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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剑定梅山峒》——封锁几千年的梅山峒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第一部已完)[第1页]

作者:ty_一生所爱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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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公元一零六四年,宋治平元年三月,正是季春时节。
    成都府北门外三十里地,有一名唤张家湾的小村落,村落里大概三十来户人家。这一日风和日丽、莺飞草长;远山上不起雾,近郭内不生烟。村落之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杂花野草,蝴蝶翻飞。端的是好一派春日景象。
    村子西边有一小院落,竹篱瓦舍,乃是村中的私塾。
    院子里,桃花盛开。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使不挟四方。”
    私塾内一中年文士正朗声教诵。文士姓赵名有斐,微须,双目湛然有神,乃是这村中私塾的授课先生。赵先生教诵完这一段,说道:“适才这几句,乃是说文王有圣明德行,其声名显赫于天地之间;天命无常,只有有圣德的君王才可居之;上天亦曾命殷纣为王,但不久又让他失去了天下。”
    顿了一顿,赵先生问道:“诸位,可知为何殷纣失了天下?”
    私塾内整齐排座了七八个学生,年纪小的约莫八九岁,尚自垂髫;年纪大的十七八岁,行将弱冠。
    “回师父,”一学生起身叉手答道:“因殷纣无道,故而失了天下。”
    “唔,”赵先生再问:“然则何谓有道?何谓无道?”
    “这个…学生不知。”该学生想了想,如实回道。
    “昔者,秦王嬴政,”赵先生示意他坐下,“扫清六合、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实为我华夏之统一立下大功。然则他灭六国、焚书坑儒、兴建阿房宫,致使天下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如此,有道乎?无道乎?”
    他缓缓环视众学生,最后眼光落在位在末尾的一个十七八岁少年身上。
    “姜一枫,你且说说。”赵先生道。
    姜一枫站起身,叉手而立。他身长大约五尺六寸,身着白色土布衣裳,头挽小木冠,剑眉星目,颇有神俊;只是肤色较其他学生黑上一些,看起来不似其他学生那般文弱,
    “回师父,”姜一枫凝思片刻,道:“师父曾言:万物皆有阴阳,秦王亦如此: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是其阳;焚书坑儒、大兴土木遗祸苍生,是其阴。”
    赵先生缓缓道:“话虽如此,你终究还是未道明秦王到底是有道无道。倘若有一日,”他紧盯着姜一枫,“你如秦王一般身系天下,却遇事不知如何决断,你当如何?”
    姜一枫嚇了一跳,他这一生之中岂会想到这个问题?他叉手答道:“学生乃一介草民,岂敢妄言天下事。”
    赵先生微微一笑,道:“不过就事论事耳,你但讲来不妨。”
    姜一枫只好沉思半晌,回道:“师父既如此说,学生便妄言几句。依学生看来,若遇事不知如何决断之时,自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散学之后,姜一枫走至院外,从角落拿出存放的背篓、竹扒、柴刀,如往常一般前往村东头三里外的树林中去砍柴。
    村东头三里外有一大片树林,无虑三五百亩;松柏槐桉巍然耸立,桃李樱杏点缀其中,又有一片一片的竹林杂然其间,是村中人砍柴的好地方,也是孩童们玩耍嬉戏的宝地。正初未时分,阳光斜斜的洒下来,被枝叶割碎成星星点点。树林阴翳,鸣声上下。
    姜一枫沿着惯常的路径走入林中,四处看看,近处的树木能砍的基本都被砍掉了,于是继续往里走。
    行约两里,树林渐深,人迹少至,寒意渐浓。但闻雀鸟空鸣。
    姜一枫正行之际,忽一瞥眼,左边一棵槐树上似有一道红光闪过。他再定睛看时,只见树叶婆娑,哪有红光踪影?
    姜一枫微觉奇怪,他自幼在家勤习弓箭,目力甚佳,他不信自己会看走眼。他走到槐树下,只见这棵槐树径约二尺、高逾数丈,树冠枝叶茂密,亭亭如盖。
    他将背篓等物放在树下,将衣裳系了系,两手抱树攀援而上。
    正攀到树冠下方约三尺处,忽听得树下有人呼喊“一枫哥哥。”
    他低头看时,只见树下立着一个小姑娘,年约十五六,白衣红裙,头挽小盘髻,上面缀有一圈细小的珍珠,中间插了一根银簪,正是赵先生的女儿赵圆月。据说她出生那日正是八月十五,因此上取名圆月。姜一枫自小到私塾念书便与她认识,两人同窗共读,一转眼已逾十年
    赵圆月此刻正抬头看他。一缕阳光从林间穿过,照到她脸上,却见鼻尖微汗,两腮泛红,想应是疾走到此。她见姜一枫低头看她,微微一笑。姜一枫不觉一怔。
    “圆月妹子(注:妹子乃是近代用语,古时不称妹子,本书为阅读方便故借用之),你到这来做什么?这里可不比树林外面,常有野兽出没,须得多加小心。”姜一枫道。
    “你还说,你今天…”赵圆月正待往下说,突然脸色大变,直指姜一枫头顶,呼道:“小心!”
    姜一枫一转头,只见一条红色小蛇从树冠蹿下,直扑他面门而来。小蛇长约三尺,头呈三角状。
    他来不及细想,一手松开大树,另一只手紧抱树干,身子一侧,堪堪将蛇让过。
    红蛇一击不中,也不恋战,缘树急下。
    姜一枫回身抱住树干,急朝赵圆月叫道:“圆月妹子小心!”
    赵圆月跳开几步,一边回身紧张的盯着红蛇。
    那蛇却不往赵圆月而来,向着相反的方向朝树林中央逃去。
    姜一枫险些被它咬中,心中愤怒,三两下溜下树来抬腿便追;他一面追一面头也不回说道:“圆月妹子你便在此处等我,别乱跑。”
    赵圆月跺跺脚,想了想,也朝姜一枫追去。
    那蛇速度奇快,饶是姜一枫身轻腿快,一时却也不能追及,所幸他目力甚佳,那蛇又是红色,在草地上分外惹眼,不至于丢失踪迹。
    大约追了一里地远近,那红蛇忽然不见。
    姜一枫跑至近前,发现此处是林中一大块空地。空地四周都是树木,唯独这方圆三丈大小的一块地上无树;不止无树,连草也十分稀少。
    姜一枫眼看着红蛇到这块空地上忽然不见,自是不甘心就此回去,他循着空地仔细搜寻。一会功夫,赵圆月也已跑到。
    “一枫哥哥你为什么不等我!”赵圆月额上见汗,气息倒还不乱,口中埋怨道。
    “我怕你有危险。”姜一枫正说之间,发现地上有一个很小的洞口,径长寸许。他回想了下那红蛇,跟这洞倒是大小仿佛;再看看四周,并没有别的洞口。
    他从腿上解下一柄小刀,沿着洞口开挖,一面警惕那红蛇突然蹿出伤人。
    地面挖开大约尺许见方,两尺深浅,刀尖突然一坠,泥土漱漱往下直掉。姜一枫细看时,发现下面似乎是空的。他大奇,再往洞口旁边扩了扩,突然脚下一空,连人带泥直坠而下。
    姜一枫只觉两眼一黑,耳边呼呼生风。只听得头顶赵圆月一声惊呼,姜一枫尚不及细想,两脚一顿,已然到底;下坠之势不减,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姜一枫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先抬头望去,见洞口大概有三尺方圆,离洞底大约一丈五尺。就见洞口探出一张脸来,赵圆月惶急之情溢于言表,直呼:“一枫哥哥!一枫哥哥!”原来她在洞顶,外面明亮洞底黑暗,仓促之间看不真切。
    姜一枫笑道:“圆月妹子放心,我没事。”赵圆月听他没事,这才略略放心。
    姜一枫逐渐适应周遭环境,四处看时,发现这是一个方形的坑洞,长约两丈,宽约丈许。坑洞四面壁上俱是泥土,倒无出奇之处,只是某些地方颜色发黑,似是被火烧过。他始终担心那红蛇藏在暗处伺机伤人,遂细细查看洞底。
    洞底凹凸不平,有不少长条状物横卧于地。姜一枫拂开掉落的泥土,拿起一根长条状物看时,竟是象牙。这象牙长约四尺,径四寸许,端的是十分长大,只是颜色发黑,似被烧过,与洞壁一般。他再拿起一根看时,也是象牙;粗算之下,洞底大大小小竟有四五十根象牙。
    姜一枫心下暗暗称奇,他虽曾见过象牙,也不过一两次而已,没见过这般长大的,更没见过这么多的。蜀中之地其时无大象,象牙为稀罕之物,因何这洞里竟有这许多?
    他将象牙捡起,摞到一边,就见挪开象牙的坑洞底下露出几个大大小小的物件,或破损、或被压扁,均不成形状。姜一枫随手拣起一个,入手甚为沉重,物件上厚厚的一层铜绿。他用小刀将铜绿小心剔开,露出里面的本体,仔细分辨之下,乃是青铜。
    这应该是上古朝代的遗物了,姜一枫想。可惜,都坏得不成形状,也不知道以前是何器物。
    他弯腰再找,发现角落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物件没被压住,拿起看时,是一个大小不过寸许的青铜雕像。这雕像人首鸟身,雕刻得眉眼如生、羽翅凛然,甚是清楚。姜一枫将雕像握在手里,忽觉嗡的一声,脑中闪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巨大空旷的河边广场,中间是一座三层的方形高台,每层高约丈许;高台最底下一层宽约三十丈,第二层宽约二十丈,最上一层宽约十丈。第一层台下四周全是人,无虑过万。人皆布衣,束发包巾,面朝高台跪拜。第一层台上和第二层台上也跪满了人,人皆着丝衣戴平冠,内有些许人脑后留长辫,每人之间相距三尺。第三层台正中心竖起一个高大的青铜架,中间挂了一个巨大的青铜人面像,这人面乃是四方脸,两眼凸出如柱,甚是怪异。铜像旁边置有一物,光泽如玉,形似浑天仪,正自缓缓运转。另有一人,羽衣高冠,面朝铜像而立,手中执一旗帜,旗帜上绣有一个奇怪的图案,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第三层台四角各立了一株高大的青铜神树,高丈许,枝节婉转屈伸,上面挂了许多小物件,类龙虎,俱为青铜制成。
    此刻四下无声,执旗之人一直盯着形似浑天仪的东西缓缓转动。片刻之后,执旗之人突然转向青铜人面像,纵声高呼;四下人群立即和声高呼,如山呼海啸一般,一边跪拜不止。听其音当属蜀地言语,只是姜一枫完全听不懂内容。
    姜一枫正惊异之际,忽见第二层台上有一个人缓缓转过头来看他,其眉眼竟与方才所拾人首鸟身像十分相似。
    姜一枫一怔之下,瞳仁中不由闪现出一缕金色,但他自己并不知道。
    忽听得有人呼喊“一枫哥哥!”姜一枫闻得呼喊,脑中画面突然不见,瞳仁中那一缕金色也迅速消退,回复本色。他抬起头,就见赵圆月从洞顶垂了一根绳索下来,一边紧张问道:“你怎么了?莫不是被蛇咬了?”
    蛇?姜一枫这才想起那条红色小蛇。他四处再细看了看,不见红蛇踪影,想是从洞底某处钻走了。
    姜一枫定了定神,看了看手中的人首鸟身像,颇为精致,舍不得扔掉,遂放入怀中;再拿起几个压扁的青铜物件,一并系在绳上。他临走之际再左右看看,见角落还有一个玉琮;拿起看时,这玉琮高约五寸,共分十节,十分精美,遂一并放入怀中,这才缘绳而上。洞口,赵圆月正一脸焦急的等着他。
    “哪里找的绳索?”姜一枫对她笑笑,四处看了看,问道。
    “我本想去树林外最近的张二虎家借,走不多远就见到一棵树下有一卷绳子,想是村里人不小心落下的。”赵圆月一面上下打量他,一面问道,“一枫哥哥你没事罢?下面是什么?”
    “没事。”姜一枫道,“就一个大坑,下面有好些象牙和残破的铜器。不过,若是人不小心跌落下去,倒不好上来。”
    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一块大石头,滚过来堵住洞口。再想了一想,剩下的残破青铜器或许父亲用得上,于是将泥土覆盖在石头上。姜一枫看了看,跟附近草地无甚区别,遂起身拍了拍手,向赵圆月问道:“你到这里来找我?”
    赵圆月脸红了红,从怀里掏出一付手套,递给姜一枫,道:“我前些天见你手背划破了。你小心些罢。”
    姜一枫想了想,大概是前几天砍柴时不小心划破的,早已结痂。他接过手来看时,乃是一副布手套,里里外外缝了好几层,左手手腕处还绣了一个小小的月亮,下面是一株兰花。
    姜一枫心下颇为感动,他看着赵圆月笑笑,却没说话。
    他将手套放进怀里,指尖触到一个物件。他突然想起一事,将那个人首鸟身像掏出来,对赵圆月道:“我在洞底拾得这个,颇为精致,圆月妹子你拿回去,除去上面的铜绿,戴起来应该很好看。”
    赵圆月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接过去,看了看,放进怀里,开心道:“我们走罢。”姜一枫提了铜器,两人一同走出树林。
    树林的某个地方,扑棱棱飞起一只信鸽,直奔东北。信鸽脚下系一精致小圆筒,内有纸条,上书:三月十六,枫发穴得金器若干,无它。
    第二章
    两人出得树林深处,赵圆月自回家去,姜一枫再就近砍了些柴火,连同坑底取出的几个残破青铜器一起带回家。日影西斜,已是酉时。
    姜一枫家住在村子最北面,与其他人家相距较远;竹篱瓦舍,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所不同的是东厢房特别的长大一些。小院背后不远处,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沿河两边都是油菜地,时值三月,油菜花开的正好,望过去满眼金黄。
    离家老远就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姜一枫父亲乃是一个铁匠,名叫姜十七。姜十七大约四十岁左右,与姜一枫身高相若,两鬓微见白发;他身形瘦削,但举手投足沉稳有力。此刻姜十七正在院子西边辛勤劳作,靠墙角堆放着一些打好的铁铲铁锄铁剑铁斧之类。院子中间,一条半岁大的小黄狗不知何故与一只大白鹅起了争执,伏低蹿高,你咬我钻,好不热闹。突然,小黄狗跳出战圈,侧着头楞了一会,撒丫子便往院子竹门跑去。它一头扑进姜一枫怀里,尾巴狂摇,抱着小主人又亲又舔,高兴非常。
    “小黄乖。”姜一枫亲热的摸摸小黄狗的头,待它走了,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将柴火放下,提着青铜器走到姜十七背后。
    “爹。”姜一枫叉手问安。
    姜十七回过头,看着他笑了笑,嗯了一声;随即注意到他手上提的青铜器。
    “这是?”姜十七问道。
    姜一枫遂将今日村东头树林里所发生之事大略讲来,最后说道:“这些青铜器,我想爹爹可能用得着,所以带了几件回来。”
    姜十七接过去仔细看了看,摇头道:“青铜偏软,上古时候有用,现在却不堪大用。不过,扔了倒也可惜…”他再左右看了看,道,“不如就着这些材料给你打一柄短剑,作练习之用。”
    姜一枫谢过父亲,自去烧火做饭。
    戌正,暮色四合。
    姜一枫父子用过晚饭,姜一枫收拾停当,随父亲来到东厢房。东厢房长约五丈,宽约两丈,乃是一整间大屋。厢房主梁相去地面约一丈许,主梁上空布满齿轮之类的机关,连着六七根铁链,从主梁上直穿下去,长短不一。每条铁链尽头又居中系着一根径约五寸的木头,木头长短不一,长的约一丈五尺,短的约七八尺;每根木头下面,又系了五六条长短不一的细铁链,细铁链尽头均系有一小铁球,约鸡蛋大小。屋子四角各有一盏油灯,灯火如黄豆般大小,摇曳不定。
    姜十七拿了一叠小纸条走进屋去,选了十来个小球,将纸条贴在上面,然后走到墙角打开机关。机关一开,那六七根木头便开始转动,带动细铁链系着的小铁球一起转动,有快有慢,有高有低;有些铁球互相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姜一枫身着白衣,手执一柄木剑,将剑尖蘸了灰,静静的站在厢房门口。
    姜十七沉声道:“甲未,丙卯,己丑!”
    话音刚落,姜一枫一跃而出,在小铁球中间闪转腾挪,曲折前行。借着灯火的微光,他剑出如电;刷刷刷三剑之后,闪身回来复归原位。
    姜十七看了看墙角的水漏,四滴。这水漏乃是他自己所做,每一千滴水刚好一刻钟。他将机关停掉,缓缓说道:“三球都击中了。不过你在出第三剑之前,左肩被球击中,所以你出手之际有些许迟滞。如若不然,你可以在三滴之内完成。”
    姜一枫左肩上果然有一个灰点。原来小铁球均为中空,内盛木灰,撞到人时便会在衣裳上面留下痕迹。
    姜一枫垂首而立。待父亲走出屋外,他将木剑放下,从墙角取了一张弓,跨上箭壶,走到院子后面。
    小河蜿蜒流淌,微闻水声;随风不时送来阵阵油菜花的清香。月正中天,银辉满地。
    屋后到油菜地,中间有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呈东西向,形如纺锤。大约百步开外,有六七棵树上挂着一至三个一尺见方的靶子,数量不等,合计共十二个。靶中心有一红点,如指甲盖般大小。
    姜一枫先走过去将树上的靶子都挪了挪位置,再回到原处。只见他张弓搭箭,屏气凝神,连发十二箭。箭如流星,划破月光。
    射毕验箭,八支正中红心,三支偏了些许,另有一支偏了大概一寸。
    姜一枫将箭收起,回身再练。
    月光如水,院子的某个角落传来悠悠的箫声,低回婉转,颇为凄怆。
    姜一枫知道,这是父亲在吹箫。这首曲子叫做《忆秦娥》,这些年来,他不知道已听了多少遍。
    箫声咽,
    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
    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
    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
    西风残照,
    汉家陵阙。

    自打姜一枫记事起就未曾见过母亲。他所有对母亲的记忆,只有一张脸,一张绝美而充满怜爱的脸。他曾经无数次的问过父亲,可姜十七永远只有一句话:你母亲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你现在必须好好练习弓剑,等你长大了自然会见到她;此外便是,永远不许对外人提起自己的母亲。
    长大?我觉得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姜一枫心道。
    姜一枫收拾好弓箭,回到院子。姜十七正坐在石凳上吹箫。
    “爹。”姜一枫走到父亲身旁,犹豫片刻,道。
    “嗯,枫儿何事?”姜十七停箫问道。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想去寻母亲。”姜一枫犹豫片刻,说道。
    姜十七沉吟片刻,道:“你今天四滴之内三中,速度还不够快,等你三滴之内五中,且自己不被铁球击中,也许便差不多了。另外,”他顿了顿,道,“你今天第六箭,第二十二箭和第三十五箭气息不匀,应该都差了寸许罢?”
    姜一枫从未见过父亲练功,也不知道父亲是否会武功,但是,这十多年来,每次他练剑完毕,父亲不用走过去查看便知道他中与未中;每次射箭,父亲根本不去看,但他说的总是不差分毫。
    连日无话。这一日姜十七将打好的青铜剑交与姜一枫。剑长两尺六寸,剑柄剑身一体锻打,甚为坚固;剑身布满捶打留下的小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如群星闪耀,因此上姜十七为之取名“繁星”,刻于剑身。姜一枫接过繁星剑,把玩良久,爱不释手。那青铜器做完宝剑之后另有些许剩料,姜十七便用之做了三个青铜箭头,上面阴刻云雷纹,一并交与姜一枫。
    春华秋月,夏雨冬雪,转眼过了一年。这一年当中,姜一枫越发刻苦,已能做到三滴之内六中;弓箭上也越发稳准,且速度奇快,前箭刚出,尚在半空,后箭已发;待第一箭中靶之前,第三箭业已射出。
    治平二年春,三月二十,又见桃花。
    清晨,姜十七将姜一枫叫到堂屋,道:“枫儿,你今已长大,剑术和弓术也略有小成,不过你还缺少历练。”
    他顿了顿,续道:“万物皆有灵。深山大泽之中,多有巨蛇,此物灵气尤盛,相传常有隐伏多年者,吸日月天地之精华,待时以化龙飞升。你如今且出村去,寻那行将化龙之巨蛇,斩之,其必有一珠,名曰蛇灵珠,乃是其灵气之所聚。据传以此珠炼剑,锋利无匹、无坚不摧,你且去取来。”
    姜一枫满拟父亲会讲述母亲之事,听到这里不免失落。他张口正待说话,姜十七似是早就看出他心思,摆了摆手,道:“你且先去,我自有计较。”姜一枫只得作罢。
    姜十七将打好的包裹递给姜一枫,姜一枫自去背了弓箭,带上他喜爱的青铜剑繁星,向父亲道了别,走出门去。
    桃花瓣上的晨露尚未消失。河对面,一轮朝阳刚刚露出一弯金黄。
    “枫儿。”姜十七站在院门口叫道。
    姜一枫回过头去。
    “小心。”姜十七说毕,转身走向铁砧。
    院里院外,又响起了“丁丁当当”的有节奏的打铁声。

    出得门来,姜一枫想了想,先往村西边私塾方向而行。
    赵先生正在房中,姜一枫向先生恭敬叉手行礼,禀明事由。
    赵先生听了也不惊讶,只是听到杀巨蛇取珠这一节,眉头微皱,道:“但凡有灵气之物,必然伴有凶险,你虽然有些力气,也须得多加小心。若是不敌,走为上,不可拼命。”
    便在此时,竹帘动处,赵圆月从里间走了出来。
    “一枫哥哥你要走?”赵圆月盯着姜一枫。
    “不是走,”姜一枫笑道,“我出去做一件事,办完便即回来。”
    赵圆月微微舒了口气,问道:“去多久?”
    姜一枫想了想,道:“这却不好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五个月。”
    赵圆月转了转眼珠,向赵先生笑道:“爹爹,你常教育孩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月儿不可胡闹。”帘子后面传来赵圆月母亲陈氏的声音。
    赵先生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姜一枫对赵圆月笑道:“我此次去,乃是行走山林之间,多有不便。下次若是去那州府繁华之地,待我禀过师父师母,若是他们同意,我便带你前去。”
    赵圆月听了,只得作罢。
    赵先生想了想,对姜一枫道:“你且稍待。”进里屋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递给姜一枫,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雄黄酒乃是蛇属天敌,它一朝没有化龙,便一朝怕这雄黄酒。你带在身上或许能派上用场。”
    姜一枫接过雄黄酒,小心放好,恭敬道:“多谢师父。”又道:“学生适才来时路上正想,这附近不知何处才能有这将欲化龙的巨蛇?师父博文广知,可能指点学生一二?”
    赵先生捻须沉思半晌,道:“此去东北,往巴州方向多深山大泽。至于有无将欲化龙的巨蛇,也只得就近打听。一般有此灵物的所在多有异闻。”
    姜一枫谢过师父,别过赵圆月,转身而行。
    直到姜一枫走出村口里许,赵圆月依旧伫立门口,远望他离开的方向。
    第三章
    姜一枫曾随父亲三次出村、两进成都府,因此对于外间事物并不算陌生。不过这乃是他平生第一次独自出行,少年心性,只觉天地广阔,胸中豪气倍生。
    他辨明方向,取道先往雒县而来。
    晌午时分,进得雒县。其时雒县乃是一个上县,无虑两三千户,大街上商户林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姜一枫走了半日,腹中饥饿,便找了一个街边面摊,叫了一大碗汤面。
    正吃面之际,姜一枫突听背后有人“咦”了一声。他转头看时,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身着褐色布衣,梳着朝天辫,两只眼珠滴溜溜直转,看着他上下打量。
    姜一枫细看了两眼,并不曾认识,便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事?”
    小孩子不答,又看他两眼,问道:“哥哥可是从西南而来?”
    姜一枫老实答道:“正是。”
    小孩子便不说话,低头喃喃自语:民负兵,午时自西南而来,乃是一个“云日蔽雾”的卦。他抬起头,正色对姜一枫道:“你此行东北,所谋不成。”
    姜一枫听得他说到一个“卦”字,便笑道:“小兄弟此言差矣。老师也曾教授《周易》,我虽不曾习得,但也知道卦有‘大有’、‘小过’、‘归妹’、‘同人’…却不曾听得有‘云日蔽雾’之卦。”
    小孩冷笑道:“《周易》自然没有。”
    姜一枫笑道:“既然没有,小兄弟这‘云日蔽雾’之卦从何而来?”
    小孩看着他道:“占卜就一定要用《周易》么?”
    姜一枫奇道:“那小兄弟所用为何?”
    小孩子摇头道:“说来你也不懂。不过你此行所谋不成,你还是回去罢。”
    姜一枫想一想,道:“那小兄弟说说看,我此行所为何事?”
    小孩子道:“你将去东北取一物,但极险恶。”
    姜一枫毕竟年少,又少出门,听小孩子之说十中八九,不免心中信了几分。他对小孩子道:“话虽如此,你却无法说出你用何占卜,我如何信你。”
    小孩子得意的笑笑,道:“你可曾听说过《连山》、《归藏》?”
    姜一枫心中一惊。他曾听赵先生讲《周易》之时提过,在《周易》之前有两部上古奇书,叫做《连山》、《归藏》,乃是古人占卜所用,内容极为玄妙,可惜早已失传,后世无人得见。他上下打量小孩,只是不信,可若说不信,这小孩如此年幼又如何得知《连山》、《归藏》之名?
    小孩子知他不信,笑道:“《周易》所言,只是皮毛。《连山》、《归藏》不仅测得吉凶,还可有法解之。你今所欲取之物,虽及凶险,却也不是万不可得。”
    姜一枫试问道:“如何可得?”
    小孩子摊手笑道:“三百文。”
    姜一枫涉世未深,以为外间事物理当如此,因此上虽觉得过于昂贵,却也老实排了三百文钱给小孩。
    小孩子收了钱,正待说话,不远处墙角又蹿出一个小孩,大约也是十四五上下年纪,一面朝这边跑一面大叫:“周小顺!你昨日弄坏我的铁环,快与我赔来!”
    周小顺大惊,不及细说,转身便跑。那小孩子在后面追,两人一前一后,眨眼跑的不见踪影。
    姜一枫怔怔的看了半天,一时兀自回不过神来。
    突听得身后不远处有人重重的“哼”了一声。
    姜一枫定了定神,循声转头看去。面摊背后乃是一个茶馆,街边靠墙角的位置似有一人,只是此人正好坐在日光阴影里,一时不易发觉。姜一枫目力极佳,已看清是一身着灰衣的老者。老者广袖宽袍,束发纶巾,须发皆白,正端坐独饮。
    老者见他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后生且过来。”
    姜一枫虽觉他言语略有些无礼,但念他是个长者,仍旧走至老者身前,叉手行礼。
    老者啜了一口茶,道:“方才那个小孩是我孙子,我回去且收拾他。”顿了顿,续道,“不过,既然他收了你的银钱,我说不得只好替你算上一卦。你方向错了,你所求之物应往北方而去。”
    姜一枫方才上了一当,不觉沉思片刻,叉手问道:“老先生可知我所求何物?”
    老者微微一笑,道:“你欲寻将欲化龙之巨蛇,夺取蛇灵珠。”
    姜一枫听老者说的如此清楚,再无怀疑,叉手再拜道:“敢请老先生指点一二。”
    老者并不答他的话,捋须微笑道:“说到巨蛇,自上古之时便已有之。自古以来,天地万物皆分阴阳,皆有生灭;阴阳相伴,生灭相随。传说混沌初开之时,上古之神降世。此神人首蛇身,用无上神力创造了人与世间万物,这才有了如今的世界。这人首蛇身之神便是女娲。”
    女娲创世,世人皆知;姜一枫自然知道,便点点头。
    老者啜一口茶,续道:“可惜,世人只知有创世之神女娲,却不知尚有灭世之神‘大有’伴女娲由混沌之中而生。女娲乃是创世之神,主生发兴荣;大有乃是灭世之神,主死寂亡灭。有生有灭,方成世界。”
    姜一枫好奇问道:“‘大有’?晚生着实未曾听说。”
    老者一笑,继续说道:“这‘大有’亦如女娲一般,也是人首蛇身之神。传说它长住虚空之境,世人难以得见,因此多有不知。”
    姜一枫暗思这灭世之神不知有何等神力,一面叉手道:“晚生受教。”
    老者抬头看了看他,笑道:“此乃题外之话,你也不须担心,灭世之神岂是轻易得见?不过你这一卦倒也有些意思,乃是‘川日流光’。”
    姜一枫一发更觉奇怪,肃容道:“晚生曾随老师学过一些时日《周易》,可是周易六十四卦当中,并无‘云日蔽雾’、‘川日流光’这两卦。适才令孙所言《连山》、《归藏》,据我老师讲,早已失传,莫非世人所传有误,这两部上古奇书竟有流传?”
    老者看了他一眼,问道:“何谓《周易》?”
    姜一枫道:“据说乃是周文王姬昌所作,有《经》、《传》两部分,含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
    老者道:“既是周文王所作,则周文王之前,以何占卜?”
    姜一枫道:“据传说,夏用《连山》,商用《归藏》。”
    老者又道:“那你可知《连山》、《归藏》的由来?”
    姜一枫摇头道:“都说早已失传,更不知其由来。”
    老者道:“我再问你,你可知《河图》、《洛书》由来?”
    姜一枫挠头道:“这个历来也是语焉不详,据传说上古伏羲氏时,黄河浮出龙马,背负《河图》,献给伏羲氏;又后来,大禹之世,洛河中浮出神龟,背负《洛书》,献给大禹,大禹依此治水成功,划天下为九州。”
    老者大笑道:“不错,但龙马献图神龟献书,其实荒谬。世人皆知其谬,但皆以讹传讹,致贻害数千年。”
    他啜了一口茶,缓缓道:“今日与你相遇也是冥冥中注定的机缘,况且此事说来也不算秘密,就说与你听听;信与不信,却在你本人。上古时代,古蜀地有异人,纵目方额,不知其所从来。此人具大智慧,故蜀民共推为王,号为蚕丛。蚕丛王建古蜀国,教蜀民以天文星象、巫医占卜;又植桑养蚕、铸铜为兵,实乃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古蜀国,便在如今这雒县附近。《河图》之河,非江河湖海之河,乃是天上星河;《雒书》之雒,非洛水之洛,乃是地理脉络。当时雒县之民依蜀王蚕丛所授之法,观天象以得《河图》,勘地形以得《雒书》,此即《河图》、《雒书》之由来。后《河图》、《雒书》流传至中原地带,黄帝以其精妙而用之,托言黄河洛河所出,讹传至今。
    至于《连山》、《归藏》,乃古蜀国所制占卜之术。此去东北不远有连山镇,上古时代亦为古蜀国之地,其地先有连山氏、后有归藏氏所居。连山氏依蚕丛王所授之法观天象以制易,遂名《连山》;后归藏氏亦依蚕丛王所遗之法勘地形以制易,所制即名《归藏》,亦皆流传至中原。后武王伐纣,中原之地《连山》、《归藏》于战乱中佚失大部,周文王收拾残篇,夺天地造化之功重又制易,即后世所称《周易》,流传至今。再后秦灭巴蜀,焚书坑儒,则蜀地之《连山》、《归藏》亦大多焚灭不传。
    《连山》用以占天,占天者,知天命之所归、氏族之兴衰;《归藏》用以占地,占地者,知朝代之更替、四季之丰凶;《周易》用以占人,占人者,知旬日之荣辱、旦夕之祸福。若能将这三者融会贯通,则大可窥天地之奥秘、人间之兴替;小可见方寸之进退、毫厘之得失。
    究其根源,《河图》、《雒书》、《连山》、《归藏》皆源出古蜀国,为蜀王蚕丛所授之法。《连山》、《归藏》于中原虽已不存,但在蜀地尚有流传,只是历经数代,所传者已不过半。再者,欲学《连山》、《归藏》,必先知观天之术,再辅以山川地形,方可得之,此即难也。”
    姜一枫听完一席话,如在梦中,久久回味。想不到这些上古奇书与古蜀国竟有如此渊源。
    老者讲完,再啜一口茶,看着姜一枫道:“世间种种,皆有机缘。我方才所言《连山》、《归藏》,过于繁复,我拣其要略编录一册,今赠与你。我不知观天之术,穷尽一生,于《连山》、《归藏》所悟者不过十之二三;我观你是个有缘之人,或许他日与你有益。”言毕,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与姜一枫。
    姜一枫欲待推辞,老者笑道:“江湖男儿,何苦作惺惺之态?” 姜一枫再拜受领,惶惑道:“素昧平生,怎敢受老先生大礼!敢
    问老先生名讳?”
    老者大笑,拂袖而去,道:“既然素昧平生,何须记住名讳?”
    姜一枫叉手立于当地,待老者走远,遂按老者所示掉头往北方而行。
    一路行来,一路打听,却并未得着巨蛇的一星半点信息。好在暮春时节,莺飞草长,一路上鸟语花香,倒也不觉寂寞。走了几日之后,人烟逐渐稀少。
    这一日行过一个村庄,这村庄景象却与姜一枫连日所见迥异,但见村中房屋凋敝、人烟稀少;十室九空,鸡犬不闻。姜一枫走进村子,正撞见一中年黑脸男子独自在田间劳作,于是上前叉手行礼,问道:“敢问大哥,这是何地?为何如此荒凉?”
    黑脸男子直起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听口音小兄弟应是从东南而来,却是有所不知。我这里名唤寒水村,地属庆州,由此向北过去十余里地,便是西夏国。这几年西夏贼兵频频骚扰村子,因此上村中的人能走的都走了。”
    姜一枫心道原来如此,因又问道:“那大哥缘何不搬走呢?”
    黑脸汉子叹道:“我有老母卧病在床,不能搬走。村子中剩下的人家,也大多如我家这般境况,皆为老弱病残之人。贼兵要骚扰,也只得由他。”
    姜一枫道:“如此,官兵不管的么?”
    黑脸男子苦笑道:“也是要管的,只是此地距驻军甚远,等官兵得报前来,那西夏贼兵早已撤回。如此几次,官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甚前来了。”
    姜一枫默然半晌,也无甚话说,便问道:“大哥可曾听说这附近有无巨蛇出没?”
    黑脸男子略想一想,道:“蛇倒是不少,巨蛇却不曾听得说。”
    姜一枫一路行来,得着的几乎都是这一个回答,也不十分懊丧,向黑脸男子作别,转身欲行。
    “小兄弟且慢!”刚走几步,黑脸男子突然从后叫住姜一枫。待姜一枫回转,便道:“我小时曾听我爷爷说道,此去北方,翻过两座山头,有一座山名唤锁龙山,山色清黛、高耸入云。相传山中有一条黑龙,因此上大家都不敢进山。我爷爷是个猎户,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由此去过几次。他有一次于半山遥见对面山腰有一个黑色巨物缓缓移动,此物形似巨蛇,水桶般粗的身子,前后不见头尾。他吃了这一吓,从此不敢再去。”
    他顿了顿,续道:“只是此事已时隔多年,这黑色巨物如今在与不在,却是难讲。另有一节,这锁龙山如今乃是处在我大宋与西夏的中间,山这边是大宋,山那边即是西夏。且不说巨蛇,即这西夏贼兵,也是十分凶险。依我看,”他摇摇头,道,“小兄弟还是不去为妙。”
    姜一枫这多日以来,唯一得着这个有些靠谱的消息,如何能够不去。他暗想我只在山这边,不翻过山去,不至于便遇着西夏贼兵;万一遇见几个,凭我从小练就的身手也不至于便怕了。
    他主意已定,便辞别黑脸男子往北而行。
    姜一枫一路北行,翻过两座山头,猛抬头便见前面横亘一座大山,山色青黛,高耸入云,想来这便是锁龙山了。
    姜一枫想起黑脸男子所言,虽然少年心性,又有从小练就的一身本事,心下毕竟有些忐忑。他将行李重又整理了一遍,检查了弓弦箭支,将青铜剑繁星擦得锃亮,牢牢插进腰间皮套;趁着红日初升,抬步往山里行来。
    锁龙山地处边境,大宋与西夏两国时有冲突,因此姜一枫一路上得山来,全无人迹。但见古木参天,枯藤倒挂。深林之中,鸟雀争鸣;山谷之内,虎豹潜行。
    姜一枫小心翼翼行了半日。峰回路转,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半山湖泊,呈弯月形。湖水色作青蓝,干净纯澈,在阳光下闪烁碎金。
    姜一枫缘湖而行,正走之间,突然瞥见湖边石堆里有一截白色物事,在风中微微抖动。他走过去仔细看时,乃是一截残破的蛇蜕。这蛇蜕大约两米来长,鳞片如铜钱般大小,展开来约有两尺来宽。
    这大约便是那巨蛇遗留之物,姜一枫心内暗思;于是打起精神,将繁星握在手里缓步前行。
    第四章
    行约百十步,见路边草丛中遗落一只皮靴,姜一枫拾起看时,其形制殊异,不似大宋国内之物。
    再行几十步,前面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高台。上得台去,右边俯瞰湖面,左边靠山壁有一个大洞,约莫四五尺方圆,洞内黝黑一片。
    姜一枫将繁星剑在手中紧一紧,走到洞口,顿觉寒气袭人,全身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鼻中闻得一阵腥臭。
    他迈步正欲进洞,忽听得远处树林中一阵细小的“莎莎”声响,他转头走到台边,便看见台下树林中游出一条巨蛇,长约三四丈,水桶般粗细,周身鳞片半灰半黑。巨蛇出了树林,径往高台游来,
    那巨蛇远远见着姜一枫,顿时放慢速度,慢慢将身体蜷起,昂首吐信。
    姜一枫大喜,不暇多想,一纵身穿将过去,挥剑直指巨蛇头部。那巨蛇急要躲闪,却是不及,只一眨眼,巨蛇之头已被繁星剑斩落在地。那巨蛇身躯扭得几扭,便不再动弹。
    姜一枫怔了一怔,他原想此番相遇必有一番恶战,却全未想到竟然如此容易。
    他想起父亲之言,遂将巨蛇之头劈开,却并未找到蛇灵珠;再将巨蛇身体劈开,也是没有。他左看右找,只是没有;再看那巨蛇之头时,与一般巨蛇无异,并无将欲化龙之形。他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这巨蛇是不是即将化龙之物,如若不是,此番却是白走一遭了。
    正思之间,姜一枫微觉地面震动,四周腥气涌动。他抬头四顾,不觉大吃一惊。只见那高台上的大洞之中抢出好大一条巨蛇!这巨蛇周身比磨盘只粗不细,身长八九丈,尾部犹在山洞之内;只见它头部隆起似角,周身鳞甲如铁;两眼通红,如同两盏灯笼。巨蛇行动如风,径向姜一枫扑来。
    看看到得身前,那巨蛇猛张大嘴,向姜一枫狠狠咬来。
    姜一枫急闪身躲过,同时挥剑斩向巨蛇头部,却听“叮”的一声脆响,如中金石;再看时,巨蛇鳞甲上不曾留下半分痕迹。
    那巨蛇一咬不中,扭头再咬。
    姜一枫往后一跳,反身尽力一刺,又是“叮”的一声,竟未伤到巨蛇分毫。
    姜一枫自幼习练,身形极为敏捷,那巨蛇想要咬中他殊为不易;但他躲闪之中连挥十多剑,却也不能伤了巨蛇分毫。
    缠斗多时,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方。姜一枫心道这不是个了局,遂抽身往后便跑。那巨蛇紧追不上,也只得悻悻回转,在死掉的巨蛇身边盘旋几圈,自回洞中。原来这被姜一枫斩掉的巨蛇乃是它的子女。
    姜一枫远远坐在湖边树林中,调匀呼吸,心下犯愁。似这般情形,却是奈何不了这巨蛇。
    他喘息定了,怕那巨蛇悄然抢出伤人,遂找了一个地点,能远远的看到那巨蛇洞口。看了半日,巨蛇并未出来。他左思右想,也未想到办法,要说就此走了,却也心有未甘。
    日落月升,看看到了晚上。姜一枫取出干粮草草吃了,就近捡了一些树枝升起火堆,就火堆旁坐下。再看巨蛇洞口,也无动静。
    月光如水,远近树林中虫鸣蛙叫,煞是热闹。
    姜一枫渐觉困顿,又不敢就此睡下;正烦恼之际,忽见洞口有了动静。那巨蛇将头缓缓探出洞来,左右查看。
    姜一枫疾忙灭了火堆,躲在树后细看。
    那巨蛇看了半晌,不见周围有甚动静,遂将半截身子探出洞来,朝明月昂首吐信。只见它缓缓张开大嘴,从口中吐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纯白珠子,悬在半空,采集明月之精华。
    这大约便是蛇灵珠了!姜一枫兴奋想道。可是打也打不过,却只能望珠兴叹。
    姜一枫微微转身,背后的弓身碰到大树,他略一思索,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将弓悄悄取下,搭上一支箭,慢慢摸到高台附近。趁巨蛇不备,姜一枫觑得那珠子真切,一箭发出,正中蛇灵珠。
    眼见那珠子从空中往下坠落,姜一枫大喜,疾向珠子奔去。谁知才冲出两步,却见那巨蛇张口一吸,那珠子在半空中似有灵性,径向巨蛇口中而去。巨蛇吸了珠子,转身便朝姜一枫而来。
    姜一枫一见这情形,也不多想,转身便跑。巨蛇也知道追他不上,见他跑远便即转身回洞。它料定姜一枫并无奈何它的法子,再将珠子吐出,依旧采集明月精华。
    姜一枫回到树林坐下。这法子看看不行,只得再想他法。
    他突然想起临行之际赵先生曾给他一瓶雄黄酒,言道是蛇属天生克星。他将瓶子取出,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苦思良法。
    姜一枫看看雄黄酒瓶,再看看繁星剑,又看看铁背弓,又有了一个主意。他将瓶子打开,拿起一支箭探入瓶中,将箭头蘸满雄黄酒,依前摸到高台附近,觑着那珠子嗖的又是一箭。
    不偏不倚,正中蛇灵珠。
    眼看那珠子坠落下来,巨蛇不慌不忙,张嘴一吸。猛然间它察觉到珠子上有雄黄酒的味道,楞了一愣,那珠子直坠到高台边草地上。
    姜一枫大喜,他要的便是这一瞬之间。只见他如离弦之箭直抢过去,拾了蛇灵珠便跑。珠子入手温润冰凉,如玉石一般。
    巨蛇大怒,蹿起直追,这次却不再留力。只见它如一阵风般直卷过去,所过之处,草木皆折。
    姜一枫自然转身便跑。他速度原在巨蛇之上,巨蛇虽然狂怒,却始终追他不上。
    一人一蛇追了半晌,距离逐渐拉大。到得后来,姜一枫只听得背后怦然一声,然后便没了动静。他微觉奇怪,藏身于大树背后往回看去,不见那巨蛇。他大着胆子往回走,走约百丈左右,就见那巨蛇倒于树林之中,一动不动。姜一枫小心走近细看,那巨蛇已然死了。
    此时树林中忽然闪过一道黑影,转瞬即逝。姜一枫心思全在巨蛇身上,浑然未觉。
    原来这蛇灵珠乃是巨蛇毕生精华所聚,蛇灵珠既失,巨蛇必死。姜一枫将蛇灵珠再细细看看,心里欢喜,又不免替死去的巨蛇有些惋惜;他看了一会,将蛇灵珠仔细放进包裹,抬头看看明月,辨明方向,大步下山。待他下到山脚,已近卯时,天色微明。
    姜一枫深深吸一口气,回想起昨夜恶战,却也颇为惊险,若不是身轻脚快,几次险些被那巨蛇咬中。他边走边想,忽听得不远处传来战马嘶鸣之声。
    姜一枫心里好奇,贴着山脚悄行数十步,转过一个弯来,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他抬眼望去,草地正中间是一个小土坡,坡顶上有一白袍小将,背北面南而坐。
    这白袍小将大约十八九岁年纪,只见他一双虎目圆睁、两道剑眉入鬓;头戴凤翅盔,身披锁子甲,手持雕花弓,足登乌云履;那锁子甲双肩处各有一个虎头,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白袍小将左手边草地上倒插着一杆亮银枪,右手边堆放了好几个箭囊。他身旁不远处,一匹白马倒在地上,浑身鲜血,已自不动。再看白袍小将,战袍与盔甲上也是血迹斑斑,显是刚刚历过一番血战。
    此刻白袍小将手持弓箭,怒目直视。姜一枫顺着他眼光看去,就见白袍小将南面相距大约百十步乃是一队骑兵。骑兵队大约七八十人,其装束与大宋迥异:赫褚长袍,毛帽毛靴;手持刀枪弓箭,面露凶恶之色。骑兵阵前,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尸体,其装束与骑兵相同,大多身被箭支,显是被人射杀。骑兵队后面,大约二三十个大宋装束的百姓被绳索捆缚连成一串;男男女女、有老有小;衣衫褴褛、凄凄惶惶,想来应是被这队骑兵掳掠到此。
    姜一枫躲在山脚树后,正好处在白袍小将与骑兵队的中间侧面位置。他想起那黑脸男子之言,想来这队骑兵应该便是西夏贼兵;这些被绳索捆缚的大宋百姓,应是被西夏贼兵所俘。对面那位小将,看装束应是大宋戍边官兵。
    朝日初升,草叶上兀自挂着晨露。四周寂寥无声,唯有战马不时打一个响鼻,在鼻子前方形成一小团轻雾。
    僵持了一会,骑兵阵中有四五人眼神交汇,发一声喊,纵马疾驰而出,挥舞兵刃向白袍小将冲杀过去。
    白袍小将冷哼一声,弯弓搭箭;箭如流星,例不虚发。那四五骑尚跑不出十步便纷纷中箭坠地。
    西夏贼兵这边阵中,一个服饰约为头领模样的人见此情景,两腮肌肉抽动,显是极为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他与旁边几人低语一阵,便有人去阵后牵出几个大宋百姓,将他们押在马前,骑兵跟随在后缓缓前进。
    约行有十步,那白袍小将搭箭又射。百姓步行,身形矮小,骑兵高大,因此不能被百姓遮蔽。不出十步,骑兵纷纷中箭。骑兵这边张弓对射,却不能及白袍小将之所在,箭支在白袍小将身前纷纷坠地;偶有及者,准头差了许多,也伤不到白袍小将。
    骑兵头领也是无法可想,一声呼喝,弃了百姓不顾,率队打马发力往白袍小将急冲而去。
    白袍小将连珠箭发,无一失手,每发一箭必有一名骑兵坠地,转眼之间射杀二三十人。只是骑兵人多,马速又快,转瞬间骑兵队已冲到白袍小将身前不满二十步。
    白袍小将看看骑兵近了,便弃了弓箭,将亮银枪绰在手中,昂首而立。
    西夏骑兵队有一骑先行冲到。马疾如风,马上骑兵挥起手中长刀,恶狠狠劈将下来。白袍小将挥枪正要抵住,却抵了个空。再看那骑兵,右手被一支箭射穿,人在马上,刀已落地。
    白袍小将怔得一怔,又看见几名骑兵手中刀枪纷纷坠地,均是持刀枪的手被箭射穿。
    他转头向来箭处望去,就见右边四五十步山脚树下,一少年张弓搭箭,正射向西夏骑兵。

    第五章
    原来姜一枫看了多时,他自幼蒙赵先生教诲,读四书诵五经,胸中自有一腔正气。那白袍小将既是大宋同胞,自与姜一枫同仇敌忾;又兼且他以一敌众、毫无惧色,因此上姜一枫早有心助白袍小将退敌。只是他初次历经此等场面,虽有武艺在身,心下也不免颤栗,迟迟不知如何处措。又且他从小到大从未杀过一人,更觉无从下手。待见到白袍小将身处险境,姜一枫终于想起:不杀人,那么只射手脚即可。想通此节,他即刻弯弓搭箭,解那白袍小将之危。
    西夏贼兵见侧面有箭射来,不由勒马四顾;待看清姜一枫只一个人时,便兵分两路,一路扑向姜一枫,一路扑向白袍小将。
    白袍小将苦战多时,本已不支,忽遇强助,精神陡涨,将一杆枪舞的如银龙出水、虎虎生风;挑刺撩拔,一连杀伤数人。
    姜一枫这边也是先张弓射伤数人,待得贼兵近了,他便弃了弓箭,挥繁星剑杀入骑兵队中。他身形较白袍小将尤快,在骑兵队中左冲右突,如鱼得水,转瞬刺伤数人手腕。
    西夏骑兵见姜一枫身形飘忽如风,瞻之在前、顾之在后;往往刚刚挥起刀来,他人从眼前忽然便到了马后,自己完全无从发力,无不骇然。虽如此,有几次刀锋堪堪掠过,也在姜一枫身上划了几道小口子,所幸伤的不深;再战一会,他又已刺伤数人。
    余下数人突然发一声喊,弃了姜一枫,拔马掉头,绕过白袍小将往北而去。
    围攻白袍小将的西夏骑兵也已只剩数人,眼见得同伴逃走更是无心恋战,纷纷拔转马头,跟随同伴往北逃去。
    辰初,日上东天,晨露未晞。草地上恢复了平静,唯有几个受伤未死的贼兵,躺在地上呻吟号呼。
    白袍小将看也未看他们一眼,直走过去将那二三十个大宋百姓解了绳缚,好生安慰。众百姓死里逃生,纷纷跪倒拜谢。白袍小将不受,下跪扶起众人,由得他们千恩万谢的去了。
    姜一枫整理好弓箭包裹,缓步向白袍小将走来。白袍小将回身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为何不杀?”
    姜一枫想了一想,老实答道:“我从未杀过人。”
    白袍小将静静道:“战场之上,不是他死便是你亡。如方才这般情形,你若不杀他们,万一他们将你杀了,那么你不但害了自己性命,也害了这二三十百姓的性命。”
    姜一枫默然半晌。
    白袍小将又看他几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叉手道:“轩辕无咎。”
    姜一枫亦叉手道:“姜一枫。”
    阳光下,两个年轻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第五章
    贼兵退去,此间事已了。轩辕无咎先将随带医用之物简单绑扎了两人身上几处伤口。待得伤口绑扎妥当,两人惺惺相惜,不忍就此告别,索性席地而坐,侃侃而谈。
    原来轩辕无咎为保安军(注:保安军属永兴军路,治所在京兆府,即今之西安)派驻庆州戍边禁军,乃是马军军使。今日早晨轩辕无咎带了七八个弟兄例行巡逻,正好撞上这队西夏骑兵袭扰边民,轩辕无咎一面派人飞奔回营地求援,一面带领剩下的兄弟一路死战到此。到最后,援军未至,所有兄弟悉数战死;他自己也身被数伤,所幸均无大碍。
    轩辕无咎说到兄弟悉数战死,眼中落泪。姜一枫心下佩服,对他好生劝慰,又将自己来到此地的缘由告诉了轩辕无咎。
    轩辕无咎听姜一枫说起蛇灵珠,不由好奇,从姜一枫手里接过珠子细细看了一会,方又还回,道:“我在此地多年,竟不知道此山中有如此巨物。”
    两个少年人谈得兴起,互相叙过年齿。原来姜一枫今年十八岁,轩辕无咎十九岁,比姜一枫大上一岁。
    眼见已近午时。两人就包裹中取出干粮清水吃了。西夏骑兵死伤几十人,因此留下了几十匹战马,有些战马已自行逃走,还有一些在附近草地上逡巡不去。轩辕无咎走上前去牵过一匹高头大马,将缰绳递到姜一枫手里;自己又去找了一匹,翻身上马,对姜一枫说:“贤弟今替我解围杀贼,我这做哥哥也无以为报。营地就在附近,说不得,只好委屈贤弟且随我去到营地,待我禀过战事,咱们好生痛饮一番。”
    姜一枫口里答道:“是。”却不见动静。因他自小到大,牛骑过无数次,却从未骑过马。他拉着缰绳,看向那马;那马站立不动,斜着眼睛瞪他。姜一枫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便移步到马尾处,打算趁马不备,翻身上去。
    轩辕无咎久不见动静,转头看来,哑然失笑,连声招呼:“贤弟不可。”他拍马走到姜一枫面前,对姜一枫道,“你到马尾处,它必踢你。”
    说毕,轩辕无咎翻身下马,叫姜一枫仔细看着,他重又翻身上马,然后道:“骑马最要紧的便是两大腿内侧使力,身体随马自然起伏,不可硬抗。”遂将骑马之道对姜一枫细细道来。
    姜一枫照着轩辕无咎的样子翻身上马,依着轩辕无咎说的法子骑行。他初时尚不敢快跑,过得一会,慢慢适应了,便打马与轩辕无咎并驾齐驱,往西南方向而行。
    一路无话。行约十里,早到了营地所在。但见营地依山而建,营帐迤逦蜿蜒,不知其多少。营门内一面大旗高高升起,迎风招展;营门口两个军士手持长枪,相对而立。营门外有个少年军士,手搭凉棚不住眺望;待看见轩辕无咎,喜不自胜,连连招手。
    轩辕无咎对姜一枫道:“贤弟稍待。”他打马过去,到少年军士处下马。两人交谈数语,轩辕无咎复上马往姜一枫行来,面有怒色。
    两人进得营门,将马安置好了,一同走到中军帐前。轩辕无咎道:“贤弟且在此稍待,我进去禀过军情。”姜一枫点点头,自在外面等候。
    轩辕无咎待卫兵通报之后进入大帐。正对帐门乃是一个矮几,上面堆满美酒美食;矮几后坐了一个肥胖中年军官,着绿色官服,正与两名歌姬调笑取乐。肥胖军官见到轩辕无咎进来,不情愿的挥挥手,示意两名歌姬暂且退下。
    轩辕无咎压住怒气,道:“末将轩辕无咎,向曹指挥使禀报:今日巡边,遇西夏骑兵扰民,末将率队苦战退敌。”
    曹指挥使笑道:“轩辕军使辛苦。但不知战况如何?”
    轩辕无咎道:“贼兵约百二十骑,末将率十余兄弟与其对敌,杀敌约八九十,末将手下兄弟均已…均已战死。”
    曹指挥使讪笑道:“如此说来,乃是大功一件。待我回头禀过官家,再行封赏。”
    轩辕无咎道:“且慢。末将并不需封赏,只是想问一句:末将遇敌之际曾遣一兄弟回营求援,不知可曾到否?”
    曹指挥使眉梢一挑,道:“有到。”
    轩辕无咎道:“既然有到,缘何不见援军?”
    曹指挥使伸手捋一捋颌下几根胡须,道:“唔…想那西夏贼兵,狡猾异常,若是故意设伏待我援军前去,岂不正中了他的圈套?况且轩辕军使向来骁勇善战,自能退敌。”
    轩辕无咎怒道:“如此,便将我手下兄弟弃于死地而不顾么?”
    曹指挥使大怒道:“放肆!本官身为此处统领,须得全盘考虑,岂能因小失大?你一个小小马军军使,遇敌不报而擅自作战,本官尚未治你的罪,你尚且不知好歹!”
    轩辕无咎冷笑道:“你哪里是全盘考虑?你便是怕我多立了功,抢了你的位置!我轩辕无咎岂是贪功之人?但既在其位,自当守土有责;遇敌杀敌,乃是本分!”
    曹指挥使脸上肥肉抖动,显是怒极;他顿了一顿,缓缓道:“轩辕无咎,你遇敌不报擅自作战,致我军损伤十余人,待我禀过上官再行治罪。退下!”
    轩辕无咎自进营门以来一直强压怒火,此时更不答话,三两步冲将上前,跃过矮几,将曹指挥使按在地上举拳便打,一面骂道:“你还我兄弟命来!”曹指挥使挣扎不得,眨眼之间已挨了几拳,
    姜一枫在中军帐外听得里面突然传来异动,不知道里面是何情形;他担心轩辕无咎,赶紧抢进帐中。门口两个卫兵拦他不住,只得跟进帐中。眼见帐中情形,两卫兵大惊失色,只是未得命令,不敢擅做主张。
    姜一枫进得帐中一看,杯盘狼藉,满地酒水,轩辕无咎正骑在一肥胖军官身上爆打,不觉好笑;他赶紧上前拉住轩辕无咎,道:“无咎兄息怒,你拳头重,恐不慎将人打死了。”
    轩辕无咎这才恨恨起身。再看那曹指挥使,脸肿的如一个猪头,身上又是酒又是肉,官服扯烂了好几处。曹指挥使翻身坐起,这才大喊道:“来人…来人啦!”
    两个卫兵迅速上前。
    曹指挥使大叫道:“轩辕无咎以下犯上,殴打本官,着即革去马军军使之职,发遣问罪!与我拿下!”
    轩辕无咎冷冷道:“谁敢?”
    卫兵素知他的威名,一时踟躇,不敢上前。
    正自僵持不下,帐门外急急走进四五个人来。为首一人头戴五梁冠,身着紫色官服,腰挂金鱼袋;年纪约三十五岁上下,相貌不怒自威。他环视帐内,皱眉道:“军营之中一片混乱,成何体统?”
    曹指挥使慌忙整衣正冠,上前叉手道:“下官参见知州大人。”
    原来此人便是庆州知州王韶,今日前来军营慰问,不意撞上此事。
    曹指挥使遂将前事述说一遍,说到轩辕无咎打他之处,自是添油加醋。
    王韶一言不发。听完之后,他看了看轩辕无咎,沉思片刻,对身后一人道:“马忠,你且随曹大人去到军营各处,将慰问之物一一派发。”马忠与曹指挥使便即行礼出帐。王韶又对轩辕无咎道:“你且留下,我有话问。”
    轩辕无咎叉手而立。姜一枫一时无措,王韶看看他,向轩辕无咎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轩辕无咎道:“回大人,此乃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好兄弟。他名唤姜一枫,汉州人氏。”
    王韶道:“如此,也是位义士,且请一起坐下。”三人依座次坐下。
    王韶向轩辕无咎问道:“方才曹指挥使所言可是事实?”
    轩辕无咎昂首道:“不假。”
    王韶道:“如此说来,你率十余兄弟击破了西夏百十骑兵?”
    轩辕无咎道:“是。可惜我那十几个兄弟,尽皆战死。”言毕,眼眶湿润。
    王韶面露嘉许之色,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诚不虚言。轩辕军使年纪轻轻,如此勇猛,实乃我军之大幸。只是…”他缓了缓,道,“你实不该殴打上官,此乃军中重罪。我虽为知州,但军中之事,不便过多干预。曹指挥使若一意上告,要治你殴打上官之罪,我亦无法袒护。”
    轩辕无咎叉手道:“多谢大人好意。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曹指挥使若要上告,一应责罚我自承担。”
    王韶微笑道:“不急,不急。”他以指节叩几,沉吟不语。
    过得片刻,他对外叫道:“有请曹指挥使。”
    过得一会,曹指挥使自帐外入内。他狠狠瞪了轩辕无咎一眼,向王韶叉手行礼。
    王韶微笑道:“且坐。”待曹指挥使坐下,又道,“适才之事,本官已尽皆知晓。曹大人身处要职,谨慎一些乃是常情;轩辕军使受朝廷俸禄,忠君爱民、奋勇杀敌,也当嘉奖。只是他心伤兄弟们之死,一时犯了失心疯,失手殴打上官,确是不该,按例本该重治。目今西夏边患不断,正当用人之际,似轩辕军使这般勇将正乃是军中栋梁,若是治了他的罪,无异于自断股肱,使西夏人闻之拍手称快。依本官之见,轩辕军使殴打上官,嘉奖自然休提;着他向曹大人赔礼道歉,罚一月俸禄,此事就此罢了,曹大人意下如何?”
    曹指挥使心下自是不甘,但又不好驳王韶的面子,一时沉吟不语。
    王韶看向曹指挥使,微笑道:“曹大人统领有方,今日率队杀敌百余人,此事本官自当启奏官家。咱们既然为官一方,自当替官家分忧,身处边陲,理应一致对外;若是内部人自己先打起来,官家听了想必也不开心,倘若误会曹大人统领无方,恐对曹大人前途有妨啊。”
    曹指挥使听完一席话,心下大悟,站起来朝王韶深深施了一礼,道:“若不是大人指点,下官几误终身!下官但凭大人吩咐!”
    王韶微笑点头。向轩辕无咎道:“还不向曹大人赔礼道歉。”
    轩辕无咎本不欲道歉,但见王韶真心对他,实不好拂了他的美意,只好站起身来向曹指挥使微一叉手,算是道歉了。
    曹指挥使摆手道:“此事再也休提。”
    王韶大笑道:“如此,此事便算了了。大家且自去勾当。”当下众人散去,轩辕无咎带姜一枫自回营房,不提。
    入夜,营地内灯火四起,在半山中蜿蜒如一条长龙。
    轩辕无咎着手下将了些肉食干果到帐中,自开了一坛美酒,与姜一枫对饮。
    轩辕无咎先倒了一大碗酒,往地面缓缓沥下,告慰死去的众位兄弟;再倒一碗,递给姜一枫;再自倒了一碗,道:“一枫贤弟,做哥哥的没啥好东西招待你,但这酒可着实是好酒,乃是我上次杀敌立功,官家赐给的宫中御酒,酒名‘流香’,一饮之下,满室生香,殆非寻常村醪可比。若不是你来,我自己可舍不得喝。”
    姜一枫长大一些之后偶尔也饮酒,但所饮无非村中土酒。他端起碗来,闻一闻,只觉酒香扑鼻,与轩辕无咎一饮而尽。两人哈哈大笑。
    三碗下肚,两人谈兴更浓,轩辕无咎早觉姜一枫身手了得,待得姜一枫告诉他自小练武之法,不觉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轩辕无咎也向姜一枫讲述军中经历,原来他父亲亦曾是边陲军士,后战死;他自小便在军中长大,也是从 练。
    轩辕无咎问道:“此间事了,你作何打算?”
    姜一枫道:“自然是回到家中,将蛇灵珠交与父亲。”
    轩辕无咎又问:“之后呢?”
    姜一枫沉思片刻,道:“白天读书习字,晚上练习弓剑,得空时便帮着爹爹炼剑。”
    轩辕无咎于家事也不便过多询问。他点点头,端起碗一饮而尽,叹了一口气。
    姜一枫问道:“无咎兄何故叹气?”
    轩辕无咎犹豫片刻,道:“可惜。你如此身手,倘若投身军中,你我二人并肩杀敌、驰骋疆场,岂不快哉!”
    姜一枫笑着摇了摇头,也端起碗,一饮而尽。在他心中寻找母亲自然是头等大事,不过父亲有言,此事绝不能向外人提起,因此只好摇头不语。
    正对饮之间,忽闻帐外传来一阵大笑,连道:“好酒!好酒!”
    第六章
    二人起身走至帐外,却见王韶一身便服,在帐门外长身而立。二人连忙叉手施礼。
    王韶笑道:“倘若我没有猜错,此酒乃是御流香,出自宫中。”
    轩辕无咎笑道:“原来大人也是爱酒之人,正是御流香。”
    王韶道:“某年元宵,官家大宴群臣,我得尝此酒。端的是好酒。”
    轩辕无咎叉手道:“敢请大人共饮一碗?”
    王韶笑道:“正有此意!”三人大笑,进帐落座。
    轩辕无咎先为王韶满斟一碗,自己端酒敬道:“小人今日莽撞,蒙大人厚爱,感激不尽!”
    王韶笑道:“哪里哪里。两位年少英雄,我心底十分敬佩。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三人共饮,相谈甚欢。
    俗语有云: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三人畅饮高谈,不觉夜深。
    王韶再饮一碗,道:“我此番前来,却是有些话要对轩辕兄弟言讲。”
    轩辕无咎与姜一枫皆停箸倾听。
    王韶道:“我素闻曹指挥使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今日我虽拿话将他抵住,使他不再上告,但他对轩辕兄弟你必然怀恨在心,一有机会,必然报复于你。他又是你上官,若是一心拿你,你早晚要遭了他的毒手。古往今来,多少忠臣良将不死于沙场,却死于小人之手。”
    他停了一停,续道:“依我之见,轩辕兄弟留在此处,白白害了自己性命,不如先告个病假,离开军中躲上个一年半载。我大宋苦边患久矣!我久居边庭,多年以来,撰得《平戎策》三篇,不日即将上京面圣,献上此策。若是此策得官家嘉许,则我必将带兵再回此处,那时节你再前来军中,放开手脚杀敌建功,岂不甚好?”
    轩辕无咎毕竟年少,历事不多,全然没想到此节,待听得王韶讲完,不觉点头称是。只是他自幼生长军中,父母早亡,如今要离开军营寻一个地方暂且栖身,心下颇为茫然,因此沉思不语。
    姜一枫见了,道:“我倒有个主意。”
    轩辕无咎抬头道:“贤弟请讲。”
    姜一枫笑道:“无咎兄若不嫌弃,便到我家中住下,待得王大人回转之日,托人带个信,你再返回军营不迟。”
    轩辕无咎迟疑道:“我乃是一个莽夫,到贤弟家中岂不给贤弟添许多麻烦?”
    姜一枫笑道:“你我既然兄弟相称,又何必拘于小节?况且他日若是我家中有些大小事情,还得请无咎兄帮忙。”
    轩辕无咎心知他哪里是要帮忙,只是想邀自己前往。自己从小居于军中,于外界一概不知,想到要出去转转,也颇有些心动;再者一时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去处,心下也就应了。
    他端起碗来,道:“蒙王大人与一枫贤弟厚爱,我无以为报,当浮一大白!”
    三人饮至半酣,王韶端酒走出帐门,轩辕无咎与姜一枫随后跟出。南方群山在夜色中静静沉睡,远处的庆州城尚有点点灯火,依稀可辫。繁星满天。
    他不觉朗声吟道:“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吟毕,一饮而尽,又道:“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文正公当年在此驻防之时,西贼岂敢来犯!”
    时范文正公英名播于天下。轩辕无咎久居军中、姜一枫得赵先生授课,均知其大名。两人遥想文正公之英武,心中肃然起敬,也是一饮而尽。
    当夜三人尽欢而散。次日清晨,王韶早回州府。轩辕无咎与姜一枫收拾停当了,自去曹指挥使处告病假。曹指挥使正好眼不见心不烦,当即准了。两人两骑,出得营房,往南而行。
    走出百步,轩辕无咎回身再望向营房,大旗依旧猎猎生风。
    轩辕无咎既然暂离军中,便不再身着盔甲。他将盔甲包了,换了便装,再将亮银枪与弓箭背于身后,跨一口腰刀,跟随姜一枫前行。姜一枫知道他第一次离开军营,于军营外世界多有不知,一路向他讲述,一并讲了自己所住的小村子与家中境况。
    马行疾速,不日早到了村口,比及姜一枫出来之时,不知快了多少倍。
    此时已是孟夏。酉正,夕阳西下。村口一棵大黄葛树,高六七丈,盘根虬节,亭亭如盖。树下一人,身着粉红色长裙,在落日余晖中独立张望;近了看时,却不是赵圆月是谁?
    姜一枫心下感动,纵马快跑,到赵圆月身前下马,牵着马缓缓走到赵圆月面前。其时蜀地少有马匹,似西夏战马这般的高头大马更是罕有,姜一枫满拟赵圆月会好奇问马,谁知赵圆月看也未看战马一眼,只静静的看着他,神色有些欢喜,却又拼命忍住,眼眶却早已悄悄湿了。
    姜一枫讪讪道:“圆月妹子,这些日子,你瘦了。”
    赵圆月道:“这十八日,你黑了。”
    两人相对,一时无话。
    轩辕无咎缓缓策马前来,姜一枫遂将两人相互做了介绍。轩辕无咎点头道:“是你妹子,自然也是我的妹子。”又向赵圆月道:“放心,倘若有人欺负于你,你便告诉哥哥,我杀了他。”
    赵圆月吓了一跳。姜一枫笑道:“无咎兄久在军中,不谙外间事物。慢慢便好了。”赵圆月这才恍然,上前道了个万福,说道:“谢过无咎哥哥。”
    赵圆月这十多日来,便每每在此等候姜一枫,本有许多话说,碍于轩辕无咎在旁,不好启齿;好在见他平安回来了,心下欢喜,于是辞别两人自回家去。
    姜一枫在她身后道:“代我向师父师娘问安。”
    赵圆月转身点头,笑一笑,复又转身去了。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回到家中,大老远小黄便一路烟尘小跑过来亲热不止,姜一枫笑着安抚了,进门见过父亲。姜十七见他回来,也自欢喜。姜一枫向他介绍轩辕无咎种种情由。姜十七听到轩辕无咎名字之时,不觉抬眼细细看了他一回;待姜一枫说毕,点点头,对轩辕无咎道:“寒舍简陋,若不嫌弃,便放心住下。”
    轩辕无咎叉手谢过,自与姜一枫前去,收拾了一间空房住下不提。
    次日清晨,姜一枫将蛇灵珠交与父亲。姜十七接过细看,待听姜一枫说毕取珠过程,笑着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他走到铁炉旁,炉中一剑胚已自烧的火红。姜十七将蛇灵珠掷于炉中,蛇灵珠一遇剑胚,便即嗤嗤作响,迅速缩小,乃至消失不见。姜十七将剑胚取出,自去浸水锻打不提。
    姜一枫每日里如常上课砍柴,晚上便与轩辕无咎一处习练。轩辕无咎教他枪法,他便将这些年练剑之心得与轩辕无咎分享。
    第七日剑成。姜十七提剑看时,剑长三尺五寸,色如寒霜、冷气欺人;正对阳光细看,剑身纹理隐如龙鳞,挥动时隐隐有龙吟之声。他挥剑往旁边一个铁锄头轻轻一斩,那铁锄头倏然两分,如切豆腐。
    “好剑!”轩辕无咎在旁叹道,“我在军中多年,也曾见过不少宝剑,却从未见有如此锋利之物。”
    姜十七道:“我曾于山中偶得一块铁石,比之寻常铁石坚硬数倍,后经人指点方知是地精玄铁,世所罕有。今以此物铸剑试之,诚不虚也。”
    他想了想,又道:“此剑挥动有如龙吟,便叫它‘龙吟’吧。”于是在剑脊上刻“龙吟”二字,交与姜一枫。
    姜一枫得了龙吟,喜不自胜;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当夜,姜十七将姜一枫叫到房中,沉声道:“我知你早欲寻母,但这件事非同寻常,你知道的多了,于你有害无益,因此我便拣简略的说与你知。你母亲目前被困于某处,虽无危险,但无法与我父子见面。若要一家团聚,须得铸成一柄剑,名为‘四象之剑’;欲铸此剑,则必先寻得四象之精方可。可惜,我这些年暗中打听,始终无法寻得四象之精所在。如今你已长大,这些年身手也有进步,虽不入一流高手之列,但行走江湖足以自保。如今你便动身,去寻访那四象之精。你阅历尚浅,这件事着实难为你;倘若实在寻访不到,或有危险,你便回来,我再作道理。”
    姜一枫听罢这才明白母亲之事。其实父亲这些年一直不讲与他知道,他心中隐隐也感到母亲之事非同小可。他想了想,问道:“爹爹可否说知母亲的所在?”他自思倘若我实在寻不到那什么四象之精,我便孤身前去母亲被困之处,拼了性命也要救母亲出来;再说未必便拼不过。
    姜十七苦涩的笑了笑,道:“你心中想法我岂能不知?我不说与你知,便是怕你贸然前去。你记住,你若贸然前去,徒然害了你母亲的性命,绝无其他可能。”
    姜一枫听至此处,也只好放下这心思,准备安心去寻那四象之精。
    “枫儿,你要切记,对任何人均不能透露寻找四象之精的缘由。此事关乎你母亲的安危。有人问起,只说你父亲铸剑成痴,欲寻找四象之精铸一柄绝世好剑。”姜十七最后郑重对姜一枫叮嘱道。姜一枫既然知道此事关乎母亲安危,自是牢记在心,重重点了点头。
    第七章
    “四象之精?”赵先生皱了皱眉,道:“四象我是知道的,无非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但这些都是上古传说中的神兽,岂能获得?”
    姜一枫和轩辕无咎也是措手无策。姜一枫昨晚与轩辕无咎说起,父亲准备铸一柄神剑,需要用到四象之精,只是不知这四象之精为何物,更不知其所在,因此姜一枫打算启程去寻访四象之精。轩辕无咎略一思索,姜一枫倘若走了,自己留在此处甚为不妥;再说他心中去哪里并无所谓,四处走走也算多增些阅历,待得王韶召唤再回转军营复职便是,因此便欲同往。姜一枫正愁自己势单力薄,又兼且与轩辕无咎意气相投、引为知己,见他愿一同前往,自然喜出望外。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但是正如赵先生所言,四象乃上古传说之神兽,虚无缥缈,岂可寻得?姜一枫暗中寻思,父亲既如此郑重相告,又且此中牵涉母亲安危,想来定然不是无稽之谈。两人一合计,决定先找赵先生请教。一问之下,赵先生也是不知,两人一时无计。
    赵先生笑道:“我才疏学浅,不知者甚多。不过此处临近成都府,想那成都府自古繁华,文人雅集、高士众多,何不去成都府打听打听?”
    姜一枫一想有道理,本来也是四处寻访,不如便先去最近的成都府打听。他四处看看,不见赵圆月,遂向赵先生道:“烦请师父代向师娘师妹问安。”
    赵先生笑着点点头。姜一枫正要出门,突听得里屋传出琴声。姜一枫停步听时,知道那是一首古琴曲,取自古诗十九首,名为《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姜一枫曾听赵圆月弹过此曲,知是她在里屋。他停得一停,辞别了赵先生,与轩辕无咎一道往成都府进发。
    成都府路自古繁华,其时人口无虑二三十万,仅次于两浙路。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从成都府北门进得城来,但见沿街人声鼎沸、接踵摩肩;商户林立、热闹非凡。两人尝一回油果子,看一会画糖人,听一会说书,喝一大碗盖碗茶,不觉已是酉时。
    姜一枫明是喝茶,实为打听。他想着茶馆里耆老众多,或可获知四象之精消息。结果打听之下,人皆不知,唯有角落一老人言道:“四象之精委实未曾听说,不过若说到铸剑,此去西南四百里地,有一座仙山名曰蜀山,据说上面住了一些剑仙,或可知道一二。”说毕又自己摇摇头,道,“剑仙岂可得遇?难,难!”
    姜一枫再要问时,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哗。街上人皆往北张望,有那好事的更是拔腿往北便跑,欲要前去瞧热闹。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初到成都府,不省得发生了什么大事,也随众人出外张望。但见大街往北门方向聚集好大一群人,围成一个大圈。人声嘈杂。
    姜一枫两人并不喜热闹,转身找那老人时,已不知去向。两人上马向南欲行,恰在此时远远听得那圈中一女子言道:“光天化日!你们这是何道理!”
    姜一枫听在耳内,好生熟悉。他赶紧拔马看时,那圈中却不是赵圆月是谁?
    但见她一身粉色衣裳,背了一把古琴;头上虽未戴珠翠却仍是明丽动人。她此时正被十几个浮浪子弟团团围住,为首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生的是肥头大耳、满面油光。这肥胖公子一身青色丝绸长袍,歪戴头巾,足登丝履,正拉住赵圆月衣袖摇扇嬉笑。赵圆月挣扎不脱,又羞又气。
    姜一枫大怒,喝一声:“圆月妹子休要惊慌!”打马直冲过去。
    轩辕无咎闻听,摘下背上长枪,拔马便冲。他马术远胜姜一枫,如一团旋风,眨眼间已冲到姜一枫前头。
    姜一枫素知轩辕无咎性格,在他背后大叫:“无咎兄,暂勿伤人。”
    轩辕无咎也不回头,略点一点头。待冲到众人面前,他将马勒住,冷冷道:“滚。”
    这群浮浪子弟初时吃了一惊,再看时,冲过来的便止一人一骑;马是胡马,听口音此人也非本地人氏,众人登时转惊为怒。其中一人骂道:“哪里来的小畜生!”抽出腰刀,跳起身劈头便砍。
    此人虽举止猥琐,武功却颇有些底子,一刀劈下隐带风声,显见劲道不错。
    可惜,他遇见的是轩辕无咎。
    轩辕无咎冷哼道:“自己作死,须不怪我。”手中长枪如银龙出水,众人尚未看清,长枪已贯穿这人胸背。
    另一人嚎啕一声,提刀直冲上来。轩辕无咎更不含糊,又是一枪,刺于当街。围观众人看的呆了。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姜一枫前来,这二人已血溅当场。
    赵圆月见他二人到来,又惊又喜;尚不及说话,姜一枫已冲到她面前,将她拉至身后。旁边两人眼见轩辕无咎厉害,不敢上前;却见姜一枫过来拉开了赵圆月,又见他斯斯文文,心道这个好欺负,便拔刀砍向姜一枫。他二人刚刚出刀,却觉眼前一花,手中刀连带着握刀的手掌均已落地,手腕处鲜血迸流。姜一枫恼他们欺负赵圆月,下手便重了一些。
    眼见两人骁勇,那群浮浪弟子不觉都往后退了几步。
    惊魂甫定,浮浪弟子中走出一个人来,手中兀自摇着折扇,正是为首调戏赵圆月的肥胖公子。
    他看了看赵圆月,又看了看姜一枫和轩辕无咎,阴沉着脸问道:“两位可是自外地来?”他说的两位,自然指的是姜一枫与轩辕无咎。
    轩辕无咎只静静的看他一眼,一似全没听见。
    姜一枫沉声答道:“是便如何?”
    那肥胖公子又道:“两位可识得我?”
    这回姜一枫也懒得答话,只皱了皱眉,回头问赵圆月:“圆月妹子你没事罢?”
    赵圆月小脸通红,兀自强道:“没事。没事。”
    那肥胖公子看了大怒。恰在此时北门外卷起一小股烟尘,一队亲兵约百余骑,齐齐来至浮浪弟子后面,排列整齐。这队亲兵衣甲鲜明、训练有素,殆非寻常家丁可比。为首一人打马上前,向那肥胖公子叉手行礼。
    那肥胖公子眼见亲兵到来,顿时来了精神,向姜一枫二人破口大骂道:“你两个杀千刀的泼皮小贼,也不打听打听,我爹乃是成都府路转运使!整个成都府谁敢不给我小衙内姜虎的面子?今日你两个小贼杀我家丁,夺我美人,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说毕便一叠声催促领军军官上前捉拿姜一枫二人。
    姜一枫将赵圆月扶上马,拉在身后,自己在马前持剑而立。轩辕无咎更不说话。他将枪摆开,只待迎战。
    亲兵领队一招手,上来五个亲兵,策马冲到轩辕无咎身前,挥刀待砍。恰在此时,打南边传来一声大喊:“休得动手!”
    众人回头看时,一文官率七八骑从南往北而来,身后跟了约百余官兵。近了看时,但见他须发皆白、面色黝黑;相貌堂堂、正气凌然;头戴五梁冠、身着紫色袍、腰悬金鱼袋、足登双头舄。此人正是人称“一琴一鹤”的铁面御史、成都府知府赵抃。
    原来这姜虎依仗其父亲官荫,在成都府欺男霸女,民怨已久。今年赵抃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成都府事,姜虎之父亦曾时常告诫姜虎,赵抃此人刚直不阿、铁面无私,须触碰不得。姜虎被其父约束,这些时日倒也消停。前两日姜虎之父外出公干,姜虎憋了许久,便如出笼的虎狼、脱缰的野狗,尽情撒欢;今日在街上撞见赵圆月,见赵圆月清丽可人,不觉淫心大动,这才有了前头的故事。
    赵抃闻得有人报姜虎当街欺压民女,又早闻其名,不觉大怒。他心知下面官员须拿不住姜虎,因此上不顾颠簸,驱马前来。
    姜虎见他前来,从其穿戴排场已知定是知府赵抃。他虽未谋面,却久闻其名,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赵抃转头看了看四周情形,先向姜虎问道:“你是何人?当街排布亲兵,意欲何为?”
    姜虎向前一步,叉手讪笑道:“小侄姜虎,来的可是赵抃赵伯父?我爹爹时常向我说知伯父您的威名。”
    赵抃哼了一声,道:“伯父可不敢当。姜公子在这成都府,名气可是不小。我适才问你,当街排布亲兵,意欲何为?”
    姜虎见问,眼珠转得一转,突然哭丧起脸向赵抃诉道:“禀伯父大人,小侄今日与一众好友上街闲走,突然冲过一个女子,将小侄撞倒在地。小侄起身正欲与她理论,她两个同伙穷凶极恶,冲过来便杀了小侄两个家丁,又连伤数人。伯父大人明鉴:此三人骑胡马,口音与本地殊异,显是北边流窜过来的细作,欲刺探我成都府路军情。伯父大人公务繁忙,便请将他三人交与我带回府中,待我父亲细细拷问。”
    赵抃转头向姜一枫等三人问道:“他方才所言,可是事实?”
    姜一枫虽不识得赵抃,但见他装束举止,已自隐约猜到他的身份,遂叉手道:“禀大人,我与好友适才在城中饮茶,闻听得此处喧闹,这才看见我妹子被这姜虎调戏欺负。我二人前来搭救,这姜虎下人不由分说举刀便砍,我二人为求自保,这才不得已出手。望大人明察。”
    赵抃细细的看了他三人一会,问道:“你三人来自何处?因何骑乘胡马?到成都府所为何事?”
    姜一枫道:“我等来自汉州一小村子。我与好友到成都府来是为打听一件物事。至于我妹子…”他转头望向赵圆月,自己也不明白她何故突然出现在此处。
    赵圆月涨红了脸,上前道了个万福,道:“小女子前来寻我哥哥。”
    原来赵圆月在内屋听得姜一枫要走,心知求告爹娘也是无用,断然不能允她同往,索性打了个包袱,不辞而别,孤身前来成都府寻找姜一枫。想不到她一进城门,恰巧撞见姜虎一行,这才有了前面的事情。
    姜一枫看了看她,续道:“这胡马乃是我好友击杀西夏贼兵所得。”遂将前项事情拣重要的诉说一遍。
    赵抃听完,看看轩辕无咎,道:“既是保安军驻庆州戍边禁军,可有腰牌?”
    轩辕无咎解下腰牌,上前递与赵抃。赵抃仔细看完,复还轩辕无咎,对姜虎道:“他既然是戍边禁军,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刺探军情的细作。你有什么话说?”
    姜虎未曾想到轩辕无咎乃是禁军,眼看此计不成,悻悻然道:“虽然不是细作,但他无故杀我家丁,杀人偿命,我爹爹回来知道,也必不肯干休。就请伯父大人将他三人交由我带回去,待我爹爹回来再行发落。”
    赵抃冷冷道:“他二人方才言道,乃是你家丁先挥刀相向,他二人为求自保方才伤人。况且即算他故意伤人,自当交与官府论断,岂能容你带回自家发落?”
    姜虎急道:“他杀伤我的家丁,我爹爹回来时我却无法交差。”
    赵抃淡然道:“本官所言,乃是公事;你与你爹如何交差,乃是你家私事,本官不便过问。如今便请你们一道到公堂之上辩明是非曲直。”
    插叙:百度百科
    赵抃
    赵抃(1008-1084年), 男,字阅道,号知非子,衢州西安(今浙江省衢州市柯城区)人。北宋时期名臣。
    景祐元年(1034年),进士及第,出任武安军(潭州)节度推官,治理崇安、海陵、江原三县,迁泗州通判。至和元年(1054年),授殿中侍御史。历任睦州知州、梓州/益州路转运使。入为右司谏,论事不当,出知虔州。宋英宗即位后,除天章阁待制、河北道都转运使,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成都知府。宋神宗即位后,担任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元丰二年(1079年),以太子少保致仕。元丰七年(1084年),赵抃逝世,时年七十七,追赠少师,谥号“清献”。
    赵抃在朝弹劾不避权势,时称“铁面御史”。[1]平时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简易,长厚清修,日所为事,夜必衣冠露香以告于天。著有《赵清献公集》。
    公元1065年,赵抃正是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成都知府。当然本小说中的故事为虚构。
    第八章
    姜虎心说我一再忍让,你却不知进退,你再大无非也便是个成都府知府,我爹乃是成都府路转运使,岂能怕你?你如今叫我跟你到公堂之上说话,分明是羞辱于我,我与我爹爹颜面何存?于是大声道:“不行!我本无过错,因何要随你到公堂叙话?他三人杀伤我家丁,我断不能让人带走!倘或路上他们逃走,我去哪里找人?”
    赵抃怒道:“姜虎!你要对抗朝廷?”
    姜虎冷笑道:“赵抃!你休要嚣张。你是朝廷命官,我爹爹须也是朝廷命官。我爹既是成都府路转运使,这成都府路的大小事情,他也做得了主。”
    赵抃道:“众军听令:将这三人与姜虎一行带往公堂等候发落。如有抗命不遵者,即刻拿下!”身后官兵即刻列队向前。
    姜虎退后几步,大叫道:“我看谁敢!与我将那三人捆了!”命手下亲兵亦列队前出。
    姜一枫三人原本便在赵抃身前,眼看官兵列队前出,他三人自是退到队伍侧面。姜虎的亲兵要拿他们,须得先与官兵接战。
    眼看两队人马缓缓靠近,即将短兵相接。
    恰在此时,从旁边小巷子里飞也似的蹿出一骑,马上人黑衣黑靴,戴了一个黑面罩。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一人一骑已到了姜虎眼前。
    姜虎不知他是何来路,见他手中无有兵刃,略略放心。
    那人也不说话。将前衣下摆略略撩开,露出腰间一个牌子。他背对赵抃及姜一枫等人,又隔着二十来步距离,因此赵抃及姜一枫等人都未看到黑衣人举动。
    姜虎看向黑衣人腰间牌子,楞了一下;再一思索,不觉大惊。他正要行礼,那人摆摆手,纵马来到姜虎身侧,低头附耳说了几句,姜虎连连点头,甚为恭敬。那人说毕打马便走,略不停留。
    姜虎连忙挥手叫亲兵退后,自己走到赵抃身前,诚恳言道:“赵大人,适才确实是我见这位女子姿容甚美,忍不住出言调笑,我这厢向她赔礼道歉。”
    说毕走到姜一枫三人身前,向赵圆月叉手致歉。赵圆月红脸侧身避过。
    姜虎又走到赵抃身前,叉手道:“至于伤人之事,确是我家丁先动手,与他三人无干。我自不再计较。”
    赵抃见他前倨后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心里暗暗琢磨那黑衣人是何身份;不过好在他既如此说,此间事也好有个了局。他转头向姜一枫三人问道:“他方才道歉,你等可能接受?尚要追究与否?”
    姜一枫看向赵圆月,赵圆月红着脸摇摇头。
    姜一枫叉手道:“回大人,我们不再追究。我好友救人心切,虽是自保,也自鲁莽了一些,望大人宽恕。”
    赵抃说道:“既然两边不再追究,此事就此罢了。你等各自散去,休要再生事端,如有作奸犯科,本官决不轻饶。”言毕,自带随从官兵回府。
    姜虎略带奇怪的看了他三人一眼,也不说话,自带亲兵人等回去了。

