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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一个不被同情的失败者[第1页]

作者:哥本哈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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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给未曾被关注的生命,献给没有被爱过的人
    一个人若想活得好,必须有价值。这点,你小的时候一定不知道。你的父母们有可能深谙此理,拼命地把你塑造成一个有价值的人,那么,你真幸运。
    有的父母可能并不知道你活得好是因为有价值。但是他们也会像祖辈教训他们一样,日日夜夜吼叫着让你好好学习,出人头地。那么,你委屈自己迎合父母心意,好好学习,成为了一个有价值的人。那么,同样恭喜你,你恰好走上了有价值的人生之路。
    但是,想必很多人都是和父母做对的勇士,与老师抬杠的能人,并在浑浑噩噩中长成了浪费光阴的庸人。
    当然,浪费了光阴,也并不见得你此生注定没有价值。很多浪费光阴学无所成的人,也还有很多发达的机会。比如一个废物可以让父母给他架上通天的梯子站到有价值的人身边,从而也有了价值,这大约就叫借光。
    如果你的父母无法给你搭梯子,那么,你不必惊慌,反正浪费光阴这种事都做了,想必你的内心自有蔑视人间法则,扰乱天理道义的高招。
    对,你可以任由有价值的人驱使,或者化为有价值的人的影子、应声虫等等,还可以和有价值的人成为一家人。如同白天灰暗的水泥建筑,缠上几圈电灯,晚上亮出的霓虹,也足以骗世人忘掉它在阳光下曾经普通平庸而可憎的本来面目。
    总之,条条大路通价值。
    但是,也有那么些倒霉蛋儿,好事儿都摊不上,还不会想些方法,或者根本不懂生存原本就是需要手段的,反而又把脸皮儿保住做为人生头等大事,真是不知道这世界已经大变化了。
    而,自我价值不是价值。除非你用去交换了。当然,自我价值的价值大部分时间并不能被人接受。确切地说,不能被当代接受。
    如今,没有价值的人,无法让别人借到他的光,也无法与人交换价值互利互惠,更不能让自己活得春风得意,那么,这种生活就是失败的。这种人,就活成了反面教材。
    反面教材有许多种类,把人变成反面教材的原因也是千奇百怪。而大部分人会认为自己活得清白,只有那些被送进监狱的人才是反面教材。
    殊不知,生活时时刻刻都在反转,我们人生的路程也一样。行走的我们难免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显露一下卑鄙、粗糙、阴暗。我们每个人都不大会十恶不赦,却往往极有可能在某一点某一时某一刻在对某一方面的判断上,让我们离开书本里的道德,一不留神,做了反面教材。
    我们大多数人都一直在关心成功的例子,我们看到标着成功二字的书籍就两眼放光,急着掏钱买回来。但是,从头看到尾,有几个人成功了?
    人生要想少走弯路,不如学会避免做不该做的事,避免成为别人眼中不幸的反面教材。
    (一)
    人生没有如果,这真的太不美妙。人生也不能预见未来,当然以预见未来做职业的,如果不是被冠以骗子的名号,就是生活拮据。
    福珊珊顶着七月下旬某天下午两点多钟最热情、最狂躁、最不可一世、最没有同情心的烈日,低头看着被晒得白花花非常刺眼的路面,感觉自己是一个正在被慢慢蒸的膨胀起来的馒头。
    这馒头因为材料不足,却又被要求膨胀到规定的体积以彰显其白胖的卖相,不得不经历时间的折磨。
    所以,在难耐的高温之下,原本十多分钟的路程变成了考验坚定意志的修行。
    真该带把遮阳伞的。但是,后悔有什么用呢。出门前的简单判断看来是失误了。福珊珊的小单位在马路东面,要去的顾客单位是一家大厂,在马路对面向北走十分钟。
    小单位这边的马路有一排树,福珊珊一直没注意那都是些什么树,原来以为是梧桐什么的,高大叶茂,行走在树荫下还有风吹过,并不会觉得特别难过。
    等真行走到树下,却发现这树并不是为给路人们遮风挡雨的。其价值只待秋季到来,在晴好的蓝天下向人们展示其金灿灿的颜色,告诉大家什么叫秋高气爽;还要落下小伞般的叶子,供小学生们完成老师布置的,收集各种形状树叶的家庭作业;再者,就是让清洁工不至于失业。
    福珊珊手里拿着一个藏蓝色帆布公文包,那是还在行政部做人力资源工作时,每年劳动和社会保障局都要举办向每个单位收几百元培训费的会议时发的,很实用,可以装下一包A纸。现在正好充当遮阳板。
    要穿过的马路是双向车道,中间有栏杆隔断南北方向,但是在隔断栏中设置了一个可供行人和自行车通过的两米长小路口,所以,要走到马路对面,就必须经过两个路口。
    经过了由南向北的一小段斑马线,走到由北向南的斑马线上站定,眯着眼看看左右有没有不长眼的各种车辆飞过(那时候还没有车让人的规定,让不让人全凭司机素质)。
    福珊珊知道司机们你有时可以和他对骂,但是又硬又壮实的车辆可不能去招惹,规规矩矩在太阳下等待车辆们都在一百米之外,才加快脚步小跑到马路对面。
    继续向北走几分钟,就看见左手边前方,那个在当地颇有名气的大厂。
    福珊珊所在的小单位其实原来也属于这个大厂的,只不过因为有一阵子全国流行把一个国营大厂分成若干个小厂,这样就增加了很多厂长。
    福珊珊所在的小单位,据说是大厂把各种在大厂里没价值、不听领导话的人,以及后来被强行合并到大厂里某厂的人统统集中赶到小单位所组成的单位。
    小单位是大厂生出来的,多年仰仗大厂给业务,并一直以大厂的分厂名号经营。因为求大厂给活路的小厂太多,业务现在得靠抢不说,大厂就成了施舍乞丐的财主。
    福珊珊以前乘公交车时路过大厂,看见大厂的伸缩大门紧紧关闭,只有旁边的门开着供人和小型车辆进出。进大门正中间是类似装饰的矮墙,墙上刻着大厂的口号,上面立着旗杆。
    进大门北面是办公大楼,楼顶上竖立着集团口号。
    福珊珊以前来过一回大厂。只进过办公大楼。今天就是去办公大楼把一些单据交给一个叫朱敬平的师父。
    办公大楼中央空调的冷气很足,在太阳下暴晒过的福珊珊一进来就感觉又舒服又冷,胳膊上顿时生起了鸡皮疙瘩。
    大楼里干净整洁,地板被擦得光洁可鉴,在这上面穿高跟鞋行走的女士们,肯定是经过训练的,否则稍快一步就得摔倒吧。
    走廊两边办公室有的门关着,有的门则虚掩着。
    这些门统一样式、统一的深咖啡色,看上去感觉木质相当好,价格应该不便宜。采购员应该也很富裕,更何况是大厂采购。
    走廊没有一个人经过,这显得办公楼里格外安静,又特别严肃。
    福珊珊在压抑中,仿佛自己是一个半夜到民居的小偷一样,东张西望的。偶尔从楼上下来一个人,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同样穿着工作服的福珊珊。
    来这儿之前,同事给她大概说了一下朱师父的办公室位置。
    抬头看着每间办公室的铜标牌,找到朱师父办公室,门没关紧,留着一道缝。福珊珊轻轻敲了两下,门里没人回应。
    福珊珊就轻推门探头往里瞧,屋子中央有一个会议桌,办公桌是沿两边墙摆放的。靠右手边的办公桌前的转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
    两人都穿着集团工作服,天蓝色短袖衬衫,深蓝色长裤。
    福珊珊不知道这尴尬的寂静是不是自己造成的,立刻非常礼貌地对着女人开口,“你好,请问朱师父在吗?”
    福珊珊听说过朱师父年过五十,面前这女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脸色红润,个头不算高,身材还有些福态。
    女人向福珊珊走过来,一脸笑意,轻声细语的,“朱师父不在。你给她送单子?”
    福珊珊知道这个大厂的人集体性的高贵骄傲冷漠。这女的倒还算客气的,连忙带笑回应,“对,送些单据。”
    女人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朱师父打电话,福珊珊觉得这女人和朱师父很熟络。
    女人挂了电话对福珊珊说,“朱师父到分厂去了,她让把单子送到分厂去。”
    分厂?这个?福珊珊常见大厂的外观,至于内部一点都不熟悉。
    “我带你去。”女人爽快地说。
    福珊珊连忙说:“谢谢谢谢。”
    二
    总成分厂是一幢三层楼的红色建筑。红楼?福珊珊不喜欢红色。红楼梦就不好,是悲剧。
    一楼是自动感应门,进门左手边放着一张大办公桌,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来客进出登记本,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圆脸短卷发的四十来岁女人,抬起头瞄了一眼福珊珊,然后堆起笑脸向陪着福珊珊进来的女子打招呼:“小尤,回来了。”
    小尤声音很甜,对那个短发女人说,“今天不算忙吧。”
    “早上来人检查,进进出出的。现在清静了。”
    小尤和那个女人说着话,又对站在一旁的福珊珊说,“等会儿,朱师父就出来了。”
    这时,福珊珊目光所及的楼梯转弯处出现一个女人,她腰胯和腹部一看就是大妈级别了,烫着齐耳的深栗色短卷发,一张底色微黄的小脸上又添了阳光赐予的健康,配着黑框眼镜十分和谐。
    她扬着脑袋,双手插在裤兜里,肩膀略微耸起。眼镜片后的小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看上去很安静,甚至带着恭敬神态的福珊珊。福珊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感觉叫被蔑视。
    听说这位朱师父的老公是大厂高干,这位朱师父如果高兴还好,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多人都不能免于被她教诲。
    朱师父的眼神配上她的姿态,让陌生人非常容易想起傲慢一词。
    朱师父扫视完福珊珊,对小尤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福珊珊,非常严肃地说:“把单据拿过来。”
    福珊珊早已经按要求把业务发生单据的顾客联、自己单位制做的结算单配套按时间顺序拿在手里。这时,就把单据放在那个大办公桌上。
    为了让单据配套更明显地被这位初次见面的朱师父看得列清楚,她把单据排开放着。
    朱师父翻看着单据,福珊珊好心地帮她把没有露出表格顶端日期的单据往外抽了抽。
    朱师父突然尖利而大声地说,“你别动!你看你,把单据都搞乱了。我跟们说过要按顺序放按顺序放!”
    朱师父一边说,一边生气地把单据抓起来使劲地往办公桌上半推半摔的。
    福珊珊当时觉得脑子有点蒙,乱?顺序乱?不可能呀!我按要求放的好好的。福珊珊近视,不过,平时没有戴眼镜的习惯。她有些惊慌地眯起眼睛,低头努力去看那些表单。
    朱师父不待福珊珊细看,很快把表格、单据拢在一起,“等我核对完了再说。”
    然后把一堆单据像破布般卷在一起往腋下一夹,不看福珊珊,扭身上楼梯去了。
    小尤看了一眼福珊珊,“朱师父核对完会给你打电话的。”然后,跟在朱师父身后也上楼了。
    办公桌后面那位短发仍然低头看着手机,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而且,现在的福珊珊也并不存在。
    福珊珊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对这位不知姓氏的大姐打个招呼,因为,现在这个差使转到自己手上,自己以后可能要经常见到这位短发。
    再说,短发坐在这里,只是负责打扫这个分厂一楼进出间的卫生,再就是让来客进行一下登记。
    这种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没有技术要求,又没有风险的工作,看似简单无聊,私低下却不知道要多少人愿意做呢,能这么悠闲混工资到退休的岗位,没有一星半点儿大厂领导家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那只能到一线拼命。
    短发也并没有抬起头要和福珊珊说话的意思。况且,刚才朱师父突然生气,让福珊珊很尴尬。她看了一眼专注于手机的短发,出门走吧。
    离开空调的适意,外面的世界仿佛更加热了,路被晒得泛白几乎能反光,福珊珊终于弄懂了什么叫白热化。
    小尤和朱师父已经走到冷气充足的办公室,和办公室主任邹丽,三个女人一齐看着在太阳光直射下,正往厂里树荫下躲着走的福珊珊。
    邹丽问,“哪个分厂的?”
    小尤说,“零件分厂。”
    朱师父问:“谁家亲戚?”
    小尤摇头,“没听说,应该是社会上招聘的吧。”
    朱师父“哼”了一声,这就对了。没听说哪个领导最近有介绍亲戚到分厂。
    大厂的人因为转型前打着国营的旗号,生活有保障,不愁吃喝,又加之效益不错,因而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几辈的子弟们早期都是子承父业,继续在大厂工作。
    结婚也是大厂里内部联姻,有些人家孩子多,全都在大厂内部找对象结婚,逐渐地就形成庞大的姻亲家族。所以,走在大厂的路上,不能随意说谁谁的对错,否则一不留神,就在身边出现一个你要谈论的谁谁家的亲戚。
    小尤顺着朱师父刚才对福珊珊的态度,看着福珊珊消失的身影说,“看上去傻不啦叽的。”
    朱师父点头,离开窗户坐到椅子上去。
    邹丽说,“那肯定干不长。”
    小尤说,“听说在零件分厂也有两年了,现在去财务了。”说着,眼白瞟了一下福珊珊清瘦的背影,转身甜甜地对朱师父说,“给你倒点茶。”
    刚才,小尤到质量部去,下楼时正好看见朱师父的表弟黄放。黄放依着表姐夫的照应,做上分厂厂长。而且,正好死了媳妇。
    正值中年的“好男人”没老婆怎么行,于是,很多人都很操心黄放的下一任问题。
    小尤也在这个操心之例,她倒不是急于为人好心作媒,而实在是也想成为一个官太太。
    办公室的邹丽就是个官太太,因为大厂做官主要是看家族、家庭的。邹丽的先生做官,所以,邹丽也必须有个官职在身,所以,破格提拔为办公室主任。
    虽然小尤是位有夫之妇,但是,她的内心已经自己认为和窝囊废老公离婚了。而且,没有哪一个未婚女士会把小尤当对手去防范的。
    小尤看黄放进到他表姐的办公室,立刻小步追进去。真是太好了,朱师父的办公室里没别人。
    小尤用娇滴滴甜腻的声音和黄放聊了没几句,就听到讨厌的敲门声音。

    福珊珊出厂门,一直走在路边稀疏的树荫下。
    “滴”,一声突如其来的刺耳车辆喇叭声音,把专心想事的福珊珊吓得几乎撞到右手边的配电设备箱上。她不由气愤得说了一句:“这是人行道啊!滴什么滴?”
    车里是位女司机,这么热的天,她的车窗居然没有关上。女司机还戴着墨镜,冲福珊珊叫了一句:“怎么啦!我就按喇叭啦怎么啦!撞死你!沙逼!”
    然后一踩油门,飞驰远去。
    福珊珊目瞪口呆!
    搞什么啊!这人行道也就两米来宽,三辆电动自行车并行还嫌窄呢。小轿车开进人行道也就罢了,还这么嚣张。
    最最让福珊珊气不过的是,自己没戴眼镜,根本就没看清楚这个女人的长相,而且,也没看清车号。
    素质真差!
    福珊珊这样想着,一边在心里给并不认识的敌人祈祷,让她开那么快,早日去投个有教养的来生。
    开始厌恶起这个小城市的没素质的人。
    如果自己仍然在明珠市工作,也比现在开心吧。
    如果自己不要孩子呢?在公司也算是个骨干小领导了。
    如果孩子的那个爹没有消失,继续尽义务抚养孩子,自己就能有多余的钱把孩子带到明珠市生活……
    可是,世上有很多果,就是没有如果。
    三
    被炎热折磨的有些烦躁,脑子里回忆过去时已经走到小小零件分厂的大门口。
    有一个员工站在门卫岗的窗口和门卫聊了一会儿天,就顺理成章地溜出厂门往外走。他看了一眼从外面往里走的福珊珊,没搭理她。
    福珊珊去做财务前,在行政部也干过几个月。
    福珊珊见过这个员工,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搭理他,既然他溜出去,肯定不想被行政部的人抓包。如果自己瞅他一眼,他以为我要去告状呢。我有那闲功夫?
