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生活] 透视男人女人：十里红杏今又红【修改版】[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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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透视男人女人：十里红杏今又红【修改版】[第12页]

作者:谷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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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扁担往肩后头溜，就要放下来，但他那不甘心的心思又上来了，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英姿正瞪着他的背影。
    她的眼神里愤怒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他无法揣摩得出的玩意，这玩意让他那粗陋的心里仿佛也得到些微的触动。
    好像是要和心里的气恼做抗争，他神情尴尬地眼睛溜了一圈，复又手臂一挺，将那快要滑溜下去的扁担重新溜回到肩头。也不说话，担起担子就走，一直到了英姿家里，才将担子往屋里一放，转身就走。
    几个孩子在家里看见他脸上带着愠怒之色，也不敢和他说什么，事实上，几个孩子中，除了小芳大一点，还懂一点接客之道，其余几个遇到突然到访的客人，便不知道如何应对，不过是任凭人家自来自去罢了。

    然而小芳对这位张叔叔是心存芥蒂的，她最是懂事早，每每在外面玩耍，偶尔就能窥探到大人们的闲聊。
    经常一帮女人们在冬日的暖阳下，聚集在一处做做针线，打打毛衣什么的，嘴里就聊起远远近近的那些人和事，而张志军似乎是经常被提及的，好像是这地带的著名人物一样，他的事迹隔三差五就要在这些女人嘴里被描述一番，并且女人们在聊起他的时候，通常都会赶站在旁边的小孩子们：“去去去，大人们聊天，你们小孩子家的在一旁听得这么带劲。”
    然后小芳只好做样子的和一起的几个女孩子闪到一边去。不过即使这样，小芳还是窥探到一些关于张志军的事迹，比如偷人，被公社抓起来吊在房梁上拷打。

    虽然小芳并不明白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从大人们诡秘而保守的窃窃私语里。她明白这肯定是一件荒唐而不堪的事。
    她那幼小的心灵里便对这个张叔叔存了一份清醒的认识，这个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偷东西的人，不管是偷什么，总之是小偷就对了。
    不过他不偷自己家里的，就不关自己的事，但还是要防备，万一什么时候他又动了偷东西的心思，而且还偷到自己家里来了，可怎么办？
    不过他现在像是改过自新了，就冲他给自己家里送来那么多山鸡，还在妈妈扭腰了的时候帮忙挑米回家，他也算是个好人了。

    虽然他抱妈妈回家这事她心里不好过，可是爸爸不在家，妈妈扭伤腰了，总是要有个人帮忙抱妈妈的，要是我现在就长大了就好了，背得动妈妈，也能替妈妈担担子，妈妈就不要求别人了。
    小芳暗自想了一番，不过对这位张叔叔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心里依旧没底。于是就问弟弟妹妹们:“你们说张叔叔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芬一听，马上就说：“好人，他给咱家那么多吃的。”
    “可是我听别人说他不是个好人。”小芳说。
    “他凶起来的时候可吓人了。”小梅也接口说。

    “他才不是好人。”小海也任性地说。
    “你上次掉水里，还是他救的你呢。”小梅说。
    “那他也不是个好人。”小海依旧倔强的说。
    “他救了你，咋还不是好人了？”小梅问。
    “反正就不是好人，咱爸才是好人。”
    小海当然知道他救过自己的命，他还背过自己，给过自己糖果吃，可是他就是看不惯除了爸爸之外的男人对自己的妈妈好。在他心里，除了自己，就只许爸爸一个男人对妈妈好。当然他从来不敢说出口，他知道他确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确实帮过自己家里很多，爸爸不在家，没有他的帮忙，妈妈一个人，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完成。
    可是他心里就是不愿承认他是自己的恩人，就是不愿意他对妈妈好。

