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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醉醒游梦

作者:无心无梦小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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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趟新西伯利亚。司马牛一直催我找煤矿出口公司签煤碳进口合同。说实话,我没兴趣,但拗不过他天天地催问,就联系了几家。这一家公司有自己的矿井货场,负责联络的亚历山大和我聊得不错,就决定面谈一下细节。其实,细节也谈得差不多了。只是总得见个面,另外还有些电话里网络上。到星点儿的灰色地带的事,一律面谈。
    亚历山大的名字很有趣。他叫亚历山大罗夫-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第一个是姓,第二个是名,第三个是父称。也就是说,他的父亲也叫亚历山大。据他说他父亲是苏联的战斗英雄,很有名。所以他一出生,就被人叫小亚历山大。我在心里算了一下,问他:您父亲参加过阿富汗战争?他惊讶:你怎么猜到的?我说:我学俄语那会儿,苏联己解体好几年了。但新教材还未应用。所以学了很多的苏联历史文化。亚历山大说:没想到还有中国人记得苏联。
    我们聊了很多苏联时代的历史文化。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其实很容易。不容易的是找到共同的话题。更不容易的是人生观价值观相近。亚历山大也当过特种兵,具体是什么兵种却不肯说。俄罗斯人是义务兵制。没有特殊原因,都要服兵役。所以每年的二月二十三日,是俄罗斯的祖国卫士日,但通俗叫法就是男人节。算是一个很隆重的节日了。全国男人都过。
    亚历山大说他已经退休了。他战友是这家矿产公司的总经理,叫他过来帮忙。以他刚五十出头的年纪就退休己经十几年,应该是在特殊部门工作过。在俄罗斯,有些工种,工作一年按二年甚至更多计算。所以常会遇见三十几岁便领退休金的。
    到新西伯利亚的第一天,聊了一下敏感的话题。然后签了供货意向书并就供货合同的大框架达成一致。然后他弄了个接风宴。细节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喝断片了,被他扛回了宾馆。我曾在网上和他聊过喝酒的话题。他说他没醉过,我说我半斤必倒。结果那天,找喝了差不多一斤半,吐了个翻江倒海。第二天一早他来接我,我跟他道歉,他笑:好朋友才肯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我见的中国人里你有点持别——以前见的,有点文化的太矜持,没文化的太随意。你呢,比较直白。但纵然大醉,还有三分矜持。我暗道一声惭愧。很久没醉了。也许是亚历山大对了我的脾气,也许是近年不顺心的事太多了吧,一放开,就没收住。好在俄罗斯这边的风俗,认为肯醉的人好交。我对亚历山大说:我读过点书,算不上有文化。所以修为不上不下。亚历山大笑笑,说:我们今天去矿上转一圈,那里风景很好!那有个老头自己烧酒,超级棒!我平时喝酒,都从他那买的。我打电话给你弄了一些带回去。
    矿区离新西伯利亚市三百多公里。亚历山大开车技术很好,车开得很快,平均时速有一百五十公里。弯道几乎不减速!他说是因为这条路跑得太熟悉了。熟能生巧不假,但熟与专业训练过的,有本质的不同。熟靠的是记忆加成,专业训练过的,靠的是本能反应。
    离矿区还有四十公里左右时,亚历山大捌进了一条林间路:先买酒,顺便吃点东西。瓦西里在这开了个小吃店,有野味!
    野味!我笑了笑。不光中国人喜欢,俄罗斯人也好。亚历山大见我笑,又说:不是熟人吃不到的。有马鹿,狼,熊,狍子,野兔……。昨晚他刚弄到一只狍子,心和肝给我们留下了!。
    狍子。我心动了一下。狍子,又叫矮鹿。明明属于鹿科,就因多了点憨傻气。不被人当鹿看,变成了傻狍子。
    进入林间行驶十几分钟,密林里忽然出现一处空地,岩石祼露。大约半径有百米左右。在空地的一角,建有一个房子。细看却是在凸出地面的大石头上加了屋顶建成的。大石间的空隙,或安上窗,或塞上木头。很像我当年的猎人小屋。走进房子,里面略暗,几乎没有什么装修。有五张小桌。桌子是一米左右直径的木头锯成大约十厘米厚的板,下面支上四根胳膊粗的原木。椅子也一样的粗糙简陋,直接用一段段木头拼装。简单厚实粗糙。
    肉提前做好了。烤的,炖的,……,还有一盘,是新鲜肝脏,一大块整的,没切没加工。亚历山大喝口酒指着肝,知道怎么吃吗?我笑了笑,也不客气。拿起刀切下一块蘸上盐放到嘴里开嚼。亚历山大笑:好样的!也切一块放进嘴里。这边的猎人,把鹿肝生吃当成美味。我并不觉得味美。那股血腥的生味还是不喜欢,只是入乡随俗,在异国他乡,这很重要。别人的传统文化尊重是一回事,接受得了是另一回事。
    酒很醇,喝下去有一条热线下行的感觉,酒精度应该高于60度吧。类似中国土法酿造的烧酒,有粮食发酵的香气,很淡的香气。。通常,俄罗斯的酒,没有任何味道。纯酒精和水。
    忽然进来二个中国人。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左右,女的二十出头。坐到隔了张桌的角落里,女的面向我坐下,男的想坐到她身边。那女孩半恼半嗔地推他坐到对面。 在如偏远的深山老林,居然也能遇见中国人!刹那间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亚历山大很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常,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我。我掩饰:这酒真好!
    我有过一段时间痴迷周易卜卦之术。有朋友说我算得准。但我知道那是撞大运碰上的。应该是我未得精髓,反正我自己的人生,从未预见过什么,满满的意外。我曾以为自己会短命,壮年忽逝。因为我手掌上的生命线有断开的地方。但我居然还活着,新冠流行了这么久,俄罗斯和乌克兰都开战了,我还活着。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你永远不知道。
    我当年的猎人小屋,也建在几块巨石缝间。当年文文离开我,去了南方。我的精神状况出现了异常状态,只觉胸中有一团火,烦燥得无处安放自己。白天黑夜,昏昏沉沉,沉浸在无边的自卑和绝望里。某一日忽冒出一念头——:流浪去!一路向北!便背了一个双肩包,穿行于无人的山野间。我那年的记忆,有些模糊,很乱。我至今怀疑有很多记忆是我癔想出来的,也有一些是梦里的。总之,现实,幻相,梦境杂成了一锅粥。
    每天不停地走,直到困乏得没有了力气,只有这样,才能好好睡一觉。即便如此,也还是摆脱不了梦境 的困扰。时常疑惑自己是在梦中,也经常把梦里的当成现实。一天一条河拦住了我的去路。河不是很宽,但却有让人怕的汹涌混浊。我想过河,但却有些害怕,就决定沿河往上走,有机会就过去,没机会就溯源去。刚走一步,忽然听见一声叹息;都到这忘川河了,还不愿过去?我回头一看,河边竟有一个老妇人!我竟然一直没发现!瞬间头皮发麻,汗毛竖立!我说:这也没船也 没桥的怎么过去?老妇人说:你趟过的河还少吗?不想过罢了。想过,这有桥。喝了这碗汤你就看得到桥了。说完 把 一碗汤递过来。我吓得撒腿便跑。
    我一路沿河向上,再没了过河的念头。或者我的内心深处,真如那老妇人 说的,不想过去。不记得走了多久,河变成溪流,蜿蜒于山林间,最后钻进石壁。这算到了源头吧?我站在那,抬头望着高不可攀的峭壁,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茫然四顾,才发现处于一山谷,如天坑一般四面都是高山。前方无路,顺溪流回去?可我讨厌回头路。这世间也没有回头路。先休息一下再说吧。
    溪流到这里,已经很窄,用力一跳就能过去。有时有 跃过去看看的冲动,但一直没有过去。那老妇人说 对,我是不愿意过去。纵使现在活得半人半鬼半疯癫,我依然舍不得那些有文文的记忆。忘川河,过去的人就得了新生,但也失了旧梦。遇见文文,是我人生的大幸,不可以忘记。不完美的结局,是因为我不够好,没好到可以拥有永远。当天使拯救了 你的人生,你不该贪婪的认为天使只属于你。
    遇见老妇人的记忆,似在梦中,又似幻觉。我一直在怀疑,却始终没敢过到河的另一边。钻进石壁的溪流,应该叫泉吧。我就把这里的溪流,叫做川生泉。我在川生泉 的左边。离泉水不远 的处,有几块石头突兀 的立在哪里。走近一看,石头竟然间塞了木头,已经烂的快没了。看起来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住过,利用这几块石头建了个小屋。或是以前打猎的人建的吧,一般猎人在山林里都会建个休息的地方。我后来在俄罗斯陪人打猎,见过类似的。
    我清理了石头间的烂木头,有了意外的收获——两把斧头。虽然锈蚀的很厉害,依然可以用。弄了个把安上,在石头上磨出锋刃,居然很锋利!我砍了些木头把那几块巨石连成墙,又在石头上架上屋顶,这就是我的猎人小屋。弄完这些,天 也黑了,又累又饿又冷。我生起一堆火,准备弄点东西吃。但今天包里只有路上采到的几个蘑菇。应该先弄几条鱼再建小屋,我后悔的想。
    忽然林中蹿出一只狍子,迎着火光,一头撞在火堆边的大石头上,死了!我看着撞死的狍子目瞪口呆。
    佛说没有无缘无故的遇见。今天,我又在山林里,在另一个国家的猎人小屋,吃狍子肉,遇见一个让我觉得时空错乱了的女孩。
    我和亚历山大边喝边聊,尽量不往女孩那边看。但我却感觉得到她一直在偷看我,这让我心神不宁。忽然她说了一句:我头上大羽部位很痛!我一惊,不自觉地把手放在后脑上。她对面的男人陪着笑小声说着什么,她撒娇似地又嗔怪:女人的事你懂什么?!肝俞,魂门,大杼也痛!你少气我点就好了!她说话声不大,但字字清晳得足以让我听到。我偷瞄她一眼,却正撞上她看向我的目光。我心一颤,和亚历山大说:陪我出去抽根烟。亚历山大笑:这里可以抽!我说:外面风景好。他说:这里更好。这老狐狸,他洞悉了我的所有的异常和情绪波动。但他还是随我出来了。
    一见钟情?他笑问。
    我想救人,我决定直接说真话,在精明的人面前,说实话才是最好的选择:这女孩,被人强奸并控制了。她刚才用暗语向我求救。
    亚历山大使劲吸了口烟,看着我不说话。
    我接着说:我没有菩萨心肠,见谁都想救。但她长得很像我的初恋,这让我沒法漠视。我早过了贪恋美色的年龄,余生不过是努力求个心安。今天若是不救她,余生不安了。
    亚历山大吐着烟,声音冰冷:这边就几个中国人,是搞金矿的。黑白两道都很硬,你惹不起的。
    惹不起也得惹,有些事必须做。这事得你帮忙,但如果你怕惹麻烦不肯帮我,我也就没办法了。
    亚历山大面无表情:你想怎么做?
    我说:把车给我!价钱你开。一会她上了车我拉了她就跑。
    亚历山大:你路熟吗?沿途的警察黑社会你对付得了吗?
    我说:总得试试,不行就找一地方先躲起来。
    亚历山大:进深山老林?能躲多久?
    我沉默一会,说:我只是无法袖手旁观。
    亚历山大:代价很大,你想好了!
    我说:任何代价!
    亚历山大说,我把车开到门口,不熄火。她若有机会上了车,咱立马走。
    我问:你会有麻烦吗?
    亚历山大:不会,我什么都不知道,顶天算帮你泡了个妞,麻烦全是你的!所以我说,你想好了!我可以找人把你们送到你住的那个地区,后面的就看你自己了。
    我说:好!我先去把他的车轮胎气放了,免得一会在后边追。
    亚历山大摆摆手:这个我想办法。你先回去。一会我进去时,车就停在门口了。喝一杯酒咱俩就出来,你想办法让女孩上车就行了。
    我回到屋里,对那女孩点了下头。五分钟后,亚历山大回来,喝了一杯酒,说:走吧!我说:好!起身时给那女孩个眼神。
    坐进车里,亚历山大看了看后座开着的车门:她能来吗?
    我说:她很聪明,应该没问题。
    正说间,那女孩拎个包悠闲地走出来。到车门边,猛地跳上车低喊:快走。
    亚历山大放开刹车一脚油门,车就飞驰出去。那女孩紧张地看着车后窗,亚历山大说:别紧张,那辆车暂时开不了了。
    女孩听懂了,转身坐好,忽然间便泪流满面:谢谢!她哽咽着说。
    沉默了好一会,亚历山大说:把你们的手机都关机,手机卡拿出来。
    开出半小时左右,有一辆黑牌车停在路边。亚历山大把车靠过去,让我们换车:我朋友谢尔盖,他负责把你们送到目的地。不多说了,快走吧!车速再快,也没电话快。