    再说,福珊珊自认为价值还不如这几个门卫。零件分厂有很多与大厂领导在过年过节时,得一起吃饭喝酒的闲职人员,或者与这个小分厂的领导有各种关系的闲人,或者与这个小厂的生存发展有密切关系的能人。这些特殊人才不想受规章纪律的管理。
    如此,就经常随意进出。当然,进出时,难免要被门卫看见。
    不管是特殊人才,还是普通员工,为了家里万一有个什么急事要溜出去,就得和门卫搞好关系。
    这样,门卫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而福珊珊在到财务岗位之前,走到这个小分厂的路上,多半是没有人理睬的。
    现在,偶尔有人想知道什么时候发工资、或者发什么补助、加班费之类的,就会搭理一下福珊珊。如果,发完工资,他们再看见福珊珊,又当不认识一样了。
    不过,福珊珊无所谓。
    走在路上打招呼是一件多余的事。
    福珊珊没有那么多话要说,虽然她对人表面上都是相当客气的,但是,她的内心着实没有那么多热情。
    如果一个人要知道别人在背地里多口不择言地贬损他,他就更不后悔自己的冷淡,反而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客气,那么傻,事事去做老好人。不知道反驳,不知道反击。
    回到办公室,探头看了一眼里间屋子。会计申晶正在看手机。福珊珊到坐位上刚坐下,桌子上的电话铃就响了。
    福珊珊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你好,就听到极快极不耐烦的声音,“拿雪糕。”然后“啪”地挂断了。
    像比赛谁挂电话快似的。
    原来是隔壁行政办公室的汪英。
    夏季有防暑降温福利。有时候发冰水,有时候发雪糕之类的。原来电话都打到申晶办公桌上,但申晶向来接到电话就叫福珊珊去领。
    福珊珊虽然也有想法,但是,又觉得是小事。也就没那么计较,结果,后来这类跑腿打杂的事,就成了福珊珊的专职一样。
    申晶在这个会计岗位上混了七、八年了。别人来来去去,只有她从不离职。因为,她很懒,从民办的财会学校毕业,连工作都是她爹给找的。而且,领导布置的工作,如果不是领导来催,她就不做。
    也不是她没时间,相反,她很空闲。单位小,业务相对比较简单。月度出报表只需一天,报税也不过就是出门溜达一圈而已。但是,没必要及时完成工作,那样,领导以为你闲,会给你加任务。
    加任务不加钱,只有福珊珊那种傻不啦叽的人才能忍受吧。没办法呀,一个单身女人还要养孩子,这个单位招她已经够开恩了。
    申晶之所以能找到这家单位,原因很简单,因为申晶父母两家就属于靠姻亲联系了大厂一片人成亲戚的家族之一,而申晶的叔父也是一个分厂的厂长。
    刚才汪英打过一次电话,申晶办公桌上的电话有来电显示功能,她看号码又看了一眼时间就知道是去拿水。
    申晶白了一眼电话号码,自顾自看手机,任电话铃催命一样响。
    汪英放下电话,过了会儿,就打福珊珊办公桌上的号码。
    福珊珊也不喜欢去领福利。倒不是不想走两步路,主要是汪英的脸色难看。至于汪英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福珊珊问了自己很多遍,仍然是个无解的题。

    福珊珊初来乍到时,最怕别人说自己不理人、不说话什么的,还主动找汪英聊天。但是,汪英很少回应。福珊珊也就不再多话了。
    后来,偶尔听人聊起汪英,说她对人一直是那样的脸色。
    福珊珊有一次去行政部盖公司章,正遇见汪英给新来的一个小员工发员工出入证,她依旧是仇视全天下人的表情,随手把出入证往桌子边一丢,那出入证因被施加了过分的力量而“嗖”地飞到了地下。
    新员工看上去年纪很小,有些不知所措地从地上捡起出入证红着脸低头走了。
    汪英四十多岁了,个头不高,中年人标准身材,腰腹有肉,脸上的白色来源于施粉,但是斑点和眼袋还是遮不住的。
    汪英的工作很闲,简直像来养老。平时就是打印通知,去领一下单位订的报纸、杂志,然后分发到各部门。到了夏季,就会多这么一项让二线员工去她办公室领福利的任务。
    当然,不用问为什么,汪英来此养老拿钱的好工作,完全是因为她有个给大厂一把手做专职司机的老公。
    福珊珊推开汪英办公室的门,汪英正在看杂志,她眼白先是瞟了一下福珊珊,然后又瞟了一眼放在右手边靠墙位置茶几上的两根雪糕。
    然后目光回到自己面前的杂志上。屋里只有冷气拥抱了福珊珊,还有汪英头顶上的空调,发出柔和的声音。福珊珊办公室的空调机,除了制造声音之外,别的已经都干不了。那空调机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品牌,厂家都倒闭了,但是,居然还有人在使用他们的产品,不知道那个厂长会不会因此潸然泪下。
    福珊珊过去拿雪糕,雪糕已经软了。
    福珊珊略迟疑了一下,拿了吧,感觉自己卑微的像个吃剩饭的乞丐。现在可理解林黛玉看着盘子里的宫花冷笑了。
    那宫花尚且是个实在物儿,这正在一点点化成水的雪糕呢?
    如果不拿走,可能不一会儿就有闲话告到领导那里,说福珊珊耍脾气,嫌弃公司的福利。
    我哪敢?这单位二线里的人,除了福珊珊之外,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戚。
    福珊珊取走雪糕,当然要把属于申晶的那支给她,至于她要不要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福珊珊把自己的那支扔进垃圾筒里,把另外一支给申晶,申晶正在照镜子铗眉毛,她瞄了一眼雪糕,“你的呢?”
    “化的快剩纸和棍了,只能扔掉。”
    申晶继续铗眉毛,“我的也扔了。”
    福珊珊很后悔,应该直接把雪糕放在她桌子上的,和她哪来这么多废话?
    福珊珊正欲回到自己座位,申晶突然来了句人性关怀的发问:“单子签好了?”
    福珊珊知道是问刚才给朱师父的单据,她要签一份返回给我们做加工费凭证的。
    福珊珊只好说,朱师父说等她签完了,我再去拿。
    申晶又轻描淡写地“哦”了一下,“那不是还要再跑一趟?”
    福珊珊一想,也是。这么热的天!
    申晶又说,“她们快要放假了。”
    福珊珊知道这是申晶在催自己,因为返回来的签字单要交到申晶手上。
    福珊珊“嗯”回到坐位,办公室陷入极度安静。
    这办公室有里外两间。
    原来的账务部主管坐在里间,他因为配合在领导方面的工作做得好,升职为经理。申晶做为老员工,就搬进里间去了。
    在福珊珊还没有到财务岗位之前,对不熟悉的申晶第一映像还算好。当时福珊珊说申晶挺文静的。那个和福珊珊说话的老员工,用惊叹的语气反问了一个字“她?”,然后又重重地冷哼一声走开了。
    福珊珊是如无必要不说话,也没什么话和申晶讲。申晶平时不说话,但要是谈起买衣服、网购和明星八卦,那就滔滔不绝能说一、两个小时。
    因此,不爱看八卦的福珊珊也就知道了很多明星的绯闻。
    单位为了节约成本,所以,财务部很多年了,一般就是两个人在运作。
    办公室也就经常这样安静。福珊珊也时常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车声,确定一下自己是真实存在于人间的。
    四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下班了。
    这个小城市大部分单位的上下班时间差不多,早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六点。
    上、下班时段里的人来人往,无端制造出了交通拥挤的热闹。这热闹当然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人为。
    人行道很窄也就罢了,因为交通护栏的隔断原因,很多非机动车都要逆行。逆行也就罢了,还不遵守行人靠右的好习惯,而是以为自己车技娴熟且炫酷,见缝插车想就走就走。更有好结交朋友的人,在小城市的某个区的路上经常偶遇,于是,两人忘情于交通,不管周围群众的需求,立刻紧急停在路中间拉家常,
    “咋,好久没见了?”
    “哎,你在哪里上班。”
    “哎呀,姨姨!”
    “哦,小张小张”
    ……
    小城的人不以为怪,还友好地绕过他们,自觉形成马路上安全会客带。
    但是绕过这些以公家地为私用的人后,反而又会有人对着遵守交通规则的人,大按喇叭。
    福珊珊家住的方向与热闹相反,越走越安静。
    但是,安静的地方,更容易有人闯红灯。
    这些人是附近郊区农闲进城务工人员。下班时间到了,一般都是家里男人带着老婆,在马路上把电动车骑出高铁的速度。还有那些制造炸街的摩托车,呼啸而过,就算不被吓到,至少被那噪音吵得莫名想发火。

    福珊珊见南北方向的红灯亮了,自己东西方向的绿灯通行,就给电动车加了电,正欲骑行,突然从自己车头前飞过一辆电动摩托车!
    哎呀我的妈呀!
    福珊珊庆幸自己给电慢,好在自己过马路一向都是左右看了才通过,而且又知道这段路上经常出现野蛮人。刚才明明自己还朝马路北面瞧了一眼,见机动车都停下了才打算通过的呀!这车怎么从天而降呢?
    福珊珊用尽力气冲着飞过去的电动摩托车送上一句:“眼瞎!不认识红绿灯啊!”
    这句话非常熟悉,自己走这段路,不知送给多少闯红灯的车主了,不过有时候不加眼瞎二字。今天实在太惊魂,不用上眼瞎二字,都对不起车主的速度。
    连气带吓又想起下午所有遭遇,不免脸色灰白心情黯淡。垂头丧气回家。准确地讲,是父母家里。
    自己家设施不全,女儿不住。
    再说自己爸妈从前虽然对儿女们过分严厉,但对这个外孙女却非常喜欢。特别是福爸。
    福爸太暴躁了,他从没有耐心对待过儿女们。
    福珊珊从小依靠自己的忍耐和听话,才常常躲过爸爸随时挥起的巴掌。
    福爸正在看新闻节目,他看了一眼福珊珊就继续关心国家大事去了。福妈在厨房,听见门响动,就闪出来探头从木隔断看看,就又退回厨房。
    福珊珊换上拖鞋拐进自己和女儿的卧室。女儿福苞苞正在看手机,居然没留意妈妈已经下班。
    “你在干嘛!作业写完了吗?”
    福苞苞吓得手有些微抖,却无法停下来游戏,现在退出会被队友骂的!
    福苞苞为了游戏继续,信口说道:“我早就写完作业。刚拿上手机你就回来了。”
    福珊珊就怕女儿用手机会耽误学习,就一直没给她配。福苞苞就经常用外公、外婆的手机。
    福珊珊的力气都被上班消耗掉,不想发火吼叫,就说:“别打了,吃饭。”
    福珊珊去厨房帮妈妈盛菜端饭,一边说,“妈,你别把手机给苞苞用。”
    “我没给她用,她自己拿的。”
    “你把手机藏起来。”
    “哎呀,不管我把手机藏到哪儿,她都能找到。”
    福珊珊摆着饭菜时叫,“爸,吃饭了。”
    福爹起身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筷子看了一眼外孙女儿的位置,冲着福苞苞的卧室叫,“苞苞,吃饭了。”
    福苞苞应着,“马上”
    福珊珊知道爸爸最讨厌吃饭时人不齐,东喊一个西喊一个。小时候,到吃饭时间,必须大家立刻一齐坐到桌边。
    到吃饭时间,若有谁回家晚了,保准要挨一顿骂。遇见他心情不好,有可能这一顿饭就要泡汤。
    福珊珊走到卧室门口,福苞苞从里面跑出来,冲到餐桌办坐下,抓起筷子。
    福爸给福苞苞夹了一筷子菜,“快吃。”
    福苞苞摇头,“我不吃茄子。”
    “不许挑食。”福珊珊说了句。
    福苞苞“哼”了一声,撅起小嘴瞧了一眼妈妈,把碗放在桌子上,“我不吃了。”
    福珊珊瞪了她一眼,福妈接话说,“茄子有营养,可好吃了。我做的红烧茄子,比大饭店里的都好吃。”
    福爸说,“不吃不吃,你吃苦瓜炒肉。”
    福珊珊不想破坏吃饭的气氛,就低头自己扒饭。
    福妈瞟了几眼福珊珊。
    福珊珊心里想着,我们小时候哪敢说不吃什么的话?谁挑食,爸爸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吼一句:“不吃滚出去饿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况且,谁愿意饿死呢?少小不经吓,就乖乖吃着水煮菜长大了。
    福珊珊不太喜欢吃东西,每次吃饭就会想起很多小时候吃饭的不愉快,比如父母不知道为什么经常会突然吵起来,有时候爸爸直接就把盘子扔了,妈妈也就开始摔碗。然后孩子们就不敢吃饭了,立刻放下碗筷躲开。
    福珊珊胃不好,饭也吃不了多少。很快吃完饭去厨房刷锅洗碗。妈妈把用过的碗碟拿进来,问了一句,“你不高兴?”
    “没有啊。”
    妈妈说了句,“那我看你黑着脸。”
    “没有。”
    福珊珊在心里重重地叹口气。
    最烦每次妈妈这样的问题。谁没事整天咧着嘴笑嘻嘻的?是傻子吗?
    福珊本来不生气,但是,妈妈的问题让福珊珊很不舒服。
    正常人一般情况下哪个不是面无表情的?凭什么要求我笑嘻嘻的!凭什么?你自己也不可能整天咧着嘴巴做出笑的表情吧?
    福珊珊突然又想起汪英、申晶。福珊珊知道她俩就曾经在别人面前指责过福珊珊不爱说话不爱笑!
    你们自己的表情就很美吗?福珊珊看汪英那种嘴角和法令纹都下垂的样子,真难看。申晶也是,整天对人爱搭不理的!三十多了还没找到男朋友,二分长相,还以为自己奇货可居,在一个小城市,却希望找一个年薪百万的男人!
    说良心话,福珊珊是全公司最温柔的。只要别人打招呼,她就面带微笑客气回应。从不说脏话,也不像那些女人大噪门,也从没有放肆粗野地笑过。
    福珊珊越想越气,凭什么人类总对别人做出过分的要求?请问那些要求别人整天笑对自己的人,你们能保持每天二十四小时的咧嘴笑吗?
    有病有病!人都有病!该死的人!
    福珊珊渐渐烦躁起来!她的胸口起伏,水笼头哗哗的流水声好像瀑布的轰鸣让她觉得喧嚣吵闹,水花溅到福珊珊脸上,她突然在脸上狠狠擦了几下,一边想着打碎盘子,在手腕上划破……
    收拾完厨房,经过客厅看见福苞苞在看电视。
    “苞苞,该写作业了。”
    “放暑假了,我白天写作业的。”
    “那你晚上多读点课外书。”
    “我自己有安排。”福苞苞不耐烦地瞅了一眼妈妈。
    “你什么安排?放假好几天了,我还没见你的暑假计划呢。”
    福苞苞没回应,继续看电视。
    福珊珊就回到卧室看书,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苞苞还在看电视。
    福珊珊本想再一次叫苞苞来看书,但是,她看见桌子上堆得高高的课外书,突然腾地站起来,一把抱起几本,“让你看书你不看是不是,买这么多课外书不看,买它干嘛!”一边说,一边走到客厅窗户前推开窗纱,把课外书扔出窗外。
    福苞苞 “哇”地哭了,一边高声叫道,“你干嘛!我的书!我的书!”一边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去打开门就往楼下冲。
    福爸腾地站起来骂福珊珊,“你有气往孩子身上撒什么!不想养孩子,你生她干什么!”
    “我有什么气?我管她怎么了!她不看书难道不该管吗?”
    “你扔她书干什么!你要发脾气就滚回你自己家去!滚。”福爸下了逐客令。
    福珊珊原本在明珠市工作,后来突然回家来生孩子,然后孩子的爸爸也没来。这可让小区里那帮子老少女人的嘴巴闭不上了。
    各种认识、不认识的,熟悉、不熟悉的人都要到福爸爸面前问几句:“哎呀,你家姑娘怎么回来了!”
    “哎老福,那是你家姑娘吧?”
    “不是听说她在明珠市混得挺好的吗?”
    “哎呀,就是的!外面那么好,回来干嘛呀!”
    “哎呀,怎么没见她老公呀!”
    福爸有时候应几句,有时候心情欠佳,难免脸一黑,“关你们屁事!都管好自己家再说别人家!”
    那帮子女人知道老福脾气一向不温柔,要是惹他骂,也纯属自找。
    让福珊珊回来住,只不过是因为福苞苞从小由外公外婆带大,苞苞离不开外公外婆。福珊珊是托苞苞的福才得以住回家的。
    福珊珊到卧室拿出一个拎包,随便塞几件衣服,换了鞋,打开门出去,把门“砰”地在身后关上下楼了。
    福珊珊走到二楼,看见苞苞抱着几本书上楼,苞苞身后是她姨妈福爱爱,手里也拿着几本帮苞苞捡回来的书。
    苞苞眼含泪花,看了同样眼里泪盈盈的妈妈一眼,没说话,噔噔噔用力地往楼上走。
    福爱爱一副生气的样子,嘴角下垂,眼白一瞟,假装没看见福珊珊,跟在福苞苞后面一步跨上两层台阶。
    福爱爱是福珊珊的姐姐,她和福珊珊偶尔会关系缓和,但是,大部分时间,两人就当不认识。
    福爱爱和父母住同一个小区。休息天的时候,福爱爱就喜欢到父母家里吃饭。通常,福爱爱会给父母几百块钱做为吃饭钱,然后,过一阵子,再找理由把钱要回去。
    这倒也罢了。最令人头疼的是,休息天的时间全被福爱爱打乱了。
    福苞苞因为周末一般有弹琴课、舞蹈课、数学辅导课等,是按正常作息一日三餐的。而福爱爱要求家里周末只吃两顿饭,上午十点吃一顿,因为太早她起不来;然后,下午四点吃一顿饭,因为,晚上六点以后吃饭会发胖!
    而且,吃什么也要由她定。
    这样,最麻烦的是福妈。
    她要给苞苞做早餐,苞苞吃了饭去上课。然后,留一份饭给爱爱。爱爱有时候看早餐不丰富,说十点吃了等不到下午四点就饿了!
    福妈只好做完早餐再做一份给福爱爱十点来吃的饭。然后刷锅洗碗等中午苞苞回来吃十点的剩饭,然后做下午四点的饭,等福爱爱吃过四点钟的饭,福妈刷锅洗碗,等福珊珊和福苞苞晚上回来,再热四点钟做的饭菜。福珊珊是会刷锅洗碗的。
    这样,福妈周末更忙,整天都泡在厨房,她就要抱怨。
    但是,她没有在福爱爱面前报怨。
    福爱爱每次来吃过饭也洗碗,不过,她真的是只洗碗。用过的油锅、电饭锅她用锅盖一盖就完事了,灶台、烟机上的油,她从来不管。
    福爱爱不高兴的时候,和福妈打架都有可能。
    福妈在福珊珊面前抱怨福爱爱。
    正好有一天福妈给福珊珊说福爱爱十分讨厌的时候,福珊珊也想起自己买的两个喝水杯怎么不见了?福妈说,福爱爱拿走了。
    福珊珊不由提高声音:“她要杯子就拿?我不喝水了吗?”