    英姿心里本是对再生充满了怨怼，一路上的气愤又还没消，这时候听见孩子们提起他那不争气的老爸，那压抑不住的怒气就爆发了：“你爸是好人，好到咱们一大家子要吃的没吃，要喝没喝，这都什么时候了，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也没一句话回来，让人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你爸就是这么个好人。”
    三个女孩子先还在门前台阶上或蹲或坐的，只小海跪在地上用树枝逗着蚂蚁玩。看见做母亲的带着无名的怒气回来了，小芳赶紧拉起跪在地上的弟弟，替他拍干净衣服裤子。都无声无息地乖乖地立在一边。
    英姿看见小海那脏兮兮的样子，说：“你这孩子，怎么老是说话不听，叫你别跪地上，说了多少遍了，这大冬天的，洗件衣裳十天半月不见干，地上又冷，要是染了湿气，害起病来，怎么得了，眼下咱家里半分钱都拿不出来。”
    小芳眼见这几日母亲的脾气越来越急躁，知道她在为过年的事烦恼，于是就安慰道：“妈，你别着急，爸爸迟早是要回来的，这都要过年了，他总不能放着我们不管，不回来过年吧。爸爸平时最能体谅我们的心思，他不可能不回来的。”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啊？你爸回不回来，我担心什么啊？关键是年货还没买，眼看着各种物价水涨船高，他挣得那几个钱不是白白辛苦了吗？”
    “那爸在外面多挣几天钱不是一样。”小芳嘟着嘴说。
    英姿明白女儿说得有道理，可是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大人的心思，英姿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再生在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按说，这个时候是该回来了。
    她曾向陈爱笑家里打听来着，陈爱笑家里的几个孩子说就算他爸在工地上没活干了，还可以去亲戚家的馆子里帮忙，这么晚没回来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再生没活干了就应该回来了啊。她心里没底，但还是期盼是工地上的活没完。面对女儿的一番话，她又不愿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只好压着怒气说：“但愿你爸真能多挣几个钱。”然后便回了屋里，将那箩筐里的糍粑重新晾出来。

    英姿家的小年过得有点冷清，家里什么也没有置办。别的人家家里已经置办得妥妥当当，小年夜，桌上都是鸡鸭鱼肉，整出了十几大碗，放几百响甚至上千响的鞭炮，欢欢喜喜地把灶王爷送上天。然后一家团聚，共享这太平安乐的世道带给人富泰满堂的生活。
    英姿那一天向前来挨家挨户卖肉的屠户赊了三两肉。按理说，到了年下，做买卖的都是往家里收一年赊出去的账。再没有旧账没还，还赊新账的道理。
    英姿这半年也是赊过几次账的，加起来账目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无钱还账。
    因此英姿赊这三两肉是说尽了好话。

    屠户才板着脸说：“有钱了要赶快还，别总想着赊，谁家的钱都是钱，都是起早贪黑挣来的，不要钱到了自己口袋里就舍不得拿出来，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有人拿不出三两肉钱。有些人分明就是只往自己胯下扒，不管他人手头紧。”
    周围几个卖肉的人又一番附和。
    英姿顿觉脸上滚烫烫的。不过她也只得装聋作哑，俗话说，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如今自己要从他手里赊肉，还能怎么样呢？
    屠户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将那三两肉称给了她。她便陪着笑脸说：“等我家再生回来了，我马上就还你，我记得清楚的，一共是五斤肉钱了。”

    屠户也不回应她，本来面对屠户的一番冷嘲热讽，她面上已经很不好看了。再次面对他的毫不理会，英姿突然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要不是因为今天小年夜，她想桌子上有几样像样的荤菜，要不是几个孩子盼这一天盼得脖子都长了，她自己宁可挨饿也不要吃这三两肉。
    她手捧着那三两肉，转过头，刚走了两步，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了，只听后面一个声音说：“也不怪这英姿，家里四个孩子，又摊上一场病，男人出去大半年还没回来，倒不是有心要不还你的钱。”
    英姿听得清楚，那人正是是南湘。
    英姿回到家里，本来还想再宰一只老母鸡，家里老母鸡有好几只，想想又舍不得杀。这几只老母鸡下蛋从来没有出过岔子，过了这个寒冬，春天一到，天气暖和了，它们下蛋一天一个，转眼就是一篮子。