    那女孩忽然说:我拿了他的手机,他现在没手机。
    谢尔盖沿大路保持高速狂飙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找了个僻静处休息一下。黑牌车,应该是军车,警察无权查。路上几乎没有聊天,一来刚见面,有些生;二来不知道他的身份,又不能问。
    谢尔盖拿出面包,咸猪肉,还有一保温杯——里面是热咖啡对我们说:一起吃点!女孩:我不饿,你们吃吧。她说的俄语,音准不错,只是语速慢,有点生硬。这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的特点之一。
    我说:喝点吧!我几瓶酒是从瓦西里那拿的。
    谢尔盖眼睛一亮:来吧!
    男人有酒,就容易有共同的话题。这就是男人在一起无酒不欢的原因。异性间也一样,能一起喝酒的异性,通常,关系极好。酒见本性,色迷人心。
    俄罗斯人喝酒,一口一杯。喝了酒,才吃东西。我拿了二片咸猪肉放到嘴里——这是用盐加大蒜腌制的生猪肉——带皮的白色脂肪。中国人以前用来制作猪油。有一股油腻的腥味,但下酒极好——脂肪会降低酒精 的吸收。二杯下肚,谢尔盖说了一句话:跟我走不用担心,没有任何问题。
    贵人语迟,应该也有话不在多的意思。我说:我知道。亚历山大不是一般人,他的朋友也一样。
    谢尔盖说:那你也不是一般人。他从来不管闲事。
    我说:有些人总在一起,却永远不是朋友,有些人一见面就成了朋友。亚历山大是可以托命的那种人。
    谢尔盖:为你这句话,喝一个!
    又喝二杯,谢尔盖问我:乌克兰那的战争,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亚历山大也问过我。我说:我不懂政治,但读历史。朝鲜战争,边打边谈,从开打到签协议,共二年九个月。
    你觉得谁会赢?他又问。
    我说:枪声一响,没有赢家。
    女孩似自言自语:别喝多了。
    别喝多了!文文轻声说。
    这是同学们最后一次聚会,过了今天,各奔天涯。文文和我分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我那天喝的很放纵,她说这话时,我已经有七八分醉意。我挑衅地笑着:你管不着了。
    那天我第一次喝吐了,喷泉一样的吐空了自己。我看着文文笑,她看着我哭。我的精神,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不太正常的。记忆混乱,生活颠倒,思维跳跃无序。
    在川生泉的第一晚,虽然已经极度疲惫,但却毫无睡意。我被那只突然出现的狍子震惊了——吃着烤肉,我就在想:它是被我吓的自杀了,还是看到我就不想活了?
    以下我觉得是梦境,或是幻觉,但记忆却清晰深刻得仿佛是刚刚发生的。这许多年过去,依然能闻到空气里的余香,听到耳边的轻语,感受肌肤的温度。我坐在 火堆旁,竟看到文文飘飘然的从林中走来!一身白色 的长裙,长发如瀑披在肩上,和我们当年第一次约会时一样。
    她走到目瞪口呆的我的面前: 想我没?
    我说:想了。
    她抱住我亲吻:想我 就好好爱我!
    那一夜她特别主动,我们不停地拥吻,做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但第二天我醒来时,就只剩下记忆的甜蜜和幸福。她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我寻便川生泉左边的山谷——什么都没找到。一股强烈的念头怂恿我去川生泉右边的区域去找找,我站在泉边犹豫很久,流泪放弃了——我怕过去没找到人,记忆也丢了。
    我对自己说这是梦,是强烈的愿望带来的是幻觉。是 蒲松龄的书看多了的副作用。是和文文在一起从未做爱的不甘,是………。可记忆是那样的清晰,感觉是那样的 真切……以至于我这半生都恍恍惚惚如梦游一般。或许我的精神,就没有正常过。
    我守着川生泉,守着猎人小屋,守着回忆。每天简单的重复日子。一个月后,我梦到了文文。在一片如水的月光里,她说;走吧!你不属于这里。你的人生还有很多精彩在等你。我是另一个空间的文文,我不会再来了。
    另一个空间?我苦笑:还有更荒唐的说法吗?
    文文说:不是荒唐,是你们还无法认知。宇宙像一个个像克隆的细胞,无限的克隆下去,就有很多几乎一样的世界。生命在不同的世界演绎着不同的可能性,不断轮回。我在的 那个空间,爱我的那个人去了。我很想他,就在不同的空间寻找另一个他。我解读了地球的记忆,了解了你的历史才决定来见你——你是和他最像的。从外形到心性思维脾气,几乎完全一样。
    我说:原来我在你那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地球若有智慧记忆,帮我看看这个世界的文文到底爱不爱我。
    她说:我看了,她很爱你。她最喜欢听的歌是“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我不信:算了吧,别拿地球的记忆 骗我了。弄点能让人信的骗。
    她说:凭什么不信?你有智慧记忆,为什么生你养你的地球反而没有?智慧生命有很多种存在方式,有很多是看不见想不到的。
    我说:好吧好吧,你怎么说我 都信。我不管你是另一个空间来的还是蒲松龄编的,来陪我!
    她黯然:我也想,可我来不了了。闯入另一个空间,地球已经惩罚了我。也许我还会在你的梦里出现,如果我能。你不是替代品,你是生活在另一个空间的我的爱人。
    那文文呐?她是另一个空间的你吗?我问。
    是。一样的爱,不一样的发展结局。她说:我得走了,别那么自卑,记得有人爱你。
    我那夜醒了,居然无泪。茫然地望着满天星,真假虚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我的人,我爱的人,一定要好!
    现在有一个长得很像文文的人,就坐在我后面。一路上她几乎不说话,沉默着看向车窗外。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文文——我以为我老了,老得做不了梦,记不起忆。可一看到她,往事就都复活了。我尽量不看她,但内心深处仍然海啸般的汹涌澎湃。我闭了眼,任回忆在脑海里撒野 。
    从她上车到现在已经快8个小时了。我一句没问,她也不问。吃饭时沉默,喝水时也沉默。谢尔盖说:你们挺有趣。我笑笑:有些人的交流,用心。
    车开到伊尔库斯克州边界,谢尔盖下车去打电话。我终于问了:打算怎么办?
    她说:我听你的。
    我说:这么信任我?
    她说:我没得选。
    我笑了,信任是 因为没得选,而不是默契。她到底不是文文。我说:去领事馆报案?
    她低头:我不想让家人知道,我不能让他们担心。
    我说:护照没在你手里吧?
    她说:护照手机钱都让他们抢去了。
    我说:那就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在想办法补护照?
    她说:我听你的。
    听我的。我心里说,听我的就直接去领事馆报案了。表面温顺,却是个蔫有主。不过也能理解,这种事,能悄无声息地过去,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学俄语的,刚毕业?我问。
    她说:是。
    我说:以你的年纪,不应该知道那么多穴位方面的知识。
    她说: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去了很多地方都没治好。后来遇见一位叫一念的老人给治好了。那老人不要报酬,却要求我把人体的穴位全背下来。我现在才知道是为什么。
    一念先生?我惊奇地问。
    女孩抬起头,眼里有了光:您认识?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一念先生,我见过,但还真不敢说认识。
    我曾经在一念先生身边呆过一段时间,可惜,太短 。在川生泉那住的时候,我发现有一处峭壁 ,似乎可以爬上去。有一天我带了些鱼干肉干,开始尝试。经过一整天的攀爬, 居然爬上去了!那晚我在山崖上过夜,看到远方有一点灯火。反正也睡不着,就奔着那灯火去了。走到天大亮,来到一个破败的小镇。说是小镇,其实规模不算小,只是没有多少人在这居住,到处都是被遗弃的房子。东北的林区,这样的地方很多。木材采空了,便破败了。我走在无人的街上,衣衫褴褛,须发凌乱,野人一样。正准备往回走,忽听到有人说话:小伙子留步!我顺着声音 ,看到一须发雪白的老人站在不远处的房前,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
    我走过去:您叫我?
    老人笑着点头:我闻到了鱼干的香味。能卖我一些吗?
    我从背包里取出剩下的鱼干:没多少,送您了。
    老人接过鱼干,放鼻子下深深一嗅:真好!跟我来边说,边叫我进屋。
    我本不想去,忽看见门上的对联:三心来去处,二意想思间。横批:一念。
    很怪的用词,但似乎很有深意。我问老人:这个怎么解?
    老人:你进来就知道了。
    我跟老人进去,却是一个中药店。有些暗,古朴而陈旧,仿佛从百年前搬来的。柜台后面,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看书。我们进来,他头也没抬。老人把鱼干放到柜台上:小庄,付钱。中午有鱼干吃了。
    小庄这才抬头,看一眼老人,看一眼我,从柜台里拿出一沓百元的散票子递过来。我一惊———这一沓钱至少3、4千元。我忙说:太多了,太多了,没多少鱼,送您了,您告诉我那对联这么解就行了。
    老人说:钱必须拿。你这鱼,看着不起眼,却是独一无二的。全世界就一个地方有,还就那么一点,所以无价。我跟小庄说付钱,没说多少,就因为不知道该给多少钱。小庄随手一拿,多少随缘。
    我又一惊,他好像知道这鱼的来源?我说:这鱼 在我只是充饥的干粮而已……
    老人:你不想成全我吗?我这辈子可能不会再遇见这鱼了。我很想马上就吃……
    小庄放下钱,拿起鱼进了里间。
    老人的眼里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力量,我不好意思的拿起钱:那对联……
    老人:这的人都叫我一念先生。
    我:那两句呢?
    老人:你读到了什么,就是什么。就像一面镜子,不同的人会看见不同的影像,照见不一样的心性学识修为。
    我一叹:我 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三心二意恰似我这错乱的不正常的神经。
    一念先生笑了:也许不正常的,才是最正常的。
    我给一 先生鞠一躬,转身往外走。一念先生在身后说:我这缺个采药的,不想走回头路就来帮我。
    谢尔盖回来,看着我说:所有的检查站都在查车。还有临时的。应该是他们已经知道你是谁了。这么大的动作,你摊上事了。
    我笑:动作算很大吗?
    谢尔盖:当然了!这么短的时间,找到需要的人,然后再协调沿途的人,然后把人派到岗。难以置信!
    我 说: 往前走有困难吗?
    谢尔盖:没有。只是为防万一,找了个人陪我们一起走。看,他来了。
    一辆车鸣了下笛,慢慢地开到我们车前面。谢尔盖也鸣了一下笛,开车跟上。很快到了一处检查站,前面的车带我们绕过等待检查的车队,开到检查口停下。
    一个警察在车边和那人说了几句话,挥挥手放行。
    那辆车一直护送我们到乌市,然后没告别,直接掉头走了。一路上,那人没下车,甚至也没见谢尔盖。他的车,和谢尔盖的一样,都贴了膜,从外面看不见车里的情况。
    我指挥着谢尔盖把车开到一栋楼前。谢尔盖问:你不是住在乡下吗?
    我说:是。但现在最好先藏一段时间。我朋友的房子,他回中国了,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大隐隐于市,先住这。
    谢尔盖:然后呢?
    我说:不知道。
    谢尔盖:到万不得已时,给亚历山大打个电话。这是那个中国人的护照号码,你或许有用。
    我接过他 递来的纸,放进电脑包。从包里拿出一沓用信封装好的钱递过去:一路辛苦你了。我这现在没有多少现金,这些你先拿着。接着又拿出一个信封:这个给亚历山大。
    谢尔盖捏了一下薄薄的信封,疑惑:这是什么?
    我笑:一张写了几种植物名称的纸,亚历山大的伤不适合喝酒,但他不可能不喝 这几种植物泡茶喝,对他有益。
    谢尔盖:你知道他有伤?
    我说:猜的。