    福珊珊说完话,听到有人敲门,就去开门。
    福爱爱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门口,“敲了好长时间了。”
    福珊珊说,“没听见。”就去厨房洗碗了。
    福爱爱进来,见福妈也不太高兴。福爱爱就站在客厅里骂道:“一个二个都摆着脸给谁看呢!有本事到外面去黑脸啊!”
    然后,狠狠地把门“砰”地关上走了。
    福妈很无辜地问福珊珊:“她说谁呢?”
    福珊珊回了句,“管她呢。”
    福爱爱为此好久没再来过。今天福爱爱又想周末回家吃饭,但没想出什么理由。正和同事在散步,走到爸爸家楼下,看见福苞苞跑进楼下绿化带。福爱爱一看,好机会啊。
    只要帮苞苞做些什么,再把苞苞送回家,那自然顺理成章周末回家吃饭。
    福爱爱见苞苞脸色不佳,“谁扔的。你外公?”
    “我妈!”
    “你妈神经病!”
    福苞苞正在气头上,但是也没回应这句话。
    福爱爱把苞苞送回家,叫了声“爸!”
    福爸一脸黑,重重地“嗯”了一声,就继续看电视不再搭理爱爱。
    福爱爱往餐厅边走边说,“喝点水,晚上食堂的包子太咸了。”避过福爸的视线后,福爱爱回头向正好扭头看过来的妈妈勾了勾手指。
    福妈立刻起身跟进来。
    福爱爱问,“福珊珊又发什么神经病!”
    福妈摇头,“不知道。整天回来就黑着脸!”
    福爱爱“哼”着,“死样子,怎么不死在外面。回来丢人现眼还给家里人摆脸色。”
    福妈接上话,“家里人谁敢惹她。你看,前两天你敲门,她知道是你来了,嫌烦,也不去给你开门!”
    “我烦!她没回来之前,明明是我每周末都带苞苞!现在她回来了,我带苞苞还带出不是了!她好意思烦我!最该从家里滚出去的是她好不好!”
    福妈指指福爸,“小声点,别让你爸听见。”
    福爱爱把妈妈拉进卧室,开始对福珊珊各种批判。
    福珊珊平时回家也不大和妈妈讲话,因为妈妈问的问题很奇怪,都是福珊珊答不上来,或者反感回答的。
    比如,福妈会突然问一个她自己的老同事现在去哪了?或者问一下福珊珊有没有见过楼下的邻居!
    福珊珊根本不认识妈妈提过的那些人,有时就说,“谁呀?我没听说过。”
    有时候就说,“我离开这么多年了,和这些人本来就不熟。不知道。”
    有时候就很直接的告诉妈妈,“你不要问别人家的事。和我们生活没关系。”
    福珊珊拎着包出了小区大门,她从看见福爱爱就知道妈妈又要在福爱爱面前胡说八道了。
    福妈在福爱爱面前说福珊珊各种不好,在福珊珊面前说福爱爱有多可恨。福爱爱的姐姐福一一也因此从不和福爱爱说过一句话。
    福珊珊不知道自己、或者爱爱、一一,甚至妹妹福娣娣是不是父母亲生的。而且,姐妹几个小时候特别怀疑福爱爱是捡的。因为,福爱爱和家里孩子长得都不像。
    而且,福珊珊也觉得,可能所有孩子都是他们捡的,哪有这样的父母。或者,福妈是后妈!哪有妈妈把家里孩子关系往坏里搞的。
    福珊珊骑上电动自行车往自己家里去。
    夏天晚上出门散步的人很多,他们有的是一家人,三、四个,说说笑笑的;有的像是姐妹、闺蜜,交头接耳讲悄悄话;有的应该是情侣,不嫌天热,依旧相互搂着腰走;有小孩子在来往车辆、行人间追逐、笑闹,看来他们爸妈心大,也不怕哪个司机没睡好或者喝多了。
    路边店铺都还在营业。
    烧烤、排档每到夏季必是家家客满,桌子摆到了马路边,顾客们欢声笑语,推杯换盏。女子们大嚼着,笑着;男人们把上衣几乎卷到脖子下,露出各种滚圆堆肉的肚皮。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爱美,不能长胖;而男人长得胖是生活过得好的标志,证明每天应酬多,朋友多,存在的价值大。
    夏季正是瓜果最丰盛的时候,水果小贩的电动三轮车停在马路和人行道之间,他们白天撑着硕大的遮阳红伞,晚上红伞在灯光下,把水果映衬得颜色更加喜人。
    有散步的,下班晚归的,被红伞下的娇艳色彩吸引,往往买回味道并不怎么样的水果。
    福珊珊除了有事,晚上七点以后就不怎么出门。
    她不知道这世间哪来这么多热闹;也不理解这些路人甲乙丙丁哪来那么多快乐;她也无法加入到这些生活,只顾很快地回到自己家。
    我应该羡慕这种生活吗?
    福珊珊从人类烟火中穿过,她希望这烟再浓一些,遮蔽彼此,你们快乐你们的,我只需走过路过看见过。
    不过,这只是福珊珊自做多情罢了。晚上在烧烤摊喝酒的,大多是精力过剩的年轻人。他们对穿着工作服,一本正经的女性视而不见。反倒是那些穿着开深V领上衣和紧身超短裙,踩着八厘米高跟鞋,涂着猎艳红唇,披着大波浪长卷发,拎着小包包的女人,才能引起注视。因为这类女人是危险动物。她们路过哪一桌,哪一桌的男女都要屏息静止片刻,女的噤声用眼角斜视,心里让高跟鞋快断掉;男的则突然多愁善感地将口中烟圈吐出一片寂寞。狂躁暂停的空气颇有些压抑,只待危险气息流过。
    人们对待危险动物的方式有两种,要么敬畏,要么躲避。比如老虎、狼。面对于毫无危险性的动物要么吃掉,要么关起来。比如羊、兔子。而福珊珊恰恰就是羊、兔子。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她以为远离人群就足够安全。殊不知,人类若想吃掉一样东西,当然最钟情于没吃过的。
    小区坐落在交通要道,一楼、二楼自然全是商铺。一楼在小区门口南边的位置,就是一家烧烤店,不论春夏秋冬,四季烟熏火燎,常常顾客爆棚。
    福珊珊“嗖“地骑进小区大门敞开的通道,门卫正在看手机。当然,监控帮他看着有谁进出。
    福珊珊拐进自己家所在的那一幢楼。
    这一幢楼也是面临大街的,二楼经营着火锅。
    后厨烟囱正好在小区进出大楼的电子门斜上方,常年飘着火锅的臭味不说,烟囱里的地沟油,已经把这幢楼的墙面、地上的绿草,滴得发黑起腻,臭不可闻。夏季蚊子苍蝇成群在上飞撞。
    这个小区建成并没有多少年,竟然被生活打造成如此具有沧桑感和历史模样。
    如果某一天正赶上小区停电,无人进出,那么走到这楼层门口,人们大多会以为这里年久失修,进去恐怕一摸砖头,就会飞起烟尘,如果一跺脚,砖头就会掉下来了。
    福珊珊对这里的住户都不满意。因为,很多人家是把房子租出去的。而租别人房子住的人,别的地方福珊珊不知道,但是,住在这里的租客,十有八九会搞破坏。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必珍惜!这是他们的本性。
    进了电子大门,面积并不大的通道,却塞了好几辆电动车。福珊珊不习惯这个小区的人,为什么在公共场合堆放私人物品?
    而且,电梯门左侧墙上的磁砖已经掉落。
    物业也不派人把墙面修好。
    福珊珊很后悔自己当时眼瞎,怎么选了这个小区。
    不过,当时买的时候,物业还不知道是哪家。而且,买房子是趁十一假期回老家这个城市买的,没时间看更多小区。当时,看的房子要么远,要么还在建,只有这家还幸存着少量现房。
    因为,交通便利这一点,还有房子光线好,也就临时决定买下了。
    电梯间里地面磨损得泛光,地板上湿的那是水吗?从流动的痕迹判断,更像是谁家孩子撒的尿。头顶四角四盏灯倒是坏了三盏,光线昏暗。
    呸!干脆把四盏灯都打坏掉啊!
    福珊珊在心里骂了物业老板他们全家时,电梯已经摇晃到楼层。
    楼道也是有些窄的,一辆电动自行车想转个弯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前进、后退两个方向。
    先把车前轮拐向自己家的方向,然后向前一推,车子从电梯里全部出来,再推到自己家门前。
    先去打开门,再把车前轮推进家,然后才有后轮滚进门的地方。
    为了一辆电动自行车进家门,还累出汗来。
    当时脑子被驴踢了,买这破房子!
    福珊珊骂自己,又恨自己长这么大,所做的决定没一个是对的。
    家里全是灰。
    卫生间没有沐浴器,因为自己没住,也就没配。
    烧了点热水擦洗过,靠在没有铺床单的床上,睡不着。因为交通太方便,车来车往很吵,楼下人声也很喧闹。
    北卧室的窗外就是江,大桥连着两岸,车如流水不息,桥上灯成珠串。
    对岸是大刀阔斧地把原先一望皆绿的树木伐光而新建的成群商住楼。高楼披彩灯仿佛是全国通用的模式,红黄蓝绿紫按顺序变换的光柱,给小城市陡然增添了时尚的气派。
    江风吹过来,微凉让人体感舒适。
    福珊珊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就到南卧室去了。来的时候随手抓了一本《宋十大名家词》和自己的日记本。
    写日记已经是十多年的习惯。
    不爱说话,不想说话,把自己的内心活动、想法都记下来。日记就是朋友。
    打开日记本,回忆小时候,简单在脑子里打着草稿,提笔写下:
    哪些人不适合做父母
    在世俗人眼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对不娶不嫁的男女,旁人就爱着急!动辄就八卦人家:哎,有对象了吗?挑什么呀!大龄青年心理有问题......
    而男女年龄稍大些,看到人家举行婚礼,心里难免莫名忧伤一阵。看别的男女成双,组建家庭,生娃带娃买奶粉......如此凡人生活何其热闹!
    殊不知,成家立业为人父母并不是人人担得起。就算那些已经为人父母许多年的,你们回想做父母的历程和做父母的成绩,合格吗?做父母是个摸着石头过河的经历,而这河一旦过了,也没有返程。所以有如下性格、行为的人,不当父母比当父母好,省得害一家人或者更多人。
    首先,当然是脾气不好的人。
    脾气是人人都有的,但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和资格时时都发的。一般小事,双方说出来,相互让一让也就算了。
    可是,生活中脾气大的人,天天发火、生气。一生气,不是狮子吼,就是摔东西砸东西。
    家里如果一方发这么大的火,正遇上另一方也不开心,摔个东西挺解气,可另一方的不高兴也被这摔东西的清脆声勾起怒从心头起!你摔他也砸,完全不想后果!摔烂了砸完了,钱也糟蹋了。
    就算两个人冷静下来再买东西回家继续过日子,可是!你们摔、砸的时候,想过在场孩子的感受吗?他(她)以后的性格怎么发展?被你们吓成胆小鬼还是和你们一样遗传成神经病?还有的人脾气实在太大,不发泄出来简直生不如死,动刀子杀人的都有!
    那些有犯罪心里、性格古怪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来自父母脾气不好的家庭。
    写完这一段,福珊珊停下笔想,其实,我并没有报怨过父母。他们那个时代,好像很多普通人家的状况都差不多。
    福爸的爸爸家原来很富裕,还开着学校。
    但在福爸八岁时,他爸就生病去逝了。而且,家里的钱也被抢光了。福奶奶原来是个地主家小姐,什么活都不会做,也不想做,还要养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天呐!养不起,所以,福珊珊的爸爸就被送人了。
    被送人的孩子,没有几个被宠爱的,几乎就是挨打、干活。福珊珊大部分时间挺同情爸爸的,他年轻时长得很帅,浓眉大眼高鼻梁,比得上当时电影里的好人。而且,爸爸很聪明,家里的家具都是他自己做,电器坏了都是他自己修。爸爸还自学无线电,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很多无线电杂志。
    可惜,一个原本应该能过得幸福的人,第一个幸福被失去父亲夺走,第二个幸福被一个懒惰的母亲送走,第三个幸福被继父继母打走……
    福珊珊眼泪湿润了。那么,我自己呢?
    福珊珊从小极具艺术天分,绘画更是无师自通。随便画什么人物、花鸟都是惟妙惟肖。妈妈包饺子时,福珊珊偷了一块面,自己捏出个姿态美妙的古代仕女,还拖着长长的披帛。妈妈看了惊讶不已,就用做糕点的红、黄颜色涂成衣服,摆在桌子上当装饰品了。
    记得小学课间时,同学们争相拿着自己的各种本子,排着队让福珊珊给画花鸟做装饰……
    可惜,那时候,不流行学艺术。父母觉得可能学绘画,以后得饿死。
    福珊珊对其他职业,一点没有热爱,无非是为了糊口才做财务,而且,自己对数字不敏感,甚至特别讨厌财务工作。更因为做财务工作,了解了许多怪现象而情绪常常低落。
    福珊珊重重地叹着气,泪珠子不由地滴到纸上,把字都洇花了。
    她埋头趴在桌子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在梦里,福苞苞小时候被打手板时,大眼睛里蓄着泪水,看着自己白胖的小手泛红,那委屈的样子又恍恍惚惚再现眼前。有一次,不知道什么事儿,福珊珊把苞苞的铅笔盒和桌子上的东西都扔了,福苞苞一边捡东西一边哭着说,“妈妈,你别扔了,你打我吧。”
    福珊珊每次打福苞苞之后,都在一个人时,不由自主地流眼泪……
    “你别扔了,你打我吧……”
    她那么好看,她那么可爱,她不懂道理还是我在发狂?我爸妈发脾气扔东西,我也发脾气,以后苞苞也学着我的样子发脾气?
    苞苞不能这样,太可怕了!太可怕!
    我错了,我怎么办?
    福珊珊急得哭起来。
    “哇”一声,福珊珊流着泪从梦里哭醒了。


    她用手擦掉眼泪。
    窗外有凉风吹进来,应该是凌晨时间。看手机四点多,不睡得话起这么早太无聊,睡得话又怕睡过头。
    她拉开窗帘向外面看,竟然也有几户人家亮着灯。
    总有人晚上不睡?是刻苦的学生?还是熬夜打游戏的坏孩子?或者是失眠的老人?要么是辗转反侧不能寐的相思情人?
    总之,应该和我不一样,从梦里哭醒。
    福珊珊黯然略想了一会儿,走到客厅去蜷缩在沙发上,人不在床上睡觉就容易醒,这是福珊珊的经验。况且,客厅位置的楼下是菜市场,就算想睡,也得被勤劳的居民和来往车辆噪音吵起来。
    福苞苞应该睡了吧,她会不会偷偷打游戏到天亮?福珊珊这样想着,又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子。
    福苞苞见妈妈走了,虽然有那么点儿生气。但是,生活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改变。
    小时候就是外公、外婆带我长大。外公、外婆对我很好,我要吃什么就给买什么,我要什么玩具,外公就给我买。外公看别人家的小孩有的东西,如果我没有,他就跑很多家商店,挑到实惠的买给我。外公、外婆在就行了。
    而且,才上初一,功课一点都不忙。妈妈每次都像明天就要中考、高考了一样着急。着什么急呢?我又不是学不会?我就是经常偷懒,还考年级前二十呢。
    想通了,福苞苞又去拿外婆手机。
    外婆说,“早点睡,打游戏伤眼睛。”
    “我不打游戏。我就查个东西。”
    “查什么?”
    “你又不懂,问那么多干什么?”福苞苞把外婆手机往床上一扔,扭头走了。
    外公已经睡了。
    福苞苞打算去偷外公手机。
    外公的卧室门没关,
    福苞苞借助餐厅的灯光,光着脚溜进屋,在他床头柜上没看见手机,就跪在床边,伸手到枕头下摸索,没摸着。外公背对着苞苞,像说梦话一样问了句:“干啥?”
    福苞苞吓得缩回手,从外公房间爬了出去。
    她睡不着,白天睡得太足,晚上就睡不着。晚上睡不着,到白天的某个时候,肯定会困,然后就睡到晚上,晚止该睡觉的时候肯定睡不着,如此反复。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被逼着睡觉,就特别痛苦。
    特别是妈妈在的时候,到了晚上十点,就命令关灯睡觉。不一会儿,妈妈就睡着,有时候还打呼噜。可是,苞苞睡不着,睁着眼睛想啊想,有时候会想到很多奇怪的问题。
    比如,末来是什么样,比如地球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一样快到末世了?
    福苞苞感到无限黑暗中微光闪烁非常可怕,她觉得被无边黑暗包围,自己在往下掉,也没有往下掉,对,是在半空,但也不是飞,也不是走。
    想走,却没有着陆点,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外公外婆,没有妈妈,没有学校,只有黑,黑,无限的黑……
    无限的空间,无限的宇宙,太可怕了。
    福苞苞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无限就害怕。
    福苞苞心脏剧烈地跳起来,啊!快跳出来了。
    心好疼。
    福苞苞咬着牙!
    啊!
    啊!