    院子里,姜十七正自打铁,小黄突然汪汪叫了两声。院中悄无声息出现一个人影,似有似无,静静站在姜十七身后。
    姜十七浑似未觉,叮叮当当,打铁不停。
    那人影站立良久,沉声道:“你与朝廷有来往?”
    姜十七并不回身,只略停了一停,道:“没有。”继续打铁。
    那人影沉默不语。
    姜十七道:“你确定是朝廷?”
    人影略略迟疑,道:“不确定。”顿了一下,道,“最好不要节外生枝。”说毕,人影慢慢消失不见。恍如从未出现过。

    话分两头。姜一枫这边,待众人散去,已是戌时。三人腹中饥饿,于是找了家小酒馆,点些酒食,边吃边聊。
    姜一枫先问道:“圆月妹子你怎么独自来到这里?师父师娘呢?”
    赵圆月略有些腼腆,道:“我独自出来的,并未告知我爹我娘。”
    姜一枫看着她,心中又气又怜,道:“那可不将师父师娘急坏了?不成,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去。”
    赵圆月急道:“不!我不回去。”想了想,道,“我爹爹时常教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枫哥哥你就带着我,我也好长些见识。我又不给你和无咎哥哥添乱。”说毕,满眼恳求的看着姜一枫。
    姜一枫叹口气。他素知这妹子的性格,外柔内刚,决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更改,倘要将她送回去,难保她哪天又偷偷跑出来;今天乃是幸运,正好遇上,改天万一独自遇险却如何是好?
    他侧头问轩辕无咎:“无咎兄如何说?”
    轩辕无咎笑着点了点头,剥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口中,只管饮酒。
    姜一枫只好说道:“那好罢,回头我给师父师娘带个信,总不能让他们担心。”
    赵圆月大喜谢过,脸上容光焕发,顿觉胃口似乎都好了许多。
    姜一枫向轩辕无咎问道:“无咎兄可识得那黑衣人?”
    轩辕无咎道:“你是说方才去到那姜虎身前耳语的黑衣人?”
    姜一枫道:“正是。”
    轩辕无咎沉吟道:“我也正自奇怪。他戴了面罩,也未曾听到他的口音,无法辨识。但若是我识得之人,按理应与我打个照面才是。”
    姜一枫道:“我见那姜虎似乎对此人颇为忌惮。我自思我识得之人里面,应无此等样人。”
    轩辕无咎沉思片刻,道:“听那姜虎言语,似乎对他爹颇为惧怕。此人或是他爹闻听他在外胡作非为,专门遣来警告于他的,也未可知。”
    姜一枫想一想,也觉有理,点点头,便不再想此事。片刻之后他又道:“今日在那茶馆之中,有一老人曾言道,此去西南四百余里地有一座山名曰蜀山,上面住了一些剑仙,无咎兄可曾听说?”
    轩辕无咎略略沉思,道:“我在军中也曾听得一些蜀山剑仙的传言,说道剑仙专一除暴安良、救人危难,但要寻他时却是难寻。”
    姜一枫道:“四百余里地不算太远。左右是找,不如便先去那蜀山看看,倘若真能寻着剑仙,或可得知四象之精的一些消息。”
    轩辕无咎点点头,饮一碗酒。
    姜一枫一转头,见赵圆月正在发愣,问道:“圆月妹子?”
    赵圆月回过神来,道:“在呢。一枫哥哥何事?”
    姜一枫道:“我们明日启程先去蜀山,妹子意下如何?”
    赵圆月笑道:“两位哥哥不须问我,两位哥哥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三人商量已定,各自歇息。次日一早,姜一枫先托人给师父师娘带信,再去马市替赵圆月选了一匹中等大小的马。轩辕无咎教赵圆月以骑乘之术,待得赵圆月略有些熟悉了,三人骑马缓缓而行。
    时值孟夏,凉风习习。三人于途问路,答曰蜀山即是峨眉山。三人得了指引,骑马沿官道而行。官道两旁偶有栀子花盛开,随风送过阵阵清香。
    中午时分,三人路过一处村庄,村庄内外遍植樱花。其时正值花期,樱花盛开;远近十里一片粉红,如绯云临凡。微风吹过,花瓣轻轻飘落,将道路铺成了一条花径,煞是好看。众人一问之下,得知此处名叫悦兴村,乃是眉州地界。赵圆月听得眉州二字,不禁道:“常听我爹爹说起,这眉州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姓苏名轼,字子瞻。年方弱冠便已高中进士,名动京城。我爹爹常赞叹他的文章精妙,不输欧韩。”
    姜一枫点头道:“我也常听师父提起。据说这位苏大人会试之时写的文章本来高中头名,孰料当时的主考官欧阳修大人误以为该文章为自己弟子曾巩所写,为避嫌判了个第二名,事后才得知该文章出自苏轼之手,深为叹服。”
    轩辕无咎亦点头道:“我在军中亦有耳闻。听说见在京城任判登闻鼓院。”
    张家湾无有樱花,赵圆月第一次见到樱花,十分喜欢,流连忘返。姜一枫不忍扫她的兴,便陪着她赏玩樱花。不觉天色已晚,三人便进到眉州府找客栈歇息。
    眉州府虽比不得成都府繁华,也有三万户,约十万人口。众人进眉州府不远,便见一条小河穿城而过。其时月在中天、华灯初上,小河沿岸,游人如织,各色摊贩争相吆喝;小河之上,画舫轻舸穿梭来去,丝竹悠扬。三人沿小河岸边走约半里地,便见河对岸搭起一个木台,直伸到小河中央,木台上十几名妙龄女子载歌载舞,曼妙动人。一曲《霓裳羽衣舞》罢,少女们纷纷退下,又上来一蒙面大汉。只见他身着戏服,面上戴了一个横眉竖目的黑色脸谱,在木台中央来回走几步,略一点头,面上的脸谱已变成红色,眉目类似钟馗;再一点头,脸谱又变成青面獠牙的鬼脸,一连变了七八张不同的脸谱。木台前后、小河上下的围观游客纷纷拍手叫好。赵圆月大感新奇,也不禁微笑鼓掌。
    “真乃是一处人杰地灵的所在。”姜一枫微笑叹道,“也难怪此处出了苏轼这样的大人物。”
    “一枫哥哥。”赵圆月手上折了一枝樱花,眼望水街,向姜一枫言道。
    “嗯?圆月妹子有何话说?”姜一枫侧头问她。
    赵圆月未曾说话,先自脸红,想了半天,道:“没什么。此处风景甚好,我方才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能来此处定居,也算不枉此生。”
    三人游玩一阵,便去找客栈歇息,第二日清晨继续赶路。
    申时,到得峨眉山脚下。山脚下有一小县城,因山而名,唤作峨眉县。三人一看天色尚早,便先不进县城,只在山脚将马寄了,径直进到峨眉山之中。
    时天有微雨,峨眉山山色青黛,姿容秀丽,全都笼在一层朦朦细雨之中。进得山来,竹叶滴翠,小溪流红;远近各处寺庙不时传来阵阵梵音。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赵圆月不禁叹道,“真是一座好山。”
    “峨眉天下秀。”姜一枫点头道,“诚不我欺也。”
    三人一路游玩美景。一线天如刀劈斧砍,人行其中,抬头望天只得一线;牛心寺清涧奔流,跳珠溅玉;九十九道拐依山而凿,蜿蜒曲折。傍晚时分,到得新殿寺,姜一枫三人寻了个人家道扰住下。好在山中时有游客,山中人家也已见怪不怪,饮食也备的周全。
    山中入夜寒冷,三人烫一壶酒,一边喝,一边就着打听剑仙一事。山中人只是笑着摇头,言道从此处上去便是此山最高处,山巅有庙曰金顶,若要寻时,可去金顶看看。
    这个是峨眉山金顶的景色。随拍。

    

    

    
    第九章
    次日寅时,天不见亮,三人便收拾起身前往山顶。到得山顶,脚下云海翻滚,如在云端。恰在此时,一轮红日从云海中冉冉生出,霎时间将一片白茫茫的云海染成金黄。三人目睹胜景,不觉看的呆了。
    山顶有庙曰金顶,三人进庙打听,庙中僧人却不知有甚剑仙,微笑合十不语。山顶附近亦有几户人家。三人挨个打听,却只是摇头不知。
    三人不死心,沿着山顶转得几转,心道既是剑仙,不定藏于哪座洞府清修。几圈转下来,别说洞府,连大一点的山洞都没见着。
    眼看天色将晚,三人无计可施,只得退下山来取了马匹,准备前往峨眉县城歇息一晚,再做打算。
    三人进得峨眉县城,已是黄昏;就路边找一小摊,各自叫了一碗牛肉豆腐脑,边吃边聊。摊主一面招揽生意,一面不住上下打量他三人。
    姜一枫道:“我自思量,蜀山剑仙之说应非虚假,只是我们无缘,不能得见,明日且在这城中再打听打听。”
    轩辕无咎二人尚未答话,摊主耳尖,先听见了,忙问道:“蜀山剑仙?三位可是要找蜀山剑派投师学艺?”
    三人一愣,齐齐放下碗筷,莫非踏破铁脚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姜一枫道:“我们是要找蜀山派…”话未说毕,摊主一叠声道:“走走走!我带你去!”一边麻利的擦擦手,摊子也不要了,拉上他三人就走。
    姜一枫等三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轩辕无咎悄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圆月亦悄声道:“也不一定。我看这摊主不似坏人。”
    姜一枫想一想,即算是个坏人,看他身手也不能奈何了我与轩辕无咎,便朝他二人点点头,随摊主而去。
    摊主虽无武功,脚下倒快,一路不停催促,惟恐他三人落后。
    穿街过巷,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条街道口子上,三人往里一看,不觉目瞪口呆。但见这条街道两侧皆为二层的楼房,鳞次栉比,每栋楼外皆挂有大字招牌,放眼望去,有“峨眉山剑派”、“峨眉剑派”、“蜀山剑仙派”、“新蜀山剑派”、“正宗蜀山剑派”、“独一家蜀山剑派” …林林总总,不下几十个名目。每栋楼门首处皆站有一人,作剑客打扮,吆喝声此起彼伏:“学剑来这里!这里最正宗!”、“今日八折!名额有限!收完即止!”、“第九届剑仙大会夺魁者在此!速来学剑!” …
    三人尚未回过神来,早被摊主拉至一栋楼前,对门首处的人言道:“三位。”
    门首处乃是一个虬髯大汉,三十左右年纪。他看了看姜一枫三人,拿出三贯钱递与摊主,摊主收了钱,向众人道一个别,径自去了。
    虬髯大汉侧身让开大门,向三人做了一个里边请的手势。
    姜一枫抬头一看,门首写的是“正宗蜀山剑派”。他三人互相看看,一时犹豫不决。
    虬髯大汉催促道:“来都来了,还犹豫什么?进去再说。”
    姜一枫试探问道:“这里是蜀山派?”
    虬髯大汉道:“自然!我这可是正宗蜀山剑派!”
    姜一枫指着其他几十家招牌,道:“那这些…”
    虬髯大汉不耐烦道:“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我这家是真的!你们来我这里,算是找对了地方!”
    轩辕无咎道:“我们如何知道你这家不是假的?”
    虬髯大汉怒道:“我说是真的自然便是真的!怎地?想反悔可不成!你们适才也看见了,我可是给了别人介绍费的。”
    轩辕无咎冷冷道:“你给别人银钱与我们何干?我们想走便走,你敢拦我?”
    正说话之间,大门内匆匆走出一名女子,二十七八年纪,亦是一身剑客打扮,背上斜背了一柄长剑。她出门看了看,埋怨虬髯大汉道:“师兄你又闹脾气。师父教育你多少次了?叫你来这里接收学徒便是要磨磨你的性子,谁知你还不改。”
    虬髯大汉赌气转头不语。
    女子转头向姜一枫三人笑道:“三位切莫见怪,我这师兄是个急性子,脾气暴躁,人却不坏。三位既来学艺,这就随我去见师父罢。我名叫刘艳红,以后可就是你们的师姐了。”
    姜一枫寻思与其与他们缠夹不清,不如直接问他们师父,便朝轩辕无咎和赵圆月点点头,三人同随女子进了大门。
    穿过大厅,后面乃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当中十八九个人正在练剑,服饰整齐划一,动作却参差不齐。院子北面,一把花梨木交椅上坐了一个老者,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老者背后一左一右各站一名弟子。老者一面看众人练剑,一面品茶。
    刘艳红带着三人从院子侧面绕过练剑众人,来到老者面前。
    姜一枫上前叉手问道:“敢问老先生,便是蜀山派的掌门么?”
    老者捻须微笑道:“正是。老夫名叫江乘云,便是这蜀山剑派的掌门。三位打算学多久?三年?两年?”
    姜一枫道:“我们此来却不是为学剑,乃是…”
    他尚未说毕,江乘云已拉长了脸,将茶盏往身旁矮几上重重一放,冷然道:“三位来此却不学剑,莫不是戏耍老夫?”
    姜一枫道:“我们从未说过来此学剑,如何成了戏耍于你?”
    江乘云道:“我不管那许多。既然来了,必须学剑!不学也成,交一年学费自去。每人一百两,你三人共是三百两银子!”此时面露狰狞,却哪还有半点仙风道骨?
    姜一枫道:“若是不交便如何?”
    江乘云冷笑道:“若是不交,便打到你交!”
    一时之间,院子左右厢房中蹿出来十一二个人,皆身背长剑,将姜一枫三人团团围住,杀气腾腾。院子里原本练剑的众人,皆退到角落,有的面露惧色。
    姜一枫先对轩辕无咎道:“这些人不是敌军,无咎兄不可下狠手。”
    轩辕无咎点点头,缓缓摘下背后长枪。
    突听得东厢房顶上有人说道:“十多人欺负三个小娃儿,不要脸!”
    众人皆抬头望去。就见东厢房顶上站了一个人,亦是三十上下年纪,灰衣布鞋,便如路边耕种的农民,唯一不同的便是身后也斜背了一柄长剑。
    江乘云道:“老夫教训徒弟,不劳阁下费心。”他见那人悄无声息站在房顶,也不知何时上去的,心下有些忐忑,便不如对姜一枫三人那般嚣张。
    那人哈哈笑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只一跨步,便到了圈子中间。众人看的清清楚楚,却又莫名其妙。那屋顶离地少说也有一丈五六尺,离着众人围成的圈子也有个一二十步,他便是抬腿一跨,说到就到了。
    他先问姜一枫:“你等是他徒弟?”
    姜一枫摇摇头,道:“我们原本是找蜀山派打听一件事情,不想到得此处。”
    灰衣人转头向江乘云道:“既然不是你徒弟,便不是你家事。你这么多人欺负三个小娃儿,我偏要管上一管。”
    江乘云适才见他跨步过来,心下先自怂了,暗思他武功必在我之上,不如乘他不备一拥而上。他便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刷刷拔剑,向灰衣人刺去。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尚未有所动作,就听那灰衣人哈哈大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在剑丛中如一团灰影,急速穿梭,“啪啪啪”一连声脆响,冲上去的众人每人脸上都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众人脸上顿时浮起一个红色手掌印。江乘云急待退时,却是不及,啪啪两声,他左右脸上各挨一记,这两记耳光比起其他人来尤重,江乘云的左右脸颊顿时又红又肿。
    灰衣人打完之后,依旧站在中央。江乘云与众人捂着脸纷纷退后。
    灰衣人对江乘云冷冷道:“你等假借蜀山派名头收徒,原本不能容你,但师父有过吩咐,教授剑术令人强身健体,也并非全是坏事,只要不作恶,便由得你去;但你等若要伤人,却容你不得。你且好自为之。”江乘云此时哪还有半点威风,连连点头。
    灰衣人转头向姜一枫道:“我适才听得你对同伴言道,不可下狠手,想来你和同伴也会武功?”
    姜一枫叉手道:“不敢说会,在下自小在家练过一些皮毛。我这好友原本乃是戍边军官,一身好武艺,他自小与敌军交战,出手略重。”
    灰衣人点点头,道:“身负武艺而不自矜,小小年纪便有慈悲胸怀,不错,不错。你方才言道,要找蜀山派打听一件事情?”
    姜一枫适才见他身手,便自怀疑几分;见他如此问,不由惊喜道:“莫非先生便是蜀山派的剑仙?”
    灰衣人笑道:“我是蜀山派弟子不假,却不是什么剑仙。”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赵圆月三人眼神交汇,均觉喜慰。姜一枫道:“我们正是要找蜀山派打听一件事情。”
    灰衣人笑着摆摆手,道:“且慢,此处不是说话的所在。”
    他与三人一起走出大门,穿过这条“蜀山剑派”街,寻了个僻静的茶馆坐下。姜一枫等三人与灰衣人重新见礼,原来灰衣人名叫田重华,乃是蜀山派第二十九代弟子,他师父乃是第二十八代弟子。至于目前的蜀山派掌门,乃是第二十七代长辈,公孙长明。
    田重华听完姜一枫的问题,想了一想,摇头道:“我却未曾听过这四象之精。”
    姜一枫等人不免有些失望。
    田重华饮一口茶,笑道:“三位也不须忧虑,我虽不知道,我师祖,便是现在的掌门人公孙长明,他老人家云游天下,或会知道。我蜀山派离此不远,三位若不嫌劳顿,便请去山中一叙。”
    姜一枫等人久闻蜀山派之名,如今能亲身历之、亲眼观之,如何能不喜?连连点头答应。
    田重华便头前带路,一行人往峨眉山脚走去。
    姜一枫走了几步,疑惑道:“先生既是剑仙,何不御剑而行?”
    田重华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误会了,哪有那么多剑仙。我蜀山派几百名弟子,能练到御剑而行的也只掌门和几个先辈,连我师父亦自未可,我岂能御剑。”
    姜一枫这才恍然。
    一行四人到得峨眉山脚,田重华却不上山,绕过山脚,继续往西而行。
    姜一枫停步问道:“先生为何不上山去?”
    田重华道:“尚未到蜀山,为何要上山?”
    姜一枫指着峨眉山,疑惑道:“这可不是到了?”
    田重华看了一眼,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搞错了。这是峨眉山,却不是蜀山。蜀山乃在峨眉山西面。”
    姜一枫等三人面面相觑,原来一直搞错了,难怪上得峨眉山去一无所获。
    田重华带大家西行约两百里地,众人抬头看时,又一座大山横亘于前。这山与峨眉山又有不同,仙雾缭绕,似在云中。山脚下有一个大湖,色呈青绿,水波不兴,便如一块碧玉嵌在大地上。田重华笑道:“到了。”原来此山才是蜀山。
    第十章
    众人跟随田重华进山,穿过金花桥,沿双洞溪前行。一路经过绿叶潭、蝴蝶瀑布、珍珠瀑布、双龙瀑布、月亮潭瀑布,众人前面出现七个天坑,天坑周围,远近皆是珙桐树。田重华一路走一路向众人介绍,到得天坑处,田重华言道,此处曾是古时采矿炼铜之所在。
    便在此时,姜一枫觉背后繁星剑嗡嗡作响。他心中奇怪,便要解下剑来看时,繁星剑又自慢慢恢复平静。
    再往上,渐闻水声隆隆。转过一个弯,眼前两道好大的瀑布。这两道瀑布高约三四十丈,相距也约三四十丈,从山顶倒挂下来,便如两匹白纱飞悬,极是秀美。
    走过飞纱瀑布,却不直接往上,田重华带大家转东南方向进入一片密林。林中道路弯折,迂回盘旋,甚为繁复。
    “此处乃是蜀山祖师为防外人误入设的一个结界。”田重华笑道:“结界分里外两层,外面这层道路已极为复杂,寻常人若是误入其中,往往迷路,因此远近人皆称此处为迷魂凼,轻易不敢进来。”
    穿过迷魂凼,田重华带大家走进一个山洞。前行几百步,田重华停住脚步,抽出背上佩剑,将剑身嵌于左边洞壁某处,心中默念,洞壁轰然中开,现出另一条山洞。
    田重华道:“这是内层结界。”取回长剑,带姜一枫三人入内。洞壁在众人身后轰然合拢,浑然不见一丝痕迹。
    四人再前行几十步,眼前一亮,原来已到山洞尽头。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探头往外一看,饶是身负武功,也不禁心下惴然;赵圆月更是花容失色,情不自禁伸手拉住姜一枫衣袖。
    原来这洞口尽头所在,乃是一座山峰的半山腰。洞口向外伸出一个小平台,约莫两丈方圆;平台下面白云缭绕,深不见底。
    洞口对面,大约几百步开外,一座巨大山峰高耸入云;无数小山峰环绕在主峰四周,在云中宛如浮岛,高低错落、若隐若现。小山峰峰顶各各不同,有良田院落、有小桥流水、有修竹茅屋、有亭台楼阁,景致迥异。
    田重华走至平台边缘,心念动处,就见平台边缘隐约现出一座小桥,小桥宽约三尺,从平台直通往主峰,如彩虹临空。
    “此乃剑桥,也是我蜀山派前辈施大愿力所造的结界,蜀山弟子来往各峰之间,便是靠此剑桥。”田重华说毕,当先走上剑桥。
    姜一枫三人先后踏上剑桥。赵圆月紧紧拉住姜一枫衣袖,三人小心翼翼,缓步而行。就见脚下白云朵朵、身旁山风阵阵,如临仙境。
    走的近了,就见主峰半腰处有一块巨大的平地,平地中间乃是一个清澈见底的高山湖,湖边绿树环抱,鸟雀翔集。平地边上,靠着山壁修了三重雄伟的大殿,重檐歇山、飞昂斗拱。大殿后面是三进院子。大殿左右两侧各有一座七层的高塔。
    “中间这湖名叫鸳鸯湖。左边那座塔乃是藏书楼,是我派中弟子学习精进的所在。右边那座乃是镇妖塔,我蜀山派各代弟子在外降妖伏魔,有那不能杀或杀不掉的妖魔,便带回来镇在此塔之中,因此上轻易不能进去。”田重华介绍道:“中间三重大殿,第一重乃是我蜀山派议事大殿,往后第二重是演武厅,再往后第三重是兵器厅。后进各院落是各长辈居所。也有爱那山水之美,不住在这院落之中的,譬如现任掌门公孙长明师祖,便自去住在后山之中。远近各处小山峰峰顶,乃是我派各弟子居所,也有些是我蜀山派的田地。我派弟子除了练剑修习,平时也须纺织耕作,自给自足。”
    姜一枫环视四周,心中自思,这蜀山派所在怕不便是仙境?
    “我蜀山派目前我这一辈的弟子约有百余人;我师父那一辈,只有七人,分别是二师伯公冶正、三师伯华长清、四师伯邝青云、五师伯独孤侍雪、六师伯胡为中,最小一位乃是我的师父,名讳楚朝云。”田重华笑着介绍道。
    姜一枫听完,疑惑问道:“那你的大师伯呢?”
    田重华怔了怔,道:“我上山也只得十多年,从未曾听人提起过大师伯。”
    姜一枫哦了一声,便不再问。
    剑桥的另一端直达主峰平地边缘。田重华带姜一枫三人走完剑桥,便到了主峰。只见大殿前方空地上约有三五十弟子正在练剑,动作舒展,如行云流水一般。
    “这乃是我蜀山派的入门弟子。”田重华笑道,“他们所练的乃是我蜀山派入门剑法,这入门剑法一共十八式,分别乃是:天地初开、仙山寻路、渔樵问答、雾隐仙踪、清泉挂壁、苍猿献桃、溪水三叠、风过无迹、夜雨打萍、山高万仞、峰回路转、回首苍穹、青石九曲、鹤冲云霄、拨云见日、霞光万道、俯看群山、气冲斗牛。我师父曾经言道,蜀山剑法,练到后来无招无式,无迹可寻,但起始练剑之时,却须得先练熟这一套入门剑法。便如人学做文章,刚开始务求对仗工整、法度严谨、起承转伏,有物有序;但到了后来,你于这些基本理念烂熟于心之后,便不须再受制于条条框框,写文章之际便如天马行空、挥洒自如,如此写出的文章方能称得上是好文章。”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一面看,一面听,连连点头,心中颇觉有理。田重华带众人取道直奔主峰后山,回头看那剑桥时,渐渐隐去。众人一路行来,沿途遇见不少蜀山弟子,有那熟识的,便向田重华打个招呼;见他带了三个外人进山,却也不感惊讶,想是众弟子多曾有过相同经历。
    后山上一路翠竹修篁、飞瀑溅玉。小道两侧,各种数不尽的奇花异草,清香扑鼻。更有那小鹿小兔、跳跃其中;白鹤白鹇、盘旋其上。姜一枫三人行走其间,左顾右盼,心羡其美。赵圆月毕竟少女心性,嗅嗅小花,摸摸小兔,更是开心不已。
    转过一个亭子,眼前是一片芳草地。草地靠山壁处有一个小院落,院中栽种了一些瓜果蔬菜;院子北面乃是三间茅草屋,茅草为顶、原木为柱,虽则简陋,却很规整。
    田重华立于院中叉手道:“弟子田重华,带三人求见掌门师祖。”
    但听得吱呀一声,正中间的堂屋木门向两边开启。屋内有人朗声道:“进来。”
    田重华带三人进得屋中。姜一枫等人抬眼四顾,但见屋中陈设颇为简陋,只在正中设了一个矮几,矮几两边各几个草蒲团。细看矮几,乃是一截天然的树身从中剖开而成,尚未去皮,树身两头下面各垫了几个石头,权作矮几之腿。矮几之旁,放了一个小火炉,火炉上煮了一壶水,水微沸如蟹吐珠。
    矮几一侧,一老人坐于蒲团之上,正自斟茶,他身后木墙上,斜斜的挂了一柄剑。姜一枫等人看时,这老人年约古稀,清瘦面庞,须发皆白;头顶束发小冠,穿一根木簪;身穿一领灰色宽袖道衣。他自己面前放了一个茶盏,对面一溜放了四个。
    姜一枫等三人心知这老人便是蜀山派掌门公孙长明,正待上前施礼,公孙长明微笑摆手,道:“老朽天性疏懒,不喜礼仪,各位就坐品茶便是。”
    田重华知他这师祖性格如此,笑着招呼众人坐下。姜一枫等三人便依次坐下品茶。田重华一面将姜一枫三人来意说与师祖知道。
    公孙长明听完,看向姜一枫,问道:“你便是姜一枫?”眼神中颇有些复杂。
    姜一枫未曾察觉,点头道:“回老先生,便是晚辈。”
    公孙长明道:“唔。”沉吟片刻,道,“老朽也算历过一些事情,走过不少地方,这四象之精委实不曾听说。”
    姜一枫三人听罢,不免有些失落,暗思连他都不知道,却不知再找何人打听?
    公孙长明微笑道:“天下能人逸士众多,何须急在一时。别的不说,便是我这蜀山派藏书楼中,除我派剑经之外,尚有历年来我派弟子四处收集的各种典籍,其中不乏上古孤篇。不是老朽自夸,要论数量,我这藏书楼赶不上皇室藏书;要论稀有,我这楼中有些书籍怕是在皇宫内廷也找不到。世间万般,皆有因缘,诸位既然来了,何不停留一些时日,多在藏书楼内翻阅查找,或可获知一些线索?”
    姜一枫听罢,甚觉有理,与其在外瞎找,不如静下来好好翻阅古籍,或能有所收获。他抬头看了看轩辕无咎与赵圆月,轩辕无咎耸耸肩,示意自己无所谓;赵圆月是他到哪便到哪,自是点头微笑。
    姜一枫便回道:“多谢老先生成全,如此晚辈便打扰了。”
    公孙长明笑了笑,道:“我这藏书楼,派中弟子按其修炼层次方能到达不同楼层,不过你三人非为我派弟子,可不受此限。”又对田重华道:“你去找一个清净院子,拨与他兄妹三人居住;另外传与他三人剑桥之法门,方便他三人行走。”
    田重华四人叉手行礼。出得门来,田重华向三人笑道:“你三人好福气!”
    姜一枫忙问缘由。
    田重华道:“我蜀山派这藏书楼却不是想进便进,想上便上。初入门派的弟子,只得在第一层翻阅修炼,待得有一定根基,经过派内长辈考核,方可上第二层楼,依次而上。从第四楼要上第五楼,须得掌门亲自考核。我目前也只在第二层楼翻阅修炼。”
    姜一枫奇道:“这却是为何?”
    田重华笑道:“这是蜀山派历年来传下的规矩。倒不是藏私,长辈们言道,学剑学道,须得打牢根基、从易入难,倘若修炼不到火候强行超前修炼,于己不利。譬如你只能开五石的弓,却硬要去开八石的弓,可不是伤了自己么?”
    姜一枫听罢点头,道:“循序渐进,原该如此。”
    田重华道:“第一二层楼内,除了我派剑经,尚有天下各派武学典籍,供我派弟子参阅。我师父曾言道,蜀山派剑术不拘一格,兼容并蓄,各取所长。第三四层,听闻除了我派剑经,尚有我派弟子历年来云游天下收集带回的各种珍稀典籍,有些在世间早已佚失不存。第五六层,据闻除了我派剑经,便是历年来各掌门与长老所写笔记,或记事、或记物;或是练剑之心得、或为一花一叶之感悟,不一而足。”
    姜一枫点点头,见他不再往下讲,不禁问道:“那第七层呢?”
    第十一章
    田重华挠挠头,道;“第七层,没听说有何物事…”
    姜一枫见他一副迷惘的表情,便不再问,心道改天自己上去看了便知。
    田重华带三人穿剑桥到一座浮岛,浮岛上有一小山峰,峰顶是一个青瓦砖墙的院子。院子正中乃是堂屋,堂屋左右是厨房与书房,厨房内一应物件十分齐备。院子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虽无人住,却十分整洁。院子角落有几杆翠竹,中间是一个假山水池,池中游鱼悠然自得。
    “回头安排人将生活一应物件送将过来。”田重华道:“我便在左近那座小山峰顶,但有需要,只管找我。”
    田重华复教与众人剑桥之法。这剑桥乃是结界内一个法门,领会之后颇为简单。轩辕无咎初时尚担心他所用兵刃为长枪,不能行剑桥之法门,田重华笑说蜀山派虽然主修剑术,但也有弟子修习其他兵刃,故此这剑桥不限兵刃。轩辕无咎试过可行,大喜。田重华安排已毕,告辞而去。
    待人将东西送到,三人便收拾安顿下来,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住了东边两间厢房,赵圆月自住在西厢房中。眼看日将酉时,赵圆月自告奋勇生火做饭,做了一个莲子头羹、一盘清炒竹笋、一盘腌鸡肉、一盘赤白腰子、一道二陈汤。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一尝之下,大呼过瘾。正好田重华遣人送了一坛竹叶酒过来,两人遂推杯换盏,喝将起来。赵圆月只浅尝几口,笑吟吟的看着他两个对饮。
    “好吃!好吃!”轩辕无咎一面饮酒吃菜,一面赞道,又摇头自己道:“可惜!可惜!”
    赵圆月连忙问道:“无咎哥哥可惜什么?可是有哪道菜做的不好?”
    轩辕无咎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如此好酒好菜,只可惜少了一样东西。”
    赵圆月问道:“哦?少了什么?”
    轩辕无咎道:“少了花生。”
    赵圆月哦了一声,抿嘴笑道:“花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无咎哥哥不须担心,明日我便去替你要来。”
    轩辕无咎笑道:“圆月妹子你休要怪罪,我这人便是有这一个坏习惯,但凡饮酒,必得花生相佐,方才有兴;若是缺了花生,饮酒便索然无味。”
    赵圆月笑道:“无妨。”
    待得酒酣饭饱,已是月上中天。三人道了别,各自回房歇息。
    姜一枫毕竟年少,今日一不留神便喝多了一点,虽然喝了一碗二陈汤醒酒,仍觉酒意上涌,翻覆不能入睡。他抬头看看窗外,明月高悬,自思这几日都未练剑,不如趁着这大好月色练上一会。
    他结束起身,提剑来到院子里。院子里没有机关铁球,他便绕着水池假山,疾行挥刺。
    姜一枫正自练剑,突然瞥见在那月光之下,水池边上探出黑黝黝一个东西来。姜一枫微觉好奇,细看之下,乃是好大一个鼋头;鼋身在水面之下,径约两尺。只见它的头随着姜一枫缓慢转动,似是在观他练剑。
    姜一枫也是少年心性,心说你既然要看,便让你看看我的本事,他从地上拣了一个寸许大小的泥块,随手抛出三五丈开外,待泥块将要落地之时,闪电般蹿将过去,一剑正中泥块。姜一枫洋洋得意,回头看那老鼋,却见它微微摇头,竟似颇为失望。
    姜一枫不死心,回身去角落捋了一把竹叶,随手向天撒去,手中剑刷刷刷连环刺出,将空中飘落的竹叶连成一串,不差分毫。再回头看那老鼋,仍是微微摇头。
    这时隔壁房门呀然而开,原来轩辕无咎听得挥剑破空之声,以为院中有事,提抢出来查看。
    姜一枫悄步上前,将那老鼋观剑之事小声告知。
    轩辕无咎听罢也是大奇。他缓步走到院中,使出平身本事,将一杆枪舞的水滴不进,舞到极处,便如月下一个闪耀的光球,在院子里翻滚来去。舞罢,再看那老鼋,仍是微微摇头。
    轩辕无咎擦了擦汗,将枪收起,走到姜一枫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坦然道:“睡罢。那家伙便是出来找吃的,根本不懂武功。”
    姜一枫笑着摇摇头,再看那老鼋,已自沉入池底不见。轩辕无咎先行回屋,姜一枫正要将龙吟剑回入剑鞘,猛觉剑身颤动不已,嗡嗡作响。姜一枫大奇,忙举剑看时,剑身光华流转,龙鳞隐隐流动不止;剑身猛颤,几乎把握不住。他双手紧握住剑柄,全身使力,良久,剑身方归于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姜一枫迷惑不解,看看那剑不再颤动,只得罢了,回屋歇息。
    第二日一早,三人用过早膳,便借剑桥到主峰藏书楼中。进楼看时,果然每层楼梯口均有一人把守。守卫得了掌门的命令,也不阻拦他三人。
    楼内是一排一排的书架,工整整齐,每个书架上均有标签,注明该架书籍的大略。书架旁尚有不少木桌木凳,供人休息翻阅。
    三人进楼之前已自商量定了,轩辕无咎查找第一第二层楼,赵圆月查找第三第四层楼,第五层以上由姜一枫查找。三人进楼之后便各自散开前去查找。
    姜一枫上到第六层楼,想起昨日田重华之言,好奇心起,先上第七层楼去,要看看这最顶上一层到底有何物事。守卫眉毛动了动,也未阻止他。
    上去一看,大失所望。第七层与下面六层完全不同,空空荡荡,桌椅书籍全无;只在中间位置摆放了一面大铜镜,约有一人来高。铜镜前面地上有一截蛇蜕,也不知是故意放在此处,还是有巨蛇偷偷溜进来因此留下的。
    姜一枫四处看看,确实再无他物,便下到第六层。他此来乃是为了寻找四象之精的线索,因此并不去翻阅蜀山剑经,只去找那历代掌门和长老游历天下的笔记翻阅。
    蜀山派建派几有千年,因此上历代掌门和长老所记极为繁杂,浩如烟海。姜一枫翻阅之下,方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先前觉得锁龙山那条巨蛇便算是庞然大物了,谁知海中的海蛟比这更大上数倍;东海边有鲛人,一辈子住在海里;北边极寒山林中有人参修炼成精,可幻化孩童之形;西南山中有蜘蛛,大如车轮,其所吐蛛丝,刀砍不断;又南海中有鸟人,肋生双翼,以朝露为食…凡此种种,闻所未闻;至于锄强扶弱、救人危难之事,大多一笔带过,并不多提。
    姜一枫先前觉得自己连日来所历已自不少,翻阅之下,方知自己以前直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他细细翻阅,午时便随蜀山弟子一起用餐。到得晚上,三人一同回到院中。赵圆月整治了饭菜,三人用过晚膳,喝茶聊天。
    说起四象之精,三人皆摇头无所获,好在书籍众多,也不急在一时。
    “两位哥哥猜猜看,我今日见到了什么?”赵圆月略带兴奋说道。
    两人摇头不知。
    “三坟五典!”赵圆月笑道。
    姜一枫眉头一动,道:“当真?这上古之典籍早已失传,想不到在此处还能见到,看来公孙老前辈所言非虚。”
    “据看护藏书楼的弟子所讲,这些上古典籍被发现时原是刻录在龟甲之上,是派中前辈耗费许多时日翻抄下来,眷刻成书。”赵圆月道:“我翻看了许多,大多是讲述上古三皇五帝时代社会生活、巫医占卜、农耕战乱、祭祀祷告之类的事情;另有许多秘法单方、奇技淫巧,却看不甚懂。可惜,没查到有关四象之精的线索。”
    姜一枫点点头道:“原没有如此容易。”他转头见轩辕无咎沉思不语,问道,“无咎兄可有心事?”
    轩辕无咎抬头,沉吟片刻,道:“想不到天下武学,一博至此。我真乃是井底之蛙。”
    姜一枫笑道:“不惟无咎兄如此想,我今日翻看蜀山派诸前辈笔记,方知我也是井底之蛙。天下之大,超乎想象。”
    轩辕无咎点头道:“若要镇守边庭、保家卫国,我目前这点武功,确是力有未逮。从今日起当勤加习练,日思精进。”
    说毕,自己提了枪去院中习练。
    第二日一早,三人继续去到藏书楼翻阅查找。
    一连六日,均未找到线索。第六日上头,姜一枫翻阅一篇某前辈长老留下的笔记,引起了他的注意。从笔记来看,这位长老的武功路数应该与他差不多,都是以快取胜,但是某日遇见一个比他速度更快的对手,因此险些丧命。
    姜一枫不觉掩卷沉思。他自长大以来,第一次斗巨蛇取蛇灵珠,那巨蛇速度不如他;第二次战西夏贼兵,那些普通的贼兵速度不如他;第三次战姜虎的家丁,那些家丁就更不在话下。至今他尚未遇到速度快过他的对手;但是,倘若遇上又该如何?这个问题,他此前从未思考过,只觉得自己要练的更快,最快。
    倘若遇上,姜一枫想,那我大约便与这位长老一般,非死即伤。可是父亲曾经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姜一枫如今已然知道,要寻找四象之精远非想象中那般简单,沿途势必多有凶险,若是只凭自己目前的武功修为,恐怕难以完成。他左思右想,决定去请教掌门公孙长明。
    当日用过晚膳,姜一枫将想法与轩辕无咎和赵圆月说知。轩辕无咎这些日子翻阅天下武功典籍,也正有一些疑惑,欣然同往。赵圆月对武功不感兴趣,遂留守院中。
    公孙长明听完姜一枫来意,微笑点头,缓缓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确是至理,却不完备。你且尽力刺我一剑。”
    姜一枫心道公孙长明乃是剑仙,武功深不可测,自己自然伤不了他;但要用剑刺之,却是有失礼数。思索片刻,他以手指做剑,疾刺向公孙长明。公孙长明恍如未觉,仍自低头饮茶。姜一枫手指递到离公孙长明大约两尺处,便似撞上一张无形的网,无论如何使力,再不能前进分毫,只好作罢。
    公孙长明微笑道:“你但使长剑不妨。”
    姜一枫叉手道:“如此,恕晚辈无礼了。”他抽出龙吟剑,尽全力平平一剑刺去。公孙长明恍如未觉,剑尖将到公孙长明身前时,一如手指一般,撞上一张无形之网,再不能前进分毫,姜一枫只好还剑入鞘。
    公孙长明笑道:“你方才所触无形之网,乃是老朽的护体罡气,你若是功力不到,任凭你速度快到极致,却也穿不透我这层护体罡气。你那日战巨蛇夺蛇灵珠,虽然你速度快过巨蛇,但你力有未逮,伤它不得,也是一样的道理;但这巨蛇倘若也如你一般速度,那么当日死的便是你了。”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点头称是。
    公孙长明续道:“凡修习武功者,讲究形神兼备,内外兼修。形者,体也,主于外;神者,气也,主于内。内与外、神与体,便如日与月、阴与阳,两者相辅相成,不可或缺。有外无内,则徒有其表;有神无体,则力无所发。气储于体内则为内力,发于体外则为罡气,两者虽名称不同,实为一物。”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躬身听讲。
    公孙长明道:“你二人此前只修外,未修内,到最后终是枉然,不得大道。我如今传你们一些打坐吐纳、练气化神的基本法门,你们自去修炼;倘有疑惑,可去藏书楼多多翻阅,也可自来找我。”说毕,便将蜀山派练气化神的法门传授二人,又道:“这罡气既可护体,也可攻敌,所用不同,唯在一心。你们练出护体罡气之时,便算是有了小成。”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听公孙长明一番点拨,恍然大悟;又得了炼气化神的法门,暗自欣喜,心中默默记诵,惟恐错漏。
    公孙长明再道:“我蜀山派主修剑术,剑术者,乃有四层境界。第一层曰练器,即手中有剑,心中无剑;第二层曰驭气,即手中有剑,心中也有剑;第三层曰见心,即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第四层曰化神,即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无可有,无可不有。不过,能修炼到第三层者,世人已称之为剑仙;第四层者,千百年来寥寥。”他转头对轩辕无咎道:“剑术如是,天下武功亦皆然。”
    姜一枫二人细细思索,遥想剑术之深,一时无语。姜一枫正要叉手称谢,猛觉背上剑鞘颤动,那剑又自嗡嗡作响不已。
    第十二章