    这几只老母鸡对她的帮助真不少，这半年里，家里缺什么了，大都是从老母鸡下的蛋上打主意,小海也常常依靠鸡蛋来改善胃口。
    如果小年杀一只，大年再杀一只，那就是两只了。那下起蛋来就没那么快了。她喜欢看见篮子里很快就堆积起尖尖的一蓝子鸡蛋，像一个个宝贝疙瘩一样。
    于是她放弃了杀只鸡的念头，想着等再生回来过年杀一只吧。她打开橱柜，里面有几碗她炒好的螺蛳肉和蚌壳肉以及小鱼仔。这些都是前几日她不顾严寒，打着赤脚在别人干鱼塘的时候捞到的好处。
    她将裤管卷得老高，一个一个从那泥滩上和水洼里将螺蛳和蚌壳.鱼捡到背篓里。有人揶揄她：“你是要吃不要命了。”

    她尴尬地笑笑，说：“活着不就是为一口吃的嘛。”
    她将这些捡回来，用锅将螺蛳和蚌壳煮了，将针将螺蛳肉扎出来，洗净了，竟然两大碗，听说这比鸡鸭入肉还要补身体，她就留着给小海多吃点。
    那些鱼，她也处理了，大的鲫鱼就养在盆子里吃鲜的，小的就捏了肚子，用油煎了，因此这段时间家里虽没有大鱼大肉，却不缺吃食。
    于是这个小年夜，她就将这些煮了，凑凑合合也有六个碗了，别人家煮十碗，预示着十全十美，她不贪心，六六大顺正是她要的兆头。鞭炮是旧年用剩下的一小挂。
    男人不在，她自己带着孩子们简单地祭了灶神，祈了愿，便一家子欢喜地团年了。

    再生回来正是小年后的那一天，腊月二十五，这一天又是雨天，绵绵的阴雨，空气湿冷湿冷的，英姿还是带着孩子们在家里，关起门来在卧房烤炭火。
    晌午过后，家里的大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英姿听到声音就起身去看，再生刚取下头上的斗笠，满身泥泞地站在哪里拍打身上的水珠。
    英姿看见是他回来了，有点喜极而泣，说：“你总算回来了，这么冷，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赶快去换一件，家里烧了炭火。”
    再生拍完了衣服，抬起头，说：“这些日子你和孩子们还好吧？”
    英姿一听，眼泪都要出来了，说：“我们都好，你快去换衣服吧。”

    再生却站着不动，英姿将他打量了一番，发现他比出门的时候瘦多了，皮肤也黑，就连头发也灰不溜秋的。
    “怎么还站着，快去换衣服啊。”英姿催促道。
    再生不知道该怎么启齿，他看着眼前这个他日思夜想的女人，突然眼眶就湿润了.英姿也有些感动，她说：“你这是怎么了？”
    再生就摇摇头，说：“没怎么。”
    然后就迈开步子往里屋走，刚走两步，他停下来，英姿呆呆地看着他的腿，说：“你到底怎么了？”
    再生深吸口气，抬起脑袋，说：“就是被砸伤了，落了点残疾，没什么大不了。”说完就走进去了。

    英姿的心像跌进了冰窖里，她担心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无尽的悲哀席卷而来，却连眼泪也没有了。
    再生换了衣服，又一撅一拐地走出来，他反倒安慰起英姿来，说：“你别难过了，就是跛脚了，走路难看点，也没啥事。”
    “这不算大事，啥才算大事，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再出去做事，孩子们靠谁去？”
    再生就不说话了。
    这一天，一家人都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气氛里，谁也不说话。
    吃晚饭的时候，英姿才想起问再生：“你口袋里有多少钱？”
    再生说：“身上就剩下十几块。”
    英姿又问：“你出去半年就这几个钱？”

    再生说：“砸伤了腿，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都花完了，还欠了陈爱笑家两百块。”
    英姿睁大了眼睛，气得连饭也吃不下，原本想让他出门打工挣几个钱，没想到他把自己的腿弄伤了，还倒欠一屁股债。
    她将手里的碗放下，说：“原本指望你挣点钱回来养家，这倒好，现在家里连过年都没钱呢。”
    再生也无心吃饭，捧着碗呆呆地，有一粒没一粒地往嘴里扒，他听出来了，英姿在责怪他。
    他何尝不知道家里的艰辛，可是自从工地上出事之后，包工头早跑得无影无踪，不但几个月的工资没有结，就连医药费也是自己出的。