    她紧紧按住心口位置,猛地坐起来,跳下床两步跑到外婆卧室,“外婆外婆……”
    福妈微睁开眼睛,“怎么还不睡。”
    福苞苞躺在外婆身边,“我要和你睡。”
    福妈随手从自己枕着的两个枕头中抽出一个,身子向外挪着,一边拍拍枕头,“来。”
    福珊珊被吵醒,起来洗漱发现自己昨天出门时没有拿护肤的水啊乳液啊什么的,背包里有一支不知何年何月的护手霜,拿出来闻闻,还是挺香的,挤出来一点在手心,随便往脸上抹了几把。
    盛夏的早晨七点多钟,太阳已经很晒了。
    菜场、路边小吃摊、街边小餐馆顾客也不少。油条、油饼的味道让福珊珊回忆起小时候初到这个城市的感觉。
    记得全家从边疆到这个城市的那天,天空多云,空气里就飘着这种炸油条的味道。
    在边疆,早餐通常都是妈妈自己做,福珊珊也没记得早上吃过油条,她觉得油条的味道挺难闻的。
    小时候只知道感觉不同,没有喜欢不喜欢。现在闻到这种味道,只是刺激起回忆,至于喜欢不喜欢?这种感情,对福珊珊来说,是多余、是奇怪、是不必要、是很难产生。
    福珊珊买了两个酥饼,一个甜的、一个咸的。一个一元钱,两个两元。早上吃一个,留一个中午吃。中午走一趟太热,况且,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吃饭。一个人去小餐馆吃东西,挺为难的。
    往单位走的路上发现今天早上人挺少,特别是没有学生。哦!对了,今天是周六。正常的单位都休息了。
    福珊珊的单位周末只休周日一天,周六正常上班。不仅是这样,正常的国家假期,到了福珊珊的单位,都要被砍掉几天,比如小长假三天,到了福珊珊单位里,就剩两天;七天长假,往往就是休三天,如果单位老总突然喝多了,那么,七天假有可能休四天。
    当然,这个单位有很多与领导有关系的闲人,这帮子闲人中就有很多退休后又因为与领导老关系,就算做退休返聘,回来继续上班。
    这帮退休的人,孩子大都已经工作,不需要他们操心做饭、陪读。而他们在家反倒觉得寂寞无聊。最乐意到单位,有那么多人陪他们说笑、聊天,还拿双份工资。
    当然,单位也愿意用退休返聘人员,因为,可以不用给这些退休人员交五险一金,那也省不少钱呢。
    这就是他们的双赢。
    福珊珊上楼,远远看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光看向这边。
    福珊珊看不清,待走近看见一个圆脸,皮肤黝黑,戴着黑框眼镜,个头中等,眼神很和善的男员工,穿着集团工作服。
    他给福珊珊露出见到生人的那种客气微笑。
    福珊珊连忙还以微笑,问道:“你找谁?”
    他向福珊珊伸出手里的借款申请单,“借出差费。”
    福珊珊接过,一边开门一边说,“你先回去吧,办完了给你打电话。”
    说着,听见有人走过来,福珊珊偏头看见申晶,手里拎着早餐,迈着拖泥带水的步子。
    申晶不喜欢动,虽然三十未婚,但是腰腹堆着肉,下肢却又瘦,这让她走路的姿势看上去有些像怀胎十月的笨重。她走近扶了一把福珊珊打开的门,从那个男员工面前进了屋。
    申晶早上来办公室一般先看手机,然后喝水、吃早餐,然后再看手机。
    特别是周六,本来就该休息,几乎所有非生产现场员工都是这样干的。既然不让双休,那周六来了,夏季用公司的空调吹冷气看手机;冬季吹暖风聊天、嗑瓜子。
    福珊珊洗洗杯子,喝着白水吃了一个酥饼。原来买过的酥饼,不过,现在饼子越做越小了。吃了感觉还想吃。但是,为了中午有饭吃,就忍住了。打开抽屉拿出英语书会着。半个小时后,估计申晶应该可以办公了吧,就拿着借款单进到里间,“借出差费的。”
    申晶是会计,出凭证,然后福珊珊出纳给钱。
    申晶正举着一面A4纸那么大的镜子照着,对福珊珊的话一点儿反映也没有。
    空气人福珊珊就把借款单放到申晶桌子上,回到自己位置。福珊珊不知道这些人连基本礼节都没有,是怎么长大的。
    不过,如果是领导来了,她当然要回应的。
    福珊珊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是问一句:“你怎么了?”
    还是大声再重复一遍?
    对人生中太多问题不知道。
    问父母吗?从小,自己不知道的问题从来没有回家问过他们。怕他们心情不好,会烦。
    有时候,看父母偶尔高兴,说几句话,说错了,就会被他们一顿臭骂,然后也不教自己该如何说。
    所以,福珊珊不爱说话,很正常。
    福珊珊多希望有个哥哥,他聪明,能保护自己,还会教很多道理。
    当然,福珊珊不爱交际,所以,也没有认识什么哥哥。再说,生活中的异姓哥哥,哪有什么友谊?
    亲人之外的男女,要么没关系,要么就是男女关系。
    福珊珊坐下没一会儿,电话铃就响了,她接起来,对方说,“你好,能拿钱了吗?”
    “什么钱?”
    “就是出差费。”
    “哦!那要等会儿。”福珊珊放下电话。
    福珊珊想提醒一下申晶,人家出差,可能是要立刻走的。
    才站起来,申晶桌子上的电话铃就响了,申晶接起电话,声音很柔和,态度很谦卑,然后她放下电话后,福珊珊就听到申晶开电脑、敲键盘,然后出门,过了一会儿回来,把一些凭证递给福珊珊,“把那个借出差费的付了。”
    福珊珊点头,见那张凭证放在最上面,看了下借款人的名字陈洁军,市场部。就随口说,“市场部又来新人了?”
    “嗯。他老婆在大厂里的。”
    福珊珊和大厂人不熟,就“哦”了一下表示明白。
    因为,没关系也进不来呀,况且形同虚设的市场部,就是吹空调拿钱的部门。
    这个零件厂干的都是大厂干不完的活,本身设备也不多,技术又不先进。
    在国家大市场上,这种加工零件的企业随处可见。人家有什么要加工的,不就近选择,难道千里迢迢找一个小破旧厂来加工,还要多出运费?
    有什么市场可开发的?福珊珊撇撇嘴,打电话让这位陈洁军来拿钱。
    陈洁军依旧满脸客气的陌生人式微笑,拿着两千元,数钱,然后致意谢谢,关门走人。
    申晶不似往常,把凭证甩给福珊珊,就躲进她的小间看手机,而是全程看着陈洁军拿钱走人。
    福珊珊知道她可能要聊天。就提了一句,“陈洁军老婆在大厂是做什么的?”
    “尤红芳。你以后可能会见到。”
    “啊?”
    “你见过了?”
    “嗯,那天找朱师父,她带我去的。”因为她戴着有名字的员工卡。所以,看一眼就知道她名字了。
    现在企业上班都这样,每个人挂着自己的名字。有这必要吗?又不是经常会见外来人员。一个单位的人,谁不认识谁?
    连福珊珊这家百十来号人的小单位也这毛病。
    但是,福珊珊只穿工作服,不戴员工卡。
    “陈洁军以前也是大厂的。”申晶说。
    “那怎么不干了?大厂不是挺好的。工资高,福利好。”
    “出去挣大钱呗。”
    “挣够了回来养老?”
    “他是去了大厂在外面开的分厂,结果分厂垮了。”
    福珊珊记得以前听一些人说起过,是开在离明珠市不远的一个挺发达的城市的。
    其实,也不算是垮了,是那个分厂的领导,把分厂的设备、技术、人员都偷到自己注册的公司名下,然后把分厂倒闭。
    那个分厂领导的厂现在经营的很好,养着小三,把老婆和女儿都送出国了。
    原来很多内地企业到开放城市搞分厂,最后分厂的命运都差不多。分厂倒了,分厂的厂长们富了。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
    申晶看着福珊珊脸上浮现的笑,继续说,“倒闭的厂里的人,有的被那个领导挖走了。想回来的,大厂不要。”
    “那陈洁军呢?”
    “在外面混,听说还开过水果店卖水果呢。”
    “水果店如果开的位置好,开的时间长,也能赚钱的。”
    申晶摇头,“没赚。听说干了一阵子又没干了。又去打工,然后回来了。”
    这个零件分厂的人,对去外面工作,又回到这个小城市的人,大多瞧不起。申晶说得一副兴高采烈,好像陈洁军的遭遇就是个笑话。
    福珊珊轻轻“哦”了一声,“这几年国际经济也不行,外面很多企业都关闭,工作不好找。”
    申晶没在外面找过工作,不知道从前网络不发达的时候,大城市人才市场排长队的情况。她在这个小城市、小工厂,没经历过人生风雨,没有经历过生活种种磨难,也没有结婚。工作后和父母住在一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三餐、起居都是父母照顾。
    申晶也没有尝过失业时的焦虑滋味。
    申晶的情况,就是大部分大厂、这个零件分厂的人的生活现状,他们过得滋润,慢慢地,就养成了傲慢、无知的共性。
    申晶不知道外面情况,平时手机新闻她也不看什么经济、国际,就看推送的明星八卦,看明星的粉丝,在留言区用隐讳的语言或者气死人类祖宗的语言,骂不喜欢他们爱豆的人。
    申晶突然想起来,“对对!最近,咱们这就要来好几个人上班。都是从外面回来的。”
    福珊珊问了句,“咱们办公室的吗?”
    申晶摇头,“那倒没有。多一个人,就要多开一份工资。”
    “可不是,人越少却又能做越多的工作,最好。”
    “听说人工智能,以后会计这个职业都消失了。”申晶倒是头一次关心到了行业问题。
    福珊珊说,“就算人工智能,人也得看着机器。”
    申晶笑眯眯地说,“我出去打工,以后咱们这留下你和一台机器。”
    福珊珊也笑了,“全人工智能时代到咱们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到那天,我早退休了,你看机器吧。”
    申晶一脸满意的笑着,回到她的座位去看手机了。
    福珊珊下午下班,不得不回家。昨晚没拿电瓶车的充电器。晚上还得接送福苞苞去艺术学校上舞蹈课。
    福珊珊一边担心会在路上突然没电,一边风一样地趁最后一些电闪啊闪发着警告往家冲。
    还好,到楼下,那一格电还在一闪一闪的像机器快坏了似的。
    福珊珊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门口想敲门,又想着自己用钥匙开门。拿出钥匙仔细听了听,客厅里没有说话的声音。
    正举钥匙插钥匙孔,门突然打开。
    福珊珊赶紧退后一步。
    妈妈手里拎着垃圾袋,看着福珊珊,“你爸送苞苞上课去了。”
    福珊珊“哦,垃圾给我吧。”
    “我去扔,你去吃饭。给你留在锅里的。”
    福珊珊说,“我的车没电了。我先去充电,顺便把垃圾扔了。”
    福妈把垃圾袋递给福珊珊,进屋去了。
    好吧,又算顺利回家。
    把车充上电回家正吃饭,爸爸回来,看见正吃饭的福珊珊,“晚上你去接苞苞还是我去接。”
    “我去。”
    福珊珊吃完饭,洗锅时看燃气灶台很多油腻,就把灶台、抽油烟机、墙壁用油烟净擦了一遍。扫厨房的地,又看到地板上有炒菜时飞溅下来,被脚踩踏,很久未清理的油泥,就找了块废弃毛巾,蹲下用毛巾蘸着洗洁精,把地板擦了一遍。
    福珊珊在家时,也没多少话说,除了把家里打扫干净之外,就是看书。
    福妈来厨房看了看地板,“不用擦了,我昨天才擦过。”
    福珊珊嗯了一声,“快擦完了”。
    心里又反感起来,妈妈说话信口开河。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看这灶台、地板、墙壁,都是好几天没清理的样子,如果是昨天擦过,怎么可能让我费这么大劲来打扫。
    每次福珊珊抽空擦屋里的灰尘时,都看得出那灰尘很厚,至少一个星期没擦过,但福珊珊擦的时候,妈妈总说,“这屋里灰大,我昨天才擦过的。”
    福珊珊重重叹口气,加快收拾完,赶紧去接苞苞了。
    接孩子的家长们都在家长休息区里吹空调。福珊珊看休息区里没有空座位了,就站在走廊玻璃窗外看孩子们跳舞。
    这个艺术学校的行政老师小蔡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就到福珊珊旁边来,也看着里面跳舞的女孩们。
    小蔡是幼儿园老师。因为这家艺术学校是她家亲戚开的,她休息天就来兼职赚外快了。
    福珊珊因为报名、或者有时候来早了,等着接孩子,有空就会和小蔡说几句话。
    小蔡个头不高,可能不到一米五五的样子。短发,圆脸,眼睛也不大。但是因为年轻,又爱笑,穿着打扮时尚,看上去也很可爱。
    福珊珊说,“快下课了吧。”
    “老师今天来晚了,得延堂。”
    “哦!我还以为自己来迟了呢。”
    小蔡看着轻盈旋舞的女孩们说,“福苞苞长的好漂亮。不过,不像你。”
    大家都这么说,福珊珊只好说,“啊,像她爸爸。”
    “哇!那她爸爸肯定很帅。”
    福珊珊客观地想想,当时,也是因为苞苞的爸爸笑起来,居然像女孩子一样很甜,自己才决定要苞苞的吧。当然,苞苞和她爹确实眉眼很挂相。
    福珊珊只好嘿嘿一笑。
    小蔡继续看着福苞苞跳舞,问福珊珊,“怎么从没见过她爸爸接送她?”
    福珊珊不习惯瞎说,就继续嘿嘿一笑。
    小蔡从福苞苞身上移开视线,偏头看了一眼表情奇怪正在尬笑的福珊珊,心里想,对啊,她叫福珊珊,她女儿叫福苞苞。而且,福苞苞在这里不是学画画,就是学跳舞好几年了。就算她爸爸在外面打工,年节总该回来接送孩子。况且,这孩子长的这么漂亮,家长接送她,该一脸骄傲才是。
    小蔡小声说了句:“离婚了?嗨,没啥了不起的。我还想和我老公离婚呢。”
    这回轮到福珊珊惊讶:“你结婚了?我还以为你学校刚毕业呢。”
    至于小蔡想和老公离婚,肯定是说笑。不会离婚的夫妻总是拿自己要离婚了来开玩笑,而真正离婚的夫妻都对离婚二字避而不提。
    再说,现在离婚好像一件流行的事,不与流行挂个钩,庸俗的大众都觉得自己灵魂不够活泼似的。
    小蔡咯咯笑,“我都三十多了。”
    福珊珊“啊?!”感叹的时候,下课了。小蔡进舞蹈教室找老师说点儿事。
    福苞苞跳舞的时候,就看见妈妈站在窗外看自己跳舞。
    去更衣间换好衣服出来,和打招呼的同学们说再见、白白。福苞苞走出来,有些小心地瞅瞅妈妈的表情,她刚才和小蔡老师说话还挺高兴的样子。
    福珊珊伸手搂着苞苞的肩膀,“走吧。”
    “妈妈,你不生气了。”
    “你不浪费时间,我就不生气。”
    “嗯。”
    走到电动自行车跟前,福苞苞说,“妈妈,让我骑。”
    “不行不行,你还太小。不能骑。”
    “现在晚上,路上人少。”
    “人少也不行。晚上看不清不说,人少的情况下,就有人放松警惕,在路上乱走乱窜乱开车,人越少就越要小心过马路,听见没有?”
    福苞苞点头,“那我想扫一辆自行车骑。”
    “这个可以。”
    回到家,福苞苞立刻跑去坐在外公和外婆中间的位置。外公拉着苞苞的手,“饿不饿,想吃啥,让外婆给你做。”
    “肉丝面。”
    福妈立刻起身去厨房,福珊珊就跟去帮妈妈打下手。
    福妈问,“苞苞她们舞蹈课啥时候放假?”
    “可能还有三节课就放假了。”
    “请假行吗?”
    “行啊。如果请假的话,就不算费用。交的钱往后延着用就行了。”
    “那还好。那她的琴课呢?请假怎么算?”
    “我每次交十节课的费用。没去上课不算。上够十节课再交费。”福珊珊一边洗着葱,一边问,“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去娣娣家还是来来家?”
    福娣娣和福来来的孩子都还小,福娣娣的孩子在上小学,放假没人带,福娣娣有时候会带到公司去看着写作业。福来来的孩子更小,才三岁。
    所以,退休的福爸、福妈并不清闲。
    福妈说,“去来来家。你弟媳妇说我们偏心,苞苞都那么大了,还让我们管着。”
    这话听起来,是不好听。任谁听着都有些刺耳。言外之意就是福珊珊拖着爸妈,让爸妈在家专心伺候福珊珊和福苞苞。
    福珊珊虽然想忍,而且,她也没冷静地想想,弟媳妇是这样说过吗?如果说,是给谁说的?弟媳妇能如此直白地在婆婆面前说吗?