    公孙长明正自饮茶,听得此声,放下茶盏,看着姜一枫道:“你背上所负,便是你父亲用蛇灵珠打造之剑?”
    姜一枫道:“正是。近日不知为何,剑身颤动作响。”
    公孙长明叹一口气,道:“你且将它解下来给我。”
    姜一枫自背上解下龙吟剑,双手递与公孙长明。公孙长明接过,放于木几之上,那剑身犹自嗡嗡作响。半晌,公孙长明对剑说道:“老朽知你恼恨自己与孩儿被人所杀,至今心有不甘,可你又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和你孩儿吞食的禽鸟牲畜,它们的怨恨又该找谁?枉你修炼几百年,难道还未明白生死有命,万般由缘?”
    公孙长明说毕,那剑身稍稍平复,不再颤动,但犹自低声嗡嗡不止。
    公孙长明又道:“在山洞中是修炼,在剑身中一样也是修炼。老朽观你这主人乃是个良善之辈,日后必多行善事,你跟了他,小心护佑,修炼必能倍加精进,也是一桩美事;他日功德圆满,一样可化龙飞升。”
    这番话说毕,剑身终于完全平复,也不再嗡嗡作响。
    公孙长明将龙吟剑还与姜一枫,郑重道:“老朽这番话,既是对它所言,也是对你二位所言。”
    姜一枫二人叉手称谢,牢记在心。自此起,他二人每日里白天翻阅查找四象之精,晚上勤练神气,内外兼修。
    这一日午时,姜一枫刚出了藏书楼,见广场上两名蜀山弟子正在对练,其中一人将另一人手中长剑格开之际,突然左手一伸,骈指在对方身上点了一点,对方顿时呆住,一动不动。这人哈哈一笑,又去对方身上某处一点,对方顿时活动自如。两人互相叉手行礼之后,又再继续练习。
    姜一枫看的大奇,心道这是什么武功?怎地一下可以将人定住,一下又即解开?他回去将此事告知轩辕无咎,轩辕无咎挠挠头,道:“我在军中曾听人言道,有那武功高手,会点穴之术,一点之下让人死,一点之下又让人生,不过我从未见过。你今日所见,恐怕便是点穴之术。”
    两人晚间前去拜访公孙长明,姜一枫将日间所见具言之。公孙长明听完呵呵一笑,道:“无咎说的不错,这便是点穴之术。说起来玄妙,其实并不复杂。”
    公孙长明饮一口茶,缓缓道:“人之所以能行动言语者,乃在于体内经络交相连接、血脉流转不息。人体内共有二十六条经络,这二十六条经络贯穿全身;经络上共有七百二十个穴道,其中大穴一百单八个;大穴之中,又有三十六个极为要害的穴道。所谓穴道,便是经络交汇之处,若聚内力点之,则经络阻塞;各个穴道被点效果又各有不同:或狂笑不止、或大哭不休、或无法动弹、或蹦跳不止…大多数穴道被点之后,可点其他穴道解开,或待时自解;但有几个穴道乃是死穴,若是点上死穴,人便死了,无法可解。因此点穴之术,用时当慎之又慎。”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点头受教。
    公孙长明又道:“你二人此前所习皆外功,因此不能点穴;如今你二人习了内功心法、有了内力,要学这点穴之术却也不难。”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大喜拜谢。公孙长明便将人体各经络穴道细细讲来。最后肃容言道:“人体共有七百二十穴道,有些穴道紧密相邻,差之毫厘,效果便大相径庭,因此点穴之术首要便是一个准字!在认准穴道之前,万万不可乱用,切记切记!”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点头允诺,再拜告辞了公孙长明,回去之后自加练习。好在姜一枫自小便练习准头,因此对于认准穴道,并不十分困难;只是穴道繁多,一时无法记得周全,须得下来勤加练习。
    时光匆匆,转眼已过月余。四象之精仍未找到线索,不过这一月之中,姜一枫与轩辕无咎武功大有进境。他二人本有外功的底子,又兼勤学苦练,再加上公孙长明不时指点,所以进步神速。
    这一日晚间,姜一枫练剑之时,剑尖已微有剑气;他一挥之下,剑气将池中假山削落寸许大一块石头,掉入水池之中。姜一枫又惊又喜,再练时,久未露面的老鼋悄悄浮出水面,趴在池边默默观看。这一次看了良久,既未摇头,也未点头。
    姜一枫收剑自思,学无止境,但自己尚有要事在身,终不能一直留在此处练功。三人这一月以来已将楼中书籍大略翻了一遍,仍未找到四象之精线索,再留下去也无意义,不如商量一下,明日向公孙长明辞行,再做打算。
    正思虑之间,忽听得“嗤”的一声轻笑,如在耳边,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姜一枫吓一跳,循声望去,不见有人。他轻声问道:“何人发笑?为何不现身一见?”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虫豸在草间悠然吟唱。
    姜一枫心道:若是蜀山派中人,断无深夜前来之理;即便有要事深夜前来,亦必通报入内,岂有这般藏头缩尾的?既不是蜀山派中人,难道是外敌侵入?
    他既身在蜀山作客,遇有外敌侵入,他自也当出一份力。想到此处,姜一枫手持龙吟出了院子四下查看,便见东南方有一缕粉色,似是人影,在夜色中若有若无。
    姜一枫提剑便追。那粉色人影远远在前面向东南方而行。姜一枫发狠提气急追,那粉色人影便也加快速度;他慢下来,那粉色人影也慢下来,始终与姜一枫保持一段距离。
    姜一枫追了半个时辰,心知对方比自己快出许多,武功恐也远在自己之上,可待要不追,又觉面上无光;更何况任由外敌遁走,也对不住蜀山派,只好咬牙直追下去。
    他两个一跑一追,跨过了好几个浮岛,因为速度极快,均未惊动各岛上蜀山弟子。
    转眼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第五座浮岛,这一座岛甚大,岛上山水树木甚为秀丽。那粉色影子转过几个弯,来到一处山谷。山谷中满是桃树,此时正值桃花盛开,落英缤纷。
    到了一株树下,那粉色人影猛地立住。姜一枫只顾一路猛追,全未想到对方突然停住,一个收脚不住,险些撞上。
    那粉色人影吓得退后两步,喝道:“你干什么?没大没小!”
    姜一枫站定看时,对面乃是一个女子,身穿粉色长裙,背上斜背了一把纸伞。她头上挽了一个高髻,容色秀丽,似是二十来岁,又似是三十出头,看不出具体年纪。
    那女子看姜一枫面带疑惑不住打量他,哼了一声,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姜一枫只觉眼前一花,那女子已坐上一根桃树枝。桃树丝毫未见晃动,连桃花也不曾碰掉一瓣。
    姜一枫心道:好轻功。他微微仰头,问道:“阁下乃是何人?为何深夜窥视于我?”
    那女子坐于桃枝之上,轻轻晃动,那桃枝便也跟着她一起晃动,奇的是满树桃花竟无一瓣掉落。她看向姜一枫,鄙夷道:“窥视你?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值得窥视?”
    说毕,她手中突然多了一根桃枝,人不知何时已到姜一枫面前。她轻挥桃枝,扫向姜一枫头部。姜一枫大骇,忙举剑相迎,却迎了个空,那桃枝已扫中姜一枫双脚,姜一枫但觉一股巨力袭来,啪的一声,往前重重扑跌在地。
    姜一枫大怒,站起身来,挥剑便向女子刺去。他虽心下恼怒,但观这女子举动甚为奇怪,一时不知是敌是友,因此并不刺向她的要害。女子挥桃枝轻轻一引,那桃枝上如有一股引力,将姜一枫手中的龙吟剑带偏;随即桃枝往下一挥,又扫中姜一枫双脚。姜一枫躲闪不及,又再重重扑跌在地。
    姜一枫却是个不信狠的角色,对方越强,他越不服输。他从地上爬起来,挥舞龙吟又向女子刺去。这一次速度力道俱用到了极致,哪知龙吟剑碰上女子手中的桃枝,便又被带偏一边;那女子桃枝一扫,姜一枫又扑跌在地。
    那女子便如猫戏老鼠一般,如此五六次,姜一枫跌了个灰头土脸,额头肿起三个大包。那女子看见,不觉又是噗嗤一笑。
    姜一枫心中愤怒之极,手上却是毫无办法,只好一遍遍爬起来继续进攻,又一遍遍扑跌在地。
    再有两三次,那女子忽地后撤一丈远近,手持桃枝,笑道:“你是跟地有仇么?怎地一遍遍的去啃它?你说说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值得谁去窥视?”看她手中桃枝时,那上面尚有两三朵桃花,兀自盛开于枝头,未被碰落在地。
    姜一枫涨红了脸,他心知对方武功高过自己太多,只好道:“在下武功虽然不济,但行事光明磊落,好歹也还算个君子。”
    那女子笑道:“你这意思是骂我是小人了?”随即板起脸,道:“你目无尊长、辱骂长辈,该当何罪!”
    姜一枫见她忽喜忽怒,倒似个小女孩子,虽自己鼻青脸肿,也强笑道:“你深夜窥视,于礼不合,哪里是长辈的做派?”
    那女子看他一眼,道:“莫非田重华那小子不曾跟你讲过,他有个师叔叫做独孤侍雪?”
    独孤侍雪?姜一枫心中默默念了两遍,猛然想起田重华曾经言道,他的五师伯名字便叫做独孤侍雪。
    姜一枫又抬头细细看了看。这女子无论怎么看,年龄也不过三十来岁,与田重华年龄不相上下,怎么可能是田重华的师伯?
    那女子见他面露怀疑之色,也不言语,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浑如水晶铸成,晶莹剔透,不细看完全不能看出剑的轮廓。姜一枫适才只见到她背后有一把纸伞,未曾发现她背后有剑,想来此剑藏于伞柄之中。
    女子衣袖轻挥,顿时一树桃花纷纷飘落。她立于花雨之中,将剑身快如闪电般伸出,又迅速缩回,平平端在胸前。姜一枫看那剑时,只见剑身上面均匀的躺了五片花瓣和一个花蕊。
    姜一枫自信若是要接连刺中五片花瓣和一个花蕊,应能做到,但是要如她这般剑身伸缩之间,让五片花瓣和一个花蕊均匀躺在剑身之上,速度又是极快,却是万难做到。他这才不由得不信,叉手道:“晚辈姜一枫,见过独孤前辈。”
    孤独侍雪笑笑,道:“还算你有些眼力。”她随手将剑轻轻一震,那五片花瓣和一个花蕊重又飞上枝头,合成了一朵桃花,宛如从枝头生出的一般无二。
    这一手武功比之方才所示,难度又不知高了多少,姜一枫看的敬佩不已,这才知道自己那点微末武功,比之前辈高人其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姜一枫重又叉手道:“前辈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
    独孤侍雪将剑插回伞中,笑道:“不是到访,只是正好路过,见你练功不得其法,忍不住便笑了一声。”
    姜一枫不由脸红,道:“晚辈武功低微,让前辈见笑了。”
    独孤侍雪歪头看了他两眼,道:“你这小子还算有礼貌。罢了,我今日心情好,便指点你一二。你练武功,刚而不柔,直而不返,一味走刚猛的路子,如此练下去无法窥得大道。自古武功,刚柔相济,攻守兼备,这才是练武之道。我方才所使便是一股柔劲,你自回去多加揣摩练习,若是能如我这般于瞬息之间将五片花瓣接于剑身之上,便算有了小成。”说毕,又细细指点了他一些刚柔相济的法门。
    姜一枫得了指点,心中感激不尽,忙叉手道谢;先前被跌得鼻青脸肿那点不快早已抛诸脑后。他心中又想,公孙长明的五弟子已有这般厉害,则不知公孙长明自身武功已到何等境界,想来应该已到剑仙之境。
    孤独侍雪见他低头不语,问道:“怎么?可还有什么不明之处?”
    姜一枫忙道:“不是。我方才自思,前辈乃是公孙长明老前辈的弟子,已有这般厉害,那公孙长明老前辈恐怕早已到剑仙之境了。”
    孤独侍雪一笑,道:“我的武功,大半却不是公孙掌门所授。”
    姜一枫惊讶道:“哦?这是为何?前辈不是他的五弟子么?”
    孤独侍雪歪头看了他一下,笑道:“这里面有个故事,你想听么?”
    第十三章
    姜一枫叉手道:“晚辈洗耳恭听。”
    独孤侍雪笑道:“讲故事又不是训诫,用不着那么恭敬。”然后便讲了一个故事。
    二十多年前,在延安府城中有一户人家,乃是一对夫妻和一个小女孩,一家三口一起生活。这一家人丈夫叫做独孤烈,妻子叫做刘玉梅。独孤烈自认是鲜卑族皇族后裔,因此在家中颐指气使,妻子稍不顺心便要打要骂。后来刘玉梅生了个女婴,这独孤烈觉得不是男婴,无法传续他的皇族血统,更是对妻子百般辱骂。到后来,独孤烈更时常流连风月场所,夜不归家。刘玉梅眼眼看女儿尚小,只得忍气吞声,心里想着好歹将女儿抚养长大。谁知在女儿十岁这年,独孤烈愈发变本加厉,竟然常常带烟花女子回家歇宿,在家中直将刘玉梅当做下人,逼迫她端茶倒水、尽心服侍。可怜刘玉梅遍体鳞伤、心力交瘁,有一次不小心备的洗脚水热了一些,便被独孤烈踢倒在地,又将一大盆水浇于身上,着力踢打,刘玉梅捱打不过,就此丢了性命。孤独烈见她没了动静,却毫不放在心上,自与带回家的烟花女子去房中狎戏。小女孩自外买了东西回家,眼见母亲倒在地上,早已气绝,不免抱了母亲失声痛哭。那孤独烈听了哭声心烦,出得房来又将小女孩打了一顿,叫她抱了母亲尸体赶紧滚出家门,不准再回家来。
    “就是。”烟花女子在一旁撇嘴道:“家里停了个死人,可多丧气。”
    小女孩无奈,恨恨的看了他二人几眼,抱了母亲,出得门来,往北而行。时值寒冬,大雪纷飞,小女孩无处可去,便将母亲半背半抱,用尽全身力气,背进了延安府北门外的一处树林。她将母亲放在雪地里,擦干眼泪,找了些粗壮树枝在地上挖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将母亲轻轻放于坑中,又再用土掩埋。冬天土地上冻,坚如钢铁,小女孩做完这一切,已是第二日辰时,她又累又饿,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得醒转,小女孩发现自己身在深山里一个破败的山神庙中,原来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救了她。疯癫道人见她醒来,便看着她问道:“你想替母亲报仇么?”
    小女孩坚定点头。
    疯癫道人笑道:“好。那你可不能偷懒。”于是便传了小女孩剑法,让小女孩勤加习练。小女孩心怀母亲之仇,每日里从早练到晚,从不懈怠。疯癫道人自第二月起,便时常外出,有时三五个月,有时三两年。小女孩渴了便饮泉水,饿了便抓些飞禽走兽充饥。这样过了十年,小女孩已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疯癫道人一次回到破庙看了女子练功之后,道:“你如今剑法略有小成,出去报仇早已不成问题,你这便去罢。我这次走后便不再回来,只望你日后切勿沉湎仇恨之中,多多行善救人。”
    女子跪地不起,泣求道人姓名,疯癫道人哈哈笑道:“忠孝义慈行方便,不须求我自然真。莫道幽人一事无,闲中尽有静工夫。闭门清昼读书罢,扫地焚香到日晡。先生先生貌狞恶,拔剑当空气云错。连喝三回急急去,欻然空里人头落。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人头携处非人在,何事高吟过五湖。粗眉卓竖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先生先生莫外求,道要人传剑要收。今日相逢江海畔,一杯村酒劝君休。庞眉斗竖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又道,“暮宿苍梧,朝游蓬岛,朗吟飞过洞庭边。岳阳楼酒醉,借玉山作枕,容我高眠。出入无踪,往来不定,半是风狂半是颠。随身用、提篮背剑,货卖云烟。人间飘荡多年,曾占东华第一筵。推倒玉楼,种吾奇树;黄河放浅,栽我金莲。捽碎珊瑚,翻身北海,稽首虚皇高座前。无难事,要功成八百,行满三千”说毕,竟自去了。
    这女子,自然便是孤独侍雪。
    独孤侍雪练就一身剑术,先回延安府寻她父亲。谁想到家中早已破败不堪,一问左右,言道她父亲五年前便已去世。她再去找那风尘女子,也是两年前得了花柳病,无钱医治,就此死了。
    孤独侍雪心中一阵喜一阵悲,但觉多年积压的情绪无处宣泄,便专一去找那薄情寡意、欺负老婆的负心男子,取其项上人头。她一连杀了六七人,早已惊动延安府内外,知府连连差人缉拿,却哪里能见着她的半点影子?
    这一夜独孤侍雪查得一个负心汉,正欲拔剑杀之,却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出剑拦下。
    “此人虽则负心,却罪不至死。”年轻人笑道:“再者,他有罪,自当由官府缉拿问罪,姑娘杀他乃是滥用私刑,使不得。”
    “哼。负心就该死。”独孤侍雪喝道,“少管闲事。”
    年轻人不肯退让,两人便交起手来。这年轻人剑法也好生了得,两人斗了三天三夜,从屋顶打到树林,从城里打到城外,竟然将将是个平手。
    实则此时独孤侍雪武功比这年轻人略高一些,一来她与此人无冤无仇,不愿伤他;二来,独孤侍雪独居多年,如今长大成人,又见这年轻人眉目之间英气勃发,不免心中暗生情愫,因此上剑底留情,处处让着那年轻人。
    两人打了三日三夜,均是又累又饿,年轻人停剑道:“不忙。待我寻点东西吃了,填饱肚子,再来打过。”
    独孤侍雪轻轻一笑,人影忽然不见;片刻后再出现时,手上多了几只野鸡。独孤侍雪就林中生起火来,将野鸡放在火上炙烤。年轻人饥肠辘辘,闻得烤野鸡的香味,抵受不住,虽不愿开口,但脚步却迟迟挪不开去。
    独孤侍雪笑道:“你若是饿了,不妨过来一起吃。”
    年轻人听她开口相邀,再不矜持,便过去坐下同吃。两人在月下对坐,一人手中捧了一只烤野鸡,吃的津津有味。
    吃完烤野鸡,年轻人站起身来,拍拍尘土,道:“我吃了你的烤鸡,若要再同你对打,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但我奉了师父之命前来阻止于你,若是完不成师命,我却也无法回去交差。姑娘,你本性不恶,何必非要杀人?”
    “因为那些人该杀。”独孤侍雪眼珠转了转,道,“你要我不杀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年轻人听她答应,连忙叉手道:“愿闻其详。”
    独孤侍雪笑道:“你带我回去,禀过你的师父,也收我做他的徒弟,我便答应。”
    “这个…”年轻人踌躇片刻,道,“我尽量试试,收与不收,却在他老人家自己意愿。”
    “好。你带我回去便是,若是师父不收,我再回来此地。”独孤侍雪狡黠一笑。
    年轻人带她回到师门,便是此地,蜀山;这年轻人,便是蜀山掌门公孙长明的大弟子。
    大弟子带孤独侍雪回到蜀山,将她来意禀过公孙长明。公孙长明听罢,苦笑一声,对孤独侍雪道:“你师父以剑入道,早已位列仙班,可比老朽武功高多了,我如何教得你。”
    “我不管。”独孤侍雪笑道:“师父您要不收我,也行,我再回去便是。”
    公孙长明苦笑摇头,无奈,便收了她做五弟子。不过公孙长明言道自己武功不及独孤侍雪师父,不能教她武功,由得她自己练习。
    独孤侍雪只要是能呆在山上与大弟子一起便心满意足,武功什么的也不放在心上,从此便在这蜀山上住了下来。
    姜一枫听完,不禁问道:“前辈口中所说的公孙老前辈的大弟子,应该便是田重华的大师伯,我曾问过田重华,他并不知道大师伯其人,这位大师伯前辈名讳叫做什么?”
    孤独侍雪看了他好几眼,眼中竟满是落寞,半晌,道:“他日你自然知道。可惜,我进山不久他便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说毕,竟起身撑开纸伞,飘然而去。桃花林中,只传来一阵低吟:“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姜一枫呆立半晌,见独孤侍雪不再回转,便朝林中叉手作别,自回住处。
    次日一早,有蜀山弟子来报,言道公孙长明掌门有请。
    姜一枫心道正好,不如就着今日辞行。遂将心中想法与轩辕无咎和赵圆月说了,二人也点头称是。三人遂一同前往公孙长明住处。
    叙礼已毕,四人落座饮茶。姜一枫先叉手道:“这些日子蒙老先生提携照顾,不胜感激。不过,我三人找遍藏书楼,仍未寻到那四象之精的下落,因此上欲向老先生辞行,再做打算。”
    公孙长明放下茶盏,微笑道:“不急,不急。请你们前来,正要说到此事。几年前我云游天下之时,曾于路遇到一伙劫匪打劫路人,我将劫匪惩戒遣散之后,一问之下,方知这被救之人乃是一名上京赴任的官员,姓楚名衍。我与他交谈之下,深觉他学识极为渊博,尤善观星、阴阳、六壬、术数。往日里一向忘了此事,昨夜我饮茶观星,忽然间想起此人。你们要找那四象之精时,去找他远胜旁人。”
    姜一枫心内暗思,公孙长明游历天下,所见极为广博,连他都极为推崇之人,想来必定不差。他忙向公孙长明叉手称谢,询问这楚衍之所在。
    公孙长明笑道:“我已遣弟子出外探听,不日即返。且再稍待几日。”他饮了一口茶,看了看姜一枫,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曾学过茶道否?”
    姜一枫茫然摇头。
    公孙长明笑道:“茶道一如剑术,其法虽异,其理相通。 了茶道,日后对剑术也有补益。你可愿学?”
    姜一枫赶紧叉手道:“晚辈求之不得。”
    公孙长明笑道:“明日一早,你来我处。”
    第二日一早,姜一枫来到公孙长明的茅草屋中,叙礼落座。
    公孙长明缓缓道:“茶之一道,不知其所起,自前朝而盛。前朝有名士曰陆羽,专精茶道,曾作《茶经》以记之,流传至今。至我朝,茶道更胜前朝。”
    一面说,公孙长明一面拿起桌上茶饼,放于火炉上用小火慢烤。
    公孙长明续道:“茶道纷繁复杂,一时半会不易讲完,但其要点有五。第一乃是茶叶,茶叶者,天下各处众多,以福建建安为佳,建安北苑所制大小龙团,乃是茶中珍品;第二乃是茶具,茶具者,当今天下有五大名窑,曰:汝、官、哥、定、钧窑,其所制茶具均为精品,另有福建建窑所出兔毫盏,乃品茶之士所最爱;第三乃是茶水,茶水者,以山泉为最佳,江水次之,井水为下。老朽壶中之水,即是采自这后山之巅,清澈甘甜;第四乃是点茶,有了好茶叶、好茶具、好水,若是不懂点茶之法,也是无用。点茶有七道工序: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熁盏、调膏、击拂。我目下所为,即是第一道工序:炙茶,其目的是去除茶饼中的水分和杂质,使茶香更加浓郁。”
    待得茶饼微热,公孙长明左手拿起茶饼,右手隔空微微挥动,将茶饼切下一块,盛于茶盘之中,再凭空捏得几捏,茶盘中的茶饼即成粉末,一面道:“此即碾茶。”
    随后他拿出一块小筛子,娟罗为底,将茶饼粉末倒于筛中,慢慢晃动,直至最细的茶粉筛入茶盘,筛中只留下一些略大的杂质,道:“此即罗茶。”
    言毕,公孙长明将盛有山泉水的黑釉汤瓶放于火炉之上,道:“现在是候汤。陆羽《茶经》有云:水以三沸为佳,一沸者,水沸如鱼目,微微有声;二沸者,汤瓶边缘如涌泉连珠;三沸者,腾波鼓浪。”
    待得泉水三沸,公孙长明拿过两个黑釉茶盏,用汤瓶中泉水浇之,使其微热,道:“此即熁盏。茶盏冷则茶无香、不浮。”
    随后,公孙长明将筛好的茶末倒入茶盏,再提起汤瓶倒入些许泉水,将茶盏中的茶末调成膏状。此时已能微微闻得茶香,他道:“此即调膏。”
    最后,公孙长明提起汤瓶,缓缓将泉水注入茶盏之中,一点一顿、再点再顿,不断点击。就见茶膏被水冲激,在茶盏中幻化出一个人形,持剑而立,正是蜀山入门剑法起手第一式:天地初开。这人形须眉皆备,栩栩如生,但转瞬即灭。公孙长明道:“此即击拂,也是点茶最难的一道工序。”
    公孙长明每次只点下少许泉水,茶膏在水中不断变幻出持剑人形的各种姿态,姜一枫看的分明,这乃是一套蜀山入门剑法,共十八式。点茶之道,精妙如斯,姜一枫不禁看的呆了。
    第十四章
    待得十八式剑法变幻完毕,盏中茶膏已被泉水完全冲开,茶水表面泛起一层泡沫。待得泡沫散去,茶盏内壁留下一道水痕,再看茶水时,色泽鲜白。
    公孙长明微微一笑,又将饮茶礼仪教与姜一枫。姜一枫端起茶盏,放于鼻尖,但觉清香萦绕;他轻啜一口,唇齿留香,由衷赞道:“好茶!好香!”
    公孙长明道:“前面六道工序一说便知,唯有最后一道工序击拂最难,若想将茶膏点出各种形状,非一朝一夕之功。你此后多加练习,自能窥得其中奥妙。记住:茶道即剑术,剑术即茶道。”
    姜一枫点点头,想了一想,终于忍不住问道:“似老先生这般,能将茶膏点出不同人形的,多么?”
    公孙长明笑着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道:“老朽有个师兄,号曰显上人,可比老朽厉害多了。我只能点出一个个静止的人形,他能点出一个人形,在茶盏中变幻来去,使完一整套蜀山剑法方才消散。可惜,他早已离开蜀山,言道去寻桃花源,老朽已有多年未见到他。”
    姜一枫听得世间竟有如此点茶神技,心中只觉不可思议。他此前饮茶,只管牛饮,全没想到饮茶竟有这许多玄妙。
    第二日起,姜一枫闲暇之时便自练习揣摩那点茶之道。轩辕无咎看了看,摇头走开,自去饮酒。赵圆月看着好玩,也缠着学点茶之道,姜一枫自然尽心传授,自此两人互相交流,时时比试。
    到第五日上头,蜀山弟子探听回来,楚衍见在京中管勾司天监。姜一枫三人得了消息,随即前去拜谢公孙长明,又向田重华等这些时日认识的蜀山弟子辞行。
    五月二十九,三人下到蜀山山脚,已是仲夏时节。
    三人在山脚取了马,辨明方向,往东北而行。行不二十余里,面前一座大山挡住众人去路。
    姜一枫抬头看了看,想不到蜀山之侧尚有一座如此大山。他三人便绕着山脚而行。正行之间,三人突见半山树林中飞出一只巨鹰,长逾六尺,两翼展开足有一丈五尺余。
    三人吓一大跳,饶是轩辕无咎久居西北,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之鹰。
    姜一枫看着那巨鹰,想着这些日子练气化神,也不知功力到底提升几何,心中一动,取下背后弓箭,弯弓搭箭,道:“我要射那鹰的左翼。”
    那鹰离地约有七八十丈,姜一枫一箭射去,箭支隐隐挟有风雷之声,正中巨鹰左翼。
    轩辕无咎大喝一声:“好!”也解下背上弓箭,道:“我要射那鹰右翼。”言毕,一箭正中巨鹰右翼。
    那巨鹰身中两箭,兀自挥动翅膀,只是飞的低了一些。
    姜一枫再抽一支箭,道:“我要射它脑袋。”箭无虚发,稳稳射中巨鹰脑袋。
    这下巨鹰再也承受不住,缓缓扇得几下翅膀,落入山脚树林之中。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均是一般想法,要去看看这从未见过的巨大之鹰。
    三人遂走进山中,往那巨鹰坠落之处进发。待得走到巨鹰附近,远远就见一黄衫女子站在巨鹰身前,兀自发愣。那女子听得背后马蹄声响,转过头来,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少女长得明眸皓齿、瑶鼻秀口,白皙的脸蛋上微微有几个小雀斑。少女见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身背弓箭,心中已自猜到几分,脸上怒气渐盛。
    姜一枫等三人便下了马,走上前去。姜一枫先叉手问道:“敢问…”
    “住嘴!”那少女突然怒喝道。只见她眼眶微红,泪水只在两只眼眶里打转:“是不是你两个小贼射落了我的鹰?”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互望一眼,尴尬无比,谁想到这巨鹰竟是别人驯养的,这下可落了个大大的不是。
    姜一枫讪讪赔笑道:“这位姑娘,我二人实不知道这巨鹰乃是你家驯养,万分抱歉。巨鹰已死不可复生,我愿赔偿姑娘损失。”
    “哼!说的好听,你赔的起么!”那少女跺脚道。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终于流了下来。
    姜一枫这下手足无措,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劝解,轩辕无咎也是摇头不语。赵圆月见状,走上前去,正欲劝解那黄衫少女,不料那少女突然闪过赵圆月,一挥手,袖中伸出一张大网,罩向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他二人正在暗自懊恼之中,全然未曾想到少女突然发难,猝不及防,全被罩于网中。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大惊之下,欲要挣扎,那网却似有灵性一般,越挣扎收得越紧。赵圆月在一旁见了,赶紧劝解黄衫少女,言道我三人不是坏人,乃是一场误会。黄衫少女嘴角微撅,并不言语。
    正在此时,山上冲下来七八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宽袖道衣、头戴纶巾,皆为一般装束。众人冲下山来,见到眼前情景,不由放慢脚步,走至黄衫少女身前。
    为首一人向少女笑道:“师妹…”
    黄衫少女见了众人,向他道:“黄师兄你们来的正好,这两个小贼射坏我的鹰,你们将他俩绑了,带上山去。”转头看了看赵圆月,道:“这位姐姐,不像坏人。”
    黄师兄赔笑道:“师妹息怒,想是他俩并非有意。巨子说了,不可生事。”
    黄衫少女跺脚道:“我这哪里是生事了?这俩小贼无端射我的鹰,我花了许多功夫才做出来,如今被他射坏了,难道就此罢了?”
    黄师兄与众人劝解不得,黄衫少女只是要绑,黄师兄只得走到姜一枫二人面前,悄声说道:“我这师妹自来性子急,说不得只好让二位受点委屈,待会上得山去,我向巨子禀明情由,自然放你们走。”随后打开网,将二人略略的绑一绑。
    轩辕无咎被网住半天,正待发作,姜一枫连忙向他道:“无咎兄且稍待。我二人射人巨鹰,原是有错在先,如今随他们去道个歉说明情由,也是分所应当。”轩辕无咎想想也是如此,便不言语,任由他绑了。姜一枫向赵圆月点点头,三人跟在众人身后,另有几人去将巨鹰抬了,一同上山。
    姜一枫一面走一面心中生奇,暗思方才那少女所言,这巨鹰竟不是活物,乃是她制作而成;以他与轩辕无咎二人目力之佳,竟然未能看出来,这是何等高超的技艺?适才听得那男子言语中提到巨子,巨子者,历朝以来唯有墨家领袖如此称呼,莫非这群人乃是墨家子弟?
    众人在山中弯曲前行,路径颇为复杂。转得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片断崖,黄师兄走到断崖边上,将几块山石排列鼓捣一阵,就见断崖之上垂下一个巨大的木篮,木篮四角皆系有铁链。众人走进木篮之中,只听铁链扎扎作响,木篮缓缓上升,渐入云雾之中。
    过得一盏茶功夫,木篮升到山顶,山顶有一个大平台,木篮便停在平台边上,往上看时,头顶是一个巨大的绞盘。
    众人走下木篮,便抬着巨鹰,跟着黄衫少女前行。此山虽不如蜀山那般秀丽,却也是鸟语花香、满目青葱。山顶平台中间有一座三层木殿,木殿两边沿山壁蜿蜒排列许多木屋院子。木殿背后,山崖上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泻进一个湖中,湖两头各有一个出口,沿山壁脚下缓缓流淌,至平台两侧又冲击下去,形成两道巨大的瀑布。黄衫少女带众人绕过平台边缘,走到木殿背后,靠湖边有一个小院子。众人将巨鹰放在院子中间便即离开。黄师兄离开之时朝姜一枫看了一眼,似在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这便去禀告巨子。
    黄衫少女怒气稍减,蹲在地上仔细翻看那巨鹰。姜一枫三人站立院中,面带尴尬。实则黄师兄绑的很是松散,他俩要挣脱轻而易举,只是先不占理,对面又是个十六七岁小姑娘,却不知如何处措。
    过得片刻,轩辕无咎先自忍不住,两手一错松开绳子,走到院中石凳处坐下。他眼见石桌上放有茶水,便自顾拿起茶壶,倒茶水自饮。
    黄衫少女听得动静,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她退开两步,指着轩辕无咎,颤声道:“你…你这小贼!休要在此撒野!”
    轩辕无咎饮一口茶,抬头道:“我们伤了你的鹰,是我们的不是,姑娘你要如何赔偿,只管开口,我们却没有时间与你久耗。”
    黄衫少女怒气又生,她一抬手,又欲放出飞网。这次轩辕无咎却有了防备,黄衫少女只觉眼前一花,轩辕无咎已退到一丈开外,朗声道:“你是小孩子,我不与你计较,快快叫你家大人出来,我们与他赔个不是,这便下山。”
    便在此时,院外走进一个人来。此人五十来岁年纪,宽袖道衣,头戴纶巾,眉目间不怒自威。他看了看院中情景,先向黄衫少女道:“雨未不可胡闹,将这位小兄弟解了绳索。”
    原来这黄衫少女名叫公输雨未。公输雨未见他到来,撅了撅嘴,虽不说话,也不去解姜一枫的绳索。
    来人叹口气,摇摇头,自走过去伸手将姜一枫绳索解开,对他三人道:“我这侄女天性顽皮,委屈了三位。”
    姜一枫摸了摸手腕,叉手道:“也不怪她生气。我们今日途径贵山山脚,突见巨鹰飞出,却不知是有人制作而成,一时不查射伤了巨鹰,原该上来赔个不是。”
    来人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叉手道:“鄙人名叫墨今,受众人推举,忝为这一代墨家的巨子。三位看打扮应不是行脚客商,却不知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姜一枫自知道那巨鹰乃是少女所作,再乘木篮上山,已自猜到几分;如今听得墨今所言,连忙叉手道:“不想在此得遇墨家前辈。我名叫姜一枫,这位是我好友轩辕无咎,这位是我师妹赵圆月。我三人从蜀山过来,正欲前往京城寻一老先生。”
    墨今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来了,便是客人,请到寒舍稍坐奉茶。”
    姜一枫遂与轩辕无咎一道,随墨今前往旁边的院子;再看赵圆月时,却早已在一边与公输雨未叽叽呱呱,聊的兴起。
    五人一同来到墨今居住的院子。姜一枫与轩辕无咎随墨今进屋落座叙茶,公输雨未却不进屋,拉着赵圆月去看院中的小花小草。公输雨未久居山中,山中少有女弟子,正嫌烦闷,好容易来了一个年龄相若的姐姐,自是不肯放过;不一会她二人便如同多年好友,悄声笑成一片,公输雨未此时也早将那巨鹰被射伤之事抛在脑后。
    墨家在战国时期盛极一时,与儒家并称“世之显学”,主张兼爱非攻,可惜自战国之后逐渐式微,世人多以为不存。如今据墨今讲来,墨家自秦汉之际为避战乱,便聚在这绥山之上,少问世事,独修其身,现今山上约有百十个弟子。
    墨今讲完,又看了眼公输雨未,道:“这孩子父母早亡,是我将她带大,未免骄纵了一些,两位幸勿见责。”
    姜一枫笑道:“她年纪尚幼,有些顽皮也属正常。只不知先生是否听说过四象之精?”
    墨今思索半晌,道:“却未曾听说。”
    姜一枫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见说没有,只得作罢。
    正说话之间,公输雨未拉着赵圆月如一阵风般跑将进来,对墨今兴奋说道:“圆月姐姐说,要带我去京城玩耍。
    赵圆月红了脸,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只说我们要去京城。”
    公输雨未道:“你答应带我一起玩,你要去京城,我自然也去。”
    墨今摇头苦笑,看来对这位侄女相当头疼。顿了一下,他说道:“三位初到绥山,如不嫌简陋,可稍住几日,再做打算。”
    第十五章
    姜一枫尚未答话,公输雨未抢到:“好啊好啊!圆月姐姐便跟我一起住,两位哥哥便住墨叔叔这里。”她爱屋及乌,如今也不叫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小贼了,而是跟了赵圆月,改口叫哥哥。
    姜一枫望向赵圆月,见她也是满脸欣喜,自寻思耽误几日也不甚要紧,便答应下来。墨今自去安排人收拾屋子。
    午膳过后,公输雨未要回去修复巨鹰,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心道此物为我所伤,自当前去帮忙,再则也想仔细看看这巨鹰,便随她一同前去。
    近了看时,巨鹰乃是用薄皮制成,外覆羽毛,内藏机关。其机关大如车轮、小如毛发;丝丝相扣、连环而动,极其精巧。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一面看,一面啧啧称奇。昔日诸葛孔明造木牛流马,可自行运载货物,已是精巧之极;如今公输雨未造这巨鹰,竟能自由飞翔,比之木牛流马又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而据公输雨未讲来,这不过是墨家制造术中的下乘。两人自是方知,墨家之术当年纵横天下原非偶然。
    巨鹰两翼箭伤并无大碍,抽出箭支缝补伤口即可;唯有头部那支箭,伤了内部机关,却不好修。赵圆月看了一会,突然道:“我倒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原来赵圆月在蜀山藏书楼中见了不少秘藏典籍、遗世孤本,其中颇有一些讲述自古以来的奇技淫巧。赵圆月虽然不懂制作,但有些方法却是记得。公输雨未按她说的法子去修,修复之后,灵动更甚以往,不由也对赵圆月刮目相看。
    这三日当中,公输雨未拉着赵圆月,山前山后转了个遍,偶然见到瀑布上方挂出一道彩虹,两个少女便指指点点、开心半天。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虽在绥山,每日里也是勤练不缀,闲暇之时便与墨今品茶闲谈。三日下来,两人对墨家之义了解更多,深感敬服。
    第四日上头,墨今将四人请到厅中饮茶。他先自内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木盒子,长约三尺四寸,宽七寸许。他将两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金属物件,长尺许,中间是个把手,两头微微弯曲,作羽翼状。
    墨今拿起其中一个物件,左手握住中间把手,拇指微微一按,就听一阵嗤嗤暗响声,把手两头羽翼飞速伸出,片刻之间便成了一把弓,长约四尺,精光闪耀、弓弦赫然。他再微微一按,两头羽翼迅速缩回,还原回长尺许的一个金属物件。
    姜一枫三人看的呆了,暗叹墨家之精妙,一至于斯。公输雨未只是看着微笑,想是见得多了,不以为意。
    墨今抚摸弓身,道:“此弓名为飞翼雪花弓。弓身乃用雪花铁百炼而成。此铁产自西域,熔铸之后铁体呈雪花状暗纹,因此称之为雪花铁,比之寻常钢铁坚逾数倍。”又道,“此弓弓弦乃是用金丝银线、天马尾、寒蚕丝、海蛟筋混合而成,至柔至韧。刀剑不能断。”说毕,他将飞翼雪花弓递给姜一枫,道:“你且试上一试。”
    姜一枫按墨今所授,握住弓把,拇指微微一按,弓两翼伸出。他搭上一支箭,以院中树叶为靶试射之,比他的铁胎弓劲逾数倍,且愈发精准。他再一按,弓翼缩回。姜一枫拿在手中,左看右瞧,心中赞叹不已。
    墨今笑道:“宝剑赠烈士。我墨家虽无宝剑,这弓倒还合用,两位若不嫌弃,便请收下。”又指着木盒子道:“这个百纳盒,内藏技巧,弓箭与刀剑皆可放入其中,背于身后。要用时,只需轻拍盒身不同部位,刀剑与弓箭便可分别弹出,反手取用十分便利。”
    说毕,将飞翼雪花弓复放回百纳盒。姜一枫试着将剑与箭支放入其中,严丝合缝,便如量身打造的一般。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得了好弓,正自欢喜把玩,就听内屋传出一阵沉闷的“嗡嗡”声,经久不息。众人不解其故,望向墨今。
    墨今脸上神色颇为古怪,喃喃道:“却是作怪。”匆匆进了内屋,不多时取出一个长条木盒子,放于桌上。那盒子乃是紫檀木所制,木盒上雕了一个虎头。看样子年代十分久远。那嗡嗡声便是自盒内传出,此刻越发大声。
    墨今向众人笑道:“此盒中所藏,乃是我墨家先辈传下的一件宝贝,其年代已不可考。此宝贝向来无事,但自三位贵客到来之前三日,便开始嗡嗡作响,良久方息,我亦不解其故。”说毕,他用手轻轻拂去木盒上的微尘,打开木盒,盒子里原来是一柄形制古朴的长枪。此枪长约一丈二尺,全身青铜所铸,表面雕刻了许多古怪的文字符号;此刻那长枪犹自嗡嗡作响。墨今提起长枪靠近姜一枫,那嗡嗡声犹自不止;墨今又将长枪靠近轩辕无咎,说来也怪,靠的越近,那长枪的嗡嗡声越见微弱。墨今索性将长枪递到轩辕无咎手中,那长枪便再无声响。
    墨今大喜,向轩辕无咎叉手道:“恭喜轩辕公子,此物如今终于找到了主人。”
    轩辕无咎举起长枪细看,一边问墨今:“却不知此枪何名?”
    墨今道:“此枪代代相传,名为虎头斩魔枪。据传此枪中蕴含神力,但到底如何发挥神力却无人知晓。”
    轩辕无咎听了名字,心中一动。他拿起长枪走出屋子,立于院内,暗运内息,周身缓缓形成一个微弱的气流漩涡;他枪尖一指,那微弱漩涡随枪尖而出,隐有风声。
    墨今对轩辕无咎笑道:“恭喜恭喜。我墨家心系天下苍生,你戍边卫国,如今将这神物给了你,也算是得其所哉。”
    轩辕无咎乃是一生使枪之人,遇此神物,如何不喜?再拜领过虎头斩魔枪,于手中细细把玩,喜不自胜。姜一枫凑近观看,也替轩辕无咎高兴。
    两人将剑、弓箭各自放入百纳盒中,轩辕无咎将长枪背于身后,收拾完毕,齐齐向墨今叉手称谢。两人此前所用的弓和轩辕无咎的亮银枪因不便携带,便都放在了墨今处。
    墨今沉吟片刻,对姜一枫道:“你们此去京城,乃是去寻一位司天监的大人,别无他事?”
    姜一枫道:“正是,待得寻到这位大人之后,再做打算。”
    墨今又看了看他三人。缓缓道:“我这侄女,如今也长大了,最近两年三番五次欲要下山。我惟恐她有个闪失,欲要阻止她来,终究不能阻她一辈子。你三位跟她年纪仿佛,若是三位不嫌累赘,就请带我这侄女去京城走上一遭,也好让她长些见识。待得三位办完事之时,她自有法联系于我,我再派人将她接回山来。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姜一枫踌躇道:“倒不是不愿带,只怕我三人本事低微,万一于路有个闪失,却如何交代?”
    墨今尚未说话,公输雨未抢道:“我早听圆月姐姐说了,两位哥哥武功高强,哪能有闪失。”她一心要跟着赵圆月出山玩耍,嘴上自然着力奉承。
    墨今苦笑道:“看来你是去定了。也罢、也罢。不让你走这一遭,你始终不能安心。你且去收拾行李,明日送你们下山。”
    姜一枫叉手道:“我们一定不负所托,定要护佑雨未妹子周全。”
    第二日一早,墨今早为公输雨未准备好了行李马匹。四人辞别墨今与墨家众弟子,下得山来,径往京城进发。
    一路经梓州、达州、金州,穿河南府,便到了东京开封府。
    其时东京人口过百万,乃是天下第一大都市。其繁华如何?清真居士有词赞曰:
    晴岚低楚甸,暖回雁翼,阵势起平沙。骤惊春在眼,借问何时,委曲到山家。涂香晕色,盛粉饰、争做妍华。千万丝、陌头杨柳,渐渐可藏鸦。
    堪嗟。清江东注,画舸西流,指长安日下。愁宴阑、风翻旗尾,潮溅乌纱。今宵正对初弦月,傍水驿、深舣蒹葭。沉恨处,时时自剔灯花。
    姜一枫一行四人从万胜门进得城来,一路上茶坊、酒肆、米面铺、果子铺、鱼铺、肉铺、油酱铺…一家挨一家、络绎不绝。路右侧汴河内,茶船、米船、游船往来不绝。大街上男女老幼,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
    四人皆是初到东京,不免眼花缭乱。尤其是公输雨未,第一次下山,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大开眼界。
    转了半天,已是黄昏时分,四人腹中饥饿。按姜一枫想法,找个面店吃一碗汤面即可,公输雨未可不答应了,说道既然来到东京,总得尝尝东京最好的菜品。她说毕也不待姜一枫表态,转头便去问路边果子铺的大娘。
    “东京最好的菜品?那自然得数丰乐楼。”大娘笑道,“不过,可不便宜。”
    公输雨未对最后一句恍如未闻,问明路径,拉着赵圆月领头便走。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相视苦笑,只得跟上。
    走近丰乐楼,果然气势恢宏!原来丰乐楼并不只是一栋楼,乃是一群楼。但见三楼相高、五楼相向;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各楼之间有飞桥相连。正中间最高一栋楼门口挂了一块木匾,“丰乐楼”三字金光闪耀。门内门外,食客游人络绎不绝。
    四人刚刚走到丰乐楼门口,迎面便过来一个闲汉,哈腰笑道:“四位里边请!”将四人带到西楼第二层雅间落座。姜一枫正坐窗口,往下看时,只见好大一片殿宇楼台,不禁问道:“这下面乃是何人居所?如此豪阔。”
    “回客官,这下面乃是皇宫。”闲汉笑答,似是早已见怪不怪。
    姜一枫暗自咂了咂舌,心道这丰乐楼居然高过皇宫,足见其豪奢。
    “四位既是第一次来,不如就让小的代劳,帮您四位安排酒食如何?”闲汉察言观色,知他四人定是第一次来到东京,便笑道。
    公输雨未点点头,道:“便是要尝尝你这里拿手的菜品。”
    “好嘞!”闲汉哈腰笑道,“那就先上一道虾鱼肚儿羹、再来一个糖丝线、一个皂儿膏、一个二色灌香藕、一个蜜姜鼓按酒,接着上一道黄雀鲊、一道蒸鲥鱼、一道双下驼峰角子、一道酒煎羊、一道茭白鲊,最后上一碗香薷饮如何?”
    轩辕无咎问道:“可有好酒?”
    “自然有的。”闲汉笑道,“我家这‘寿眉’酒,不是我自夸,比之御酒也不差半点!包您满意!”
    公输雨未点点头,闲汉正要前去张罗,轩辕无咎又叫道:“且住!”
    闲汉回身叉手道:“客官还有何吩咐?”
    轩辕无咎道:“加一碟油酥花生米。”
    闲汉一愣,随即叉手笑道:“好嘞!”转身自去了。
    不一时酒食上来,果然精致。公输雨未一面吃,一面点头。轩辕无咎先饮一碗“寿眉”,觉道虽然比之御酒“流香”略差,但已是十足难得的好酒。
    四人之中,公输雨未虽久居绥山,但自幼生活富足,对饮食品鉴最精,哪一道菜做的好哪一道菜做的不好,说的头头是道;赵圆月食量不大,浅尝辄止;姜一枫自幼随父亲一起生活,对饮食无甚要求,填饱肚子即可;轩辕无咎则拣喜欢的夹两箸,其他菜品尝也不尝,大半时间倒是在喝酒吃花生。
    “这花生不错。”轩辕无咎一面吃花生,一面赞道。
    姜一枫不禁问道:“花生不都一样?有什么错与不错?”
    轩辕无咎尚未说话,公输雨未抢道:“一枫哥哥这个你就不懂了。花生区别大了!有南方花生、北方花生;又有大花生、小花生;还有白花生、红花生…品类着实繁多。这其中呢,又以小粒红花生最为香甜可口,其他花生便差了一些。另外呢,这个油酥花生最好不要隔夜,隔夜的花生口感绵软,失了酥脆,便不好吃了。”
    姜一枫哪想到一粒小小的花生竟有这许多讲究,直听得目瞪口呆。轩辕无咎听完,不禁翘起大拇指,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道:“知我者,雨未妹妹也!”
    四人酒足饭饱,会了酒饭钱,足足九贯。闲汉偷眼瞧向公输雨未,谁知公输雨未随手掏出银钱抛过去,面不改色。临出门时,公输雨未眼珠一转,问闲汉道:“这东京城夜晚可有好玩的去处?”
    “东京岂能少了好玩的去处!”闲汉哈腰笑道,“别的地方不说,只城西瓦市便有三五十座勾栏,十二分的热闹。”
    第十六章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原拟找客栈休息,无奈公输雨未死活不肯,非要去城西瓦市玩耍,三人无奈,又怕她独自去玩出了岔子,只得一同前去。
    到得城西瓦市,远远便望见灯火通明,喝彩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一片的人声鼎沸。
    进得瓦市,但见街道两边勾栏一座连一座,说书的、唱曲的、演杂剧的、演傀儡戏的、表演口技的、训练大象表演举木的、表演幻术的…各色各样,直教人目不暇接。
    四人一面看一面走,经过一个马戏表演场,轩辕无咎驻足观看。但见那骑手在马上时而来个镫里藏身、时而来个金鸡独立、时而来个罗汉倒立、时而来个回头望月;表演到最后,那骑手突然反身一箭,射落二十步开外的一朵小红花,引得旁观众人一片声叫好。
    轩辕无咎微微点头。他自思骑术射术远胜这骑手,但要说到花样繁多,这骑手却在他之上。
    再走几步,旁边又是一座勾栏,勾栏前观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喝彩声比之其他勾栏尤盛。公输雨未好奇心起,拉着三人硬生生挤将进去,定睛看时,原来是两个人表演相扑。细看这两人,身穿短袖无领的衣服,袒胸露腹,竟是两个女子。她二人在场子中间,便如男子一般,互相搂抱角力。从旁观者的呼声中可听出较为高大那一个叫赛关索,较为娇小那一个叫王三姐。只见赛关索目露凶光,屡屡去抓扯王三姐胸口衣服,王三姐胸口便不时露出白花花一片。观众看的如痴如醉,彩声不断。
    王三姐对赛关索的调谑毫不理会,屏气凝神,沉着周旋。斗得片刻,王三姐露一个破绽,引赛关索来抓胸口,只见王三姐伸手抓住赛关索的手,就势往怀里一拉,一侧身,赛关索收势不住,往前便扑倒在地。王三姐死死压在她身上,赛关索动弹不得,只得拍地认输。
    姜一枫自幼练习剑术弓术,从未见过相扑之术,眼见她二人攻守有序、进退有度,一面看一面自思:想不到这小小勾栏之中,街头相扑之术竟藏了许多机巧。
    正思之间,只听啪的一声,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痛,眼前金星直冒。姜一枫捂着脸茫然转头,就见公输雨未一脸怒气,叉手而立。再看赵圆月,在旁边捂嘴偷笑,看他的眼神却满是关切。轩辕无咎却不在近前,早到隔壁观看幻术去了。
    “你打我作甚?”姜一枫捂着脸怒道。
    “哼!非礼勿视!”公输雨未伸手指着他大声道:“你看看你!看人家女孩子袒…露腹,眼睛都不眨一下!亏得圆月姐姐还说你是个好人,原来是个大色狼!”
    “我是在观摩她们攻守进退之术,哪有看…看她们身上。”姜一枫委屈道。
    赵圆月忙向公输雨未道:“雨未妹子别生气,一枫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公输雨未似是余怒未息,重重的哼了一声,学着大人口吻道:“看在圆月姐姐份上,这次便饶了你,下不为例!”
    姜一枫搓了搓脸,只得苦笑,心道你自己死活要随大家来东京玩,现在倒好,管起大家来了。
    公输雨未一转身便将这茬忘了,拉着赵圆月又去下一所勾栏。三人跟着公输雨未,直玩到子时夜深,方才回转找客栈歇息。
    次日清早,四人用过早膳,姜一枫对大家说道:“我今日要去寻找司天监的楚衍楚大人,你们可便去城中四处游玩。”又将轩辕无咎拉到旁边,悄声道:“雨未妹子性喜热闹,我恐她惹事,无咎兄多照顾则个。”
    轩辕无咎笑一笑,道:“你自去便了。”
    轩辕无咎出得客栈,打听得楚衍住所,便往楚衍府中行来。到得门口,便照公孙长明所言,向门房道是蜀山一位老先生遣人前来看望。门房自去通报。片刻后门房开门,将姜一枫恭引至大厅,便自退下。
    大厅中间一个茶案,两人分坐两边。左边那人年约五十上下,一身道衣,头戴仙桃巾;右边那人年约三十,眉目清瘦,颌下一缕长须,也是一身道衣,头戴纶巾。两人面前各放了一个茶盏,此刻两人正自提着汤瓶,往自己茶盏中点茶击拂,然后目不转睛看着两个茶盏。过得一时,左边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输了。”
    右边那人也不懊恼,哈哈笑道:“不错!今日是你赢了。”端起茶盏,细细品茶。
    老者转过头来,这才发现姜一枫立于大厅之中,连忙起身道:“斗茶误事!怠慢了远客!快快请坐!”原来他便是楚衍。
    姜一枫叉手谢过。落座之后,楚衍命人奉上茶水,这才问道:“适才听得说是蜀山故人遣你前来,喜不自胜。我当日蒙难,若非公孙掌门搭救,安能有今日!公孙掌门一向可好?”他看姜一枫年纪尚小,一时不知他是公孙长明的徒弟还是徒孙,不便称呼。
    姜一枫连忙道:“晚生姜一枫。公孙老先生于我亦有大恩,却不是我师父。我因向他求教一件事,他故指点我前来寻楚大人解惑。”
    楚衍尚未说话,右边那人突然道:“适才我见这位小兄弟观看我二人斗茶,目不转睛,莫非小兄弟也懂得点茶之术?”
    姜一枫窘道:“公孙老先生曾指点晚生一二,因此晚生学了些皮毛,却不敢说懂。”
    那人笑道:“早就听闻楚大人言道这公孙掌门乃是当世剑仙,你既得他指点,想必不差,快快过来展示一二,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姜一枫正要推辞,楚衍也笑道:“我们皆是好茶之人,既然小兄弟会点茶,何不展示一二?”
    姜一枫见楚衍也如此说,便不好再推。好在他这些日子一有空便加练习,于点茶之道也颇有进境。只见他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熁盏、调膏,不疾不徐,有条不紊;最后击拂,将茶膏冲出一朵荷花的模样,转瞬即灭。
    那人和楚衍一看之下,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姜一枫心下惴惴,自思是否技艺太差,难入这二人法眼。那人突然哈的一声,将姜一枫吓了一跳。
    那人激动的看着姜一枫道:“你…你小小年纪竟能点出荷花!了不起!太了不起!”
    姜一枫讷讷笑道:“晚生愚笨,仅能点出花卉,据闻有一前辈,号曰显上人,能点出人物且能活动自如。”
    那人闻听世间竟有如此人物,深叹一口气。他将姜一枫所点茶水端起,饮了一口,赞道:“龙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珍泉。雪芽双井散神仙,苗裔来从北苑。口汤发雪腴酽白,盞浮花乳轻圆。人间谁敢更争妍。斗取红窗粉面。”
    楚衍笑着对姜一枫道:“适才忘了介绍,这位是苏轼苏大人,现今任判登闻鼓院。”
    这下轮到姜一枫大吃一惊,他看着眼前这人,结巴道:“大人…您…便是闻名天下的苏轼苏大人?”
    那人捋须微笑道:“闻名天下如何敢当,鄙人正是眉州苏轼。”
    姜一枫又看了看苏轼,一时激动,讷讷无言。
    楚衍笑道:“苏轼与我乃是好友。大家先请坐下品茶,慢慢再叙话不迟。”
    三人重又落座。楚衍问道:“适才小兄弟说道,有事询问于我?”
    姜一枫道:“正是。不知大人可有听说过四象之精?”
    楚衍沉思不语,片刻答道:“未曾听说。”他将头转向苏轼,苏轼也是微微摇头。
    姜一枫正感失落,却听楚衍笑道:“天下能人众多,不说别人,便是公孙掌门自己,云游天下,见识只在我之上。他不叫你去寻别人,单单叫你来寻我,我自思却不是因为我博学多闻,乃是另有缘由。”
    姜一枫抬头道:“请大人指教。”
    楚衍道:“你可知司天监所司何事?”
    姜一枫微微摇头道:“晚生不知,愿闻其详。”
    楚衍道:“掌司天监者,上观天文、下测地理;推算历法、占卜星象。上古时代,蜀地有王曰蚕丛,造璇玑玉衡,观天象建历法。后有名士曰苌弘,习蚕丛遗术,其于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历律之数,无所不通;更兼其身怀古蜀巫术,能通鬼神,周王奉为大夫。再后古蜀国为秦所破,蜀地之司天者,或流落民间,或为王家所用。至汉朝,璇玑玉衡已不知其所踪,汉武帝召蜀人落下闳据古蜀遗法重造浑天仪,创《太初历》,纳二十四节气于其中,流传至今。”
    姜一枫恭敬受教,不发一言。
    楚衍续道;“说到历法,上古时代并无历法,古人观天授时,以岁星纪年。后夏朝创立夏历,以斗建寅月为正月,是为寅正;殷商创立殷历,以斗建丑月为正月,是为丑正;周朝创立周历,以斗建子月为正月,是为子正。秦汉以降,汉武帝重又采用夏正建寅,直到如今。”
    姜一枫点头道:“原来如此。”
    楚衍笑道:“所以讲到天象与历法者,乃是因为这四象之精兴许与此有关。上古岁星纪年之时,古人将周天星斗归为二十八宿,又按东北西南四个方位将二十八宿归为苍龙、玄武、白虎、朱雀,此即古之四象由来,分别为:东方苍龙——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四象之中,又各有一星处于四象之中心位置,称为四仲中星,分别乃是:心宿、虚宿、昴宿、星宿,其中星宿又称鸟星。若以天象而论,则这四颗星可称四象之精。”
    姜一枫听完,恍然大悟,道:“若非大人指点,晚生岂能知之!”
    楚衍摆手笑道:“不急不急。若说这四象之精,乃是天上星宿,岂可得之?我自思,你所欲寻之四象之精,许是与这天上四星相对应,但第一步,你须识得这心、虚、昴、鸟四星。”
    姜一枫如何识得这心、虚、昴、鸟四星?因此听完沉思不语。
    楚衍笑道:“昔日我路遇劫匪,性命难保,若非公孙掌门搭救,安能有今日?恩人有命,我自当倾囊相授。从明日起,你每日来我这里,我先教与你观天之术,待你修习纯熟之后,再图后事。”
    姜一枫大喜,叉手道:“多谢大人厚待!晚生感激不尽。”
    苏轼在一旁笑道:“如此甚好,我正欲向小兄弟请教这点茶之术。”
    自此之后,姜一枫每日到楚衍府上,由楚衍传授观天之术,兼习历法。苏轼深喜茶道,得空便来,向姜一枫讨教点茶之术,姜一枫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输雨未每日里缠着赵圆月与轩辕无咎一同上街游玩,至晚尽兴而返。
    楚衍知姜一枫此前并未研习过天象与历法,便从最基础讲起,岁星与五星、北极与北斗、三垣二十八宿、十天干十二地支,最后再到四仲中星。大约过得二十来日,楚衍将姜一枫带至司天监观象台,嘱姜一枫将平时所学与天上星宿一一对应,以勘正误。据楚衍介绍,现今司天监所用观测天象之仪器乃是水运仪象台,该台以水驱动,共分三层:上层是机械驱动的浑天仪,作天体测量之用;中层是浑象仪,作天体运行演示;下层是司辰,即自动报时器。
    “此台堪称精妙。”楚衍道,“惜哉精度略有不足。据闻古蜀国所造璇玑玉衡巧夺天工、不差分毫,可惜早已失传,无缘得见。”言毕摇头,甚为遗憾。
    如此又过得十来日,姜一枫勤学苦练,已将二十八宿基本位置大略熟悉;至于四仲中星,更是牢记于心。
    这一日楚衍正于庭中教授姜一枫天象,忽觉天光一暗。两人未觉奇怪,抬头看天时,便见那太阳缺了一个口子,现出月牙状一片阴影。这阴影逐渐扩大,渐渐将太阳遮住一半,天光愈见晦暗。
    “月行蔽日,其状如钩。”楚衍眉间微现忧色,自语道,“此乃月亮遮蔽太阳之象。”
    太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小小一牙尚自透出光亮。过得一会,那月亮渐渐远去,太阳重又见得明亮起来。
    第十七章
    当日傍晚姜一枫自楚衍府上归来,但见沿街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多备瓜果,不解何意。待他回到客栈,却见房中早已摆满一桌酒菜。公输雨未见他进门,冲过去拉住他道:“快快落座!今日可是圆月姐姐亲自下厨,再不吃可就冷了。”赵圆月在一旁微笑不语。
    四人落座,姜一枫奇道:“今日可是什么好日子?我观街上诸人,也是喜气洋洋,形同过节。”
    轩辕无咎微笑摇头,只管饮酒。公输雨未正要说话,赵圆月笑道:“也没什么特别,只是雨未妹子说了几次这东京的菜品吃的腻了,定要我亲手做一顿酒菜,我也许久未曾做菜,只怕生疏了,所以今日做来大家尝尝。”
    姜一枫哦了一声,想起最近观天之术颇有进境,也自开心,于是与轩辕无咎开怀畅饮,至夜方散。公输雨未初尝赵圆月厨艺,赞不绝口,直言以前所吃皆同嚼蜡。她吃到高兴处,自也喝了两小杯酒,两个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待人收拾了碗筷下去,已是初亥时分。姜一枫走至屋外露台,一抬头便见着满天繁星。赵圆月走至姜一枫身后笑道:“一枫哥哥近些日子习观天之术,正好今夜繁星满天,可能教教我?”
    姜一枫尚未答话,公输雨未拍拍小肚子,叫道:“今晚吃得好饱。无咎哥哥,你陪我去州桥夜市吃一碗醒酒汤来。”
    轩辕无咎摇头道:“不能喝酒就别学大人喝,喝了又要醒酒汤。我不去。”
    公输雨未瞪眼道:“你不去,万一我被坏人欺负了如何是好?”也不容轩辕无咎答话,拉着他径直出了房间。
    姜一枫苦笑着看了一眼,回头对赵圆月道:“圆月妹子要学,我自然知无不言,只是我现在所学可也不精,妹子休要怪我。”于是向赵圆月讲解,何谓五星,何谓二十八宿,何谓北斗,何谓北极。
    赵圆月顺着他的手指,微笑倾听。过得一会,指着银河西岸一颗最亮的星问道:“一枫哥哥这颗是什么星?”
    姜一枫笑道:“这是织女星。”
    赵圆月又指着银河东岸一颗最亮的星,道:“这一颗呢?”
    姜一枫道:“这是牵牛星。”突然拍了拍脑袋,道,“今晚可不是七夕?”
    赵圆月微笑道:“正是七夕。”从怀中掏出一条五彩丝线织成的丝带,道,“这些日子闲坐无聊,便学着织了一条丝带。我手拙,织的不好,你若不嫌弃,便拿去戴在手腕上。”
    姜一枫感激的看了一眼赵圆月,小心接过,戴于左手腕上。
    又过了几日。这一日戌时,楚衍正要休息,忽听得院中“啊”的一声惨叫,心中大骇,忙开房门查看。其时月光朦胧,楚衍就见院中影影绰绰立了四五个蒙面人,均手持朴刀,当先一人手上朴刀尚自滴血;再往地上看时,一名家仆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是死是活。
    楚衍又惊又怒,喝道:“尔等何人?为何夜闯私宅,杀我家仆?”
    当先那人往前两步,冷哼一声,道:“楚大人,可记得五日之前你上朝之时所上的奏疏?”
    楚衍疑惑道:“五日之前?奏疏?”
    当先那人冷冷道:“楚大人再仔细想想。”
    楚衍心念急转,仔细回想,却全然想不起来当日曾上奏何事会引来杀身之祸。他看向当先那人,脸色惊疑不定。
    那人见状,冷冷道:“楚大人贵人多忘事,那便让在下替楚大人回想一下罢。楚大人那日上朝之时,曾向 奏报前一日日食之事。”
    楚衍一听之下这才明白,道:“不错,确有此事。上朝前一日月行蔽日,因此有奏。”
    那人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月行蔽日!你这可不是公然在朝堂之上搬弄是非么?”
    楚衍愕然道:“月行蔽日,乃是天象,本官身为司天监正,自当奏报,何来搬弄是非?”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道:“你身为司天监正,奏报日食之事确属分所应当,但你偏偏要奏报乃是月行蔽日。日者,天之阳也,那便是 ;月者,天之阴也,自然便是皇太后。你这奏疏岂不是暗指当今皇太后专权欺君?”
    楚衍听罢,顿时醒悟,一股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原来这当先的蒙面人口中所说,乃是当朝宫中第一等的大事。
     名为赵曙,乃是宋太宗赵光义曾孙,商王赵元份之孙,但却不是宋仁宗赵祯亲出,而是濮王赵允让第十三子。仁宗皇帝赵祯因为无子,因此自小便将此子抱入宫中抚养,赐名赵宗实,着实是将他视同己出,当做储君来进行培养。按理说这对赵宗实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赵宗实却高兴不起来,皆因当时仁宗皇帝身体尚佳,一旦仁宗皇帝有了自己的轻生儿子,那么赵宗实自然便没了希望。事实上这事确曾发生,宝元二年,宋仁宗的亲生儿子豫王赵昕出生,赵宗实随即出宫回到生父赵允让身边。可惜的是这位豫王赵昕不幸夭折,因此赵宗实又再被接入宫中。后来仁宗皇帝再也无皇子出生,因此嘉祐七年,赵宗实被立为皇子,改名赵曙,封巨鹿郡公。嘉祐八年,赵曙即帝位,便是 。
    赵曙这继位之路着实坎坷,因此上一直谨言慎行,不敢有半点差池。又因心里压力过大,赵曙继位之后一直身体有恙,因此由曹太后垂帘听政。其时一些宦官心系旧主,又因知道赵曙不是仁宗皇帝亲出,便时常在曹太后跟前说一些赵曙的坏话,致使赵曙与曹太后关系一度十分紧张,两宫失和。
    好在朝中毕竟有一些大贤主政。眼见两宫失和,宰相韩琦与执政大臣欧阳修连忙居间调停,经他二人努力两宫关系方始缓和。治平元年,曹太后撤帘还政,两宫重修于好。
    这之后却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因 赵曙乃是一个至孝之人,他亲政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同朝中大臣商议他的生父濮王赵允让的身份问题。皇帝的父亲,自然应称皇考,但若是称生父濮王赵允让为皇考,则又将仁宗皇帝置于何地?因此此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一场大论战就此展开。
    以侍御史知杂事吕诲、侍御史范纯仁为首的御史台官员认为,天无二日,你赵曙能当上皇帝,皆因仁宗皇帝之功,因此仁宗皇帝乃是皇考,建议称赵曙生父濮王赵允让为皇伯;以宰相韩琦及兵部尚书欧阳修为首的执政大臣则认为:称生父为“伯”,历史上从未有此先例,且此举有悖人伦,因此建议称濮王赵允让为“皇”、称生母为“后”。两派由此相持不下,朝中百官皆被卷入其中。
    曹太后乃是仁宗皇帝的皇后,此事传到曹太后耳中,着实令她有些恼怒。你赵曙刚刚执掌大权,转眼便将仁宗皇帝抛在脑后,欲要奉自己生父为“皇”,岂不是忘恩负义?你奉生父为“皇”、生母为“后”,那又将我这个太后置于何地?两宫刚刚言好,转眼便又要陷入矛盾之中。
    因此一事,这一年多以来,朝中风云激荡,争斗激烈。
    楚衍未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竟被人抓住把柄,无端牵扯进这一场大祸事之中,如何不心惊?他略定了定心神,回思方才那当先的蒙面人之言,缓缓说道:“阁下是吕诲吕大人门下?还是范纯仁范大人门下?”
    那蒙面人冷笑道:“怎么?楚大人还欲兴师问罪?”
    楚衍顿了顿,道:“我与御史台众位大人虽无深交,平日里却也并无睚眦。我乃是司天监正,依实奏报天象乃是分内之事,并无他意,更不敢有丝毫讥讽影射太后之意。诸位恐怕是误会了。”
    那蒙面人冷笑道:“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你与欧阳修、苏轼等人交好?你上奏月行蔽日,必定是欧阳修授意所为,好叫天下知道如今太后专权欺君,如此一来再议濮王之事,太后便不好发声。你们打的好如意算盘。”
    楚衍听他直言此事,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那蒙面人上前两步,举起朴刀,冷笑道:“你也是仁宗皇帝钦点的四品大员,转眼便将先皇抛在脑后,实为不忠不义。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之辈留在世上何用?”说罢,狠狠一刀劈下。
    便在此时,一阵微风过处,就听“当”的一声轻响,那蒙面人手中朴刀被弹开,蒙面人噔噔噔连退了四五步。众人定睛看时,一黑衣人不知何时到来,立于蒙面人与楚衍中间。
    黑衣人面朝蒙面人,低声喝道:“滚!”
    那蒙面人手中朴刀被此人弹开,却连对方用何兵刃都未看清,心下先自有些胆怯。他定了定神,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来管闲事?”
    黑衣人缓缓走到他身前,微微撩开衣裳下摆,露出腰间一个牌子。
    蒙面人就月光仔细看了几眼,不觉又惊又喜,连忙叉手道:“原来是…”随即又有些疑惑,看了一眼楚衍,道:“大人乃是太后钦点,为何…”
    黑衣人轻声喝道:“放肆!太后与皇上乃是母子,同心同意,岂有嫌隙?况且朝中之事岂是尔等所能妄议?今念尔等心怀先皇,失手伤人之事不予追究,还不快滚?”
    蒙面人正欲辨说,突听得耳边传来细细一缕声音,道:“这楚衍本官留着有用,你等近日不可再来滋扰。”
    蒙面人听罢再不敢停留,再一叉手,率众蒙面人越墙而出,径自去了。
    楚衍见黑衣人来解了危困,上前两步,叉手道:“不敢请教阁下…”他话未说完,只见夜色中那黑衣人微微一晃,早已没了踪影。
    楚衍前后左右仔细看了一遍,院中再无他人,没奈何,只好命下人出来,细细查看家仆;所幸家仆所伤虽重,尚有气息,楚衍赶紧命人请大夫为其医治。
    楚衍吃了这一个惊吓,此后在朝中越加谨慎。
    此后数日,姜一枫照例到楚衍府上学习。这一日楚衍正与苏轼斗茶,两人这些时日茶道均有进境,因此上越发热衷。姜一枫早已见惯不怪,施礼后落座。
    “天行健。”楚衍对姜一枫道,“这句话的意思,乃是周天日月星辰运转不息,从无片刻停留。你如今对四仲中星的大概位置已然了解,但要知道它们在某一日某一时某一刻的具体位置,须得用浑天仪观测;但你却无法带浑天仪四处走动,因此你须记住最后一次在浑天仪上观测到的位置与时刻,再以历法推演,方可得之。”
    当日楚衍将姜一枫带至司天监观象台,姜一枫按其所嘱,记了四仲中星的位置与时刻。
    “观天之术已教与你,此后勤加练习即可。”第二日楚衍道,“我这些日子自思,这四仲中星悬于天际,你虽知道了它们的位置,却于寻找四象之精无有补益。我如今荐你去河南府洛阳城寻一先生,此人姓邵名雍字尧夫,自号安乐先生,略比我年长。安乐先生精研先天八卦,独创梅花易数,所占无有不中。他若肯授予你梅花易数,再结合四仲中星位置,或许能找到四象之精。”
    言毕,写了一封拜帖,交与姜一枫贴身收好,就府上整治了一桌酒菜,与姜一枫饯行。苏轼闻知,也来与会道别。
    “安乐先生大名我亦早有耳闻。”席间苏轼听得姜一枫要去寻安乐先生,说道,“这些日子承蒙小兄弟指点点茶之术,无以为报,我便随小兄弟走一遭,一同拜会安乐先生。”
    楚衍笑道:“有苏大人一同前去,再好不过。”
    姜一枫自是大喜,叉手称谢。三人觥筹交错,尽欢而散。
    姜一枫回到客栈,与众人言明事由。公输雨未这些日子已拉着轩辕无咎和赵圆月将东京逛了个遍,好吃的好玩的无一落下,近日正感烦闷,闻听得要去洛阳,欢呼道:“好呀好呀!我在这里时常听人说洛阳牡丹甲天下,正想前去看一看呢!”
    姜一枫三人微笑不语。
    第十八章
    次日早晨,四人到万胜门与苏轼会合。姜一枫早已向轩辕无咎三人讲述过得遇苏轼之事,如今将三人与苏轼一一介绍。苏轼生性豁达,一一见礼。轩辕无咎等三人久闻苏轼大名,如今见到他本人,自是惊喜有加。五人叙过礼,一同上路。
    五人五骑,第二日午后便到了洛阳。
    其时西京洛阳虽不如唐时繁华,也是一个人口二十余万的大城市,各类商铺应有尽有。洛阳自隋朝起便是天下牡丹之冠,其牡丹品种众多、花色尤美,故六一居士曾赞曰: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可惜今年花期已过,公输雨未虽觉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五人先找了客栈住下。用过午膳,姜一枫便与苏轼一道,前往天宫寺西天津桥旁安乐先生的宅邸。
    到得门前看时,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院门左侧墙上挂了一束茼蒿,别无他物。
    姜一枫拿了楚衍的拜帖,苏轼自备了一份拜帖,两人上前敲门,将拜帖呈递与门童。门童却不接拜贴,言道安乐先生不在家中,亦不知何时回转。两人无奈,只得回转。
    一连三日,安乐先生均未在家。第四日上头两人再去,门童却便将拜帖接了,言道安乐先生昨夜已还家。片刻之后,门童请两人入内。
    两人入得院子,邵雍已立在大厅门前迎接,只见他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半白;头戴乌角方巾,身穿圆领道衣,趿一双云头履,精神矍铄、双目有神;
    两人上前叉手,尚未言语,邵雍先对苏轼笑道:“这位想必便是苏轼先生了。老朽拜读过你的文章,恢弘大气、超逸绝尘,如今见之,人如其文啊!”
    苏轼忙叉手道:“安乐先生缪赞,晚生愧不敢当。”
    邵雍又对姜一枫笑道;“你先不忙施礼,你同伴如今有点麻烦,你先去洛水旁将她接回,再行叙话。”
    姜一枫一惊,忙依安乐先生所示位置来到洛水边上。远远便见一群人围成圈子喧哗,姜一枫奔近一看,果然如自己所猜,圈子中那个除了公输雨未还能有谁?
    只见公输雨未手里提了一个东西,似渔网又不是渔网。这东西乃是一个圆球,径约三尺,内有骨架,外罩渔网,周围布了六个入口,由外向内渐小。渔网里面放了一些鸡骨猪肝,此时里面尚有几条尺许大鱼在蹦跶。
    原来公输雨未未见到牡丹,心中烦闷。洛阳虽也繁华,但比之东京则远远不如,洛阳有的,东京都有,且更胜一筹。公输雨未觉得无趣,正看到洛水边有人钓鱼,突发奇想,便制了这个捕鱼器。今日一早公输雨未避开轩辕无咎与赵圆月,偷偷来至洛水边,用捕鱼器一试之下,鱼获颇丰。谁知洛水边众多钓者一见之下,便责她不守规矩,有违钓鱼之道;公输雨未不服,辩了几句,便被众人围了起来。
    姜一枫问明情由,又气又笑,连忙向众钓鱼人道了不是,将这个钓鱼器留在当间,拉了公输雨未便走。公输雨未尚待回头还嘴,姜一枫赶紧捂了她的嘴,拉她疾走。
    待得转过两条街,公输雨未甩开姜一枫,愤愤道:“你拉我作甚?我又没做错什么。”
    姜一枫笑道:“岂不闻众怒难犯?这些又是普通钓鱼人,难不成还要和他们打上一架?”
    公输雨未一时无语,又觉委屈,噘嘴生气。
    姜一枫知她年幼,爱玩也属正常,好生安慰几句,将她送回客栈,轩辕无咎与赵圆月一早寻她不见,正自附近打听,见她回来方才放心。姜一枫又嘱她不可再独自外出,待她答应了,这才重又回到邵雍府上。
    “安乐先生神占,晚生佩服!”姜一枫叉手,由衷叹道。
    邵雍摆摆手,笑着招呼姜一枫一道坐下品茶。
    姜一枫也不隐瞒,将来意与邵雍说知。邵雍听完笑道:“老朽所擅长者,梅花易数也;梅花易数所占者,人物也。你之所欲,乃在天地之数,非梅花易术之所长。昔日有《连山》、《归藏》,可占天地,可惜今已不传。”
    姜一枫听得说,心中一动,自怀中掏出雒县老人所授之书,奉与邵雍,道:“晚生曾于雒县得一老人授书,言是《连山》、《归藏》残篇,惟安乐先生鉴之。”
    邵雍闻之,半信半疑,将书取过细观。片刻之后,面色由惊讶变为凝重,再变为惊喜。足足一个时辰之后,邵雍掩卷沉吟道;“老朽虽未见过《连山》、《归藏》,但从历来传下的只言片语,及以周易推之,此必《连山》、《归藏》真传无疑。虽为残篇,已足可用。”
    姜一枫道:“晚生并不擅长占卜,虽身怀此传世奇书,却不知使用,致白壁蒙尘。安乐先生乃是易之大家,晚生愿将此书赠与先生,也好使其发扬光大。”
    安乐先生笑道:“你的心意,老朽心领了,老朽能在晚年得见此书,于心足矣,岂能夺人之爱?这样吧。你若不嫌老朽才疏学浅,老朽于今便授予你梅花易术,再结合这《连山》、《归藏》与《周易》,望能于你有所裨益。”
    姜一枫大喜,连忙叉手道:“多谢安乐先生厚意!晚生感激不尽!”
    苏轼见此间事了,也自开心,与安乐先生和姜一枫品茶叙话一会,便即告辞,回转东京。
    第二日一早,姜一枫来到邵雍府上。叙礼已毕,邵雍道:“梅花易数,易学难精。宇宙万物,生生不息,流转不止,因此上梅花易数以《周易》为体,以年月日时为用,结合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五色五味、再以心之所感,方能占得准确。如今《连山》、《归藏》重现于世,我便将《连山》、《归藏》纳入其中,以《周易》、《连山》、《归藏》这三易为体。你曾得楚衍授予观天之术与历法,用起梅花易数来,比之常人又多了三分便利。”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欲学梅花易术,先明十天干十二地支,再学五行八卦。好在十天干十二地支楚衍早已传授于你,如今我便从八卦讲起。八卦者,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也。梅花易术,乃是用数起卦,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天地万物皆可以数约之,你要牢记:卦以八除、爻以六除,其余数为用。凡占物者,以此物为上卦,以此物方位为下卦、以此物加方位再加上日辰为动爻,以此占之,无有不中;如欲占人,则其例不一:或听语声起卦,或观其人品,或取诸身,或取诸物,或因其服色、触其外物,或以年、月、日、时,或以书写来意,须得勤加练习方有所得。”
    自此之后,姜一枫便每日来至邵雍府上,勤习梅花易数;闲暇之余,便与安乐先生斗茶为乐。
    如此过得月余,姜一枫已略有小成,偶有占之,十中二三。
    这一日姜一枫刚到邵雍府上,一只黄雀倏忽从院中飞过,就见邵雍立于大厅门前笑道:“今日有客前来。你且占上一占,来者是谁?”
    姜一枫便依所学,袖中起了一卦。他取黄雀为上卦、取黄雀之方位为下卦、再以黄雀加方位加时辰为动爻;卦以八除、爻以六除,其余数为用。一占之下,竟是苏轼二字。他正自犹豫不信,院门口传来苏轼笑声,道:“晚生不请自来,还望安乐先生恕罪则个。”
    邵雍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三人入内,分宾主坐好。邵雍笑问:“子瞻远来,恐不止为斗茶叙话?”
    苏轼饮一口茶,笑道:“安乐先生见笑。晚生此来,乃是有求于这位姜兄弟。前些日子,晚生与永叔公斗茶,晚生点出一朵牡丹,永叔公大惊异,晚生便将姜一枫小兄弟所言具以告之。后不久官家得闻,官家亦是爱茶之人,听得说世上竟有人能将茶脉点出活动人形,便欲寻找此高人一见;况兼如今天下太平,登闻鼓院甚为清闲,官家便放了晚生的假,令晚生去寻显上人。”
    姜一枫一听之下,犹豫道;“苏大人有此雅兴,晚生本当遵从,只是晚生尚有要事在身,恐怕近日尚不能陪同大人前去。”
    苏轼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姜兄弟误会了。我岂能因己之私耽误兄弟之要事。姜兄弟只消与我说得这显上人所在之处,我自前去拜会,不劳姜兄弟前往。”
    姜一枫想了一想,道:“这显上人乃是蜀山派公孙老前辈的师兄,我曾听得公孙老前辈言道,他这位师兄很久之前便前去寻找桃花源,至今并不知其所在。”
    苏轼沉吟道:“桃花源?莫非是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
    姜一枫摇头道:“这个晚生着实不知。”
    苏轼自言道:“难道世间真有这一个去处?”沉吟片刻,转头对邵雍笑道,“说不得,此事恐要劳烦安乐先生占上一卦。”
    邵雍摆摆手,笑道:“若是寻那桃花源,老朽确是无能为力,盖因这桃花源并非一个确切的地名,古往今来的地理志上,并未有此名称;要说寻这显上人,往西南方去,或有收获。”
    苏轼大喜,起身叉手道:“安乐先生神算,必无差错。事不宜迟,晚生这便告辞启程。”
    邵雍与姜一枫留不住,只好起身送行。待得苏轼走后,二人复落座品茶。
    邵雍饮一口茶,对姜一枫缓缓道:“要说《连山》、《归藏》与梅花易术,穷极一生,未必能言精通;这些时日我已将方法传授与你,日后只在你运用之间。你胸中有四仲中星在天上之位置,此后用梅花易数测之,便能得到其所对应的地上之位置,至于是否便是四象之精所在,却须得你自行辨别。”随即正色道,“有句话,我须得告诉你知道:占卜之道,不可滥用,更不可用于邪道。须知你之所占皆是天机,天机非凡人所应窥测,若是滥用过度,又或堕于邪道,必遭天谴。占卜之术,其最高者乃是不占而已。”
    姜一枫恭敬受教。
    邵雍看了他一眼,又道:“我所愿授予你占卜之术者,乃因你天性良善。他日你若遇重大决断,须得记住:以天下苍生为念。切记切记。”
    说毕,邵雍于袖中拿出《连山》、《归藏》的残篇,还与姜一枫,道:“此书玄妙无穷,多看一遍,便多一分收益,你空闲之时多多翻看领悟。”
    姜一枫知他必不肯受,只好接了。回想这些时日受邵雍指教,获益良多,却无以为报,心下恻然。狠狠心,向邵雍再拜作别。
    邵雍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回转屋中不提。
    姜一枫回到客栈,与轩辕无咎三人会合。他苦寻多日,好容易如今能有四象之精的追寻之道,迫不及待便要开始。他自思所处位置,乃是东北方向,便决定先从东方苍龙之精开始寻找。他推算历法,测得心宿所在的位置,再以心宿为上卦,以心宿位置为下卦,以心宿加位置加时辰为变爻;卦以八除,爻以六除,其余数为用,试占之,却傻了眼,原来占得心宿所对应之处,远在东边一千五百里之遥。他再占之,仍是如此,一连三次皆是一样答案,最后颓然坐下,默然无语。
    “东边一千五百里之外?那是在东海之中了。”赵圆月道。她见姜一枫颓然无语,微笑道,“岂不闻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千五百里虽然遥远,终有抵达之时,何须烦恼?况且我四人从未到过海边,未见过大海,如今有此良机出海一游,应该开心才是。”
    姜一枫闻言,这才振作起来,望着赵圆月笑了一笑。他转头看见公输雨未跃跃欲试,突然想起一事,跳起来道:“糟了!糟了!”
    三人被他吓一跳,忙问何事。
    姜一枫看着公输雨未道:“我当日答应墨今前辈,待得东京事了,你便回转绥山,怎地将这事忘了!”
    三人一听,哈哈大笑。姜一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缘由。
    原来这些时日下来,公输雨未与众人早已情谊深厚;尤其是赵圆月,她二人如今情同姐妹,形影不离。因此上公输雨未早就传信与墨今,言道暂且不回绥山,待得姜一枫寻到四象之精,再行回转。墨今拗她不过,又知她与众人一起并无危险,只得由她。
    次日一早,四人收拾起行,经寿州、庐州、穿江宁府,迤逦来到杭州。
    第十九章
    其时杭州人口三十余万,乃是天下第二大繁华城市。其繁华如何?柳三变有词赞曰: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姜一枫四人一面走一面观看,直是目不暇接。虽则其时东京繁华、天下第一,但这杭州之美,却与东京大有不同;轻灵婉约,处处透着江南的秀气。姜一枫却不知道,后来苏轼到此,也曾留诗赞曰: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将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四人在城中逛了半天,已是申时。四人腹中饥饿,依着公输雨未的性子,问明了位置,往城中最大的中和楼行来。
    到得门口,却没有丰乐楼那般热闹景象,门口只一两个人迎接,也没精打采、毫无热情,倒似巴不得你不来。
    进得楼内,冷冷清清,只有三五闲客。四人拣了副座头坐下,也不见小二行菜。公输雨未连唤数声,方才过来一个小二,慢慢吞吞,磨磨蹭蹭,一脸丧气。
    “四位客官要点什么?”小二哈腰问道。
    “要什么?我且问你,你这中和楼是什么规矩?莫非是怕客人上你这来饮食?”公输雨未在东京待了月余,哪曾受过如此冷落?不由气道。
    “这个这个,岂敢岂敢!”小二苦着脸道,“我这中和楼向来以服务周到、菜肴丰富闻名。平日里客似云来、高朋雅集,端的是热闹非凡!只是,四位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公输雨未奇了,自古以来,从未听闻店家挑顾客来的时候的说法。她问道:“哦?不是时候?合着要依你们啥时候高兴我们才该来?”
    “岂敢岂敢!”小二连忙哈腰道,“四位应不是本地人士,难道不知今日乃是中秋佳节?再过得半个时辰,便是钱塘江大潮之时,一年之中,以中秋大潮为最盛。大潮过后,还有我朝水军战船演习,端的是热闹非凡。我们这些跑堂的,一年难得有一回热闹,因此上能请假前去的都去了,留下我们这几个…”一面说一面摇头,意甚惋惜。
    四人这才恍然大悟。钱塘江大潮,四人在东京亦有耳闻,只是未料想今日正好撞见。姜一枫一算时日,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公输雨未最喜热闹,听得此言,连忙道:“如此说来,倒是错怪你了。你不拣荤素,与我们速速上几个菜、打一壶酒。我们吃完也去观潮。”
    小二哈腰退下,不一刻,端上四五样菜肴,一壶酒,道:“我家这酒号曰‘齐云清露’,不是我自夸,这杭州城我家的酒若说排第二,也没其他酒敢排第一。”
    轩辕无咎端起酒来,果然清香扑鼻,只见那酒清澈透底,无一丝杂质。他端到唇边,正待细品,公输雨未伸手在酒杯底下一托,轩辕无咎赶紧张嘴接住,咕噜噜一口,一杯酒便下了肚。
    姜一枫看了一眼,心知这姑奶奶急着去看钱塘江大潮,赶紧自己端起酒来,不待公输雨未来托,自己咕噜噜一口喝干。赵圆月只在一旁微笑。
    四人一来腹中饥饿,二来赶着去看大潮,如风卷残云一般,片刻便将一桌酒菜吃个精光,随后向小二问明了所在,出门疾驰而去。一路上果然两边商户大门紧闭,大街上也少有行人,想是都往江边看潮去了。
    到得钱塘江边,已是酉时,夕阳西下。只见江边人头攒动,观者如潮。四人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刚站稳,便听得远远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传来,连忙抬头看时,只见极远处海面一道金线缓缓而来,越往前越快,到得眼前,浪头已形如一堵大墙,狠狠拍在堤岸上,霎时间如雷霆震怒,浪头之势似要吞没高天,涤荡夕阳,极其雄伟豪壮。随着众人一声惊呼,顷刻之间,浪头化作碎珠断玉,从天而降,将观潮众人淋了一身。
    姜一枫四人从所未见,自是心神激荡;公输雨未也不顾周身淋湿,拍手叫好。四人过得片刻,甫定心魂。就听得远远几声号响,再看江面,自左右各开出一两百艘战船,一边挂红旗,一边挂蓝旗。
    “看!这便是飞虎战舰!”旁边有人兴奋指点言道。
    四人细看那船时,只见船身长约八丈,旁设四轮,每轮八楫,在江上运转如飞。只见左右两边战船,各各在江上列出阵型,船上众军士顶盔掼甲、舞刀弄枪,在甲板之上如履平地。
    这时红蓝两军中间,自江边顺水流出五条小船,船上无人,只是随波逐流。姜一枫等四人正自疑惑,突听轰然雷鸣,红蓝两军战船上黄烟大作,待得烟雾散尽,那五条小船已被轰沉,就见左边红军将士欢欣鼓舞,想是赢了。
    众人直看的如痴如醉。不一刻,两边战船全部退下,江边涌出几百名弄潮儿,个个披发文身,手执彩旗,冲入浪中,踏浪而行。众人皆轰然叫好。只见那一个个弄潮儿穿梭于波浪之中,手中彩旗不倒;待得浪头稍平,众弄潮儿上得岸来,由岸边诸人一一检视,最终有一人手中彩旗滴水未沾,乃为优胜。优胜者挥旗高呼,沿堤而行,围观者纷纷赏给银钱。
    不觉已是戌时,月上中天。游人却并未散去,三三两两,来至江边,将花灯放入水中,许愿祈福,不一时,便见江中亮起点点灯火,随波荡漾,如天上银河一般。
    “一枫哥哥,我们也去放花灯吧。”这回提议的破天荒不是公输雨未,却是赵圆月。她立于河边,头上银簪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姜一枫自不会拂她之意。好在江边卖花灯的商贩众多,各种各样,品种繁多。
    赵圆月挑了一个荷花灯,她小心翼翼将灯点着,轻轻放入水中,然后双手合抱放于胸前,闭目不语。那荷花灯顺着水流,渐渐飘远。
    姜一枫选了一个狮子灯、公输雨未选了一个水蜜桃灯,轩辕无咎走过去,想也不想,坦然拿起一个酒坛样的花灯。三人先后将花灯放入水中,心中默念。
    回客栈路上,公输雨未忍不住问赵圆月道:“圆月姐姐,你方才许的什么愿啊?”
    “这个。”赵圆月红脸道,“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翌日清晨,四人便去到海边,找船出海。海边船家一听说往东去上千里,又没个确切的岛名,纷纷拒绝。有几个跃跃欲试想去的,奈何船又太小,出不得远海。
    四人自然不能罢休,一家家问过去。眼看快到头了,见有一艘大船,船家乃是一个胖子,上去问时,也是摇头,四人均感失望。
    便在此时,隔壁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赵老四,你好生惫懒,见放着生意不做。”
    原来这胖子名叫赵老四。赵老四闻声抬头,却见隔壁一艘大船上立着一个中年瘦子,戴了一顶斗笠,阳光下却看不清楚长相。赵老四心道这人既然知我姓名,必然是熟识之人,只得讪讪笑道:“你自有船,应也知道,这海边自太宗朝便实施海禁,虽如今海禁松弛,私自出远海却也担着十分的干系,不争为了他这一单生意,连累我吃官司坐牢,却不值当。”
    公输雨未一听那瘦子的话,顿觉有戏;看他船时,是一艘长七丈许的三帆大船。她也不理赵老四,远远对瘦子道:“这位大哥可能带我们出海?酬劳定不少给。”
    瘦子道:“我如今家里见有一个生病的老娘,急等用钱,我却管顾不了那许多。你等过来上船罢。”
    姜一枫四人大喜,连忙过去上船。瘦子即去张罗水手起锚扬帆。
    待船渐渐驶出港口,赵老四犹自纳闷。他眯眼看了半天,觉得这船似是从未见过。
    不消半日,海船已驶出近海,来到深海,海水也由浅蓝变作深蓝。阳光在海面洒下点点金光,一群鸥鸟在海船上空盘旋;不远处,一大一小两头鲸浮出水面,露出小山一般大小的脊背,不时向空中喷出一道水柱。
    姜一枫四人均是第一次出海,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满眼皆是惊喜。
    瘦子自我介绍,名叫赵闯,原是荆楚人氏,前年老家出了点事,便举家搬到这海边讨生活,因此本地话说的并不顺溜。
    轩辕无咎一转头看到赵闯腰上挂了一个酒葫芦,油光铮亮,甚是可爱,眼睛一亮,对赵闯道:“咱们来打个赌怎样?”
    赵闯道:“赌什么?”
    轩辕无咎道:“我若输了,我给你十贯钱;你若输了,便将腰间那个酒葫芦给我。”
    赵闯笑道:“好。怎么赌?”
    轩辕无咎抬头四处看了看,道:“看见头顶那鸥鸟没有?我要射它的左眼。”
    那鸥鸟在头顶上方大概三四十丈高处,飞的又急又快,要想射中已是殊为不易,要射左眼,一般人看来无疑痴人说梦。甲板上几个水手都笑了,以为轩辕无咎输定了。
    谁知赵闯头也不抬,道:“不赌。”
    轩辕无咎奇道:“为何不赌?”
    赵闯道:“你赢定了,还赌什么?”
    轩辕无咎无奈,想了想,又道:“那我给你猜个谜语,你猜中了,就给我酒葫芦;猜不中,我还是给你十贯钱。”
    水手又笑了。前般赢面那么大赵闯都不赌,现在这个赌法,赵闯自然不会答应。
    岂料这次赵闯也是头也不抬,答道:“好。你说。”
    轩辕无咎道:“非熊非猫。打一动物。”
    赵闯思索片刻,笑道:“这个却难不倒我,自然是熊猫!我在蜀中曾有见过。”
    轩辕无咎摇头笑道:“错了错了。熊猫性格温顺似猫,但实实在在却是熊。”
    赵闯沉思良久,道:“答不上。你说是什么?”
    轩辕无咎笑道:“鸭子。”
    赵闯瞠目道:“鸭子?”
    轩辕无咎道:“它是熊么?”
    赵闯老实道:“不是。”
    轩辕无咎道:“它是猫么?”
    赵闯摇头道:“也不是。”
    轩辕无咎道:“着啊!它既不是熊,也不是猫,那可不是非熊非猫么?”
    赵闯沉默良久,道:“那,我要说是公鸡呢?”
    轩辕无咎笑道:“可是你没说啊!”
    赵闯无奈,解下腰间酒葫芦递了过去。轩辕无咎得意接过,自去清洗装酒,悬于腰间。旁边公输雨未等早已笑得打跌。
    便在此时,有水手来报,言道南面发现了几艘船舰,正在靠近。
    姜一枫四人随赵闯走到右侧船舷处,举目眺望,果见南面远远驶来几艘船舰,其速甚快。待得近了一些,众人看清那船皆是是单帆快船,长约五丈,船首似有一门火炮。
    姜一枫细看那几艘快船的旗帜,只见每面旗帜上均绣了一个黑色阿修罗头像,不知何意。
    “是占城海贼!”突然有水手指着旗帜,惊慌叫道。
    第二十章
    “占城海贼?”赵闯皱眉道,“那是什么?以前从未听说。”
    “占城国远在南海之外,该国国人多为海贼,以抢劫海上商船为生,据说从不留活口。”有水手颤声道,神色之间甚是害怕。
    “加速前进!”赵闯沉声道。
    但是来不及了,说话之间,那海贼船的头船距众人的海船已不足一里,只听轰的一声,一个大火球落在大船附近。水手皆惊慌失措。
    姜一枫右手反去背后一拍百纳盒,飞翼雪花弓自盒中弹出,他左手操弓,右手搭箭,看那海贼船时,却距离尚远,箭所不能及,唯有等海贼船靠近。
    不消片刻,又是轰然一声,这一次火球击中大船船尾,将甲板砸了一个大窟窿。大船本为木制,一旦着火便即燃烧,水手忙去灭火。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手握弓箭,却无计可施。
    紧跟着又是轰轰连声,大船船舷与船首几处被火球击中,船身开始燃烧,船舱也开始进水。有几个水手被火球直接击中,躺在甲板上痛苦号叫,赵闯忙安排人去救治。眼看情势危急,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忙将弓箭放回,姜一枫将赵圆月拉至背后,轩辕无咎将公输雨未亦拉至背后,二人各执兵刃,一俟火球击来,便拟挥兵刃隔开。赵圆月在后面紧紧拉着姜一枫衣袂,又担心姜一枫安危,不时伸头偷瞧。
    便在此刻,船尾有水手惊呼:“看这边。”
    众人看时,打西面海上飞也似的蹿出两艘大船,正是此前观潮之时参加水军操练的飞虎战舰。这飞虎战舰毫不停留,直扑占城海贼船。
    众人欢呼叫好。此时又听轰的一声,甲板上落下一个铁球,滚到姜一枫四人周围。此铁球并无火焰,在甲板上滴溜溜直转。姜一枫上前查看,就见那铁球周身布满窟窿,疑似中空,此时正不断往外冒出绿烟。
    赵闯正安排救人堵船舱漏洞,转头一看,大呼一声:“不好!有毒!”
    姜一枫四人但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姜一枫悠悠醒转,乃是在一个房间的床上。对面窗户洒进来一束阳光,室内甚为明亮。转头四顾,房内设一桌一凳一床,其形制与华夏族迥异,百纳盒与行李物件,正靠在床边整齐堆放。姜一枫一下跳起来,背上百纳盒,先走到窗口一看,原来他所在的房间是在二楼。他走出房间,与隔壁房间出来的人差点撞个满怀,停步看时,正是轩辕无咎。
    姜一枫急问:“可曾见到她二人?”
    轩辕无咎尚有点迷糊,摇头道:“我也刚醒,不曾见到。”
    两人所处乃是堂屋,堂屋左右各三个房间,此时堂屋中间正有一年轻妇人围炉煮茶,一小孩约莫两岁大小,乖乖站在妇人身后。一大一小,装束与华夏族殊异。那妇人见姜一枫两人出得房间,抬头微笑。 姜一枫问道:“这是何地?”妇女似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是摇头微笑。姜一枫无奈,与轩辕无咎走出堂屋,就见左右门口各立了一个人,这两人头裹白布,上身着青色对襟上衣,下身着青色宽脚长裤,脚蹬黑布船鞋。两人见姜一枫与轩辕无咎醒来,低头细语几句,一人便即下楼而去,另一人笑着邀请姜一枫二人坐下饮茶。
    姜一枫叉手道:“敢问这位大哥,此乃何处?我二人因何在此?我那两个女同伴现在何处?”
    这人笑道:“两位且请稍坐,你们出海遇到海贼,被赵闯救至此处。你两个同伴一时便到。”
    姜一枫此时已然想起晕倒前之事,点点头,坐下饮茶。
    这里饮茶却不用茶盏,乃是用碗。这人先给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一人倒了一碗,伸手道:“请喝茶。”
    姜一枫端起看时,与日常所见茶水迥异,内有花生、葱花等物。姜一枫一来不便拂人好意,二来确也口渴,端起碗一饮而尽,但觉馥郁甘冽、醇香宜人,不由赞道:“好茶。”
    轩辕无咎却无这许多考虑,端起便喝。
    待两人喝完,这人又倒了一碗,随后再倒一碗。一共三碗喝下,这人面露微笑,道:“这是我们三苗族的油茶,三碗为敬。”
    轩辕无咎失口道:“三苗族?此乃蛮夷之地?”
    姜一枫刚放下茶碗,听得三苗族三字,正要询问,便听得门外公输雨未大声道:“一枫哥哥!无咎哥哥!”大门开处,公输雨未如一阵风般卷将进来,赵圆月随后进屋。
    四人相聚,恍如隔世;八目相对,均感喜慰。
    片刻功夫,赵闯也到了。五人坐下叙话,姜一枫等人才知,那日在海船上中了毒烟,幸得朝廷的飞虎战舰敌住海贼船,致海贼船无法靠近。眼见姜一枫等人中毒,赵闯情急之下,想起自己老家有一叔父,极擅医治毒伤,便将四人抬上救生小艇,返回岸边,再雇车拉来此处找叔父医治。其间辛苦自不必细说。好在两日之后,四人醒转,均无大碍。
    姜一枫四人闻听,心中感激,忙起身重又向赵闯致谢,赵闯连连摆手,言道既然应了你们,带你们平安出去,就该带你们平安回来,本是分内之事。
    姜一枫再想向赵闯叔父致谢,赵闯笑着摆摆手,道:“我叔父脾气古怪,不喜与人交谈。四位心意我必代为转达。四位毒伤初愈,尚未完全根除,便请多住一些日子,待毒伤完全根除,我便送四位一起出去。”
    姜一枫心中一动,道:“适才听得这位大哥言道,此乃苗家?”
    赵闯笑道:“正是。几位迟早也要知道,我便早些说知,以免你们心中疑惑。我不是华夏族人,乃是三苗族人。这里是梅山峒,乃是三苗族世代聚居之地,自古以来,不与外界交通,也不在王化之内。”
    姜一枫奇道:“梅山峒?怎地从未听说有此地方?普天之下,竟然还有化外之地?”他望向赵圆月,赵圆月也是摇头不知。
    赵闯笑道:“你们日常之所学,乃是华夏族人正统文化,自然极少提及三苗族人之事;偶有提及,也是一笔带过。至于像梅山峒这般不在王化之内的所在,更是不愿提及。”
    姜一枫见他如此说,便不再问。此后四人便在此住下,安心祛毒养伤。闲暇之时,姜一枫等人便去四周转转;赵闯得空也会前来陪同聊天。姜一枫此前虽曾听过蛮夷之名,但从未与蛮夷打过交道,如今身在蛮夷之地,呆了一段时间,渐渐觉得这三苗族族人其实很不错,待人热情真诚,又且彬彬有礼;除了语言与习俗不同之外,其实与华夏族也没太大分别,远不是华夏族口中所说那般蛮不讲理、狰狞可怕。
    这一日姜一枫四人与赵闯正在二楼闲坐饮茶,突听得楼下一阵喧哗。
    赵闯与姜一枫四人走出堂屋,外面乃是一圈走廊,走廊下面是一条弯曲小街道,街道两边,俱是两层吊脚楼,高低错落有致。
    姜一枫到走廊边探头下看,自北面街上来了一群人,俱是三苗族人打扮;中间一人,被反绑了双手,却是华夏族人打扮。街道两边,三苗族人争相探头观看。姜一枫定睛一看,那被绑之人不是别人,却是苏轼!他大吃一惊,揉揉眼再看,确是苏轼无疑!
    姜一枫大叫一声:“苏大人?”
    苏轼听得有人呼唤,抬头一看,乃是姜一枫,不觉苦笑一声。
    姜一枫急从走廊一侧的悬空楼梯奔下,走到当街,赵闯与轩辕无咎三人随后赶到。捆绑苏轼的那群三苗族人停下脚步,手握腰刀刀柄,满眼皆备。
    赵闯问姜一枫道:“你认识此人?”
    姜一枫道:“不错。此人乃是苏轼苏大人,其文章天下闻名,也是我们的好友,怎地被捆绑至此?快快叫他们松绑。”
    赵闯转头,用苗语与对面几人一番交谈,转头向姜一枫道:“他们说,此人在梅山峒北面入口附近窥测,恐是朝廷派来的细作,因此将他捆了,待总峒主发落。”
    姜一枫道:“他乃是当朝大员不假,却不是什么细作。苏大人于我有恩,快些叫他们松绑。”
    赵闯又用苗语与对面几人说了几句,对面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却不动手松绑,其中一人突然用略带生涩的官话言道:“虽然不是细作,但既然是个大官,我们用他与朝廷换盐,岂不甚好!”
    轩辕无咎心中早有不快,闻得此言,取出虎头斩魔枪,上前喝道:“蛮夷之辈岂敢犯我朝中命官!再有半个不字,休怪我手中长枪无情!”
    说话之间,南边道路上匆忙过来几人,俱为三苗族人打扮,为首一人年约四十,皮肤黝黑,浓眉方目。赵闯与那群苗人齐齐向他行礼,道:“苏总峒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梅山峒总峒主,姓苏名甘。
    苏甘看了看姜一枫一行,与赵闯用苗语交谈几句,再与那群人交谈几句,面色大变,一叠声下令。对面那群人不敢怠慢,赶紧将苏轼松绑。
    苏甘走上前去,抱拳道:“苏大人声名播于天下,虽偏僻之地,亦有耳闻。在下乃是梅山峒总峒主苏甘,今我族人不明就里,误犯虎威,望苏大人见谅。”他说大宋官话,却十分顺畅,字正腔圆。
    苏轼活动活动手臂,眼见对方如此客气,也便哈哈一笑,叉手道:“我四处寻找桃花源,不意误闯贵处,尚请见谅。”
    姜一枫这才知道原来苏轼是因寻找桃花源误入此处。他与轩辕无咎等四人赶紧上前,与苏轼见礼。
    苏甘笑道:“虽是误会一场,也是天意。在下久仰苏大人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如苏大人不嫌鄙陋,就请在此暂住几日,好让在下聊表歉意。”
    苏轼犹豫道:“总峒主好意,我自心领,只是我尚需前去寻找桃花源,却不便在此久留。”
    苏甘哈哈大笑道:“苏大人目前所在,却不正是桃花源!”
    苏轼惊喜道:“此话当真?”
    苏甘笑道:“岂敢逛语?就请前去奉茶。”他转头向姜一枫等四人到:“四位若不嫌弃,便请一同前往。”
    姜一枫等人与苏轼在此地重逢,又惊又喜,遂一同前往。轩辕无咎见这人虽是蛮夷首领,但言语得体;又兼被此中人所救,心中有几分好意,也不多话。于是苏甘在前带路,一行众人往南而行。
    姜一枫抬头四顾,只见此处远近皆山,中有一条大河,端的是山清水秀。道路两旁,吊脚楼鳞次栉比,出入皆三苗族人。
    众人行约里许,两边吊脚楼渐少,道路转为山路。再行里许,在山里兜兜转转,下了一个陡坡,面前突然开阔,乃是一大片平原,平原上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端的是“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苏轼驻足四顾,良久,叹道:“五柳先生之言,诚不我欺也!”
    苏甘带众人沿路而行,半晌,走到西侧一幢背靠山崖的超大吊脚楼前。众人抬头看时,这吊脚楼高有四层,宽约十丈,正中间歇山顶上用竹木编制成一个大大的牛角模样。四周吊脚楼围成一个“口”字,内中乃是庭院。吊脚楼后面,满山皆是枫树,时值十月初,枫叶正红。吊脚楼前,乃是一个大大的广场。
    苏甘领众人沿楼梯上到二层,居中乃是一个大厅,大厅内里摆放了一个木桌,木桌上供着一个黑色傩面,看大小乃是常人面部两倍有余。
    待得众人落座,自有人奉上油茶。苏轼初尝油茶,颇觉新奇,连连点头。
    三碗油茶过后,苏轼问道:“适才苏总峒主有言,此处便是桃花源,我先时尚自将信将疑,如今看来,确是桃花源无疑。只是这许多年来,为何从未有此地的记载?此地身处荆楚腹地,却为何孤悬海内,无朝廷设置郡县?”
    苏甘笑道:“苏大人心中所想,估计也是这四位小友心中所疑,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大约五千年前,资水两岸的梅山地区,有着百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农耕部落,其中以崇拜蛇的蚩族与崇拜狗的尤族为最大,这两个氏族联合在一起,其首领称为蚩尤。蚩尤带领两大氏族,征服了这一带的其他部落,组成一个大的部落,号曰九黎。后来,蚩尤率九黎部众逐渐北上,来至黄河边上。
    第二十一章
    与此同时,北方游牧民族轩辕氏族逐渐南下,也来至黄河边上。九黎部族与轩辕部族联合神农氏之后及当地众多部落,组成一个大联盟,大联盟之主由各部落共同推举,号曰炎帝。后因意见相左,在大约四千年前,时任轩辕部族首领黄帝率部族离开联盟,并与第八代炎帝榆罔开战;后榆罔战败流亡,时任蚩尤率九黎部众而起,代炎帝而立,与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蚩尤先后击败黄帝九次,后黄帝得九天玄女之助,在最后一战击败蚩尤,蚩尤为保全九黎部族,甘心自裁。蚩尤死后,其威犹在,黄帝为使天下归心,为蚩尤举行巨大祭祀,言其兵解成神,尊其为天下兵主,并画蚩尤之像传告天下,天下乃定。天下既定,一部分九黎部众归顺黄帝,另有大部分不愿归顺,退回南方,号曰三苗。三苗族的其中一支回归梅山,两千年之后,在此地建大禾方国,推蚩尤之后为女王。大禾方国之后,又历三五百年,三苗后裔在此建立楚国,南下逐鹿中原,后战败,再回梅山,自此后不与外界相通,遂成现在的梅山峒。梅山峒所居三苗族人,外界呼之梅山峒蛮,又因梅山峒三苗族人不归王化,不服徭役,外界也呼之为“莫徭”。
    梅山峒地处荆楚之间,东接醴陵,南接永州,西接辰州、北接鼎州,其地方圆万里,约有万七千户。梅山峒内共有九溪十八峒,九溪者:第一云阳溪、第二乌云溪、第三虎马溪、第四破山溪、第五红岩溪、第六狮子溪、第七黄龙溪、第八乌巢溪、第九白虎溪;十八峒者,第一峒仙人峒,峒主李南郊,第二峒铜槽铁枧峒,峒主肖五郎,第三峒石马峒,峒主黄九兵,第四峒河沙峒,峒主赵可德,第五峒青鱼峒,峒主刘大尉,第六峒桃花峒,峒主赵芸娘,第七峒观音峒,峒主乌三娘,第八峒白鹤峒,峒主王连树,第九峒白蛇峒,峒主李十五郎,第十峒白马峒,峒主李冲,第十一峒赤岩峒,峒主王善云,第十二峒迷魂峒,峒主尤孟公,第十三峒仙姑峒,峒主张白眉,第十四峒金鸡峒,峒主刘云卫,第十五峒野猪峒,峒主陈七郎,第十六峒黄连峒,峒主冉可兴,第十七峒龟蛇峒,峒主丁九郎,第十八峒赤脚峒,峒主秦国望。这十八峒的总峒主,便是苏甘。
    “在下之所言,乃是我三苗族历代传下的上古轶事,或与华夏族所传相左。”苏甘笑道,“当日五柳先生当是从资水乘舟而来,遇岔路进了乌云溪,误闯入第六峒桃花峒。”
    苏轼心内自思原来如此,再思之,各族在传说中总是将自己先祖进行美化,这个也在情理之中,于是点点头,道:“先前我曾听得有人言道,要拿我与朝廷换盐,却不知是何情由?”
    苏甘抱拳苦笑道:“此事说来惭愧。我三苗族深居梅山峒内,自来不与外界相通,与朝廷互不干涉,但是却有个不小的麻烦:梅山峒地区,自来缺盐。以往我峒内定期派人外出购盐,近些年来,朝廷在梅山峒四周多设兵砦,断了我峒内盐路,因此上我峒内军民与四周朝廷官兵多有冲突。朝廷又派兵袭扰我梅山峒,抓我族人从军,反攻梅山峒,号曰‘以蛮治蛮’,近些年来,冲突不断,方有今日之事。”
    苏轼点头道:“原来如此。”又道,“既如此,也非长久之计,为何不归顺朝廷,也好保一方平安?”
    苏甘看了轩辕无咎一眼,苦笑道:“华夏族自来呼我们为蛮夷,我若开梅山峒纳降,则我族人如何处之?我今日所以对苏大人坦诚以待,乃是早已听闻苏大人是个心胸广阔的豁达之士,殆非一般迂腐文官可比。”说到此处,他站起身来朝苏轼深深一揖,道,“我梅山峒虽不归王化,却也不是朝廷之敌,不过是几千年以来我三苗族人的栖身之所,他日若我梅山峒为朝廷所破,万望苏大人在朝廷力谏,尽力保我一族性命。”
    苏轼起身叉手道:“华夏族,天下子民;三苗族亦是天下子民,本不应分彼此。为天下子民请命,乃是我分内事也。”
    苏甘再拜,两人重又入座。
    赵圆月饮茶之际,突然问道:“我曾见古籍记载,苗疆之地自古有下蛊之术,不知是否属实?”
    苏甘楞的一愣,点头道:“我苗族师公确会下蛊之术,不过我却不知其详。”
    赵圆月点点头,不再言语。
    苏轼道:“我此番寻桃花源,原是为寻一人。”他笑着看了一眼姜一枫,道,“此人乃是蜀山高人,极善点茶,号曰显上人,据传说他早些年离开蜀山,独自去寻桃花源,却不知是否曾到此地?”
    苏甘沉吟片刻,道:“我梅山峒自来不归王化,因此上多年以来,有那犯法流窜之人,抑或得罪朝廷之士,又或是隐世遁居之人,多有来我峒内避难隐居;久之,众人便在峒内聚居,自相贸易,形成了一处鬼市。因其并不袭扰我族人,而我族也须得从他们口中了解峒外情势,因此上我也未加驱离。你欲寻之人若是到得此处,多半避居在那鬼市之中。”
    苏轼喜道:“既如此,便当前去寻访。”
    苏甘笑道:“苏大人不必心急,今日且请稍待歇息,明日我陪苏大人一同前往。”
    苏轼叉手道:“有劳总峒主。”
    苏甘笑道:“说来也巧,今日晚间正是我三苗族新年祭祖大典,我须前去安排,几位且请饮茶。我已吩咐下去,如几位嫌闷坐无聊,亦可自行四处走动参观不妨。”言毕,起身抱拳。
    苏轼等亦起身叉手。苏轼一瞥眼间,见背后墙壁上挂了一幅人物图像,好生眼熟,不觉问道:“此乃何人?”
    苏甘本已转身欲行,听得苏轼询问,回过头来,见苏轼望向画像,赶紧肃容道:“此乃我梅山峒恩公之像,不敢言其名讳。”
    苏轼奇道:“梅山峒恩公?怎地我好生面熟。”
    苏甘道:“此乃桂中李大夫。前些年我峒中出外购盐,乃是绕过兵砦,经灵渠、穿南岭天险至广西购海盐,后灵渠年久失修,阻塞不通,断了盐路,致我族苦不堪言。多亏这位李大夫,修缮灵渠、疏通盐道,虽其立意并不为我族,但我族从中获益,自当早晚膜拜。”
    苏轼心内暗思,桂中李大夫、桂中李大夫,猛然间想起,便是提点广西刑狱的李师中李大人,此人为官清正廉明、刚直不阿,深得苏轼赞赏,两人此前在京中虽只见过数面,但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他见苏甘如此整肃庄重,便不言明,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只觉这三苗族颇为重情重义,得人恩惠便铭记在心,甚得我意。
    苏甘笑道:“晚间乃是我族新年祭祖大典,苏大人几位若是有兴,我便差人前来迎接。”
    苏轼望向姜一枫等人,姜一枫笑笑,只见公输雨未早从椅子上跳起来道:“我们都来,都来。”苏轼也笑了,对苏甘点点头。苏甘自去忙活不提。
    至晚间,繁星闪耀。吊脚楼前广场上人山人海,灯火通明。苏甘与十八峒峒主列座于广场西侧吊脚楼下,苏甘身侧,苏轼与姜一枫等人就坐。
    那十八峒分峒主皆白巾裹头,上身着无领对开青衫,绣有花鸟虫鱼、狮虎牛豹等图案,下身着五彩斑斓宽脚裤。
    “姐姐你看。”公输雨未悄悄对赵圆月说。赵圆月顺着她目光看去,见那十八峒分峒主内中有两个女子,年约二十七八;皮肤白皙、小口瑶鼻,头戴银牛角、肩着挑花披肩、银耳饰银手镯银项圈;上身着齐腰紧身青素右衽上装,绣有山水凤鸟图案;下身着百褶裙,裙上满缀银片。她二人端坐于星光之下,宛如仙女临凡。
    大典开始,先是一人来至广场中央,头戴开山傩面、身着黑衣,先对着广场正中一根巨大的枫木柱祭拜,然后绕着枫木柱跳起傩舞;嘴里呵呵有声,手指不断变化出各种指诀。
    “这是傩戏《还都猖大愿》,一共十三会。这位表演的乃是我族师公,他手里捏的乃是巫傩诀,起手是大金刀诀、小金刀诀、日光诀、月光诀…最后是前光后暗诀、土地诀,一共一百诀。”苏甘向苏轼等人介绍道。
    “这些巫傩诀有什么作用么?”公输雨未好奇问道。
    “自然是有的。”苏甘笑道,“这些都是上古传下的秘法,有些用于请神,有些用于作战,有些是祈祷风雨雷电,各有各的作用。”
    《还都猖大愿》演罢,众人欢呼雷动,接下来是五头舞狮跳入场中,每狮两人,一前一后,皆赤脚,在场中跳跃舞蹈。紧接着有数人抬了十根木柱入场,两根一组竖在场中,每组木柱中间绑二十四把钢刀,刀刃朝上。每组木柱最顶上挂了一朵红花。
    “这是《傩头狮子舞》。”苏甘说道。
    五头舞狮争先恐后,踩着刀刃往上攀爬。在众人欢呼声中,有一组最先摘到红花,夸示全场。
    舞狮退场,一头戴傩面的师公领两队三苗族士兵进到场中,士兵皆腰佩一长一短两刀,随师公唱词时而列阵,时而捉对厮杀。
    “这是《踏九州》,表演的乃是我先祖蚩尤征战天下的故事。”苏甘道:“我三苗族士兵上阵对敌皆用一长一短两刀,称为‘仡党’。”
    只听师公唱道:“左山震宫兵马发,坎宫兵马乱纷纷,南离火焰冲天起,梁州兵马出金城。止有豫州多鬼路,统兵收捉不留停。收伏九州为祸鬼,五湖四海得安宁。领兵先参三母殿,二进扬州见老君。三参三元并法主,梅山殿里领雄兵。祖师助吾千兵将,踏开五鬼布祸神…”
    师公用苗语唱词,唱几句,苏甘便翻译几句,好让苏轼等明白意思。唱到激昂处,众苗人皆激愤和声。轩辕无咎见三苗族战士刀法精湛,阵列严谨,也自击节赞叹。
    《踏九州》演罢,夜色已深。大典就此结束,众人慢慢退散。
    第二日一早,苏轼与姜一枫四人共用早膳,正饮食之际,苏轼手中木筷突然折断一根。
    姜一枫心中一凛,袖中起了一卦,却是主苏轼家中有长辈身患重疾。姜一枫不敢怠慢,忙对苏轼说知。苏轼闻听大惊,也不稍作停留,赶紧起身告辞。苏甘闻知,自来派人送苏轼出去。姜一枫等四人一同送至峒口,洒泪而别。
    回至住处,姜一枫听赵闯言说身上的余毒尚需五六日方可根除,想到苏轼来此,无功而返,便请苏甘带他们去那鬼市,代苏轼寻找显上人;实则姜一枫自己也颇为好奇,想见见显上人那神乎其神的点茶技艺。
    苏甘笑着答应了,道:“那鬼市乃是在资水支流狮子溪中游的一个地下溶洞之中。鬼市虽在我梅山峒内,但因自成体系,只要不侵袭我族人,我也不去干涉。鬼市内有个头领,唤作鬼面郎,此人最早来至此处,在鬼市之中由他维持秩序,这许多年来,倒也没出什么岔子。我一会带你们先去见他。”
    正说话间,有三苗族士兵来报,与苏甘低头耳语几句,苏甘皱一皱眉头,对姜一枫四人说道:“委实抱歉,我有急事须立刻前去处理,只得安排赵闯陪同你们前往。”言毕,一抱拳,匆匆离去。
    于是赵闯在前带路,往狮子溪出发。大约两个时辰之后,众人来到溪边。大家本以为既然是溪流,应不甚宽大,谁知近前一看,水面阔有十来丈,翻波涌浪、甚为壮观。赵闯带大家缘溪而行,行约里许,来到一个码头,码头处停着三五条小船。于是大家下了一条小船,前后各有一人划桨,往鬼市进发。
    一路上见有不少大小船只往来于水面,大多数船只在船舱中部显眼位置挂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面具。赵闯道:“那面具乃是鬼面郎的标识。这狮子溪乃是资水支流,资水由西南往东北,横穿梅山峒,西南东北各有一个极隐秘的进出口。鬼面郎日常须派船只进出梅山峒,出外采买物资;我梅山峒内有些物资欠缺的,也是他帮忙采买,因此上他的船只进出梅山峒,我族士兵并不阻拦。另有那些自外逃难到鬼市,或去鬼市交易的闲散人等,只要不闹事,也不加阻拦。”
    行约六七里,溪水渐低,前方出现一个大溶洞。洞口高约两丈,阔约五六丈,在洞口处设了一个水寨城门,平时仅容一船通过。城门两旁,各有一华夏族装束的守卫,持刀而立。
    待得小船行到城门洞口,赵闯与守卫打了招呼,守卫开门通行。
    进城门之后乃是一个通道,两旁洞壁皆有灯火。沿通道前行数十丈,水势变缓,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第二十二章
    姜一枫四人初次前来,举目四顾,宛如来到魔幻世界。只见那溶洞高约二三十丈,阔约上百丈,溶洞中间,有一个突出水面的小岛,小岛周围与洞壁大约十余丈的距离。小岛正中乃是一幢五层的高楼,一左一右又有两座三层高楼,与主楼勾相连接,再往后还有两座三层高楼,五座高楼连成一个楼群。楼群围成一个院子,院子正中乃是一棵大树,大树高约十五六丈,亭亭华盖,枝叶繁茂。大树往上,溶洞顶部天然开了一孔,方圆两三丈,日光从小孔斜斜投射下来。小岛周围,邻水面处做了一圈木板,连成一整片的浮动码头。
    再看溶洞两侧,洞壁上密布大小孔洞,大孔方圆两三丈,小孔也有一两丈,每一孔便是一个房间;孔洞深入洞壁,上下无虑五六层,如蜂巢一般。大多数房间皆有灯火,房间外的洞壁上,或挂一将铁剑,或挂一个酒壶,或挂一将莎草,或挂一个铁锄;各各不同。洞壁上,纵横皆有小道,连接到每一个房间。洞壁下临近水面的地方,也如小岛四周一般,用木板连成一圈,做成一个大的浮动码头,密密麻麻停了很多小船。
    此时水面之上,众多小船往来于小岛与洞壁之间,一派繁忙景象。
    赵闯指挥小船驶近小岛停靠,带姜一枫四人往正中的五层高楼走去。临到近前,看清大楼入口有匾,上书三个大字“待月楼”。大门两侧各有两个带刀守卫;大门内外,各色人等进进出出、颇为热闹。
    进得大门,迎面是一个大厅,无虑百十来张桌子,所坐十之八九乃为华夏族人,另有些许三苗族人穿插其间,偶尔有一两个肤色黝黑的昆仑奴随在主人身侧。仔细看时,竟还有几个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色目人。大厅中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大厅正中,有一个两层木台,方圆三丈许,第一层坐了众多乐师,演奏乐曲;第二层乃是一群西域歌姬,戴了面纱,随乐曲曼妙起舞。
    赵闯找人通报,只说总峒主苏甘遣人前来拜会鬼面郎,不一刻过来一人,作华夏族打扮,上前叉手道:“在下乃是鬼面郎的管家,姓齐名云,贵客且随我来。”赵闯与众人上前施礼毕,齐云随即带众人一路穿过大厅。姜一枫四面看时,大厅中每桌上或两人、或三五人不等;有的温文尔雅、有的相貌凶恶,不一而足。
    “俺这乃是东北深山里五百年的人参!你拿什么来换?”一猎户打扮的人洋洋得意的将面前锦盒打开,里面放了一根茎须齐全的人参,还套着一根红绳,“这家伙可不易得,老是跑。俺在深山雪地里追了它九天九夜,差点被熊瞎子咬死,方才得到。”
    “嘿嘿,你这百年人参虽然稀罕,我这颗南海珍珠可更是千年难求!”猎户对面的人一身渔民打扮,也将面前锦盒打开,里面乃是一颗粉色珍珠,足足有鸡蛋大小,“那砗磲大如车盖!力大无穷,我为了这颗珠子,被它将我手指头夹断三根。”说罢伸出右手,果然自中指至小指皆已不见。
    “我这茶饼乃是宫廷御宝,出自北苑,号曰大龙团!”又一桌某人打开锦盒,露出两个茶饼,茶饼表面的龙纹乃是用金丝镂刻,一看便知是珍品,“这大龙团每年只出得一斤,共二十饼;皇帝老儿自己犹自舍不得喝,王侯将相更不得闻。为了盗这两饼大龙团,我可是折了三个兄弟!”
    他对面之人也不甘示弱,掏出一面水晶璧,道,“这水晶璧出自战国,乃是齐王随身之物,我兄弟花费许多时日,方从齐王墓中获得;人佩之,百毒不侵、百鬼不近!”
    姜一枫等人一路看去,各桌上皆是奇珍异宝、闻所未闻,直是大开眼界。桌上两人若商量好了,便互相交换;若是商量不好,便另寻他人。也有那赌性甚重之人,并不交换,以物赌物,赢家自然兴高采烈,输家也只好自认倒霉。
    “这是什么?”公输雨未见桌上两人对赌,一人手中持一个木碗,碗中各有三粒六面体的木头,每一面分别刻上不同的圆点,两人持碗使劲摇晃,再同时狠狠将碗倒扣于桌面,不禁好奇问道。
    “这是赌骰子游戏。”齐云微笑道,“骰子均相同,每一面上所刻不同的圆点即代表不同的数字,从一到六。赌博之时,两人各将三粒骰子放入碗中,使劲摇晃,再倒扣于桌面,打开看骰子朝上一面的数字比输赢。”
    “怎么算输?怎么算赢呢?”公输雨未第一次见此游戏,大感兴趣,继续问道。
    “三粒骰子若是各不相连的三个数字,便是没点;若有两个骰子数字相同,则剩下的那一个骰子朝上的数字是几便算几点。六点最大,一点最小,但是一点又赢没点。”齐云解释道。
    “原来如此。”公输雨未点点头,沉思片刻,再问道,“那若是三个骰子数字都相同呢?”
    “那便很难得了。三个数字相同时,则以三个一最大,其次是三个六,再往下是三个五,三个四…三个二为最小。”齐云笑道。
    “哦。”公输雨未弄懂了骰子游戏规则,更感兴趣,便四处看向那对赌的众人。她见一人身高七尺,面目狰狞,赌输之后却也不发脾气,只是垂头丧气去到台前饮酒看歌舞,因此笑道,“这些人虽面相凶恶,脾气倒好。”
    赵闯笑道:“这里是鬼面郎的地盘,大家自然不敢捣乱。这鬼市虽在我梅山峒内,但只要不侵袭我族,他在这里怎么做我们也不管。何况鬼面郎对梅山峒也颇有帮助。”
    正行走之间,一女子与姜一枫匆匆擦肩而过,姜一枫正自侧头听赵闯讲话,不意肩头与那女子肩头微微一碰。姜一枫转过头来,尚未说话,那女子深鞠一躬,连声道:“抱歉抱歉!”女子身后站了一人,也一同躬身向姜一枫道歉。
    姜一枫颇觉不好意思,待那女子抬起头来,只见她眼含秋水,眉若新月,自眼睛以下戴了面纱;身穿淡青色长裙,裙上绣了许多枫叶,袅袅婷婷,颇为秀丽。
    姜一枫正待说话,公输雨未在后一推,道:“走啦!”
    姜一枫只好朝她微微一笑,转身前行。
    前行数步,突听得哗啦啦一声大响,厅中诸人皆转头望去。姜一枫一行人不知其故,停步转头望去。
    就见三丈开外一张桌子被掀翻在地,一虬髯大汉手持九环锯齿刀怒目圆睁;他对面乃是一个胖大的和尚,手持精铁禅杖,亦是一脸怒色。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齐云缓缓走过去,问道:“何事喧闹?”他声音不大,也听不出喜怒哀乐;但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威严。
    那虬髯大汉怒道:“这和尚赌输了,却不肯将他的七宝佛塔给我!”
    那和尚亦怒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使诈出千!不然输的便是你!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追命罗汉吴威岂是能受这窝囊气的?”
    那虬髯大汉冷哼一声,道:“我断魂刀常昊又岂是受人欺负之辈?”
    两人一言不合,便要上前动武。齐云跨前一步,淡淡道:“我这鬼市自来有个规矩,吃喝玩耍随便,只是不能在此捣乱。两位既来此处,想必是知道规矩的。”
    断魂刀常昊怒道:“那他赌输了不给,我岂不是便要生受?”
    齐云道:“我这里不是官府,一不断案、二不偏倚。两位若有矛盾,可自去鬼市之外解决,却不可在此处动手。”
    追命罗汉吴威听完,点点头,缓缓收起禅杖。那断魂刀常昊却不肯干休,怒道:“什么鸟鬼市!不辨黑白对错、是非曲直,我吴威偏偏不信这个邪!那和尚!你今日不将七宝佛塔给我,断难走出此地!”
    说毕,他举起九环锯齿刀,抢上一步,当头便向追命罗汉吴威砍下。
    吴威尚未有动作,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断魂刀常昊双目突出,喉间呵呵有声,手中九环锯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身子一软,随后缓缓倒在地上。众人看时,他喉咙处有两个黑黑的指印,显是被人捏断喉管而亡。再看齐云,依旧立在原地,好似从未动过。
    厅中众人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这断魂刀常昊有些人是认识的,武功并不弱,算得上是江湖一流高手,但在齐云手下便连一招也未使出,便被齐云捏断喉管,这齐云武功着实厉害。
    姜一枫的武功以快见长,齐云一进一退之际,他却是看的清楚,待要阻止时,却已晚了。他自思目前自己的速度,比之齐云恐怕尚稍逊半筹。眼见齐云一招便取了断魂刀常昊的性命,姜一枫心下有些不快,暗思这断魂刀常昊即算不遵规矩,却也罪不至死。
    齐云面不改色,向大家叉手道:“打扰了诸位雅兴,我代主人向诸位道歉,诸位请继续。”
    随即上来二人,将断魂刀常昊尸身抬走;又来二人,将翻倒的桌椅重又摆好。大厅之中,歌舞又起,重又恢复热闹。众人转头继续,方才之事仿佛从未发生过。
    齐云转头又向赵闯等人叉手道:“打扰了贵客雅兴,非常抱歉。”
    赵闯抱拳笑道:“无妨。”
    姜一枫待要说话,想了想,这齐云只是管家,规矩乃是他主人所订,与他多说无益,因此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于是齐云依旧头前带路。到得大厅尽头,左右两侧皆有楼梯。齐云带众人上了楼梯,一直往上,二楼乃是食肆,三四楼乃是客栈,最后来到五楼居中一个房间前面。沿途皆有守卫。待齐云通报之后,赵闯带四人进得房间。
    房间甚大,居中摆了一张茶桌,茶桌后面一人面向大门,正端坐饮茶。他背后是一整片琉璃墙面,晶莹通透;琉璃墙外面的下方,便是一楼的大厅。从琉璃处俯视下去,大厅一览无遗。
    “好大一片琉璃!”公输雨未叹道。
    “不是琉璃,是玻璃。”那人笑着站起身来。姜一枫看他时,五尺高矮,身穿一袭黑色刺金丝长袍,略显瘦削,皮肤白皙,带了一个狰狞面具,两眼深邃,正是鬼面郎。
    姜一枫等人一听,均抽了一口凉气。其时玻璃极为罕见,如此一大片玻璃,其珍贵可想而知。
    “许久不见,一向可好?”赵闯叉手笑道。
    鬼面郎看着赵闯,略楞一楞,随即笑道:“原来是赵兄!多年不见!”又叉手道,“托苏总峒主和您各位的洪福。代我向苏总峒主问好。各位请上座品茶。”
    赵闯遂将姜一枫等人一一介绍,众人见礼毕,随即入座。片刻进来一年轻女子,为大家点茶斟茶。姜一枫看她手法,颇为娴熟。
    “赵兄多年不见。听得说你前些年离开梅山峒,去了外地?”鬼面郎一面饮茶一面问道。
    “一言难尽。”赵闯品一口茶,笑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乃是寻一个人。此人号曰显上人,乃是蜀山高人,极擅点茶,其茶艺可说是天下无双。不知可在此处?”
    鬼面郎哈哈笑道:“确曾来过!不过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他在此地盘桓数月,然后便离开了。因他茶艺天下无双,一见之下,绝不能忘,所以印象深刻。我也深喜茶道,曾请教于他,获益匪浅。”
    说毕,鬼面郎示意女子调好茶膏,自拿汤瓶点茶。姜一枫曾在楚衍与安乐先生府上呆过一些时日,于茶具鉴赏略有小得;看那茶盏时,胎厚色黑,纹理如丝似豪、根根分明,却又如夏夜星空、变幻莫测,端的是上上品,忍不住问道:“请教阁下,这茶盏可是建阳所出?”
    鬼面郎淡淡笑道:“小兄弟好眼力,正是建窑所出银兔毫盏。这茶盏存世量不多。”一面说,一面点茶,只见茶盏中水脉幻出一头老虎形状,毛发皆备、栩栩如生。除了姜一枫,众人皆叹服。
    姜一枫自习得点茶之术之后,得空便勤加练习,再兼他修习蜀山心法,又自幼习武,与茶道相辅相成,因此此时所点已不止花卉;举凡花鸟虫鱼、山水江河皆可。他心内自思比之这鬼面郎,应可略胜一筹;只是听说显上人已走,不免惋惜。
    “请问阁下,显上人可有说他将去何处么?”姜一枫向鬼面郎叉手问道。
    鬼面郎摇头道:“我这里来往人等,我从不问来自何处,也不问去向何方。”
    姜一枫点点头,心道既然走了,那也无可奈何,只等有缘再见。
    众人喝茶闲聊一会,姜一枫正要起身告辞,有一人进来与鬼面郎耳语几句,鬼面郎道:“哦?拿进来看看。”这人随即出去。不一时,托进来一个木盘,盘中放了一个玉琮,颇有古意。
    鬼面郎拿起玉琮,仔细查看。姜一枫喝茶之际无意一瞥,心中一动,这玉琮与当日他在村中所获玉琮竟极为相似。
    第二十三章
    鬼面郎哦了一声,笑着接过去,前后左右仔细查看,微笑渐渐凝固。他再看半晌,喃喃自语道:“难道是真的?难道是真的?”言语之间难掩激动之情。他转头看向屋角,那里摆放了一个大型的漏刻,漏刻显示此时正是午时。鬼面郎转过头来,对姜一枫道,“姜公子可否将这玉琮借我一用?”
    姜一枫一笑,道:“但用不妨。”
    鬼面郎点点头,起身对姜一枫与众人一拱手,道:“众位且请稍待。”拿了玉琮,匆匆出门而去。过得片刻,鬼面郎回转屋中,手中已不见了玉琮。
    鬼面郎向姜一枫道:“此时尚早,无法判定真伪,可否请姜公子与诸位在蔽处稍待?日落月升之后便见分晓。”
    姜一枫心中略略奇怪,不知他要见什么分晓,尚未答话,公输雨未先说道:“不行!在这房中呆一下午,闷也闷死了。”
    鬼面郎转身对公输雨未笑道:“我这里虽然简陋,但要说到好吃的好玩的,却也不少。”
    公输雨未听得说好吃的,眼睛一亮,道:“哦?可有什么好吃的?”
    鬼面郎笑道:“五年之前,东京城皇宫之中出了一件怪事,皇帝老儿最喜爱的御用厨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此事在宫中一时轰动,皇帝老儿大为光火,言道宫中戒备森严,一个大活人岂能凭空消失?务要彻查。查了整整三月,一无所获。朝廷恐有失颜面,因此秘而不宣,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公输雨未眨眨眼,不解道:“那又如何?”
    鬼面郎笑道:“那御用厨师,便在蔽处。他做的南北菜品、糕点果子,颇为精致。”
    公输雨未顿了顿,犹自有些转不过弯来,问道:“那御用厨师,如何到了你这里?”
    鬼面郎笑着摆摆手,随即进来一人,手中托了一个银盘,银盘里面糕点重叠,共有九层。鬼面郎道:“这便是那御用厨师所做,名为‘九层水晶糕’,众位请品尝。”
    公输雨未将信将疑,轻轻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只觉入口香甜,抿之化渣,不由赞道:“不错!”这才不得不信。
    鬼面郎随即命人摆上一桌酒菜,隆重款待众人;又叫了十二歌姬入内献舞。姜一枫既然应了他,也不好便说走,好在也无要事,便留了下来。用过午膳,众人闲坐品茶,齐云自带了公输雨未去观看表演,看腻了方才回来。
    戌时,日落月升,繁星满天。
    鬼面郎看看漏刻,对姜一枫道:姜公子请随我来。”又对众人道,“大家且请稍坐。”
    轩辕无咎等三人放下手中茶盏,看将过去。赵闯笑道:“不妨,大家且安心饮茶。想必鬼面郎与他有话说。”
    鬼面郎带姜一枫进到里间。里间靠墙有一楼梯,沿楼梯上去,上面是一个阁楼,阁楼顶是一大块玻璃。阁楼正中,摆放着一个仪器,形似浑天仪。姜一枫一看之下,心中猛地一震,突然想起,那日在村中坑底,脑海中闪现出的祭祀画面中,正有这一个仪器。
    鬼面郎带姜一枫走过去,指给他看,那十节玉琮正嵌在仪器上某个地方。鬼面郎缓缓转动仪器,一边观察天空星辰。过得片刻,喃喃自语道:“成了!成了!便是它!便是它!”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姜一枫不解其意。鬼面郎将他领到仪器前,姜一枫细细观察,此仪器皆为玉制,上面密密的刻着日月星辰。姜一枫按鬼面郎所示望去,见天上星辰与仪器上所刻星辰位置一一吻合,不差分毫。
    “此乃璇玑玉衡。”鬼面郎缓缓道:“璇玑玉衡乃是古往今来最最准确的测天之器,有通天彻地之能。实不相瞒,我乃是古蜀后人,我祖上曾为古蜀国天正,司掌璇玑玉衡以观天象、测星辰、修历法。后来古蜀国为秦所灭,璇玑玉衡在战乱中俟失,这一千多年以来,我族人四处寻找璇玑玉衡残件;在此间开设鬼市,亦有此用意。想不到今日机缘巧合,终于找到了这最后一个部件。”言语之间,满是欣慰之情。
    姜一枫疑惑道:“据我所知,这玉琮自来便是礼器,作祭祀之用,怎地是璇玑玉衡的部件?”
    鬼面郎笑道:“玉璧、玉琮、玉璋、玉柱、玉管,最初都是璇玑玉衡上的部件。你看这玉琮,共分十节,这十节实为刻度,作观测星辰距离之用。后璇玑玉衡俟失,散落民间,众人不知其出处,便将之用作了礼器;虽后世仿制者甚众,只是那玉璧玉琮玉璋皆有大小刻度,其大小刻度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因此后世所制皆不足用,必找到古蜀国璇玑玉衡原件方可组成。”
    姜一枫点点头,心道楚衍曾说过璇玑玉衡乃是最准确的测天之器,看来此言不虚;只是楚衍恐怕未曾想到,璇玑玉衡尚能重现天日。
    鬼面郎对姜一枫道:“我这里历来的规矩,所有东西不问出处不问来路,只问价格。姜公子你开个价吧,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定如你所愿。”
    姜一枫想了想,笑道:“这东西也是偶然得来,于我并无用处,如今它重归璇玑玉衡,正是得其所哉,也是它的造化,就送与阁下了。”
    鬼面郎正色道:“无功不受禄。如此大礼,我却不敢收,姜公子你且划下价来。我虽能力浅薄,但我这一族这一千几百年以来,苦心经营,颇有些丰厚资财,你便要黄金万两、美玉千张,或是那宝物宝剑、天下奇珍,我自信我族亦能办到。”
    姜一枫笑着摆摆手说:“阁下言重。这玉琮于我确无用处,送与阁下,适得其所。我并无所求。”
    鬼面郎思索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道:“这样吧。我族在各地繁华之处,皆有开设商肆、古玩店、当铺等店铺,姜公子你不论到了何处,只要见着店招下角绣有一个与这一般模样的鬼面的,便是我族人所设;你拿我这信物去,不论有何需求,必当竭力满足。”说毕,郑重递与姜一枫。
    姜一枫见他言语坚定,不便违拂,便接过来;仔细看时,乃是一个小小的木刻鬼面,雕刻精致,两眼乃是两颗细小的红宝石。他叉手称谢,突然想起一事,道:“这璇玑玉衡乃是天下最最准确的测天之器?”
    鬼面郎笑道:“正是!”
    姜一枫抬头看天,此时已近亥时,满天星辰,璀璨明亮,便道:“我可否借璇玑玉衡一观?”
    鬼面郎侧身笑道:“得姜公子成全,璇玑玉衡乃成,岂有不允之理?”
    姜一枫走到璇玑玉衡前,观测四仲中星所在位置,将位置与此刻时辰牢记在心。
    鬼面郎眼中精光一闪,道:“姜公子亦懂观天之术?”
    姜一枫惭愧笑道:“我为了寻一个物事,曾师从当朝司天监监正楚衍楚大人,只是时日短促,所学者皮毛也。”
    鬼面郎道:“哦?不知姜公子所寻何物?我或可略效绵薄之劳。”
    姜一枫笑道:“如今已然寻到地方,不敢劳烦阁下。”
    鬼面郎点点头,便不再问。两人一起回到众人所在屋中,却见公输雨未和轩辕无咎正在争执,姜一枫忙问缘由。
    公输雨未嘟嘴道:“我观这屋宇结构,此楼下面必定中空,无咎哥哥不信,说楼底中空则此楼无可承载,必定塌陷。”
    鬼面郎看了一眼公输雨未,笑道:“公输姑娘好眼力,此楼楼底确是中空,下面乃是一个大水池,与小岛周围地下暗河相连通。”
    公输雨未好奇道:“这小岛周围都是水,为何还要专门做一个水池子啊?”
    鬼面郎淡淡道:“这水池名叫鼍池,里面养了百十头鼍,也叫猪婆龙。有那在这鬼市中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又或者杀人越货、奸淫掳掠的,便绑了来投入水池之中。即如适才楼下争执的那个断魂刀常昊,便被投入了这水池。”
    公输雨未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赵圆月在旁边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如此做法会不会太过残忍?便不能押送官府,按律定罪么?”
    鬼面郎哈哈笑道:“官府?此乃化外之地,哪来的官府?来此地之人,形形色色,也不乏身背杀人重罪之人,若无严刑峻法,此地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赵圆月想了想,黯然无语。
    姜一枫缓缓道:“话虽如此,若只是一点小错,便即取人性命,终究太过残忍了一点。”他终究是少年心性,眼见那断魂刀常昊因争执被齐云一招便夺了性命,心下终究不忍,虽知鬼面郎之言甚有道理,也忍不住出言相劝。
    鬼面郎看向他,停了半晌,道:“好。既然是姜公子发话,我便传令下去,日后凡捣蛋撒泼之人,若无大错,便只须切掉一手,逐出鬼市,不再取他性命。”
    当晚鬼面郎心情大好,再三挽留众人;众人见其意甚诚,便留了下来。鬼面郎吩咐下去,就屋中又摆开一桌酒席,又叫了一队西域歌姬前来跳舞助兴。
    轩辕无咎饮了几口酒,对鬼面郎道:“我观阁下这些往来的下人,身手俱都不差。”
    鬼面郎笑道:“岂止他们。便是眼前这些歌姬,也都身负武功。”
    公输雨未一面吃一面问道:“小岛对面那四周的洞壁上,都是房屋,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鬼面郎道:“如我一般,也是这鬼市之中长住之人。有大夫有道士、有隐士有书生;有世外高人、也有市井之徒。他们有的也会来这岛上喝上几杯,有的也会来这里做些交易,有的则终年闭门不出。”
    当晚大家尽欢而散,各自歇息。第二日一早,赵闯姜一枫等人辞别鬼面郎,驾船沿来路返回。
    行约三五里,轩辕无咎突然道:“且慢。似有打斗之声。”
    姜一枫也已隐约听到,两人齐齐往下游看去,就见水面上约半里远处,有两艘船靠在一起,其中一艘船上只一人掌舵;另一艘船甲板上,七八个蒙面大汉将两人围在中间,另有一人去到船尾处,一刀将艄公砍翻,自己掌舵而行。
    轩辕无咎大怒,便命自己这船速速掉头,向那两船驶去。他惟恐船行不速,尚在两百丈外,便扔了一块木板于水面;他跳上木板,用枪尾往自己这船船身一撑,那木板便如离弦之箭,加速前行。姜一枫正欲依样而行,赵闯忙止住他,指着赵圆月与公输雨未道:“需防对方偷袭。”姜一枫一想也是,目前不知对方底细,还是小心一些为上,倘若轩辕无咎敌不过,他再过去助战不迟。
    瞬息之间,轩辕无咎便到得百丈左右,他自背上百纳盒中取出飞翼雪花弓,弯弓搭箭,朝那几个蒙面人射去。
    那几个蒙面人听得破空之声,转过头来,觑得准确,挥剑格去,箭支纷纷掉入水中。被围住那两人,见蒙面人转头迎战,趁机退后,背靠船舱门而立。
    轩辕无咎心中一凛,明白今日这几人非寻常之辈,遂将弓箭收回,将虎头斩魔枪绰在手中,心道:“此枪随我多日,尚不曾上阵立功,想不到在这里用上。”
    看看木板离那船约两三丈,轩辕无咎纵身一跃,向船头跳去。待得他人将到船头之际,蒙面人挥刀砍去,轩辕无咎此时练气已有进境,在空中提气翻身,从一众蒙面人头顶越过,稳稳落在船头,随即挺枪向蒙面人刺去。众蒙面人随即将轩辕无咎围在中间,众人战在一处。
    第二十四章
    轩辕无咎看那蒙面人所用之刀,似剑而单刃,略微弯曲有弧度,其招数多劈砍而少直刺,殊为奇特。蒙面人身法极快,一击不中即刻后退,再疾速上前挥砍。轩辕无咎虽速度比对方略快,奈何对方人多,欲要追击一人,余人即刻上前挥砍,只得回枪格开。姜一枫这边看看近了,欲要射箭助轩辕无咎,但这几人速度都是极快,惟恐伤了轩辕无咎,只得作罢,待近前再想办法。
    轩辕无咎斗到分际,暗运罡气,他身体周围渐渐形成一个小的旋风气团。只见他将枪往前一刺,对方一蒙面人疾速后退,眼看已将避过枪头,那气团却将他裹住,拖住他慢了半拍;蒙面人猝不及防,肋下中枪。余下众蒙面人大惊,不明所以。
    轩辕无咎眼见此枪所生之旋风有此效用,大喜,场上形势顿时逆转。只见他手中枪忽东忽西,蒙面人眼看枪头到了眼前,正要格时,已被旋风所罩;只慢得半拍便即被枪所伤。转眼之间,众蒙面人纷纷中枪,身上鲜血淋漓。
    其中一蒙面人眼见不敌,突然退后呼哨一声,脚下冒出一股白烟,人影转瞬不见。轩辕无咎一愣,其余蒙面人纷纷退后,几股白烟冒出,全部消失不见。轩辕无咎惟恐有诈,提枪在手,转头前后左右搜寻。
    此时赵闯船已靠近,姜一枫老早已看清这边情势,他跃上船头,左右看时,皆不见人,心中也觉奇怪。
    赵闯与公输雨未、赵圆月也走上此船。赵闯看了看,指着水面道:“不用找了,这几人已借水遁走了。”
    众人看那水面时,冒出几丝淡淡的血痕,想是伤口流血所致。
    姜一枫凝思道:“水遁?以前倒不曾听说。”
    赵闯看向那水面,面露奇怪之色。就听赵圆月在后讲道:“我当日在藏书阁中,曾有看到关于水遁的记载,言是上古巫术,后流于倭国,也即是如今的日本,于中原却渐渐失传。”
    赵闯看了看赵圆月,没有说话。
    姜一枫奇道:“日本?大老远来这里做什么?”
    赵闯看了看水中血痕,那些蒙面人应已远去。他回头再看,被围住的两人尚在船舱门口,一个老者在前,将一女子护在身后。此时眼见蒙面人远去,那女子遂走出来,与老者向众人鞠躬致谢。
    姜一枫看那女子,颇觉眼熟,细看她眉眼时,突然想起便是昨日在待月楼大厅中所撞见之人,便问道:“是你?这些蒙面人何故追杀于你?”
    那女子深深万福,道:“妾身姓冷名紫玉,乃是苏州人氏;我爹爹名讳上冷下原。我与爹爹本欲到此购买些物事,不想被贼人盯上,万幸得遇众位壮士出手相救,在此谢过。”说毕,又是深深万福。
    言语之间,只见溪中过来三艘快船,每船上皆有十余名三苗族军士。赵闯用苗语高声说了几句,快船遂退去。赵闯对众人笑道:“我怕出意外,因此接敌之际先传了讯息出去,叫众军士前来助战。”
    公输雨未奇道:“怎么没见你传递讯息呢?”
    赵闯笑道:“我三苗族自有传讯之法,些许微末小技,不足为外人道。”
    姜一枫向那妇女二人言道:“你父女二人孤身行走,确是有些危险。却不知如今要去何处?”
    冷紫玉正要答话,公输雨未抢道:“可惜我们身有毒伤,养好毒伤又要远行,不然倒可以邀你们同行,也好有个伴。”她说到‘伴’字时,特意加重语气,狠狠的盯了姜一枫一眼。
    冷紫玉忙道:“不敢劳烦各位,我父女这便出峒去,回转苏州城。”
    赵闯笑道:“我叫族人暗中护卫,在这梅山峒内,料应无碍。”
    冷紫玉船上艄公已死,赵闯招呼自己船上过来一人帮忙行船,安排妥当,众人就此别过,各自前行。
    此后几日,众人安心疗养毒伤。许是赵闯叔父着实厉害,姜一枫等人虽有毒伤在身,但浑似不觉,也不感疼痛。这几日之中,那妇人每日做饭煮茶,照顾甚为周到,每每遇见姜一枫等,便是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姜一枫曾问过赵闯,这妇人乃是赵闯的远房表弟妹,其丈夫被梅山峒附近官兵抓走,至今已有两年,杳无音讯,便与儿子在此相依为命。姜一枫等人听罢,也只有暗自叹息。
    再过几日,姜一枫等人身上毒伤皆已痊愈。这一日众人商定要走,那妇人见众人收拾停当,知道他们要走,突然拉住姜一枫衣袖,艰难吐出三字:“仡侨石。”姜一枫等众人茫然不解。那妇人又从手上褪下一个银镯子,塞在姜一枫手中,又说道:“仡侨石。”,又指着自己说道:“仡欢梅。”
    姜一枫想了一想,这才醒悟,原来这妇人知他们要出梅山峒,特意将自己与丈夫的名字告知于他,又给他信物,乃是期望姜一枫若在外面遇上她丈夫,给带个信。只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找一人何其渺茫。姜一枫心下暗自叹息,郑重道:“你放心,他日我若是遇到你丈夫,一定将这镯子和你的心意带到。你名叫仡欢梅,你丈夫名叫仡侨石,我记住了。”
    那妇人似是听懂他的话,满脸笑容,连连点头,向众人挥手而别。姜一枫等人便去向总峒主苏甘道别,苏甘也不多留,为众人准备了马匹,送众人沿水路来至峒口方回。赵闯将众人直送至十里开外,姜一枫问道为何不再去杭州,赵闯摇头笑道:“既然回来了,便不想走了,前些日子我已差人将母亲接了回来。诸位后会有期。”说毕折柳而别。
    四人别了赵闯,打马前行。刚行约两里路,山道两旁突然闪出许多官兵,身穿步人甲,手持盾牌钢刀,约有一两百众。为首一人作都头打扮,骑了一匹枣红马,手执长枪,上前喝道:“那四个蛮子!还不下马受缚!”
    轩辕无咎大怒,打马上前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岂是蛮子?你是何人?光天化日,缘何无故拦我去路?”
    那都头听他说话口音,又见他四人皆是华夏族人打扮,犹豫片刻,问道:“你等不是梅山峒蛮?缘何却自梅山峒出来?”
    轩辕无咎冷冷道:“我乃是庆州戍边马军指挥使轩辕无咎。你是何人?”说罢,摘下腰牌,递将过去。
    那都头接过腰牌,仔细看了,递回轩辕无咎,讪讪笑道:“误会误会,原来是自家兄弟。我乃是此间七星砦步兵都头薛勇,专一在此防御梅山峒蛮。不知各位到此有何贵干?”
    轩辕无咎正欲说话,姜一枫打马上前说道:“我们奉苏轼苏大人之命,来此寻找一个名叫仡侨石的…梅山峒蛮。听得说他被官兵抓去,不知薛都头可知道此人下落?”
    薛勇听得苏轼之名,吃了一惊,暗想他乃是京中大人,寻一个蛮夷作甚?他也不好问,挠了挠头,犹豫道:“我军中倒是抓了一些蛮子,只是从不曾问姓名。几位若要查时,便随我前去砦中,或可查知。”
    姜一枫向众人点点头,于是薛勇安排众官兵继续在此防守,自己带轩辕无咎等人前往七星砦。
    到得砦中,姜一枫等人一路走,一路便看到一些三苗族人,衣衫褴褛,正在搬运石材木料,修建七星砦。他们身后多有华夏族军士监督,稍有懈怠,轻则大声喝骂,重则一顿皮鞭。这些三苗族人虽则眼中深含恨意,却颇为倔强,便是被狠狠抽打,也绝不开口讨饶。众人看了,心中均有不忍,却也不好说话。
    到得议事厅中,薛勇请众人落座,一边大大咧咧坐了,吩咐军士将那些梅山峒蛮均叫来大厅前集合;又吩咐人安排酒席,准备款待轩辕无咎等人。
    不一时,梅山峒蛮便全都在大厅前集合。老老少少,约有五六十人;一个个蓬头垢面、伤痕累累。
    姜一枫走上前去,微笑问道:“请问诸位,中间可有仡侨石此人?”
    这些三苗族人大多毫无反应,偶有几个听得懂他说的话,缓缓摇头。
    旁边一个军士将手中皮鞭在空中啪的一声,虚击一记,喝道:“官人问话,你等须得老实听着!有便应声,没有便回答没有!”
    姜一枫狠狠瞪他一眼,道:“我此来是为寻人,不是训话,不须恐吓众人。”
    那军士笑道:“官人有所不知,这些蛮子颇为硬气,若不凶狠一些,他们岂肯说实话?”
    姜一枫心底叹口气,军中之事,也不好干预;再问两遍,仍是无人应声,想来不在此处,便叫众人散了。
    回到厅中,薛勇早已安排起一桌酒食。轩辕无咎与他同属大宋军官,见他如此热情,也不便驳他的意,便同饮了几杯。
    薛勇见姜一枫闷闷不乐,笑道:“官人不须烦恼,此处没有时,我回头多抓几个蛮子,好生拷问,总能抓到。”原来他会错了意,以为苏轼的意思乃是要抓住此人。
    姜一枫连忙止住道:“苏轼大人的意思,只是询问此人,并未吩咐抓他。此间没有便罢了。”
    薛勇沉吟道:“如此,却有些难找。这梅山峒附近一共有五个砦,也不知是否被其他砦抓去。这些蛮子身子也不结实,抓来之后,有些不到半年便死掉了,也不知道名字。”
    姜一枫心道,哪里是身子不结实,似这般天天干重活,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便是铁人也受不住。他不好说,只好喝闷酒。
    薛勇哈哈笑道:“咱们奉官家之命,在此守住梅山峒,推行以夷制夷,这几年来,大有成效。如今梅山峒蛮极少出来活动。”言下甚是得意。
    姜一枫心中不快,只草草吃了一点,便与众人辞别薛勇,离开七星砦,往东而行。
    重回杭州,恍若隔世。四人在客栈安顿好后,姜一枫想了一想,先给苏轼写了 ,托他帮忙打听一个叫仡侨石的三苗族人。众人接下来再商议出海之事,姜一枫犯了愁,似这般出海再遇海贼,却如何是好?在海上不比在陆地,纵有武功在身,却无法施展。轩辕无咎与赵圆月也是苦无良策。
    公输雨未却似全未放在心上,拉着赵圆月便要出去逛街,赵圆月见姜一枫愁眉不展,如何肯去,笑着摇头。公输雨未眼珠子一转,对赵圆月说道:“要出海,却也简单,你让一枫哥哥叫我三声姐姐,保证以后都听我的,我自有法子让大家前去。”
    赵圆月看了看姜一枫,抿嘴偷笑。
    姜一枫苦笑道:“那去处在海外一千多里,岂同儿戏?你若有法前往,别说三声姐姐,三声姑奶奶我也叫了。”
    公输雨未笑道:“如此说来你是答应了?”
    姜一枫无奈,只得说道:“答应了。姐姐,姐姐,姐姐。”
    公输雨未笑道:“圆月姐姐和无咎哥哥可都听见了,以后得听我的。”
    姜一枫道:“你先说说你的法子,得有用才行。”
    公输雨未道:“当然有用。水遁。”
    姜一枫等三人奇道:“水遁?”
    公输雨未得意道:“对啊!你们前几日方才见过,怎么这么快便忘了?”
    姜一枫泄气道:“早知你没法子。这水遁谁人习得?再说即算习得,也不能行千里之遥。”轩辕无咎与赵圆月也是摇头苦笑。均觉得公输雨未是开个玩笑。
    公输雨未认真道:“谁要你们习得?人会水遁,也不过数里之遥,但是船若会水遁呢?”
    姜一枫睁大眼睛道:“船?水遁?”
    公输雨未道:“是啊。若是遇见海盗,船水遁于海面之下,海盗自然便找不着了。”言毕,自去提笔写了一张单子,递与姜一枫,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言道那鬼面郎给了你一个信物,凡有所需只管找他族人即可?你如今拿这单子前去寻他族人,将单子上所列物品备齐,再替我找十个匠人,我自有办法。”
    第二十五章
    姜一枫将信将疑,看那单子,所列皆为木材、玻璃、绳索、篷布、精钢转轮等物。他想起公输雨未所做那巨鹰,自思或许她确有办法,于是出外前去寻找。
    鬼面郎所言不虚,姜一枫很快便找到了他族人的商肆。对方看过信物,也不多问,自行按单子所列置办;不消三日,便都置办妥当。所有物品按照公输雨未要求,堆放在一个靠海的船坞之内。
    公输雨未前去检查所置办物品,满意点头。姜一枫又请来十个匠人。公输雨未道:“好啦。你们且自去城中玩耍,六十日之后,便见分晓。”
    众人将信将疑,反正也无他法,只好等着。好在杭州城内城外胜景众多,众人走完断桥,又看雷锋夕照;去完金山嘉祐禅院,又观平湖秋色。江南烟雨、水巷画舫,直如人间仙境。
    六十日之后,公输雨未领众人来到船坞,就见一大船停于坞内。公输雨未笑道:“这艘船为水遁而造,便叫它水遁船罢。”
    众人走近细看水遁船,只见它长约七丈、宽约两丈,船首船中船尾各有一根桅杆,挂一大二小三面三角帆;中间一个船舱,船舱中部两侧各有一个玻璃窗口,窗口下各有五门火炮;船底两侧各有两个六页桨轮,船尾有舵。
    姜一枫看罢多时,疑惑道:“这不就是一艘普通大船?如何水遁?”
    公输雨未上到船甲板,走进船舱,摆弄一番,就见三面风帆收起,桅杆缩回到船甲板高度,船头船尾两侧缓缓向上伸出两块木板,向中间合拢,最后在与船舱齐高的位置合成一体,严丝合缝,整个船体犹如一个巨大的梭子。公输雨未在玻璃窗前冲众人一笑,再按一按,船头船尾木板降入甲板之内,又成了一艘普通大船。
    “是了,将船头船尾包裹起来,水便不能进入。”赵圆月微笑道,“只是旁人纵然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这般高超的技艺。”
    众人上到甲板,走进船舱,姜一枫问道:“虽然船头船尾可包裹起来,但是如何在水中自由升降呢?”
    公输雨未笑道:“船头船尾下面和两侧各有一活动木板,想遁入水下时,将船底木板打开,船头船尾进水,便可遁入水下。要升上水面时,只消打开两侧木板,开动机关将水从两侧挤压出去即可。另外船舱两侧下方的火炮也非固定不动,在水下时可缩入舱内,用活动木板盖住炮孔,升上水面时移开木板,便可伸出发炮。”
    说毕,她见众人尚在疑虑,愠道:“你们不信我?”
    姜一枫赶紧赔笑道:“信!信!”
    “哼,明日下水便知。”公输雨未噘嘴道。
    “水遁船这名字太也普通,可对不住这艘奇巧的好船,一枫哥哥给它取个响亮的名字吧。”赵圆月望向姜一枫,微笑道。
    “这个。”姜一枫说到取名字,却是一窍不通,他挠了挠头发,看向其他三人,灵机一动,道,“不如就我们四人名字各取一字,便叫它‘枫月无雨’号罢!”
    “好!好名字!”公输雨未拍手笑道,赵圆月与轩辕无咎也微笑点头。
    有船工过来说道:“自古以来,海船船头皆须镶刻一物,以镇海辟邪,这船船头镶刻何物?”
    姜一枫思索片刻,道:“就镶刻一剑一枪罢。”