    这是张丽的家。新冠疫情在俄罗斯开始泛滥时,她带着孩子回国了。现在看,绝对明智的选择。我一直以为她不够聪明,是我错了。她一直没结婚,一个人带孩子,从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有人问时,对男人的回答是:你的。对女人的回答是:不是你老公的。我不问,她就问我:所有人都好奇,你怎么不问?我说:我知道答案--是我的。她大笑:想的美。你这人,当朋友还行,能成人之美,无 害人心。当老公不行,滥好人,即无趣又无用。我笑着回她:所以啊,命中注定我叫梅用。
    我和张丽很少见面,她的朋友是可以排成队的。而我几乎无朋,因为我不喜欢交际。但她走时却让我帮她看家。我问她怎么这么信任我?她说:你快无欲无求了。我说:我是无能无求。
    进了门,长舒了一口气。这一路,表面淡定,内心里紧张得心律失常。这些人还是很危险的,俄罗斯的黑社会,为了钱,杀人越货的事是寻常业务。
    女孩问我:给他们多少钱?
    我说:没多少。你要给我钱吗?
    女孩看着我说:我现在没钱,但我一定会还你。
    我说:那就还时再算。现在还是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梅用。梅花的没,用处 的用。可以叫我叔叔,年龄上绝对没占你便宜。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我叫钱文文。赵钱孙李的钱,文章 的文。
    我苦笑:不会是一念先生给你改的命吧?
    钱文文惊道:你怎么知道的?我原来叫钱圆圆,。
    我苦笑:这房子有点小,里间的卧室你住。门上有锁。我住客厅。这房子主女人短期没回来的打算,她的衣服,有合适的你可以先对付着穿。
    钱文文:叔叔你住卧室,我年轻 我住客厅。
    我说:我不能住卧室的。女人的卧室不能进。
    我用电脑把谈判的资料传给司马牛。他欢呼:太好了!这两天联系不上你,我都急死了。你电话怎么关机了?
    我说:遇到点麻烦。这几天还不能开机
    他问:我能帮到你吗?
    我把谢尔盖给我的护照号发给他::正要求你帮忙,帮我查查这个人。在这边开金矿的,黑白两道很厉害。
    司马牛:只要还是中国人就不用怕!中国就擅长收拾黑社会。你怎么惹到他们了?
    我说:他们骗中国工人绑架强奸什么都干,没忍住管了闲事。
    司马牛:你不是管闲事的人啊?!
    我说:有一个女孩很像文文。
    司马牛:懂了!
    我付给谢尔盖一万美元。亚历山大没说付他多少钱,谢尔盖自己也没说。我给他时,他 接过去没看。
    应该不少。
    一念先生在河图镇是半人半神的存在。他看病开药,无价。柜台侧面有一个箱子,来的人想给多少自己把钱放进去。
    我那天离了一念先生回去,走到山上,天又黑了。乏意袭来,倒头便睡。梦里有人跟我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站在崖边往下一望:下面雾气氤氲什么都看不见。我忽然便后悔爬上来——怎么就没想怎么回去呢!现在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放声大哭。我一哭,雾气一下子散了。谷底的景物都在眼前,连一草一虫都看得清。猎人小屋旁,一只矮鹿仰头和我对视
    。片刻 浓雾又起,又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拼命地哭,却再无用处。我哭醒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我往谷底一望,真的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见。我忽然便有一个念头:跳下去会这样?!
    我最终没跳下去。但从此信了:独自莫凭栏!
    回不去的太多了,向前走才是唯一正确的路。我曾问另一个空间的文文 :你进得了别的空间,为什么不让时光倒流?她说:时间可能被扭曲,但永远不会倒流。若能回到过去,现在就没了。
    我回去找一念先生。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可一看到那对联,我又什么想法都没了。这对联,看一次,就有一点新的认识:三心来去处,二意想思间。横批:一念。
    我推门进去,一念先生盘腿坐在椅子上打坐。小庄还在柜子后面看书,头也没抬:去理个发换身衣服,镇上的店不用付钱,告诉他们你是一念堂新来的就行了。
    我转身去了镇中心,就这里还有点人气。去了一家理发店,理完发我付钱——我有钱!卖鱼的钱!理发师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外地人吧,在哪住啊?
    我说:一念堂。
    理发师笑:一念堂的不用付钱!
    我去买衣服,特意挑最贵的。付钱时说自己是路过的。服装店的老板说:你的钱上有药香呢。谁敢收一念堂的钱啊!我去洗澡,直接说是一念堂新来的。老板眉开眼笑: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我找了一家门面比较大的饭店吃饭。我要了一碗牛肉 面——我喜欢吃面。上学时,文文每天早上煮好面给我送来。在门上轻敲三下,把饭盒放在门口。我上铺的兄弟翻个身嘟囔: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已经很久没吃面了。文文走后,我就不敢吃了,怕哭出来。面 端上来,真的是牛肉面!有五片!不是那种比纸还薄的切法。我闭上眼 ,深吸一口面香,眼里心间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我记得你的好
    记得有你的每一秒
    我想吃面!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怯怯的,有些生硬。我睁眼一看,在我的对面不知何时坐个女孩。她迷离的眼神望着我,笑得怪异夸张:我 想吃面,这碗。
    一个女人跑过来:南南,去你的坐位,你的面马上就好了。抬头又对我说:不好意思,她坐错位置了。
    南南扭头看那女人:我就想吃这碗!
    女人说:南南乖 去那边……。
    别碰她!我一边说,一边把面端到女孩面前:吃吧,想吃什么就说,我请!
    女孩笑:吃面!拿起筷子就吃。
    我掏出一沓钱放在桌上,抬头对那女人说:再来一碗面。她以后来吃什么就给她,我付钱。
    女人怪异地看着我:你凭啥付钱?
    我说:就凭她跟我要。没有无缘无故的遇见。
    没有无缘无故的遇见。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确定,她的精神不正常。她眼神游离在虚实之间,不断地切换。这眼神我熟悉, 我的哥哥就有,已经好多年了。我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空洞迷离,无能为力。前些时间,我的眼神也是这样。
    我说:别嫌弃她,我多给你钱,对她好点。
    那女人眼里流出一滴泪:我是她干妈!是这的老板娘。
    我煮了面条,暂时不能见熟人,钱得节省点花。我在卧室门上轻轻敲三下,钱文文就出来了。她边低头吃面,边问:这房子的女主人没结婚自己带孩子吗?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钱文文:到处是她和孩子的照片,却没有男人的照片。她把家托你照看,是非常信任你的。你们交情应该特别好。
    我笑了,聪明的小女人在不留痕迹的寻找安全感。我说:她到蛮信任我的。至于交情怎么样,我一直有点疑惑。你帮我分析一下行不?
    钱文文抬头疑惑的看我:怎么分析?
    我说:她常跟我说一句话,我不知道是说我好还是说我不好。
    钱文文:什么话?
    我直直地看着钱文文,做出哀伤的表情,学了张丽的口气:哥,你是个好人!
    钱文文嘴里的面差点喷出来。
    她笑起来很好看。
    我说:其实我们交情也只是还行。她信任我主要是她觉得我这人基本无欲无求了。
    钱文文:你是个好人,她才信你。
    我笑:这话含义太多,还是别说。她信任我可能是因为我跟她说——我是无能才无求。
    这话有些露骨了,但可能会让她少些害怕,睡安稳点。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有性生活了。或许老了的缘故,不怎么想了。前一段时间病了一场,根据症状,应该是新冠肺炎。病好了,每天的晨勃都没了。别说平日里,就是看刺激一点的电影都没感觉了 。网上传新冠病毒影响生育,应该事出有因吧。前一段时间俄罗斯展示缴获的文件显示,美国人在乌克兰进行了生物病毒实验,其中包括新冠病毒。
    司马牛发来信息——那个人叫乌大龙,碾子山人。现在家搬到了南方。原来在伊尔库斯克的老九手下做事,老九死后,他去了新西伯利亚开金矿 。金矿,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是在深山老林里进行最简单野蛮的开采。很多甚至是原始的沙里淘金。
    老九,不知姓名,都叫他老九。纯黑社会,有自己的生意,有自己的打手。黑白两道横行,至少在贝加尔湖一带,称过王。自称除非莫斯科来人,否则没人敢动他。某日,在自家的饭店吃早点。他的饭店 ,三层,临街,在中心区,被狙击手一枪爆头。
    司马牛:让我朋友给他家打个电话怎么样?能吓死他!在国外玩黑社会,弄回来是死刑。
    我说:先不用。让他再作几天,没准他在这就把自己作死了。我这边顶不住了,再求你朋友打电话。
    司马牛:好。
    人和人生来不同。司马牛和我是同学,但他的发小,基本都在体制内,很多在厅局级。我的发小,大多数在兴凯湖畔当农民。不同的人生平台,决定了不同的路,与勤奋智慧的关系,不是特别大。有了司马牛那边的助力,我就不怕了。何况在这边,黑白两道的人,我也没少花钱。我现在躲起来,只是有一个直觉——乌大龙再猖狂点,会自己惹上麻烦。
    睡觉前钱文文把整个房间打扫了一下。看得出,她经常干这些活——动作细致,熟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不敢看她,就拿出《黄帝内经》来读。她看到了,走过来:你看这书?能看懂吗?我说:看不懂才看,懂了就不用看了。她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惊讶,看这种书的人很少。
    晚上我做了一个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梦:我梦见自己在和钱文文做爱。钱文文说:我报答你的恩情。她刚受到伤害,我却有觊觎她身体的心!这是多么恶劣的心性!
    醒来小腹上一片冰凉。我想起当年黄老邪的话:对美女不动心的男人,要么是美女不对胃口,要么是自己不行。尽管我已经尽量少看她,但现在看来,还是有太多的美好入了我的心眼。得警惕了,男人在美女面前千万别高估自己的定力修为。荷尔蒙一旦爆发失控,什么丢人丧德的事都可能做出来。孔子说非礼勿视,是源于对男人心性的绝对彻底的认识。
    以前情欲高涨对某人动心时,我有个绝招应对:去想文文,用文文和那人做比较。从外到内地比较一番,最后赢的,总是文文。动 的心就渐渐安稳了,冷却了。可这个钱文文,居然长的很像文文!这让我无可奈何。我在黑暗里睁大双眼,心乱乱的等黎明。忽然听见低低的梦呓抽泣,我敲敲卧室的门,轻声问:钱文文,你没事吧?
    钱文文:叔叔我没事儿,做梦了。
    南南姓秦,本名秦楠。十六岁那年被一个叫王京生的男人引诱了。这王京生,据说是某大人物的私生子,调到这里的中学挂个副校长的衔过度一下。标准的奶油小生,纨绔子弟。到这里第一眼就看上了秦楠,利用职位之便,玩心机耍手段,得手了。山村里女孩子美好的爱情,在他那不过是换换口味的玩物 。秦楠怀孕了,他领了秦楠去县城堕胎。在一个小诊所里,秦楠突然大出血。王京生以为要出人命了,跑路了。秦楠的父母接到电话开着摩托往县城赶,出车祸去世了。秦楠幸运,活了下来,却成了孤儿。还好她还记得秦爷,听秦爷的话。就跟着秦爷一起生活了。
    秦爷是她爷爷?我好奇的问。
    赵鹏翻了我一个白眼:秦爷是个孤老头。在河图镇,是仅次于一念先生的存在!据说年轻时,有秦琼的风采。这地方有二个人我不知道名字,一个是一念先生,一个是秦爷。这俩人,不能用名字称呼了。嗯—还有一个,他像忽然想起来:小庄,这庄也不知道是他的名还是姓。
    我说:他你可以直接问啊!
    赵鹏苦笑:没问出来。他说喝完酒告诉我,可我没喝过他,他把我放倒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笑:我的名字好记,梅花的梅,用处的用。没有用处的梅用。
    赵鹏:像个假名字。
    我说:是个好名字。
    我没有住一念堂。我觉得我的神经还有问题,不能住那,就选了离一念堂 不远 的一处废弃的木头房。那的窗户,正对着一念堂。
    房子不大,窗户却很多,我就看中了这一点。窗上的玻璃还算完整,进来就是厨房,往里是卧室。空空的满是灰尘。应该有很多年没人住了,墙脚都长出了蘑菇。我买了一个床垫子铺在地上当床,躺着上面,想起留在猎人小屋的那张狍子皮——那是我睡过最暖的床。月光如水一般漫进房间,我看着这月光,痴痴地想:今晚文文会来吗?梦里也好,幻里也好……。
    忽然有人敲门!是文文??我激动地起来开门——门口站在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拎了一包东西:我叫赵鹏,是管这片的警察,能进去吗?
    我淡然:又不是我的房子,随便进。只是屋里没灯 有点黑。
    赵鹏:你住就是你的。月光这么好,也用不着灯。
    进了屋,他从包里拿出一卷东西递给我:狍子皮,好东西,防潮保暖,我用过的,别嫌弃。接着又从里面拎出一个塑料桶和一包切好的肉,席地而坐:到河图了,算给你接风。肉是香河饭店的,就是今天你去的那家,本镇一绝!酒是老孙头的土烧,我喝过的最好的酒!寒酸了点,但俗语说有酒无菜,不算慢待,先走一个?!
    我笑了一下:你这一桶酒,怕有五斤吧?这是要灌死我啊。
    赵鹏:酒喝得是开心,能喝多少算多少。
    我说:喝倒了不灌?
    他说:不灌。