    人很容易被是是非非蒙蔽,小时候,家长没有告诉她,听一句话时,一定要先分析这句话的真假,而且,对任何事都要冷静。不能当时解决的问题,一定要等平静时做决定。
    福爸、福妈甚至老师都没有这样教过。后来,虽然有些文章里这样写过,但是,有很多人都只当过眼烟云,看完就忘了。
    福珊珊不免生气地说,“她尽胡说,每次你们去来来家,我有拦着你们吗?你们想去多久,就去多久。我又不是没一个人带过苞苞。”
    “你爸说把苞苞带去,开学了,如果我们能回来,就和苞苞一起回来。如果你弟不让我们回来,就让苞苞坐飞机回来。你接一下。”
    福珊珊“嗯”了一声。
    福苞苞已经听外公的劝,决定随他们去舅舅家了。至于假期的舞蹈、乐器、跆拳道课程,当然是能不上就不上。
    福来来开车把一批货送到客户手里。自己和一个哥们合伙开了家小公司。
    在浅埠这个地方,大小公司密密麻麻。记得很小时候就有一个相声说,从楼上掉下一块砖,砸倒十人,其中九个都是老总。
    所以,三、五个人,也是公司。没有什么总不总的,就是为了挣钱。
    日头正中天,又渴又饿。浅埠这个破地方,潮湿闷热,可是年年都有千万人涌向这里,以为这里就是传说中满地黄金的特大城市。
    当然,黄金大部分变成了高楼。
    除了高楼,一无所有。
    就仿佛有个笑话说:富人除了钱,别的什么都没有。
    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库,找到一个泥县小吃。
    福来来坐下,要了一碗云吞、一份小笼包。因为早上没来得及吃饭,现在只想吃些带汤水的东西。
    面对店门坐着,闷头吃了几口,抬眼看见街对面的店铺在卸货。看他们吆喝、说话、还有一个穿着大红七分裤,身材微胖的女人前后指挥,车边一个孩子骑着童车乱转,店门边还有一个老年女人在摘菜,看样子,是一家人,或者亲戚。
    福来来羡慕这些人出来打拼都有家人、兄弟帮忙、依靠。
    自己从来浅埠、到买房子、到自己创业,大小事都是自己一个人抗着,没有家里人来给自己帮一把手。
    还得请外人,连自己的媳妇都不能给自己帮忙,只有添乱。
    正吞下最后一个包子,端起碗来打算把全是鸡精味的云吞汤喝光,安慰一下自己的胃。
    电话铃响了,正是添乱的媳妇。
    媳妇问:“来来,你在哪?”
    “送货。”
    “那正好,你拐回家一趟。给我带一份饭。”
    “家里停气了还是没交电费还是没水了?”
    “福多好哭闹一整天,我哪有时间做饭!”
    “多好又不是机器,她还能哭一整天不歇气?”
    “她不哭的时候,我还不能休息一下啊!我又不是机器!多好姓福,又不是跟我姓。我带的是你们福家的人!我又不是你们福家的保姆!”
    福来来正欲说话,“啪”媳妇把电话挂断了。
    福来来也不好在外面用手机吵架。
    把手机揣好,去找一家卖辣菜的馆子。媳妇老家辣不怕。
    买了一份麻辣小龙虾、一份红烧鸡。红烧鸡可以给多好吃点。
    回到家,多好正在客厅沙发上躺着用iPad看动画片,媳妇林小婷盘腿坐在多好旁边看手机。她看见来来进屋,手里拎着打包的饭盒。
    林小婷未婚时,身材还算苗条,配得上小婷这个名字。结婚后这也不做,那也不做。身材就离小婷这名字,越行越远了。到生过孩子,更是心宽体胖。三十来岁的人,身材像五六十岁。
    多好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叫“爸爸。”
    福来来“哎”一声应着女儿,“多好,什么时间看的动画片?”
    “我刚看一会儿。”
    “别看了,歇歇眼睛。”
    “哦!爸爸”
    “不看了啊!”福来来一边说,一边换上居家的拖鞋,把打包的饭拎到茶几上放下。
    林小婷已经进卧室了。
    沙发上扔着布玩偶、多好的小裙子、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有林小婷的两件T恤衫,手机数据线,袋装的水果脆片敞开着,从里面散出来一些干水果片……
    茶几上果盘里的水蜜桃,有一个被咬了一口放在茶几边上;瓜子皮一些散在地上,一些堆在茶几上;一个购物袋敞开着,里面装着碧根果,袋子前堆着一堆果壳。
    来来是个干净整齐的人,从小就自己洗衣服,白袜子、白衬衫必须洗到刚买回来的白色才罢休;地板要一尘不染,看见小黑点,就要仔细清理,如果擦不掉,用手指甲也要把那来路不明的小黑点撬掉;每次进厨房刷锅洗碗,必须把油烟机、灶台、墙面、地板擦得光洁如镜才算完事。
    他皱着眉头,把干水果片袋子封口,把碧根果袋子口扎起来,又抽了一张纸巾把地上的瓜子皮捏进废纸篓。
    把脏衣服收在一起往卫生间去,林小婷从卧室出来,换了衣服,拿着一个手拿包,对来来说,“我出去了。”
    福来来说,“你不是要我给你带饭吗?给你带回来了,你又出去。”
    “你刚才也没说同意给我带饭啊!”
    “我有说不同意吗?刚才进门,没看见我拿着餐盒?”
    “你又没叫我吃,我知道你拿的是什么?”
    “餐盒里不是饭,还能是什么?吃个饭还要人请!咋不找人给你喂呀!”
    “你说话真不讲理!”
    “我不讲理还是你不讲理!你这不是耍着人玩吗?!我还在工作,你要我给你买饭,给你买回来,你又要出去吃!”
    “我出去怎么啦!我出去就是吃饭吗!我出去有事不行吗?我还不能出去了!”
    福来来一挥手,“行行行,懒得理你!你出去吧!快走!”
    福多好听得着急起来,“哇”地哭了,把手里的iPad往旁边一推,双手捂着耳朵,使劲踢着双脚,“你们别吵了!别吵了!爸爸爸爸……”
    林小婷愤怒地白了一眼多好,手按在门柄上,扭头对福来来丢下一句,“神经病,你们福家都是神经病!”
    然后,“砰”地,把自己这个正常人和神经病隔开了。
    福来来过去抱起女儿,“别哭了,晚上爸爸带你出去玩。”
    多好一边让爸爸擦着眼泪,一边点头,“爸爸,我要吃饭。”
    “好。早上起床吃的什么饭?”
    “妈妈让我吃饼干。”
    福来来放下多好起身,“那你乖乖坐好,爸爸给你做西红柿鸡蛋面好不好?”
    “好。”多好扒着装餐盒的袋子,“我要吃这个。”
    这些外卖的饭菜不干净,福来来不想让孩子吃,但是,她饿了。福来来打开一个餐盒,拿出一块鸡腿,“那你慢慢吃,不能吃得太急。”
    手机响了,福来来一看,是妈妈。
    “来来,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
    “多好呢?”
    “在呢,在吃鸡腿。”说着,把手机凑到多好耳边,“叫奶奶。”
    多好叫了声奶奶,又继续啃鸡腿去了。
    福妈照例要问到林小婷,福来来说她有事出去了。
    福妈也就不再多问,说已经买了机票,就是时间不太好,是个晚上,让来来去接他们。
    林小婷出去乘电梯下楼,正好遇见自己认识的一个姐妹,叫许文,住楼下。
    许文招呼林小婷,“林姐,出去啊?”
    林小婷看外面日头很晒,又突然不想出去了,瞧见许文手里拎着外卖,就说,“没带钥匙。去你那坐一会吧。”
    “好啊!走。”
    林小婷不爱做饭,不爱做家务。但是,她喜欢到处跑。喜欢交友。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她喜欢吹牛聊天。这一点,她遗传她的母亲。
    林小婷的妈妈也不爱做饭,不做家务。家里搞得脏乱差,人却精神头十足,到处跑。
    林小婷意外发现,上帝造人是互补的。自己是个懒人,但是老公福来来格外勤快不说,福来来家的人也格外勤快。
    林小婷到福来来家去,福妈整天在干活,不是做饭就是洗衣服收衣服叠衣服扫地。福珊珊也是,如果下班,就是洗碗扫地,而且,福珊珊进厨房刷碗后连地板、墙都要擦的习惯,和福来来一样!
    去福来来家,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想点什么花样考验、刁难林小婷。
    林小婷通过观察发现,福家人太单纯了。只有福爱爱比较能算计。林小婷和福爱爱从不来往。
    所以,林小婷和福来来吵起架来,肆无忌惮。

    林小婷又点了一些菜,都是辣的,能下酒的。正好许文就是卖酒水的,她开了一瓶红酒。
    许文的屋子是租的,屋子不打扫,有点脏乱。再说,租的房子,凭什么打扫那么干净?
    林小婷觉得脏乱更好。吃完外卖,把垃圾留下就不那么惭愧了。
    外卖送来,把小桌子搬到窗户边,看着外面风景,边吃边喝,这多惬意,这才是生活。有吃喝有风景有朋友,一边吃喝一边拍照晒朋友圈,没有家务,这就是高级的生活。
    拍照晒朋友圈,首创这种方式的人,其实,罪孽挺深的。
    林小婷问,“还和老张交往吗?”
    许文瘦高个,长得并不算大美人,但是,弯眉秀目,看上去也是秀秀气气的,她抿了一口酒,“当然,这个月房租还要他交呢。”
    老张是小许卖酒认识的,公职人员,五十多。孩子已经工作,没有负担。当然,他在小许面前也会说,和老婆没有感情。小许不管那么多,管他有几个老婆,我只要钱。
    在浅埠这个地方,只认钱,至于清高、脸面,一般人都要不起。
    像小许这种普通大学生很多。
    大学生毕业,仿佛不到都城、明珠、羊州、浅埠这些特大城市来工作,就白活了似的。
    如此蜂涌而至,让高学历在四大城市如过江之鲫。
    竞争不是残酷,而是,你根本逃不过岁月的等待,岁月等你下跪,等你壮志消磨,等你红颜白发,等你大龄过剩,等闲言碎语啮你成骨。
    你熬不过岁月,想结婚时已经找不到合适的人。合适的人早就结婚、离婚好几回了。
    @橙子小屋 2022-09-21 20:31:42
    没有人会没有被人爱过
    -----------------------------
    有,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也有不被人爱,却错误地以为自己被爱的情况。这世上没有被爱过,却总是被人骗的人有很多。
    看着小许自嘲的笑,林小婷说,“不结婚挺好的。”
    林小婷说自己没空做饭,让老公带个饭,他还发脾气。
    小许见过林小婷老公,长得很精神,气质不错,很儒雅。林小婷这个懒女人,长得又不是绝色,凭什么找了这么个好老公,还不珍惜!老天不长眼。
    你不珍惜,就赶紧离婚啊!我去嫁给福来来。
    许文这么想着,就笑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看有钱人、总裁,工作时间算什么。开会时,老婆打电话来,会都不开了。去给老婆买饭算啥。老婆开心就好,千万订单都不看不上。”
    林小婷也很向往那些总裁,只不过,自己长得并不是特别艳丽,而且,身材走型。
    林小婷一时无话,喝着酒,看着窗外。这是个高档小区,住在这里的,不是商务精英,就是企业白领,还有空姐、外籍人士什么的。
    浅埠这个地方,工作日的时间,路上除了车流就是高楼,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在街上。
    现在是白天,大家都去工作室,就算自由职业,也在做事。
    林小婷没有结婚之前,主要做销售、市场类。虽然她能说,但,现实并没有像她自我感觉良好的那样发展。
    她心血来潮了,也在搜贝网上开过店,卖内衣、打底衣裤什么的。做了一阵子,她就觉得很烦,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电话、消息打扰,于是,她做不下去了。
    后来,她又自己租了铺面开实体店,卖童装。
    可是,因为位置原因,并没有多少顾客来逛。挣的几个钱还不够自己胡花。
    于是,她又不做了。
    当然,她胡折腾花掉的钱,都是老公出。
    林小婷一直喜欢买股票、基金。而且,她认为她结交的朋友,告诉她的信息没错的。
    结果,她靠朋友总是亏!林小婷在这点上很仁义!她不怪朋友,怪自己!
    如此,朋友继续给她消息,她继续买,买了亏亏了买。她就是个不自知的赌徒,总觉得下一把会赢。
    没结婚认识福来来的时候,亏了十万,当时福来来二话没说,就掏钱给林小婷了。
    所以,林小婷经过一番思考,认为,一个女人,只要抓住一个能干的男人就行了。
    这不是林小婷一个人的想法,是她认识的那班姐妹的共识。她们聚在一起,就是比富,比谁结婚后离婚拿了多少钱。然后,再拿着这些不是自己勤劳挣下的钱,出国、购物、美容……
    林小婷认识的这些女人,不会觉得她们可耻,只觉得她们智商高,只觉得她们已经看透人间游戏规则。而且,她们觉得,只有傻女人才勤劳持家。
    况且,她们以为,这是社会灌输给她们的。现在女人不都这个样子吗?
    哪个妈妈愿意女儿嫁出去干家务、操劳、辛苦?所以,没能力的男人,根本入不了妈妈们的法眼。
    林小婷吃饱喝足,看时间,差不多可以回家。家里肯定已经被福来来那个洁癖狂收拾的一尘不染了。
    许文看着林小婷懒洋洋扭出门外。扫了一眼桌子上沾汤带水的餐盒。
    皱着眉头,真是!
    算了,先看会儿手机再说。
    正看着八卦、新闻,老张发来消息,说他晚上过来。
    行吧。许文起身去冲凉。这些垃圾等老张晚上来收拾。
    成家立业了的老男人们,一般都很勤快。当然,老年总裁除外,老年总裁未成总裁之前不除外。
    爸妈带苞苞去浅埠,福珊珊知道他们肯定呆不长。
    反正,至多也是一个月时间。
    周日休息,福珊珊一个人在家。这就是自己喜欢的时间!一个人的时间!
    很早起床,赶在九点前买回下一周所需的菜。
    草草吃过早饭,冲一杯速溶咖啡,面前摆一本书翻看着。好了,自己要的幸福就这么简单。有时间、有书,没有烦心的事。至于爱人,不需要。
    福珊珊自认为并没有什么男士让自己有结婚、成家的向往。
    福珊珊太不喜欢家庭了。从小看父母吵架,有时候甚至打架。福珊珊姐妹几个,有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吵起来,有时候可能是因为爸爸不经妈妈同意,把钱寄给了谁谁谁,有时候可能是妈妈需要给她妈妈孝敬一点钱……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让福珊珊觉得羞耻、丢人。在福珊珊眼里,家庭就是吵闹、是琐碎、是低级。
    福珊珊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也不打算和男人成家、生活在一起。
    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那也是一种羞耻。那将会没有自我,没有时间,没有隐私,两个麻木的男女相互面对,就像两尊面对面摆着的雕塑。
    所以,福珊珊和苞苞的爸爸在两个地方工作,一年见几回。这样,分手就再正常不过了。
    福珊珊之所以耿耿于怀的只是,苞苞的爸爸一走了之,没有给苞苞生活费。
    男人通常不喜欢过份穿衣打扮,这一点,任何一个人在街上都能体会的到。但是,他们的内心常常渴望换女人。女人喜欢穿衣打扮换衣服,但是,她们通常不大想换男友或者老公。
    这大约是一种互补情节。
    所以,古人有句话: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句话老早被打女权打倒了。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听了,都不免要咬牙跺脚切齿痛骂。
    当然,说起谩骂,这种行为并不能改变任何一件事。就像人们用记录历史的方式反映小人对社会的危害。但小人从来没有灭绝,反而一再活跃。因为比起处处揭人类短处,让人类难受的忠谏直士,小人温顺又迎合人类的各种违法乱纪,当然小人更可爱,更有市场。

    美好的时间被糟心的事和可恶的人破坏。咖啡也凉了。只好去倒掉冷咖啡,漱口、洗杯子。
    手机响了。
    以为是苞苞。
    在毛巾上匆匆擦了几下手,跑去客厅拿起电话一看,陌生号码。
    诈骗?广告?打错?
    福珊珊犹豫接不接的时候,电话挂断了。
    看来真是打错了。
    正好有一条新消息。顺手点开瞧了一眼:珊珊姐,你好。我是小蔡。
    哦,刚才的电话是小蔡打的。
    嗯?
    她?
    太闲了找人陪逛街?不大可能。福珊珊不认为小蔡的审美会让她想起找自己陪着逛街买衣服。
    出于礼貌,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刚才在厨房,没听到手机响。
    电话又响了,福珊珊接起来,小蔡笑嘻嘻的,“珊珊姐,有空吗?”
    有空也不想逛街。况且,小蔡是那种时尚风格的年轻人,和自己素净的习惯相差太远了。但是,福珊珊想着,听她的意思,怕是想找我帮忙干点什么。
    如果是帮忙,自己能帮上的,当然尽力帮。
    福珊珊一般不求人帮忙,如果实在求人帮忙了,那一定要特别隆重的感谢帮自己的人。但是,自己一般也不乱帮人,因为,自己没有什么价值。
    这年头,帮人办事,一旦接触到一些生活富贵久了的男人、女人,那帮忙的事,就变味了。
    福珊珊不想骗人,这点是她的软肋。一个人适当的时候,只要不害人,骗骗人也是可以的。
    福珊珊笑了笑,“还好。”
    小蔡知道福苞苞请假出去玩了。就说,“出来吃个饭吧。”
    吃饭?为什么?“那我不去了。”
    “来吧来吧,我还带了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一个朋友?给我认识?相亲!福珊珊立刻反映上来,不过,也许是她让我帮她看什么人呢?
    “啊?在哪?”
    小蔡说,“随你。你想吃什么?”
    “我?我随意,吃什么都可以。看你。”
    “那我们吃火锅。”
    小蔡说了时间、地址,挂断电话。
    出门?
