧推门进去。
却被一个厚重的身影压倒在床,屋里的灯早被风吹灭了 。
那人身上虽带着血腥味,可独有的梅花香我如何不熟悉。
是霍云容!
「公……公子!」
他看上去神志不清,面色酡红,薄唇娇艳欲滴。
我看他如此,也猜到定是中了什么。
可体量悬殊,我怎么推都推不动。
夜里外面除了我之外,一个人也不会留。
我心中暗恼,早知如此,我管什么杯子?
我总防着自己别做错事,到头来却没防住他!
「公子!我是月芽,您清醒一点!」
他眼里似有几分清明:「是月……」
「是月芽!奴婢是月芽!」
「月……」他说完欺身压住我,脱尽我的衣衫。
我一记勾腿,他一声闷哼。
他有些委屈:「我难受。」
我心中掀起一片漪澜。
他这样谪仙的面孔,我这等凡人哪抵挡得住。
我想我此刻当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像着了道似的,不再反抗,竟任由他在我身上驰骋。
床围里旖旎绯色,颠鸾倒凤。
15
折腾了半夜,他沉沉入睡。
我起身抱起自己的衣衫,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若醒来,会如何对我?
杀了我?
之前的春桃姐姐不过是碰了他的脸,便被砍了双手丢出去喂狗。
还是会收了我?
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脑子异常清醒。
赶紧回屋收拾包袱,装好值钱的家当,带着妹妹连夜跑了。
等马车在鹅毛大雪中飞奔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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