    “水遁船?”一头戴三梁冠,腰挂银鱼袋,身穿绯色官服之人皱眉问道。
    “正是。”一身穿绿色官服之人叉手道:“属下探的明白,据闻这水遁船可遁于水下,隐藏踪迹,或可为我朝战船借鉴。”
    身着绯色官服之人思索片刻,道:“我大宋神武水师,遇敌自当列阵前迎,岂可遁于水下,惹人耻笑?此微末小技耳,不必过多费心,当以大事为重。”
    “属下明白。”身穿绿色官服之人叉手再拜而出。

    又过得三日,船上一应粮油菜蔬等物资置办妥当,众人又重金招募来一众水手厨子等船员,按照海边规矩祭拜过海神,便即启航。
    再次出海,心情与前又有不同。公输雨未情知大家心下尚未全信,因此刚到深海,便即按下机关,将枫月无雨号船头船尾包了,入水下潜。众水手头一遭听闻此事,惊惧不已。
    眼看潜入水下约七八丈深度,船体各处并无进水,众人这才放心。从船舱玻璃看出去,各色大小海鱼成群来去,偶有海龟悠闲划过。阳光从海面透下来,在水中摇曳不定,众人如置身龙宫,皆惊叹于水下美景。
    公输雨未先时自己心内也自惴惴,毕竟第一次做这水遁船,惟恐出了差错,至此时方才放下心来;她见众人不时发出惊叹声,心下也自得意。
    “一枫哥哥快看!好大一只龙虾!”赵圆月手指窗外,兴奋说道。众人转头看去,果见一只龙虾,五彩斑斓,身长约有三尺,正从窗外游过。猛然间,窗外一黑,就见一物仿佛从天而降,如一朵乌云一般,将龙虾罩在其中,身体周围八条触手兀自舞动。
    “八爪鱼!”一水手指着这怪物叫道。
    众人看那八爪鱼,光溜溜的脑袋上两只眼睛如两个桃子一般大小,八条触手,每一条长约四五丈,张牙舞爪,煞是可怕。赵圆月不觉往姜一枫身后挪了挪。
    “这有何大惊小怪。”一老水手看了一眼,举起手中酒袋,喝一大口,不以为然道:“真正大的八爪鱼,任你多大的海船,也能给你拖到海底咬的粉碎。”
    “李大你又吹牛。”一年轻瘦子水手面露鄙夷之色,道,“哪有那么大的八爪鱼。”
    “嘿嘿,罗小乙你晓得啥。”李大又喝一大口酒,醉眼惺忪道,“这般大的八爪鱼,不知藏在海底修炼了多少年,岂是轻易能够得见的?你要庆幸你没遇上,凡是遇上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回来。”
    “哈哈,既然遇上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你又如何得知?”罗小乙哈哈大笑,众水手也都笑,想必这李大喝多了,说的酒话。
    李大见众人不信,便不再说,但神色之间,显是深以为然。
    在水下潜行了一会,公输雨未便将船重又升上水面。她性喜玩耍,不愿一直闷在舱中驾驶船只,便欲找一水手,将驾驶升降之法教与他,让他来驾驶。众水手虽常年在海上讨生活,但多是粗鲁之辈,这驾驶之法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太易,却不好找合适之人。好在最终一沉默寡言的中年水手,名唤谢大牛的,愿学驾驶。这人虽至中年,悟性倒好,很快便学的纯熟。公输雨未着他试过几次无误,便放心将船交与他去驾驶,自己找赵圆月聊天耍子。
    入夜,海浪拍打船身,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响。姜一枫见月色皎好,便邀轩辕无咎、赵圆月及公输雨未到船头饮酒赏月。公输雨未本就有些晕船,喝到一半,直接去船尾吐了,众人赶紧扶她回舱歇息。
    第二日一早,朝阳自船头处海面下升起,将整片大海染成金黄,颇为壮观。姜一枫一面观日出,一面点茶,也是目有所视、心有所想,在杯中点出一个圆球。姜一枫想着这水遁船在水中自由上下,心中一动,再点两点,于圆球中点出黑白两条游鱼,在圆球中首尾相接,游动不止,赫然便是一个太极球的形状。
    姜一枫心内自思:剑术即茶道,茶道即剑术,忽然心有所悟。他试运内力,将罡气布满全身,走至船边,扑通一声跳下海去。罡气在他身周约两寸外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海水无法侵入,他便在海中随波沉浮,逐浪而行。
    护体罡气成了!姜一枫心中大喜。他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游来游去;虽则速度不甚快,但心内激动,无以言表。他睁眼看罡气之外的海水,便如昨日在船中看玻璃窗外一般,游鱼穿梭、虾蟹来去,恍如置身龙宫。
    他欣喜若狂,又再浮出水面。此时船上已乱成一锅粥,众水手都道他早晨饮茶突犯失心疯,赶紧报与轩辕无咎等三人,三人大惊,即刻奔到船舷边四处查看。
    “一枫哥哥!一枫哥哥!”赵圆月焦急大呼。
    “我在这里。”姜一枫正说话间,突然身旁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他一惊,罡气突然消散,好在他识得一些水性,便在水中定住身形。那黑影在他身前三十来丈处浮出水面,身长约十来丈,背上先喷出一道高高的水柱。
    “鲸!鲸!”赵圆月先看到姜一枫,一喜;又看到鲸浮出水面,又是一急,指着鲸对姜一枫大呼。
    这鲸身形虽然巨大,性子却极温顺,无意伤人,只在海面翻腾玩耍。姜一枫游近水遁船,一跃而上,与众人在甲板上看那鲸鱼玩耍。
    “一枫哥哥你没事罢?”赵圆月上下看他。
    “没事。”姜一枫笑道,“我刚刚悟出一点东西,只是修为尚浅,还需勤加练习。”
    “嗯。你先进舱去将湿衣服换了。”赵圆月关切道。
    姜一枫依言去换了衣服,赵圆月走过来,顺手拿过换下的衣服,自去清洗晾晒。
    第二日午间,海上突起暴风雨,兴大风浪,枫月无雨号在海浪之中被抛起落下,宛如一片落叶。好在枫月无雨号可遁入水下,海面风浪虽大,海下深处却是一片平静。风浪过后,枫月无雨号重又升上海面。
    “看!彩虹!”公输雨未兴奋的指着天空,对赵圆月道。
    “咳咳。好大一道彩虹!”轩辕无咎咳嗽几声,从怀中掏出一粒花生,剥开吃了,饮一口酒,一面赞道。
    公输雨未回头看了看他,一把将酒葫芦夺下来,瞪眼道:“咳嗽还喝什么酒!”
    “你!”轩辕无咎待要说话,公输雨未只恶狠狠的盯着他,无奈,只好摇摇头,走去一边。
    此后一路无话。未遇海盗,有大风浪时便遁入水下,因此一路平安。姜一枫观星测位,不时修正航向。过得几日,姜一枫计算时辰,按心宿所在位置对应下来,看看便要到了,心中不免激动。
    这日午时,众人正在舱中饮茶,突听得舱外水手叫道:“快出来看,前方有岛!”
    姜一枫等人忙出了船舱,只见船头方向果然出现一座小岛,姜一枫算算位置,心宿所对应处正是小岛所在,忙指挥枫月无雨号往小岛直驶过去。渐渐近了,看那岛时,方圆不知几千里。岛中山脉绵延,高低错落;山上树木郁郁苍苍,颇为秀丽。
    待得枫月无雨号停靠岸边,众人下得船来,水手中有那好奇胆大的,便愿一同前往岛中探查;有不愿意去的,便留在船上等候。
    姜一枫自知目前自己对梅花易数及《连山》、《归藏》运用尚不纯熟,以天地之远,能从天上星宿推算出此岛位置已实属不易,再要细算这苍龙之精的具体位置,已自不能。好在不论如何,终究在这座岛上,于是他四人带了五六个水手,径直往岛内走去。看四周树木,与海内迥异。众人走了一两个时辰,并未发现人迹。
    正行之间,突听到前方树林中传来一声巨吼,似虎非虎、似牛非牛。众人停下脚步,几个水手面露惊惧之色,赶紧躲到四人身后。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取出飞翼雪花弓,张弓搭箭,盯视前方。
    须臾,从前方大约二三十丈处树林中蹿出一只白色小狐狸,身长两尺许,直往姜一枫等人奔来。转瞬之间它身后树木摇动,抢出一头怪兽,只见它似虎而六足,比水牛只大不小,往前紧追小狐狸,所过处树木纷纷折倒。
    姜一枫见那怪兽追杀小狐狸,心生怜悯,抬起手来,三箭连珠发出。他此时内力已有不小进境,距离又不甚远,自信即算不能将这怪兽射死,总能射个重伤。就听丁丁丁三声脆响,如金铁相击,这三支箭全部射中怪兽头部,却纷纷坠地,怪兽毫发无伤。又听丁丁两声,又有两箭射中怪兽,这两箭乃是轩辕无咎所发,一般的掉落地上。怪兽被射,眼中凶光毕露,便舍了小狐狸,径往众人奔来。
    第二十六章
    姜一枫惟恐它伤了身后诸人,忙收起弓箭,取出龙吟剑往前迎那怪兽,轩辕无咎见两人射箭均不能伤它,也知这怪兽非同小可,手持虎头斩魔枪前往助战。
    那怪兽体型巨大,只三两步便到了跟前,张开巨口便向姜一枫咬去,姜一枫侧身躲开,使足内力,挥剑砍向怪兽前腿,怪兽仗着皮坚肉厚,抬腿挥爪迎击,就听一声闷响,龙吟剑重重砍在怪兽前爪上,虽未砍伤,却也留下一道红印。姜一枫虎口被震,隐隐生痛。
    此时轩辕无咎从怪兽另一侧也已杀到,手中长枪刺出,正中怪兽颈部,刺出一个红点。
    怪兽吃痛,勃然大怒,长吼一声,仿如山摇地动。它六爪踏地,一转身,如旋风一般又向姜一枫咬来;尾巴如钢鞭一般,扫向轩辕无咎。
    此时小狐狸业已跑到众人面前,它左右看看,便跑到赵圆月身前坐下,抬头眼巴巴的望向赵圆月,赵圆月正目不转睛看姜一枫与轩辕无咎战那怪兽,哪会留意脚下。小狐狸见状,便用小爪子挠了挠赵圆月的鞋子。赵圆月感觉脚下有异,一低头,便见小白狐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她心中不忍,便低头将小白狐抱于怀中,忙又看向姜一枫二人。
    这怪兽体型虽大,动作却是奇快,饶是姜一枫身形敏捷,也险些被它咬中,忙闪开时,被它将肩部衣服咬破一块。姜一枫避过之后,揉身上前,疾刺怪兽腹部。他想一般动物,腹部多是软肋,这怪兽或许也是如此;谁知一刺之下,与其他部位并无二致,亦是坚硬无比。
    这边轩辕无咎立枪挡那怪兽尾巴,一挡之下,手臂也略有些发麻,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面躲避,一面刺那怪兽身体。连刺数枪,虽在那怪兽身上留下点点红印,却始终不能伤它分毫。这怪兽共有六足,除开甩头撕咬和尾巴扫击,亦不时抬腿,用利爪抓向二人。
    两人一兽,缠斗多时,姜一枫两人始终不能伤了这怪兽,反倒是几次险些被怪兽咬中。两人身上也被怪兽利爪抓出几道血痕,所幸伤的不深。
    赵圆月正看的揪心,突听到脑中有个声音道:“项后五寸。”赵圆月一惊,左右看时,并无人说话;身侧的公输雨未也正紧张看那边战斗,身后众水手缩作一团。
    赵圆月不暇多想,扬声说道:“两位哥哥,刺它项后五寸。”
    两人正自苦战不下,听得赵圆月言语,不约而同腾身而起,一剑一枪,刺向怪兽项后五寸。
    这怪兽本来威风凛凛,此时突然面露惊惧之色,一缩头,转身便奔。
    姜一枫本也无心伤它性命,只怕它伤到众人,见它转身奔逃,便向轩辕无咎招呼一声,停步不追,任它自去。
    两人收好武器,转身回来,轩辕无咎对赵圆月笑道:“圆月妹子好生厉害!这海外怪兽,你居然也知道它的命门所在。”
    赵圆月见他二人都对着自己笑,不禁红了脸,道:“不是我。是有人告诉我的。”
    姜一枫听了一愣,他转头看向公输雨未,公输雨未摇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再看后面那几个水手,此时尚在惊恐之中,看神情也不像。他摇了摇头,突然听到公输雨未说道:“它!它有三条尾巴!”
    众人转头,就看见公输雨未望向赵圆月怀中的小狐狸。赵圆月初时关心战斗,并未细看,此时听公输雨未一说,忙低头看时,果见这白色小狐狸有三条尾巴,此时它正抬起小脑袋,怯怯的看着众人,浑身瑟瑟发抖。
    “这必定是狐妖!”一水手看着小狐狸,眼中又惧又恨,“若不杀掉,必定害了我们。”
    他这一说,众水手尽皆赞成;唯有那个谢大牛,自来沉默寡言,并不说话。
    赵圆月不忍,看向姜一枫,面露恳求之色。姜一枫从她怀中抱过小白狐,左右看看,沉思片刻,道:“此处乃是海外之地,与我大宋境内多有不同,方才那六足怪兽似虎似牛,也是我大宋所无,因此上这小白狐虽有三尾,未见得便是妖怪。但若是放了它去,却也不甚放心,不如就圆月妹子先随身带着,有我众人在左右监看,它即算是妖,也未见得能生出事端。”
    赵圆月这才放心,看向小狐狸,那小白狐似能听懂大家意思,不再发抖,伸舌头舔了舔姜一枫的手背,意甚欢喜。姜一枫摸摸它的脑袋,又将它递到赵圆月手中。
    眼看姜一枫等四人要继续向岛中进发,那几个水手私下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人便道:“各位,我几人只是水手,在大海上讨生活,却也从未到过如此远的地方。这岛上处处透着古怪,我们就不陪你几位了,去到船中等你们返回。”
    姜一枫知他们害怕,也不勉强。谢大牛和另一水手邹治犹豫片刻,没有随大家回船。姜一枫看着他俩道:“你俩不怕么?”
    谢大牛憨厚笑笑,道:“我家中止我一人,无牵无挂,有何怕处?这般遥远的地方,一辈子也未见得能来一次,既然来了,便去看看也好。”邹治点点头,表示他也不怕。
    姜一枫点点头,一行六人,往岛内走去。这岛着实不小,几人再走得一个时辰,草木愈深,也不知该往何方前行。那小白狐先前许是被怪兽追的累了,在赵圆月怀中美美睡了一觉,此时醒来,精神大增。它左右看看,从赵圆月怀中跳下地来,往东南方向跑去,跑约十步,停住回头,眼望姜一枫,又回头跑几步,再次停下回头。
    姜一枫奇道:“它这是在给我们带路么?”
    赵圆月笑道:“自古动物皆有灵性,狐狸灵性尤甚,它许是觉得我们救了它性命,眼见我们不认得路,便来替我们带路。它自幼在这岛上生活,对这岛应是很熟。”
    姜一枫等几人想想也是,左右也不知该往何处走,便索性跟着小狐狸前行。这小狐狸被那怪兽追杀,那么至少大家可以肯定,它所行方向不会有那怪兽。
    岛上山脉连绵,溪流纵横,众人跟着小白狐,翻山涉水,走了约三个时辰,眼见日头西沉,暮色四合。小白狐领着大家转过一个山坳,往下乃是一片谷地,谷地对面一片山崖,仔细看去,山崖上有许多洞窟,不知深浅。
    众人刚下到谷地,远处树丛中有人大声喝问,随即从树后转出两人,中等身材,年约二十五岁上下,白衣白袍,手上各提了一柄弯刀,状若弦月。
    众人走了整一日,好容易才见到两个人,虽然目前尚不知是敌是友,总是可以沟通问讯,好歹比遇着怪兽强多了。姜一枫自思,我们自千里之外来到别人地盘,别人盘问几句,分属应当;于是上前叉手道:“我等乃是大海西边大宋子民,今日来到贵岛,本不识路,是一只小白狐将我们带来此处,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那两人互相望一眼,道;“大宋人?小白狐?”这回说的虽然不是大宋官话,但却是华夏族语言,众人皆能听懂。
    “正是。”姜一枫见对方能语言交流,喜道,“一只白色三尾小狐狸。早间被一头似虎似牛的六足怪兽追杀,是我们偶然遇到,赶跑了怪兽,小狐狸便将我们带来此处。”说毕,四下一看,那只小狐狸却不见了踪迹。
    那两人听完,再互相对望一眼,点点头,对众人道:“既如此,随我来。”
    姜一枫向众人点点头,跟在两人身后前行。赵圆月一路左右前后顾盼,只是不见小白狐的身影。
    走过谷地,来至对面山崖,这两人带众人来到最大的一个洞口,一人先进去,过得片刻出来,带众人一起入洞。此时天色已晚,洞中昏暗不可视物,两人自怀中掏出两个火折子,点燃火把,照路前行。转过好几个弯,洞中突现光明。再转过一个弯,众人来到一个洞中大厅,这大厅广约十丈,进深约十五丈左右,洞底洞壁打磨的十分平整,显非自然形成。
    大厅摆了两排石凳,石凳背后的墙壁上每隔六七尺便有一盏灯火。大厅尽头,中间是一个木几,两边各有一个木椅。尽头左右两边墙角处各有一个洞口。
    此时两排石凳上共坐了七八个人,一般的白衣白袍,腰悬弯刀,只是衣领衣袖衣摆处多了各种花色的金边。大厅尽头左边木椅上,坐了一个老妇人,满头银发,梳的整整齐齐,在顶上用金簪挽了一个矮髻;身着青色长袍,长袍上用金丝银线绣着山川河岳花鸟异兽,十分华丽。只见她拄着一根形状奇特的木杖,杖头镶一块红宝石,面色祥和,略有些憔悴之色。
    老妇人及石凳上众人见姜一枫等人进来,都转头注目。这两人领着姜一枫一行众人走到老妇人身前几步远处,向老妇人弯腰鞠躬,老妇人摆摆手,两人随即告退出洞。
    姜一枫朝老妇女叉手道:“在下姜一枫,与诸好友来自西边千里之外的大宋,今偶到贵地,打扰之处还望多多见谅。”言毕,将轩辕无咎等人一一做了介绍。众人上前见礼。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阵,笑道:“老身这岛上,有十来年不曾到过西边海外中原之人了。”她说的也是华夏族语言,虽则不同于大宋官话,到底可以听懂。
    姜一枫道:“不敢请问尊上如何称呼?此岛可有名称?”
    老妇人缓缓道:“此岛名叫嗟丘,自上古时代起便是我族繁衍生息之地,后我族人在此岛东南建国,名曰青丘国,老身随夫家复姓子雅,单名和,目今是这青丘国的国主。”
    公输雨未听得说青丘国,转头四处看看山洞。子雅和知她心思,缓缓道:“我族建国不久,这嗟丘岛上又来了一族,号曰黑齿族,其族人身长丈许,力大无穷,甫一上岛便与我族为敌,后在此岛东北建国,号曰黑齿国。黑齿国与我青丘国交战多年,互有伤亡。大约几百年前,这黑齿国不知从何处找来一种怪兽,号曰夔虎,据传是上古神兽夔与虎相交所生,身具六足,凶恶异常。黑齿族将之驯化繁衍,专一用来对付我族,我族不能敌,逐渐败退。终于一日,黑齿国攻占我青丘国宫城,将我族人大肆屠杀,不得已,老身只得带领族人退到此处。这处山谷名为百花谷,乃由我族先人集大法力施了结界,是我族最后的存身续命之所,黑齿国轻易无法找到攻破。我族在此处得以存身,却也日渐式微,现如今,我族人所剩不足千人。”说到此处,眼神黯淡。山洞大厅中众多族人皆低头神伤。
    赵圆月突然小声道:“青丘国…青丘国…古史有记,青丘国乃是九尾狐族所居。”言毕赶紧捂口,生怕唐突。
    子雅和抬起头来,悄然拭去眼角老泪,对赵圆月微微一笑,转头言道;“还不出来拜谢恩人?”
    就见身后洞内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众人抬头看去,这少女身姿绰约,面容绝美。她头戴珊瑚簪,簪顶一颗淡粉色珍珠;身穿白衣白裙,腰悬一口银鞘弯刀。这少女低头走到姜一枫等人面前,深深道一个万福,小声道:“多谢大家救命之恩。”说毕,不敢抬头,走到子雅和身后侧身而立。
    姜一枫瞠目结舌,看着少女,万分不敢相信,这少女便是日间所救的小白狐。
    子雅和笑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我族乃是九尾狐族。与一般狐族不同,我族自来便可化作人形,若是修炼到九尾,便可位列仙班,因此上称为九尾仙狐。”又对大家言道,“日间众位所救,便是老身这孙女,子雅如珠。”
    姜一枫摇摇头,疑在梦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子雅和笑道:“上古时代,人神杂居,我这一族乃是上古之神与狐族的后裔。老身虽僻居孤岛,对华夏九州之事亦有所闻,据传那黄帝与蚩尤皆身怀异术,有呼风唤雨之能,据老身推测,应也是上古之神与人族之后裔,所以方能领袖族群。只是我族僻居孤岛,不与外界相通,血脉得以延续;而华夏九州部族众多,血脉混杂,传到后来,神力不存。再后来,那颛顼帝绝地天通,彻底断了神与人族的联系,从此便不再能出现黄帝与蚩尤这般半神半人的领袖。”
    子雅和续道:“一般狐族眼睛瞳仁乃是棕色,我这一族瞳仁乃是青色,一看便知。”
    姜一枫大胆细看子雅如珠及众九尾狐族眼珠瞳仁,果然皆是青色。一时无语。
    子雅和微笑道:“你等不远千里来到此处,终不是为了玩耍,却不知所为何事?你救了老身孙女,但有所求,老身必当竭力。”
    姜一枫顿了顿,道:“在下此来,实是为了苍龙之精。”
    子雅和皱眉道:“苍龙之精?委实未曾听说。”
    姜一枫于是将四仲中星与四象之精对应之事简略相告。子雅和听完,思索半晌,缓缓道:“原来如此。你所寻找的苍龙之精,老身虽不知晓,但能大概猜知一二。若是以前,倒不费事,如今却难了。”
    姜一枫忙问详细。子雅和道:“我这嗟丘岛上,原有一株桃木,不知何人所栽,亦不知历了几千几万年岁,其高逾十丈,枝叶遒劲,状如苍龙,号曰扶桑木,乃是天下万木之本。东方属木,若是苍龙真应在此岛之上,那么除这扶桑木之外,不做他想。”
    姜一枫大喜,忙问:“这扶桑木见在何处?在下这便前去,虽万难亦不辞。”
    子雅和摇头道:“说起这扶桑木,本在此岛中央。树下有池,名曰汤谷,此池深不见底,直通东海。当初我青丘国与黑齿国以扶桑木为界,如今黑齿国已尽占我青丘国国土,这扶桑木自然也归了黑齿国所有。你等今日救了我的孙女,便是与黑齿国为敌,他岂肯让你前往?”
    第二十七章
    姜一枫听完,沉思不语。公输雨未道:“你族既是神之后裔,缘何却敌不过那黑齿国?”
    子雅和苦笑道:“世间万物,皆有所长短。我族虽是神之后裔,所擅长者,乃在于吸纳日月天地之精华、修炼自身、与世间万物皆可交流;却不擅长作战。”
    轩辕无咎上前道:“他黑齿国占你宫城,杀你族人,你等便不思反攻回去?”
    子雅和摇头苦笑道:“若是能反攻回去,我们何苦蜗居这山洞之中?那黑齿国兵将近万,个个身高八尺,力大无穷,又兼有夔虎相助,我族目前不足千人,如何相敌?”
    轩辕无咎笑道:“我偏看不得恃强凌弱。两军交战,不在人多。你若是信得过我,将族中青壮召集起来,我来训练,终叫你夺回宫城,也不至这般颠沛流离。”
    子雅和眼中精光一闪,道:“此话当真?”
    轩辕无咎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自然当真。只是交战并无必胜之理,但求尽力而为;倘若终究不敌战败,无非一死,总好过在此苟且偷生。”他看向姜一枫,姜一枫点头微笑。
    子雅和沉思半晌,叹道:“老身日日夜夜何尝不想带族人复国?只是力有未逮,今日天降你等相助,想是我族命不该绝。老身在此先行谢过。”说罢,站起身来,颤颤巍巍便要朝姜一枫等人跪拜。她身后的子雅如珠及厅上九尾狐族众人,一起跪拜。
    姜一枫忙抢上前扶住子雅和,道:“万万不可!我们不过略尽绵薄之力,成功与否,尚未可知;况且我们本是有所求而来,助你族便如同助我自身,岂敢受此大礼?”
    子雅和这才起身坐下,对姜一枫道:“厅下所坐众人,便是我族各部首领。”又对厅下众族人道:“你等这便回去,各自挑选本部青壮,不论多少,明日前来谷中集结,听候轩辕将军差遣安排。”众首领得令,施礼出洞,自去安排。
    子雅和想了一想,对姜一枫等人说道:“交战须得知己知彼,这黑齿族目前的族长叫做燕重楼,此人凶残暴虐,嗜杀成性。黑齿族身长力大,论速度和灵活却不如我族。另外,黑齿族所驯养的夔虎皮坚肉厚,刀枪不入,但是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项后五寸处,刺之必死。”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日间所遇怪兽乃是黑齿国驯养的夔虎。赵圆月突然想起今日之事,不禁看了看子雅如珠。子雅如珠这时也正抬头看向赵圆月,对她笑了一笑,赵圆月便明白那句话乃是她所提醒。
    子雅和又对子雅如珠道:“你且带恩人们前去稍做休息,今晚好生安排宴席,款待贵客。”
    子雅如珠低头应诺。姜一枫突然想起一事,便道:“我们乘海船来此,如今尚有不少水手不愿入岛,在船中等候。与黑齿国交战,恐非十天半月之功,船上补给却用不了这许久。”
    子雅和笑道:“不妨,我自安排日常送去补给便是。”随即吩咐下去。姜一枫见安排妥当,便与众人向子雅和施礼告退,随子雅如珠走进大厅背后的一个洞中。
    在洞中弯弯曲曲,经过几个岔口,原来这洞中有洞,连环相套,错综复杂。又行片刻,众人进到一个通道,通道右侧乃是一排房间。子雅如珠带众人进到第一间,进去之后,眼前一亮,原来进门对面有窗,天光从窗外洒将进来,因此明亮。姜一枫等人走到窗口往外一看,外面一片蔚蓝,乃是大海。想来这窗外应是海边峭壁,这窗口便开在中间。
    屋内木桌木床一应俱全,虽然简单,却工整干净。子雅如珠低头赧颜道:“蜗居简陋,怠慢了各位恩人,还望见谅。”
    赵圆月走过去拉着她的手,笑道:“如珠妹子说哪里话,不必这么客气。”
    公输雨未也跳过去,拉着子雅如珠另一只手,笑道:“以后别叫什么恩人啦!听着就别扭。你今年多大啊?”
    子雅如珠抬头看了一眼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红脸低头小声道:“按你们人族来算,我今年十六岁。”
    公输雨未高兴道:“哈哈,我今年十七岁,比你大,那你叫我姐姐。这几位都是哥哥姐姐。”她在四人当中,年纪最小,只能做妹妹;如今子雅如珠比她还略小一些,能做一回姐姐,心里高兴非常。
    赵圆月笑问道:“传闻九尾狐族皆长生不老,可是真的?”
    子雅如珠抿嘴笑道:“我族寿命较长倒是真的,要长生不老却难。凡我族类,每修炼到三尾、六尾、九尾时都须经受天劫,一共三次,三劫不死,方能长生。”
    公输雨未道:“那也很简单啊。这么说你族人长生不老的应该很多啊。”
    子雅如珠笑道:“我族这几千年来,能修九尾历三劫而不死者,不出两手之数。”
    公输雨未奇道:“他们在哪?妹子快带我去见见。”
    子雅如珠摇头道:“凡修九尾历三劫而不死者,都不能再留此处。据族中长者所讲,他们乃是位列仙班,乘云而去了。”
    众人点头,便不再问。
    子雅如珠对公输雨未笑道:“雨未姐姐,这旁边还有好几间房屋,都与这间一样,你们喜欢哪间都可以。”
    于是众人分别定下了住所。谢大牛与邹治选了最里面两间。
    将众人安排妥当之后,子雅如珠告退,前去安排今晚的宴席。公输雨未性喜热闹,非要跟着前去。子雅如珠因她是客,如何能让她去劳顿,再三劝说;最后公输雨未搬出姐姐的身份命令,子雅如珠无奈,只好由得她一同前去。
    众人自去房间休息。姜一枫想了想,来到轩辕无咎房间。轩辕无咎正坐在窗口小木桌边,剥着花生、凭窗独饮。窗外,夕阳满天,晚霞映在海面上,便如少女腮边一抹害羞的嫣红。
    “打算如何对敌?”姜一枫喝了一杯,问道。
    “如何对敌?”轩辕无咎奇道,“杀将出去,夺回青丘国宫城不就成了?”
    “你倒说的容易。”姜一枫笑道,“那黑齿国可有上万军士,我们这边,不足千人。”
    “嘿嘿。”轩辕无咎喝一大口酒,看着海面笑道,“论星象占卜、茶道剑术,我不如你;说到领军打仗、排兵布阵,你可不如我。”说毕又喝一口,道,“到时便知。”
    姜一枫听他提到茶道剑术,突然想起那日在海中悟道之事,便将所悟之事说与轩辕无咎;轩辕无咎听罢,点点头,自去琢磨。因这开悟之事,却不是一说便能明白,须得自己感悟,方能领会。
    到晚间,子雅和率几个部下首领亲自来请。众人来到百花谷之中,就见一大片平整草地上,北边摆放了十来张矮几,几上摆满酒食,虽不如大宋国内制作精细,但山珍海味、飞禽走兽,许多却是大宋国内所不能得见的。
    子雅如珠与公输雨未早已在此等候,众人谦让落座之后,另有许多族人便在草地上围成圈子,席地而坐,一眼望去,无虑五六百人。
    轩辕无咎端起酒来,一饮之下,清甜满口,如饮甘露,赞道:“好酒!好酒!这是什么酒?”
    子雅和微笑道:“此酒名叫‘醉仙九饮’,乃是我九尾狐族上古传下的酒方,须用二十一味山中异株酿造,十年乃成,过十年方可得饮,再过十年之后,酒香最浓。不过此酒最多不能饮过九杯,超过此数,任你是大罗金仙,也得醉上三日三夜方得醒转,所以有此名字。”
    三道酒后,便有十来个九尾狐族少女来到草地中央,载歌载舞。姜一枫等人虽不懂九尾狐族语言,但舞姿曼妙,远胜大宋歌姬。姜一枫发现九尾狐族有一个特点,便是眼睛比之人族略显狭长,眼角微微上扬;加之瞳仁青色,清澈深邃,尤显妩媚。
    大概九尾狐族避居于此,久未歌舞欢宴,因此上这一晚众族人特别开心,连子雅和也喝了几杯。公输雨未拉着赵圆月与子雅如珠,非要喝上几杯,赵圆月拗不过,喝了两杯,两颊飞红;子雅如珠也是不胜酒力,三杯之后便昏昏欲睡,媚眼如丝。
    当晚众人皆开怀畅饮,有那九尾狐族醉了的,便直接卧于草地上睡着。轩辕无咎记着子雅和的话,只喝到第九杯,便不再饮,饶是如此,最后也是头重脚轻,一路踉跄着回去。
    第二日清晨,众人洗漱饮食完毕来到百花谷中,却见稀稀拉拉,只得几十个狐族战士立于山谷,其中尚有数人摇摇晃晃,显是昨夜酒意未消。子雅和面沉如水,将几个部下首领训斥一顿,回头对轩辕无咎抱歉道:“着实不好意思,我这族人天性散漫自由,自来不喜规矩;又兼之昨晚饮宴,许多人尚自宿醉未醒,不能前来。”
    轩辕无咎心道:难怪被黑齿国打成这样。随即肃容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想复国,便须得依我规矩、听我号令,都似今日这般模样,如何上阵对敌?”
    几个首领一脸羞愧,连连称是。
    轩辕无咎又道:“今次念是头一遭,便不计较;明日卯时全在此处集合,若仍是今日这般模样,复国之事再也休提。”
    待众人散去,轩辕无咎想了一想,对姜一枫道:“左右今日无事,我出外去看看周遭地形。”
    姜一枫点头道:“我随你同去。”
    公输雨未一听,忙道:“我也要去。”赵圆月这次不用她拉,主动站到公输雨未身后。
    子雅如珠小声道:“我自小在这岛上长大,地形之熟,无过于我,我替大家带路。”
    轩辕无咎皱眉道:“我与一枫贤弟前去查勘地形,又不是出去玩耍,你们三人前去作甚?倘若遇上小股敌人还好,若是遇上大队人马,恐有危险。”
    公输雨未撇撇嘴,道:“无咎哥哥你便是嫌我们累赘,不愿带我们同往。你可别忘了,我乃是墨家后人。”
    轩辕无咎听得此话,猛然想起,拍拍脑袋,笑道:“一向当你是个顽皮的小妹妹,却将此节忘了。说到打仗,你墨家可是能左右战局的。那行吧,便一起去看看,若遇危险,一枫贤弟照顾你们先走,我断后。”
    众人点头。子雅如珠禀过子雅和,便领众人从结界出去,往北进发。
    轩辕无咎一面走一面凝神查看。经过一条峡谷,峡谷两旁皆为高山,轩辕无咎问道:“此处是何地名?”
    子雅如珠道:“此处名叫断龙峡。”
    轩辕无咎道:“这是个险要的所在。若将敌军诱入这断龙峡,两头堵住,从两旁高山上落石滚木,敌军必伤亡惨重。”
    再走半日,前面出现一个大平原,平原尽头隐约是一座城池。子雅如珠小声道:“那便是我青丘国的宫城。”言语之间,颇为惆怅。
    轩辕无咎凝神看了半晌,向子雅如珠问道:“你族军士上阵,可有骑马?”
    子雅如珠摇头道:“没有。”又道,“此岛上虽也有野马,但数量稀少,也难遇见。”
    轩辕无咎道:“如此说来,黑齿国军士上阵,也不骑马?”
    子雅如珠点头道:“正是。他们虽有夔虎,不过并不用于骑行,只驱其作战,数量也不甚多。”
    第二十八章
    轩辕无咎点点头,自语道:“若是有马便好办了,这一大片草原,正好冲锋。”
    公输雨未正在道旁细细欣赏一朵小花,头也不抬道:“要马做什么。”
    轩辕无咎正色道:“敌众我寡,若是我军有战马,则可稍稍改变敌我强弱之势。”
    公输雨未站起身来,懒懒道:“战马厉害,还是夔虎厉害?我军纵有战马,倘若敌军放出夔虎冲锋在前,战马必受惊吓,尚未开战便已溃不成军。”
    轩辕无咎此前未曾细想,听她提起,不觉点点头,道;“妹子说的很对,我方才考虑不周。”
    公输雨未走上前去,眯眼看了下平原尽头的青丘国宫城,道:“这城墙大约两丈左右罢?”
    子雅如珠道:“不错。城墙高二丈三尺。”
    公输雨未点点头,又前后左右看了看。众人见她一改平日顽皮模样,颇为沉稳,都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公输雨未看了一会,转头道:“走罢,回去啦。”突然发现众人嘴角含笑,不觉羞红了脸,嗔道:“你们笑什么?”又怪赵圆月道,“他们笑我也就罢了,姐姐你也笑我。”
    赵圆月忙道:“不是不是,妹妹你会错意了。大家都觉得你认真的模样很可爱呢!”
    公输雨未红了脸,转身便走。
    返回百花谷,公输雨未先问子雅如珠:“你族中可有能工巧匠?”
    子雅如珠点头微笑道:“九尾狐族天性聪慧,说到心灵手巧,我族人中可着实不少。”
    公输雨未点点头,对轩辕无咎与姜一枫道:“两位哥哥训练族人,可先从弓箭练起。”
    两人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见她说得郑重,便都点头应允。
    自此起公输雨未一连三日闭门不出,只用餐时出来片刻,用完便即回房,也不去众人房间嬉闹。
    第二日卯时,各首领果然将族中青壮聚集谷中,点数之下,约四百众。轩辕无咎与姜一枫便依公输雨未之言,先教弓箭之术。九尾狐族论力气并非其所长,但是个个身手敏捷、目力尤佳,练习弓箭正是用其所长,因此进步很快。
    这一日晚间,月色正好。姜一枫寻思好几日未曾练剑,便独自来到百花谷中,打算寻一个僻静的所在。他穿过东边一片树林,突听得利刃破空之声,凝目看时,树林后面有一小块空地,一纤巧白衣女子手持圆月弯刀,左劈右砍,上下翻飞,正是子雅如珠。
    姜一枫自思月下窥视,虽非有意,却也于礼不合,转身正要走时,早被子雅如珠发现,背后叫道:“姜公子…一枫哥。”
    姜一枫只好停步转身,笑道:“我闲来无事,本打算找个僻静地方活动活动筋骨,不想打扰了你。我并非有意到此。”
    子雅如珠走过来,一双妙目顾盼来去,鼻尖微见汗珠,道:“没有打扰。我族人天生感官敏锐,夜晚视力尤佳。一枫哥武功高强,可能对我指点一二?”
    姜一枫赶紧笑道:“我技艺低微,哪敢指点。”
    子雅如珠道:“我那日见你和无咎哥对付那夔虎,速度极快,力量又大。你不知道,我族人砍那夔虎,它直浑如不觉,因此上无法与它相抗。”
    姜一枫点头道:“这夔虎着实厉害。合我与无咎兄二人之力,竟不能伤它分毫,惭愧。”
    子雅如珠笑道:“你们能将它打跑,已经很厉害了。我族人伤在这夔虎尖牙利爪之下的,不计其数。它项后那处命门,不知是牺牲了多少族人性命方才找到。可惜我族人于武功一道实不擅长,虽然知道它命门所在,要想准确击中,却也是异常艰难;往往尚未及到它的命门,先已被它所害。”
    姜一枫笑道:“所以,你每日里勤加练习?”
    子雅如珠红了脸,片刻,她抬头道:“一枫哥,你武功高强,可愿意指点我一二?我若能有你那般身手,再传与我族人,便不怕黑齿族与夔虎了。”
    姜一枫心道,这小妮子看似温柔,骨子里可是有股傲气。他笑道:“我方才看你练习刀法,颇为娴熟,想是练了不少时日了,只是缺些准头力道。武功之道,非一朝一夕之功,须得多年勤加练习,内外兼修,方能有成,急不来的。不过你既有此意愿,我岂能藏私?”
    子雅如珠大喜。姜一枫于是将自己日常习练方法说与她知道,想一想,又将蜀山剑术基本心法一并说知。
    子雅如珠默记在心,听完之后,道:“说到心法,我族也自有修习心法。不过你说的心法是自内而外,我族的心法却是自外而内。”
    姜一枫奇道:“自外而内?”
    子雅如珠点头道:“不错。你说的心法,是反躬内省,于自己体内修行流转,待得内力充沛之后,发诸于外,乃是修身;我族的心法,乃是采天地山川日月之灵气,集于自身,提高自身修为,乃是修性。”
    姜一枫自心下暗暗琢磨。
    子雅如珠道:“一枫哥,你曾救我性命,如今又授我心法武功,还要为我族与黑齿族交战,我无以为报,便将我族修炼心法说与你知,或许于你有些许帮助。”
    姜一枫忙叉手道:“我们助你族人,一则乃是合乎天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二来也是助我自身,决不望有所回报。你这么做,却不是陷我于不义?”
    子雅如珠嫣然笑道:“君子不拘小节。我将心法告知于你,于我族并无减损,他日若这心法于你有所裨益,你便有能力帮助更多如我族一般需要帮助之人,有百利而无一害,何苦推辞?”
    姜一枫脸一红,道:“如珠妹子教训的是,是我迂腐了。”
    子雅如珠道:“开篇有云:万物皆有灵气,充盈于天地之间,取之不竭…”于是将九尾狐族的修行心法细细告知姜一枫,最后说道:“我九尾狐族与人族自有区别,这心法乃是我九尾狐族修行所用,因此有些内容人族无法修习,一枫哥你略过便可;大部分的心法内容是可以修习的。”
    姜一枫从安乐先生研习周易八卦、连山归藏,于阴阳之辩已略有小成。蜀山心法主内,狐族心法主外,一内一外,一阴一阳,相互转换,相辅相成,自此武功修为又上了一层境界。这是后话不提。
    当时姜一枫按九尾狐族心法,打坐修习,细细感悟,果觉世间万物,生发枯荣;天地循环不止,灵气不息。
    姜一枫引导天地灵气入内,与自身内力融合,缓缓于体内流转。只是他初始修习,只能引导极细微的一丝灵气入内。
    修习完毕,他一睁眼,看见子雅如珠正盘坐在他的旁边,闭目修习,想是正在习练新学的蜀山心法。她如心有所感,姜一枫看她之时,她便也睁开眼睛,眼神与姜一枫碰上,赶紧低头。
    姜一枫抬头观星,已是丑末寅初,吓了一跳,站起身说道:“不想竟已是深夜。我该回去了。”
    子雅如珠站起身点头道:“嗯。我也回去了。”
    快到洞口,子雅如珠犹豫片刻,开口道:“一枫哥。”
    姜一枫停步,见她欲言又止,笑道:“有话直说便是。”
    子雅如珠又想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你明晚还来练功么?”
    姜一枫想了片刻,点头道:“我也须得勤加练习。不过我可以另外找个地方,以免影响你练功。”
    子雅如珠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正是…正是想与你一起练功。”
    姜一枫道:“哦?这是为何?”
    子雅如珠道:“内功心法可自行练习;但临阵对敌、攻守进退,却须得有人对练,进步才快。尤其是和像你这般武功高强的人对练。”
    姜一枫笑着点头道:“的确是这个道理。好,那我每晚有空便来陪你练习。”
    子雅如珠道:“那个…一枫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
    姜一枫虽与她相识不久,但已知道她面皮薄,自尊心强,便笑着答应了。
    子雅如珠如释重负,嫣然一笑,自行回房间去了。
    三日之后,公输雨未推门出来,拿了一张单子,请子雅如珠安排族人按单子上所列准备材料;又拿出一叠纸张,上面画满各式图样,让子雅如珠将族中能工巧匠都叫过来,细细讲解。众人先时见识过她造水遁船,此时并不惊讶;只是问她所造何物,她却不说,只说造出便知。
    材料并不复杂,主要是木材,这山谷前后左右尽有不缺。五日之后,材料备齐,公输雨未让子雅如珠安排了一大块平整草地,并派人将守不许打扰,然后便带着九尾狐族能工巧匠开始忙碌。
    时光匆匆,转眼便是八个月过去。这八个月之中,姜一枫每晚便去与子雅如珠一起练功,子雅如珠固然进步神速,姜一枫也是获益匪浅。
    八个月之后,公输雨未差人来请子雅和、子雅如珠和姜一枫等人。众人一同来到草地上,姜一枫等人还好,子雅和、子雅如珠与九尾狐族众人直被眼前景象惊的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
    草地前面,一字排开五个巨大的木头怪物,形如巨大的无头乌龟,龟腿处是四个轮子,龟背高约三丈,径约五丈,其顶上覆盖了一层铁皮。
    巨大乌龟后面,密密麻麻停了七八十只巨鹰。与姜一枫等人初时在绥山所见的巨鹰不同,这些巨鹰头腹部皆包裹铁皮,腹部下面有一个木仓,木仓外面也包了一层铁皮。
    “这叫做玄武车。”公输雨未指着巨大乌龟得意说道:“这车可载三十名军士…”话音未落,软软倒在草地上。
    赵圆月惊呼一声,赶紧冲过去将她抱起,众人纷纷围过来,就见她面容憔悴、脸色苍白,整个人似乎缩小了一圈。
    子雅和上前仔细查看公输雨未面色,随即将手轻轻放在她头顶,片刻之后,面色稍缓,道:“不妨,只是劳累过度,心力交瘁。”随即吩咐子雅如珠,“将甘华取来。”
    子雅如珠不待她说毕,转身飞奔而去;片刻便回,手上多了一颗小小的珠子,状如樱桃而偏小,娇红欲滴。
    “此乃甘华。”子雅和将珠子接过手中,另一只手掌放在公输雨未头顶,就见公输雨未微微张嘴,子雅和便将珠子送入她嘴中,助她服下,一面说道,“这甘华乃是嗟丘岛独有的宝物,生于峭壁之上,服之大补,可延年益寿。”
    公输雨未服下甘华,过得一盏茶功夫,悠悠醒转,就见眼前十几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吓一大跳,猛地从赵圆月怀中跳起,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众人见她醒转,都哈哈大笑。公输雨未慢慢想起事情缘由,不由羞红了脸。
    休息片刻,公输雨未继续为大家介绍。这玄武车大约两丈四尺高的地方有一层甲板,可载三十名军士;甲板中央还有一个升降台,最高可升至五丈左右,升降台可搭载十余名军士;玄武车腹下有一根三尺粗细的木槌,用于攻击城墙。玄武车后面的巨鹰名叫做朱雀梵天,其腹下有木仓,可容二人;一人操控朱雀梵天,另一人可用弓箭攻击敌军;木仓下方包裹铁皮,可防敌军从下方射箭攻击。
    “如此神奇之物,也亏得雨未妹子怎么能造的出来。”姜一枫望着朱雀梵天与玄武车,由衷叹道。
    “当然啦!不然怎么会花这么多时间。”公输雨未笑道。
    第二十九章
    公输雨未介绍完毕,轩辕无咎心中瞬间有了主意。他将九尾狐族军士召集起来,分作三队:第一队约一百人,由子雅如珠带领,准备在断龙峡设置障碍,从两边高峰上落石滚木攻击敌军;第二队一百五十人,分作五小队,每队乘坐一辆玄武车,由轩辕无咎和公输雨未带领,从草原上攻击敌军;第三队一百五十人,分乘朱雀梵天,由姜一枫和赵圆月带领从空中攻击敌军。分配完毕,公输雨未点点头,向轩辕无咎递去赞许的目光。
    接下来的几日,公输雨未便教九尾狐族军士熟悉操作玄武车与朱雀梵天;轩辕无咎与姜一枫、子雅如珠便去断龙峡布置落石滚木。
    又过了十来日,九尾狐族军士对玄武车与朱雀梵天均已操作熟练,子雅如珠便派九尾狐族军士先悄悄辟出一条通道,由百花谷直指青丘国宫城外的草原。
    这一天清晨,青丘国宫城外巡逻的黑齿族军士发现宫城外有十几个九尾狐族军士窥视,随即一面派人回城禀报,一面追赶。九尾狐族军士不敌,纷纷变身为狐狸,往百花谷逃窜。青丘国宫城目下守将乃是黑齿国的第二号首领,名唤冯夷平,手下统领四千黑齿族军士。因九尾狐族遁居百花谷,甚少出现,踪迹难寻,他虽屡次率黑齿族军士四处搜捕,却难有所获;今闻得有十数九尾狐族出现,心道正好借机杀入九尾狐族老巢,一举歼灭,便一面传令下去,只许跟随不许歼灭;一面亲自带了三千黑齿族军士与大群夔虎,大开宫城南门,杀将过去,只留一千军士守城。
    黑齿族与九尾狐族交战多年,冯夷平深知九尾狐族战力孱弱,不足为惧,因此上一路追赶,一心只想杀入九尾狐族老巢。看看进了断龙峡,前方却被伐倒的十多棵大树堵住去路,饶是黑齿族身高力壮,一时半会却也无法挪开这许多大树。
    冯夷平正疑惑之间,就见两边山崖上如雷声阵阵,滚下许多大石和滚木,黑齿族军士与夔虎躲避不及,惨叫连连,死伤无数。
    冯夷平心知中计,连忙指挥军士后退,众军士与夔虎挤作一团,互相踩踏,好容易退出断龙峡,已是死伤过半。
    这一边,青丘国宫城南门守城军士正在城墙上巡逻,突觉天空一暗,抬头看时,一群巨鹰缓缓飞来,如一片黑云罩下。守城军士正惊疑之际,半空中箭如雨下,中者无数。守城军士这才回过神来,忙张弓搭箭向空中还击,却是力有未及;偶有射中巨鹰者,力道已弱,不能伤巨鹰分毫。
    守城军士正叫苦不迭,又见城外草原上缓缓驶过五个怪物,竟比城墙还高,正是玄武车。玄武车到得城墙外面,于中心升起塔楼,九尾狐族军士于塔楼上居高临下,纷纷射击。
    守城军士遭天上地下两面夹击,全无还手之力;夔虎虽然凶猛,却也跳不上玄武车去。守城军士无计可施,只好跳下城墙往城中逃窜。
    眼见黑齿族败退,轩辕无咎指挥玄武车腹部伸出巨木,撞破城门。守城军士眼见城门已破,更无心恋战,开北门往黑齿国方向逃去。
    冯夷平带领残部退回青丘国宫城外,却见天上地下都是怪物,早已攻破城门。他初次见到玄武车与朱雀梵天,心内惊惧,也不敢上前接战,绕开青丘国宫城,往黑齿国方向逃去。
    子雅如珠带一百军士,毫发无损,追至青丘国宫城外,见守城军士与黑齿族人皆已逃离,便率军士进入宫城之中。她这一生,无数次远远的眺望青丘国宫城,如今亲临其中,心中自是感慨不已。
    姜一枫在半空中见大事已定,正要让赵圆月操纵朱雀梵天降下,却见旁边九尾狐族军士毫不停留,往前追去。姜一枫大惊,赶紧向九尾狐族军士喊话,让他们速速降落,却无人听从。
    原来九尾狐族被黑齿族欺压日久,积怨已深,如今好容易得一个复仇的机会,众九尾狐族军士杀红了眼,哪里肯停;一路跟随黑齿族败退军士,往黑齿国宫城扑去。
    姜一枫无奈,只得让赵圆月跟上。
    地面上的玄武车,除轩辕无咎与公输雨未所乘之外,其余四辆亦跟随朱雀梵天,绕过青丘国宫城,往黑齿国宫城驶去。
    轩辕无咎眼看无法阻止,只得向子雅如珠喊话,叫她止住众人;可此时九尾狐族早已杀红了眼,任凭子雅如珠如何阻止,众军士一概不听,坚持往黑齿国宫城杀去。轩辕无咎叹一口气,也只得跟上。
    黑齿国宫城距离青丘国宫城大约三百里地。冯夷平带领落败军士,被一路追杀,晚间逃至黑齿国宫城外时,所剩已不足三百人。
    黑齿族首领燕重楼正在城墙上巡视,听得南门外喊杀震天,忙率军士前去查看,就见南门外冯夷平带领一群军士和夔虎,凄凄惶惶,形如丧家之犬,正往宫城处逃来;他的背后,半空中如黑云压顶,一群巨鹰紧紧追赶。
    燕重楼忙命军士打开城门,接冯夷平入城。便在此时,半空中箭如雨下,守城军士纷纷中箭倒地。燕重楼这才知道冯夷平是被这群巨鹰追杀至此。
    饶是黑齿族军士与夔虎如何勇猛,面对这朱雀梵天却毫无办法。朱雀梵天便在黑齿族宫城上空来回盘旋,追杀黑齿族军士与夔虎。黑齿族军士只得纷纷找地方躲避。
    又过得半个时辰,玄武车也已杀到,此时城墙上早已无守城军士。九尾狐族军士不待轩辕无咎下令,直接驾车撞破城门、冲入城中。黑齿族与夔虎欲要上前冲杀,那玄武车十分高大,夔虎跳不上玄武车去,被车中军士纷纷射杀。
    空中地面两相夹击,黑齿族军士溃不成军,四处逃窜。
    不消一个时辰功夫,九尾狐族已杀至黑齿国大殿外。黑齿国宫城大殿全用巨石砌筑而成,高大巍峨,气势雄伟。眼见已到大殿,九尾狐族士兵便纷纷弃了玄武车与朱雀梵天,攻入大殿之中。姜一枫、轩辕无咎、公输雨未与赵圆月也跟随入内。
    大殿内灯火通明,空无一人。众人行至大殿尽头,就见一高大黑齿族人身着铠甲,端坐椅中,正是黑齿族首领燕重楼。他神色淡然,抬头看了看众人,缓缓说道:“今日战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有一个请求,饶我族人一命。”
    九尾狐族军士被他欺压日久,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但又慑于他的威猛,一时不敢上前。
    过得片刻,一名九尾狐族军士道:“你残害我族兄弟姐妹久矣!我弟弟便是死于你族之手,此仇不可不报!”说毕,咬牙上前,挥刀便砍。
    只听当的一声,众人看时,一枪一剑,将弯刀架住。
    姜一枫缓缓道:“我们此来是助你族夺回青丘国,好有个栖身之所,却不是助你族灭了黑齿族。”
    轩辕无咎说道:“不错!这黑齿族首领也算是条汉子。”
    众九尾狐族军士见他二人阻止,虽对黑齿族恨极,却也不能上前对他俩动手,一时踌躇不决。
    燕重楼看了看他俩,又看看公输雨未和赵圆月,道:“你四人不是狐族。” 他现在所说,也是华夏语言。想来此岛上偶尔也有华夏族人前来,因此识得。
    姜一枫道:“不错。我们乃是大宋国人,从西边渡海而来,听得说你族剿杀九尾狐族,夺其宫城,便助他们一臂之力。”
    燕重楼苦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自思九尾狐族并无如此能力。”
    他又看了看姜一枫等四人,道:“今日败于你等之手,我死而无憾。只是尚请四位饶过我的族人。”
    一狐族军士愤然道:“饶了你族人?说的容易。你族人都如你一般凶狠残暴,若是今日饶过,他日便又来残杀我族。”
    燕重楼冷哼一声,道:“我族人虽身高力大,却非天性残暴之辈,要说起缘由,还是由你九尾狐族而起。”
    便在此时由殿外如飞般奔进两只白狐,到了众人面前,顿地化作两人,乃是子雅和与子雅如珠。原来子雅如珠眼见不能阻止众九尾狐族军士,马上赶回百花谷向子雅和报告,子雅和随即与子雅如珠急速赶来。
    姜一枫听得燕重楼之言,怔了一怔,道:“此话怎讲?”
    燕重楼看了看子雅和,又看了看姜一枫,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九尾狐族天生便有魅惑之术。几千年前,我族与九尾狐族先后来到此岛,刚开始两族相处融洽,并无纷争。后来九尾狐族有族人为提升修为,魅惑我族人,我族人受其魅惑,最终被吸尽灵气而亡。亡者家人知道缘由后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两族由此起了纷争。这些事情,子雅和你乃是九尾狐族目今的首领,虽未亲历,但上代口口相传,必有所闻,我所言不虚罢?”
    众人望向子雅和。子雅和沉吟片刻,点头道:“不错。我族中确曾有那急功冒进之辈,在修炼上走了邪道,伤黑齿族人性命。不过这些族中的败类,我族也不能相容,一旦闻知,也必加以惩戒。”
    燕重楼苦笑道:“同为一族之人,自然互相袒护,你族中首领所闻,不过十之一二;所施惩戒,也远不足抵我族人性命。”又对姜一枫道,“刚开始时,两族势均力敌。我族人虽身高力大,但狐族善魅惑之术,并非全无招架之力,若论单兵作战,我族人尚不如狐族。大约几百年前,机缘巧合,我族当时的首领驯化了夔虎,驱使夔虎作战,夔虎并不受狐族魅惑,因此上战局急转直下,我族才由此攻占了青丘国宫城。”
    说毕,他叹一口气,道:“我说这些,非为求饶。我之死不足惜,但你等须得明白,我族人并非天性残暴之辈。若各位可放我族人一条生路,我愿自裁,以解九尾狐族心头之恨。”
    说毕,他自腰间缓缓抽出长刀,放至颈间,眼望姜一枫等众人。
    姜一枫尚未说话,轩辕无咎大声道:“两军交战,不伤平民,我们并非屠夫,岂能伤你族人?这个你不用担心。”
    燕重楼点点头,举刀便欲往脖子抹去。
    “且慢!”姜一枫道。
    燕重楼一怔。姜一枫走上前,将他手中长刀取下,复还他刀鞘之中;他重又回到大厅之中,看了看燕重楼,又看了看子雅和,缓缓道:“我有句话,不知你二位可愿听上一听?”
    燕重楼看向子雅和,两人均点点头。
    姜一枫缓缓道:“我初时只道九尾狐族被黑齿族欺压,锄强扶弱,乃是我辈本分。如今看来,两族纷争始于九尾狐族,但如今九尾狐族被迫避居山洞之中,黑齿族也早已报了当年之仇。依我看来,你两族不如化敌为友,便如先时一般,在这岛上好好相处,岂不甚美?何苦定要互相攻杀,每日里担惊受怕?”
    燕重楼沉思片刻,苦笑道:“我今为败军之将,我纵然同意,子雅和必不肯干休。”
    众人将眼光投向子雅和。子雅和缓缓扫视众九尾狐族军士,又再看向姜一枫等人,最后叹口气,道:“罢了。若不是这几位少年英雄出手相助,我族人如今还在那山洞之中苟延残喘,恩人有令,岂敢不从?”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一点。黑齿族如今人数远超我族,又有夔虎相助,他日几位恩公走后,黑齿族卷土重来,我族却无法抵挡。”
    燕重楼仰天大笑,道:“我黑齿族岂是背信弃义之辈?今日当着这几位英雄之面,我燕重楼立下重誓,他日若我黑齿族背信弃义,攻伐九尾狐族,教我族人永坠苦狱,万世不得轮回。”
    正说之间,突然殿外火起,众人正欲出外查看,就见公输雨未笑嘻嘻的走进来,道:“不用惊慌,我将玄武车与朱雀梵天大部烧毁。如今玄武车只剩一辆,朱雀梵天只剩十架,留于九尾狐族,已足自卫。”
    第三十章
    子雅和已然听得子雅如珠陈说玄武车和朱雀梵天之威力,这才想起本族还有这两样利器,心中已自安定不少;再兼燕重楼立下重誓,便朝众人点点头,道:“我日后也必约束我族中之人,若再有那为修炼而伤黑齿族人性命者,一命抵一命,绝不袒护。”
    姜一枫第一次调停如此大事,眼见两方停战,内心着实高兴。他点点头,正颜道:“希望你等不可负了今日之言。我今日可到此岛,他日亦可到得。若是他日两族有违今日之约,我必重回此岛,力助守约一方破敌。”
    燕重楼站起身,走至子雅和身前,与子雅和击掌为誓,顿时欢声四起。原来九尾狐族军士今日大仇得报,往日仇恨已消散大半,如今见两族和好,日后不再担惊受怕,过那刀口舔血的日子,心中也自高兴。
    两族既已和好,燕重楼便叫族人上殿,安排下去,晚间在大殿上大排筵宴,款待众人。
    两族族人何尝喜欢互相争斗,只是积怨已深,不可自解;如今得姜一枫等人解开积怨,重归和好,尽皆欢喜,开怀畅饮。
    姜一枫等人被两族人轮番敬酒,早已不胜酒力,这时子雅如珠两颊微红,略有些踉跄的走过来,端着酒杯对姜一枫道:“一枫哥,我为你跳支舞如何?”
    姜一枫见她眼神颇有些迷离,知她有些醉了,正要阻止,子雅如珠已自放下酒杯,到大殿之中随乐曲起舞。九尾狐族本就极善舞蹈,子雅如珠又是九尾狐族中之翘楚,她一起舞,众皆失色。只见她款摇腰肢,如风动荷花;手中长袖如流云一般,舒卷自如;面若桃花、眼若晨星,说不尽的风流妩媚。一曲舞罢,掌声雷动。
    姜一枫口中正塞了一个鸡腿,一看之下,连鸡腿都忘了咬;待子雅如珠舞住,这才想起来,赶紧鼓掌。这时身后被人用手指捅了一下,姜一枫回头看时,公输雨未站在身后,问他:“圆月姐姐呢?”
    姜一枫一怔,左右看时,不见赵圆月身影,赶紧吐出鸡腿,跑出大殿,四下寻找。
    此时已是十月十五,又见月圆。姜一枫四下看时,就见赵圆月在大殿前广场尽头,独坐于一根残破倒地的石柱之上,静静的抬头观月。
    姜一枫走到她身后,笑道:“圆月妹子何故独自在此?”
    赵圆月回过头来,莞尔一笑,道:“我天性不喜热闹,只想独自在此静静。”
    夜凉如水。姜一枫见她脸色有些发白,怕她受寒,便解下身上长袍,替她披上。赵圆月微微缩了缩肩,似要躲避,但还是定住身形,任他将长袍披在身上。她脸色恢复了一些红润,看向大殿,那里面欢声雷动、灯火灿烂,她因对姜一枫笑道:“今晚你可是主角,你不在,众人定要寻你,我们进去罢。”说毕,迈步走向大殿。
    姜一枫抬头看了看天上月亮,皎洁如银盘,想起自己已离家数月,不知家中父亲近况如何?又想起记忆中母亲的脸庞,怅然若失。定一定神,暗想自己目前唯一要做的,便是尽快找到四象之精。
    赵圆月停步回头,微笑道:“为何还不来?一会舞蹈可要结束了。”
    姜一枫笑笑,跟随赵圆月走进大殿。殿中众人,尚在歌舞欢饮。
    第二日一早,姜一枫便与燕重楼与子雅和说知,要前去寻那苍龙之精,便是子雅和口中所说的扶桑木。燕重楼沉吟片刻,道:“扶桑木在此岛极东之地,从此往东南约一百五十里地,倒不甚远。不过,大约两百年前,那地方起了变故,因此这两百年我族人几乎不敢靠近。”
    姜一枫与众人皆是一惊,忙问其故。燕重楼缓缓道:“扶桑木实为一棵桃木,乃天下万木之根,其果实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功效,我族人每到果实成熟之时,多去采摘,但两百年前,却无端起了变故。这扶桑木之下,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池,号曰汤谷,下通东海。两百年前,汤谷中来个一个怪物,我族人去采摘果实者,多有被其卷入水中吞噬。据侥幸生还之人讲,这怪物形似巨龙,身体有十多丈长,平时藏匿于水下,待你靠近扶桑木,便突然蹿将出来拖你下水,我族人因此畏惧,不敢再去。”
    姜一枫听完,与轩辕无咎对视一眼,笑道:“这个不怕,我们多少也有点微末武功,就前去会一会它。”
    燕重楼郑重道:“几位少年英雄,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万万不可轻敌,这怪物体型巨大,恐不易对付。”
    子雅如珠在旁突然问道:“一枫哥和无咎哥可谙熟水性?”
    姜一枫听完,踌躇道:“要说游泳那是会的。要说潜水,也能潜入水下三五丈深处,待上盏茶功夫,只是水下不便搏杀。”他心知自己那日虽然悟道,在水中可用罡气护身,只是修炼未熟,时灵时不灵,罡气也尚浅,不足为外人道。
    轩辕无咎点点头,道:“我亦如此。”
    子雅如珠抿嘴笑道:“若不能深入水下二三十丈,不能在水下呆上半个时辰,便算不得谙熟水性。那怪物深藏汤谷之中,说不得怕是要下水搏杀,两位哥哥的水性,却是力有未逮。”
    说毕,她眼珠子一转,道:“我九尾狐族天性善水,在水下可自由来去,个把时辰不成问题。不如就我陪大家前去。若是那怪物出水便罢,两位哥哥也好料理;若它不出水时,便由我下水去诱它出来。”
    姜一枫忙道:“使不得。这怪物如此凶狠,万一你在水下有个闪失,我们却无法相助。”
    子雅如珠皱眉道:“莫非在一枫哥心里,我便如此不济?”
    姜一枫见她忽嗔忽喜,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说。
    子雅和缓缓道:“几位乃是我族恩人,恩人有事,我族自当竭力相助,万死不辞。珠儿深谙水性,修炼也略有小成,若遇危险时,应可脱身。”
    燕重楼看了看子雅如珠,突然道:“几位且稍待。”说毕,返回宫殿里间,一炷香功夫,手捧了一个木盒出来,道:“这是当日我族首领攻占青丘国之后,在宫城中所获取之物,如今物归原主。”
    众人看那木盒,形状古朴,颜色暗沉,不知历多少年月。子雅和打开木盒,就见里面躺了一将圆月弯刀,刀刃光洁如月光闪耀,刀身遍布花纹,靠近刀柄处单独刻了两字,子雅和却不识得。问众人时,皆不能识。
    燕重楼笑道:“实不相瞒,我族当日获此刀时曾有使用,据族中老人历代相传,此刀锋利无匹,这便罢了,最奇的是能在水中分开水流,五尺之内滴水不能进。后因我族体型较九尾狐族为巨,用此刀颇为不便,便封存至今。”
    子雅和从来不知本族尚有此宝物,也未曾听族中老人提起过,她转念一想,心道是了,此宝物陷于敌人手中,乃是本族耻辱,本族之人自然羞于提起,久而久之便无人知道了。
    她将圆月弯刀拿起,细看良久,放入盒中,递与子雅如珠,道:“珠儿,你复国有功,如今又要相助恩人对付怪物,我今便将本族宝物赐予你,望你好生相待,再不可有所遗失。”
    子雅如珠大喜,接过来,就便解下腰间佩刀,换上这柄圆月弯刀。
    众人商议停当,便要出发。子雅和先与姜一枫和燕重楼告辞,要回青丘国安顿九尾狐族事宜。燕重楼本拟派本族军士前去相助姜一枫等人,姜一枫苦劝乃止。
    众人一路向东南出发,傍晚时分来到汤谷边上。这汤谷水面平静,方圆约有百丈,中心有一小岛。众人遥见岛上一棵巨木,高逾三十丈,形似虬龙,只是枝叶凋敝,了无生机。
    子雅如珠指着这棵巨木道:“这便是扶桑木了。”
    公输雨未喃喃道:“天下万木之根,怎会是这般模样?”
    姜一枫看了一看,道:“过去看看便知。如今先想办法对付这汤谷中的怪物罢。”
    姜一枫叫公输雨未与赵圆月立于远离汤谷的地方,他与轩辕无咎、子雅如珠取出兵刃,走到汤谷边上。子雅如珠将圆月弯刀执于手中,靠近水面,果见水面向两侧分开。她回头向众人笑道:“果真能辟开水面!”
    便在此时,水面下悄无声息的伸出一根触手,水桶粗细,十多丈长,上面密布吸盘。只见这触手如巨龙一般,急速卷向子雅如珠。
    姜一枫眼见那触手袭向子雅如珠,不待说话,跃起半空,抽出龙吟剑狠狠一剑劈下。就听嗤的一声,触手被割开一个口子,从中喷出蓝色的液体,溅了姜一枫一身。
    那触手浑似不觉疼痛,继续卷向子雅如珠。便在此时,轩辕无咎一枪刺到,将触手刺了个对穿,蓝色液体四溅。触手这才缩回水中。
    众人尚未松口气,水中又升起三根触手,一般的水桶粗细,十多丈长,分别卷向姜一枫、轩辕无咎与子雅如珠。
    子雅如珠此时已反应过来。她与姜一枫、轩辕无咎分持刀枪剑,攻向触手。瞬息之间,触手分别被刀枪剑击中,蓝色液体四处飞溅。
    触手似是觉到了厉害,缩入水中,良久不再出现。
    “这个是?”姜一枫疑惑道。
    “八爪鱼怪。”赵圆月迟疑片刻,道,“是一条巨大的八爪鱼怪。只有八爪鱼触手上有吸盘,血液是蓝色的。”
    众人皆是一惊。这条八爪鱼,其大小已超出大家的想象。
    姜一枫回想起当日船上李大的话,说道:“李大当日说的话看来是真的。这般大小的八爪鱼,已成精怪,在海上的确能将海船扯碎。”
    众人左右看看,扶桑木在汤谷中心的小岛上,若想到得扶桑木,必从汤谷中过去,别无他途。
    公输雨未突然笑道:“这有何难?难道忘了朱雀梵天?”
    众人拍拍脑袋,不觉大笑。用朱雀梵天飞过去,便不用怕这八爪鱼怪了。只是此时天色已晚,众人便商议今晚在远离汤谷的地方暂住一宿,明日去取朱雀梵天前来。商议已定,姜一枫却犯了难。他与轩辕无咎夜宿荒野倒不妨;子雅如珠乃是九尾狐族,宿于野外也能适应,只是公输雨未与赵圆月可如何是好?姜一枫正思索之际,只见公输雨未不慌不忙,拿过行李,打开来,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放于地面,几经摆弄,居然成了一个帐篷。众人啧啧称奇,都来围观。
    轩辕无咎左看看右看看,又凑上去嗅了嗅,那帐篷面上尚有一层淡淡的桐油香味,再探头看里面,虽然不甚大,要住两三人却也还住的下,不禁问道:“雨未妹子,你何时做了一个这般精巧的帐篷?”
    公输雨未懒懒道:“前些日子做完玄武车与朱雀梵天,尚有不少余料,本小姐突然想到,以后随你们闯荡江湖,少不得要风餐露宿,岂能没有个栖身之所?所以便做了一个。”
    轩辕无咎一面看一面称赞,连道不错。
    公输雨未横眉道:“这帐篷只能住我与圆月姐姐、如珠妹子,可没你们的份。你们自去找个地方歇息。”
    轩辕无咎讪讪笑道:“这个自然。”
    赵圆月看了看不远处的姜一枫,不由低声与公输雨未说了几句。公输雨未听完,咬牙轻笑,点一点头。
    轩辕无咎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公输雨未笑道:“圆月姐姐说,叫我回头再做一个,她要和一枫哥哥…”话音未落,早被赵圆月拉入帐篷之中,捂住小嘴。帐篷内三个少女笑做一团。
    轩辕无咎无奈摇头,自回转找地方歇息。
    第二日清晨,子雅如珠化为白狐,奔回青丘国。过得一个时辰,便见空中飞来三架朱雀梵天,不一时,降落在众人身边。众人看时,子雅如珠自己驾驶了一架,另两架却是谢大牛与邹治分别驾驶飞来。原来他二人在洞中无聊,亦随九尾狐族军士学习驾驶玄武车与朱雀梵天,跟随众人一同进攻黑齿国,后随九尾狐族在青丘国中安顿。
    众人商量片刻,本打算姜一枫、轩辕无咎与子雅如珠分乘两架朱雀梵天飞去岛上,但赵圆月坚持同往,公输雨未也不愿错过一睹扶桑木的好机会。于是姜一枫与赵圆月乘了一架,轩辕无咎与公输雨未乘了一架,子雅如珠单独乘一架,谢大牛与邹治在原地等候。
    有了朱雀梵天便好办了,不一刻便飞到岛中,靠近扶桑木降落。临得近了,众人方感觉到扶桑木着实巨大,盘根错节、枝干虬曲;人在其下,微如蝼蚁。
    第三十一章
    众人仰望扶桑木半天,但见它形容委顿,便似行将枯死,怎么看也看不出哪里有不同之处,不知这苍龙之精如何寻找。轩辕无咎建议直接上树四处搜寻,子雅如珠笑笑,道:“不必。只要它还未死,我便能与它交流,这是我九尾狐族的特长之一。”
    她将手放在扶桑木根部,良久,放下手,道:“还是得下水,先杀了那八爪鱼怪。”
    姜一枫忙问其故。子雅如珠道:“汤谷之水,与别处不同。这扶桑木本来上集天地日月之精华,下有汤谷之水供养,方得存活至今。几百年前,这八爪鱼从海下洞穴潜入汤谷之中,将汤谷中原有水族屠杀殆尽,以致汤谷中死气沉沉、秽气冲天,因此扶桑木失去根本,行将枯死。若要扶桑木重焕生机,必先除掉这八爪鱼怪。”
    轩辕无咎将虎头斩魔枪取在手中,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犹豫了,下水去同它见个真章。”
    子雅如珠笑道:“你与一枫哥不谙水性,在水下同它缠斗,怕要吃亏。我九尾狐族深谙水性,又有圆月弯刀在手,还是我去。”
    “不行。”赵圆月忍不住说道,“八爪鱼怪的弱点,乃是它的脑袋,但它有八条触手保护,很难靠近它的脑袋;而且它的八条触手受伤很快便能自行愈合,你一个人下去,太过危险。”
    子雅如珠转头对赵圆月笑笑,道:“多谢圆月姐姐关心,我此番下去必定小心行事,若是敌不过时,我赶紧上来便是。”
    姜一枫摆手道:“此事本来是我们之事,岂能让你一人涉险?万万不可。”
    子雅如珠跺足佯怒道:“哎呀,你们几个好啰嗦。有这个时间,我已经下去又上来了。”
    说毕,她也不待众人答应,走至汤谷边上,扑通一声便跃入水中。
    众人大惊,姜一枫赶紧对轩辕无咎道:“有劳无咎兄在岸上照顾她二人。”说毕,运转罡气罩住全身,便要跳下水中。
    “一枫哥哥!”赵圆月叫住他,顿了一顿,咬住嘴唇道:“千万小心。”
    姜一枫冲她笑一笑,持龙吟跃入水中。
    姜一枫心知自己修为尚浅,不敢急躁,平心静气,将罡气布于周身,在水中形成一道气障,将自己罩在其中。姜一枫缓缓向下游去,转头四处搜寻。就见这汤谷之中一片死寂,鱼虾蟹龟全无。
    下降了约一盏茶功夫,仍未见底。姜一枫记得子雅和与燕重楼都说过,这汤谷下通东海、无穷无尽,因此不再往下游,只围着小岛缓缓寻找。又过得片刻,突见前方水中水波晃动,一条巨大触手在水中挥舞,他忙赶过去,就见小岛下方有一洞穴,那八爪鱼怪甚是狡猾,将头藏在洞穴之内,只将八条触手露出洞外。姜一枫离的近了,便看见一条触手中正卷了一个人,往口中送去。这八爪鱼怪的口乃在八条触手的正中间,其牙齿形如鸟喙,坚硬无比。
    姜一枫大惊,料想那被卷之人必是子雅如珠,他在水中游动缓慢,若要冲去已然不及;此时不暇多想,姜一枫脱手将龙吟剑掷出,正中那条触手。以龙吟之利,瞬间便将触手切断,断掉的触手连同被卷之人一起缓缓下沉。
    姜一枫此时龙吟脱手,便自百纳盒中取出青铜剑繁星,赶将过去。
    八爪鱼怪吃痛,愤怒不已,其余七条触手一起攻向姜一枫。姜一枫毫不畏惧,在水中一面前行,一面挥剑迎击。因姜一枫身周布满罡气,触手无法攻破罡气,一时却也奈何不得姜一枫,反被他挥剑砍出好几道伤口。
    看看赶到,姜一枫一把扯开断掉的触手,将那人抱在怀中,低头看时,正是子雅如珠。只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冰凉、气息全无,手中犹自紧紧握着圆月弯刀。
    姜一枫心道救人要紧,赶紧向水面升去。转头看时,八爪鱼怪被砍掉的那条触手又已经长了出来,奇怪的是另外几处被砍的伤口似乎尚未愈合,仍旧在往外冒出蓝色血液。那八爪鱼怪心知姜一枫有些厉害,眼见姜一枫逃走,却不愿离开洞穴追击,片刻之后,姜一枫便逃离了触手的攻击范围。
    姜一枫眼见脱离危险,低头看时,子雅如珠毫无动静。他此刻也不及避嫌,暗运一口气,将嘴对上子雅如珠的嘴,送将过去;再看时,依旧毫无动静。不一时升上水面,姜一枫赶紧将子雅如珠抱至众人中间,众人忙看时,子雅如珠面白如纸,晕迷不醒。
    “将她倒过来。”赵圆月忙道。
    姜一枫轻轻抱住子雅如珠腰肢,将她倒转过来,赵圆月伸手,轻轻拍她背部。片刻,就听“哇”的一声,子雅如珠吐出一大口水。
    “好了好了!”众人喜道。赵圆月忙去旁边拣了些枯枝,生一堆火。姜一枫将子雅如珠抱至火堆边上,这才发现子雅如珠衣衫纤薄,遇水之后身体凹凸毕现,于是将她轻轻放于火堆之旁,自己与轩辕无咎走去不远处等候。
    子雅如珠悠悠醒转,轻启星眸,眼见赵圆月与公输雨未在侧,知是自己遇险获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她再休息片刻,方才站起身来。
    “你醒了。”赵圆月微笑道。
    “嗯。谢谢两位姐姐。”子雅如珠对赵圆月与公输雨未笑道。
    “不用谢我们。”公输雨未也在一旁笑道,“要不是一枫哥哥下去救你,你现在便不能在这里与我们说话啦,要谢便去谢一枫哥哥。”
    子雅如珠看了看不远处姜一枫的背影,对她二人调皮一笑,道:“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我们九尾狐族,有几尾便有几条命。”
    子雅如珠就着火堆边上,将全身衣服烘干,然后上前与姜一枫、轩辕无咎相见。正走到身后,便听轩辕无咎沉思道:“被繁星剑所伤处没有愈合?”
    “正是。”姜一枫取出繁星剑,在手中仔细观看,一面道,“我逃走之时,那条被龙吟斩断的触手已经重又生长出来,但那几道被繁星剑所伤的创口却一直未曾愈合。莫非,青铜乃是这八爪鱼怪的克星?”
    轩辕无咎思索片刻,也是不知缘由,只好说道,“一会我与你再下水去,便知端的。”
    姜一枫犹豫了一下,轩辕无咎望着他一笑,道,“你那日将水下运气之法告知我后,我亦潜心思索,这数月以来大有进境,只是一直未有机会下水。方才你下水之后我也试着运罡气于全身,下于水中,果然可行。”
    姜一枫大喜,道:“好,一会我与你一起下水查看。你随在我身后。”
    “我也要去。”子雅如珠在后面笑道。
    两人一起转头,姜一枫笑道:“你醒了便好,这一趟我与无咎兄一同前去,你且在岸边休息。”
    “方才是我鲁莽了。”子雅如珠看着姜一枫,脸上升起一丝嫣红,道,“那八爪鱼怪触手速度飞快,被我砍中又立即愈合,因此着了它的道。此番我小心一些。”
    她看向姜一枫手中繁星,问道:“你的龙吟呢?”
    姜一枫失了龙吟,心中也颇为难受,他不愿让子雅如珠知道是为救她而失,只说方才与八爪鱼怪在水下搏斗之时不小心失了。
    子雅如珠想一想,点点头,便不再问,笑道:“我不管。这一趟我也要下去。你和无咎哥哥在前面,我在后面;万一有危险,我赶紧逃开便是。”
    姜一枫知她性子执拗,劝也无用,只得苦笑一下,道:“好吧,我们且多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再下去。”
    汤谷另一侧岸边,谢大牛闲极无聊,便对邹治道:“我这辈子行走海上,还不曾见过如此巨大的八爪鱼,你且在岸边等候,我下去远远看一看便回。”
    邹治点点头,谢大牛便跃入汤谷之中,良久,方才钻出水面,回到岸上,对邹治道:“下面太深,找了半天,啥也没看到。”
    姜一枫等众人休息停当,重又跃入汤谷之中。这一次姜一枫在前、轩辕无咎居中、子雅如珠在后。三人小心翼翼靠近八爪鱼怪的洞穴,却见洞口附近已被蓝色血液染透,三人不敢大意,缓缓靠近,就见那八爪鱼怪的八条触手犹自挥舞,只是动作略显缓慢,触手上多处伤口犹自不断冒出蓝色血液。
    汤谷边上,赵圆月与公输雨未无法下水,虽然担心,却也没别的办法。公输雨未不停的走过来走过去,一会便去那汤谷水边,向水下探视,似乎想看清水下一切;再过一会,又叹口气,继续走来走去。
    赵圆月笑道:“妹妹不须太过焦虑,他三人一起,若遇危险时互相也有个照应。”话虽如此,她自己心下也不宁静。于是解下背后瑶琴,轻调数声,开始弹奏。琴声中隐隐透出杀伐之音。
    公输雨未对琴曲略知道一些,疑惑问道:“姐姐所奏何曲?怎地我以前从未听过?”
    赵圆月一边弹一边笑道:“此曲名叫做《广陵散》,讲的乃是聂政刺韩傀一事。”
    公输雨未道:“哦?是个故事?姐姐可否讲与我听一听?”
    赵圆月微笑道:“自然可以。昔战国时,聂政之父为韩王铸剑,因误期被杀。聂政成年,誓报父仇,故入宫行刺,未遂而出逃。后于山中遇仙人授予琴艺。政不欲连累家人,漆面而变其形,吞炭而变其声,学习七年,欲往行刺。然路遇其妻,识得其齿。故政以石击碎牙齿,复学三年,而琴艺精绝。而后鼓琴于阙下,路人皆惊其艺。韩王闻之,招其入宫鼓琴。政藏剑于琴内,入于宫中,于鼓琴时刺死韩王,而欲不露身份,遂自剥面皮而自尽。宫廷欲知其身份,故曝尸于市,悬赏识者。政姊闻之,念政为父报仇,已舍其身,自复何惜己之性命,使弟之名埋没,遂往相认,述政为父报仇之事,扬聂政之名,而后自尽。《广陵散》曲,即述此聂政刺韩王之事也。”
    赵圆月一面讲,一面弹奏,从开指、小序、大序一直弹到正声、乱声、后序。琴声初时低回婉转、倍感压抑;到正声之后,慷慨激昂、杀气纵横;最后琴音归于平静,一如天边明月。
    再说水下,姜一枫看向那八爪鱼怪触手中间,那地方径约六尺、形如菊花,中间布满鸟喙般的利齿,便是这八爪鱼怪之口器;口器后面,便是八爪鱼怪的脑袋。姜一枫自思,要彻底杀死八爪鱼怪,必须毁其脑袋;眼见此时八爪鱼怪受伤颇重,行动缓慢,正是良机,倘若待它恢复过来,那时节便没了机会。姜一枫想到此处,将心一横,手持繁星,加速冲向八爪鱼怪的口器。八爪鱼怪连连挥动触手阻拦,在水中犹如巨龙翻滚,姜一枫一一挥剑砍去,身法丝毫不停。
    转眼便到八爪鱼怪的口器边上,姜一枫望了望黑洞洞的口器,里面利齿旋动,似要咬碎一切。姜一枫仗着罡气护身,一咬牙,持剑直入口中,往口器深处刺去。他知道,那后面便是八爪鱼怪的脑袋。
    八爪鱼怪利齿咬合,将姜一枫周身罡气压到紧贴身体,随时便要破裂。姜一枫将心一横,挥剑狠刺,将口器深处刺出一洞,蓝色血液飞溅而出。姜一枫挥剑再刺,连续几剑,终于刺穿八爪鱼怪口器,突入八爪鱼怪脑部,八爪鱼怪狂怒之下,死命一咬,就听波的一声轻响,姜一枫罡气毕竟修炼未久,被八爪鱼怪利齿咬破。姜一枫只觉眼前一黑,心里苦笑一声,想不到竟命丧此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枫儿,醒来。枫儿,醒来。”恍惚之中,姜一枫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张绝美的脸庞。只见她头戴银冠,一脸焦急,正不断轻声呼唤自己。
    轩辕无咎与子雅如珠跟在姜一枫身后,眼见姜一枫直往八爪鱼怪口中冲去,大惊,加快速度从后赶去。轩辕无咎水中尚不娴熟,速度慢了不少,子雅如珠从后赶上,正要冲入八爪鱼怪口中,突然自它口中喷出一股又浓又稠的墨汁,眼前瞬间漆黑一片。子雅如珠摸黑向前,发觉八爪鱼怪口器闭合,用圆月弯刀砍时,叮然作响。轩辕无咎从后闻声赶到,他连忙将子雅如珠推在一边,手持虎头斩魔枪尽全力一刺,刺破八爪鱼怪口器,急冲进去四处摸时,摸到姜一枫身体,绵软不动;他赶紧将姜一枫横抱出来,向水面浮去。子雅如珠随后跟上。
    第三十二章
    待得冲出墨汁,尚未浮出水面,姜一枫已自醒转。原来那八爪鱼怪临死之际喷出大量墨汁,姜一枫猝不及防,被墨汁冲入口鼻,一时呛晕,片刻便回过神来。姜一枫挣扎起来,三人一起回看那八爪鱼怪,八条触手齐齐低垂,一动不动,已是死了。姜一枫想起繁星方才遗落在八爪鱼怪口器之中,便向二人示意,转身去到八爪鱼怪口中摸索。好在繁星尚在,片刻之后,姜一枫摸到繁星,又反身回来。
    子雅如珠看看姜一枫,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先上去,自己转身向八爪鱼怪游去。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不知其故。好在八爪鱼怪已死,不再有危险,姜一枫便与轩辕无咎一道先行上岸。
    姜一枫两人上岸之际,赵圆月一曲《广陵散》恰好终了。赵圆月与公输雨未见他们上岸,这才放心;又听说子雅如珠尚在下面,不免又有些担心。
    姜一枫两人在火堆旁烘干衣服,尚不见子雅如珠上岸,正要下水寻她,就听水花一响,子雅如珠如出水芙蓉,升上水面。只见她满面笑容,手中握了一柄长剑,姜一枫看时,竟是失落水下的龙吟。
    “总算找到了。”子雅如珠将龙吟递给姜一枫,掩饰不住的高兴。
    姜一枫大为惊异,道:“这汤谷深不见底,龙吟失落水底,却如何能找到?”
    “不在水底。”子雅如珠笑道:“在八爪鱼怪洞穴附近的岩石上。龙吟刺入岩石,几有一尺深浅。”
    姜一枫细细回想,当时将龙吟掷出,切断这巨怪触手,想是之后余劲不消,因此直刺入岩石之内。便点点头,向子雅如珠道:“有劳如珠妹子。”
    子雅如珠嫣然道:“这柄剑因我而遗落,我如不能将它找回,岂能心安。”
    姜一枫知她性格,只得苦笑一声。不过龙吟失而复得,心中却也甚感喜慰。
    八爪鱼怪既除,子雅如珠重又将手放于扶桑木根部,半晌之后,皱眉道:“还不行。”
    众人齐问缘故。
    子雅如珠道:“欲得苍龙之精,必先复苏扶桑木;扶桑木受荼毒已久,若要等时,须得等上三五十年。不过扶桑木也告诉了一个更快的法子,那便是去取鲛人之泪来。只消一滴,便可复苏。”
    姜一枫也皱眉道:“鲛人之泪?鲛人居于何处?”
    “在南海。”赵圆月说毕,又补了一句,“若是历来传说为真的话。”
    “确是在南海。”子雅如珠点点头,道,“这扶桑木也是这么说。不过具体在南海何处,扶桑木也不知道。”
    姜一枫心里一动。四象之精中,那朱雀之精主南方,若是也在南海,那正好便可一举两得。
    他用梅花易数推算星宿对应的位置,一占之下,正在南海,地属琼州往南约四百里。
    姜一枫便道:“既然别无他法,那咱们只好望南海走上一遭。”
    商议已定,几人便乘朱雀梵天返回对岸。眼见天色已晚,子雅如珠便提议今晚且到青丘国宫城歇息,明日一早将姜一枫等人送至海边出发。众人皆无异议。
    子雅如珠变身为狐,先行前去安排,姜一枫四人与谢大牛、邹治分乘三架朱雀梵天返回青丘国宫城。此时黑齿族已尽皆退回本国,青丘国宫城内外,皆是九尾狐族。甫一离开山洞,重回故国,众九尾狐族脸上皆喜气洋洋;宫城内外,一片欢乐。
    当夜自然又是大排筵席。燕重楼闻得姜一枫等人要走,也自前来与众人饯别。众人与九尾狐族、黑齿族觥筹交错,尽欢而散。
    第二日一早,姜一枫等人向子雅和与燕重楼辞别欲行,却发现子雅如珠结束整齐,也向子雅和告别。姜一枫正待问时,子雅如珠转头笑道:“几位哥哥姐姐助我九尾狐族复国,所需之物却未取得。我九尾狐族虽非人族,却也懂得知恩图报。我今已向奶奶禀明,随大家一起前去南海,待得取回鲛人之泪,复苏了扶桑木、得到苍龙之精,那时节再与大家告别。”
    姜一枫欲待推辞,子雅和笑道:“我这孙女性子执拗,她决定之事,任谁也无法劝得,若是几位不嫌累赘,便带她同走这一遭;倘若她能帮得上一点小忙,也算是我九尾狐族略尽一点心意。”
    子雅和话已至此,姜一枫便不好再说,向子雅和与燕重楼辞别而行。转头时,子雅如珠与赵圆月、公输雨未早已牵手而行,亲热至极。
    到得海边,众水手早已等候许多日子,好在日常有九尾狐族送来补给,吃喝不缺,倒也并无牢骚。众人上船之后,那些留在船上的水手便围着谢大牛与邹治,要听岛上之事,可惜这谢大牛寡言少语,邹治更是惜字如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公输雨未在一旁,听得连连摇头,便道:“你们都过来,我来讲与大家听。”便将九尾狐族与黑齿族之战讲与众人,讲的是绘声绘色、唾沫横飞;讲到那关节之处,外加十二分的惊险紧张,只听得众人血脉沸腾、如痴如醉。赵圆月与子雅如珠便在一旁掩嘴轻笑。
    轩辕无咎笑着摇摇头,自去船头喝酒观鸥鸟。他这趟临走之时,子雅和知他好酒,特意遣人先送了十坛“醉仙九饮”上船。美酒美景,足畅胸怀。
    姜一枫待公输雨未讲完,便去与众水手说知,此番尚不返回,要去南海走一遭,众水手听得,面面相觑。原来出海日久,内中有人记挂家中,想回去了。
    “古人有云;既来之则安之!”公输雨未刚刚讲完故事,余兴未消,大大咧咧道,“大家左右也是出海,只不过这趟略远一些,该多少酬劳,一分不少,我再给大家多加一倍。”
    众水手听得,也是道理,左右回去也还是出海;再听得多加一倍酬劳,欢声雷动,众人再不犹豫,自去张罗准备出发。
    姜一枫忙叫住大家,道:“我有一事相问,大家可曾听说过鲛人之国?可知道这鲛人之国在何处?”
    众水手纷纷摇头,大多数都说似曾听过,但要说具体在何处却完全不知。
    姜一枫只得罢了,摆摆手,众水手自去忙活。
    姜一枫回过头来,苦笑一下,对公输雨未道:“我说,墨家大小姐,你这趟出来花许多银钱,我可还不起。”
    公输雨未眨眨眼,将赵圆月拉到身边,道:“还不起?那就将圆月姐姐抵给我好了。”
    赵圆月赶紧挣开,小声嗔道:“妹妹瞎说什么!我又不是他的…”话未说毕早已羞红了脸,自己躲去一边。
    子雅如珠刚走过来,只听得公输雨未那句;赵圆月说的小声,她却未曾听到,便疑惑道:“一枫哥和你们都是我的恩人,要抵抵我好了。”
    公输雨未笑道:“我和一枫哥哥开玩笑呢。”说毕便拉着子雅如珠找赵圆月玩去了。
    姜一枫摇摇头,走到船头。回想昨日之战,犹自心惊,再看此时海面平静、海风轻拂,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找海贼。”轩辕无咎头也不回,自顾饮酒,突然来了一句。
    “海贼?”姜一枫疑惑道。
    “不错!海贼。”轩辕无咎转过头来,道,“上次我们所遇之占城海贼,正好其老巢也在南海,便去找他们。海贼一辈子在海上飘荡打劫,要论对大海的熟悉,没有人比得过他们。要想知道鲛人之国的所在,问他们绝不会错。先找海贼问清了鲛人之国所在,再看先去寻鲛人之国还是朱雀之精。”
    姜一枫不由点点头,犹豫片刻,道:“不过,海贼皆为穷凶极恶之辈,未必便肯告诉我们。”
    “这个好办。”轩辕无咎转过身去,饮一口酒,眺望大海,道,“不说,便打到他们说。”
    姜一枫这才想起,如今有了水遁船,再遇海贼,比之前番相遇,强弱之势已自扭转。
    说起占城海贼,却有多名水手知道其老巢所在。占城海贼,因国得名,其老巢名叫占城国,乃在琼州以西五六百里。
    不过众水手听说要去占城国找海贼,无不惊惧,不肯前往。众人多番劝说,众水手只是不肯去。
    “那占城海贼好歹也是人!”轩辕无咎最后焦躁道,“又不是三头六臂!如何便怕了他?前番不小心,吃了他的暗亏,今次前去,他肯好好说便罢;若有违拗,便捣了他的老巢,杀他个片甲不留!”
    姜一枫拍拍他,对众水手道:“诸位,我们此番前去只是要问鲛人之国的所在,若非必要,并不与他冲突。若是起冲突时,我们在水下,他在水上,这水遁船也有火炮,未必便输给了他;即算寡不敌众,我们遁入水下走掉便可,有何怕处?”
    也是方才公输雨未那场大战讲的十分精彩,众水手对他几人不免多了几分信赖;再者听姜一枫讲的在理,又想到丰厚酬劳,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前往。
    众人定好方位,直往西南方向而行。在海上非止一日,这些日子当中,众人颇看了些海上壮丽的日升日落,也见识了几十丈高的滔天大浪。子雅如珠本有修炼心法,如今再习姜一枫所授蜀山心法,事半功倍,到得后来,已能在周身布上一层罡气,虽则尚显微薄,已自欣喜无比。
    这一日,看看离占城国只有二百来里,负责瞭望的水手突然警告道:“前方有占城海贼船。”
    众人忙看时,前方约两三里外有两艘海船,看模样正是占城海贼船,正往北方驶去。姜一枫指挥枫月无雨号立即潜入水下,计算好方向,斜刺里向最近的一艘海贼船驶去。待得近了,在水下已可看到海贼船的船底。公输雨未算好距离,将水遁船升上水面,转过船头,右舷火炮齐射。那艘占城海贼船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两发炮弹击中,其中一发正中船侧舷,顿时轰出一个大窟窿,海贼船大量进水。众海贼惊慌声中,水遁船又已潜入水下,追到另一艘海贼船背后,如法炮制,连发三炮。两艘海贼船被炮弹击中,船舱进水不止,缓缓下沉;船上众海贼见此情景,惊慌失措,纷纷跳入海中。
    姜一枫眼看那两艘海贼船行将沉没,随即命水遁船升上水面,驶向众多落水的海贼。
    海贼见有船驶近,纷纷呼喊求救;喊了半天,见船上人毫无反应,其中一名海贼便用宋朝官话喊道:“救命!救命!”
    原来这占城国紧靠大宋琼州,有不少宋人因犯事或其他因由,便流窜到占城国入伙做了海贼,因此占城海贼并非全是占城国人,也有不少宋人,因此会宋朝官话。
    轩辕无咎笑一笑。此时正有一群鸥鸟在海贼上空盘旋飞翔,距水遁船约四五十丈,他取出弓箭,指着那鸥鸟对众海贼大声说道:“你等且看!”
    众海贼不解其意,张目望去,就见轩辕无咎刷刷刷连发三箭,三只鸥鸟头部中箭,纷纷坠入海中。那鸥鸟飞的又高又快,轩辕无咎却是连发三箭,连中三只,众海贼见他弓术如此高超,瞠目结舌、无不惊惧。
    轩辕无咎喝道:“你等乃是海上劫船杀生的海贼,本该万死,今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救你等上船;若有异心,方才那鸥鸟便是榜样。”
    众海贼连呼不敢。姜一枫于是命枫月无雨号靠近,又叫两三个水手候在船边,救上来一个,便用绳索捆缚一个;不一会,前甲板上便如摆粽子一般,坐满被救的海贼。
    姜一枫走过去,问道:“我且问你们,有谁知道鲛人之国的所在?”
    第三十三章
    众海贼听那懂宋朝官话的海贼翻译完,面面相觑,尽皆摇头不知。
    轩辕无咎脸一沉,那懂官话的海贼忙道:“众位英雄饶命!小的名叫张四,我们众人委实不知这鲛人之国所在,这鲛人之国与我们毫无关系,如有知道,岂能不说?不过,我占城国中尽有见多识广之人,现今的国王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要说大海中他不知道的事,那还真没有!”他以为答不出来便要被抛下海中喂鱼,为了活命,便将这国王吹的十二分的厉害。
    姜一枫问道:“现今国王姓甚名谁?”
    张四赶紧答道:“现今的国王名叫制炬,如今便在这占城国国都毘阇耶城中。”
    轩辕无咎道:“既如此,带我们前去见他。”
    张四见不杀他们,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于是由张四指引方向,枫月无雨号往占城国驶去。越靠近占城国,所遇占城海贼船便越多,为免麻烦,姜一枫命枫月无雨号遇见海贼船便潜入水下。到第二日午时,枫月无雨号悄然驶进了占城国国都毘阇耶城的港口,出水之时,竟无人察觉。
    早在途中众人便已商量妥当,由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带两个水手押着张四前去见占城国王制炬,其他人等在船中看守众多海贼。姜一枫知道谢大牛与邹治两个胆大愿往,便叫他两个押了张四跟随。
    上岸之后,周围占城国人才纷纷察觉,张四连忙用占城语告知大家勿要惊慌,他众人只是前去面见国王询问要事,众人这才平复。
    毘阇耶城依山而建,道路曲折。虽则是海外小国,到底是国都,沿街店铺却也是应有尽有;所售货物与大宋却不尽相同,姜一枫等人左右看去,店铺中有那象牙片、沉香、黄蜡、乌木、白藤、吉贝树、花布、丝绞布、白棉布等物;更有孔雀、犀牛角、红鹦鹉等不少大宋国内罕见之物。占城国人买货物,却不用银两,只用大米与酒来换。大街上更不时有人骑乘大象走过,那大象高逾一丈,颇为威武。几人一路看去,大开眼界。
    不一时到了占城国皇宫门口,张四惜命,只怕见不到国王姜一枫等人便会要他性命,赶紧请守卫进去通报,只说姜一枫等四人来自大宋,有要事与国王商议。其时占城国亦属大宋藩国,守卫不敢怠慢,赶紧进去禀报,片刻之后,请几人进大殿面见国王。
    占城国自来信奉大乘佛教,其国中屋宇建筑、大殿形制也均是佛教殿堂样式,飞檐宝顶、颇为庄严。五人进得殿来,早有几十名占城国军士分列两边,手持长戟在三人头顶交叉相搭。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心知这是占城国王要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微微一笑,昂首穿过。谢大牛与邹治押了张四随后而行。
    到得尽头,便看见占城国国王制炬头戴金盔,身披璎珞,高坐椅中,看相貌大约五十来岁。
    五人走到制炬座下,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叉手行礼,便叫谢大牛与邹治解开张四。张四赶紧上前,向国王跪拜致礼,然后用占城语向国王禀告。
    张四说毕,制炬沉思片刻,用大宋官话向姜一枫等人问道:“你等是大宋子民?”
    姜一枫答道:“正是。”
    制炬又道:“你等绑了我国百姓,想用他们换鲛人之国的所在?”
    姜一枫顿了一顿,心道什么百姓,那都是海贼,本来并不是绑了众海贼前来要挟,想必那张四对国王是如此言讲,此时若是否认,对方必定以为自己怕了这才低头,索性答道:“不错!”
    制炬看了他们几眼,笑道:“你知道我国有多少人么?”
    姜一枫道:“不知。陛下的意思,便是这些人性命毫不足惜?”
    制炬哈哈大笑,道:“他们虽为海贼,到底是本王的子民,本王岂能让他们被别国之人杀害?但本王向来不受人胁迫,休说这区区几十人,便是一城百姓,本王也绝不能因他们而受人胁迫,如若不然,本王还有何面目坐在这大殿之上?统领这一国之民?”
    姜一枫道:“既不让他们被人杀害,又不愿受人胁迫,然则陛下的意思是?”
    制炬止住笑,看向他们,森然道:“我国中几万军士,要杀你们,易如反掌,等杀了你们再去救被俘之人,你岂能奈何?”
    轩辕无咎哈哈大笑,取出虎头斩魔枪,道;“易如反掌,只怕未必!”
    殿下众占城国军士立即上前,持戟将四人团团围住。只待国王一声令下,便要进攻。
    制炬摆摆手,又看了看姜一枫与轩辕无咎,道:“我听得这人说,你们有一艘船,可以潜入水下,隐藏行踪,神出鬼没,甚为厉害?”
    制炬说的这人,自然便是张四了。
    姜一枫说道:“不错。”
    制炬又想了想,道:“你等本有事相求,却劫掠我国人,以此相胁,你大宋乃是礼仪之邦,这般行事,怕是于礼不合罢?”
    姜一枫心下自思,虽说那些是海贼,但到底也是占城国人,占城国王如此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制炬续道:“不如本王和你等做个交易。”
    姜一枫道:“愿闻其详。”
    制炬道:“近日,海上有海贼打劫我国商船,本王派出战船前去,谁料这群海贼十分凶猛,本国战船不能敌。你等去灭了这帮海贼,本王便告诉你鲛人之国的所在。”
    姜一枫差点没笑出来,心里想你占城国便是这附近海贼的老巢,居然还有海贼打劫于你?但细观制炬神色,不似虚言,只好道:“却不知是何处海贼?敢打劫你国商船?”
    制炬叹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国近年与北方李朝(即今之越南)交战,无暇顾及海上。近日有一帮海贼,乘翘首龙船,常出没于我国与千里长沙之间,打劫过往商船,虽我占城国商船亦不能幸免。其人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疑似来自大西洋国;或持双斧、或持大剑,凶悍异常,本王虽派战船出迎,亦不能敌。”
    一番话激起轩辕无咎的雄心,笑道:“想不到你占城国也有被海贼欺负的时候。既是海贼,我们前去收伏无妨,但只你须记得今日之言,我们收伏了海贼,你须得告诉我们鲛人之国的所在。”
    制炬正色道:“本王身为一国之君,岂有戏言!那海贼甚是厉害,你等要去时,本王拨十艘战船,任你差遣。”
    轩辕无咎摆手笑道:“不要不要。要了反是累赘。你只记住今日之言便好。”
    制炬冷笑道:“你等休要轻敌。据本王所知,那帮海贼约有四五百人,战船十数艘。你等虽可潜入水下,也只是偶尔偷袭,对方围攻上来,恐怕你等无法招架。”
    姜一枫叉手行礼,与轩辕无咎和两水手转身便走,一面说道:“到时自知。”
    制炬也不阻拦。四人回到船上,先将众海贼放走,再做商量。
    “适才听得那国王制炬说道,这帮海贼恐是大西洋国人,大西洋国距此万里,他必不能驻扎在本国,定是驻扎在附近岛上。”轩辕无咎沉思道。
    “不错。”姜一枫道,“他们横行占城国与千里长沙之间,那么极有可能,便是驻扎在千里长沙,不如先去千里长沙寻他。”
    一问水手,这千里长沙原是大宋领土,在占城国东南方,并非一个岛,乃是一个岛群,包含无数大小岛屿。此地虽属大宋琼州府管辖,但琼州府水师战船有限,并未在此驻军。
    “我们要寻他,大小岛屿无数,却是费劲。既然这帮海贼时常横行占城国与千里长沙之间,劫掠过往商船,不如我们便悄悄跟了一艘商船,待他出现,然后尾随其回老巢。”轩辕无咎道。
    姜一枫等众人点头称是。好在占城国海上贸易频繁,不一会便有一艘商船出海,姜一枫便命枫月无雨号远远跟随。
    商船出了港口,先往南而行,当日无事。第二日巳时,从东南方斜刺里杀出三艘翘首龙船。这翘首龙船形制与大宋战船迥然不同,但见它船身长约七八丈,首尾高翘,船中间一根桅杆,挂了一面巨大的方帆;船身两侧中间一排四个炮孔,下面各有九条划桨。三艘翘首龙船疾行如风,直往商船扑来。
    姜一枫令枫月无雨号潜入水下,从东面绕到翘首龙船右舷。翘首龙船要劫货船财物,因此并不开炮,只一路逼近。姜一枫看看近了,升起枫月无雨号,转舵瞄准最右边一艘翘首龙船,一连几炮,其中一发命中甲板,船上顿时大乱。姜一枫细看时,那翘首龙船上之人果然高鼻深目、身形魁梧;大多头戴牛角铁盔,满面虬髯,手持双斧大剑。
    姜一枫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再一转舵,另一侧炮弹齐发,又是两发命中。随即命枫月无雨号潜入水下。
    最右边那艘翘首龙船连中三炮,虽伤亡不大,但吃惊不小。船上有人明明看到东侧有船发炮袭来,待要瞄准开炮时,却又不见踪影,不觉彷徨失措。另两艘翘首龙船眼见出了变故,也不再追那商船,三艘船合并一处,严阵以待。
    商船侥幸逃脱,飞也似的往西南方向而去,不一时便没了踪影。三艘翘首龙船排成阵型,在附近海域游弋半晌,始终不见敌船踪迹。三艘船一合计,便反身往南方而行。
    姜一枫料知他们吃了亏,心里畏惧,必是返回老巢,便指挥枫月无雨号在水下悄悄跟随。这南海海水纯澈,虽一里之外亦可见翘首龙船的船底。
    在水下行了半日,驶入一片岛群,姜一枫按方位与距离推算,心知这便是千里长沙了。翘首龙船在岛群中弯曲穿梭,姜一枫命枫月无雨号紧紧跟上。
    又过得一会,日已西斜,眼见天光渐暝,三艘翘首龙船终于在一座岛边停靠下来。姜一枫随即指挥枫月无雨号绕过翘首龙船,再往前行;就见此岛沿岸停了不少翘首龙船,细数之下,一共十四艘;其中一艘长约十二丈,比其他翘首龙船更为长大,想来应是旗舰。
    姜一枫命枫月无雨号沿岛岸再往前行约二里,看看确实再无龙船,便升上水面,左右观察。此时已是戌时,金乌潜行、月上中天;岛岸上了无人迹、一片寂静,于是姜一枫命枫月无雨号悄悄近岸停靠。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等几人一商议,擒贼先擒王,不如就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趁夜色悄悄摸将过去,将海贼首领制服,逼他带领众海贼离开千里长沙,返回大西洋国,从此不再来此地,如此便算完成了制炬交代的任务。
    赵圆月与公输雨未心知他俩动作迅捷,来去如风;若是她们一同前去反倒累赘,因此并不前往;子雅如珠却不愿留守船中,坚持要与姜一枫等一同前去,说道自己可变身狐狸,要说奔行迅速,姜一枫和轩辕无咎还略逊一筹。
    姜一枫无奈,对轩辕无咎道:“如今身在险地,我方船上亦不可少人守护,如珠妹子既然坚持同往,只好烦请无咎兄留在船中。”
    轩辕无咎耸耸肩,表示无所谓,道:“小心行事,不行就撤。”
    姜一枫点点头,看看到了子时,便沿岸边悄悄往来路的翘首龙船停靠处摸去;子雅如珠化身狐狸,乖乖跟在后面。
    不一时便到了翘首龙船停靠处,此时龙船上漆黑一片,杳无声息。姜一枫仔细看时,龙船停靠处有一条路径通往岛中,便小心沿路而行,路两旁杂草丛生。
    转过一个山坳,下面是一大片草地,草地上遍布帐篷。草地中间有块空地,此时空地正中生了一堆火,许多海贼围着火堆,或席地而坐、或载歌载舞、喝酒吃肉,一片热闹景象。
    姜一枫仔细看去,那些帐篷有的透出光亮,有的漆黑一片。在空地东边,有一个帐篷明显较其他帐篷为大,从缝隙中透出丝丝亮光。姜一枫料想海贼首领必在其中,于是借夜色悄悄潜行过去,来到帐篷背光面。
    姜一枫听得帐篷内有响动,便悄悄将帐篷割开一个小口,望内窥视,一看之下,顿时呆住。
    第三十四章
    原来这大帐篷内分为了好几个房间,此时姜一枫窥视的这个房间内,正中放了一个木桶;一妙龄女子,身材高挑、高鼻深目,一头银发披至腰间,此时正解开衣物,迈入木桶之中洗浴。
    姜一枫满拟帐篷内是个虬髯大汉、海贼首领,哪曾想却是个妙龄少女,但见她肤白如雪、凹凸有致,一时红了脸。
    子雅如珠见姜一枫呆住不动,不解其意,化为人形,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眼见如此情景,不觉“啊”了一声。
    姜一枫忙伸手过去捂住她口,已然不及,就听帐中少女高声呼喝,四周帐篷顿时灯火通明,蹿出四五十个全副武装的海贼,将二人团团围住。姜一枫看那众海贼时,有些穿着亚麻衣服,有些穿着毛皮衣服,大多头戴牛角铁盔、身披链子甲;身材高大、面相凶恶,手持双斧、巨剑、铁锤等兵器。片刻之后,那少女穿着白色紧身丝质长裙,胸口别了一个贝壳胸针,腰间挂一柄细长铁剑,来至众海贼中间。
    她仔细打量姜一枫二人,随即向旁边一人低语几句,那人迅速离开。不一时,带过来一人,看相貌装束却是大宋子民。
    少女向他说几句话,此人躬身倾听,然后转头向姜一枫二人道:“安娜?葛文森公主殿下问你们是何人?深夜到此何事?为何窥视她的帐篷?日间我战船是不是被你们袭击?”
    那人说到这里,那少女看向姜一枫,脸色又羞又气。
    姜一枫心里叫一声苦,本是前来寻找海贼首领,怎料却误打误撞窥见这少女洗浴。听这人言语中称她为公主,恐怕此事不易善罢甘休。虽然他不怕战斗,但是窥视少女洗浴,终究理亏在先。沉思片刻,他决定据实相告。
    “实不相瞒。”姜一枫缓缓道,“我乃是大宋子民,因有事相求,奉占城国国王制炬之命前来清扫海贼,不意撞见公主出浴,实非本意,望见谅。日间你方战船确是被我船炮击。”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了那人翻译,犹豫片刻,又说了几句话。那人转头对姜一枫说道:“安娜?葛文森公主殿下说道,我们本非海贼,乃是维京人,来自于大洋之外的英格兰国,安娜?葛文森公主殿下的父亲乃是英格兰国的国王哈罗德,因被人攻占国都,哈罗德国王战死,公主因此流落至此。”
    姜一枫听完,道:“话虽如此,你等劫掠海上商船,其行径与海贼何异?”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忽然挥了挥拳,说了几句话。那人听完,便转头向姜一枫说道:“安娜?葛文森公主殿下说道,无路可去,终不能就此饿死;维京人最崇尚勇士,你们口说无凭,可敢与维京勇士决斗?若是你们胜了,公主殿下便退出此地,从此不再回来;若是你们败了,却须得听她号令,一生与维京人为奴。”
    姜一枫哈哈一笑,答道:“一言为定。你们都上罢。”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却是一怔,又向那人说了几句,那人对姜一枫道:“既是决斗,自然是一人对一人。”
    说话之间,对面越众而出一人,身高七尺、手持双斧;虬髯深目、面相凶恶,此人立于姜一枫面前,便如一座铁塔。他眼睛下睨,看向姜一枫,眼中满是轻蔑之色。
    那人说道:“这乃是维京人中的勇士,名叫维克多,他曾经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熊!”
    姜一枫自思,他们人数占优,却不想一拥而上,而是一对一战斗,心中也自敬佩,缓缓取剑在手,走上前去。他料知对方没有内力,为公平起见,决定自己也不用内力。
    维克多身高七尺,姜一枫却只五尺七寸,那人向下看了看姜一枫,咧嘴一笑,向自己挥了挥斧头,示意姜一枫进攻。姜一枫并不想取他性命,向前缓缓刺出一剑,那人挥左手斧格开,右手斧直取姜一枫脑袋。这斧头虽然沉重,但在这七尺高的巨人手中,却轻如鸿毛,挥舞自如。
    姜一枫知他斧重,低头躲开,维克多右手斧直砍到地上,砍出一个小坑,他随即起身,左手斧疾取姜一枫中路。姜一枫退后两步,堪堪避过。维克多双手齐挥,从头顶劈下,姜一枫又退两步,两只斧头在身前劈出一个大坑。
    姜一枫笑道:“三招已过。”蹂身而上,身形如电,一剑刺出,维克多两斧不及收回,姜一枫剑尖已到他胸前不足半寸,只是就此止住,不再前递。
    维克多心知已败,虽然懊恼,却不纠结,将两斧掷于地上,认输而退。
    姜一枫仗剑挺立,问道:“下一个?”
    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手持巨剑,挥剑便砍。此人力道虽不如维克多,但速度比之维克多却快了不少。不过很可惜,他遇到的乃是姜一枫。
    姜一枫身形本就较维京人矮小,速度又远快过维京人,在维京人看来,姜一枫直如鬼魅一般,只眼前一花,剑尖便已到胸前,只好认输。
    维京战士一连上了四人,均几招便败,安娜?葛文森公主又急又气,抽出腰间佩剑,走入场中。