    没拒绝得了。
    只好去衣柜里翻衣服。
    福珊珊衣柜里衣服差不多都是白色的。回到这里后,除了单位偶尔外出吃饭,那也是下班时,大家都穿着集团工作服。
    穿正式了像去上班,穿随意了给人感觉不正派。
    只好拿出一件白色长款背心裙,听说这条裙子挺贵的。这是林小婷拿回来的,她买的时候受营业员蛊惑,勉强塞进正在横向生长的腰身。回来就挂在衣柜里,等想起穿这条裙子时,就已经长成超过裙子能裹进去的体积。
    她就带回来给福珊珊了。福珊珊很多年来,不管春夏秋冬,几乎是一个永恒不变的重量。
    这裙子对福珊珊来说,腰身肥了。她拿出一条白色镶着装饰钻的细腰带系着。腰带很长,正好垂在腰际,走起路来随着步子飘动,十分协调优雅,宽松的长裙,反而比紧身款式更飘逸、更有韵味。
    福珊珊一向不迟到,工作时间向来早到十分钟。这不,又来早了。
    站在路上等很奇怪,只好进旁边超市里去闲逛。没什么东西需要采购,正乱看时,瞟见小蔡从一辆轿车上下来。
    没一会儿,驾车的人也下来,和小蔡并肩往约好的饭店走。
    福珊珊目测那男人个头并不比自己高多少。
    小蔡和他有说有笑的走在一起。
    福珊珊想,她说她要和老公离婚?难道?先物色一个下家,让福珊珊给参谋?福珊珊摇头,不会。她和我没那么亲密。
    福珊珊走出超市,小蔡快乐地迎上来,对身边的男人说,“福珊珊。”
    又对福珊珊说,“江彬。”
    江边?
    福珊珊没太注意听。江彬已经伸出手来,“大江的江,彬彬有礼的彬。”边说边拉着福珊珊的手摇了两下松开。
    江彬长的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很斯文。
    福珊珊想起爸爸的观点:白脸没好人。
    不过,爸爸总双标。他自己一过了冬天,皮肤也是白白的。
    吃饭的时候,小蔡和江彬两个人坐在一边,福珊珊一个人坐在他们对面。
    福珊珊吃得不多,这不是在陌生人在前伪装。况且,现在女孩都大方,除了特别不讲礼仪的,不会在吃多吃少上扭捏。
    她的胃消化能力弱,从小饭量不大。这让她在外面一直遭受嘲讽。有些女人看她苗条,就说:别减肥了。
    有些人就说:哎呀,你节食呢?
    福珊珊有口不能辩,有时候就解释一下:胃口不行。
    大部分时间就随她们说去吧。小人的口要是能堵上,历史也就不会那么腥风血雨了。
    江彬也一直招呼福珊珊,“吃啊,你爱吃什么?我多放点在锅里。”
    “不客气不客气,都可以。”
    小蔡说,“珊珊姐,我真羡慕你,这么瘦。”小蔡说着,捏捏自己的腰,“你看游泳圈,一圈两圈三圈……”然后就咯咯笑起来,又夹起一筷子牛肉按在锅里,“到吃的时候,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福珊珊笑笑,“你一点也不显胖。像你这样健康匀称,我觉得看着让人舒服。我这是没办法,长身体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就胖不起来了。”
    江彬看福珊珊夹牛肉丸子的时候多,就用公筷给福珊珊又夹了些,“那好,长不胖更要多吃,让人羡慕啊。”
    福珊珊点头,“好,够了够了。你也不胖啊。”
    “工作忙呗,瞎操心的命。”
    小蔡介绍说江彬是一个科室办公室领导。
    福珊珊端起饮料杯子,“忙了好啊,证明你有能力。年轻有为。”
    小蔡也端起饮料杯,“来,庆祝一下。”
    因为初次见面,可以聊的话题还比较多。江彬说福珊珊口音不像本地人。福珊珊说从小生长在边疆。江彬也说,巧啊!我也从小出生在边疆。各自一说,竟然还是相差不远的地方。
    于是,交谈就更加融洽自然。
    福珊珊中途去了一次洗手间,回来时见小蔡和江彬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看手机,还挺亲密地一起笑着。
    福珊珊知道像小蔡这样的年轻人喜欢业余时间聚餐、唱歌,而且喝过酒以后的人没大没小、不分性别。再说,江彬的工作性质,也让他很容易与人亲近。
    福珊珊觉得这世间能发生的一切都很正常。她不知道自己这是随和,还是愚蠢。
    因为点了太多的菜,江彬让福珊珊打包带回家。
    福珊珊说不用不用,平时没时间吃。
    江彬也不拿。
    小蔡笑嘻嘻地说,“那给我。”
    大家出来,江彬和小蔡说送福珊珊回家。
    福珊珊连忙拒绝,说自己还要去超市。
    乘公交回家,没多久也就天黑了。
    福珊珊特别珍惜只休一天的周末,所以特别不喜欢周末出门。平时周末接送苞苞上各种课,基本上像没过周末。现在,苞苞放假不在家,难得周末是属于自己的。可惜,又浪费了。
    还好,下周大厂因为天气热,按惯例他们有十五天令人羡慕嫉妒恨的高温假期。所以,实质上作为大厂供应单位的零件小厂,业务也相应少些。
    而且,听行政、办公室,那些容易第一时间得知内幕的人员透露,这个小单位托大领导要出国去玩耍的福,可能也要休几天高温假。
    当然,就有各种小道消息说三天的、四天的、五天的、七天的。
    福珊珊在心里就当一天也不休。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每次这个单位到放假、发钱两个时候,最让人生气。
    放假、掐头去尾;发钱,挑亲认人。
    想了想下周要做的工作,没有大事。表、单、账虽然都在月底集中使用,但内容却是平时一有空就填进去的。所以,在福珊珊手里没有月底着急要加班的事。
    但是,工作内容之外的事,倒是比正常工作职责之内的事多。
    周一上午十一点左右,行政人事部门打来电话,需要上一年度应付职工薪酬账。这些当然不能乱给。电话告知领导,领导说让他们找老总签字同意!啪,挂断电话。
    福珊珊心说,怪我?又不是我要的!
    然后打电话告知行政人事专员兰云。兰云说,这么麻烦。又嘚吧一些她平时的相关联系单位,说他们事多。然后挂断电话去办手续。
    手续办好了,兰云一进门就问福珊珊,“得多久啊?”
    福珊珊探头看了看里间,申晶正在用那台电脑。这里一共三台电脑,一台是十多年前的,虽然能运行,但是其运行速度很慢,就是你按一下开机,等你刷洗好杯子倒上水再去看,电脑桌面上的文件夹还没有全部显示出来。
    另外两台电脑,一台装着财务软件,一台可以上网。可以上网是因为与银行往来账必须要网络。
    申晶正在用装财务软件的电脑,导出薪酬明细账也得用那台电脑。申晶有把全部工作堆到月底集中处理的习惯,而且,她一旦坐下来,别人若想用一下电脑,她说等一会儿,那必是等一个小时以上。
    福珊珊只好耸了一下肩,“等电脑空下来给你办。”
    兰云也瞟了一眼申晶的位置,
    申晶对人不热情,有事找她她一般不做,只有兰云找到申晶领导,领导再来吩咐,申晶才做。
    所以,兰云对福珊珊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笑,“那你办完给我打电话。”
    兰云出去没一会儿,直接领导风一样推门而入,看着福珊珊“人事要的表,干什么用?”
    “年检。”
    年检后要涉及调整养老保险基数。养老保险基数太高,要缴纳的的企业部分金额就高。
    “个别人的要调一下。”
    领导说完,大步走到申晶旁边,“你来一下。”
    领导说个别的人要调整一下!说的轻松,调起来要先确定是哪几个人的调。当然,除了领导平时圈定的那几个小领导,亲信,一般人的养老保险都要按最低基数缴费。那就是百分之六、七十的人要调整。调低工资还要涉及小数点,总不能全是整数工资。调完了,还得要把总账对平……
    申晶去领导办公室后回来,把财务档案室钥匙给福珊珊,让她去翻十几年的几本现金、银行账。
    福珊珊心里很是无奈。
    档案室里没有空调,正是感受四季分明的地方,夏天闷热,站立超过三秒,全身就要被蚊子咬得体无完肤;冬天一进去就寒风扑面,不到两分钟就感觉自己的脚是铁做的了。
    财务凭证几经搬家。前一阵子,老总看上了原来账务档案室的位置,要改造成他的新办公室。
    财务档案室新搬了地方,凭证还没来得及收拾,都在破箱子里。箱子上贴的标签有的已经飘落消失。
    因为纸张堆在一起本来就重。搬资料凭证时找些单位新进的年轻人,都不堪这些箱子的沉重,从楼上往下连扔带脚踹,破箱子能坚持没有四散分开,已经非常感谢老产品的坚固了。
    先看箱子上的标签,是哪一年的。再看自己要找的年份,有的不在有标签的箱子里。又打开没标签的箱子抽出几本账看年份。
    才翻找着,听到下班铃响了。
    赶紧回办公室去,自己没带钥匙。
    福珊珊每次下班要锁门前,会看看申晶在不在,如果她出去办事没回来,福珊珊就打个电话问她有没有带钥匙什么的,然后才锁门。
    申晶则不然,拿上自己的包,把门“砰”地关上就走了。
    果不其然福珊珊跑上楼,申晶正好把门关上。
    “开下门,我没带钥匙。”
    申晶在包里翻了好一会儿,才抓出钥匙,边开门边问,“都找到了吗?”
    “还没。太多了。”
    “快点!领导下午一上班还要呢。”说完,扭头走了。
    福珊珊回到座位极郁闷地坐了会儿,什么玩意儿。你们是长八只手吗?工作不需要时间啊!谁是神仙吗?一个字“变!”一切就完工OK了?那你们去请神仙!
    一边生气,一边抓挠着脚腕、脚背,低头看,哎呀,好几个被蚊子叮的红疙瘩。算了,回家做饭。
    大不了下午早来一会儿。
    自己的习惯,自己的工作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完成,必定自己加班。
    福珊珊真羡慕那些领导跟在后面催工作的人,心态怎么那么好。
    这个城市是小城市,福珊珊一直称它为十八线。其实是五线,后来好像上升为四线城市。
    小城市的企业、单位,大部分是早上八点到十二点上班,下午两点到六点工作,午休两小时。
    福珊珊回家做米饭、炒了一个菜。
    菜和肉是昨天晚上就切好的。因为有时候爸妈不在家,自己带苞苞,白天中午回家再洗菜、做饭费时间。福珊珊就养成了头一天晚上切好肉丝、菜等的习惯。
    米饭做多些,今天吃不完,明天热剩饭剩菜,然后,明天下午蛋炒饭。这样,一次做了三餐饭。
    吃过饭,洗了碗,没有在家多休息。立刻到单位钻进那间夏热冬寒的档案室,埋头翻找。
    福珊珊喜欢做不与人接触的工作。
    如果小时候爸妈同意自己学画画,长大从事梦想的设计工作,那么现在自己有个工作室,哪怕让自己二十四小时埋头工作都可以。
    福珊珊小时间就喜欢一个人在家画画,放假时,一动不动能连续画两三个小时。
    没能从事喜欢的工作,后来又没有追求自己的梦想,是福珊珊一辈子的后悔。在这样的遗憾和痛苦中投入工作,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大约在上班时间半个小时后,找到所需凭证。
    抱着一大摞又脏又重的凭证,一边不得不停下来,用双脚来回蹭被蚊子叮咬的疙瘩。
    推门进屋,申晶正电脑前工作,她眼睛都没瞄福珊珊一下,冷冰冰的说,“兰云找你。”
    福珊珊知道申晶虽然没看自己,但是,她的目光范围所及,应该能看到自己抱着一大堆文件。
    福珊珊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会放下手头工作去帮一把别人。不过,人和人不同。福珊珊从没有觉得帮别人要回报,也没有觉得别人不帮自己就该死。
    她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容易被欺负、被看轻。福珊珊觉得,自己不大适合这个社会。
    她放下凭证,“哦!都找到了。”
    “你给领导说一下。”
    “我刚才路过,看他的门关着。”
    福珊珊放下凭证给兰云打电话,她就是要薪酬账。
    福珊珊也没办法。
    一边做着手头工作,一边听着,领导是不是来了。因为两间办公室离得近,领导来了开门的声音能听到。
    接了个电话,好像听到领导的脚步声,结果,他又像风一样推门而进,一眼瞧见工作台上堆的凭证,随手翻了翻,“就这些?”
    “是,按时间找的。”
    领导像看破烂似的,随手推开。走到申晶旁边,“报表快点出!过两天放假。”
    出来路过工作台,对福珊珊说,“都放回去。不用了。”
    啥!
    福珊珊脑子里闪出无数个特殊符号!
    有这样逗人玩的吗!
    我可是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加班来找你要的东西,还被蚊子叮咬!
    领导嘴角下垂长相严肃,平时又不见笑脸。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连看都没看福珊珊一眼,已经出门走了。
    领导一出去,申晶在里间高兴地说话了,“听说要放五天假呢。”
    福珊珊也忘记了刚才的郁闷,“真的。哪天开始放?”
    “这周四吧。不过,还没最后定下来。”
    “周四?哎呀,兰云还要薪酬账呢。”
    福珊珊把自己辛苦找出来的文件,又搬回去放下。回来时,到兰云办公室去。
    走廊静悄悄的,质量部的门是锁着的,好像一个出差,一位是退休后又有关系返聘来的,上班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还有一位领导当然不在。
    市场部的门半掩着,那位陈洁军刚好拉开门出来,对路过的福珊珊点了点头。
    旁边行政领导办公室的门也是锁着的,这位行政人事部长的职责似乎就是天天不在岗。
    福珊珊推开行政人事部的门,两位男士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兰云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手机,她对面坐着的敖菊正在看一本打开的书。
    福珊珊有时候来找兰云,会和敖菊聊几句。敖菊的老公好像是大厂什么部门的,反正这个单位用得上。
    福珊珊礼貌地给敖菊点点头,探身看了一眼她面前的书,“在学习?”
    敖菊一笑,“看小说。”
    兰云把零食袋子推到福珊珊面前,“吃。”
    福珊珊笑着摆手,“听说要放假。”
    “对啊!你那账啥时给我?”
    “我也想问你呐。电脑用不上。”
    “你不知道,他们真讨厌。往年挺早的,今年拖得这么晚。咱们要是放假,我还得来加班。”
    “你最迟什么时间要?”
    “下周一。”
    “下周一,那是假期呢,还是已经放完假?”福珊珊问。
    “听说周四开始放假。周一就是休息的最后一天。”
    唉!福珊珊叹气。“我也想早点把账给你,可是,还要调整呀。”
    兰云也知道这个潜规则,她也烦这个调整。因为有时候,会来复查。到时候,是看账套。
    不过,系统里申晶已经做了两个账套。这是福珊珊已知的账套。未知的,申晶是总账会计,她和领导知道。
    这大概就是申晶有底气在工作上犯拖延症的吧。
    福珊珊回到办公室,快下班的时候,申晶离开那台电脑,“你来用吧。”
    福珊珊只好先不下班,把数据导出为表格形式,转存到移动盘里,拿回家做。
    心说,幸好苞苞放假被外公外婆带走。要不然,她晚饭都得跟着妈妈很晚才能吃上。
    正在导出数据,手机响了。福珊珊从电脑前赶去自己桌子拉开抽屉时,对方已经挂断了。
    是苞苞吗?
    拿出手机一看,是江彬。
    一边回拨,一边走回电脑前坐下。
    接通电话,道了个歉。
    江彬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常加班。那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接你去吃点饭?”
    “不好意思,我还得回家把手头上的事做完,赶着要。”
    “这么忙。那你晚饭怎么吃?”
    “回家热剩饭吧。”福珊珊笑着说。
    “那对身体多不好。我给你买些粥什么的送过去。”
    “不用了。我晚饭也吃不多。买多了浪费。”
    “行,那你先忙。”
    江彬挂了电话,坐在车里望了会车窗外的车流行人。
    和小蔡也不算特别熟。就是朋友带朋友吃饭认识的。爱交际的人都知道,交际就是为了,某天能从某个人身上获取他的价值。
    听小蔡说,她爸爸正好认识江彬的直接领导。江彬自然而然地与小蔡拉近了距离。
    小蔡已经结婚,虽然她说和老公关系不好,但是,这不妨碍她有成家女人的爱好:替人做媒。
    小蔡听江彬说,他离婚好多年了,就张罗着给江彬介绍女朋友。
    江彬只是对每个自己认识不久的女人都这么说的。
    没想到她还当真了。
    江彬的工作,让他有机会认识很多女人。她们有的是想认识自己,有的是需要认识自己。而且,她们那种女人,要么是整容的脸,过度保养的脸,看上去泛着光,像新做好的蜡像。要么涂着厚厚的脂粉,笑起来,涂着口红的嘴巴特别显大。她们都喜欢穿着简洁。
    这些女人往往自以为能说会道,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活跃气氛是她们的强项。她们也以这些技能而自豪,并且,喝几口就开始把男人的大腿当椅子。
    这些,江彬习以为常。
    而且,没有女朋友更好。有女朋友自己外出应酬就不自由。万一遇见较真的,她们嚷着什么负责任之类的事,都会令人反感。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江彬喜欢晚上,因为没必要把什么都看得那么清楚。
    比如这城市的风景,白天一律灰头土脸的高楼,丑死了。晚上,霓虹灯一亮,就有那么点儿洋味儿了;女人脸上的斑也看不清了,遮瑕粉和口红也不那么突兀、惹人发笑了。
    一到晚上,年轻人、男人的体质就比白天好,心情也更容易激荡。
    江彬车里音响放的都是老歌,他听着女歌手唱:啊,就怕你孤单、就怕你寂寞……
    嗯!真应景儿。
    晚上没有约会。
    白天小蔡还打电话来探八卦:和福珊珊有什么进展?