    他还算幸运的，当初因为惦记家里无钱过日子，他就求工头给了他一个月的工钱，本来想趁个机会让人送回来给英姿解燃眉之急，谁知还没托人，就发生了事故，那工地上的脚手架的横梁的另一头是伸在墙体的洞里，横梁上的木板长时间被人来来回回地踩，使得横梁在墙体的一端移动了位置，于是木板的一端便架空了，上的木板倾倒下来，他刚好经过，被压个正着。
    总算菩萨保佑，只压到一条腿，造成粉碎性骨折，里面固定了钢针，现在不过是走路有点坡脚。
    同事却是连着木板一块儿掉下来，摔在下面一堆砖头上，一块砖头刚好顶在腰上，造成肾大出血，当时无人知道情况如此之糟，送医院的途中磨磨蹭蹭，等送到医院，人已经断了气。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故，工头听到消息立刻就跑了。于是一个人无辜地丢了性命，一个人无辜地成了瘸子。
    “你说说，这年怎么过？”英姿带着无奈地问。
    再生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他虽然装出一副对自己成为瘸子的事没有多大在乎的样子，可是天知道它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他带着复杂的心情回了家，他既希望眼前的这个女人能对他的遭遇表示出怜悯来，又不愿看见他曾躺在病床上朝思暮想的女人伤心。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想错了，她对他的一切都是漠不关心的，于是他只能抛开自己的悲哀，跟上她的思路，去想接下来的生活。

    他恍惚中回过神来，是啊，接下来怎么办呢？一贫如洗就不用过年了吗？
    “咱们想想办法，去借点吧。”再生说。
    “怎么借？向谁借？从来借钱的事你都不出面，都是我去向别人低眉顺眼。”英姿脸阴沉得像布满乌云的天空。
    “明天我去借吧。”再生说。
    “去向谁借？”英姿问。
    “队上这么多人，多少怎么借点，应付完这个年再说。”
    “过完年，春耕的稻种，农药都是钱，孩子们的学费，税款，哪一样都没有呢。”英姿说，“这算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说小海也该上医院去检查，拿药了。”
    “实在不行，咱们明天就去把鱼塘干了吧。”再生说。

    “这不是杀鸡取卵，现在你这个样子，我们家能指望得上的也就是这个鱼塘了。”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个好结果，四个孩子看见父母阴云密布的脸，都默默地不说话。
    晚上睡在床上，两个人也是心事重重，夫妻半年没见面了，如今却是背对着背各自饮泣。
    第二天，吃过早饭，外面的天气还是阴雨绵绵，再生从墙上取下斗笠戴在头上，穿上胶鞋，准备出去向几个关系好的人家开口借钱。
    英姿刚好从里屋里出来，看见他在穿鞋，心里不忍，她向来知道再生的为人，他哪里是那种愿意开口求人的人，就是开口了，也是带着乞怜的语气，说出的话又未必能让人受用，说不定还要遭人冷眼。何必让他去受这份委屈。
    “你别忙活了，还是我去吧。”英姿冷冷地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体恤他的，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冰冷的。
    再生正在穿鞋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英姿一眼，看见她一脸的不耐烦，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甚至他做手术，从大腿里穿进钢针也没有这么让他痛苦。他知道她看不起他，她向来看不起他，如今更看不起他了。
    “不，我去。”再生倔强地说。
    他将鞋后跟拉起来，就走出门去，刚走了几步，他俯下脑袋，看着自己一瘸一拐的腿，突然悲从中来，他的心就像天空中的雨，蒙蒙地下着，这半年来，他先是忍受着别人对他的欺负，然后是忍受着伤残的痛苦，本以为回到家了，多少能有点温暖了，谁知家里的气氛更让他觉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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