    姜一枫见她前来,收剑尴尬苦笑。
    安娜?葛文森公主向那人说几句话,那人对姜一枫道:“安娜?葛文森公主殿下要亲自与你决斗。”
    姜一枫对那人道:“她乃是女子,我岂能与她对敌。”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脸上闪过一丝怒气,狠狠将手中剑挥了两挥,那剑与大宋境内之剑迥异,剑身狭长,剑把手处有花样护手。
    姜一枫正待言说,子雅如珠走上前,抽出圆月弯刀,说道:“告诉公主,我乃是他的随从,这场决斗,由我出战。”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怒气更甚,与那人说了几句,那人随即向子雅如珠道:“安娜?葛文森公主殿下不与下人决斗。请你回去。”
    子雅如珠听完,犹豫片刻,道:“其实,我是他的妻子。”
    姜一枫张大嘴巴,看向子雅如珠,子雅如珠却似毫不察觉,只淡淡微笑看向安娜?葛文森公主。
    安娜?葛文森公主这次听完,看了看姜一枫,不再反对,与子雅如珠缓缓上前,挥剑行一个礼,随即向前疾刺。
    安吉丽娜公主所用剑法与大宋迥异,不重劈砍,以直刺为主,急进急退,毫不拖泥带水。子雅如珠所长者,也在身形敏捷,两人以快打快,瞬间便过了数招,在月下如两只蝴蝶轻盈翻飞。
    斗了约一盏茶功夫,两人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子雅如珠心下焦急,暗思我方才亲口说了是他的妻子,若不能胜,岂不是坠了他的脸面?眼见不能取胜,子雅如珠想起姜一枫所授心法,暗运罡气在胸前,突然露出一个破绽,引安娜?葛文森公主来刺。安娜?葛文森公主见她中路大开,大喜,向前一剑疾刺。子雅如珠初用罡气,实不知能否挡住安娜?葛文森公主一剑,此时也无暇多想,并不回刀自救,而是疾向安娜?葛文森公主颈项砍去。
    安娜?葛文森公主剑到子雅如珠胸前,便觉如同刺中一张棉网,虽不坚硬,却不能再前递分毫;与此同时,子雅如珠的圆月弯刀已到颈项处,也是只差半寸便停住,微笑看着安娜?葛文森公主,并不砍下。
    围观的众维京战士见安娜?葛文森公主先刺中子雅如珠,无不欢声雷动,只有安娜?葛文森公主心里知道自己败了。她缓缓收回剑,脸色沮丧。
    子雅如珠也收回圆月弯刀,微笑道:“公主承让,这场我们赢了。”
    姜一枫看的一清二楚,忙向那人道:“你对公主与众人说,这场算平了。”
    那人先看看子雅如珠,再看看姜一枫,向安娜?葛文森公主说了两句,随即又向众维京战士说了两句,众维京战士这才平息下来。
    子雅如珠不解的望向姜一枫,撅起小嘴,正要发作,姜一枫忙用眼神止住。
    安娜?葛文森公主看了看子雅如珠,又看了看姜一枫,沉思半晌,向那人说了几句。那人随即向姜一枫道:“安娜?葛文森公主说道,我维京人最强的五个战士已经与你们比试过,你们四胜一平,那便是我们输了。我们信守承诺,明日便离开此地。只是安娜?葛文森公主很好奇,你们究竟用什么战船击败了我们维京人的翘首龙船?可否带安娜?葛文森公主前去看看?”
    姜一枫心道,此人虽是女子,却言出必行,不让须眉,又不倚多为胜,不由心生佩服。他哈哈一笑,道:“有何不可?公主若是想看,这便可随我们前去。”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微微一笑,又向那人说了几句,那人随即道:“安娜?葛文森公主说此时夜里昏暗,不能看的清楚,两位若是不弃,便请在此休息一晚,明早一同前去。”
    姜一枫看看天上星宿,已是丑时,想想离日出也不多时候,叉手道:“如此便叨扰了。”
    待要休息时却有些尴尬。原来子雅如珠说道她是姜一枫的妻子,安娜?葛文森公主便只与他们安排了一个帐篷,帐篷内只得一个床铺。
    众人散去,子雅如珠先进帐篷,转头看姜一枫立于外面不动,便道:“进来呀!”
    姜一枫一脸尴尬,道:“这个…恐怕不妥。”
    子雅如珠没好气道:“什么不妥?你刚刚不是还看了公主洗浴?如今却怕起我这只小狐狸来了?”
    姜一枫吓一跳,生怕她再说下去,只好走进帐篷。
    子雅如珠盯着他,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见那公主长得…长得好看,喜欢她?”
    姜一枫苦笑道:“哪有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本是来找首领的,谁知道首领会是个女子。”
    子雅如珠面如寒霜,道:“那你为何要说我跟她打平了?我明明赢了!”
    姜一枫舒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为这个,这如珠妹子性格要强,忍不下这口气,便笑道:“那最后是不是我们赢了?”
    子雅如珠哼一声,道:“是你赢了,我可没赢。”
    姜一枫笑道:“傻妹子。我们四胜一平,便是赢了。这公主乃是这群维京人的首领,她曾许诺若是我们赢了便从此离开此地,那么我们此行的目的便达到了;她若输了,难免被族人轻看,甚至不再遵她号令,岂不是另生枝节?”
    子雅如珠听完,甚觉有理,半信半疑道:“那么,你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说我输给她的?”
    姜一枫笑道:“自然不是。”
    子雅如珠听完,顿时便换了张脸,笑靥如花,道:“嗯。我听一枫哥的。”顿了一顿,她又笑道,“那一枫哥说说看,她好看还是我好看啊?”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安娜?葛文森公主。
    姜一枫红了脸,喏喏道:“这个,那个帐篷很是昏暗,我并没有看清楚…”
    子雅如珠咬着嘴唇,媚眼如丝,笑道:“那个帐篷昏暗,这个帐篷可是很明亮的,一枫哥你现在仔细看清楚…”一面说,一面将手放在领口,便欲解开。
    第三十五章
    姜一枫大骇,赶紧钻出帐篷,一口气冲出三四丈远,就听子雅如珠在帐篷里格格直笑,这才明白子雅如珠是在捉弄他。姜一枫苦笑一声,便回到帐篷门外,准备就门口和衣而眠。
    子雅如珠就着灯光,将上裳解开一点点,对着桌上铜镜看去,就见胸口一片雪白肌肤中间有一红点。原来子雅如珠抵挡安娜?葛文森公主那一剑时,罡气运转并不纯熟,已被公主一剑刺破,所幸阻了公主一阻;若是公主再发力刺下,恐怕此时子雅如珠已然丧命。子雅如珠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红点,再痴痴看了看门外的姜一枫身影,定了定神,正色道:“一枫哥你进来罢,我只缩在里面角落休息即可。你在门外席地而眠,却成何体统。”
    姜一枫顿了顿,进帐篷一看,子雅如珠果然衣着整齐,便笑一笑,自己就在靠近门口处躺下休息。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安娜?葛文森公主带了两个维京女战士,连同那个宋人翻译,与姜一枫和子雅如珠一同前往枫月无雨号。其他维京人自在原地等候。
    听了宋人翻译路上所言,姜一枫方才知道,原来安娜?葛文森公主率维京人从英格兰国来到南海,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便在一次劫掠之后,留他做向导兼翻译。姜一枫听完,也只得苦笑。
    不一时到得枫月无雨号停靠的岸边,子雅如珠先过去向轩辕无咎和船上诸人说明了情况,姜一枫便带安娜?葛文森公主一行上船参观。
    安娜?葛文森公主不信枫月无雨号有如此厉害,公输雨未便指挥枫月无雨号潜入水下,又再升上水面,公主大感惊异。
    这一边,姜一枫便将安娜?葛文森公主及其维京船队的情况告诉了轩辕无咎,轩辕无咎沉思片刻,道:“他们离开此处,又不能回国,岂不是又寻下一处继续干那海盗的勾当?倘若沿东北而上,则我大宋东海、北海亦受袭扰。我们帮了占城国一个大忙,却将我沿海边民置于祸患之中,恐怕不妥。”
    姜一枫道:“我一路行来,也正思索这个问题,苦于没有解决之道。”
    轩辕无咎又思索片刻,笑道:“简单。”说毕,他朝安娜?葛文森公主走过去,道:“安娜公主,你和你的族人,也不想一直在这大海上飘荡罢?”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疑惑的盯着他,不解其意。
    轩辕无咎笑道:“这千里长沙,自来便是我大宋的领土,只是如今琼州府内务繁忙,不暇南顾;你与你的族人在此盘踞日久,他日必被琼州海师征伐,到那时不惟失了栖身之所,更恐有杀生之灾。公主若是不弃,我可上奏朝廷,将你与你的族人编入我大宋琼州海师,便镇守这千里长沙一带,在海上护卫我大宋商船;一应补给饷银,由朝廷拨付,如此,你与你的族人也有个存身之所,他日若有战功,还有个升迁出头之日,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将信将疑。轩辕无咎掏出腰牌,道:“我便是朝廷命官,岂有虚言?”又指着姜一枫道:“我这好友,他恩师见是朝廷司天监正,又兼他与当今任判登闻鼓院苏轼苏大人交厚,若此二人共同上奏朝廷,此事必成。”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沉吟不语。她再看了看枫月无雨号,问道:“贵国似这样的战船,多么?”
    姜一枫尚未答话,轩辕无咎抢道:“自然极多!”
    安娜?葛文森公主怅然半晌,走向船头,远眺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掠过,将她满头银发吹起,宛如静立的海神之女。
    姜一枫缓缓走到公主身后,对她说道:“我这好友说的是。与其海上漂泊,担惊受怕,还不如纳入朝廷,护卫南海,日后也好求个长久。”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转头看他,道:“那你还会回到此处么?”
    姜一枫楞得一愣,道:“这个未必。我还有要事在身。”
    安娜?葛文森公主忽然笑道:“我们维京人最重勇士,你武功高强,我心里喜欢;况且你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想一走了之,那可不行。我答应你,便在此处镇守千里长沙,但你也得答应我,你办完事后,得回到此处找我。”
    宋人翻译将这句话说出来,姜一枫大感窘迫,回头看时,赵圆月与公输雨未、子雅如珠正在船舱口聊天,好似未曾听到。再回头,安娜?葛文森公主只笑吟吟的看着他,只好含糊道:“这个,若是事完之后有暇,我自然前来。”
    安娜?葛文森公主听完,认真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说毕,将胸前贝壳摘下来,郑重放在姜一枫手中。
    轩辕无咎想一想,去舱中写了一封书信;再一转念,嘱姜一枫也写了一封给楚衍,然后将两封书信合在一处,交给安吉丽娜公主,道:“我们尚有事要办,暂时无法去到京城。你且着人将这两封书信送到京城楚衍楚大人处,他自有处措。”
    安娜?葛文森公主将两封信妥帖收了,向众人告辞,便自回去。临走时,安娜?葛文森公主再看了一眼蓝色的大海,轻轻说了句:“维京人从此绝迹于大海了。”
    此间事了,姜一枫一行回转占城国首都毘阇耶,制炬却不在皇宫之中,原来北方李朝(即今之越南)近日攻打甚急,制炬不得已,御驾亲征,前去迎敌。
    一连三日,制炬均未回转。轩辕无咎一来心急,二来久疏战阵,听得说两军交战,不免有些心痒,便命占城国军士带他前往军中去寻制炬。姜一枫等人知他性格,商量之后,由姜一枫陪他前去,其余人等自在驿馆等候。
    从毘阇耶往北,乃是占城国前国都因陀罗补罗,如今被李朝占领。李朝带兵从因陀罗补罗南下,占城国国王制炬带兵从毘阇耶北上,两军便在两城中间地带展开激战。
    轩辕无咎与姜一枫随占城国军士转过一个山头,便见山下一片平原,两军正展开冲锋、喊杀震天。那李朝兵多将广,两百头战象冲锋在前,依仗数量优势直冲而上;占城国这边,也有一百余头战象打头阵,其余军士步行跟随。
    轩辕无咎看了一会,直呼:“蠢材!蠢材!”
    姜一枫问道:“何出此言?”
    轩辕无咎指着那战象,道:“步兵知道用弓箭射击,这大象骑兵却不知用弓箭,只知近身战斗,岂不是愚蠢至极?”
    随行的占城国军士懂一些宋朝官话,听完此言,苦笑道:“在大象背上如此颠簸,怎能射箭。”
    轩辕无咎瞪眼道:“马背上比之大象背上更是颠簸,不也一样可以射箭?”
    那军士奇道:“马背上可以射箭?”
    轩辕无咎更奇,道:“莫非你等从未听说马背上可以骑射?”
    那军士摇摇头,道:“从未听说。”
    轩辕无咎又看向战场,摇头道:“难怪要输。”对那军士道,“你且带我们去见国王。”
    国王制炬的营帐设在这半山腰上。此刻制炬也正在营帐外眼望山下焦急督战,闻听轩辕无咎与姜一枫前来,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过来便是。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走到制炬身边,看向山下。李朝军队人数占优,渐渐占据上风,眼看便要逼到山脚下。其中一头象兵,高大凶猛,直冲过来,占城国军士不能抵挡,那象兵直往半山上占城国营寨冲来。
    制炬紧盯象兵,两手握拳,很是紧张。他身边近卫队长连声呼喝,招呼近卫队上前围攻象兵,却被大象一阵踩踏,纷纷惨死。片刻之间,象兵便冲到营寨之下,距制炬已不足五十步;其他李朝象兵,也渐渐冲上山坡。
    轩辕无咎无奈,取出飞翼雪花弓,一箭射去,正中象背之上的军士,那军士哼也不哼,便即摔下象背而亡。轩辕无咎对姜一枫道:“贤弟且在此稍待。”说毕,一阵风般奔到那大象身前,纵身而起,稳稳坐在象背。他虽未骑乘过大象,但是骑马经验丰富,两者其实相通;他拔转大象头往山下冲去,一面冲一面发箭,李朝象兵纷纷中箭坠落。
    制炬看得分明,轩辕无咎便如同天神下凡,骑乘大象冲入李朝阵中,连珠箭发,如入无人之境;待得近了,轩辕无咎便手持虎头斩魔枪迎敌,他枪法精绝、速度又快;所向披靡、无人可挡。李朝军队溃不成军,纷纷败退。占城国军队眼见形势逆转,掩杀过去,此战大获全胜。
    轩辕无咎也不追赶,拔转象头,将大象骑回至山下,纵身跃下,自行上山。
    此时制炬脸上早已笑意盈盈,眼见轩辕无咎回来,他紧走几步,赶到营寨门口,亲自将轩辕无咎接回,连同姜一枫一道请入大帐奉茶。
    姜一枫先道:“先前所约之事,如今业已办妥,那帮海贼原是英格兰国落难的公主,带领了一帮维京战士,不得已在千里长沙周围行劫。如今她已归顺我大宋,编入大宋水师,护卫千里长沙一带,自然不会再打劫贵国商船。”
    制炬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轩辕无咎笑道:“他们已入我大宋水师,不再打劫商船,不过,对周边海贼,那可是毫不留情。”说毕,低头饮一口茶。
    制炬尴尬笑道:“自然,自然。应该,应该。”说毕也饮一口茶。
    姜一枫道:“既如此,便请陛下告知鲛人之国的所在。”
    制炬抬头,缓缓道:“那鲛人之国所在,目前本王尚未知道。”
    此言一出,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大感惊怒,轩辕无咎便欲起身。
    制炬摆摆手,笑道:“两位且坐,听我讲完。当日我们所约,乃是两位帮我驱逐海贼,我便告知两位鲛人之国所在,是也不是?”
    姜一枫冷冷道:“正是。”
    制炬道:“然则那鲛人之国的所在,本王也不知道,如何告知两位?但两位也不须急躁,自那日约定之后,本王便遍告国中水军及所有渔民等,全力寻访鲛人之国,若有寻得者,赏黄金百两。我占城国在海上讨生活者不下十数万众;重赏之下,必定人人踊跃、全力寻找,不日便当有消息传回。”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面面相觑,隐隐觉得上了制炬的当,但他说的也算合情合理,一时不便发作。
    制炬又道:“两位请自思,若是你们一条船前去寻找,这南海如此之大,要找到几时?只怕穷尽一生之力也未必能找到。我国中十万众一起寻找,岂不比你等自去寻找容易百倍?”
    姜一枫想了一想,确实如他所言。这制炬虽然骗了他们,可事到如今,若要翻脸,那便前功尽弃;为今之计,也只有等待消息。有占城国十万众出海着力寻找,想来也不至耗费太多时日。他权衡利弊之下,便向轩辕无咎点点头,两人复归座饮茶。
    制炬又饮一口茶,看向轩辕无咎,道:“将军稳坐象背,居然可以边骑边射,委实令人佩服。”他眼见轩辕无咎如此身手,称呼便也客气起来。
    轩辕无咎笑一笑,道:“雕虫小技耳。”
    制炬凝思片刻,道:“本王倒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轩辕无咎心中正恼恨他欺骗在前,便道:“既是不情之请,不讲也罢。”
    制炬一下噎住,一张脸顿时涨红,又不好发作,呼呼喘气。
    轩辕无咎见他窘迫,哈哈大笑,道;“适才在下与陛下开个玩笑。陛下有话,但讲无妨。”
    制炬这才缓和脸色,定一定神,道:“将军骑射之术天下无双,何苦去受那大海漂泊之苦?不如便留在我占城国中,做本王的女婿;待本王百年之后,你便是占城国的国王,岂不甚好?”
    轩辕无咎听他突然说到此事,毫无准备,不禁反问了一句:“做你女婿?”
    第三十六章
    制炬笑道:“不错!我女儿制阿布,端的是知书达理、国色天香,嫁与将军为妻亦不致辱没了将军的英勇。”说毕,他轻轻击掌两次,就听环佩叮当,大帐后面转出一个女子,正是制炬的女儿、占城国的公主制阿布。制阿布年约十五六,小巧玲珑、五官端正,虽则肤色比之宋人略黑了一点,但确实是个美人。她抬头偷偷看了看轩辕无咎,见他器宇轩昂、英气逼人,赶紧低下头去,神色又羞又喜。
    轩辕无咎一时尚未回过神来,他摇摇头,又定了定神,思索片刻,这才回道:“多谢陛下美意,可惜在下乃是大宋人氏,无意久居于此,待得诸事完毕,在下仍要回转大宋。因此,陛下的美意在下只能辜负了。”他起身向制炬及制阿布一叉手,算是表达了歉意。
    制阿布听完羞愤难当,不待制炬说话,自己匆匆转回了大帐后面。
    制炬一脸的迷惑,他完全不相信轩辕无咎会放弃这个天上掉下的馅饼。他顿了顿,道:“轩辕将军可要想好了,此等机会可不是随时都能遇上。”
    轩辕无咎哈哈一笑,道:“在下想好了。”
    制炬见他言辞坚决,只得作罢。他想了想,又道:“前番之事再也休提,轩辕将军既然无意长留此处,本王也不勉强;不过,轩辕将军可否多留几日,将骑射之术教与我军中将士?本王自然不会让将军白白辛苦,愿奉上黄金五百两作为酬谢之资。”实则他的心中,要留轩辕无咎做女婿,看中的便是他天下无双的骑射之术,眼见长留不行,便想着多留几日也是好的。
    轩辕无咎听完,想也不想,答道:“不能。”
    制炬愕然道:“却是为何?”
    轩辕无咎饮一口茶,抬头道:“你占城国虽是我大宋藩属国,毕竟不同国。倘若我教会你军中骑射之术,他日你却用此侵袭我大宋边界,我却不成了叛国之人,受万人唾骂?”
    制炬听完笑道:“原来如此。本王在此亲口许诺,终本王一生,绝不踏足大宋之地半步。”
    轩辕无咎斜眼看他,道:“口说无凭。”
    制炬知他恼恨自己于鲛人国之事失信在前,低头沉思半晌。他早已听得张四讲述水遁船的厉害,虽未亲见,然则他们举手之间制服维京海盗,则水遁船威力如何可想而知;又兼他今日亲见轩辕无咎骑射无双,如天神下凡,心中早没有侵扰大宋的念头,目今只想如何击退李朝之军,如今不如顺水推舟,立下重誓,也好习得骑射之术,提振军力。他却不知道,这水遁船实则大宋军中连一艘也没有;至于轩辕无咎这般猛将,大宋军中亦不多见。
    制炬想罢此节,站起身来解下佩剑,走至轩辕无咎身前,双手奉上,郑重言道:“本王制炬,以此剑立誓,终生不踏足大宋半步,若有违此誓,他日教本王死在此剑之下!”言毕,将剑奉与轩辕无咎。
    轩辕无咎起身,见他以剑立誓,心意颇诚,便将他佩剑收下;再者若是一再拒绝,也怕他恼羞成怒,因此言道:“既如此,我明日便来军中,教与众军士骑射之术。”
    此后一连数日,轩辕无咎自去军中教授骑射之术,姜一枫与众人便在驿馆等候鲛人之国的消息。制炬因轩辕无咎之故,自然将众人待为上宾,每餐皆奇珍异品,公输雨未大呼过瘾。
    某一日,姜一枫自在驿馆中练剑,突然心里一动,想起朱雀之精,暗思既然暂时没有鲛人之国的消息,不如先去朱雀之精所在一探究竟。与大家商议之下,便驾枫月无雨号前往琼州以南四百余里的海域查看。到地方之后,众人却发现海面并无岛屿,那么这朱雀之精,应是在海下无疑。
    姜一枫指挥枫月无雨号潜入水下,直到三百多丈深处,犹未见底。往下看去,只见一片黝黑。再往下,却渐觉温暖,海下渐见火光。待得枫月无雨号潜入水下四五百丈,众人渐觉炙热难耐,往下看时,海底一片火光,极其壮观。
    “这是火山。”赵圆月说道,“海底火山。难怪如此炙热。”
    姜一枫往下看时,但觉一片光明;再仔细看,所有火山岩浆喷涌处连接成一个图案,犹如一只火鸟展翅飞翔。
    “这便是朱雀了。”姜一枫呆呆的看着水下,自言自语道。不用他说,赵圆月等人也早已看明。但这火山岩浆,温度极高,略略靠的近一些便是灰飞烟灭,却如何寻找那朱雀之精?
    众人看了半晌,想不出一个法子,只好怏怏而回。
    “等一等。”赵圆月突然叫道,“那火山岩浆之中似乎有活物。”
    众人看时,就见那岩浆翻滚沸腾,一刻不停,如此高的温度,便是靠近一些也早被烤熟,这岩浆之中岂能有活物?
    姜一枫知道赵圆月性格,她从不妄言,可这岩浆之中有活物太也匪夷所思。他想了一想,便自袖中占了一卦,这朱雀之精,确是活物。他再看向岩浆,细细搜寻。姜一枫目力远较赵圆月为佳,细看之下,果见岩浆之中似有一鱼,长不盈尺,在岩浆中便如同在水中一般,游来游去、优哉游哉。此鱼通身火红,与岩浆几乎同色,因此极不容易发觉。
    朱雀之精!姜一枫与赵圆月对望一眼,心底均如此想到。
    姜一枫指挥枫月无雨号从侧面靠近熔岩,大概十丈开外,众人已觉炙热难当,如置身火炉。
    “不能再靠近了。”公输雨未说道,“此船乃是木制,不耐高温,若是太过靠近,极易焚毁。”
    姜一枫想了一想,便命枫月无雨号停在原处,他自船底活动盖板处走出船外,运罡气护身,慢慢游向火山岩浆。罡气虽能抵御攻击,却无法隔绝热度,姜一枫强自忍耐,靠近到离火山岩浆约三丈远近,身上毛发衣服皆被点燃,不得已,只得返回船中。
    姜一枫不死心,在船上找了一根三丈长短的铁杆,出得船外,再次来到岩浆外围约三丈远近处。他强自忍耐高温,伸铁杆过去够那岩浆中之火鱼,谁知尚未伸到岩浆中,那铁杆便已软化,弯曲不能用,姜一枫只好又返回船中。
    “既然知道所在,便不急在一时,回去大家商量,终能找到办法。”赵圆月见他闷闷不乐,柔声宽慰道。
    姜一枫此时也无他法,只好点点头,命枫月无雨号返航,回到城中驿馆。这一日晚间,轩辕无咎回到驿馆,说道教授骑射之术业已结束。
    “如此迅速?”姜一枫诧异道。须知骑射之术看似简单,要练纯熟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我只教与他法子,下来得靠他自己练习。”轩辕无咎眨眨眼,道,“再者,我若不结束教授,那制炬即算已经知道鲛人之国所在,也绝不会告诉我们。”
    “这是为何?”姜一枫奇道。
    “这个你便不懂了。”轩辕无咎笑道,“那制炬是巴不得我在此地越久越好,他的军士便能练得越发纯熟,他心知若告诉了我们鲛人之国所在,我们即刻便要离开,因此即算他知道了也绝口不提;如今我告诉他教授已毕,他再留我们在此已无益处,徒耗钱粮,自然巴不得我们越快走越好。这占城国人一生靠海吃饭,对大海再熟悉不过,如今举全国之力找鲛人之国数日,我料制炬早已得到消息。你且看着,不出三日,他必定告诉我们鲛人之国所在。”
    姜一枫点点头,便将朱雀之精一事告知轩辕无咎,轩辕无咎皱眉想了半天,摇摇头道:“暂时想不到一个妥贴的法子,咱们慢慢计较。”
    轩辕无咎之言不差,还没等到三日,第二日上头制炬便请他二人前去,说是已然得到消息,有鲛人在西南方约五百里外一个海岛上出现。
    “此岛名曰风民岛,岛上有国曰风民国。”制炬道,“因其国人谦逊有礼,与世无争,且其国不收赋税,因此远近之海民皆愿去此岛货卖交易,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大集市,称为风民集;其集市所售卖者,既有日常所需财米油盐,也有天上海中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风民集与梅山峒鬼市倒颇有些相似。”姜一枫自心里想道。
    虽未找到鲛人之国,但既然找到了鲛人,那便好办。姜一枫与轩辕无咎随即告辞,准备收拾前往。制炬这次倒不失信,奉上黄金五百两作为轩辕无咎教授骑射之术的酬劳,轩辕无咎也不推辞,欣然受了。
    “你们去到风民国,找一家叫做‘天下无’的商铺,主人姓罗,名叫罗卜算。”制炬最后道,“鲛人的消息便是自他那里打听得来。”
    枫月无雨号补给完毕,扬帆出海,往风民岛而去。
    “萝卜蒜?”公输雨未睁大眼睛道,“这名字听起来倒蛮可口的。”
    “不是萝卜蒜…”轩辕无咎耐心解释,“是罗卜算。”
    赵圆月与子雅如珠掩面直笑。
    在海中非止一日,好在众人几次出海,对大海已然有些熟悉,甚至感到有些亲切,一路欣赏海上美景,一路有说有笑,倒也颇为热闹。轩辕无咎临走之时,那国王制炬知他好酒,特意备了几坛上好的椰子酒送至船上,轩辕无咎一尝之下,风味迥异,大呼过瘾。
    这一日辰时,枫月无雨号抵达风民岛。港口处繁忙异常,停满形形色色大大小小各种海船;港口之内,各色人等悠闲来去、笑意盈盈,一派祥和景象。
    众人商议之下,此行并无危险,便五人一起上岛;水手中有那愿意上岛游玩的自去,不愿去的仍在船中休息。商议已定,姜一枫等人便上了码头,往城中走去。
    风民岛沿街商铺果如制炬所言,各色各样、琳琅满目。公输雨未自告奋勇前去打听,连问五家商铺,终于有一人懂得宋朝官话。原来这风民岛虽孤悬南海之外,但也偶有大宋渔民前来货卖交易,甚或有那大宋商人来此之后不愿回国,便在此地扎下根来,专心做买卖,因此岛上颇有一些识得大宋官话之人。看来这“天下无”店铺在本地颇有些名气,公输雨未一问,那人便连连点头,指明道路。
    城中遍布椰子树、芒果树、芭蕉树等;街道两旁,有二三层的小木楼,也有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各具特色。姜一枫等人按那人所言,来至城东一幢两层小木楼前,一楼乃是个铺面,一块匾额上写了一行大字,众皆不识,好在下面有三个略小的汉字:天下无。店铺里面摆满货物,一人正在柜台后面忙活。
    公输雨未好奇,她想看看这萝卜蒜到底是何等样人物;一看之下,颇为失望。原来这老板乃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黑黑瘦瘦的小老头。
    “请问,阁下可是罗卜算老先生?”姜一枫上前叉手问道。
    黑瘦老头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姜一枫及众人,随即满脸堆笑,用略带生涩的大宋官话回道:“正是。诸位想买点什么?”
    姜一枫微笑道:“叨扰老先生,我们此来不为买东西,乃是专程来打听一个消息。”
    罗卜算一听说不买东西,顿时拉下脸,冷冷道:“我这里是商铺,可不是茶肆,要打听消息,请诸位自去茶肆中打听。”
    轩辕无咎上前道:“我们不白打听,等我们问完,你开个价,该多少我们照付。”
    他满以为这罗卜算会欣然同意,谁知罗卜算听完之后看他一眼,仍是冷冷道:“我有我的规矩。各位若是买我店里东西,消息白送;若是不买,便请去茶肆打听。”
    众人见他这般执拗,无奈,只得望向店内。公输雨未见一排货架上放了个笼子,笼子里有只鹦鹉,左顾右盼,颇为精神,便对赵圆月道:“圆月姐姐你看!这有只鹦鹉,不如我们就买它罢!”
    赵圆月尚未答话,罗卜算连忙道:“胡说!小孩子不认识就不要乱讲,这岂能是鹦鹉!”
    公输雨未看看他,再看看鹦鹉,茫然道:“这…明明便是一只鹦鹉啊!”
    第三十七章
    公输雨未看看他,再看看鹦鹉,茫然道:“这…明明便是一只鹦鹉啊!”
    罗卜算冷哼一声,指着门外匾额道:“我这店名叫什么?”
    公输雨未老实道:“天下无啊!”
    罗卜算道:“着啊!我这店里卖的东西,可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品,岂能有鹦鹉这种凡鸟?”
    公输雨未再仔细看看那只鹦鹉,喃喃道:“那它是什么?”
    “此乃神鸟!”罗卜算得意道,“它名字叫做‘吾不知’。”
    “神鸟?‘吾不知’?”公输雨未睁大眼睛道,“那你说说看,它怎么是只神鸟?”
    “这‘吾不知’可厉害了!”罗卜算正色道,“它可以预知十年后之事!绝无差错。”
    公输雨未喃喃道:“这么神奇?”她走到那‘吾不知’跟前,问道,“神鸟啊神鸟,你说说看十年后我们五个是什么样子?”
    那‘吾不知’仿似能听懂她的话,看看她,又看看姜一枫等人,突然开口道,“有钱!有钱!富贵!富贵!”
    “听到没有?”罗卜算激动道,“它说各位日后腰缠万贯,大富大贵!”
    公输雨未将信将疑,自语道:“可是,我们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啊…”
    姜一枫微微一笑。他虽阅历不丰,却并不傻,十年后之事,目前也无法验证对错,岂不是它说如何便是如何?这老板只需教会这鹦鹉几个词,便可吹成神鸟了。他并不说破,只道,“那好,我们就买它了。你开个价。”
    谁知这罗卜算却一口回绝道:“不卖!”
    姜一枫这可奇了,心道你将它吹成神鸟,不就为卖的贵些么?怎么又不卖了?他顿一顿,道:“老先生你就开个价,但凡我们能承受,便将它买下来。”
    罗卜算仍然摇头,道:“不卖。不卖。它可是我的宝贝。不卖。”
    姜一枫一时无奈,只好转向店内,四处看看。罗卜算虽然爱说大话,但这货架所列,多为稀奇古怪之物,在别处确实少见。他转过两排货架,就见第三排货架最底层角落里有一物,仿似衣裳,叠的整整齐齐摆在那里。其他货物上面颇有些积尘,这件衣裳却光鲜亮丽,一粒灰尘也无。
    他将那衣物提起来,抖开看时,通体雪白,微微透明,薄如蝉翼,确是一件衣裳,但又与大宋衣裳完全不同。此衣从上到下,自颈项至足底,衣袖裤脚皆连为一体,料想穿在身上,便如同皮肤外再多了一层皮肤一般。大宋并没有这般连体的衣裳。
    罗卜算见他并不坚持买鹦鹉,正自略略有些失望,又见他提起这件衣裳,顿时来了精神,夸道:“客官好眼力!这可是一件神衣!穿上此衣,入水不浸,入火不焚,寻常刀剑伤它不得…”
    姜一枫听到此处,心里一动,道:“你方才说它入火不焚?”
    罗卜算笑道:“正是!客官若是不信时,只管用火来烧。”
    姜一枫怕他胡诌,真就从怀中掏出火折,一点之下,确实不燃。
    罗卜算初时有些紧张,见衣裳不燃,大喜,道:“你看你看,我说它是神衣!确是入火不焚!客官有所不知,这神衣乃是鲛绡制成,极其稀有,普天下便只这一件!”
    姜一枫心内大喜,心道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面上却不动声色,摇摇头,将衣裳放下,道:“初时还当你说的是真,原来却是假的。”
    罗卜算急瞪眼道:“怎么是假的?方才你也试了,的的确确入火不焚!”
    姜一枫淡然道:“不是说这个。你说它乃是鲛绡制成,这可不是假的?那鲛绡传说乃是鲛人所织,到底只是个传说,这世上并无鲛人,岂有鲛绡?”
    罗卜算张了张嘴,欲要说话,又强自忍住,一张脸憋的通红,最后实在忍不住,道:“好!若是有鲛人,你又怎么说?”
    姜一枫笑道:“若是有鲛人,我便信它乃是鲛绡所制,你只管开价。”
    罗卜算咬咬牙,道:“一百两黄金!”
    姜一枫楞了楞,心道这罗卜算还真敢开价啊!一张口便是一百两黄金。他尚未说话,轩辕无咎在旁道:“好,便是这么说定了。你若能证明有鲛人,我们便买下它。”
    罗卜算道:“哼,实不相瞒,它还真就是鲛人所制。这鲛人偶尔便会来我店中一次,前几日来我店中看中了一柄神剑。说起那柄神剑,那真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能于百步之外取人首级!它长三尺五寸,重三斤六两…”
    姜一枫打断他道:“然后呢?”
    罗卜算道:“然后?然后她就用这件神衣换了我那柄神剑。她还多给了五两黄金,叮嘱我千万不要透露她的行踪。”说毕,看了看姜一枫,又道,“我见你们不是坏人,这才说与你听,你们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轩辕无咎想了想,道:“你怎知她真的便是鲛人?”
    罗卜算顿住,眨眨眼,向那只鹦鹉努努嘴,得意说道:“是我的神鸟告诉我的!”
    姜一枫皱眉道:“是它?”
    罗卜算笑道:“是啊!那鲛人第一次进店来,我这神鸟就叫道‘鲛人、鲛人!’我所以才能知道啊!”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互相看看,他心知这罗卜算说话三分真七分假,却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好歹有鲛人的消息,自然不能放过,便对罗卜算道:“这鲛人近段时间可会前来?”
    罗卜算道:“何时前来却不好说,只看她心情罢。”随即堆笑道,“本店后院乃是客栈,环境优美、有吃有喝、价格公道。各位若是要住店,不如便住我这里,那鲛人来时,我也好悄悄告知各位。”
    姜一枫一想,这也是个办法,便点点头,罗卜算随即叫人过来,带姜一枫等前往后院。
    “等一等。”公输雨未叫道,“这‘吾不知’如此神奇,老先生你就开个价,卖给我罢!”
    姜一枫赶紧道:“老先生说了他不卖。”
    “谁说的?”罗卜算眼珠子转了转,道,“你跟它无缘,自然不能卖与你,我看我这神鸟与这位小姑娘倒是蛮有缘的,你既然要,就半卖半送给你啦!一口价二十两黄金!”
    “好!”公输雨未高兴道。
    姜一枫想了想,恐说破惹恼了罗卜算,只好摇头苦笑。
    “天下无”的后院颇为整洁清净,院中花草树木,一片清幽。从后院门出去,便是一片细细的白沙滩,沙滩外大海碧蓝,浮光掠金。
    这几日中众人便只是等待,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子雅如珠闲暇时各自练功,公输雨未便拉着赵圆月城中各处游玩。好在这风民国民风淳朴,少有争竞,众人也都放心。
    第四日清晨,罗卜算悄悄遣人进来带话,说是鲛人来了。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赶紧走到前面铺子中,假装挑选货物,偷眼看那鲛人。但见她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一袭蓝色长裙,身高约五尺四寸,腰间挂一柄长剑,容貌秀丽,与人无异,只是肤色略白;淡扫峨眉、不施脂粉,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那鲛人进店转了一会,看了看那件鲛绡所制衣裳,转身出店而去,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便远远跟在后面。鲛人却不在城中停留,左转右拐,人迹减少,最后来至城外一片无人的沙滩。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犹豫片刻,若要再跟过去,未免太也明显。正犹豫时,那鲛人突然转过头来,用标准大宋官话问道:“你两个一路跟我,所为何事?”
    姜一枫眼看行踪败露,略感尴尬,只好走上前去,叉手说道:“姑娘见谅,我二人并非坏人,来此地乃是寻找鲛人,求取一物。”
    鲛人淡淡笑道:“我原知那店主见利忘义,定会说与他人。你寻鲛人,所求何物?”
    姜一枫道:“实不相瞒,欲求鲛人之泪,一滴即可。”
    那鲛人歪头看他半天,突然自腰间拔出剑来,当胸便刺。
    姜一枫吓一大跳,哪知道她一言不合,说打便打,赶紧侧身,堪堪避开。鲛人也不言语,横剑削去;姜一枫这次有了准备,往旁边滑开一步,鲛人这一剑又落了空。
    轩辕无咎眼见开打,便自走开一旁,靠住一棵椰子树,取下腰间酒葫芦,一面饮酒一面观看。
    那鲛人攻势虽猛,武功却不甚高,姜一枫一面躲避,一面说道:“姑娘且请住手,有话好说,我们实非坏人。”
    鲛人攻了半天,连姜一枫一片衣角也未沾上,一赌气,弃了姜一枫,提剑直奔轩辕无咎而来。轩辕无咎正在悠闲喝酒,哪知祸从天降,也是吓了一跳,眼见那鲛人一剑刺来,赶紧躲开,一面道:“你打他便打他,找我作甚?”
    那鲛人只不说话,一味猛攻,轩辕无咎见她一张脸由白转红,额头微汗,心中不忍,伸两指夹住剑身,笑道:“姑娘,要不先歇一会再打?”
    那鲛人眼见胜不得他,也不气馁,回剑还鞘,自行走到海边沙滩上,抱膝而坐,眼望大海,久久不语。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见她说打便打,说停便停,互相看看,摸不着头脑。姜一枫心里暗想,莫非鲛人都是这般喜怒无常?这却如何打交道?
    那鲛人自己看了会大海,头也不回,道:“在陆地上我打不过两位,若是在海中,两位未必是我对手。”
    姜一枫两人不语。
    鲛人又沉默一会,道:“两位请过来坐下说话。”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无奈,只得走上前去,在她身侧坐下。
    鲛人淡淡道:“还未请教两位姓名?”
    姜一枫叉手道:“在下姜一枫。”
    轩辕无咎亦叉手道:“在下轩辕无咎。”
    鲛人点点头,道:“你们便叫我海玲珑吧。”
    姜一枫犹豫片刻,道:“玲珑姑娘真是鲛人?”
    海玲珑转过头来,望着姜一枫道:“我们鲛人一族天生项后皮肤有些透明,另外瞳仁皆是紫色,你看看是也不是?”
    姜一枫细细看她时,果然项后皮肤有些透明、瞳仁乃是紫色,他好奇道:“姑娘居然深谙大宋官话,甚是厉害。”
    海玲珑又转过头去,眼望大海,道:“鲛人一族终生游走于海下,穿梭于各国之间,因此天生便会各国语言。我看两位穿着便知是宋人。”
    她顿了一顿,道:“两位好武功。”说毕这句,又住口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大海、神色忧郁,好似心中有事委决不下。
    姜一枫看看轩辕无咎,对海玲珑道:“玲珑姑娘若是有事需要帮忙,但讲无妨;休说我们有事相求,便是无事,只要姑娘之事合于道义,我们皆愿相助。”
    海玲珑转头看看他俩,又看看大海,仿似下了很大决心,道:“好吧,我看两位虽武功高强,却不持强凌弱,宅心仁厚,我便说与你们知道;你们能帮上忙最好,便是帮不上忙,我在此也答应你们,给你们一滴鲛人之泪。”
    姜一枫见她说的郑重,叉手道:“愿闻其详。”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一滴泪虽不容易,却也并非异常艰难之事,何必说得如此郑重。
    第三十八章
    海玲珑缓缓道:“我鲛人之国,便在这南海下面约一千丈深处。鲛人一族乃是上古之神与鱼之后裔,在海中则为鱼尾,在陆地则为人足,但因人鲛终有别,因此自上古时起,我族先人便立下封印,凡鲛人上岸,不得超过十二时辰,否则便会暴毙而亡,因此我族深居海下,极少上岸,与人族互不侵犯。这封印的秘密,鲛人国国王代代相传,绝不外泄。大约五十年前,我爷爷奶奶生下了我大伯和我爹,三十年前,爷爷将国王之位传与我爹继承,不久后爷爷去世。大概十五年前,也即是我弟海星耀刚出生不满一年,我爹和我娘双双失踪,不知去向,但鲛人国不可一日无君,因此上大家推举了我大伯做鲛人国的国王,如今的国王便是我的大伯吴海存。大伯当上国王之后,对我和我弟也算比较照顾,只是我和我弟不宜再住皇宫之中,因此便派我和我弟去了东城。鲛人国之四周,分别有东南西北四城,其中南城、西城、北城分别为我的大堂兄吴清、二堂兄吴盺、三堂兄吴逸将守,我自把守东城。此后几年一向无事,我大伯闲暇时也曾问我,父亲可曾告诉过我鲛人国封印的秘密,我自然是不知道。几日之前,南城的大堂兄吴清带其子来我城中作客,堂兄之子与我弟偷偷溜出城外玩耍。他两个皆为五六岁小孩,不谙世事,浮上海面,遇上这风民国渔船,大堂兄之子不幸被渔民所获。我弟侥幸逃脱,赶紧回来报信,我大堂兄自然大怒,冲上海面兴巨浪掀翻渔船,满船渔民皆亡,可惜他爱子也已在争斗中死去。他回转城中犹自不肯善罢甘休,便去宫中报与他父亲——亦即国王吴海存——知道,要兴鲛人国举国之兵,水漫风民岛、杀尽风民人。我本欲劝阻,奈何他心伤儿子之死,见我弟安然无恙,一发连我也恨在心中,如何肯听我的言语。”
    她顿了顿,续道:“这风民岛我偶尔偷偷前来玩耍解闷,岛上民风淳朴,皆良善之人,若因此事遭灭顶之灾,我心中实有不忍。我左思右想,拿了一件鲛绡做成的雪裳羽衣,去那罗卜算的店里换了一柄剑。雪裳羽衣主防,剑主杀,我意在告诫他鲛人将会进攻此地,要他提醒大家注意防备。可惜他只懂赚钱,丝毫未领会我的暗示。”
    姜一枫这才明白过来,道:“此事事关风民岛一岛百姓生命,便是没有鲛人之泪,我们也断不能置之不理。”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老板说,这雪裳羽衣入水不浸、入火不焚,可有此事?”
    海玲珑点头道:“确实如此。这雪裳羽衣乃是我亲手所制。”
    姜一枫嗯了一声,道:“有句话,我却不知对与不对。你弟尚不满岁,你爹娘却双双失踪,你不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么?”
    海玲珑叹口气,道:“我那时已然十五岁,虽然不大,却也懂一些事理,如何不觉得蹊跷?这五年来我无数次暗中四处打听,却全无消息。”
    轩辕无咎想了想,道:“渔民误伤你大堂兄之子确属不该,但你大堂兄杀了满船渔民,这仇也该报了;若是再要杀这全岛百姓,休说别人,我既在此,绝不能坐视不理。他若是不肯听你言语,你带我前去,我自与他讲。”
    海玲珑苦笑道:“他连我的言语都不听,如何肯听一个外族的言语?”
    轩辕无咎道:“若不听时,我便与他打上一架。我若赢了,他就此善罢甘休;我若输了,大不了将命给他。”
    海玲珑摇摇头,道:“在海里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我带一个人族去与他争斗,你若输了我于心不忍;你若赢了,我岂不成了勾结外敌的全族叛徒?我便不重名声,我弟此后在族中如何存身?”
    姜一枫想了想,道:“你大堂兄此时心伤爱子之死,想法偏激一些也可理解。他听不进你的言语,你何不去找国王?国王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岂能因一己私愤便大兴刀兵,如你大堂兄一般胡来?”
    海玲珑沉思一会,道:“我找过大伯。他并未听取我的意见,反倒命我做好开战准备。”
    轩辕无咎哼一声,道:“血浓于水,小事看不出来,遇到大事,自然还是要帮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况且你爹娘失踪不明不白,恐怕你这大伯难逃干系。”
    海玲珑摇摇头,似乎不愿多想。停了一会,她说道:“今日乃是十二月十五,再过七日,鲛人国便将大举进攻这风民岛。我也无计可施,能说的都说与两位听了,你们且自去思量;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便去告诉这风民国的国王,举国搬迁,或能躲过一劫。七日之后,我自去海上找你们。”说毕,想一想,问道:“两位可识得水性?”
    姜一枫笑道:“我们有罡气护身,下海倒也下得,只是不如在陆地那般自然。”
    海玲珑道:“能下得海便好。”说毕递给姜一枫一个小小的海螺,道,“我鲛人之国亦有结界,外人无法进入,若有急事寻我,便至海边吹这海螺。海螺须紧紧带在身上,不可遗失。”
    姜一枫点点头,伸手接过。她自走到海边,呆呆的看了看远处的渔船,纵身跃入海中,倏忽不见。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在海边静坐,都无言语。良久,轩辕无咎道:“回去罢,众人一起想办法,集思广益,兴许能想出好办法来。”
    姜一枫点点头,两人一起回到院中。用过晚膳之后,两人将此事与众人说知,众人皆沉思不语。
    子雅如珠道:“在海下我们多半不是鲛人族的对手,但是到了陆地,鲛人未必能打过我们与这风民国的守军。”
    姜一枫摇头道:“据那海玲珑所讲,鲛人族实有兴风作浪的本事,他不用上岸,只用水淹,这风民岛便是灭顶之灾。”
    众人左思右想,实是无可抵御,最后公输雨未眨眨眼,道:“要不,我们去与风民岛国王说知此事,请他派一个官员,随我们一起下海,去向那鲛人国国王和大公子道个歉?他也无非是心伤爱子之死,若是诚心道歉,未必便不肯接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觉得这不是办法的办法,似乎还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姜一枫想了想,笑道:“何须前去叨扰国王,我们便代表风民国下海去道歉便了。对了,一发连你们都不要前去,只我与无咎兄两人前去即可,万一那鲛人国国王和大公子不接受道歉,我与无咎兄便即撤回,再做道理。”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这些日子勤修苦练,内外功皆大有精进,罡气也逐渐深厚,在水下虽不至如鱼得水,但若要全身而退,想来不是太难。
    “不行。”赵圆月缓缓道。
    众人愕然转头,就见赵圆月脸色凝重,续道:“这位海玲珑姑娘,她爹娘失踪太也不明不白,便纵有天大的事情,岂有抛下不满周岁的儿子而去的?更何况一国之君,有重任在肩,怎可能一走了之?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她爹娘是被她大伯父害死了。谋朝篡位这种事,历朝历代还少么?”
    轩辕无咎点点头,道:“海玲珑姑娘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不过,若真是她大伯父杀害了她父母,如何却又不连她和她弟一起杀掉,斩草除根?”
    赵圆月缓缓道:“这个便是关键了。你们没听她说么?他们鲛人族有一个封印,凡鲛人一族,在陆地上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否则必定暴毙而亡。这封印的秘密,历来只有国王才能知道。因此很有可能,她大伯父吴海存害死了她父母,但她父母却没有透露这个秘密,所以这吴海存必须留着她姐弟俩来打探这个秘密。或许,吴海存心里一直认为这个秘密被传给了海玲珑姐弟俩。”
    姜一枫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吴海存的心里,可不甘心只当一个海下的国王,他想要解开封印,上陆地称王。”
    众人一听,均觉有理。
    “不好。”赵圆月皱眉道,“这海玲珑姐弟有危险。”
    姜一枫一想,道:“不错。前些年吴海存不杀她姐弟,乃是因为那时尚不着急攻打陆地,如今吴海存孙子被杀,他一家人誓要踏平这风民岛,就势登陆称王,因此必然要撕破脸,逼海玲珑姐弟说出封印秘密。即算暂时不会杀他们,也必然监禁起来,严刑拷打。”
    “事不宜迟。”轩辕无咎道,“我与你这便下海去,一则救她姐弟,二则解风民岛之危。”
    “我也去。”子雅如珠站起身道,“你们忘了我九尾狐族也极擅水性,我下去好歹多个帮手。”
    姜一枫知道劝她不住,想起那件雪裳羽衣,便道:“你去可以,但你虽擅水性,罡气却弱,你将那雪裳羽衣取来穿上,便允你前往,否则再也休提。”
    子雅如珠见他说得坚决,只好点点头。
    子公输雨未与赵圆月心知自己身无武功,又无水性,去了徒添累赘,因此老实在院中等候。当日天色已晚,众人约定第二日辰时出发。
    当日晚间,姜一枫于房中打坐修炼之时,隐隐听得赵圆月房中传出琴音,所弹者乃是《普安咒》,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姜一枫微微一笑,修炼完毕便即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风民岛淫雨霏霏。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子雅如珠准备停当,便来至昨日海玲珑下海处,姜一枫掏出小海螺,放于嘴边吹响。片刻之后,海面下冲出一条大鲸,直至海边,眼望姜一枫等,似在等待他们。
    姜一枫三人互相看看,跃上鲸背,那大鲸一个转身,一甩尾,疾往深海而去。
    话分两头,且说几日之前,海玲珑上岸换剑之时,一千丈深的海水下面,鲛人国皇宫中,国王吴海存正在大发雷霆,训斥大儿子吴清。
    “混账东西!”吴海存破口大骂道,“不是计划好弄死那小兔崽子,好逼那小贱人解开封印,上岸报仇?怎地却将自己儿子给害死了?”
    吴清哭丧着脸,就差没有哭出来,道:“中间出了点差错,那海贼弄错了人。你以为孩儿心里不难过么。”
    吴海存哼了一声,沉思片刻,道:“事已至此,也只有将错就错。我改日跟那小贱人说,我孙子被人族害死,此乃鲛人族与人族之大仇,此仇必报,逼她解开封印让我们上岸复仇;否则,她便是与鲛人族为敌,成为全鲛人族的敌人。”
    “可是。”吴清犹豫道,“这几年中我们也曾无数次试探,这小贱人好似真的不知道封印的秘密。万一她真不知道,却该如何?”
    “哼。”吴海存冷冷道,“我不信那只老狐狸没有将秘密传给她。她若不说,就将那小兔崽子抓来宫中,他们姐弟情深,她若是知道,必定会说。”顿了一顿,他又道,“若是此等情况下她还不说,那便是真不知道,我再回头找那老狐狸逼问。”
    这一日海玲珑辞别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回到东城,却不见弟弟,忙一问,说是国王遣人带去宫中玩耍。她心中隐有一丝不安,也不停留,赶紧前往鲛人国宫城,入内拜见国王。
    “侄女何事惊慌?”吴海存端坐龙椅之中,淡淡问道。
    “禀陛下。”海玲珑定一定神,道,“听闻陛下将侄儿邀请至宫中玩耍,他年纪尚幼,我平时又疏于教诲,恐在宫中有失礼数,故侄女惶恐不安,特来将他领回家去。”
    “不懂礼数,宫中自有人教诲。”吴海存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海玲珑一时语塞。
    “说到礼,便不能不提到义,自古礼义并重。”吴海存话锋一转,道:“你侄儿被人族虐杀,此乃家国大仇;替你侄儿报仇,乃是我鲛人族之大义。这一点侄女想必是明白的。”
    第三十九章
    海玲珑心中一紧,不敢接话。
    “我鲛人族自古以来,立下封印,与人族互不侵犯。如今你侄儿惨死于人族之手,此乃是人族侵犯在先,我鲛人族断不可坐视不理,否则人族得寸进尺,四海之大,哪还有我鲛人族存身之所?”吴海存肃容道,“侄女,此事关乎我鲛人族生死存亡,断不可就此罢了。你便将封印之秘密告诉伯父,待我解开封印,报了你侄儿之仇,你再重新封印即可。”
    海玲珑只好答道:“那封印之秘密,侄女委实不知,绝非知而不言。”
    “哼。”吴海存缓缓往椅背上一靠,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告诉本王。我鲛人族被人族虐杀,此仇必报。我意已决,七日之后,不论封印解除与否,本王定当率鲛人族英勇战士杀向风民岛,为族人报仇。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做好准备。你军务繁忙,我那侄儿你便不用带回去了,且让他留在宫中,也好有人照顾。”
    海玲珑无奈,只好行礼退下。
    “对了。”吴海存在身后冷冷说道,“本王生性谦和,小孩子不懂礼数,本王自不计较;只是皇后娘娘她脾气可不大好,若是冲撞了她,本王也无可奈何。”
    海玲珑咬咬牙,转身便走。
    姜一枫等人骑在鲸背,眼前便如浮光掠影、所行极速。初时四周尚有阳光照射下来;过得一会,四周逐渐变暗,乃至一片漆黑,唯有远近游动的一些动物发出淡淡幽光。大约一刻钟后,鲸行渐缓;姜一枫等人只觉得如穿过一层云雾,眼前忽然明亮。
    姜一枫往前面下方看去,但见一片海底山谷。山谷中间立了五座城楼,一高四低。高楼七层,矮楼三层,四座低楼将那一座高楼围在中间,山谷四周奇峰耸立、形态万千;海藻如绿树间杂其间,远近山峰上有各色宝石珍珠,发出柔和光泽,将整片山谷照耀如瑶池仙境。
    大鲸缓缓降下,早有两个鲛人军士持戟迎上前来,想是识得这大鲸,也不多问,朝姜一枫等点点头,转身前行。大鲸跟随在后。
    姜一枫这才是第一次在海下见着鲛人,果然下身乃是鱼尾,上身却与人一般无二。鲛人军士身披铠甲,在海中游行极速,比之寻常鱼类还要快上一些。
    鲛人军士将大鲸带至高楼外面约五丈远处,请众人下了大鲸,大鲸自行游去。众人再前行几步,彷如进到一个气球之内,里面无一丝海水。姜一枫等人于是撤了罡气,待军士进大厅通报,片刻之后,海玲珑亲到门口迎接,姜一枫先将子雅如珠做了介绍,海玲珑便请众人入内落座奉茶。
    姜一枫等人见海玲珑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又见她眉间深有忧色,姜一枫于是问道:“玲珑姑娘何事发愁?”
    海玲珑抬头看他一眼,低声道:“我弟…被他接去了宫中。”不用问,“他”自然是这鲛人国的国王、她的大伯父吴海存。
    姜一枫等三人互望一眼,姜一枫道:“圆月妹子推测的果然不错。你这大伯父要对你姐弟下手。”
    海玲珑皱眉道:“此话怎讲?”
    姜一枫便将赵圆月所推测之事讲与海玲珑。海玲珑听罢,想了一想,道:“若他真想攻打风民岛、上陆地称王,也没必要拿他孙子性命做饵啊,随便找个鲛人做饵,一样有理由起兵攻打。”
    姜一枫沉思片刻道:“这个我们倒未曾想过。恐怕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有其他阴谋。”
    轩辕无咎突然道:“你父母说不定还没死。”
    海玲珑大惊,忙问道:“何以见得?”
    轩辕无咎道:“这吴海存既然不能断定你父亲有没有将封印的秘密告诉你们姐弟,他便不会轻易杀了你父母;否则,若是你父亲真没告诉你们这秘密,那他岂不是永世也无法再知道?”
    说罢,他望向海玲珑,说道:“你父亲确实没告诉你?”
    海玲珑这一次想了很久,抬头道:“确实没有。”
    轩辕无咎道:“那便有希望。”
    海玲珑父母失踪五年,这五年当中,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父母,此时听说父母尚有希望存活于世,便如溺水之人陡然抓住一根稻草,虽则渺茫,却绝不愿意放弃。她颤声道:“那么,我父母会在哪里?”
    轩辕无咎道:“这还用说?自然是被你大伯父关在一个极其隐秘的所在。若想找他们时,却也不难,只需时时跟住你大伯父便见分晓。”
    海玲珑站起身,道:“轩辕公子所言极是。我这便前去。即算未找见父母,我也得先将弟弟悄悄救回。”
    姜一枫心道这海玲珑也是个急性子,便道:“不急,要去时,我们一同前去。你势单力薄,倘若被发现,却难脱逃。”
    海玲珑踌躇道:“这乃是我自己私事,又极危险,怎敢劳烦各位。”
    姜一枫笑道:“这可不是你自己的事。若事情真如我们所料,则救出你弟弟与父母,也同时解了风民岛之危。”
    海玲珑眼见三人坚持要同去,便不再推辞,她看了看姜一枫三人,道:“你们虽有罡气护身,但水下行动不便,若要打起来,你们肯定不是他父子的对手,枉自送了性命。我今传你们一些水下吐纳呼吸与游动的法子,此后你们在水下即便没有罡气护体,也能短时间自由呼吸言语,行动也更自由快捷。”说毕,便将水下的一些法门教与三人。好在三人均有练气的基础,一旦领会窍门,稍加练习,便就会了。三人试了试,果然比之前在水下方便百倍;游动之际,比之前快了好几倍。
    海玲珑又看了看三人,摇头道:“还是不行。你三人都不是鲛人,如此前去,太过惹眼。我倒有个主意,只是要委屈三位。”
    姜一枫微笑道:“但说无妨。”
    海玲珑道:“我年幼之时,我父王曾教过我一个小把戏,可将人或物藏在气泡之中,气泡里面可看见外面,外面人却看不见里面。这个小把戏只我知道,其他人皆不知。我现今将你三位藏于气泡之中,随我前往;若遇危险之时,我打破气泡,你们自可出来。不知各位可愿意?”
    姜一枫三人互相看看,点点头。海玲珑便伸出右手食指,就见指尖上幻化出一滴水珠,逐渐变大为一个气泡,将姜一枫三人罩于气泡之中。气泡轻若无物,飘飘然跟在海玲珑身后。
    海玲珑在大厅内下身乃是双足,待得出了大厅结界,双足便化作鱼尾,飞速向鲛人国国都皇宫游去。
    大约半个时辰,众人进到鲛人国国都。姜一枫等人看时,无不震撼。只见这鲛人国国都着落于海底平原之上,方圆约三里地,城中一应商铺、客栈酒肆,悉如陆上城池,众多鲛人熙熙攘攘,来往穿梭,虽不如东京繁华,却也足够热闹。那街道之中房屋商肆,多用巨大贝壳垒砌做墙、院中多植各色珊瑚;房中多用珍珠为灯,一眼望去,灿若天上星河。
    子雅如珠眼见鲛人国国都四周许多鲛人军士持戟巡逻,悄悄问道:“鲛人便是海中的霸主了,又无强敌敢来进犯,何用这许多军士?”
    海玲珑点点头,悄声道:“我鲛人国东西南北四城,各有五百军士,这国都之中共有三千军士。鲛人在海中,也不是没有对头。”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惊惧。
    子雅如珠见她不往下讲,便不再问。
    海玲珑轻车熟路,直往皇宫方向而去。到得皇宫,众人看时,这皇宫巍峨雄伟、镶金嵌玉,所用珍珠无数,端的是金碧辉煌。海玲珑自小在皇宫中长大,自然知道国王所在,带领众人避开巡逻,左拐右转,悄悄来到国王吴海存房间侧面。
    海玲珑躲于暗处观察多时,房中毫无动静。又等得一刻钟,她正要前去查看,突然房门打开。海玲珑吓一跳,赶紧躲好,偷眼观察。就见吴海存一手牵了她弟弟海星耀,走出房门,命所有卫兵原地待命,不许跟随,随即往皇宫外走去。
    海玲珑不敢大意,远远跟在身后。那吴海存牵着海星耀出了国都,左右看看无人跟随,化出鱼尾,直往东城方向而去。
    海玲珑大奇,吴海存去东城做什么?她心里闪过一丝念头,莫非大家都猜错了?他并未害我父母,此去东城,是要将弟弟还与我?
    此时不容多想,海玲珑也只得远远跟上。过得半个时辰,看看便到了东城,吴海存却不进城,游向东城附近一片海底乱石群。他转过三四个石柱,在一个石柱旁边停了下来。海玲珑赶紧藏好身形。
    吴海存牵了海星耀,走到石柱旁边,弯腰片刻,又直起身,缓缓说道:“我将你儿子带过来了,你看看,五岁多了,时间过得真快。”
    海玲珑远远听着,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她偷眼看时,视线被挡,却看不见吴海存身前情形。
    吴海存停了片刻,又道:“你那宝贝女儿,我特意叫她来守东城,让你每半月便可从此处看见她一次,对你一家可算不薄罢?这几年我每次问你,你都不做声,我如今再最后问你一次,封印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你若说了,我放你一家团聚,只说你夫妻远游回来,从此便在此镇守东城;你若仍然不说,你儿子今日已见到你俩,我断不能留他活口,杀他之后回头再去收拾你女儿。你自己掂量罢。”
    又停了片刻,吴海存前方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呵呵呵,吴海存,你使诡计将我夫妻困在这砗磲之中,这么多年不杀我二人,不就是为了这个秘密?放我一家团聚?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对你毫无防备的傻兄弟?我若说了,只怕我一家人活不过半个时辰。我海若虚在此对大海起誓,若是你敢动我儿女一根汗毛,你终生休想从我这得到这个秘密。一个不知道封印秘密的国王,哈哈,哈哈,只怕我鲛人国自立国以来,你是唯一的一个。”
    此言正中吴海存内心最深处,吴海存自当国王以来,虽然无人敢提,但他内心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此时被海若虚提及,不由浑身颤抖,心内怒发如狂。过了片刻,他强自镇定,自腰间抽出佩剑,冷哼一声,道:“好。好。我不杀你儿子,砍他手脚总可以罢?我今日便先砍他一只手,你若再不说,明日我便砍他另一只手。一个人失去双手,死倒是不会死,不过却是个废物。哈哈!哈哈!”
    砗磲内传出一声低呼,想是海星耀的母亲。海若虚厉声道:“你敢!你若敢动他,我死也不会放过你!”说到最后,话音颤抖,显是心中极为愤怒,也带有一丝惧怕。
    吴海存见他如此,越发高兴,缓缓挥起佩剑,笑道:“我答应你不杀他,你便应该知足了。你再不说,我便砍掉他左手。”
    海若虚默不作声,显是愤怒已极,却又无可奈何。他心里很清楚,若是说出去,便不只是一只手,他儿子女儿都将性命不保;至于他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吴海存不再说话,嘿嘿一笑,挥剑砍下。
    就听当的一声,吴海存手中佩剑被一物击中,力量极大,剑锋被击偏向一边。他心中一惊,转头查看,便在此时眼前一花,身边已不见了海玲珑的弟弟海星耀,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
    吴海存大惊,细看时,击中佩剑的竟是一小节珊瑚。就听不远处有人懒懒说道:“我这辈子最恨奸诈小人,见之,杀无赦!”
    吴海存忙抬头看时,大约十丈外石柱下立了一个灰衣男子,身边倚一柄长枪。他背靠石柱,举起酒葫芦仰头饮了一口,赞道:“好酒!好酒!”
    吴海存眼角余光扫处,右边也出来一白衣男子,手持长剑,静静站立。
    接着左边也出来一个少女,着紧身衣服,手持圆月弯刀。吴海存看的清楚,她穿的乃是鲛人族所制雪裳羽衣。
    他惶急后顾,却见海玲珑牵着弟弟持剑立于他身后约十丈远处。
    吴海存转过身去,定了定神,对海玲珑道;“你都知道了?”
    海玲珑面无表情,眼中却如要喷出火来。
    第四十章
    吴海存垂下佩剑,黯然道:“既已知道,我也不再多说。当年确实是我错了,我为了光大鲛人族,想要你父亲解开封印,攻上陆地,你父亲坚持不肯,我不得已才将他藏在此处。这些年来,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愧疚。”
    海玲珑鼻翼动了动,没有说话。
    吴海存又道:“我确实做错了,对不起你家人。但无论如何,我始终没有杀你父母,你们一家今日也团聚了,这也算好事一桩。侄女,凭良心说,我一向待你不差罢?”
    海玲珑自思,吴海存待她虽然说不得很好,却也不算差,于是点点头。
    吴海存苦涩笑笑:“既如此,我这当大伯的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我自裁于此处,你和你父母放过我妻子和三个儿子,你可能答应?”
    海玲珑犹豫片刻,道:“我答应你。下来我自和父王母后去说。”
    吴海存惨笑道:“好,一言为定。对了,这是你弟弟的手链,还给你罢。”伸出取出一串黑珍珠手链,走向海玲珑。
    海玲珑一看便知,那是弟弟海星耀刚出生时,母后亲自戴在弟弟手上的礼物;便点点头,上前去取。
    轩辕无咎初时见他们叙话,又用的是鲛人族语言,完全听不懂,不解其意。待见到吴海存向海玲珑走去,海玲珑上前去接,赶紧大喝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吴海存手中剑卷起一个漩涡,将海玲珑卷开一边,他疾向海星耀冲去。
    海玲珑大惊之下,想要冲去已然不及。只好挥剑指向吴海存,剑尖水流汇集,如水柱一般急冲向吴海存,吴海存被冲击,脚下一个踉跄,就见左右两边两条白色人影迅捷无匹,疾冲过来。
    姜一枫在陆地速度远快过子雅如珠,但水下却不及,又兼子雅如珠穿了雪裳羽衣,霎时便赶到海星耀身前。她见吴海存伸左手去抓海星耀,手中圆月弯刀快如闪电,劈向吴海存左手。
    吴海存冷哼一声,右手剑卷起漩涡,将圆月弯刀裹于漩涡之中。左手不停,伸向海星耀。
    哪知子雅如珠这圆月弯刀,性能辟水,直直将漩涡劈开,其势不停,劈向吴海存。
    吴海存无奈,挥剑上挡,就听当的一声,刀剑交击。
    子雅如珠擅长快攻,一刀被挡,一刀又出,吴海存手中剑所施展的漩涡对她毫无用处,威力便大打折扣,仓促之下,只好挥剑硬迎。
    吴海存右手挥剑,左手眼看便将抓住海星耀。海星耀见他手伸到眼前,突然张口狠狠咬去。吴海存哪料有此变故,猝不及防,被咬个正着。他赶紧甩手震开,低头看时,左手已被咬出深深牙痕,往外沁血。此时姜一枫正好赶到,将海星耀拉至身后,海星耀犹自狠狠瞪视吴海存。这一边,海玲珑与轩辕无咎也已赶到,轩辕无咎眼看子雅如珠暂时并无危险,不愿上前以二敌一,便在一旁观战。
    海玲珑提剑欲上前助战,子雅如珠叫道:“不要。”只好作罢。
    抓不到海星耀做人质,又被众人合围,吴海存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呵呵笑道:“你等莫非真以为本王怕了?”
    说话之间,他左手向前连挥,就见海水凝成三只利箭,疾刺向子雅如珠;右手剑剑势放缓,每一剑出去,都挟有巨浪之力。子雅如珠虽然手中圆月弯刀和身上雪裳羽衣能辟水,却无法抵挡周围海浪涌动。身形晃动之间,三支水箭已到身前,她忙挥刀去格,那水箭有形无质,格了个空。
    眼看三支水箭即将射中胸口,她被人从旁一拉,堪堪躲开,但仍有一支射中她的肩膀。子雅如珠感觉肩膀一阵剧痛,侧目看时,幸喜有雪裳羽衣,未能刺穿;饶是如此,雪裳羽衣上也留下一个小点。再抬头看,拉开她的乃是海玲珑。
    吴海存右手挽一个剑花,大喝一声,三个大漩涡分向几人袭来。众人不敢大意,凝神避开;便在此时,吴海存向后一跃,疾向国都方向逃去。
    原来这吴海存生性谨慎,眼见被众人合围,虽不清楚众人武功如何,但他绝不愿冒这风险,因此一早便打定主意,逼退众人立即逃走,回到皇宫召集军士再做打算。
    轩辕无咎提枪待追,看那吴海存时,一眨眼便只剩下一个小点,明知追他不上,只得作罢。
    姜一枫摆手道:“不必追。他回到皇宫,必定集合国都及南、西、北三城军士,转眼便会前来攻打这东城。为今之计,须马上救出老国王夫妻,是走是留,再作计较。”
    众人点点头,这才走到方才吴海存站立说话的地方,只见前方珊瑚中间躺了一个巨大的砗磲,长约丈余,通体发出淡紫色光芒。
    此时砗磲并未完全闭合,开了一条寸许宽的缝,声音便是从缝中传出。
    海玲珑带着弟弟海星耀,走到砗磲前面,轻轻叫道:“父王,母后。真的…真的是你们?”
    砗磲中沉默片刻,随即响起海若虚苍老的笑声:“呵呵,想不到我和你娘有生之年,还能与你们见面,也算是苍天有眼。这几年你和耀儿受委屈了。”
    海玲珑哽咽道:“孩儿们不委屈,你和娘受苦了。我这便救你们出来。”
    说毕,抽出佩剑,便欲往砗磲砍去。
    海若虚在砗磲内忙道:“不可。”
    海玲珑提剑在手,疑惑不解。
    海若虚道:“这砗磲已有五万余岁,坚硬无比,虽神兵利器亦不能伤,你挥剑砍它,于事无益,徒然惹恼了它。”
    姜一枫走上前,左看看右看看,问道:“冒昧问一句,那吴海存当初是如何将陛下与皇后放进去的呢?”
    “那把剑。”海若虚道,“他握在手中的那把剑。此剑名为‘平渊’,自上古之时起便是我鲛人族国王代代相传之物。持这把剑,能号令天下水族,这砗磲自然不在话下。当日他设家宴,用毒药毒倒了我与夫人,便夺了我的剑,将我与夫人困在此处。这砗磲每半月进食一次,当砗磲进食之时,我与夫人便也跟着进食。他故意将我与夫人放在此处,乃是因为从这缝隙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东城,得以每半月见一次我的儿女;他深知我儿女若是被他所害,我夫妻两个必定自绝身亡。”
    众人听完,心中痛骂吴海存歹毒,但是目前最重要的,却在如何打开这砗磲,救出海若虚夫妻。
    “我来试试。”子雅如珠说道。她走上前,将手放在砗磲壳上,欲待与砗磲沟通。过了一会,她摇摇头道:“不行。这砗磲死脑筋,只认那把剑。”
    轩辕无咎突然问道:“砗磲喝酒么?”
    海玲珑愕然道:“自然不喝。”
    轩辕无咎走上前,笑道:“那今日便让它尝尝美酒的滋味。”说毕,从腰间解下葫芦,沿着砗磲打开的寸许宽缝隙,将酒缓缓灌进去。
    砗磲一生之中,大概从未想到有人会灌它酒,虽然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片刻之后,砗磲抵受不住酒味,将外壳缓缓张开换水,待到那缝隙有一人来宽之时,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一侧身滑进去,眼见砗磲中间躺了两人,赶紧一人一个,将两人抱了出来,正是海若虚与夫人。海玲珑喜不自胜,冲上前将两人紧紧抱住,海星耀也冲上前去,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
    那砗磲换水之后,又缓缓合上,看似缓慢,也不过片刻之间。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回头看看,同时呼一口气。再看海若虚夫妻二人,形容憔悴,身上均绑有绳索。海若虚笑道:“此是龙筋索,坚韧异常。”
    姜一枫道:“这个倒可一试。”抽出龙吟,刷刷两剑,龙筋索应声而断。海若虚赞道:“好剑!”
    此时重得自由,海若虚夫妻方才与众人见礼。海玲珑喜形于色,向父母一一介绍。海若虚微笑道:“多谢众位,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海若虚夫人也向众人微笑致谢。她年约四十五岁,虽则憔悴,却形容端庄、举止得体,不失了 的风范。
    姜一枫笑道:“此刻不是客气的时候,吴海存回去定会召集军队,转眼便要杀到这东城来。是走是留,须得尽早决断。”
    海若虚道:“我堂堂鲛人国国王,岂能逃走。东城尚有五百军士,我便带领他们与吴海存决一死战。吴海存虽有国中与南西北三城军士共四千五百名,但其中有一部分乃是我以前做国王时候的老部下,未必便不能争取过来。”他对姜一枫等人说道,“诸位乃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本当好生款待;奈何大战在前,恐怕凶多吉少,我也只好对诸位下逐客令,请诸位尽快返回陆地。他日若有机缘,我当好好报答今日之恩。”
    海若虚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愿姜一枫等人卷入这场大战,丢了性命,姜一枫等人岂能不知?
    姜一枫笑道:“此事并非是陛下一家之事。那吴海存倘若赢了,必定带领鲛人军士水淹风民岛,则全岛之民危在旦夕。为今之计,我们理当同仇敌忾,共同迎战吴海存,若是赢了,陛下重掌王位,也解了风民岛之危;若是输了,我们将命赔上便是,也无遗憾。”
    海若虚犹豫片刻,看了看众人。他毕竟也是一国之君,杀伐决断,并不拖泥带水,便道:“好。如此便有劳各位。”
    众人即刻回城。鲛人军士见老国王与海玲珑一起回来,无不惊异。海玲珑遂向众军士说明缘由,最后说道:“吴海存兵多将广,此战极其危险,若有不愿出战者,便请退去,并不勉强。”
    众鲛人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举戟叫道:“愿奉国王号令、扫清逆贼!”
    轩辕无咎点点头,心内赞许道:这鲛人军士倒也刚强,想来海若虚以前当国王时对军士不错,所以尽皆愿意为他而战。
    海若虚缓缓道:“多谢诸君相助。既如此,我便与玲珑带三百军士出城迎战;姜公子等三人带二百军士,绕路直取国都。那吴海存恨不得一举灭了我,再加之他知我城中兵少,必定倾巢而出,万料不到我们还会分兵去取国都;姜公子若是袭取了国都,便自后前来东城,与我成合围之势;若是敌不过时,姜公子你等不可恋战,须得速速退回风民岛,再做计较。”
    海若虚内心实是不愿姜一枫等为他牺牲,因此分兵与他们去取国都;若是能取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取,他们也好有个逃命的机会。
    轩辕无咎摇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应该我三人带三百军士在此迎敌,陛下与玲珑姑娘带二百军士去取国都。一来,我们三人路途不熟,怕中途耽误了时间;二来,陛下乃是真正的国王,若你带兵打回去,向国都中鲛人宣明情由,则取国都之时还可聚起一支兵马。陛下汇聚军士后从后攻击吴海存,吴海存两头受敌,当可破之。”
    海若虚点点头,叹口气,道:“此计虽好,只是你等只有三百军士,要抵住吴海存的进攻,实属难能。”
    姜一枫笑道:“陛下只管领兵前去。这里交与我们便是。”
    海若虚再不说话,吩咐夫人带小儿子海星耀去东城之中妥善躲好;他自与海玲珑带了两百军士,绕路去取鲛人国国都。
    姜一枫三人带领三百军士,出了东城,摆开阵势准备迎战。
    约一个时辰之后,吴海存果然带着三个儿子,率大军赶到东城外。
    吴海存见对面姜一枫三人立于阵前,却不见海若虚一家,疑惑道:“叛贼海若虚何在?”
    今天还是发不了,再过两天看看,实在发不了就只有换地方了。
    第四十一章(上)
    姜一枫冷冷道:“对面众人听者:这吴海存为谋王位,使计毒害国王海若虚,将国王与王后困于砗磲之中,今日方被我们解救。国王海若虚历经折磨,身染重疾,特命我等代他讨逆,捉拿逆贼吴海存。你等众人当识大局,遵国王海若虚之令,助我们捉拿吴海存,事后必有封赏;倘若冥顽不化,助纣为虐,则今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吴海存听得海若虚病危,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生性谨慎,眼珠一转,还是暗命三儿子吴逸带五百军士,速速回转国都,以防有诈。安排已毕,他这才抬头笑道:“众将士休听他一派胡言!那海若虚当日失踪,便是去陆地上勾结人族,欲对我鲛人族不利。这三人皆非我鲛人族人,乃是海若虚邀来对付我鲛人族的帮凶!众将士努力上前,杀了这三个异族之人,本王重重有赏!”
    姜一枫哈哈笑道:“荒谬!海若虚本就是鲛人国王,他勾结人族祸害鲛人族,于他有何益处?你这话简直狗屁不通!”
    吴海存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勃然大怒道:“休听他蛊惑!众军士上前与我拿下!”
    吴海存所带几千军士,其中一小半是海若虚当国王时留下来的老兵,此时犹豫不决;另一大半却是吴海存当国王之后征召的新兵,听得吴海存号令,便即冲锋上前。
    姜一枫等三人心知此战必不可免,运罡气护身,冲上前去,一剑一枪一刀,于敌军中来回冲杀。
    鲛人军士虽然速度快过他三人,武功却不如,不能砍破三人的护身罡气,纷纷被三人所伤;吴海存所率鲛人军阵脚动摇,缓向后退。姜一枫这边三百军士见状,奋勇上前,冲杀过来。
    吴海存见状大怒,招呼大儿子吴清、二儿子吴昕一同上前。
    姜一枫对轩辕无咎、子雅如珠道:“我去抵住吴海存,你两人去迎敌吴清吴昕。”
    三人分开,迎战吴海存父子。
    姜一枫直冲到吴海存面前,吴海存阴笑道:“嘿嘿。前番你等人多,本王暂且放过你等,此时你可没那么好运了。”说毕,他右手剑卷起巨大漩涡,冲向姜一枫;左手凝水成箭,不停射向姜一枫。
    姜一枫眼见他射来的水箭力道凌厉,不敢以护体罡气硬接。他在漩涡中左右摇摆,努力稳住身形,同时还要躲避水箭,无暇还击,片刻之后便落了下风,险象环生。
    轩辕无咎这边对敌吴清,吴清身高力大,所使乃是一根狼牙棒。他仗着速度快力量大,急速游向轩辕无咎,当头便是一棒。轩辕无咎侧身让过,手中枪直刺吴清肋下。吴清速度极快,疾向后退。谁知刚刚避过,那枪尖上生出一个罡气漩涡,急卷向吴清。吴清大骇,再向后退,却已不及;他身体被漩涡所阻,轩辕无咎迅速再度出枪,吴清肋下便中了一枪,所幸他尽快脱离漩涡,中枪不深。吴清大怒之下,反身一棒,横扫过来。轩辕无咎立枪一挡,手臂微微发麻,心里暗道:这吴清武功不行,力量倒是颇大。
    他展开身形,与吴清斗在一处。吴清虽然高大,脑子却不笨,很快摸清这虎头斩魔枪的特点,厉害便厉害在枪尖所生漩涡,因此他遇枪来时便不往后退,只向两边躲闪,一则躲枪,二则避过漩涡。只是如此一来,身法难免大受影响。
    子雅如珠上前迎战吴昕,这吴昕虽没有吴清那那般高大,却比吴清还壮实许多;手使两柄大铜锤。子雅如珠乃是九尾狐族,在水下本就极快,又兼手中圆月弯刀与身上雪裳羽衣都能辟水,在水下速度不让吴昕。吴昕虽则动作不快,但两柄大铜锤,一攻一守,攻守范围都极大,子雅如珠轻易也攻不进去。他两个一个极快,一个极慢,一时间斗个平手。
    这边厢东城三百军士一起冲上,虽则勇猛,终究不敌对面人多,渐渐落在下风,被吴海存所领军士围攻。
    姜一枫正自苦苦支撑,眼看东城军士落于下风却无法分身去救。吴海存好整以暇,挥剑不断激荡出漩涡,又不停发射水箭,不让姜一枫有喘息之机。姜一枫望向吴海存,见他下身鱼尾在海中飘荡自如,突然想起太极球中首尾相接、往复游动的黑白双鱼,心中一动,暗道 “道法自然,何必执着?”
    想到此,他不再努力稳住身形,在吴海存化出的大漩涡中随海水飞速旋转;心念动处,借力使力,用罡气引导漩涡,向吴海存手下军士冲去,外人看来,便似他驾着漩涡飞来一般。他飞速旋转,手中龙吟挥舞,所向披靡,吴海存手下军士纷纷受伤。
    吴海存大怒,跟上前来,努力挥动手中宝剑,那漩涡更大更强,欲要将姜一枫吞没其中。姜一枫此时心中明亮,丝毫不惧;漩涡越强,他飞行越快,架漩涡在敌军阵中横冲直撞,直杀的对方溃不成军。
    这一边,轩辕无咎渐渐占了上风。斗到分际,他突然一枪直刺,吴清便往右边一闪,轩辕无咎并不收枪,人随枪走,直从吴清左边穿过,吴清大喜,挥狼牙棒向轩辕无咎脑袋狠狠砸下。轩辕无咎兵行险着,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然一翻身,手中枪早已缩回;反身一枪,直刺吴清咽喉。枪快棒慢,吴清狼牙棒尚未到轩辕无咎头顶,咽喉已被虎头斩魔枪刺穿;鲜血汩汩而出,吴清就此不动。
    轩辕无咎左右看看,转头便来相助子雅如珠。他大喊一声:“如珠妹子,你且去击杀敌军,这里留给我。”子雅如珠知他性格,收刀便走。轩辕无咎奋起神威,枪如梨花万点,罩向吴昕。吴昕刚刚与子雅如珠鏖战半天,哪知道换来的这个厉害,斗了十来个回合,被轩辕无咎一枪穿胸而过,也自死了。轩辕无咎提枪闯入敌军阵中,来回冲杀。
    找不到原因,所以只好把一章分成了两次发,试试看。
    吴海存眼见两个儿子被杀,怒火中烧;又见漩涡奈何不了姜一枫,反被他所借,击杀己方军士,无奈,收了漩涡,挥剑上去迎战姜一枫,另一只手水箭不停。要说近身相搏,吴海存不是姜一枫对手,只是他能化水成箭,姜一枫不得不防,因此将将打成平手。
    正激斗之时,吴海存所领军士后方大乱。众人看时,只见海若虚父女两个领了几千鲛人,手持刀枪剑戟,从鲛人宫城方向杀来。
    原来海若虚父女带了两百军士,绕道直冲宫城,宫城守卫空虚,一队人马毫不费力便攻入城中。海若虚父女便去遍告城中,揭穿吴海存真面目。吴海存当鲛人国王这几年,父子四人骄奢淫逸、欺压良善,众多鲛人早已心怀怨恨,如今见老国王归来,无不欢欣鼓舞;持刀荷剑、踊跃相随。国都中本有鲛人十余万众,顷刻之间,海若虚便聚起了六七千人。
    便在此时,吴海存三儿子吴逸带五百军士返回宫城,他哪想到城中景象,一进城便被团团包围,他不是老国王与海玲珑的对手,不出几合便败下阵来。好在海若虚尚念亲情,并未杀他,只将他捆缚起来;随即率了这六七千人,赶来相助姜一枫等人。
    吴海存本已有些不支,又见后方大乱,前后受敌,将心一横,一连十余箭逼开姜一枫,将剑横放在胸前,闭目默祷。
    海若虚见状吃了一惊,厉声道:“吴海存!你若用‘平渊’剑招水族前来杀我族人,便永世是鲛人族之敌!”
    吴海存睁开眼,狞笑道:“事已至此,我还有退路么?”
    片刻之间,就见海水翻滚涌动,宛如千军万马来袭。众人抬头看时,无数巨鲸、海蟒、鲨鱼、魔鬼鱼等大小水族,铺天盖地而来,纷纷向姜一枫等人、海若虚与他所率领的鲛人军士扑去。
    众鲛人虽是海中强者,但架不住水族数量众多,无穷无尽而来。片刻之间,便有许多鲛人军士受伤;更有不少鲛人被那巨鲸海蟒活活吞下,形势一片大乱。海若虚与轩辕无咎等人,此刻也只得自保。
    姜一枫有罡气护身,在水族中左躲右闪,靠近吴海存。吴海存持剑在手,心中对姜一枫恨极,左手伸出,将海水化成五根水矛,直刺姜一枫。姜一枫一面要躲避水族,身形便不如先前灵活;躲闪时左手手臂被一根水矛刺中,直接穿破罡气,鲜血直流。
    姜一枫手中“龙吟”沾上他手臂所流鲜血,突然嗡嗡作响,振动不已。姜一枫忙低头看时,一暗影似龙非龙、似蛇非蛇,从剑身跃出,瞬间化为一条巨蛇,直向吴海存冲去。吴海存大惊,挥剑欲砍,早被这巨蛇一口咬中手臂,手中“平渊”剑掉落下去。便在此时人影一闪,海玲珑早已穿行过来,抓了“平渊”剑在手,急忙退回,将剑交与海若虚。
    海若虚将剑平放胸前,闭目祷告。片刻之后,众水族纷纷退去。
    此时吴海存已被姜一枫、轩辕无咎、子雅如珠和海玲珑团团围住。那巨蛇眼见一击成功,吴海存已无威胁,便又缩回龙吟剑身之中。吴海存虽失了宝剑,但功力犹在;只见他凝神运气,两手伸出,将海水化成各式刀剑,或粗或细,分向众人袭去。
    海若虚将剑插回腰间,两手伸处,众人面前出现一道水墙,吴海存化出的各种武器,碰到水墙便纷纷消于无形。
    吴海存放下手,盯着海若虚,半晌,叹道:“可惜,你徒有如此功力,却只会守,不会攻。”
    海若虚淡淡道:“你能攻破我的水墙么?”
    吴海存道:“不能。”
    海若虚道:“我若是用这水墙困你,你永远也出不去。那么,这不攻之攻,岂不是最强之攻?”
    吴海存默然半晌,道:“你赢了。说什么都是对的。”顿了一顿,又道,“请赐剑一柄。”
    海若虚看着他,并不说话。
    吴海存看他一眼,道:“你也不用可怜我。我如今子嗣全无,也不想再苟活下去。”
    海若虚挥挥手,手下军士便将被绑的吴逸推上前来。
    吴海存看见小儿子尚在,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他心内思量,海若虚不会放过他父子。
    海若虚想了想,道:“你用‘平渊’剑对付本族族人,我身为国王,现将你除名,终你一生,不能再回鲛人国。”
    说毕,他命人将吴海存小儿子捆缚解开,让他回到吴海存身边,又道:“不过,你儿子尚无大恶,他日若是愿意,可回族中。该如何做,你自行决定。”
    吴海存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海若虚,行了个礼,带吴逸转身离开,迅速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吴海存一走,他所带来的的军士呆立当地,不知如何是好。海若虚于是向众军士讲明原委,并说道若愿留下者既往不咎,不愿留下者也不强求。众鲛人军士原是被吴海存所蒙蔽,如今老国王回归,一大半愿意留下;另有少数鲛人军士自感羞愧,就此离开。
    安抚完毕,海若虚对姜一枫等人深深一礼,道:“诸位大恩,没齿难忘。就请同去宫中一叙。”说毕,派人去东城中接了夫人与儿子,同回国都。
    姜一枫等人怕赵圆月与公输雨未在风民岛上担心,遂向海若虚一家告别。海若虚听罢,也不强留,从怀中掏出一颗紫色珍珠,比鸽卵略大,比鸡卵略小,递给子雅如珠,笑道:“珍珠配美人,这是我被关在那砗磲之中时所发现,就送与姑娘做个礼物。”他再转头对姜一枫与轩辕无咎道,“诸位既然有事在身,我也不多强留。此恩来日图报。”
    海玲珑走上前,对姜一枫道:“诸位舍命相救,我深感大德。今日请回,明日我自来城中寻你们。”
    姜一枫点点头,众人遂作礼而别。
    三人刚刚走到罗卜算店铺门口,尚未进去,便远远听到那“吾不知”在院中大叫:“回来了!回来了!”三人相视一笑,走入院中,险些与公输雨未撞个正着。
    回到院中,公输雨未自然缠着子雅如珠讲述水下经过,听到精彩处连连叹息,深恨自己不能同往。
    第二日辰时,海玲珑便来到院中,与众人见礼毕,便问道:“你们所要这鲛人之泪,不知用于何处?”
    第四十二章
    姜一枫便将扶桑木一事告知海玲珑。海玲珑听罢,点点头,道:“何时启程?”
    姜一枫想一想,道:“事不宜迟,只今日便启程。不过,我们须得先去到一座海底火山,取朱雀之精。”说毕,便将朱雀之精一事也告知海玲珑。
    海玲珑想一想,道:“你是打算穿着这雪裳羽衣,去火山岩浆中取那朱雀之精?”
    姜一枫点点头,道:“正是。那海底火山岩浆犹如熔炉,奇热无比,无法靠近。如今有了这雪裳羽衣,正可前往。”
    海玲珑微微皱一皱眉,道:“海底火山岩浆确是炙热异常,我鲛人族也不敢靠近,不知这雪裳羽衣能否抵挡得住。”
    姜一枫道:“此去东海嗟丘岛,须得经过南海。这火山便在南海之中,不论如何,先去试上一试。”
    海玲珑道:“那好。我便跟随船后,一同前往。”
    商量已定,众人辞别罗卜算,乘枫月无雨号出发前往朱雀之精所在的海底火山。
    到了海底火山口,远近一片暗红色。枫月无雨号在三十丈远近处停下,姜一枫欲穿上雪裳羽衣出发前往岩浆,子雅如珠却不同意,她要自己穿雪裳羽衣前往。
    “如珠妹子,此事可不是玩耍。”姜一枫正色道,“那岩浆奇热无比,靠近恐有性命之忧。”
    子雅如珠噘嘴道:“你一个大男人,穿这衣裳不合适。再说也不合身。”
    “穿上它乃是为了抵抗岩浆。”姜一枫苦笑道:“哪里能管合不合身。”
    “我穿这个,应该合身。”赵圆月镇静说道。
    “圆月姐姐你就别闹了。你连一丝水性都不会,合身也没用啊。”公输雨未笑道:“我倒想穿上看看。”
    “我不会水性,你也不会啊。”赵圆月此时却不让步。
    “别吵啦。”轩辕无咎一边喝酒,一边懒洋洋道,“我穿最合适。说到水性,比我强的可不多。”
    姜一枫看了一眼大家,心内感动,缓缓道:“众位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有些事,必须我亲自去做,希望大家也能明白我的心意。都不用争,这件衣裳,我穿定了。”
    说毕他拎起雪裳羽衣,正要穿上,突然谢大牛走了过来,道:“我家世代在海中讨生活,对这海底火山,颇有些祖传的应对之法,不如我去试试。”
    众人听完,齐齐看向他。姜一枫半信半疑,道:“那岩浆可不是开玩笑,此去有性命之忧,你真能应对?”
    谢大牛笑道:“众位的命是命,我的命可也是命,我岂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过,可得说好,我冒险前去,得额外加十两银子。”
    姜一枫尚未说话,公输雨未抢道:“我给你加一百两!”
    轩辕无咎道:“你若是真有法前去,不论成功与否,我给你加一百两金子!”
    谢大牛两眼放光,喉咙中咕咚一声,摆手笑道:“一百两金子太多,我消受不起;那就一百两银子,就这么说定勒。”
    姜一枫此去确无把握,见他信心满满,自不便与他争。于是将雪裳羽衣递与谢大牛,谢大牛接过穿在身上,从船底出到海里。姜一枫终是有些担心他的安危,随他一起出到海中。海玲珑正在海中等候。
    “此处我也曾经过几次,”海玲珑道,“只是不曾停留。”
    姜一枫便将那岩浆中的红色小鱼指给谢大牛与海玲珑看。海玲珑看了半天,终于找到。她看着小鱼,突然道:“你们且等一等。”说毕,一溜烟不见身影。过得一个时辰,她手中持了一把剑,重又返来。姜一枫看得清楚,她手中所持正是“平渊”剑。
    海玲珑将平渊剑横放胸前,闭目祷告。看那红色小鱼,依旧在岩浆中无忧无虑、游来游去。片刻之后,海玲珑睁眼摇头道:“不行,它并非水族,不遵平渊剑号令。”
    姜一枫点头道:“既然是朱雀之精,乃是神物,应该不属水族。玲珑姑娘费心了。”
    海玲珑无奈,只得回去归还平渊剑。
    待她走后,谢大牛再不停留,缓缓向岩浆靠近。约十丈远处,已是热不可耐;再进到五丈远近,已如置身火炉。待得谢大牛来到岩浆之前,已觉全身上下血脉喷张,如欲从身体中激射而出;他头昏眼花,放眼看去一片朦胧。万幸他身着雪裳羽衣,尚不至被岩浆周围海水所伤。
    那火红小鱼在岩浆中游来游去,无一刻停留,谢大牛只在最边缘处静静等待。好容易火红小鱼游过来,谢大牛看得分明,疾伸左手去抓;明明已经抓在手中,但火红小鱼身体仿佛透明,手指从小鱼身体穿过,毫无阻滞。小鱼在岩浆中悠然自若,一个摆尾游开。此时谢大牛手指已伸入岩浆之中,就听嗤的一声轻响,雪裳羽衣已破。谢大牛虽然急速将手抽回,但没入岩浆的五个指头已然变得焦黑,他强自镇定,急速回退。姜一枫赶紧迎上去,见他左手受伤,将他拉在身后迅速冲进水遁船,海玲珑也跟了进来。
    “不行。”谢大牛苦笑道:“那小鱼抓不了,它是透明的。我明明抓住了它,但却抓不起来。”
    众人看他左手,五根手指全部焦黑,已然不能动了,心下颇为难受。谢大牛却恍如未觉,笑道:“说好的,一百两银子。”
    “你且好生休养。”公输雨未强笑道,“银子不会少你一分。”
    当下唤了船上大夫赶紧替他敷药,扶下去休息。
    姜一枫看着谢大牛背影,眉头紧锁。赵圆月走过来,站在他身旁。
    “他似乎…”姜一枫看向赵圆月,本想说谢大牛似乎没有什么家传秘法,可谢大牛因此事身负重伤,若如此言语,未免太也伤人。再者他也不确定谢大牛到底有无秘法,说不定真有;若是没有,此刻怕不只是伤几根手指了。
    他想来想去,也没个计较,只好叹一口气。
    “谁也不想他出事的。”赵圆月看向他,柔声道。
    姜一枫看看谢大牛脱下的雪裳羽衣,左手手指处已然为岩浆所破,只齐手指根处留下五个黑黑的破洞。
    “他方才言道,那火红小鱼是透明的,抓不了,这是什么意思?”轩辕无咎问道。
    众人皆不解,只好摇头。
    “或许,他没抓住?只好这么说。”公输雨未道。
    其实公输雨未之言也是大家心中所想,毕竟谢大牛身无武功,想要在岩浆中准确抓住那火红小鱼难度实在太大;只是这话确有些伤人,这谢大牛又因此负伤,大家便不好意思说出口。
    “此中缘由,确有些费解。”姜一枫道:“大家也累了,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再做理会。”
    深夜,众人皆在沉睡之中,姜一枫悄悄起身。原来晚间他便打定主意,不能再让其他人因此事受伤;若是一定要受伤,那么应该由他来承受。他穿好那件残破的雪裳羽衣,悄悄自船底下到海中,独自游向火山。
    深海里的火山不分昼夜,喷涌不息,火红的岩浆不断从火山口涌出,前面的岩浆刚被海水冷却,后面的岩浆又涌流出来。从上面看去,真彷如一只振翅飞翔的火鸟。
    姜一枫运罡气护身,依旧从侧面靠近岩浆。酷热自不必说,他打定主意,衣裳左手指处已破不能再用,便用右手试试。来到岩浆处,他静静等候那火红小鱼,不到一炷香功夫,那小鱼自远处慢悠悠游过来。姜一枫一咬牙,伸手去抓。便在此时,他背后被一股大力所推,歪向一边;与此同时一条白影迅捷无伦的冲到岩浆处,探身于岩浆之中,随即便不再动。姜一枫定住身影转头一看,是一只小白狐,他瞬间明白过来。大惊之下,他忙冲过去抱起小白狐,疾忙退出火山口。
    姜一枫一口气冲出二三十丈远近,低头看时,怀中小白狐已化成子雅如珠。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两只手自肩膀以下全部焦黑,身体一片冰凉,已然没了呼吸。
    姜一枫抱住子雅如珠,眼中不禁垂下泪来。眼泪滴到子雅如珠面上,她似是有所感觉,半柱香之后,眼睫毛轻轻颤动,再过片刻,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姜一枫的面庞,青色眼眸中柔情似水。
    “对不起,”她微笑说道:“狐狸捕鱼…始终要差一点。一枫哥…你的怀抱…好温暖。你知道么?你第一次将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我便感觉,好温暖…好安全。从那一刻起,我便爱上你了…”
    子雅如珠嘴角缓缓抽动,努力微笑,半晌之后,又说道:“我知道圆月姐姐喜欢你,你也喜欢圆月姐姐。我只是一只小狐狸,我没有奢望过要拥有你…那一日在汤谷中,你将我搂在怀里,吻了我的嘴…我知道你只是想要给我渡气,可是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好幸福…以后怎么样,都不重要了。一枫哥…我很容易满足的。后来在千里长沙岛上的帐篷之中,其实我心里…我心里真希望你能抱着我…”
    说到这里,她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些红晕,道:“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一枫哥,你可以再亲我一下么?”她微闭星眸,睫毛不住颤动。
    姜一枫心乱如麻。那日在汤谷之中,他亲吻子雅如珠本是为了救她,心内并无别的想法,却不想子雅如珠竟然知道。此刻子雅如珠命在旦夕,若是不答应,怕她伤心;若是答应,心内又觉对不起赵圆月。正自犹豫,发现子雅如珠正偷偷睁眼看他,同时觉得她身体慢慢热起来。
    姜一枫心中奇怪,再看子雅如珠的手臂,也不再是一片焦黑,而是慢慢转成白色肌肤,一如正常时的手臂。他盯着子雅如珠,疑惑道:“你…好像好了?”
    子雅如珠眼珠转了几转,突然格格一笑,从姜一枫怀中蹦起来,一溜烟游向枫月无雨号,一面说道:“傻哥哥,我有三条命你忘了?我死不了的。”
    姜一枫又喜又气,摇摇头,也向枫月无雨号游去。
    第二日早晨,姜一枫偷眼看子雅如珠时,见她正与赵圆月、公输雨未一处说笑,正眼也不看他,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昨晚睡不着,去了一趟熔岩。”子雅如珠对大家道,“谢大牛说的没错,那红色小鱼确实无法抓起。我也试过。它在手中仿佛是个影子。明明抓住了,却抓了个空。”她只字未提姜一枫。
    众人疑惑的看着她。
    “如珠妹子,你…没受伤?”赵圆月疑惑问道。
    “我动作快。”子雅如珠微笑道,“一抓不中,便立刻溜出来了。”
    众人半信半疑。好在见她确实未受伤,也不再多问。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赵圆月想了一会,缓缓道,“五行之中,火能生土,土能载火。必得用土作器,方能将朱雀之精捞上来。”
    公输雨未眨眨眼,道:“那简单啊,我们去海底找一小块岩石,做成容器,拿去捞它不就好了?”
    赵圆月摇摇头,苦笑道:“岩石乃是凡土,恐怕不行。我们不如先去救活扶桑木,取了苍龙之精,再从长计较。若是不行,便先放一放,等将白虎之精与玄武之精都取了,最后再来取这朱雀之精。”
    姜一枫想想也只好如此,便点点头。众人遂出发前往嗟丘岛。
    不日来到岛上。故地重游,众人心中自有一番感慨。子雅如珠向众人言道,许久未见奶奶,欲先回青丘国拜见子雅和,姜一枫自思也不差这一日,于是众水手仍留在船上,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赵圆月、公输雨未、子雅如珠、海玲珑六人一同前往青丘国宫城。
    第四十三章
    子雅和见到孙女与众人也是大喜,当晚自然又是大开宴席、尽情欢饮。
    酒至半酣,姜一枫见海玲珑独自一人走出宫殿,恐她与众人不太熟悉,有些孤单,便走到她的身边。
    “星星真漂亮。”海玲珑并不回头,望着满天星斗,微笑道。
    “是啊。”姜一枫笑道,指着星空说道:“这颗是北极星、这颗是天狼星、这颗是织女星、这颗是南极星…”
    海玲珑顺着他的手指,微笑看向这些星星。她想了一想,突然问道:“姜公子,天上这么多星星,有没有一颗星星叫做鲛人星的?”
    姜一枫愣了一下,仔细想了半天,答道:“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我孤陋寡闻,所知道的星星也不太多,说不定真有也未可知。”
    海玲珑点点头,不再说话,静静望向星空。
    第二日辰时,众人辞别子雅和,来到扶桑木之下。海玲珑对众人道:“你们且站在远处便好。”
    姜一枫等人依言站在远处。海玲珑走到扶桑木根部,先面向西南方拜了三拜,然后立于树下两手合十默默祷念。过得片刻,众人只见那扶桑木迅速长出枝叶嫩芽;不过一盏茶功夫,整棵大树重又变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此时从远处看去,真好似一条蟠曲静卧的青龙。
    姜一枫等人大喜,却见树下海玲珑晃了几晃,软软倒在地上。众人大惊,忙奔过去。子雅如珠将海玲珑抱在怀里,众人看时,海玲珑面如金纸,气息奄奄。她睁眼看向众人,努力一笑,缓缓道:“鲛人一生无泪,有泪之日,便是命终之时。”
    姜一枫这才知道,原来她当日说的如此郑重,是因这鲛人之泪实是她的生命。
    “我鲛人族虽非人族,但也知道,言而有信。”海玲珑断断续续说道,“况且你们不但救了风民岛一岛百姓,还救了我的爹娘,让我一家终能团聚,我便今日死去,此生也已了无遗憾。谢谢你们。”
    她一连说了几句谢谢,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闭上眼睛,面带微笑,不再言语。
    “你何苦如此。”姜一枫眼见海玲珑就这么死去,震惊之下,不知该如何做,只喃喃说道,“你早些说知,应该有其他办法的,应该有其他办法的。”
    他不想一滴鲛人之泪,竟然要海玲珑付出生命,心内既悲且悔;久久跪在海玲珑身旁,只不断重复:“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其他人也是心内悲痛,久久不语。
    子雅如珠抬头看看他,半晌,道:“大家不用难过。我有办法。”
    姜一枫惊讶抬头,道:“人死不能复生,岂能有法?”
    子雅如珠对着他一笑。阳光从树叶中透下来,照在她的脸上,便如初开的花朵一般娇艳。她将手放在海玲珑头顶,大约半柱香功夫,众人惊讶发现,海玲珑渐渐有了呼吸,面色也转红润。再过得片刻,海玲珑竟然睁开了眼睛,她缓缓看向众人,道:“我这莫不是在做梦?”
    众人一片欢呼。便在此时,子雅如珠缓缓垂下头,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众人大惊,海玲珑忙坐起来将子雅如珠扶住,连声呼唤:“子雅姑娘!子雅姑娘!”但见她面容苍白,慢慢的没了呼吸。
    姜一枫刚见到海玲珑复生,尚未来得及高兴,又见子雅如珠倒在地上。他心里一紧,想起那日在海下子雅如珠说的话,强笑道:“不要紧,如珠妹子乃是九尾狐族,死不了的。”众人这才稍稍宽心。
    说归说,姜一枫还是走过去,轻轻抱住子雅如珠,笑道:“如珠妹子、如珠妹子,别玩啦。你可不要吓唬大家。”
    连唤数声,子雅如珠面带微笑,只是不应。赵圆月走过来,探探脉象,皱眉道:“不像是开玩笑。”
    姜一枫连唤数声,子雅如珠只是不应,再过一会,身体慢慢变冷。姜一枫眉头渐紧,但犹自不信,心内不断说道:她不会死的,她在和大家开玩笑。
    众人渐渐也看出来,不像是开玩笑。子雅如珠,这一次真的死了。但是所有人心里都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接受。
    姜一枫坐在树下,轻轻抱住子雅如珠,眼泪顺着脸庞滚落下来。轩辕无咎背过身去,咕噜噜大口喝酒。赵圆月与公输雨未紧紧围住子雅如珠,泪如雨下。海玲珑站在旁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为什么我活过来她却死了?难道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
    夕阳西沉,夜幕渐临。众人心里悲戚,困了便在树下和衣而眠。谁都不愿意相信子雅如珠真的死了。夜风穿过树叶,呜呜作响。
    姜一枫半抱着子雅如珠,斜斜的依靠着扶桑木的根部。恍惚之间,突然见到子雅如珠远远的走过来,面带微笑,叫道:“一枫哥。”