    那天吃过饭福珊珊离开,江彬送小蔡回家。
    小蔡挺兴奋地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江彬开着车听着老歌,面无表情看路。
    “哎呀,别装糊涂。福珊珊怎么样?”
    “恐怕我配不上。”
    “哪点配不上?”小蔡不依不饶。
    “你看她那么小,有三十岁没有?”
    “比你小几岁!她孩子都上初中了,至少也快四十。她就是长相显小。”
    诚然,小蔡说的没错,福珊珊长相秀丽,而且很有气质。她一袭白裙,裙裾在风中微摆,配上她袅娜走出的身姿,确实回头率很高了。
    但是,江彬的生活里所有味道都是浓烈的。
    像福珊珊这种人,她虽然很礼貌地微笑。但那微笑,很是透着些清冷。
    江彬想,这个世界如果存在这种女人,如果她不是家财万贯,足以支撑她不问世事,那么,她就活得非常不如意。
    但是,一眼看上去,她的清冷里满是善良。
    广交朋友是江彬的爱好,万一哪一天用上了呢?江彬又突然想起,自己年老时,应该有个伴儿。
    只是,福珊珊加班。
    江彬有些失落。
    正开着车准备回家吃一次妈妈做的饭。
    手机铃响。
    有人约自己去唱歌。
    真好!
    夜生活开始!
    江彬喜欢包间里红蓝紫绿交错的灯光昏暗乱闪,大家不分性别坐在一起。举杯之间,男人仿佛手握天下,女人个个都觉得自己赛西施。男女情歌对唱时暧昧地互相凝视,旁人一个尽儿瞎起哄的热闹之下,唱歌的人越凑越近,把气氛推向高潮。
    福珊珊关了电脑、空调、灯,出来把门锁好。
    走到二楼时,听到市场部办公室里有人说话。他们从不加班的呀?
    那声音陡然提高,福珊珊再一听,好像是接听电话、手机什么的,而且,像是吵架。
    是陈洁军?
    看他面相挺和气的,而且一副谁都不得罪的憨厚。
    福珊珊摇头,少管。
    加快步子走。万一他开门出来,以为我在偷听,那可难堪死了。
    出了行政楼,旁边的生产车间灯火通明。但是,并没有什么人。这种加班,几乎就是人来了转悠一会儿,填个加班单,混点加班费。
    白天是人类精神状态最好,最适合工作的时候。
    晚上,灯光下,人的注意力不容易集中不说,灯光再亮亮不过太阳吧。白天干活还有不少人出错、报废产品,更何况白天干了一天活的人,到晚上难免放松精神。
    又加之大门外都是餐饮店、水果摊、车来车往,人间热闹。
    谁还有心工作?
    如果真有个别产品加工不过来,偶尔加班,无可厚非。这样做个加班的样子,哄自个儿玩?
    福珊珊不理解领导怎么想的。
    向管理要效益?
    福珊珊哼了一下,去车棚里骑车。
    回家正上楼,福娣娣打电话。
    福娣娣说,她的儿子图图,因为想见苞苞和多好,也去浅埠了。
    “你送去的?”福珊珊一边开门,一边问。
    “我让他自己坐飞机去的。让来来接一下就好了。”
    “那你是难得轻松了。”
    “嗨,操心命。才走就想着把他接回来。”
    “放假了,你就让他玩玩呗。接回来干嘛?”
    娣娣嘿嘿笑着说,“接回来吼叫写作业。”
    “你老公呢?”
    “出差。你也一个人在家,舒服吧。”
    福珊珊一边放下拎包,一边拿出移动盘往自己的电脑上插,“舒服啥呀,工作还得带回来干。”
    “那你忙吧。我看电视了。”
    福娣娣挂了电话。珊珊问起自己老公,娣娣就转移话题。
    女人要老公干嘛呢?
    福娣娣坐在沙发上环顾自己的家。
    家务都是自己做;孩子是自己生;孩子上学为了找离家近一些的学校,是自己托关系找人情;老公有一阵子失业,还是自己托关系,给老公找了新工作;搬家是自己找单位同事;家里东西坏了是自己修;孩子作业是自己辅导;每天老公很晚回家,吃的饭是自己做好给他留下,热在锅里的……
    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两人就是居住在同一个家里的陌生人。
    已经忘了当初和老公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如果现在让自己找理由,那只能两个字:眼瞎。
    福娣娣一直很忙。操心家庭操心工作操心孩子,原来还得操心老公。
    她可能没有认真想过,她就是那种事事亲为,把老公贯成仇人的女人。
    福娣娣勤快。勤快人的身边就是懒汉。福娣娣总觉得亲人会理解自己,但,老公不是亲人。因为,夫妻没有血缘关系。本就是一张纸拴在一起的外人。
    这张纸对有些人有效,对很多人无效。
    因为,这张纸里其实记录的是看不见的约定,是道德。
    人类对高悬头顶的法律文字尚且视而不见,更何况那些可有可无的良心道德。
    福娣娣早些时候会和老公吵几句,她发脾气,老公就说她没文化。
    老公是一本名牌大学,福娣娣是三本。
    福娣娣想,当初自己是看他人聪明、学历高,辅导孩子功课可以。
    “学历高有什么用?照样一事无成!”
    福娣娣是业务经理!有底气这么骂老公。后来,连架也不吵了。
    福娣娣又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在舅舅家别闹事、别捣乱、别和多好妹妹打架,每天要按计划完成作业,要练字,要练琴……
    唠叨完了,突然感觉往日里特别讨厌的、喧嚣的明珠市,一时间有种让人难以接受的安静。
    窗外车辆来往的声音仿佛很远。
    那声音在窗外,窗外的世界是电影里的场景,场景在移动,每个人都是观众,在看一出无聊的流水账电影,内心愤懑而无情地为电影打出一个低分。因为,我们讨厌现实,不能面对现实,事事如意的幻想,又太过浅薄。
    窗户里自己的家在一个遥远的外太空,我们活着,却已经到达未来。把过去过去了,就是未来,只有经过,才不那么可怕。
    地铁呼啸带风,来来往往,一趟趟将下班拥挤的人载向他们要去的地方。
    万升明特意磨蹭到晚上八点多,下班高峰过后,地铁就没那么多人了。
    万升明外形很随大众,在上下班的人群里绝对不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个头不到一米七,因为多吃少动,身材向着中年大叔发福的样子长着。脸型很难一眼归类,算是国字脸吧,又因为长胖了而显得有些圆,宽阔的额头前斜搭着一缕油腻的头发。大鼻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近视眼镜,眼镜遮住了双眼皮大眼睛。但是,这双眼皮大眼睛没能拯救他容貌的不足。而银丝边眼镜,倒是很准确地将他划到了有学问的人那一列。
    万升明天生脑子聪明,上学时成绩确实很好,只不过是身体不好。但还是考入了都城的一个一本大学。
    按正常的发展,万升明应该年薪百万吧。他的同学有的已经做了银行行长,有的考入公职,有的做领导……
    如果万升明出现在某本小说里,那么,好心的作者会给他定一个百万年薪。
    但是,可惜,万升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辞去了原单位采购经理的职务。采购经理,算是肥差。往时逢年过节,家里堆满大小礼品。
    万升明和老婆福娣娣在明珠市买了房子,还算稳定。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万升明平时在公司一向不多话,也不去宴请上司、同事。福娣娣经常数落万升明,让他要像别的男人一样,出去交际!交际!交际!
    但是,万升明总和老婆犟,痛斥那一套小人长戚戚的构当!
    福娣娣:呸!你看书看傻了吧!这世道谁不是这么活的!
    万升明强词夺理:就是因为在错误面前,人人都屈服,所以社会才错上加错!要是人人都知对错,错误就没有发展下去的市场!也就没有错误。
    福娣娣说:滚!你做梦去吧。这么大人了,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你是三岁孩子吗!
    饱读科学、历史、哲学、文学等书籍的万升明,就是现实生活中的傻子。他觉得和周围换来换去的同事、上司也越来越难沟通。
    既然大家都爱换工作,万升明以为自己学校也不错、外语八级,总能找到好工作。
    殊不知,人才市场上的工作,都是普通职位。高级职位,几乎都是认识人介绍的。
    万升明经历三个多月挑捡,还是没找到合适工作,最后,福娣娣出马,为他谋了个主管的位置。但是,薪水却比不上采购经理了。
    万升明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坐到哪一站。
    他低头看着手机,车厢里所有的人都低头看着手机。
    手机制造了大众表面上的安静,却增加了每个人内心的不平。
    “叮”聊天软件弹出一个微笑的头像。
    是公司女员工瞿睿。
    瞿睿家在很远的西南乡下,而且只是中专学历。这在明珠市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但是,瞿睿的姐姐正好认识万升明的姐姐,万升明虽然不爱交际,但是,做为可靠的公司员工,在公司需要人的时候,介绍进来熟人,也是很正常的。
    瞿睿就成了万升明的手下。
    瞿睿个子不高,大约一米五多点儿,皮肤有点黑。眼睛圆圆的,很爱笑。
    在瞿睿在前,万升明很放松。
    每次万升明说到什么科学常识,或者引经据典,瞿睿都会“哇”地发出由衷赞叹:“万主管,你懂得好多啊!”
    万升明也回了个笑脸,加一行字:有事吗?
    “我想买一套学外语的书,帮我介绍下呗。”附上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万升明回了个伸大拇指的手势,“上学时外语成绩如何?”
    瞿睿回了一个红脸表情。
    万升明回了一串哈哈哈
    然后又回了句:我也不知道。要不,这周末,我陪你去书店挑挑。
    瞿睿很快回了一句:真的!太好啦!
    然后是一串大笑的表情。
    万升明听到机器报站:前方到达终点站,请全体乘客下车……
    万升明下车,坐回自己家那一站。
    自己家的车停在车位那,万升明不会开车,所以,天天乘地铁。他抬头看了看家里亮着灯。
    万升明看手机时间已经十点,可以回去了。
    客厅灯亮着。卧室门关着,福娣娣应该睡了,她夏天早上五点半就起床。
    万升明和儿子住书房,儿子不在,晚上可以打一晚上游戏。明天要去客户那里一趟。从客户那里出来,找个地方去补觉。
    万升明去厨房,电饭锅亮着,掀开锅盖一看,里面是给自己留的晚饭:小米红枣粥、辣子鸡、花卷。
    电饭锅旁边碟子上还扣着一个碗,打开看,是一份花生米拌木耳。
    虽然夫妻两个不说话很久了。但,福娣娣每天照样给万升明做饭、留饭、顺便把万升明扔在洗衣机上的衣服洗了、晾了。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天天吼叫他洗澡、换衣服。
    福珊珊过了晚上十二点肯定睡不着。刚才调整数据,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十二点。
    赶紧关电脑洗漱上床。就怕睡眠不足导致精力差,影响工作。况且,和数字、金钱有关的工作,就要格外小心。
    越想睡着,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床继续调数据,又怕白天上班打瞌睡。其实现在睡不着,白天工作差状态肯定不好。
    最后,终于迷糊着入睡。
    却恍惚看见客厅爸爸一直坐着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全身穿白,头上披着长长的黑发遮住了脸,仿佛正面向福珊珊的房间看着。
    福珊珊立刻被吓醒了。
    从小到大没有做过鬼梦。
    她保持着自己醒时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睁开的眼睛都不敢再闭上。
    福珊珊的房间一出来就是客厅。坐在沿墙而放的沙发上,可以看见福珊珊房间门开着时的床尾。福珊珊有时候靠着床看书,往前探身,就能看见坐在那个位置看电视的爸爸。
    晚上有一丝丝奇怪的凉爽,是不是刚才下了雨?
    福珊珊僵硬着不动。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鬼移步到她床前来。
    福珊珊大约被吓蒙了,居然睡到天亮。
    太阳透过窗帘照进屋子,沙发上的那个位置也并没有什么。
    福珊珊白天看着那个位置,也没有再多想。
    只是,后来,她觉得这个梦应该算是个预兆。不管是巧合,还是福珊珊瞎联想,她觉得那天晚上的鬼,是死神的通知。
    大厂放假很流行自驾车旅游,亲戚组团、好友组团,开车出去人多势众,也不怕到了陌生地方和当地人打架。
    因为这个小单位的员工多是大厂的家属,大厂放假,这里就有很多人请假。
    一有人请假,自然这个单位就冷清多了。更何况大领导也已经出去玩了。
    福珊珊正好抓紧时间完成任务,把调整过的账给了兰云。
    放假前一天下午,别的部门员工几乎就是象征性地来划上考勤,然后,就纷纷提前走掉了。
    这时候,门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都下班了,他们把大门一关,可以全心全意看电视、看手机。
    申晶是个单身,没有家务,不爱旅游。而且,她最恨拍照。有时候单位要一张证件照,她也得跑好几家摄影店去拍。
    所以,申晶就爱呆在办公室,享受着公司的空调,用公司的网络上网。
    申晶不走,福珊珊也没法提前走。
    最后,到下班时间,福珊珊发现,单位静悄悄的,就申晶和自己两个人走得最晚。
    门卫还奇怪地问:“怎么走这么晚?”
    回到家喝了几口水,从冰箱拿出一杯酸奶,打开一包饼干,随便吃点,算晚饭了。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没有家务,不会因家务由谁干引发争吵。不会因谁花了谁的钱,或者谁给了谁家里的钱生恨。不会因为要周旋双方兄弟姐妹关系,看各种脸色引发不满。不会有婆媳大战,不会有岳母教训女婿。
    所以,好多人选择单身,或者宁肯过单亲生活,都要拒绝成家,不是因为潇洒,不是因为思想前卫,而是父母给了孩子成家的阴影吧。
    是人情世故变成歪风邪气,打退了正常人对家的渴望。
    福珊珊设想着苞苞去上大学了、去外地工作了,自己一个年迈老太婆的生活,是自以为的自得其乐吗?
    一边感叹,吓死我了。
    最近总是容易被吓到。
    看号码是浅埠的区号。接起电话就听到苞苞哭腔:“妈妈,你来接我。我要回家。”
    “怎么了?”
    “外婆骂我!多好妹妹打我!呜呜……”
    福珊珊听到妈妈的声音,她应该是站在离苞苞不太远的地方,嗓门很大地吼:“我怎么骂你了!我哪有骂你了!我就叫你去写作业!不要和你妹妹闹”
    是!福珊珊肯定着。
    突然手机铃声大作,把福珊珊吓得手一抖,饼干袋子摔在地上。
    一边感叹,吓死我了。
    最近总是容易被吓到。
    看号码是浅埠的区号。接起电话就听到苞苞哭腔:“妈妈,你来接我。我要回家。”
    “怎么了?”
    “外婆骂我!多好妹妹打我!呜呜……”
    福珊珊听到妈妈的声音,她应该是站在离苞苞不太远的地方,嗓门很大地吼:“我怎么骂你了!我哪有骂你了!我就叫你去写作业!不要和你妹妹闹”
    苞苞感觉电话里的妈妈,就像是身边的妈妈,给了她底气,她也大声说:“我哪有和多好闹了!我和图图玩推球,是多好非要推抢!我们跟她玩,她不玩。不跟她玩,她就抢。外婆就来骂我!”
    福珊珊听到妈妈在电话那边更大声音地骂苞苞,“你这个小东西,不死的东西!你挑是非啊!我骂你了吗!我敢说你们谁一句不是!你们都看我好欺负是不是!就我好欺负!”
    福珊珊已经听出了指桑骂槐的意思,就对苞苞说,“听话。不说了。去写会儿作业。”
    苞苞哭得更大声音,“妈妈,接我回家。”
    福珊珊没办法,“那你用你外公手机打给我。”
    苞苞嗯着答应。
    过了一会儿,苞苞用外公手机打过来,听声音,她可能是躲到了什么地方,说话压低着声音。
    福珊珊安慰了女儿一番。
    苞苞说,“每次多好惹事,外婆就护着多好。”
    福珊珊说,“外婆在你舅舅家,她也很为难。家里一般都是让小的。因为,人小,讲道理,她也听不懂。”
    “多好小,我可以让着她。可是,每次多好、图图、我,我们三个在一起,多好哭了。外婆就骂我,是图图搞的事,她也骂我!”
    苞苞说着又哭起来,福珊珊只好等苞苞安静一下。
    苞苞边哭边接着说,“外婆是势利小人!她在舅舅家,舅妈欺负她,她不敢说。把气撒在我头上。图图因为有爸爸、有妈妈,而且,图图家比你有钱,是吗!我没有爸爸,没有钱,所以,外婆就骂我。”
    苞苞像是咬嘴唇在强忍着哭。
    “外公呢?”
    “舅妈说明天家里要来人吃饭,外公再去买些肉、鱼。”
    福珊珊听到妈妈在声嘶力竭地叫苞苞吃饭。
    福珊珊只好先劝着,“没有的,别乱想了。先去吃饭吧。在别人家里要懂礼貌。吃饭时间就去吃饭,什么也别说。把脸去洗洗。”
    苞苞抽泣着“嗯”地应着,挂断电话。
    福珊珊发呆地坐在爸爸常坐的沙发位置上,脑子有些空。啊!小事吧小事!她这样安慰了自己一会儿,越是安慰,眼泪却携带着无尽委屈流下来。
    是吗?是这样又怎么样?