    酒是好东西,可看人本性。心不豁达坦荡的人,是放不开喝酒的。中国古代的帝王将相,常用酒来看手下人的心性。从某种角度来说,敢醉的才可信。
    我和赵鹏边喝边聊。几杯下肚,已称兄道弟。这也是酒的一个好处——快速升温感情。我们天南地北,古今中外,野史鬼狐一通胡聊,只是他 不说自己,我不提过往。我不知道自己最后醉了有没有胡说,也不记得怎么结束的。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时候。匆忙洗了脸去见一念先生。
    一念先生见我笑了:赵鹏说你得睡到晚上呢。
    我不好意思:他太厉害了,什么来路?
    一念先生:你得问小庄,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小庄看书的头没抬:上过战场,历过生死。
    一念先生:你得去香河饭店吃饭了。
    我说:我还不饿呢
    一念先生:南南在那,说等你吃饭,我正想让小庄去把你叫醒,可巧你就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一念先生说:我等了二年,终于她等到她对新事物有兴趣。
    我说:那我去了。


    南南在昨天的位置,她干妈正劝她:梅用哥哥和赵叔叔喝酒喝醉了,你先吃吧。
    南南:他说请我的!赵叔叔坏,把他喝醉了!
    旁边的赵鹏说:我坏,我坏……。
    我说:坏人,那酒真好!你得给我弄点。我喝上瘾了。
    赵鹏意外:这么快醒了?
    快吗?我惭愧,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后期的记忆,断片了。
    老板,二碗面,都要加足料。我说:再来点小菜,您看着弄就行。
    在张丽家住的第三天深夜,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我睡眼朦胧的坐起,犹豫一下,接了。我拿起电话,不出声。那边也沉默了一会,说:我是张丽。
    我说:这么晚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张丽:你会不知道?乌市的黑白两道都在找你!我想你带个女孩子可能会藏在我家。联系不上你,就打座机试试。没坏你好事吧?
    我说:我都老到无能了还能有什么好事。对不起啊,实在没办法才躲到你这。她逃出来时什么都没带,暂时又得尽量藏着……。
    张丽:我看你以前是没遇到让你能的。我还真有点不认识你了。她很漂亮吧?!
    我说:还行,有你七分的光彩。
    张丽:滚!还贫嘴,你知道你惹了谁吗?九哥手下的打手!你惹不起的,让她回去吧!我找人帮你说说。
    我 愣了一下。张丽交际广泛,认识这群人也就罢了,不奇怪。毕竟当年在这地区,他们是无人不知的存在。但居然能说上话!我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明天我们就走。
    张丽: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撵你的意思,我是想帮你!
    我说:我知道。这辈子你帮我很多了,认识你是我的幸运,真的,心里一直把你当亲人!我知道这事挺麻烦,不能给你添麻烦让你难做。
    张丽叹口气:她得多漂亮,让大龙疯狂,让你鬼迷心窍。你随便吧,为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谢谢你。
    正想挂电话,张丽又说:梅用,我说点实话你别生气,你是个好人,要是可以给人评分的话,你各方面得分都在七十分左右,综合起来挺优秀的。但没有一个方面能超过九十。没有特别突出的优点,其实就是平庸。聪明的女孩不会甘心跟这样的男人。你喜欢这女孩,要是铁了心了想跟她在一起,最好利用现在的时机,趁她还不是很了解你,把她收了。她能从大龙那逃出来,足够聪明。
    我苦笑:谢谢。我知道了。
    我不得不佩服张丽,她把我看得很透。我的确是没好到让别人满意,没坏到让自己满意,有点小才却当不了饭吃,拼命努力却是勉强生活得不窘迫,不宽松。
    我看着夜的黑等待黎明。这是漫长的等待,一如我等待一个欣赏我的心甘情愿,等待一个没有花招计算的甜美。到这个年纪,实际上,我已经失败了。我总是和这世界格格不入,仿佛是火星人错入地球。
    上学那会儿,算过一次命。学校的门口,这类人很多,大概是学生好骗吧。那次是文文室友失恋了,她一学期起码失恋二次,每次居然都能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和文文陪她去算命,可能是我那一脸不加掩饰的不屑惹了算命的,临走时那老头说我:你若不是少了一魄,就是枭雄英雄的如意命,可惜。
    多年以后,我和赵鹏喝酒时把这事当笑话说了。几天后一念先生突然送我一幅字画:你那房子太空,把这拿回去挂墙上吧。我没太在意,挂到墙上展开时,吃了一惊——斗大的白字压了个指甲大的鬼字。
    再和赵鹏喝酒时我说他多事,他看着字画笑:到底是一念先生。
    南南后来问我怎么解,我说:不同的人解法不同,不同的时间解法也不同。此时此刻,在你面前,我的解法是——多存光明少存鬼。
    去新西伯利亚前,我把车存在修车场。修了车又可以省下停车费。车己经很老了,2000年出厂的日本丰田。我还沒想好去哪,就先开车去了山上。这是我以前上班时的必经地,有时太累或心情不好时,常坐在山顶眺望远方。后来,又埋了一条狗在这里。
    狗叫布希,俄文名,养了很多年。有一次遛狗时没拴绳,被车撞死了。我为自己的错误懊悔不已,把它埋在山顶。每次再来这,就在坟上加些石块。
    钱文文说:你很念旧。
    我说:人老了都这样。
    钱文文:念旧的人多情,只是太念旧就没有新了。
    我一愣,说:每一天都是新。
    我坐在坟旁的大石头上拿出手机,放进电话卡开机。
    钱文文:你要开机了?
    我说:总得解决问问题,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说:要不再等等?
    我笑:不用担心,这几天准备了一些东西,应该有用。不行咱再关机,在这地方即使手机被定了位,也找不到咱们。
    她说:我还好,不太担心,一念先生总不会错。只是你心太累了,还得为我的事费心。
    我好奇:你怎么就看出来我心累了?
    她说:眉头,那两道皱纹,好深。
    我哑然失笑。女人的细致,是天生的。她们的人生,更多用直觉来判断事物,而不是靠学识经验。只是女人的直觉,准得吓人。
    电话响个不停,各种信息进入声,微信通知声。我没去看,我在等电话,等一个号码的电话,半小时后,那个有7个8的号码出现了。
    我接起电话:叫乌大龙听电话,我只同他聊。
    那边略一停顿:你胆挺大,偷了我的女人,还敢跟我横!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开始念吴大龙的生平履历,社会关系…….。
    乌大龙:弄得挺细,有点道行。但我还是得弄死你。
    我笑:你怎么弄我就不讨论了。那女孩,是你对不起人家吧?
    乌大龙:干你屁事!她图我的钱勾的我。
    我笑:乌大龙,我以为你也算个枭雄,敢作敢当的主,怎么强奸了个小姑娘却都不敢认?熊成这样就别装黑社会了。
    乌大龙:我有什么不敢认的?我强奸了她又能怎么样?你也上了吧?我玩过的好吗?
    我说:记得你叔叔怎么死的吧?
    乌大龙:我叔叔?
    我说:老九,你亲叔叔。
    乌大龙: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是很难。在你的老家乡新家乡多访访,就听说你父亲的一个弟弟从小送人了。
    乌大龙:小看你了。
    所有人都知道乌大龙是老九手下第一亲信,但没人知道他是老九的亲侄子。
    我说:我知道是谁杀了老九。
    乌大龙:谁?
    我:这个一会再说。你还扣着人家的护照手机干嘛?便宜你占了,那东西你又用不着,随时可以去领事馆补一个。对了,补护照时说是被绑架强奸的人抢了呢还是丢了呢?
    乌大龙:见个面吧,敢来吗?我就在乌市呢!
    我说:好。
    赵鹏后来常找我喝酒,他爱喝酒,却找不到酒友。喝酒,得有投脾气的人,见识也要差不多。这样才有兴致,喝得开心,聊得随意。
    你勉强,赵鹏说:有点经历,有点学识,就是缺点男人气。柔有余而刚不足。酒量也差点意思,我喝出六,七分意思,你就倒了。哪怕让我到八分呢!
    我笑:找小庄喝啊。
    赵鹏:跟他喝酒太闷,一句不说,光听。还喝不过他。丢人!本来想摸摸他的底,结果让他给喝倒了。以后别提他。
    我说:我那天喝多了都说什么了?
    赵鹏:不记得了。好像你倒那就睡了。
    我说:不会吧?你会不记得?
    赵鹏:我那天和你喝酒还是有些目的的,你那没一句我感兴趣的话怎么记得住?
    酒喝得多了,对赵鹏有了一点了解。当过特种兵,参加过多次战斗,立过战功。后来在一次任务中受伤,复原了。以他的资历,可以在他的家乡得到很好的安置。但他却自己选了这深山老林里的破落小镇,因为一个牺牲的战友的父母在这。他一直没结婚。以他的人品相貌见识,肯定有很多女孩追求。我看他脸上似乎有一点黑气,就在一念先生面前提了一下。
    一念先生叹气:子弹不长眼睛,当兵不易。顿一下:你会看色 ?
    我说:喜欢古文,看过一点《黄帝内经》。那里说肾脏,其色黑,其味咸,其华在发,开窍于耳。
    一念先生:我这书很多,想读随便拿。本草类的一定要读。采药学问很大的,我的习惯,见三取一。
    我说:记住了,见三取一。
    我真的记住了。即便如今在俄罗斯,不论药材多少贵贱,看见三棵,只采一棵。一念堂的药,大多都是自采的本地药材,本地没有的,才少进一些。一念先生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本地的药材效果会好一些,也基本够用。来一念堂的病人不多,单论病人的数量,甚至有点冷清。就这样,还有病人他不治:去镇医院打消炎药吧,效果更快更好。病人:你这不是中医吗?一念先生笑:医就是医,哪有什么东西南北的。用最有效的方法才是关键。中国自古,能治病的都是药,医者,疗效最重要。单以你而论,打消炎针是最佳选择。
    我问一念先生:我们这病人这么少,他要为什么不给他开个方子?
    一念先生:首先明确一个宗旨——仁慈之心。病人少是医者的乐见。二,用最好的方法。很多人学中医药,困在古书里寻古法。任何术,包括医术,没有与时俱进,就没有出路。古时候若有现在的科技水平,写的书就会不一样了。真正的问题在于继承什么,怎么发展。
    一念先生给了我一张单子,上面是要采的药。标注了什么药去那个方向容易找到。我看了二天图片,决定去实践。一念先生说:你得和南南说一声,采药去不能陪她吃饭了,她很敏感的。