    第四十六章
    姜一枫大喜,忙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子雅如珠抿嘴笑笑,道:“一枫哥,对不起,我骗了你。那日在海底我说我不会死,是假的,我只有三条命,三条命用完,我就会死的。在汤谷之下和岩浆之中,我已用掉了两条命,本来想留下这条命好好陪你的。可惜…”
    姜一枫心内大恸,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本可以不死的。”
    子雅如珠盯着他,柔声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为别的女人难过。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我绝对不能让你为了别的女人难过哪怕一点点。如果海玲珑死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对她充满愧疚,会一直想着她。所以,我用我的命换了她的,这是我们九尾狐族天生的能力之一。”
    她看着姜一枫,眼中满是柔情,道:“一枫哥,上次在海底是逗你玩的;但是,那些话都是真的。希望你以后偶尔也会想起我,哪怕只是个淡淡的影子也好。从今以后,我只能化作一只小白狐陪着你了。对了,苍龙之精我已替你衔来。我走了,一枫哥千万要保重…”
    子雅如珠说着,身影逐渐变淡。姜一枫拼命伸手去抱,却只是抱空。最后,子雅如珠带着微笑,消失在夜空中。
    姜一枫一个机灵,突然惊醒,才发现方才是做了个梦。皓月当空,他赶紧看向怀中,只见一只小白狐安安静静的躺着,嘴里衔着一小截嫩绿的树枝,上面犹带着树叶,想来便是那苍龙之精。姜一枫细看时,小白狐只有一根尾巴。
    姜一枫轻轻抚摸着小白狐,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半晌,柔声道:“如珠妹子,我永远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在姜一枫身旁,一个东西在月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泽。姜一枫转头看时,原来是那日在海下海若虚送给子雅如珠的紫色珍珠。珍珠旁边,静静躺着子雅如珠的圆月弯刀。
    姜一枫悄然拭去眼泪,将苍龙之精、珍珠与弯刀收了,在扶桑木下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大海,小白狐便安静的趴在他脚边。
    次日清晨,姜一枫将昨晚之事告诉大家。众人心中难过,赵圆月忽道:“九尾狐族的国王子雅和便在这青丘国中,何不前去问她?说不定她有法子让如珠妹子再化成人。”
    姜一枫一愣,心中狂喜,责怪自己如此糊涂,为何便没想到此节。于是众人毫不停留,赶往青丘国宫城。
    待见到子雅和,姜一枫便将前项事情说与她知道,祈望她能有办法让子雅如珠重生。子雅和看到小白狐的那一刻,心底便已明了,听姜一枫讲完,良久,叹一口气,道:“九尾狐族,天生便有一尾,此后却须历经修炼方得一尾,一尾便是一命;若是命耗尽,修为便也耗尽,只得以狐狸之形存世。若想再化为人,须得重修六十年,且不能再遭劫难方可;若是再遭劫难,便连这狐狸之形都保不住,只得重入轮回。老身实是无能为力。”
    姜一枫听说需要六十年,一颗心重又沉下。他尚不死心,问道:“便没有其他法子?”
    子雅和摇头哽咽道:“九尾狐族自古如此,没有其他法子。”
    姜一枫万般无奈,只好告辞子雅和,与众人一同离开。
    回到枫月无雨号上,海玲珑向众人告辞,默然道:“子雅姑娘因我而死,我此生当寻遍整个大海,必定能找到一个法子救回子雅姑娘。”
    姜一枫见她眼眶通红,知她心里难受,只好强忍心中悲痛安慰道:“此事并非你的责任,不必因此心生愧疚。至于如珠妹子,我们也定当寻遍千山万水,寻找能让她重化人形的办法。”
    海玲珑点点头,一转身跃入海中,倏忽不见。
    夜晚,姜一枫带着小白狐在甲板上眺望星辰,赵圆月走到她身后。姜一枫看着她笑了笑,突然想起一物,便自怀中掏出那颗珍珠,递给赵圆月,道:“这是当日在海下海若虚国王赠与如珠妹子之物,你替她收着罢。”
    赵圆月接过去,珍珠在星光下愈加光彩夺目。她想了想,自行回到船舱之中。
    第二日一早,赵圆月自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戴在小白狐的脖子上。众人看时,原来赵圆月将珍珠镶了银角,用五彩丝线做了个丝带,将珍珠挂在丝带中间。小白狐自行走过去照照镜子,意甚欢喜。
    姜一枫看向赵圆月,赵圆月冲他笑笑,道:“此是如珠妹子之物,自应当由她佩戴。”
    公输雨未怕姜一枫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强笑问道:“一枫哥哥,我们的枫月无雨号下一站去往哪里?”
    姜一枫楞得一愣,回头对众人道:“我欲将此船改个名字,叫做枫月无雨?念珠号,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公输雨未肩上的“吾不知”立刻高叫道:“念珠号!念珠号!”
    轩辕无咎与赵圆月、公输雨未纷纷表示赞同;从此之后,“枫月无雨号”便改做了“枫月无雨?念珠号”。
    如今苍龙之精已得,朱雀之精暂时未有办法。姜一枫想一想,此处距辽国太白山(即今之长白山)为近,便决定从东海穿鲸海、经高丽国、从辽国咸州登陆,直往太白山而去,先去寻那玄武之精。
    其时高丽国乃是辽国的藩属国,虽不与大宋为敌,也说不上太过亲密,因此姜一枫等人一合计,并不在高丽国登陆,打算直接前往辽国咸州,找一处僻静海岸悄悄登陆。时值寒冬腊月,枫月无雨?念珠号到得咸州附近海域,便见海上多有浮冰。好在枫月无雨?念珠号可潜入水下,避开浮冰,众人并不十分担心;只是姜一枫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枫月无雨?念珠号靠岸之后,姜一枫等人便上岸去,其他水手仍旧留守船中。谢大牛与邹治乃是闲不住的主,去到哪里都要上岸瞧一瞧,又兼谢大牛为拿取朱雀之精受伤,姜一枫更不能就此拒绝,便答应他们同往。
    姜一枫以星辰定位,辨明方向,一行人隐踪潜行,往太白山进发。
    寒冬时节,大雪纷飞,野外杳无人迹,鸟兽潜行。一行人在两尺来深的雪地里前行,偶尔遇见孢子便射来烤肉吃,十分美味可口。两日之后,夜晚时分,众人行至一处山谷,山谷中约有一二十户人家,看样子乃是一个小村庄。
    村中人家皆为小木屋,屋顶被大雪所盖,远远望去,宛如星空下的一朵朵大蘑菇。屋中透出柔和的橘色光芒,令人倍感温暖。
    众人正打算绕过村庄前行,姜一枫却感觉到三十丈开外有一丝异样。他不动声色,忽地一闪身,一眨眼间,人已到三十丈开外。那处所在是个雪堆,姜一枫一伸手,往雪堆中一抓,抓起一个人来。
    此人身着皮衣皮帽,手中提了一根三股叉,背上背了弓箭,典型的猎户打扮;细看眉眼,却与姜一枫等人无异。
    其他人见有变故,也纷纷走过来。
    @songgaofu2005 2022-06-22 13:56:45
    楼主,不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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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的。只是现在只有用电脑才能发上来,所以不那么方便。但是会坚持更新的。
    上面帖子中没来得及修改,有个“第四十六章”,那是以前的分节,并非直接跳到了四十六章,中间内容是连贯的。
    第四十四章
    这人被姜一枫提起来,浑身战栗,偷眼看了姜一枫几眼,又看了轩辕无咎等人几眼,突然开口道:“大宋人?”
    姜一枫一愣,缓缓将他放在地上,道:“你是何人,怎懂得我大宋官话?为何深夜埋伏此处偷窥我们?”
    这人整了整衣帽,拱手道:“我名叫罗全安,乃是此处猎人。不过我祖上并非辽人,乃是中原人,唐朝末年到渤海国讨海为生;后渤海国为辽国所灭,我一家人便成了辽人,住在这云底村之内。因近日野猪袭扰村庄,我一连几晚在此蹲守,不想撞见各位。”
    姜一枫点点头,冲他笑一笑,一叉手道:“我名叫姜一枫,这几位乃是我的朋友。适才不知尊驾埋伏此处是何用意,冒犯之处请多多见谅。”
    罗全安也笑笑,一张黝黑瘦削的脸上满是敬意,道:“我埋在雪堆中,便只露出两只眼睛,姜公子能在如此远的地方便发现我藏身之处,委实厉害!”
    他看了看众人,道:“大雪天寒,又是深夜,诸位若是不嫌简陋,便请到寒舍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姜一枫想了想,摇头道:“你虽不是辽人,你村中却多是辽人,倘若被人发现我们,于你却不大方便。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罗全安笑道:“不妨。我村中人皆是渤海国故人,渤海国被灭之后一起迁来此处,大家彼此照应,便如同亲人一般。”
    姜一枫转头看看,他与轩辕无咎、谢大牛、邹治自是不妨,赵圆月与公输雨未虽有棉衣棉靴,却仍是不敌寒冷,鼻尖冻的发红;小白狐被赵圆月抱在怀中,倒是温暖的紧。
    姜一枫又看了看罗全安,道:“深夜叨扰,多谢厚意。”
    罗全安大喜,便带众人来到云底村里家中,进堂屋奉茶。屋中尚有妇人小孩,便是罗全安的老婆孩子。
    众人一一介绍,围炉而坐,罗全安老婆赶紧为大家奉上热茶,又端上一些果脯肉干。轩辕无咎拿出酒葫芦,问罗全安道:“可饮一杯否?”
    罗全安皱眉道:“诸位到我家中,却自带美酒,莫非是嫌我招待不周?”便命老婆快去取酒。
    轩辕无咎不便拂主人好意,笑一笑,便将葫芦放回腰间。
    不一会罗全安老婆取出一坛酒来,甫一开盖,满室生香;她与众人各倒一大碗。
    罗全安端起酒来,笑道:“此乃本处特产松子酒,乃用上等红松籽酿造而成,清香可口、回味无穷,诸位请。”
    轩辕无咎饮一大口,赞道:“好酒!好酒!想不到此处竟有如此美酒!”他将酒碗放下,眼睛一亮,喜道:“还有花生!”不由分说,拿起一粒花生便剥开放入口中。
    罗全安酒量极好,与姜一枫、轩辕无咎三人酣饮;公输雨未喝了一碗,便已红霞满面;赵圆月只浅浅尝了一口,她见公输雨未酒量不支,便抱着小白狐,带公输雨未一道回屋歇息了。谢大牛与邹治各饮一碗,也自回屋休息。好在罗全安家里房间不少,尽自安顿的下。
    三人畅饮,至醉方散。第二日凌晨,天尚未见亮,姜一枫听得屋外急促敲门声,随即有人开门,外面敲门人急促说了几句,就听见罗全安低声回了一句,又关上了门。
    姜一枫虽听不懂,但听来人语气,似有大事发生。他便起身结束停当,来至堂屋,见罗全安也正在准备三股叉与弓箭。隔壁房间吱呀一声,门开处,轩辕无咎也走了出来。
    姜一枫问罗全安道:“何事如此惊慌?”
    罗全安抬头见是姜一枫,笑道:“姜公子不须担心,只是一群野狼。这些日子野外食物稀少,想是狼群饿的狠了,便来打村中牛羊的主意。前些日子已来过一次,被我们击退,不过村中牛羊也有不少伤损。”
    姜一枫自思,得人热心款待,自当出一份力,轩辕无咎也是一般的想法,两人遂随罗全安来至村口。此时村口处已有七八个猎人,埋伏在柴草堆后面,手持弓箭,严阵以待。众人见罗全安带了两个陌生人过来,微微打量,罗全安向众人微笑致意,示意是自己朋友。众人便对姜一枫和轩辕无咎点点头,转头又看向村外。
    大雪下了一夜,尚未停歇,众人身上不久便铺满一层雪花。此时天光尚未见亮,村口前面大约四十丈开外,几十双黄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游移不定。
    罗全安悄悄对姜一枫和轩辕无咎道:“那黄绿色的眼睛便是狼群,它们在等狼王命令。”
    轩辕无咎哪管许多,取出飞翼雪花弓,瞄准最近的一只狼,嗖的一声,正中两只眼睛中间。那狼尚未出声便倒地而亡。
    周围猎人见他射术奇绝、力道更是惊人,无不震惊。
    姜一枫也取出弓箭。两人一连七八箭,每一箭都射中狼两眼中间,箭头直插入狼脑内,顷刻之间便有七八匹狼倒地。
    狼群一阵骚动,不约而同后退了一二十丈。狼群后方,缓缓走出一匹公狼。
    此时天色微曦,借着微弱晨光,只见这匹狼浑身雪白,比之寻常公狼足足大上一倍。它直视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眼中充满愤怒。
    “这便是狼王。”罗全安微有些紧张,对两人道,“传说狼王通灵,力大无比。”
    轩辕无咎张弓待射,姜一枫将手搭在他弓上,微微摇头,轻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轩辕无咎想一想,一箭射出,正射在狼王身前不足半尺之地。
    狼王看了看,似是明白轩辕无咎警告之意;又抬头看了看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在远处转了几个圈,趴下身子,眼望姜一枫等人,似在思考。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见它不发起进攻,便也不动,由得它慢慢思考。
    那狼王趴了一会,又站起身来,转几个圈,似是心中好生委决不下。
    姜一枫忍住笑,对轩辕无咎轻声道:“这狼王也是个执着的主。”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众人身后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姜一枫等人转头看时,见是几个中年妇女匆匆赶来,面色焦急。她们与内中数人低声交谈几句,罗全安听在耳里,道一声:“不好!”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忙问详细。罗全安皱眉道:“这狼王好生狡猾。它在前方诱敌,却派了其他狼自后面袭进村子,拖了好些个牲畜走了!”
    轩辕无咎听到此处,拍拍姜一枫肩膀,道:“你留在此处小心提防那狼王,我回去看看。”说毕便同其他几人赶回村中。片刻之后,村中弓箭之声大作,只闻得野狼高声哀鸣;再过得片刻,村中逐渐安静下来。轩辕无咎重又回来,对姜一枫做了个手势,示意村中来袭狼群已然搞定。
    姜一枫转头再看那狼王。它似是得知了讯息,再深深的盯了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几眼,带领狼群缓缓退去。姜一枫心中对狼王之智慧颇感佩服,一直不忍心射杀它,由得它去了。
    村中众人眼见狼群去的远了,这才松一口气,纷纷过来,冲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竖起大拇指。罗全安便与众人一一介绍。
    回去途中,罗全安连呼可惜。姜一枫问其故,罗全安道:“两位有所不知,狼性最是记仇,今日不杀,倘若它怀恨在心,他日必来报复。”
    姜一枫听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罗全安看看他,忙道:“会记仇自然也会记恩。倘若它记得今日不杀之恩,那么也不是一件坏事。”
    回到屋中,赵圆月等人也都已起身,姜一枫便欲与罗全安告别。
    罗全安问道:“诸位要去往何处?”
    姜一枫知他只是热心、并无它意,便答道:“我们欲要前往太白山寻一个物事。”
    罗全安笑道:“太白山离此处虽不甚远,但诸位人地生疏,又不通语言,沿途多有不便。蒙诸位杀退狼群,我村人无以为报,我愿做个向导,带领大家前去。有我在,大家也好少些麻烦。”
    姜一枫一想也是,他四个男人虽然不妨,但赵圆月与公输雨未夜宿雪地只怕身体吃不消;若是要搭帐篷,又恐被本地官兵察觉。他与众人商量之下,便同意了。姜一枫对罗全安笑道:“如此,不耽误了你打猎么?”
    罗全安笑道:“本地冬天寒冷,本来便少出门。家里冬天的一应物事早在入冬之前便已准备妥当。不妨。”
    罗全安又道:“诸位服装有些惹眼,不如都换上本地猎人服装,少许多麻烦。”
    公输雨未先跳起来表示同意,众人也无意见。于是罗全安去村中借了一些衣物,众人尽皆换上。如此一来,姜一枫一行整个便成了一队猎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新奇好玩。
    出得门来,村中人皆来送行,送一些干粮酒水。姜一枫等人一一谢过,告别众人,走出云底村,往太白山进发。这次不再穿山涉水,罗全安带着大家沿路而行。
    中午时分,路过一山野小店,众人腹中饥饿,便在此处打尖。
    小店内寂寥无人。罗全安自去找店家安排酒食。姜一枫望向店外,大雪纷纷扬扬,紧一阵慢一阵。
    他一转头,见小白狐在赵圆月怀中正望向他,心中一暖,将它轻轻抱过来,自己先不吃,先喂小白狐吃饱;小白狐一双眼睛滴溜溜看着他,乖乖吃饭。
    众人用过酒食,身子暖和,便出门继续赶路。走出约两里地,公输雨未突然低呼一声:“糟了!”
    众人皆看向她,她红了脸,低声道:“方才不小心,将随身的包袱忘店里了。”
    罗全安笑道:“不妨,我这便回去拿。”
    姜一枫抬手道:“我脚程快,还是我去罢。你们且慢慢走着,我拿了包袱自来追赶。”
    说毕,他便转头往店里而去。
    两里地不远,一会便到。走到离店大约三十丈远近,姜一枫突然感到一股杀气。
    他放慢脚步,抬头眯眼看去。
    店里靠窗坐了两人。一个红衣女子,带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外面披了一件毛皮翻领长袍。红衣女子对面斜斜的坐了一个灰衣老者,也戴着黑色面巾。两人并不交谈,缓缓饮食。
    姜一枫看那女子,虽然蒙着面巾,但总觉得有些眼熟,似曾见过。他缓缓走向小店,便在此时,不远处雪堆里寒光一闪,一支六角形飞镖向他袭来。
    姜一枫看的真切,微一侧身闪开。便在此时,附近又有三支镖急速袭来。姜一枫一腾身躲过前两支,正要用手接第三支,只听当的一声,一支三角形飞镖后发先至,将那支六角形飞镖击落在地。
    他一抬头,便看见那红衣女子向他走过来,灰衣老者两手笼在袖中,跟在红衣女子后面。
    两人走到他面前,灰衣老者低低的喝了一声。就见三人周围的雪堆里陆续站起来几个人,这几人一模一样的打扮:一身黑衣黑裤,黑头巾黑面罩,背一把长刀。
    第四十五章
    “临!”一黑衣人抽刀在手,喝道。
    “兵!”另一黑衣人抽刀喝道。
    “斗!”
    “者!”
    “皆!”
    “阵!”
    “列!”
    “在!”
    “前!”
    姜一枫环视一圈,一共九名黑衣人。黑衣人围成一个大圈,将姜一枫、红衣女子与灰衣老者统统围在中间。
    一黑衣人突然身影一动,挥刀疾劈向红衣女子。
    灰衣老者身形不动,三枚三角形飞镖从袖中疾飞向黑衣人。黑衣人向后一翻,躲开两枚,挥刀格开一枚。
    几乎同时,又有四名黑衣人挥刀疾上,劈向红衣女子。灰衣老者又发三镖,分袭三人;同时只见寒光一闪,灰衣老者从背后抽出长刀,劈向第四人。那人待要闪躲已然不及,手臂被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其他三人躲开飞镖,闪身疾上,灰衣老者身形如电,手持长刀分战三人,丝毫不落下风。
    受伤那黑衣人从衣角扯一块布将伤口一绑,浑如不觉疼痛,又冲向灰衣老者。灰衣老者以一敌四,兀自显得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此人身手了得。”姜一枫看着灰衣老者,心中赞道。他细看时,黑衣人与灰衣老者所用之刀与大宋殊异,似剑而单刃,略微弯曲有弧度,突然脑中一闪,想起当日在梅山峒鬼市外面曾经遇到的那帮劫匪。
    “日本人!”姜一枫心内自思,“怎地在此处又遇上?”
    他再细看这红衣女子和灰衣老者,其身形与当日所遇到的冷紫玉和冷原极为相似,心中越发疑惑。
    便在此时,又有两人挥刀劈向红衣女子。灰衣老者疾发两镖,两人闪开之时,另有两人迅速扑上,灰衣老者再要发镖,却被四刀分别袭来,眼看不及,那两人即将砍中红衣女子。
    就听当当两声,两人手臂一震,手中刀已被挡开,刀刃各有一个小豁口。他俩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姜一枫已挡在了红衣女子身前,手中龙吟剑在漫天飞雪中闪烁光芒。
    “冷紫玉?”姜一枫并不回头,冷冷问道。
    “是的。”红衣女子淡淡一笑,道,“也不是。说来有些复杂,不过姜公子请放心,我并无害你之心。”
    “那这些人是?”姜一枫问道。
    “忍者。”冷紫玉道,“来杀我的。不过现在,连你也不会放过。”
    姜一枫微微皱眉,道:“你告诉他们,我并不想杀他们,叫他们速速退去。”
    冷紫玉苦笑道:“他们不会听我的。他们只听上官之言。”
    便在此时,五个黑衣忍者一拥而上,分别劈向姜一枫和冷紫玉。
    姜一枫冷冷一笑,手中剑疾刺而出,先攻向最前面一人。他已看过,这些黑衣忍者速度并不如他,这一剑刺向手臂,绝躲不开。就听嗤的一声轻响,剑尖到处,黑衣忍者忽然不见,只剩一片枯叶,被剑锋劈成两半,自空中缓缓飘落。
    姜一枫一怔,不及多想,剑尖一转,劈向第二人;眼看行将劈中,就听噗的一声闷响,黑衣忍者也是突然不见,龙吟剑劈中一截枯木。
    此时那三人刀锋已到红衣女子身前,姜一枫心中奇怪,手中剑却片刻不停,刷刷刷疾刺三人。就听三声轻响,或刺中雪球,或刺中破布,或刺中泥块,黑衣忍者统统消失不见。
    姜一枫这才认真起来,他将罡气布满全身,持剑站在冷紫玉身前,凝神戒备。另一边,灰衣老者眼见女子并无危险,放心与四个黑衣忍者对战。
    “方才他们所使的是空蝉术。”冷紫玉道,“此术乃是借天地万物替代自身。如今他们使的是影遁术,隐藏身形,伺机进攻,姜公子须多加小心。”
    姜一枫全神戒备。便在此时,他感觉左肩后面寒气袭来,反手挥剑格挡时已晚了半分,背后一刀劈中了他左肩。所幸姜一枫有罡气护体,此刀所伤不深;饶是如此,他肩部已被划开一道小口子。
    便在此时,左足处微有寒意,姜一枫待要闪躲也是晚了半分,小腿被划开一个小口。
    姜一枫看向脚下,突然看到右边雪地上出现一个极轻极细微的脚印,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他心念急转,这些黑衣忍者虽然能隐匿身形,但毕竟不是神仙,并不能飞行,行动之际仍旧会在雪地上踩出脚印;虽然这脚印极为细浅、几不可辨,但姜一枫目光锐利,却能认的出来。
    想到此处,他抬起头来,持剑在身体周围缓缓转动,意似戒备,眼角余光却在周围仔细搜寻。突然他瞥见身体右侧雪地出现两个细微脚印,迅速一剑刺去,嗤一声,剑尖冒出一股鲜血,随即一个黑衣忍者现出身形,原是被姜一枫刺中大腿。
    姜一枫依样画葫芦,刷刷刷刷连续四剑,分别刺中四个黑衣忍者。好在他并不想夺人性命,所伤皆非要害。
    五人身体中剑流血,已无法再使用影遁术;但这五人却也并不退开,挥剑又上。五人本来速度不如姜一枫,如今受伤之下,行动更是迟滞,姜一枫此时如要伤他们,易如反掌。
    姜一枫一一挥剑格开,皱眉问道:“他们都不怕死么?”
    “除非上官命令。”冷紫玉苦笑道:“否则他们即算战死也不会退却。”
    姜一枫想一想,分别刺伤五人大腿,令他们无法走动,回剑入百纳盒中,拉着冷紫玉,一闪身到灰衣老者身旁。
    此时灰衣老者已砍伤一名黑衣忍者,现在以一敌三,更是稳占上风。
    “这几个黑衣忍者怎不使用影遁术?”姜一枫问冷紫玉。
    “呵呵。”冷紫玉笑道,“说到影遁术,藤田先生可比他们高明多了,他们岂敢班门弄斧?”
    “藤田先生?他既然不叫冷原,你自然也不叫冷紫玉。”姜一枫道。
    “是的,我是正子内亲王,乃是日本国前任天皇的女儿,也即是现任天皇的妹妹。藤田半兵卫是我的贴身护卫,也是一名上忍。”冷紫玉躬身道:“你可以叫我正子。”
    姜一枫点点头,道:“这些忍者为何要追杀你?又为何连我也要一起杀掉?”
    正子道:“说来话长。他们是清河源氏派来的人。”
    便在此时,雪地右侧一棵树上传来嘿嘿几声冷笑,一个声音道:“清河源氏岂是你这小丫头配提的?”
    姜一枫循声望去,右边树上一根极细的枯枝上慢慢现出一个人形,也是黑衣黑裤、黑头巾黑面罩,披了一件黑色披风。此人身高大约四尺三寸,背上背了一柄长刀,几乎与他身体等高。他站定在树枝上,轻若无物。此时所有黑衣忍者,连同正在与藤田半兵卫打斗的三名忍者,突然一闪身,全部消失不见。
    “源赖义!”正子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平静,冷冷道,“想不到你亲自前来。你清河源氏也是天皇臣子,还不下跪行礼?”
    源赖义冷哼一声,道:“我清河源氏也是天皇一脉,岂能向你下跪行礼?你藤原家霸占摄关之位多年,早该让位了。”
    说话之间,他缓缓摘下背后长刀,握在手中,走到姜一枫身前一丈处站定,看向姜一枫,对正子道:“想必这便是你要找的人。我先杀了他,再来杀你。”说话之间只见黑光一闪,刀尖已到姜一枫胸前。
    姜一枫大惊,对方拔刀速度之快,他平生从所未见。他疾忙拔剑格挡,当的一声,刀剑相交,饶是如此也已慢了半分,姜一枫胸前已被划出一道小口。他抬头看时,源赖义仍在原地,但长刀已然出鞘,刀身如同罩了一层淡淡的黑雾,黑雾流转不定。在他与源赖义之间,十几片雪花被从中划开,缓缓飘落于地。
    “童子切安纲。”正子低声对姜一枫道:“此人乃是源赖义,武功卓绝;他手中所持之刀名为童子切安纲,他家族前辈源赖光曾用此刀斩杀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此刀蕴含神鬼之力,须得多加小心。”
    藤田半兵卫欲要上前,姜一枫微微摆了摆手,手持龙吟,缓缓走上前去。藤田半兵卫转头看了看正子,正子目视姜一枫,无有其他表示,藤田半兵卫因此走到正子身后,静立不语。
    源赖义盯着龙吟,赞道:“好剑。”不敢大意,持刀在胸。
    源赖义所说乃是日本国语言,姜一枫全听不懂,也懒得懂;他微一点头,一剑疾刺而出。
    源赖义已在旁边观察多时,他知道姜一枫速度极快,手中剑也极为锋利。他不确定手中的童子切安纲能否抵得住龙吟,因此并不冒险,躲开龙吟之后一刀斜劈姜一枫腰部。
    姜一枫微一纵身,躲开童子切安纲,又是一剑直刺。
    便在此时,姜一枫眼前一花,源赖义已化身成三个影子,一模一样,同时持剑向姜一枫攻来。
    姜一枫一怔之间,左臂已被童子切安纲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小心。”正子轻呼道,“分身之术。”
    姜一枫急向后退,细看三个影子脚下雪地,却均无足迹。想是源赖义轻功已臻化境,可以踏雪无痕。
    姜一枫心念急转,源赖义却丝毫不给他时间,三个影子一起上前,将姜一枫围在中间。
    姜一枫举剑刺向其中一个影子,却刺了个空,待要转向另一个影子,背后早被劈了一刀。所幸姜一枫有罡气护身,伤口均不甚深。
    如此打下去毫无胜算,姜一枫一边闪躲一边观察三个影子,急思对策。三个影子当中,必然有两个是幻影,一个是本体。大雪纷飞,姜一枫注意到,当雪花飘到源赖义幻影处时,幻影有形无质,雪花毫无阻碍,穿过幻影继续飘落;但是当雪花飘到源赖义本体处时,本体有形有质,雪花便被阻挡,在源赖义身体周围形成一个轮廓。他辨明此点,细看雪花,只见源赖义的本体在三个影子中不断快速变幻,他看清本体,突然一剑刺出,源赖义被他看穿,只好回刀自救。刀剑相交,发出清脆响声,两人手中兵刃均无损伤。
    姜一枫大喜,连刺三剑,剑剑刺向源赖义本体。源赖义此时也已明白分身之术被雪花所破,只好硬接三剑。他速度也是极快,与姜一枫在伯仲之间,两人一时打个平手。
    再斗片刻,姜一枫突然发现又找不到源赖义本体了。抬头看时,原来是雪停了。
    源赖义眼见得雪停了,嘿嘿一笑,三个影子齐上。姜一枫无法分辨,右肋又中了一刀。
    没有雪花,又当如何?姜一枫苦思良策。伤口虽不甚大,但鲜血溅出,在雪地上甚为醒目。
    此时危在旦夕,姜一枫心中反而一片空明。他突然想起,当日在雒县,那位神秘老人曾言,若是贯通《连山》、《归藏》、《周易》,则大可窥天地之奥秘、人间之兴替;小可见方寸之进退、毫厘之得失。他如今得安乐先生指点,业已贯通三易;便左手掐指,以源赖义为上卦、以童子切安纲为下卦、以时辰为变爻;卦以八除、爻以六除、余数为用。一占之下,源赖义本体位在东南,他连忙举剑向东南方影子刺去,却刺了个空,与此同时,左肩又中一刀。
    第四十六章