    没钱就活该被人看不起,甚至是自己的父母都要怨恨自己。这怪谁?所有的旁人都要站在他们幸福无边的高楼上,俯视并骂你,瞧你那副德行!这世界有这么多机会,满街都是钱!你自己看不见!挣不到钱是没有富人思维。
    猪挣到钱都有了不同凡想的格局。
    眼泪是这世界最不值钱的水制品,水沟里的水尚且有被无良商家灌进捡回来的旧瓶子卖钱的价值,而眼泪这种水,除了惹人厌恶之外,还有可能招骂。
    在父母面前哭,他们要骂你在哭丧吗!
    在同学、同事面前哭,他们视若无睹,照样该吃的吃该笑的笑。然后,背地里还凑在一起损你:瞧她!作样!哭给谁看呢!哭给男人看啊!怎么不去死!
    在陌生人面前哭,他们会让你哪凉快哪呆着去。这世界,活着就是忙碌就是应战,与时间战、与小人战。笨蛋就去死。
    福珊珊越哭越起劲,我是笨蛋吗?
    难道我工作养活自己、养老孩子错了吗?难道只有做生意的人才配活着吗?难道这世界有必要人人都做生意?
    福珊珊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大家都在走上学、工作、挣工资这一条生活轨道。
    我错了吗?
    福珊珊为了生苞苞放弃了发展中的工作,就一直被父母批评。他们觉得她在明珠市那样的大地方工作,父母脸上光彩。
    而且,福珊珊已经成了主管,却为了生孩子,连好工作都不要了。真是不应该。
    结果,生了苞苞,苞苞的爸爸又不辞而别,真的太闹心了。
    福珊珊哭着哭着,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听到手机响,把脸埋在沙发上摸着,没摸到手机,坐起来仔细听铃声,原来手机在地上。
    捡起手机,对方已经挂断电话。
    一条消息进来。
    江彬发来的:不会这么早睡了吧。
    福珊珊看时间,晚上八点。
    怎么回复呢?
    福珊珊回来后,倒是一直有人给她介绍对象。特别是妈妈的那些姐妹,还有家里亲戚。
    可是他们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啊!有的介绍工人,有的介绍司机,有的介绍五、六十岁的退休老头给福珊珊。
    福珊珊很生气,让妈妈别再被那些人骗了!他们哪里是给我介绍,分明就是看你笑话,顺便羞辱我!
    他们怎么不给他们自己孩子找话都说不到一块的人去!
    福珊珊一直觉得没必要再找。自己工作养孩子,不受气。再说了,常见继父对继女不好的报道。太可怕了。
    福珊珊去洗了洗脸,重回沙发上坐上,拿起手机看江彬的消息,想了想,回复道:昨天睡得晚。刚才坐了会儿,就困了。
    江彬很快回复:出来转转就不困了。
    晚上八点出门转转?
    算了,福珊珊除了偶尔加班,或者接送苞苞上艺术课,一般晚上六点半就不出门的。
    福珊珊就回了一句:太晚了。
    江彬回道:神仙!你看我像坏人吗?我像打劫的吗?
    福珊珊回了句:这我可看不来。
    电话铃响,是江彬打来的。福珊珊接了,江彬笑着说,“大神仙,我长这么大,可是头一次有人说我不像好人的。出来吧,保准把你安全送回来。”
    他说完就挂了。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二十分钟后大路口,看我的车。
    福珊珊看是大路口,还行。离小区比较远,省得那帮子退休无事闲的老太太,整天说东家长道西家短。万一她们中的某一个人捉到了无影的事,还不得搅成世界新闻?
    福珊珊换衣服下楼,走到小区街道与主干道交接的路口,没有看到路边有停留的车,就低头向前慢慢走,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很亮,又听到车喇叭很短地“滴”了一下。福珊珊回头时,一辆车已经开到她身边,停了下来。
    江彬摇下车窗对福珊珊笑着招呼,“上车。”
    福珊珊上车还未坐定,车子已经起步走了。
    “去哪里?”
    福珊珊说,“不知道。就开车兜风吧。”
    江彬开车,福珊珊看着窗外觉得无聊,就找话:“你去过我住的小区吗?”
    “没去过。有一次送一个同事回家,路过看到的。”
    “你们工作一直很忙吗?”
    “还行吧。”
    “我以为你们平时都很闲,一张报纸一杯茶。”
    江彬笑着说,“没有,那是快退休的人。我们其实现在工作内容挺多的,各种检查、开会、写心得,还要每周总结会、下乡、扶贫……”
    江彬说着,正好红绿灯停下,他探身向外看看,“前面河边现在修成河堤公园了,挺不错。我们下去走走,同意吗?”
    福珊珊点头,“行吧。”
    心里想,走完的时间正好可以回家。
    沿着河边种柳,很平凡很普通的绿化。不过,到春天,来往的人们有空看向河边时,那细密的绿意从柳枝上漫起,人们总是会不由感叹,看!春天来了。
    所以,尽管普通,却也亲民。
    每隔几株柳树下,就建有长椅供人们休息、观景。
    晚上可以看柳间月、河边桥。小河蜿蜒流入大江,那江边彩灯闪烁,江上大桥如虹,倒也算不负在此驻足的行人。
    江彬问福珊珊坐不坐,福珊珊摇头,“有蚊子。”
    两人边聊边走,福珊珊见前面没什么人,就转身说,“可以回去了。”
    快走到停车的地方,福珊珊听到有人叫:“珊珊!”
    福珊珊的眼镜装在口袋里没戴,她努力眯眼睛瞅的时候,对面已经走近一个女人,停在福珊珊面前时顺便瞄了一眼江彬。
    “珊珊,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原来是姐姐一一。一一身后跟着姐夫。
    一一说着,一把拉过珊珊往前快步走。
    江彬赶上来,福珊珊说,“我姐。”
    江彬就叫,“姐姐。”
    一一回头说,“我有你大吗?”
    江彬呵呵,“您辈分高”,一边说,一边撵上像要和福珊珊逃跑的姐俩,“时间不早了,我送珊珊回家。”
    一一松开手,“珊珊,到家给我打电话。”
    “嗯,没事的姐。”
    “你明天晚上在家不?我找你有点事。”
    “在。”
    一一和她老公也去开车。
    上了车,江彬说,“你姐很关心你。”
    “哦,她性格就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福珊珊以为一一不会来找自己的。
    结果,晚上七点左右,福珊珊正在电脑浏览新闻,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还叫着:“福珊珊。”
    是一一的声音。
    福珊珊连忙去开门,一一手里端着半个大西瓜,进门低头找拖鞋。
    福珊珊接过西瓜说,“不用换,我明天反正也要拖地的。”
    福一一穿着平跟的凉鞋,也没看到地上拖鞋哪双适合自己,就索性进来,到沙发上坐下说,“西瓜太大,吃不完。给你一半。”
    “你和我姐夫吃呀。”
    “他今天出差,上午走的。走之前给我买的西瓜。”
    福珊珊说,“我给你泡茶。”
    “不用,客气啥。”福珊珊还是去给姐姐端了杯茶来。
    福一一接着茶杯,一如既往地开口说福珊珊,“你看你瘦的!多吃点。吃胖了脸上的皮肤才能撑起来。要不然看上去干巴巴的!”
    福珊珊摸着脸,“习惯了,每天只能吃那么多。”
    一一是家里老大,那时候父母第一次有孩子,而且生活上还能照顾得来,当时给福妈的营养也够,给一一的营养也够。虽然在边疆,也养鸡给一一吃鸡蛋、喝鸡汤。
    一一五、六岁又送回内地让外婆带。内地空气湿润,一一经的风沙少。
    后来结婚,她老公人性格温顺,对一一也好,常给她买补品。所以,福一一皮肤保养的很好,又白又嫩。而且福一一长得漂亮。这让她的性格难免有些目中无人。
    福一一又让福珊珊少胡思乱想,要开心。人开心、心情好,才显年轻。
    养生、保养大师们常常一开口就奉劝人们:要开心!保持心情愉快!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世间,无关自己的事,人人乐得开心!
    可是,现实有一句话,人人皆有体会,那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人人皆能用三天也倒不完各自生活的苦水。
    假如你生病发烧了,你还能笑得出!也许!烧傻了。
    假如你孩子上学被人欺负了,你还笑得出?难道你得感谢别人打你孩子打得好?
    假如你孩子不好好学习,你还笑得出!称赞你孩子是奇才?
    假如你做生意投资失败,亏损千万,你还笑得出?这恐怕连神仙都做不到吧。
    假如发奖金,少给你发几百块,你还笑得出,笑领导用这种方法刺激你?
    假如领导给你穿小鞋,你还整天笑嘻嘻,毫不在意?
    假如同事排挤你、孤立你,你还整天笑嘻嘻?
    总之,生活中每天折磨人的事太多了。面对一两个不如意,可以笑,但天天面对不顺心还笑得出?
    福珊珊自认做不到,但现在也只好笑笑。
    福一一偶尔到父母家来。爸妈在家时,一一就要唠叨妈妈。爸爸她是不敢去说的。一一要是指责爸爸,爸爸眼睛一瞪,一一自己就滚蛋了。
    福珊珊很少见到一一,所以,一一忍不住数落福珊珊,数落得差不多了,见珊珊有些尴尬,想起昨晚的事。
    “昨晚那个人,你怎么认识的?”
    “别人介绍的。”
    “你单位的人介绍的?”
    福珊珊摇头,“苞苞艺术学校的行政老师,女的。”
    “那老师人品如何?你和她熟吗?”
    福珊珊说,“就是等苞苞放学时,经常和她聊天什么的。”
    “你看!你对她都不知根知底。谁知道她认识的是什么人。”
    “职业还可以,比较稳定。是公职,还有点职称。”
    “他爸妈还在吗?他有孩子吗?”
    “他妈在,他孩子上大学了。”
    福一一说,“那你也要小心!现在很多人都靠不住。你看你脸上就写着善良单纯!”
    福珊珊点头,知道姐姐也是好意。再说,苞苞爸爸的事,难免给家里人都留下阴影。
    福一一又问,“你怎么想?”
    “我?”
    福珊珊觉得很犹豫。自己也不太会婉转拒绝别人的邀请。但是,又想起苞苞的委屈。
    福一一见珊珊表情复杂,知道她心思一向很多,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不开心不开心。这也不怪她。就柔和地说,“如果你想通了,处处也行。再说,这社会说是男女平等。可是,你看平时升职加薪,都是男的占主导。”
    福一一也从妈妈那听说了珊珊单位里的一众怪人。又接着说,“你看你们那个单位,庙小妖风大。那些狗屁不通的女人也那么拽,就是因为她们背后都有一个老公。她们不用抛头露面,一切事都她们的老公打点好了。她们想涨工资,她们的老工请领导吃顿饭,送点礼就搞定了。你呢!你有什么事,谁帮你出头?爸妈年纪大了不说,他们本来也不爱搞拉关系那一套。咱们家孩子,也都不怎么会来事。”
    福珊珊一边听一边点头,主要一一说的是实情,特别是她说家里姐妹都不会来事的事实,所以就一直点头。
    而且,福珊珊想起听人说汪英有一次和单位哪个领导闹崩了,汪英老公带着一根棍子,直接上那个领导家里去把人打了一顿。后来就是私了,单位也没把汪英怎么样。
    福珊珊没接触过女强人。只知道,回这个城市后,在单位和大厂所见的一切都像极了一千年前的时代。
    一一让福珊珊用点心,多观察这个人的人品,有机会尽量和他的同事什么的接触接触。又说让老公弟弟也帮着打听一下这个人。
    一一啰嗦得差不多,看时间也有八点,得回家了。临走到门口还唠叨让珊珊平时多打扮,要学会化妆。
    福珊珊长这么大,连一只口红都没有过。
    送走一一,珊珊看手机,好几条消息。有银行、通讯、卖学生课程的,再就是江彬的。
    福珊珊正在打字回复消息,手机铃响,正是江彬的电话。
    福珊珊接电话说,“正在打字给你回消息。刚才和我姐说话呢。”
    “没关系。明天我要去省府出个差。你也去吧。”
    “不用了。不耽误你工作。”
    “不会的。我办的事很快。刚好后天是周末。而且,小蔡也要去。”
    “那么?她是让我陪她?”
    “也许吧。可能她一会儿会给你打电话的。”
    “这样?”
    福珊珊犹豫,江彬说,“去玩玩吧。”
    福珊珊听到手机有电话打进来的嗡嗡声,就说,“那我一会儿回复你。”
    小蔡在电话那边很甜地喊,“珊珊姐!”
    “小蔡,你好。”
    “江彬给你说了吗?”
    “说了。”
    “你不生气吧。”
    福珊珊真没生气,所以很诧异,“生什么气呢?”
    “我当你和江彬的电灯泡。”
    福珊就笑了,想起第一次见江彬,如果没有小蔡,自己还真没有那么多话,“没有,绝对没有的事。你那么活泼可爱,有你在,我反而觉得挺好的。”
    小蔡也挺高兴的,“真的!我今天去找一个同学,正好看见江彬,聊起你们俩的事。他说要出差,我一想啊,你要多和他接触。了解异性,得多他和出门,看他待人接物的表现,看他对你有没有诚意。”
    福珊珊想,自己还真是单纯。这社会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比自己有心眼。就呵呵地笑起来。
    小蔡在电话里说,“那就这么定了。”
    “嗯。”
    福珊珊给江彬回复了,他定好时间,让福珊珊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先接小蔡,然后来接她。
    早六点多就出发了。
    夏季的早上,有凉风,很舒适。车子很快穿过街道,离开城市,驶过郊区,树木成林,田野笼烟,空气竟然有了那么一丝香甜的感觉。
    小蔡很少早起,不由得喊,好舒服。
    “珊珊姐,你感觉到了吗,空气好舒服。”
    “是啊。以前早上起来,能闻到很多种植物的香味。现在,可惜,都盖成楼房了。很难再有清新的空气。”
    江彬说,“你以前常早起吗?”
    “天暖了就早起去跑步。”
    小蔡夸,“珊珊姐身材这么好,还跑步。”
    福珊珊说,“我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到冬天,我也不早起。”
    上高速,进省城,又在城里开了一段时间,来到离江彬要办事的大厦最近的一家酒店。
    江彬找停车位,他开到一个位置不由说,“嘿,就停到这!这有一辆咱们市的车牌号。”
    福珊珊下车后挺好奇地看了看那车号。
    江彬大步在前,小蔡和福珊珊两人在后面。小蔡拖着一个小行李箱,福珊珊拎着一个小的旅行包。
    前台还有一男一女办理入住手续,拿了房卡,女的挽着男的走着,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立刻扭过头。
    福珊珊没在意。
    小蔡用力拉了一下福珊珊,“你认识她?”
    福珊珊反应迟钝似的,“啊?谁啊。”
    小蔡用目光示意前面那对男女,小声说,“那女的看你,好像认识你。”
    福珊珊看背影,好像见过。但是,很多背影都相似,不是吗?
    就摇头,“没戴眼镜,看不清。”
    江彬走过来递上房卡,“你俩在五楼,我在三楼。”
    江彬去办事,福珊珊就和小蔡去逛街。
    晚上,江彬办完事,到约好的地方请两位女士吃饭。小蔡很大方,没有自己是电灯泡的不自在感。
    还嚷嚷着让江彬给自己买礼物,感谢她给江彬介绍了位大美女。
    福珊珊不喜欢美女这个奇葩称呼,她宁愿被人称师父、大姐!哪怕叫阿姨都行。
    心里想,这事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江彬说,“你要啥,只管说。只要我能买得起的。”
    小蔡看福珊珊,“江科长真是大方人,我就开个玩笑而已。”
    福珊珊笑了笑,“江科长是大方人,小蔡是可爱的人。我这回出来玩的高兴。我给小蔡妹妹买个礼物吧。”
    饭后三个人逛商场,小蔡看中一双鞋,五百多,不算贵。江彬立刻抢着去把款付了。
    小蔡又看中一件打折的短袖衫,二百多,福珊珊看价钱,能接受,知道该自己买单,立刻去付款,被江彬拦下,也把钱付了。
    小蔡是这次出门玩耍的最大受益人。
    省城的景点,福珊珊带苞苞都去过了。小蔡肯定也全都去过,但是,小蔡喜欢吃。小吃一条街就是为小蔡这样的人建设的。福珊珊没有特别喜欢的小吃。为了不显得出格别扭,就买切好的水果吃。
    回来的时候,福珊珊坐在副驾位置,小蔡一个人躺在后排呼呼大睡。
    江彬不见小蔡说话,抽空回头瞧了一眼,就笑笑,对福珊珊说,“本来想给你买一件衣服,但是,我跟在你和小蔡身后,发现你一件衣服都没多看。估计你没有喜欢的。”
    “你太客气了。我平时都穿工作服。休息天在家就穿居家服。用不着太多衣服。”
    福珊珊原来刚工作的时候,也常逛街,买衣服。
    那时候上班一天换一套衣服。
    后来,有了苞苞,出门采购,就只看小孩子的衣服了。
    再后来,最后悔的事就是闲着逛街买衣服,浪费时间做无聊无意义的事。衣服,根本用不了太多,能有几件自己特别喜欢的款式就够了。
    “其实你不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福珊珊记得以前和苞苞的爸爸出去散步,天凉,他就把他的西装给自己披上,当时也说了和这句一字不差的话。
    福珊珊就嘿嘿地笑笑,看向车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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