    我也去!南南大声说。
    我也想去采药! 南南说。我愣了,怕刺激她,好一会没说话。去山林里采药,带个精神不正常的,一不留神她就可能出意外。
    干妈,我想去采药!南南对着老板娘喊。
    老板娘跑过来:这得求一念先生,梅用哥哥是一念堂的人,一念先生同意,他才能带你。
    南南呆呆地看着老板娘,问:一念先生会同意吗?
    老板娘:会的!你去求,他一定会答应。
    南南:那我去!
    老板娘:我给一念先生准备点见面礼,你吃,梅用你过来帮我拿一下。
    我跟了老板娘进了里面,老板娘给我鞠了一躬:她这几年哪也不去,除了在这吃饭就是闷在家里,也不和别人说话。一直想让她去一念先生那看看,怎么说都不去,又不敢勉强她。求你,带她出去走走,或许她就能好起来了。
    我说:我就怕一不留神出了意外。
    老板娘:那我让赵鹏偷偷的跟着你们行不?
    我说:好。有他跟着我就放心了。


    南南在一念堂门口犹豫了一下,问我:这对联什么意思?
    我说:我也不太明白,问一念先生吧。
    进了门,一念先生看着南南笑:你终于来了。
    南南:我想去采药。
    一 念先生:那就去吧。东南十里左右,低处有鹿衔草,掌参,坡上有黄芪,香青兰。遇到百合也采些,挖了根,记得把种子埋进土里。
    南南:那对联什么意思?
    一念先生:嗨,没什么高深的,大白话——三心二意,只能选一 。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选择而已。
    南南: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


    我以为自己听到了对联的正解,直到一天一念先生叫我:梅用,你看我这字怎么样?
    字很漂亮,如风摆柳一样的飘逸,暗藏筋骨。但让我震惊的是他写的对联:三心人鬼神,心心有梦。二意儒释道,意意相通。
    他是在暗示,那天的解释,只是给南南。
    我说:字是真的好!写的东西吓人!
    一念先生笑:有心才怕。
    我和秦爷只喝过一次酒。
    那是我和南南采药回来的晚上,赵鹏带秦爷来我的小屋,三个人,席地而坐。当然,己经有灯了,赵鹏找人给接的电。
    秦爷那年七十七,步履稳健,身扳挺直。和一念先生的仙风道骨不同,他顾盼之间,有一种年龄磨不去的威严和豪气。我一见之下便信了一念先生的话:他有秦琼之风。
    秦爷听了大笑:一念先生还真看得起我,说说罢了,可担不起。他才是高人,我这一生,只见了这一个高人。开眼了。
    赵鹏:我见了二个。一念先生和秦爷。
    我说:我见了三个,加上你。
    赵鹏:少挤兑我,我算什么?
    我说:你的经历见识能力,都是一流,为人超一流。
    秦爷笑:当年他刚来时,一念先生就说他能保一方平安。后来果然!
    赵鹏自己干了一杯,低头:惭愧。
    秦爷:惭愧个啥,你又不是黑社会。想干啥干啥。这些年你为镇上,为南南做得够多了。
    那天我没喝多。三个人二瓶酒,秦爷说在感觉最好时停下。于是那次成了我记忆里喝得最美的一次。
    一念先生说秦爷好久没这么高兴了。现在也就南南能让他开心了。我想起一念先生说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忽然明白一念天堂,不光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同样 一念地狱,也是如此。
    秦爷是个传说,传说早年有个外地流窜来的飞贼,到河图镇行窃。一日夜行,遇见秦爷。
    秦爷说:把你偷的东西留下,以后别进河图镇。
    那飞贼自恃功夫了得,横行四方,没把秦爷放在眼里。说:那得凭本事。
    秦爷说:那你看好了,我只踢一脚,踢不中算我输了,随你怎么说。
    那飞贼看着秦爷慢悠悠的抬腿踢来,演戏一般。正想笑,脚贴在胸口上了。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飞贼忽然就觉得气不够用了,浑身无力。
    秦爷说:回去过平常日子吧。你这本事留了害人。
    赵鹏说我听的传说太假。有一个真的,他说:文革期间,一伙造反派要来河图镇闹事,二十几个人,带了家伙要武斗,被秦爷拦在路上。二十几个人,胳膊全被秦爷给卸了。
    我说:凭什么你说的就是真的?
    赵鹏:那里面的一个人是我战友的叔叔。我见过他。现在他有时胳膊还疼。
    一次我送南南回家,跟秦爷说:教我点防身吧。
    秦爷:可以讲理的世道用不上它。跟一念先生好好学,我的这套容易造孽。
    秦爷认为自己以前下手太狠,伤人太多,是造孽。所以五十岁后,不练武,不见道上的人 。
    我回去接钱文文, 她上下打量我好一会:他们没怎么你吧?
    我一边把她的手机和护照递给她,一边说:没有。谈完了,就这样了。
    钱文文:真的?
    我说:真的。
    其实我知道事还没了,只是暂时安全了。秦爷的面子,乌大龙的父亲得给,但乌大龙未必。今天表面上给了,过段时间,没准给我来点阴的。所谓的江湖道义,那是传说。这个时代的黑社会,就剩下钱和黑了。与传说中为活下去而抱团的不同。
    我临走时,乌大龙问我:九哥的事,你是真知道还是为了蒙我?
    我说:你今天放过我是给秦爷一个面子。对吧?
    乌大龙:对。
    我说:那我凭什么告诉你?
    乌大龙:你想要啥?钱还是让巴沙破产?
    我对他竖起大拇指:厉害!我和巴沙的事,我自己了。我缺钱,你给多少,我说多少。
    乌大龙拿出一捆红票——面值5000的,一捆50万卢布:我就想听听惊动秦爷的人物,能说出点什么。
    我说:当流氓玩黑社会也得有文化才能活得久。黑社会有一个天敌是政府。
    乌大龙:就这?!
    我说: 就这 。
    乌大龙不屑地笑:还以为能说出点花样,如此而已。
    我笑笑:医院有内科和外科。比如脓肿,内科治疗,比较复杂,外科相对简单:一刀切了。我略懂医,我看你的哮喘要犯了。