    原来并不是姜一枫占错,皆因姜一枫占出源赖义本体之后、挥剑之前,源赖义本体早已变幻他处,因此不能伤他。要快、更快,姜一枫心内自思。源赖义速度极快,本体与幻影不停变幻,若是占得慢了,待出剑之时本体与幻影早已变幻,自然无法刺中。他心随意转,手中剑毫无停滞,占到哪便往哪刺去,如此又过得片刻,梅花易数与手中剑渐渐配合纯熟;终于姜一枫一剑刺出,正中源赖义右臂,血花飞溅。
    姜一枫毫不停留,占准源赖义本体,又是两剑。
    源赖义的分身之术,在日本国内罕逢敌手。他虽不清楚姜一枫是如何破解的,但姜一枫一连三剑对准他本体刺出,他心中也明白分身之术对姜一枫已然没用了。既然没用,他便收了分身之术,与姜一枫正面对战。
    世间一切事物,皆是有利有弊。分身之术虽然能迷惑敌人,但也会分散自身精力,拖慢自己速度;一旦收了分身之术,源赖义速度比之前又快了两分。两人瞬间便对攻了数招。
    雪地之上,一团白影和一团黑影迅捷来去,斗在一处。
    突然之间,姜一枫觉得脸颊一凉。他伸左手一摸一看,乃是血迹,可是自己明明没有被对方劈中。
    姜一枫一面与源赖义缠斗,一面留意。漫天飞雪当中,突有几片雪花穿过他的护体罡气,飘近他的身体。他心知有异,躲过这几片雪花,仔细看时,这几片雪花与其他雪花一般无二,完全看不出分别。
    他再留意仔细观察,有些雪花靠近源赖义手中的童子切安纲,被黑雾笼罩,再向自己飘来,便能穿破他的护体罡气。
    此刀确实古怪,姜一枫心中暗思。他一面留意避开这些从童子切安纲飘过来的雪花,一面苦思破敌之策。
    若有一日碰到快过自己的敌人,该当如何?这是当日在蜀山上公孙长明问他的问题。当日公孙长明凭借绝顶的功力化为护体罡气,姜一枫自然伤他不得;但姜一枫目前并无公孙长明那般功力,若是硬接源赖义一刀,只怕是立刻便要身首异处。
    他一面思索,一面对敌,又要避开从童子切安纲飘来的雪花,已渐渐落了下风。源赖义好整以暇,步步紧逼。
    姜一枫看他脚步移动,心里一动,既然能用梅花易数占出他主体与分身的位置,为何不占他下一刀劈向的部位呢?他左手掐指暗算,一边躲避格挡源赖义的刀,一边心中对他出刀位置默默验证。
    几刀下来,姜一枫发现,以自己目前的能力尚不能占出源赖义手中童子切安纲劈向的准确位置,只能占一个大概。但是世间之事,失之毫厘,往往谬以千里;若是占得差了半寸,未及闪避格挡,说不定此刀便劈中了要害。
    他想了又想,决定冒一个险。他占出源赖义下一刀要劈向自己右足。右足附近均无要害部位,因此他不闪不避,运足罡气硬接了这一刀;同时姜一枫手中龙吟剑闪电般刺出。源赖义未想到姜一枫全不闪避,一刀中敌,还未来得及高兴,自己右胸也已中剑。他速度极快,中剑之后立即后退,虽然伤的不深,但鲜血迅速渗出,将胸口黑衣浸湿。
    姜一枫运全身罡气于右足,硬接了源赖义这一刀,虽未伤筋动骨,右足也是鲜血涔涔。
    源赖义站立不动,脸上神色甚是古怪,似是不信自己会被姜一枫刺中。姜一枫也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不动。
    两人静立了片刻。源赖义缓缓举起童子切安纲,两手握持于胸前,剑尖向上,嘴唇微动。过得片刻,童子切安纲上面的黑雾渐渐凝成一个巨大的怪物,足有三丈高,头生双角,面目狰狞,腰间隐约可见挂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
    “姜公子小心。”正子轻声道:“这乃是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之魂魄。”
    酒吞童子抬起左足,向姜一枫狠狠踩下,姜一枫急闪身躲开。酒吞童子的左足重重踩在雪地上,地面微微震动,雪花四处飞扬。
    酒吞童子毫不停留,抬右足又向姜一枫踩来。姜一枫一闪身跃起,抬剑刺向酒吞童子大腿,却刺了个空。与此同时,身体周围一阵刺痛,被飞舞的雪花划开许多小伤口。原来酒吞童子身体周围的雪花被它妖气所染,皆能伤人。
    姜一枫明白这酒吞童子乃是魂魄所聚,如同源赖义化出的分身,有形无质,无法可以伤它。酒吞童子步步紧逼,欲要将他踩于足下;他左躲右闪,一时无还手之力。
    正子眼见姜一枫情势危急,微微侧身。她背后的藤田半兵卫缓缓上前,正要出手,却见场中发生巨变。
    原来姜一枫危急之时突然想起当日在海下,龙吟剑中的巨蛇之魂曾经现身退敌;当日也是自己受伤,鲜血滴于剑上,这才引得巨蛇之魂现身,如今情势危急,只好一试。他于是将龙吟的剑尖在自己的右足伤口处蘸了一点鲜血。
    瞬间,龙吟剑上幻出一条巨蛇,似蛇非蛇、似龙非龙,身长八九丈。巨蛇一纵身便向酒吞童子咬去。酒吞童子急闪身避开,一伸手,手中多了一柄长刀,狠狠斩向巨蛇。巨蛇在空中一个翻身,躲开长刀,又向酒吞童子咬去。
    一时之间,酒吞童子与巨蛇,两团巨大的黑影,斗在一处,难分胜负;天地之间,风云翻涌。过得一会,巨蛇找准机会,将酒吞童子持刀之手与身体紧紧缠绕在一处,酒吞童子无从发力、挣扎不开;巨蛇张开大口,一口咬下,将酒吞童子吞于腹中,随即又化成一道黑影,遁于龙吟剑之中。
    冰天雪地,重又归于平静。
    源赖义盯着姜一枫手中的剑看了一会,缓缓将童子切安纲还入剑鞘,背于背后,对正子说道:“你绝对不可能成功。”言毕,转瞬不见。
    正子走到姜一枫身前,见他满身鲜血,不禁睫毛微微颤动,对他说道:“姜公子可能走动?就请去到店中,我替你包扎伤口。”
    姜一枫将剑还于百纳盒中,强笑道:“不妨。”实则这一战乃是他有生以来最艰苦一战,此时他也是满身伤痕,元气大伤。好在他身上各处伤口均不甚深,在雪中也已慢慢愈合,不再流血;只是右足那一处伤口颇有些深,此时仍在流血不止。
    姜一枫说毕,强自向店中走去,虽然已是努力控制,但仍然走的有些歪斜。
    正子微微一笑,走到他身旁,抬起他右臂放在自己肩上,一面走一面笑道:“都快成瘸子了,还不妨。”
    到了店中,却不见店家,想是被方才那一战早吓得不知去向。正子自去热了点水,替姜一枫清洗了右足伤口,仔细包扎妥当。藤田半兵卫已泡好了茶,替姜一枫与正子斟上。
    姜一枫先找了找,果见公输雨未的包袱尚在原处未动。他去取了来放好,端起茶正要饮,见藤田半兵卫并不坐下,只立在正子身后,便道:“阁下为何不坐下饮茶?”
    藤田半兵卫依旧将两手笼在袖中,沉默不语。
    正子饮了一口茶,微笑道:“你不要勉强他了。藤田先生虽然不能与我们同坐一处饮茶,但在我心中,他如同家人一般重要。”
    姜一枫心内暗思,这是什么古怪逻辑?既然如家人一般,自当同坐一处饮茶才是。不过想想或许日本国与大宋礼仪各别,别国之事也不便过问,也就不再问。
    他心中对正子有许多疑问,一时不知从何处问起。想了一想,问道:“你为何跟踪我?这个源赖义又为何要率忍者追杀于你?”
    正子淡淡笑道:“说来话长了。姜公子对我日本国可有了解?”
    姜一枫摇头道:“委实不知。”
    正子饮一口茶,道:“那就得从头开始说了。我日本国乃是由四个大岛和无数个小岛组成。远古时代,这些岛上散布着大大小小上百个部落,后来,其中一个非常强大的部落逐渐吞并其他部落。到最后,在大约八百年前,这个强大的部落在卑弥呼女王的率领下统一了这些大小岛屿,建立起第一个统一的国家——邪马台国,也称为和国。这便是现今我日本国的前身了;而卑弥呼女王自然也成了邪马台国的国王,也被称为天皇。”
    她又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卑弥呼女王拥有非常强大的、超乎常人的神力,她率领的军队,战斗力十分强大,因此才能够打败其他部落,建立起统一的国家。在她之后,日本天皇代代相传。传到这一代,也即是我哥哥这里,却出了问题。”
    正子说到此处,脸色变得凝重,道:“我哥哥没有子嗣。这对于天皇来说,乃是最最严重之事,所以整个皇室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这个问题尚未得到解决。”
    姜一枫奇怪问道:“你们国家的天皇没有子嗣,与你跟踪我有何关系?”
    正子看了看他,道:“我方才说过,我们日本国是由一个强大的部落统一了大小岛屿而建成的。这个强大的部落,根据我们的了解,并非我日本国本土的部落,乃是贵国远古时代东渡日本的一个部落分支。”
    姜一枫愕然道:“我国?”
    正子郑重点头,道:“正是。为了查明这个问题,我们翻阅了大量留存下来的古籍,做了大量的研究。贵国远古时代曾经有两个强大的部落,北方那个称为轩辕氏族,南方那个称为九黎氏族,这两个部落在中原地带会合,与神农氏族的后代一起组成了一个大联盟,大联盟的盟主被称为炎帝。后来,轩辕氏族中出现了一位杰出的领袖,被称为黄帝,而九黎氏族中也出现了一位杰出的领袖,也即是当时那一任的蚩尤。这两人都非常杰出,但是意见相左,因此,大联盟最终解体,轩辕氏族与九黎氏族分别在黄帝和那一任蚩尤的带领下展开激战。这一段历史,相信姜公子应该知道。”
    姜一枫点点头,心道你身为他国之人,对我国历史如此了解,也算很不错了。
    正子继续道:“据我们推断,黄帝与那一任蚩尤均是上古天神与人族结合的后裔,所以他们均具有非常特殊的能力,比如黄帝能够控制水火,而蚩尤能够呼风唤雨,且有三头六臂。后来,黄帝打败了那一任蚩尤,九黎氏族一部分归降黄帝,另一部分南归,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便是如今的梅山峒地区。”
    姜一枫心中一凛。他第一次遇到正子正是在梅山峒内。这中间多半有些联系。
    正子饮一口茶,继续说道:“九黎氏族南归的那部分号为三苗。之后,在大约两千年前,蚩尤的后裔在梅山峒地区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国家,号为大禾方国。大禾方国的历任国王皆由女性担任,据传说大禾方国女王拥有神奇的力量。又过了几百年,大禾方国渐渐消亡,到最后,成为梅山峒内十八峒的其中一峒——桃花峒。”
    姜一枫想了想,道:“这跟你的哥哥没有子嗣,可还是扯不上关系。”
    正子缓缓道:“大禾方国灭亡之后,有一部分人离开了梅山峒,东渡日本群岛,成为了一个强大的部落。这个强大的部落,便是我前面说过的,后来统一全日本国的那个;而卑弥呼女王便是大禾方国东渡日本这部分人的首领,也是蚩尤的后裔之一,因此她才具有强大的力量。”
    姜一枫凝思片刻,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第四十七章