    我给亚历山大打了电话谢谢他。他说:我听瓦落家-彼得洛维奇说你们今天见面,就有用没用试一下,能帮到你就好。
    我说: 你认识瓦洛家?
    亚历山大:他母亲是我姑姑。
    凡事有因,原来如此。几年前,瓦洛家的儿媳妇去中国满洲里进货,被债主给扣了。他儿媳妇在一家商店赊货,欠人二万多人民币的货款,然后一直躲着不还。结果这次在满洲里被抓到了,兜里却没钱。瓦落家吓坏了,半夜一点给我打电话求帮忙。我跟他说:不用怕,中国没有黑社会,最多是混混。
    我和那个债主通了电话,债主说:哥,太气人了。躲了我五年啊!这次正好在朋友的宾馆堵到了。你也知道这些年边境贸易多萧条,我们都是小本生意……。
    我说:兄弟我懂。我在满洲里生活了十年,我也卖过货。市场上没准儿咱们还见过。但这事还是得谨慎处理,毕竟是涉外的事,把钱款追回来就算了。
    债主:我吓唬她一下也就这个意思。
    我说:你看这样行不——人你放回去吧,发个卡号给我。欠的钱我给你,这边我跟再他们算。
    债主:哥,能问一下你和他们什么关系吗?
    我说:她公公是我的木材供货商,关系挺好。要不然这大半夜的我也没必要管。给个面儿,这大半夜的,都该睡了,要是惊动警方就不好了。
    债主:行。我吓唬她二句就放她回去。
    十分钟后,瓦洛家来电话谢我,人回宾馆了。
    瓦洛家也曾在特殊部门工作过。

    我给巴沙打电话要钱,巴沙说现在货价格低还卖不出去。没有钱。
    我说:你怎么做生意跟我没关系。我干时从没欠过你一分钱,还帮了你很多 。这么久了,你光说还,却一分没给。不是没钱,是不想给。记住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
    巴沙:这几天很多人在找你。
    我说:我知道。
    有时咽不下他吞掉我生意这口气,很想报复他。只是,放出去的恶毒,有时像回旋镖,伤人也是伤己。,真报复了他,又能怎样?说到底,因为钱而已。算了吧,或许是老天给我一个换种活法的机会。就这样吧,我不再期待他还有多少良心。由他去吧。




    我带南南采药 ,才知道香河饭店给南南吃的东西,都经过特殊加工。老板娘说一念先生费尽了心思:得把合适的药加进去,还得味道好,还得让她吃得上瘾,又不能形成依赖……。你们进山带的吃的,也都是特殊加工的,放心吃,一念先生说对你没坏处。
    我问一念先生:南南还能治好吗?
    一念先生说:严格地说,没有什么病可以完全治好。手伤了,还要留个疤痕。精神疾病太复杂,没有心药,难以摆脱。就南南而言,她是不想相信现实,才躲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我这几年做的,只是让她处于稳定的状态,防止恶化,等她自己想出来的契机。她想出来了,就好办了。
    我默然。我想文文,其实也是困在一个虚无的世界。真实的世界里,我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尽管我不舍不甘。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南南才愿意和我接近,她敏锐的感觉到我们的是一样的——所谓的同病相怜。
    到河图镇后,梦明显少了很多。或许是累得——采药跑山很磨人,还得时刻看着南南。赵鹏第一天偷偷跟着帮忙,可很快他就消失了。我后来问他,他说:我确信你完全胜任时,还有什么必要跟着?何况一念先生说过得了精神疾病的人一般极度敏感聪明。让南南发现就不好了。
    有人说梦是个人状态不稳定的产物,也有人说心有所感,就有所梦。我刚来时,问过一念先生,他笑笑说:梦,要么是你扰了别人,要么是别人扰了你。被 别人扰了是修为不足,扰了别人是心不够好。
    南南说她常梦见母亲帮她梳头。我说那是她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牵挂她。怕 她不快乐,就来看她。
    南南问:真有另一个世界?
    我说:有!一个生命的终点也是另一个生命的起点。这就是所谓的轮回。是世界存在的基础。
    南南:书上好像没有这么讲?
    我说:我是听另一个空间的文文说的。
    我给她讲我的故事,讲另一个空间来的文文。南南说:那你现在爱的是哪一个文文?
    我说:我不知道。我现在爱的应该是记忆里的文文吧。现实世界里的文文,无论哪一个,都与我无关了。过去的,永远过去了。
    南南低头:我对不起我爸妈。
    我说:我也对不起我的父母。但一念先生说人最大的孝顺,是活好自己,让父母放心。
    和南南聊天,是一念先生给的任务:海阔天空,没有禁忌。她愿意说就陪她说,她要沉默就陪她沉默。

    南南说她第一次见我,不是在饭店。我一愣,问:不是在饭店?
    南南说:是在街上。那天你像个野人,一大早在无人的街上游荡。
    我想了一下:我那天只看到了一念先生,没看见你啊。
    南南:你当然看不到。我在我家的房顶上呢!我每天等爷爷睡着了,就在房顶上数星星。那天正要下去,看见你 了。
    我说:那天我像个游魂,没吓到你吧?
    南南:我也是游魂。
    我带钱文文回到我的住处。开了门,忽然开始忐忑——住处太乱太脏了,平时自己不觉得。是不是每个男人的整洁,都是被女人唤醒的?我让钱文文稍坐,开始打扫房间。钱文文说:叔叔,我来吧!打扫房间是女人的强项。
    我看着钱文文忙碌的身影,忽然,我看到了她无处不在的美:飘逸的长发,窈窕的腰身,柔软轻巧的动作,凝脂的皮肤,精致的五官,青春的气息……。忽然间,我感觉到她如电的目光隐隐地扫了我一下。瞬间清醒,我说忘了买调料,匆忙开车去了市里。
    我去找了个女孩陪我。兽性的苏醒让我感到恐惧,得把它放出去。和那么青春美丽的女孩共处一室,很容易精虫上脑。男人的修为道德,在漂亮女人面前,绝对是不可靠的。雄性动物为了能交配而打得你死我活,螳螂蜘蛛为了交配甚至甘心被吃掉,男人也没高级到哪里去。动情时,没理智。年轻的女孩抱怨:叔叔你可以啊!这年纪了还这么能折腾,看着斯文,没想到这么坏。
    我说:我这么坏,是因为我想当好人。
    我是好人吗?我自己都时常怀疑。有些我认为的好,却给别人带来过伤害 。越老越是怀疑自己这半生的信念观点,比如说对爱情。年轻时不懂爱情,现在也不懂,且老到了不敢想,不想懂。
    我买了二盆花,一盆月季,一盆蝴蝶兰。有女人的地方,就应该有花。让我尴尬的是调料,钱文文已经把那里整理得井井有条。我买的,那里都有。
    她煮好了饭等我一起吃。我说:你的厨艺真好,怎么练的?
    她说:父母工作一直很忙,从小就常自己弄吃的,就这样。
    我说:我小时候也常自己弄吃的,主要是馋。烤麻雀,油炸蛤蟆,熬鱼汤……。后来自己在外面漂,父母很放心,他们说:梅用馋,能吃好,就能照顾好自己。
    钱文文:那你这怎么这么多方便面,面条?
    我说:我爱吃面。
    钱文文笑:爱吃和天天吃不一样的。
    她笑起来 真好看,但我不敢看。
    我说:想回国吗?
    她一下子黯然说:想有什么用?又回不去。随遇而安吧,但愿疫情和战争都早一点结束。
    我说:我想想办法,也许你运气好呢!
    钱文文摇摇头:排不上的。再说十万起的机票我也付不起。顿了一下忽然抬头看我:你不是要撵我走吧?我反正无处可去,就赖上你了 。
    我忙说:想哪去了!我也想回国呢。这就是聊天探讨一下。
    钱文文:我不不吃不喝,我会做饭洗衣服,做家务……还可以整理你写的东西。
    我一愣:我写的东西?
    钱文文拿出二个本:我刚才抄了一点。
    我有个坏习惯:有点想法的时候,拿个本乱写一通然后扔那不管了。钱文文拿的本子,其中一个就是我用过的。
    我笑:我胡乱写的东西,哪里值得抄?
    钱文文:还可以啊,扔了可惜。
    她抄的是一首我已经不记得何时写的诗。

    现在说对不起还行不行
    现在说对不起会不会有人听
    当初我是真心了痴迷
    只是如何爱我却不懂
    自以为拼尽全力地珍惜
    却是幼稚地矫情任性
    我当然知道你的好
    这一世难再相逢
    我也知我的心
    错过了就会一生地疼
    只是命运让我卑微到了尘埃
    苦着扛不起的摇摆不定
    年轻时不懂爱情
    辜负了放不下的曾经
    最好的你遇见最差的我
    不甘的心里悔恨难平
    年轻时不懂爱情
    错过了最好的可能
    千百次梦里追寻不舍
    我只是怕我不行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好
    我只是怕我不行
    两个游魂,在山野间游荡二个多月。突然的一场大雪结束了这一切。那天早上醒来,有换了天地的感觉。一念先生说:从今天起就在一念堂帮忙吧。
    我说:我能干什么呢?
    一念先生:这些年我年龄大了,手上力气不足,按摩针灸都停了。现在呢,我动嘴,你动手,很好的合作。天气冷了,镇上的老人多,有的忙呢!
    那我干什么?南南问。
    一念先生:男的他动手,女的你来。
    南南:我行吗?
    一念先生:当然行。你的天赋悟性,比梅用好多了。
    南南:我是说我的病。
    一念先生笑了:你早已经好了呀!而且这俩月,你都快把梅用治好了。
    南南:梅用有病?!
    一念先生:比你重得多!
    我懵了,一念先生说的认真严肃,好像是真的。我知道我不太正常,只是比南南还严重,我不敢相信。
    一念先生:你们俩相互成全了,也成全了我。若不是你俩投缘,还真是让我头疼。多好呀!,你们好了,我的药库也满了。
    我看南南,南南也看我。我笑:以为是在帮你,却原来是你在救我。


    一念堂忽然之间便热闹起来。针灸按摩的顾客都得提前预约。一念先生捧着壶茶,一会到我这指导一下,一会去南南那看一眼,还要给人诊脉开方,忙的不亦乐乎。小庄还是老样子,总在看书,没人找他时就像一个雕塑。有老主顾开玩笑:小庄总不说话,也不闷得慌?
    南南忽然接了一句:那是他的本事!
    小庄听到南南的话,抬头看一眼南南,又低头看书。
    南南有一次和我说小庄不凡。

    我问:怎么个不凡?
    南南:说不出来,深不可测。
    我哑然失笑。他整天非必要不说话,当然深不可测了。有时候会有种错觉,仿佛他是一念先生的影子
    。
    秦爷常来按摩。他说:一念先生反正不冲我要钱,干吗不来享受?再说还能和你聊天解闷。
    我说:不会是你也在帮我治病吧?
    秦爷:一念先生的话,要分时间地点环境来听。他那天的话,是对南南说的。你要想弄明白,得单问一念先生。
    我笑笑:也许不明白更好。
    赵鹏的回答却是另一样:谁没病?喝吧!
    我喜欢赵鹏那一句:谁没病?另一个空间的文文说,生命从开始的那一天就在不停地失去一些东西,直到归零。失去的越多,就会越不正常。有时人群中的一个陌生人让你有亲切感,可能是因为你丢失的某些东西,被他(她)得到了。所谓的眼缘,都有原因。
    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她说地球给她的惩罚之一是没让她完整的回去——就像三魂七魄的说法里少了一样。所以她的能量会越来越弱。我问她为什么能梦见她却梦不见这个世界的文文了,她说:你想,我念,在相近的时间发生了,梦就成了。我说:也就是说,那个文文放下我了?她说:放下,自在。我说:一念先生说我有病。她说:无心,无病。

    我住的地方,有二个房间。一个我当卧室,另一个放了点杂物——现在收拾出来,给钱文文当卧室。老式的门上没有锁,我买了门闩安在里面。
    钱文文 说:叔叔你安错了,这是我的房间。
    我一愣:就是给你买的啊。
    钱文文 :噢,我还以为是你怕我才买的呢。
    我笑:叔叔老了,万一喝醉了或梦游,吓到你就不好了。
    钱文文:那你那里也安一个吧,万一我梦游了吓坏了你怎么办?
    我说:美女梦游叫惊喜。你看蒲松龄,连鬼狐变的美女都写得那么好。但蒲松龄笔下的男人,真没几个好的。所以男人的坏,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天生的。一旦遇见一个说自己怎么怎么好的男人,就要小心了:至少这男人不诚实 。
    钱文文笑了一下:叔叔你用的香水好像是女士的。
    我说:我不用香水啊!
    忽然醒悟,老脸发热。我在市里和那个女孩玩过后没有洗澡。身上沾染了那女孩的香水味。女人对香水味的敏感,是天生的。这一刻我那无欲或无能的说法,都成了谎言 。
    钱文文心情渐渐的好起来,开朗些了,能开些玩笑了。吃饭时她问我:叔叔,你写了那么多的东西,给那个人看了吗?
    我说:没有。
    钱文文:为什么不给她看?你们这代人好难理解:有的没的想的太多,把美好弄得凄凄惨惨。今天喜欢了就好好在一起享受美好,明天的事,交给明天决定。何况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还不知道呢。
    我说:你说得对。我年轻时总在想未来,未来的不确定和悲观让我背了沉重的包袱。结果没能给她一个好的未来,也没能给她一个当下的开心。回头一想,真对不住她的错爱。
    钱文文笑:爱情哪里有什么对不起?只有爱和不爱。只要是心甘情愿,都是美好。想得再多,也逃不脱老天的安排。
    没人能逃脱老天的安排,不过是不甘心的人总想挣扎一下。我现在不想挣扎了,我想回去。我无数次想,如果当初走了回头路会怎样?可惜,人生容不得如果。
    吃过晚饭,天还很亮。我想出去走走。钱文文:带上我 。
    小镇就在山脚下。我们爬到山顶——大约150米的高度,俯瞰小镇。夕阳下的小镇一片祥和,鸡鸣犬吠,炊烟袅袅。我常来这里,最近更是频繁——也算托巴沙的福,他不吞了我的生意,哪里有那么多的空闲?我喜欢坐在山顶写东西,面对太阳,听着松涛,呼吸自由的空气。累了时,抬望眼,天地广阔!这大好山河,放下凡尘,就都是我的。
    真好!钱文文说:在这地方心胸豁然开朗。我刚来时觉得小镇挺破的,站在这才发现这里的美。人生很多的美好就在眼前,只是有时我们看不到。
    我笑:你说点年轻的话。这语气,像我这样老的说才合适。
    钱文文忽然跳着脚拍手:呀!这里好美,我好喜欢!然后看我笑:是这样吗?
    我笑着摇头:看来你看了很多蒲松龄的书,深得精髓!
    钱文文:那你觉得我像谁?
    我说:婴宁。你的笑容,美得不染凡尘。
    钱文文:傻得全无心机世故。

    我知道她说的 是什么。长出一口气,刚要说话,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抹鲜艳的颜色。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一朵刚开的花!我叫钱文文来看:山上的雪还没全化,这花,就开了。顶雪开的花,美得更有内涵气质。
    钱文文:这花叫什么名字?
    我笑:你绝对想不到:白头翁。可药用 。
    钱文文:白头翁,这名字够怪的。
    我说:还有一个名字,好记,但煞风景。
    钱文文:别卖关子,快说!
    我说:叫奈何草。


    
    真下了一场大雪。这让我怀疑昨夜的梦境在某个时空错乱成真实,或者就是真实的。我梦见我在 忘川河畔的猎人小屋。推开屋门,大雪纷飞。白茫茫的天地间,文文捧着什么东西在喂一只狍子。那狍子见我出来,纵身一跃,,消失在林间。我傻傻的望着文文流泪,文文抱着我亲吻:我这不来了吗!
    醒来我在昏暗里坐了很久。我居然不知道梦到的是哪一个文文。起来推开门,惊了这白茫茫的天地。雪还在下,心也茫茫然起来。有想回猎人小屋看看的冲动,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忽然想起不远的林间,有一小庙。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寻去 。
    说是小庙,也不过是砌了个一人高的塔状物。隐藏在林深草长里,估计知道的人都不多。我倚着小庙坐下,掏出酒壶,边喝边看雪景。我看着自己的脚印,渐渐变得模糊;想着我的人生,错乱得一塌糊涂。
    一夜愁云听风诉
    ?梦里梦外殊途
    相逢无语流泪目
    ? 想着初心
    ?念在好处
    ?
    ?大雪纷飞花满树
    ?林深小庙草木
    ?爱来爱去问缘故
    ?小路随意
    ?大道虚无


    我到一念堂,比以往晚了二个小时 。大雪的缘故, 今天没人。一念先生在打坐,小庄在看书,南南也在看书。这丫头越来越像小庄,没事时,也雕塑一样的戳在柜台后面看书。南南抬头看了我一眼,算打了招呼。
    睡过头了。我小声自言自语。
    没人理我。我走过小庄时,他说:药柜右边第二个门,那有一坛好酒。
    南南问我小庄把一念堂的书都倒背如流了,为什么还在看?我其实也不知道。但在女孩子面前却有装懂的心,我说:背下来不一定是读懂了。老子的道德经会背的人很多,但懂的一百年未必能出一个。何况书如镜子。你每天照镜子,仿佛都是同一个人,但实际每天都是不同的新人。
    南南有点怀疑,就问一念先生,一念先生说:你每天也看书去,等你把某一本书也读过几遍自然就有自己的答案了。
    于是南南就开始学了小庄的样子,一有空闲,就戳在柜台后面读书。现在,她像小庄的影子。
    我问一念先生:我是不是也要读?
    一念先生:想读就读,不想也不要勉强 。你随心随性就好。见我疑惑,又说:你的心,性,还处于分离状态。
    我也拿了一本书读。我不戳着,我坐着。我读黄帝内经,看十二经和奇经八脉。
    香河饭店的老板娘突然来了。坐到一念先生的桌前让先生诊脉。先生搭脉片刻,说:跟我进来。便带她到内堂去了。过了一会两人出来,南南迎上去,拉了老板娘的手,看着一念先生。一念先生:放心 ,没事儿。小风寒,药都不用吃.我给配点养生茶就行了。
    老板娘:别担心,我其实是过来看你的。见一念先生闲着,就让他诊诊脉。我听说H市的医学院在培训一批学员,想让你去看看。
    南南:没兴趣。我在这挺好。
    老板娘:在这当然好。可总得弄个文凭资格证之类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就可以接一念先生的班。
    南南:他的班,没人接得了。
    一念先生: 那里学的,也基本都是你看的那些。随便混几天,考个试,弄张纸回来。这纸没有还真不行。
    南南低头,不语。
    一念先生:你先回吧,让文文想想。
    赵鹏晚上来了。和以前一样,自带酒肉。他说:哥有事求你。
    我说:有话说,别弄恶心词。
    他说:得用求。因为对你来说挺难的。
    我说:我这人没啥用,能干啥你说就行。
    他说:回H市,陪南南读书。你也去学,或许能说服南南去那里。
    我沉默了好一会。从那里出来,走了这么久这么远,他们想让我回去。我问:总得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
    赵鹏:王京生快要来了。在他来之前,得把南南弄走。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治好了,不能让她受刺激。荷香今天和一念先生聊了,一念先生也赞成这样做。只是说服南南,只怕不容易。
    赵鹏说的荷香,就是老板娘。他只在我这这么叫。在饭店,他也喊老板娘。我知道他们有故事,但赵鹏不说,我也不问。
    我说:我想想。
    赵鹏说:好,要快。
    他起身走了。我坐在那没动,慢慢的喝酒。我没马上答应,是因为我怕自己回到那地方控制不住自己。想帮人却成了别人的累赘。夜已深,我也有了七分醉意。忽然有人开门进来——是老板娘。她坐到赵鹏原来的位置:我有事求你!
    我 笑笑:陪南南去读书。
    老板娘愣了,我说:赵鹏来求过我了。
    老板娘一脸无奈的苦笑:王京生回来是为报复赵鹏的。因为当年赵鹏不肯通融,他的前途没了。这几年仗着他父亲的关系,做生意发了,又认了个太子党的大哥。他总觉得在河图丢了面子,就要搞事情。他通过关系把河图镇的北山承包了搞开发。但放话出来了——他有钱,就要把北山炸平出气。
    北山,河图镇的象征。正挡在风口,老人们说没北山,无河图。据说河图这名字,也是早年某个大人物站在北山上给起的。那时还没有多少户人家,也没什么规划,房子想在哪建就在哪建。大人物在北山上一望,感叹:天生的河图阵!于是就有了这名字 。
    我说:当这里没人了?
    老板娘:怎么对付他是后话,先要把南南保护起来,不能让她知道。赵鹏的战友说王京生认的大哥势力很大,挡不住他们。
    我说:我怕我犯病,照顾不好南南。
    老板娘说:我问一念先生了,他说你没病,只是心思多了些。可以去的。
    我苦笑:一念先生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听了。他说行,那我就去!
    老板娘刚走,南南就来了。我几乎怀疑他们是在外面排了队。
    南南说:干妈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他们用心良苦,就是怕我承受不起。我们都不用走,我有办法让他们放心。
    我问:什么办法?
    南南不答,喝了口酒,说:还挺好喝的,难怪都爱喝! 喝了几口,抬头看我:病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很难看?
    我说:别瞎想,你很美!像百合花一样的美。
    南南:口是心非的大骗子!认识你这么久,你几乎没怎么正眼看我。
    我说:因为你太美了,我怕多看几眼就会迷失自己。就像一首歌里唱的:只怕给她看见笑我傻,我的目光只好回避她……。
    南南笑:徐小凤的歌你居然会,唱的还挺好听。给我完整的唱一遍好不好?
    我说:好。
    我唱,她听。边听边浅笑着喝酒。白皙的脸颊透出来粉红,眼波流动,直直地看我。若不是喝了这么多酒,我怕早就败下阵来,不敢看她。她真的很美,就像山里盛开的花,看似瘦弱娇柔的可怜,实则健美窈窕得惊艳,芳香诱人。和她一起采药时,有时会突然被她的美好迷到,吓自己一跳,又忍不住会偷看她几眼。一念先生说不用采药时,我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歌唱完,我看着她,忍不住抬手抚摸她红润精致的脸颊。南南闭了眼,软软的倒在我怀里,任由我亲吻抚摸。时而浅唱低吟,鼓励我每一个大胆的尝试。时而柔若无骨,放纵我粗鲁地索取。时而紧紧地抱着我,主动宣战。当我大汗淋漓的停下动作,才发现有泪从她眼角流出。
    怎么了?我轻声问。
    傻瓜!她说:女人幸福时,有时候会情不自禁的流泪。
    我至今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因为她只那次流了泪,因为我后来与感情无关的性生活里,也没再见过。那夜我们没睡觉,抱在一起,亲吻着,说着情话。天亮后一起去了一念堂。
    南南对一念先生说:我和梅用都不想去学习。
    一念先生:那就不去。你们一起自学也是好的。
    南南:谢谢先生。
    一念先生:得谢你自己。今天没什么事,你俩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出了一念堂,南南说:我得回去看看爷爷。
    我说好,便看着她慢慢走远,看着雪地上一行脚印延伸到视线尽头。突然便伤感起来:文文当年和我分手时,就是这样的场景。我想起南南转身时一念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看一念堂门上的对联
    三心来去处,二意想思间。一念。
    从一念堂回来,我躺到床上。那里还有南南的温度,南南的香气。这一夜的美好,仿佛比梦还虚无。她真的喜欢我吗?我不禁怀疑。当年文文说爱我时,我正处于孤独自卑的最深处。意外的惊喜,就如同要被冻僵的乞丐遇见了幸运女神。我爱她爱得那么深,固然因为她自己有无可比拟的美和好,也是因为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给我光和暖的人。但她的离开,又把我打回原形。在最深的孤独和自卑里,没有一点的自信。我闻着残留的香气,回味昨夜的美好,却又悲哀地问自己:你那里好?你有什么?她凭什么喜欢你?……?
    我在幸福的忧伤里睡去。
    我 梦见我又回到忘川河,看见那个老女人,也看见了河上的奈何桥,还有桥头盛开的一朵奈何草。我却不怕不慌张了,我说:您是孟婆?
    孟婆:叫什么都行,把汤喝了。
    我没接:她给了我最多的悲伤,也给了我最多的美好。让我觉得无比幸运,又让我自卑到没有一点自信。这半生的惶恐伶仃,都刻在心上了,忘了心也没了。
    孟婆:无心,不痛。无心才有新生。
    我笑:你可喝过?
    孟婆:我的世界只在这里,喝了没用。
    我叹:
    奈何桥畔奈何草
    白头翁对白头媪
    忘川河里谁忘了
    人间情爱有心好
    孟婆:你走吧。
    我说:放我了?
    孟婆:你自己来的,自己走的 ,本就与我无关。
    我又去了市里发泄兽欲。黄老邪当年教我:事不过三。也就是和同一个女孩约会不要连续超过三次。否则容易被迷上。可我太恋旧,又找了她。
    女孩混熟了,也开玩笑:我怎么觉得你是拿我当另一个人蹂躏呢!
    我汗颜得无地自容,却说:是你年轻的美,让我疯狂。
    女孩说我是个好人。我算什么好人?在她这,也许仅仅是因为我没有看不起她吧。可话说回来,我凭什么看不起她?都是在困苦里求生活的人,差无床箦之辱耳!我洗了澡下楼,却看到乌大龙倚了我的车在抽烟。
    乌大龙:出来换换口味?高!白天出来玩,一般人想不到。
    我淡淡地说:有事直说吧,是要哪条腿来了。
    乌大龙:那事算了。我前天哮喘犯了,差点没死了。你有点道行。
    我说:蒙的。碰巧准了。
    乌大龙:最近有点不顺,想看看你有什么高见。要多少钱你开价。
    我心一动,叹口气:我还真急需钱。三万美金吧。我胡说几句。
    乌大龙没说话,回自己车上。一会下来,递给我一个小塑料袋。我接过来放车里,点一支烟深吸几口:“能放的放,能散的散。你得把自己藏起来了。”
    乌大龙:说明白点。
    我说:你过于张扬了。,黑道白道钱开道,但也是不能见光的偷偷开道。你明着动用黑道白道,犯大忌了。别说你的买卖本就在灰色地带,就是正经的买卖,用俄罗斯法律一量,也能找到不法的地方。
    乌大龙:有解没、?我不差钱!
    我说:老九比你有钱。进去是轻的,都不知道被谁灭了口才冤枉。别列佐夫斯基听说过吧?
    乌大龙不语。
    我说:我一说,你一听。走了。

    我的确急需用钱。我得把钱文文弄回国,所谓救人救到底。她回到国内,我这个心事也就了了。可回国,需要一大笔钱。巴沙那欠的,暂时肯定要不回来,可能以后也要不回来了。乌大龙送上门了,正好。我倒也不算胡诌,我和钱文文躲起来那段时间,他真的很疯狂很嚣张。在俄罗斯张狂的中国人,很多都作死了,所以他也快了。
    到了家,钱文文一脸紧张:乌大龙打电话给我,说让你带了东西回来。
    我一愣,知道上当了。这家伙装得蛮像的。我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三沓冥币。钱文文脸色惨白,身体颤抖。我拉住她的手:别怕,我有办法对付他!
    钱文文问:真的?
    我说:真的。
    我想到过乌大龙不会就此罢休,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他要玩猫耍老鼠的手段。想吓我没那么容易,但钱文文显然被吓到了。一天神不守舍。晚上,我忽然被她的尖叫声惊醒。我冲进她的房间,把她叫醒。她流着泪抓住我的手:做噩梦了。我说:别怕,我在。
    我在她的床边坐了一夜。她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天亮时她清醒了,低声说:谢谢叔叔。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越想越恨。我拔了乌大龙的电话。
    乌大龙:兄弟,这么早啊,是想再赚点钱吗?
    我说:我怕晚了来不急说。钱不用了,免费送你一卦。昨天你用冥币付款,也真难为你了,在俄罗斯这东西你也弄得了到。冥币是死人用的,所以,当你把冥币交给我那一刻,就注定你要死了。安排后事吧,我一会把这些冥币烧了还给你。
    乌大龙笑:你就这么点吓唬人的能耐了?
    我说:昨日见你印堂有黑气,面上无神,我还以为是哮喘发作闹得。直到看到你付的冥币才明白,是你的寿限到了。照照镜子自己看看吧。
    我的确是在吓唬他。但曾说中他哮喘将犯,这番话肯定会让他心里不舒服。他的气色的确不好,要是他照了镜子,就更会加疑神疑鬼。这是心里暗示的作用。我惭愧我把在一念堂学到的某些东西,用在歧途。
    吃过早饭,我带着钱文文进山。乌大龙的报复,还会继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以前一个客户,在承包的林中有一个猎人小屋。这季节,应该没人。我没跟他提前说,怕泄露行踪。
    猎人小屋在林深处,不打猎的人,不会走这么远。开车进入的路径, 极其隐秘,藏在树间草里。还好我的记忆退化不严重,失误二次,就找到了。
    我对钱文文说:就这里了,先住一周,然后再说。
    钱文文 说:这里真好,像世外桃源。
    我笑笑没说话。以她的年纪,怎么可能想世外桃源的好。不过是人生际遇的无奈和悲伤多了,求一个安全平静的暂时。一如我当年在川生泉畔,在一念堂时。最终,我还是离开了。
    俄罗斯林区,四月份已经进入防火期。我们只能在夜间生火取暖,以免被发现。猎人小屋只一间,4米×4米的木头垛成 。里面很简陋:一个取暖的铁炉子,最里面贴墙,有三个木板钉成的一米宽二米长的长凳,可以当床用。中间围着个方桌。我睡的凳上,铺了狍子皮,隔桌的钱文文那,铺了张狼皮。我用带来的床帘把钱文文的床围上。
    钱文文看着我:你是君子。
    我说:怎么说?
    钱文文:君子不欺暗室。
    她是在恭维我还是在警示我?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近在咫尺,有一个扰动我心神的青春靓丽的女孩。我的心想做一个好人,但身体却没有任何束缚的给出了反应。我屏住呼吸装睡,能听到对面偶尔的,轻轻的响动。她也没睡。一个被侵害过的女孩,心里伤痕是很深的。她现在不会相信任何男人。
    迷迷糊糊的,似乎醒着,又似乎睡了。 我梦见了文文,另一个时空的。她说钱文文身上有她丢了的东西:虽然我来不了,有她陪你也好。
    我说:你就是你,无可替代。她虽然好,但和我无缘。
    另一个空间的文文:什么是缘?见是缘,想也是缘,缘是人为。
    早上醒来钱文文问我:梦到什么了那么激动?
    我问:我说梦话了?
    钱文文:是,说了好多呢!
    我尴尬:梦到初恋了,也叫文文。
    钱文文:我知道。你的本子里有很多她的名字。
    我笑笑:知道的还挺多,还知道什么?
    钱文文:我长得有点像她。
    我吃惊:你怎么知道?
    钱文文:你看我的眼神里有悲伤的欢喜。
    我一声长叹。她不知道,今天是文文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不正常。
    我说: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我梦里写了首诗。
    钱文文:这好像是李商隐的无题。
    我拿起笔,在本子上写: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纵使春光无限好,有心无缘了。
    似梦还非梦,唯梦无言表。孟婆汤里有当归,恩怨从此消。
    中午吃完饭,我去打水。离这里不远,有泉水。泉水很凉,但神奇的是冬天也不会被冻住。我把二个塑料水桶装满,坐在泉水边休息。一夜在半梦半醒之间煎熬,有些困乏,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梦见了孟婆:整天胡说,这汤里何时放过当归?
    我说: 知道是胡说,又何必当真?
    孟婆 :谣言久传亦成真。其实我这汤,不过是一碗清水。有心要忘的人,喝不喝都能忘。不想忘的人,喝了也没用。
    我说:早说啊!我正渴呢,来一碗。
    孟婆递过来一碗水,果然清澈见底!只是我喝完时,碗底忽然出现一块当归。我说:到底让你骗了!
    孟婆说:你把自己心里的东西放进去了,与我何干?
    我回头便走,却见文文在一边说:你还是喝了。
    我一叹:花开必会落,有始就有终。若非贪心故,哪里求永恒?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冻醒了,忙提着水桶回去。
    钱文文在门口张望,见我回来,说:以后要出去时间长时,和我说一声,免得我担心。
    我说:原想晒会太阳,不小心睡着了。在这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钱文文:在这你就是我的命,没法不担心。
    我笑:你让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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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4-23 11:20:05  更:2022-04-26 13: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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