    正子道:“不敢肯定,但是有许多蛛丝马迹都印证了这一点。譬如我们日本国的民族自称‘大和族’,而在贵国语言中,‘和’通‘禾’,‘大和族’也即是‘大禾族’,也即是说‘大和族’源自‘大禾方国’;此外,我日本国文字乃是从贵国文字演化而成,许多文字完全相同;我国的很多习俗,也与贵国相同,特别是与梅山峒内的三苗族相同。比如三苗族战士身佩一长一短两柄刀,称为‘仡党’;我日本国武士也是身佩一长一短两柄刀;三苗族奉枫树为神树,而在我日本国内,枫树也是神圣的象征,我国至今还有大型的枫树节;我国的很多字的发音也与三苗族相近,凡此种种。正如我前面所说,这个自贵国而来的强大部落之所以能击败其他部落,最终统一全日本,正是因为他们来自三苗族,在当时拥有着远远超出日本国本土部落的技术。”
    正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据我们对贵国历史的研究来看,被黄帝打败的那一任蚩尤的半人半神的能力并不会逐代遗传,而是不确定的隔代遗传。大禾方国的女王和我国的卑弥呼女王很可能就遗传了蚩尤的部分神力。而且,她们所遗传的神力并不完全一样:卑弥呼女王可能遗传了战斗方面的神力,而大禾方国女王很可能遗传了治愈或者其他方面的神力。但是毫无疑问,她们都拥有着那一任蚩尤流传下来的血脉。”
    姜一枫开始慢慢的有些明白了,道:“贵国的天皇,乃是卑弥呼女王的后裔;而卑弥呼女王,又是大禾方国女王的后裔;大禾方国女王,乃是蚩尤的后裔,因此,贵国现在的国王出了问题,便想找同是具有蚩尤血脉的大禾方国女王的后裔来想办法解决?”
    正子点点头,道:“我们知道蚩尤的后裔拥有着神奇的能力,虽然我们不确定能否解决我哥哥的问题,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办法。”
    姜一枫笑道:“你方才也说了,大禾方国女王的后裔现如今乃是梅山峒十八峒之一的桃花峒,所以上次在桃花峒遇见你,并不是意外;你乃是特意去梅山峒寻找蚩尤后裔的。”
    正子低头笑道:“对不起,上次骗了你。”
    姜一枫顿了顿,道:“你的大宋官话说的很好,当时真以为你是苏州人氏。”
    正子笑道:“我日本国本来源出贵国,自来便十分钦慕贵国文化,因此皇室之内懂得贵国语言的人不在少数。”
    姜一枫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上次在梅山峒欲要追杀你的那帮人,与今日这一帮人一样,都是源赖义派来的忍者?”
    正子微微皱眉,道:“这件事说起来也颇有些复杂。在日本国,藤原家族乃是一个显赫大族,自两百多年前与天皇联姻,直至现在。比如我的父亲是天皇,我的母亲乃是藤原延子,我的祖母乃是藤原彰子,目前我日本国的关白乃是藤原教通,都是藤原一族。”
    姜一枫问道:“关白?”
    正子微笑道:“也即是贵国的宰相。”
    姜一枫点头道:“那跟源赖义有何关系?他为何定要追杀你?”
    正子道:“源赖义乃是我日本国清河源氏的杰出人物。说起清河源氏,与皇室也颇有些渊源。在我国,因某些原因,天皇会将皇子皇女降为臣籍,同时赐姓以示与一般臣子的区别。清和源氏,乃是我国清和天皇之孙的后裔,因此,也算是天皇一脉。”
    姜一枫心道:“难怪那源赖义说他也是天皇一脉。”
    正子续道:“清和源氏世居东国一带,这一百多年来颇为活跃。十多年前,源赖义被朝廷任命为陆奥守,而当时的陆奥六郡被安倍家族把控,完全不遵朝廷之令。源赖义到陆奥之后,安倍家族摄于他的威名,立即就将陆奥六郡的控制权让给了他,这使得源氏一族声名大振,同时也增加了源氏一族的野心。他们的目的是要取代藤原一族,成为日本国的关白。目前日本国的皇后乃是藤原一族,皇后没有子嗣,正是清河源氏想要看到的,他们自然要千方百计的阻挠于我。在日本国内,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但是到了国外,他们便可胡作非为。”
    姜一枫点点头,道:“政治斗争,自来残酷,难怪他定要追杀你。”他想了一想,又道:“不对。你也进了梅山峒了,也找到桃花峒了,那你现在跟踪我作甚?”
    正子看着他,饮一口茶,并不说话。
    姜一枫突然想起蚩尤血脉的事,他怔了一会,缓缓道:“难道,我是蚩尤之后?我身上有蚩尤传下的神力?”
    正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是蚩尤之后不假,但你是否遗传有蚩尤的神力,并不确定。我说过,那一任蚩尤所拥有的神力,乃是不确定的隔代遗传,也许几十年便会出现一个,也许几百年才会出现一个。”
    其时华夏族为国之正统,三苗族乃是蛮夷,姜一枫心中虽然从未看不起三苗族,但他一直以为自己乃是华夏族,此时听到正子如此说,心中大乱。隔了半晌,姜一枫缓缓道:“你说过蚩尤乃是三苗族的始祖,我若是蚩尤之后,那我便应是三苗族人。我父亲乃是华夏族人,如此说来我母亲…”
    正子皱眉道:“难道你父亲从未对你说过你母亲一事?你母亲很有可能便拥有蚩尤遗传的神力。”
    姜一枫首次听到有外人提起他的母亲,心中大震。他强自镇定,不答正子的话,只说道:“你且说说看。”
    正子看了他一会,又饮一口茶,道:“据我们所知,你母亲名讳叫做仡濮蝶,自小生活在桃花峒内。多年前的某一天你父亲潜入桃花峒,遇见了你母亲,后来两人相爱,遂相约离开桃花峒。梅山峒总峒主大怒,派了七个分峒主追杀他二人。你父亲与你母亲四处躲藏,在这当中你母亲生下了你,但是不久之后你们便被七个分峒主找到。你父亲武功十分了得,杀了四个分峒主,但是自己也身负重伤;你母亲为了保全你父子性命,答应随他们回到梅山峒,条件便是永远不得追杀你父子。目前你的母亲,应该便在梅山峒内。”
    姜一枫如雷轰顶,半晌,颤声道:“我母亲现在可还活着?”
    正子沉思半晌,道:“不敢确定,但是据我想来,她应该还活着。若是梅山峒总峒主要处死她,当初便不会放过你父子。”
    姜一枫听她如此说,甚为合理,心中稍稍安定,问道:“那你如何肯定我母亲便拥有蚩尤遗传的神力?”
    正子道:“这大概便是梅山峒总峒主不杀你母亲的原因了。梅山峒内应该在某件事情上需要借助你母亲所遗传下来的神力,而这件事情对梅山峒必定非常重要。一般而言,单纯只是梅山峒内跑出一个普通三苗族人的话,总峒主也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派七个分峒主去拦截。至于具体是何事情,我却也不知道。”
    姜一枫此刻心乱如麻。前次进出梅山峒的经历,在他脑中如闪电划过。他想起第一个带他进梅山峒的人赵闯,此人到底是无意间遇到,还是梅山峒所派专门监视于他?他想起梅山峒总峒主苏甘,若是按正子所言,苏甘理应知道他身份才是,可是苏甘却好似对他浑然不知;他进出梅山峒,苏甘也从未加以阻拦。他想起那十八峒的分峒主,那夜在广场举行祭祀大典,十八个分峒主都在,可是所有人仿佛都未曾注意过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一枫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如今身负武功,为何不潜入梅山峒,打探到母亲的所在,救出母亲?随即他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若是贸然去救,只会害了他母亲的性命。父亲当然是知道母亲被困在梅山峒内的,他这些年皆未去救母亲,自然有他的道理。
    去救?不去救?两个念头在他心中翻滚来去。他抬起头,便看见正子正在看他,突然一个激灵,问道:“如此说来,你跟踪我的目的,是想观察我是否具有我母亲遗传的神力,好确定是否找我去解决你哥哥的难题?”
    正子微笑道:“也是。也不全是。根据我的观察,你目前尚未看出具有蚩尤遗传的神力,但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等待,所以,我打算陪你一起去梅山峒中找到你母亲,并救她出来。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
    姜一枫定了定神,看了看一旁的藤田半兵卫,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是,事情若是如此简单,我想我父亲不会等到现在。再者,三苗族也是我大宋子民,我岂可与两个日本国人合谋,去与我大宋子民为敌?”
    正子微微一怔,随即道:“恐怕,你是觉得我与藤田先生势单力薄,无法助你成事?藤田先生的武功,绝不在源赖义之下,这一点请你相信。有我们相助,再加上你那几个友人,想来救你母亲应该不难。”
    姜一枫心意已决,他微笑着摆摆手,道:“多谢你今日为我包扎伤口,我国有句流传下来的古话,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自己的困难,我自己想法解决;你们的困难,也只有请你们自己想法解决。他日若是机缘巧合,我能帮上你的忙,念在包扎伤口之恩,我必帮之;今日就此别过。”说毕,起身一叉手,便往外走。
    正子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恢复平静。她看着姜一枫的背影,喃喃道:“我不会放弃的。”
    姜一枫走在雪中,被雪花一激,心中更是空明。正子之言究竟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如她所言是真,那么母亲至少暂时是安全的,他绝不能轻举妄动;如她所言是假,那么他前去梅山峒中,岂不是徒耗时日?如今之计,还是依父亲所言,赶紧先找齐四象之精,回禀父亲,再做打算。到时候当面向父亲问个明白。
    他想明白之后,加快身形前行,刚冲出一里地,却迎面碰上轩辕无咎等人。原来众人久等他不至,恐他有甚意外,折返回来寻他。小白狐远远见到他,便挣出赵圆月的怀抱,一溜烟向他奔来,在他脚上伤口处转来转去,眼神中甚是担心。
    姜一枫看向众人,突然想到,若是正子方才所言是真,他真是华夏族与三苗族的后裔,却不知赵圆月等人知道之后,会是怎生对他?还会如现在这般亲密么?想到此处,不觉微微一怔。
    赵圆月见他脚上包扎伤口,身上也有多处伤口,大吃一惊,忙奔上前来询问究竟。
    姜一枫笑笑,将小白狐抱在怀中,便将与源赖义一战说与众人。他只说遇见源赖义追杀正子二人,眼见二人被众忍者围攻,便出手相助,后来才得知原是日本国内的政治争斗;对于他母亲一事,姜一枫隐去不提。
    赵圆月埋怨道:“你便是要救人,好歹先回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一起前去相救便是。万一你敌不过那个源赖义…”说到此处,她忙掩口不言,只将正子包扎的伤口又细细理了一遍。
    姜一枫笑道:“当时情势危急,我若走了,她二人恐怕早已殒命。”
    好在姜一枫伤口未有大碍,众人便继续前行。
    一路无话,两日之后到得太白山脚下,姜一枫其时于梅花易数愈加精进,已能占出比之前更为准确的位置。他一占之下,这玄武之精乃是在山顶之上,便带领众人往山上奔去。
    太白山群峰巍峨,如今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整个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冰凌、冰花、冰柱、在太阳下闪耀出雪白的光芒。众人一面上山,一面观赏雪景,赞叹不已;唯有“吾不知”瑟缩于公输雨未肩头,一直不停的抱怨:“冷!冷!”
    到得山顶,来到所占的位置,抬眼一观,姜一枫只叫得一声苦。原来山顶正中姜一枫所占的位置乃是一面巨大的水池。如今时值寒冬,水池整个冻成了一个大冰块;冰层之上,空无一物。想来这玄武之精应在池底,但如今池水上冻,却无法下到池底。
    “此乃天池。”罗全安不知姜一枫心中所想,向大家微笑道:“夏季池畔群鸥翔集,池中游鱼穿梭,四周山峰倒映水中,尤为美丽。”
    姜一枫俯瞰天池,见整个池面形如龟壳,北面有一个缺口,冰瀑倒挂,形似龟尾;南面有一座高峰,拔地而起,形似 。心中自思:玄武者,龟蛇也。此天池便是天然一个大龟,只不知蛇在何处。
    姜一枫看向脚下冰层,不知其厚薄,便取出龙吟剑,望冰面全力斩去,却只留下一道白痕。罗全安这才明白过来,道:“莫不是姜公子所寻之物在这天池底下?这却难办。这冰层冻深好几丈,非人力能破。”
    姜一枫看了看轩辕无咎,轩辕无咎取出虎头斩魔枪,尽全力往冰面刺去,也只得一个浅窝。轩辕无咎摇了摇头。
    姜一枫问罗全安道:“此冰可有它法能破?
    第四十八章

    罗全安笑着摇头,道:“上天造化之功,岂是人力所能为?只能等到来年六月,冰层自然解冻。”
    众人在山顶苦思半日,始终找不到破冰之法,最后无奈,只得下山。
    当晚姜一枫心中自思,如今苍龙之精已得;朱雀之精已知道所在,只是尚需找到办法取出;玄武之精便在这池底,目前尚不知是何等情况,也只能等到来年六月再来寻找。下一步,便是前去寻找白虎之精;他一占之下,白虎之精乃在西夏沙州。
    第二日一早,姜一枫将心中想法与众人说知,众人自无异议。罗全安眼见此处事已了,便也告辞回家,临走时向姜一枫言道,若是来年六月再来,也可先去村中寻他,必不推辞。姜一枫叉手谢过,罗全安自去了。
    姜一枫等人沿原路回到枫月无雨?念珠号上。此时姜一枫伤势已大好。众人商议之下,决定从鲸海绕过高丽,穿东海,至楚州登岸。姜一枫自思,去往西夏沙州本来也要经过东京开封府,不如上岸之后先至开封府,一来向苏轼与楚衍请安,二来打听下仡欢梅所托之事,第三也可向师父楚衍请教关于朱雀之精如何拿取之事。
    不一日到了楚州。将到枫月无雨?念珠号停靠稳当之后,姜一枫便向众水手言道,此后须走陆路,暂时不再用船,就此与众人结付酬劳,各自别过。结付之时,公输雨未尚未说话,轩辕无咎手一挥,道:“我来!金子放身上不花多难受。”他出手阔绰,在原定酬劳上另加三成,众水手欢天喜地的去了。
    姜一枫见谢大牛与邹治站立不动,笑问道:“怎地?酬劳可有少算?”
    谢大牛憨笑道:“没有没有。轩辕公子只有多给,岂有少算的。只是我一时半会难寻到合适的事做。我在船上听诸位言道,日后还要下水去取那岩浆中的物事,明年六月也还要去到太白山,都须乘船前往,我不如便随诸位前往西夏沙州一趟,一路上也可帮诸位照顾行李。回头再出海,我也好再为诸位驾船。”
    公输雨未高兴道:“好!放心,酬劳照算。”
    姜一枫道:“那沙州在西夏国境内,西夏与我大宋自来便有龌龊,近年更是互相攻伐,战乱不断,此去多有危险。”
    谢大牛笑道:“怕啥?这一路多少危险不都过来了?”
    姜一枫看向邹治,此人言语极少,但一路之上,却也是尽心尽责,没出过什么岔子。邹治点头微笑道:“我与谢大哥一般想法。”
    姜一枫自思,此去沙州路途遥远,一路上多两人帮衬照顾也不是坏事,便同意了。
    一行六人一狐,去马市买了六匹骏马,便即出发。行至京师,却见家家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公输雨未忙去打听,一问之下众人才知道,原来已是治平四年正月十五,今日乃是元宵节。
    “听闻官家龙体欠安,因此今年元宵佳节特意大办,意在为官家祈福。”道旁有人说道,“今年可热闹了。”
    公输雨未大喜,对姜一枫道:“难得这么巧,遇见元宵节,今晚便好好玩一玩,明日再去办事如何?”
    众人这些时日陪着姜一枫东奔西走,多历艰险,姜一枫心中早自过意不去,岂有不答应的?笑道:“自然,今日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元宵。”
    赵圆月微笑道:“那今日我自为大家准备一桌酒食。”
    众人仍旧下榻在上次来时所住的“无比客店”,安顿好之后,赵圆月与公输雨未自去采购忙活。至晚间,赵圆月与公输雨未招呼众人入座,众人眼前一亮,但见桌上摆了九道菜:一道“莲子头羹”、一道 “烤乳鸽”、一道“双下驼峰角子”、一道“白肉胡饼”、一道“生豆腐”、一道“酒炊淮白鱼”、一道“群仙炙”、一道“橙酿蟹”、一道“苜蓿盘”;另有四盘佐酒果子:玉柱糖、薄荷蜜、花生米、二色灌香藕,真个是满室生香、色味俱佳。谢大牛与邹治乃是第一次见识赵圆月的厨艺,更是惊的目瞪口呆,连连称好。
    轩辕无咎早已准备好一坛“醉仙九饮”,放在桌上,笑道:“多日不曾尝到圆月妹子的厨艺,今日且开怀畅饮。”
    姜一枫将小白狐放在自己旁边椅子上,先替它盛了一些饭食,待它吃饱,这才转头与众人饮酒。
    饮食完毕,已是月上柳梢头。众人出得门来,前去观灯。谢大牛与邹治笑称自己乃是粗人,自去找乐子,不与姜一枫等人同行,便自散了。
    但见大街之上、灯火绚烂;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人人手中提着花灯、脸上笑意盈盈。那花灯样式繁多,有琉璃灯、无骨灯、塔灯、羊帛灯、垂珠灯、纱灯等等,各色各样,千奇百怪。远近各处,鞭炮声不时响起,空中绽放各色烟花;另有那小孩子喜欢的钻地雷,只在人脚下前后打转,放射出绚丽光芒,吓得一众女眷花容失色。
    公输雨未拉着赵圆月,本想买两个花灯,却见那火杨梅小巧可爱,便一人买了一个,点着了提在手中。火杨梅乃是用碳和木屑制成,点着之后,便如一个着了火的杨梅,发出微弱光芒,故此得名。人面灯火相映照,一个娇羞,一个天真,美艳不可方物。
    姜一枫抱了小白狐,与轩辕无咎走在后面,随人流缓缓前行。走不多时,迎面过来一个宏大的舞队,几有上千人之众。舞者皆身着奇装异服,戴着各种面具,一面表演,一面歌舞前行;其中有那演傀儡戏的、有演武戏的,更有表演幻术的:将一匹娟剪碎,碎娟便纷纷变作蝴蝶,飞去周围人的头顶发际,翩翩起舞;那人一招手,蝴蝶又纷纷飞回,仍旧合成一整匹娟。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不一时,远远便望见终点处广场上,早已搭起了一座巨大的灯棚,这便是皇宫大内所搭的山棚官灯了。
    山棚上奇灯异彩,极尽奢华。有观音大士灯,高五丈,通体用娟制成,随身珠串闪闪发光,最奇的是手中所拿羊脂玉净瓶微微向下倾斜,瓶内有水源源不断流出,宛如一道小瀑布;有钟馗捉鬼灯,钟馗须发凛然,两眼放光,手足皆能活动,捉住小鬼一下下捶打,小鬼亦能活动。另有各种大小奇灯无数。众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
    众人看完山棚官灯,公输雨未听得旁人说大相国寺尚有灯谜灯会,自然不肯错过,拉着大家前往。
    大相国寺内,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大殿廊下一列挂了许多的诗牌灯:乃是将谜语刻在木牌上,外罩娟纱,里面燃放灯烛,凡猜中者,可去知客处领取一串佛珠手镯。
    “天子春秋鼎盛…”公输雨未一边看一边喃喃道:“猜一个唐朝的诗人…是谁?”她转头便问赵圆月。
    “天子春秋鼎盛,那自然是王昌龄了。”赵圆月笑道。
    “姐姐果然厉害!”公输雨未赞道,转头去看另一个,又念,“此生不为草莽,打一诗句。”
    她想了想,转头对赵圆月道:“姐姐你说,是哪一句?”
    “此生不为草莽。”赵圆月想了想,笑道:“应是前朝诗仙太白的诗句:我辈岂是蓬蒿人。”
    “姐姐好厉害!”公输雨未点点头,又去看下一个:“销声匿迹,打一诗句。这个我也不知道,姐姐你就直接说罢。”她又看向赵圆月。
    赵圆月想了想,正欲张口,又连忙闭上,笑道:“这个我却不知道。”
    公输雨未见她不知,转向姜一枫,道:“一枫哥哥你知道么?”
    姜一枫笑笑,说道:“这个比前两个都简单,这句是:千山鸟飞绝。”
    “也不知道是也不是。”公输雨未疑惑道。她去到知客处,将三个答案说知,却都对了;领了三串手镯,欢喜无限的回来。她将一串给了赵圆月,一串自己留了,还剩下一串,拿在手中道:“你两位哥哥,谁喜欢这个?”
    姜一枫摇摇头,轩辕无咎也摇摇头。姜一枫见公输雨未为难,便接过来,戴在小白狐左前爪上。
    四人一狐,正欲离去,迎面遇上一个黑瘦的老和尚。老和尚看了看姜一枫怀中的小白狐,又看了看它左前爪上戴着的佛珠手镯,合什笑道:“阿弥陀佛,此亦是一劫。”说毕,自己走了。
    姜一枫听他话中有玄机,连忙赶上前想要问个明白,却只见茫茫人海,那和尚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姜一枫闷闷不乐。赵圆月见状,便宽慰他道:“这和尚想必是个方外高人,他既然如此说,必然有法子能救得如珠妹子,我们只消努力去找,终能找到这个办法。”
    姜一枫点点头,眼见夜色已深,众人便回转店中歇息。
    京城之内,某处官邸。
    “九尾狐?鲛人族?”一头戴三梁冠,腰挂银鱼袋,身穿绯色官服之人皱眉道,“有意思。天下果真有九尾狐与鲛人?”
    “不错。”一身着绿色官服之人叉手回道:“据属下得报,那九尾狐倒也罢了,这鲛人族远在南海海底,其眼泪可起死回生。”
    身着绯色官服之人眼睛一亮,问道:“然则,可使人长寿么?”
    “这个倒未曾听说。”身着绿色官服之人回道。
    “唔…”身着绯色官服之人沉吟半晌,道:“这鲛人族深藏海底,却是无法下去寻得。”
    “确实无法下去。不过,”身着绿色官服之人笑道:“若是有那水遁船,便下去寻得。”
    “嗯…”身着绯色官服之人在屋中缓缓踱了几步,道:“即便水遁船下到海底,在海底却不是鲛人族对手,此事当徐图之。目前最要紧之事,还是当跟紧姜一枫,不可丢失了他的行踪。”
    “属下明白。”身着绿色官服之人一叉手,随即走了出去。
    第二日早晨,姜一枫准备了两瓶屠苏酒,前去拜会楚衍。楚衍见他到来,欣喜不已。两人落座叙茶,姜一枫遂将前些日子的经历拣紧要的说与楚衍,楚衍缓缓点头。待说到朱雀之精时,楚衍沉思片刻,道:“四象者,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列天之四周;实则天之正中尚有黄龙。四象之上乃是五行,五行之中,苍龙属木、白虎属金、朱雀属火、玄武属水、黄龙居正中,属土。土能盛火,这是对的。朱雀之精亦是火精,欲得火精,须先得土精,亦即黄龙之精。周天星宿,乃是北极星居正中;四仲中星分别代表四象,则黄龙之精,必上应北极星。你只照着北极星去寻,必有所获。”
    姜一枫大喜谢过。两人又叙了一会话,说到苏轼,却不在京中,原来苏轼父亲苏洵去世,苏轼回眉州老家为父守孝,现如今尚在丁忧之中。苏洵亦是天下名士,姜一枫听罢,也自叹息不已。
    两人又叙了一会话,姜一枫起身告辞。楚衍送至门口,微笑道:“你能将梅花易数与观天之术结合,还能用于武功,很好,很好。望你日后将之用于正途,发扬光大。”
    姜一枫躬身受教,就此叉手别过,自回店中。
    晚间,姜一枫乃用北极星去占黄龙之精所在。其时北极星乃是紫微星,姜一枫便用紫微星做上卦,用黄龙之精做下卦,用年月日时做变爻;卦以八除、爻以六除,余数为用。一占之下,细看方位,乃是在昆仑山中。
    昆仑山乃是万山之祖,黄龙之精在昆仑山正合其理,姜一枫暗暗点头,遂将此事与众人说知。众人商议之下,决定先到庆州,穿黄头回纥境至西夏沙州寻白虎之精,取得白虎之精后再转头去吐蕃诸部境内的昆仑山口。
    商议停当,谢大牛和邹治便去准备行李物事。第二日辰时,众人用过早膳,便即出发。
    第四十九章

    商议停当,谢大牛和邹治便去准备行李物事。第二日辰时,众人用过早膳,便即出发。
    此行路途遥远,半月之后众人方才到达庆州;好在此行人多,众人一路有说有笑,遍览美景,颇不寂寞。
    先时还好,快到庆州时便见路上不时有三五难民,携家带口、衣衫褴褛,往东南方向而行。轩辕无咎重回故地,心中感慨,他尚有几百两黄金在身,便去换了许多碎银,沿途但遇难民便周济一些银两。
    姜一枫笑道:“无咎兄宅心仁厚,我所不及。”
    轩辕无咎也笑道:“你是没银子,但有时,也与我一般做法。”他看着路上络绎不绝的难民,皱眉道:“也不知王韶大人何日重回庆州。”
    姜一枫知他心中想法,想了想,郑重道:“他日王韶大人重回庆州,无咎兄自然先去军中;待我事了,我便来军中与无咎兄会合。”
    轩辕无咎看向姜一枫,两人相视一笑。
    众人来到庆州,再往前去,便离了大宋境内,来至黄头回纥境内。其时黄头回纥向大宋、西夏两边称臣,岁有朝贡,因此虽在夹缝之中,却也暂得一片安宁。谢大牛自去找了一个黄头回纥人做向导,往西边进发。
    又走了七八日,便来到沙州正南方;从此处往北出了黄头回纥,进入西夏境内,三日左右便可抵达沙州。向导将众人带至边境,领了酬劳,自回去了。
    依着轩辕无咎的意思,众人便大摇大摆穿过边境,但遇西夏官兵,厮杀便是。
    姜一枫看看众人,笑道:“不可。若只是一两队、两三队西夏贼兵,厮杀自无问题;但我等行踪一旦暴露,贼军自然交相通报,到时便会有无穷无尽的贼兵前来阻截厮杀,我们岂能敌全西夏之贼兵?何况还有圆月和雨未妹子须得照顾。”
    轩辕无咎想想也是如此,便点点头。一转念,他道:“既然不打,那不如便扮做西夏牧民。但遇西夏贼兵,你等不要说话,我前去应付便是。”他久居边庭,西夏语、回纥语、吐蕃语都懂得一些,其中尤以西夏语最为流利。
    姜一枫略一思索,笑道:“是了。无咎兄自小成长于庆州军营,多与西夏贼兵交战,自然懂得西夏语言。”
    轩辕无咎哈哈大笑道:“正是!想不到今日在此处用上。”
    说做便做,众人先去黄头回纥边境集市上买了西夏服饰换上,一身皮帽皮衣皮靴;再来到西夏境内,往沙州进发。
    一路果然遇见两队西夏官兵,轩辕无咎对西夏边境极为熟悉,但有所问,应对如流,西夏官兵因此不疑。因此上众人一路顺顺利利,便到了沙州(即今之甘肃敦煌)附近。
    姜一枫细勘地形,白虎之精乃是在沙州东南方约六十里地处,便不进沙州城,带众人折向东南。
    东南方乃是一片沙漠,烈日黄沙、一望无际。但见那沙丘一条条一块块一道道,如海中水波荡漾,又如龙鳞片片紧扣,又如鸟羽丝丝分明。姜一枫等人从未见过沙漠,一看之下,不由目眩神驰,为这大自然造化之功所折服。
    众人进了沙漠,向东南方而行。沿途无草无树,无花无鸟,亦无人家,唯有茫茫一片大漠。行约四五里,前方突然出现一弯清泉,这泉水形如新月,长约四十丈,宽约十余丈。众人于沙漠中陡见泉水,无不欢喜,策马快行。到泉边细看,泉水清澈见底,泉中水草摇曳,虽在沙中,却不被流沙所盖,真乃一大奇景。
    泉水边上有三五西夏人,旁边有二十来匹骆驼,骆驼身上均载有货物,看情形乃是一个商队。他们眼望姜一枫等人,面露疑惑之色。轩辕无咎遂策马上前,与之交谈。过得一会,他转头回来,与众人说道:“此处名为鸣沙山,此泉名叫月牙泉。此去东南方五六十里,确有一个所在,乃是一处大大的石窟,号曰漠高窟(即今之莫高窟);几百年来,无数信徒画工在此刻有大大小小上千座佛像。不过据他们言道,近几十年这石窟已然荒废,无有人烟;加之近几年石窟里面闹鬼,更无人敢前往,嘱咐我们尽早回头。”
    姜一枫道:“佛窟建在沙漠之中,真乃奇事。至于闹鬼一事,想是因那处人烟稀少,众人妄加揣测、以讹传讹。无论如何,过去一看便知。”
    轩辕无咎点点头,转头又看了看商队,再策马过去,一番交谈,给了商队不少银两,商队便去倒腾骆驼身上货物。不一会,空出六匹骆驼,由轩辕无咎牵了回来,对众人笑道:“沙漠之中,马不好用,须骑骆驼。”
    众人便将马上行李物事都转到骆驼身上,就此地放了马,由得它们自去。众人骑了骆驼,向东南方漠高窟前行。
    到了漠高窟近前,已是黄昏时分。众人远远便看见前面一片巨大的山崖,山崖上满布石窟,有大有小,不计其数;每座石窟中均有一座佛像,大者十余丈、小者不盈尺;宝相庄严、造型各异,在夕阳下一眼看去,满天神佛,恍如西方极乐世界。
    姜一枫等人等人虽不信坲,既已到得此处,却也不失了礼数,向佛像合什礼拜。一转头,姜一枫看见两个石窟中间有一个通道入口,便带领众人入内。进去之后,里面乃是一个甬道。众人沿甬道前行,来到一个大殿,殿中一座释迦摩尼坐像,身披黄色袈裟,慈眉善目,左手做接引状;佛像头顶及四周洞壁皆是彩绘壁画,讲述佛教故事。
    众人正观望之间,姜一枫忽听得远处隐隐有争吵之声,他循声望去,大殿另一边有一个出口,便对轩辕无咎道:“前方有动静,想来便是商队所言鬼怪之事,烦无咎兄在此照顾大家,我先去探看究竟。”
    轩辕无咎也听到了,便点点头。
    姜一枫走到那一个出口,出口外仍是甬道。他沿甬道前行,约两三百步,声音渐渐清晰,乃是两个男子在吵架,且是大宋官话。姜一枫暗暗称奇,再前行,前方又是一个大殿。此时日已西沉,大殿中隐有灯火。
    姜一枫听得两人用大宋官话吵架,自思那便不是鬼怪,乃是我大宋之人;若是自己藏头缩尾,反被人当成了鬼怪,于是轻咳一声,缓缓步入大殿。
    这座大殿之中并无佛像,殿顶部及四周皆是壁画。大殿正中,有一僧一道。两人皆年约五六十岁,僧袍与道袍上满是补丁,不过还算干净。此时两人手执火把,照向殿顶,犹自吵吵不休,丝毫未察觉姜一枫进来。
    “你看这里,这明明就是佛教中的阿修罗王!还有这里,这是佛教的摩尼宝珠,这些都是佛教之物!可见这里是佛教圣地。”僧人手指殿顶壁画,大声道。
    “哼!那阿修罗王和摩尼宝珠旁边是谁?”道人冷笑道。
    “这个…不认识。不知道。”听僧人口气显是知道,但是不愿说。声音也小了几分。
    “不知道?嘿嘿,小和尚,那我便告诉你,那是西王母和东王公!那都是我道教的神仙。可见此处乃是道家圣地无疑!”道人洋洋得意道。听他口气,似是比这僧人大上许多。
    “道家圣地?道家圣地又怎会有阿修罗王?”僧人也不生气,反唇相讥。
    “这个…想来是那画工画错了。”道人挠挠头,只好搪塞道。一转头,他又指着一处画像道:“不信看这里,这里还有雷公、电母、雨师、风伯。这些可都是道教的神仙。”
    “那这里呢?”僧人不甘示弱,指着另一处道:“这是我佛教的须弥山和忉利天宫。”
    “哼哼。”道人讥笑道:“你佛教?你别忘了,佛教可是个外来的玩意,道教才是我华夏大地的正统教派。”
    “佛教传入我华夏大地已有千年,早已成了本土的教派。”僧人反驳道:“历朝历代天子多尊佛教;如今我华夏大地几千座佛寺,难道还不是正统教派?你有本事便去将它们都拆了。”
    “拆就拆!”道人怒道:“几千座又怎样?难道我还怕了不成?”
    “你这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僧人也不退让。
    两人越说越怒,眼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打起来。
    姜一枫笑道:“两位且息怒。据晚生看来,佛教和道教各有各的道理,既然在此处壁画上都可共存,两位又何必争执不休。”
    一僧一道一起转头怒道:“住嘴!”这才反应过来殿中进来一人。
    那僧人面带疑惑,道:“这小子哪来的?”
    道人摇摇头,道:“不知道。此处早无人前来,我看这小子是鬼非人。小和尚,你且先将他按住,打一顿问问看。”
    僧人转头对道人怒道:“我佛门中人讲道理的好不好?要打你去打。”
    道人又摇摇头,道:“我道教讲究清静无为,我才懒得动手。那小子,你自己说说看,你是人是鬼?到此作甚?”后面这句乃是对姜一枫所言。
    姜一枫忍住笑,上前叉手道:“晚生姜一枫,乃是大宋子民,前来此处是为了寻一个物事。还未请教两位先师名讳?”
    “此处虽是道教圣地,”道人不答他的话,说到“道教圣地”四字,特别加重语气,道,“但却地处偏僻,杳无人烟,你到此处寻什么物事?”
    姜一枫见两人虽然言语有些无礼,但却心无城府,遂据实以答道:“晚生乃是前来寻找白虎之精。”
    僧人张口正欲说话,那道人忙接口道:“白虎之精?有。有。便在此处。”
    姜一枫一时错愕。他目前也只知白虎之精便在此地,究竟是何物事自己尚不清楚,却不想得来如此容易。他想了想,此二人久居此处,那白虎之精既然便在此处,两人知道也属情理之中,便道:“如此,便有劳先师领晚生前去。”
    道人笑道:“不急不急。这白虎之精既在此处,便是我道教之物,你要拿走,须得用东西来换才行。”
    僧人插嘴道:“一派胡言!这里乃是我佛教圣地,要换也是拿东西来问我换,几时轮到你?”
    眼见两人又起争执,姜一枫赶紧笑道:“两位先师不须争竞,这白虎之精既算佛教之物,也算道教之物。你们且说说拿什么来换,我若有时,一并奉上;若是没有,我自去想法。”
    两人这才停了争吵。道人想了想,道:“你去沙州城中,东城铁匠铺旁边有一家烤羊排店,你去替我买一块烤羊排前来。记住,是铁匠铺旁边那家,其他家的不要;只许你自己去,不许别人代劳。”
    姜一枫心道这个可不容易至极?赶紧答道:“这个容易,晚生这便去办。”说毕看向那僧人。
    僧人看了看姜一枫,道:“此去西北四百里地,沙漠中有个魔鬼城,城内遍布土丘。最高的土丘上有一株矮树,虬曲盘节,树上有嫩叶。此叶名叫寒烟翠,一茎两叶,最顶上乃是一个嫩芽。你且去替我将这寒烟翠采摘三十芽回来,也只许你自己去,不许别人代劳。”
    姜一枫心道,这也容易,便点头应了。他正欲退出,僧人又道:“这寒烟翠性子古怪,只在夜晚长出;一旦旭日东升,便只见树,不见叶,你要记住。”
    姜一枫点点头,道:“晚生这便去办。”叉手告退。
    回到这边大殿之中,姜一枫向众人说明情况,便安排众人就大殿之中歇息,他欲独自前往魔鬼城,回来顺路再买烤羊排。
    赵圆月担心道:“不行,此去沙漠四百里,须得六七天时间,你对沙漠不熟悉,恐有差错,我陪你一同前往。”
    轩辕无咎也道:“此去四百余里,倘若遇上西夏人,你语言不通,恐有麻烦;况且沙漠之中最是凶险难测,还是我们一同前往比较妥当。”
    公输雨未也道:“就是就是,那魔鬼城到底是个啥样的,我还未曾见过呢,定要前去见一见。”
    她肩头的“吾不知”也叫道:“同去!同去!”
    第五十章

    姜一枫犹豫道:“两位先师说了,只许我单独前往。”
    赵圆月笑道:“我们且陪你去到魔鬼城外,到时候你单独上那土丘顶上去采那寒烟翠;回来时再单独去到城里买那烤羊排,岂不就是单独前往?”
    姜一枫原不想劳烦众人,听得众人如此说,也只得点头答应。众人便商议第二日辰时出发。
    用过午膳,赵圆月见公输雨未独自在殿中忙活,公输雨未面前,摆了一堆木头、篷布,不禁上前相问。公输雨未笑道:“此去四百余里,沙漠中又无客栈,我与姐姐倒是已有帐篷,难不成一枫哥哥他们便睡在沙堆里?说不得,只好再做两个。”
    赵圆月早已见识她许多奇妙技艺,再见她做这个简易帐篷,已丝毫不觉惊讶;便坐下来陪她一起制作。
    当晚临睡之际,姜一枫见轩辕无咎若有所思,便问其故。
    轩辕无咎道:“此处乃是西夏境内。这一僧一道既然说大宋官话,想来应是大宋之人;不远千里来到此处,不知所为何事?”
    姜一枫想一想,道:“世间多有那隐世避居的高人,高人所为,不可以常理推断。好在我见此二人胸无城府,也不似怀有恶意,但依着他们意思去办了便罢。”
    轩辕无咎也想一想,点头道:“贤弟所言甚是。”两人就此无语,各自休息。
    第二日辰时,众人起来收拾停当,便往魔鬼城出发。
    众人初时尚能见到一小片一小片的水草地,两天之后,便全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人在其中,宛如芥子之于大海,前后左右茫茫一片。好在姜一枫早已将周天二十八宿牢记于心,即便是白天也能根据时辰推出星宿位置;有星宿指路,便不至迷失方向。到了夜晚,众人便寻那沙丘低洼之处支帐篷歇息,以避风沙。
    第三日傍晚,众人支好帐篷,赵圆月去到附近沙丘上,见大漠落日、晚霞满天,一时看的呆了。
    “真美。”赵圆月心底正自赞叹,忽听得公输雨未一声惊呼,她忙转头看去,见公输雨未正站在她的骆驼旁边,骆驼倒在地上,已无动静。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正自饮酒,听得呼声也忙赶过去。姜一枫围着骆驼细细查看,不见异常;他又将骆驼身体翻过来,便见骆驼右后腿处钉着一只蝎子,蝎子跳到沙子中,便要逃跑,姜一枫手疾眼快,抽出龙吟轻轻刺去,将蝎子钉于剑尖。他将蝎子移近眼前细看,就见这蝎子长约两寸,通体黑色,唯有背部正中有一个红色图案,状若一张鬼面。
    姜一枫看了看蝎子,又看了看倒毙的骆驼,微微邹眉,不想一只小小的蝎子,毒性竟如此之强。他转头对大家说道:“大家小心一些,恐怕不止这一只。”
    话音未落,轩辕无咎已如闪电一般蹿出,手中虎头斩魔枪一刺,将一只鬼面蝎刺死。谢大牛和邹治听得动静,也从帐篷中跑了出来。
    姜一枫心道不妙,赶紧招呼大家将骆驼全集中一处,所有人也都与骆驼靠在一起,他与轩辕无咎一前一后,小心戒备。
    众人心里明白,在这沙漠之中,骆驼乃是众人活命之本,若是骆驼都被蝎子毒死了,那众人恐将寸步难行,因此都不敢大意。连谢大牛和邹治都将腰间佩刀抽出,全神贯注。
    鬼面蝎初时还是稀稀拉拉的来,过得一会,便如潮水一般涌来;黄沙之上,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前后左右皆是鬼面蝎。
    姜一枫心道不妙。他与轩辕无咎有罡气护体,自然不妨,但是其他人与骆驼却有极大危险。
    就见轩辕无咎跃起半空,掏出腰间酒葫芦,将酒水逼成一道水线,在众人周围画了一个圈。公输雨未心领神会,迅速取火折子点燃,掷于水线之上,水线轰然燃烧,有那冲在前面的蝎子立刻便被烧死。轩辕无咎闻得酒香,连呼可惜,显然极为心疼美酒。
    姜一枫眼睛一亮,问轩辕无咎道:“你带了多少酒?”
    轩辕无咎警惕问道:“你要作甚?”
    姜一枫不答,提剑抢出圈子,冲到轩辕无咎骆驼旁,一看,左右各挂了两个大大的牛皮酒袋,
    “别别别!”轩辕无咎心知他的想法,连连跳脚,叫道:“有办法,别动酒!”
    姜一枫解了一个酒袋,往蝎子多处洒去,一面迅速点燃。他在蝎子群中四处穿梭,四处燃烧,鬼面蝎瞬间死了一大片。众人拍手叫好,唯有轩辕无咎捶胸顿足、极为心疼。
    过得片刻,鬼面蝎似乎知道厉害,突然之间往回便跑,如同海水退潮,瞬间便消失不见,沙漠中只留下遍地的死亡鬼面蝎的躯体;众人鼻中所闻,皆是鬼面蝎被烧焦的气味;当然,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走了?”公输雨未左右看看,犹自不信,道:“它们也知道怕死?”
    “你都知道拣好吃的吃,它们自然也知道怕死。”轩辕无咎眼见美酒浪费了一大袋,正没好气,便回了一句。
    公输雨未柳眉一竖,正要说话,突听赵圆月小声道:“快看。”
    众人顺她手指看去,只见南边沙丘上过来一个庞然大物。此时日已西沉、月早东升,众人在月光下看的分明,乃是一只巨大的鬼面蝎,但见它长约两丈,尾巴高高竖起,约有一丈五尺;两只眼睛便如两个小灯笼,在月下闪闪发光。
    “好家伙!”公输雨未呆呆的看了会,道:“这个应该是鬼面蝎王吧?这得吃好多天…”
    “你杀了它的子孙,现在老祖宗报仇来了。”轩辕无咎转头对姜一枫道。
    姜一枫笑道:“只有一只,便不怕。”说毕便要上前。
    轩辕无咎摆手道:“且住。这个我去。它子孙浪费了我的美酒,这笔账我只得跟它算算。”
    姜一枫笑着点头,退回众人身旁。
    轩辕无咎提了虎头斩魔枪,迎上前去。鬼面蝎王摇晃着两只大螯,急速过来,对准轩辕无咎便是一剪。轩辕无咎一闪身,手中枪疾刺蝎王下腹部,只听得叮的一声,这蝎王身躯坚如钢铁,竟然无法刺入;与此同时,蝎王尾巴便如一根利矛,向轩辕无咎疾刺而下。轩辕无咎一个翻滚,躲进蝎王的腹下,又一枪刺向蝎王的前足。这一枪使足力气,他心道即便刺不穿,好歹也能捅个窟窿。哪知道仍是叮的一声,如击钢铁。
    蝎王两击不中,急摆身,将轩辕无咎从腹下让出来,左右两只大螯齐上,同时尾巴从空中向下疾刺。
    它快,轩辕无咎更快,他一猫腰一个前冲,躲开蝎王的大螯和尾巴毒刺,跃起空中,返身一枪,刺向蝎王眼睛。他寻思眼睛乃是所有生灵薄弱部位,其他地方坚硬,眼睛可就未必。哪知道仍是叮的一声,蝎王毫发未伤。
    便在此时,轩辕无咎突感一阵眩晕,眼前一黑,险些从空中跌落下来。他大惊,落地时用枪往沙地上一拄,稳住身形。此时蝎王的大螯又已剪来。轩辕无咎此时只感头晕目眩,身体沉重,不敢怠慢,接连几个翻滚,将将避开。
    众人先时只见轩辕无咎穿梭来去,虽然伤不得鬼面蝎王,但要躲开却是绰绰有余,眼下情势突变,轩辕无咎身形沉重,东躲西藏,几次险被刺中,众人皆不明所以。
    赵圆月略一凝思,向轩辕无咎说道:“无咎哥哥,它尾尖有毒,恐能散布于四周,你离它尾尖远一些。”
    轩辕无咎听罢,甚觉有理,闪躲之时,便远远避开蝎王尾尖,过得一会,方觉眩晕渐渐好转。
    一人一蝎,在沙漠中缠斗良久,轩辕无咎连刺许多地方,均无法伤蝎王,心中焦躁起来,想道:天生万物,皆有弱点,不可能有那十全十美毫无弱点的生灵存在,可是这蝎王的弱点在哪里?
    他不死心,跃起半空,只见鬼面蝎王背上的红色鬼面在月光下狰狞可怖。他心中一动,一跃而上鬼面蝎王的背部,朝着那鬼面的正中心狠狠刺下。只听嗤的一声,虎头斩魔枪深深扎进蝎王背部,一股黄黑色浆液从创口喷涌而出。蝎王挣扎一阵,摇摇晃晃倒下,终于不再动弹。
    “成了。”轩辕无咎抽回枪,向众人笑一笑。突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他从蝎王背上一头栽进沙地。
    众人见蝎王被杀死,先是一喜,又见轩辕无咎突然跌落沙地,无不大惊,正待上前,一个个均觉天旋地转,纷纷倒地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姜一枫悠悠醒转。月凉如水,他一睁眼,便看见一双青色狭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摇摇头,脑子逐渐清醒,便看见小白狐蹲坐在自己眼前,见他醒转,尾巴摇了几摇,眼神中透着欢喜。
    姜一枫觉得口中甚为苦涩,似有根茎草叶,他吐出一点在手心一看,果是草叶碎屑。他转头四顾,众人尚自晕倒在沙地上。“吾不知”在公输雨未身体周围转圈,口中连呼“醒来!醒来!”;所有骆驼静立不动。不远处,鬼面蝎王倒在沙地上一动不动,已是死得透了;轩辕无咎便躺在蝎王尸体旁边。
    他再看向小白狐,见小白狐身前放了一小撮草叶,突然明白过来。想是那鬼面蝎王临死之际放出大量蝎毒,所以众人皆中了毒;狐狸不怕蝎毒,骆驼离得较远,所以小白狐和骆驼都没事;但凡有毒物的地方,十步之内必有解药,因此小白狐去找了解毒的草叶,嚼碎喂给自己,所以自己才得醒转。
    他将小白狐抱在怀里,亲亲它的头,道:“如珠妹子,又是你救了我。”
    小白狐只静静的看着他,微微转动眼珠,也不知是喜是愁。
    姜一枫不敢怠慢,将草叶揉碎,喂与众人,用水冲服。片刻之后,众人皆慢慢醒转。姜一枫便将前项事情说与众人知道。众人这才知道,方才已是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若不是小白狐相救,恐怕便无法醒转了。
    姜一枫从未到过大漠,以前对大漠无甚感觉,经此一事方才明白,沙漠之中果然凶险无比,只单单一群蝎子便差点要了众人的命,自此更不敢怠慢,一路小心,往魔鬼城前进。公输雨未骑乘的骆驼被鬼面蝎毒死,好在她身子轻巧,便与赵圆月共乘一骑。
    四日之后,众人终于来到魔鬼城外。原来所谓魔鬼城,乃是沙漠中的土丘,经年累月风沙侵蚀,便生成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形状:有高大如城堡的、有盘坐如猛虎的、有振翅如雄鹰的,高低错落、林林总总,不下几百个。
    众人看罢,姜一枫便道:“既然已到魔鬼城,今日便在此处安下帐篷,待夜里我独自前往。”他心知大家欲要同往,又道:“此处土丘众多,内里地形复杂,若是进的人多了,夜里走散,不好寻找。我能用星宿定位,进入其中必不至迷失方向;况且先师有言,须得我独自前往,大家且安心等我便是。”
    众人听他说的有理,也不便争竞。赵圆月道:“我们便在外面守着。若有危险便即刻出来,大家再想主意。”
    姜一枫点点头。众人自去安扎帐篷。
    等到太阳落下,月上中天,姜一枫告别众人,进到魔鬼城内。
    白天尚不觉得,夜晚的魔鬼城在月色下幻出各种形状,宛如一个个择人而噬的妖魔;又兼夜风吹过,城内发出各种凄厉哀怨的声音,便如同鬼哭狼嚎,摄人心魄。姜一枫饶是胆大,也不禁定了定神,左右顾盼,不敢大意。
    他在魔鬼城中穿行,一心只要找那最高的土丘;只是转来转去,从下面看去,感觉都差不多,看不出土丘高矮。自己想一想,不觉哑然失笑,心道古人有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只在这下面转悠,自然难分高低。他左右看看,纵身上了一个较高的土丘,三两下爬到顶部,四下一看,更加茫然:只见前后左右大小高矮几百个土丘,在沙漠之中,便如同海中的小岛,星罗棋布,一眼看不到头;东南西北,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低头暗思,既然知道要找的是寒烟翠,又是在最高的一个土丘顶上,那便取寒烟翠字数做上卦,取高的字数做下卦,取年月日时做动爻;卦以八除、爻以六除,余数为用。一占之下,这寒烟翠乃是在东南方三百丈开外。
    姜一枫大喜,跳下土丘,往东南而行。行约三百丈左右,果见一土丘,高约三四十丈,比周围土丘高出一截。姜一枫跃上土丘,片刻便到土丘顶上,凝神细找,果然见一株小树,树生嫩叶;一茎两叶、叶如手掌,最顶上一个嫩芽。姜一枫走上前去弯腰去摘,突觉眼前一花,摘了个空。
    姜一枫大惑不解。他定定神,看的准确,将手慢慢伸过去,待得要触到那寒烟翠时,又感觉眼前一花,竟又摘了个空。
    姜一枫心知有异,缓缓直起身来,全神戒备。这时就听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
    姜一枫转身看去,斜后方站立一人,一袭黑袍,与自己一般高矮;此人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看不出年纪大小;背上斜背了一柄长剑。
    姜一枫暗运罡气护身,叉手道:“不敢请教阁下名讳?”
    那人淡淡道:“我不是人。”说的乃是大宋官话。
    姜一枫一愣,突然他发现,这人在月光之下没有影子。他心中一凛,难道面前真的是个鬼魂?
    那人又道:“那秃驴为何自己不来?”
    姜一枫反问道:“秃驴?”突然明白过来他指的便是派自己前来的那和尚,遂答道:“我受那先师委托,前来此处采摘一些寒烟翠,至于其他事项,我并不知道。”
    那人沉默片刻,道:“那你走吧。”
    姜一枫道:“我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待我摘了寒烟翠,自然离去。”
    那人道:“你摘不了。”
    姜一枫奇道:“这寒烟翠可是阁下所栽?”
    那人道:“不是。”
    姜一枫道:“既然不是,我为何不能摘。”
    那人道:“因为我不让你摘。”
    姜一枫听他言语傲慢无礼,渐渐也生出怒气,缓缓道:“我若是偏要摘,又当如何?”
    那人道:“你走吧,我不想杀你。想要摘时,除非那秃驴自来。”
    姜一枫不再说话,他自背后缓缓取出龙吟,将罡气布满全身,凝神站立。
    那人先赞了一句:“好剑!”忽一皱眉,道:“原来是秃驴的同门。难怪,难怪。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姜一枫但觉眼前一花,那人的剑已递到胸口。姜一枫在与源赖义交手之前从未遇见过速度快过自己的对手,因此心中尚有一丝自满;与源赖义一战之后,他方才知道天地之大,自己的武功与顶尖高手相比尚有很大差距;自那以后,一旦得空他便勤加练习,这些时日又有不少精进。饶是如此,对方剑招之快也是令他颇为吃惊。他横剑一格,迅速刺向对方。
    那人嗯了一声,道“还行。”口中说话,手中却一剑快似一剑,姜一枫但觉四面八方皆是剑影,比之源赖义还要快上半分,此时便想用梅花易数占出对方出剑方位,也抽不出空来,唯有先招架应付。那人剑招着实太快,片刻之间,姜一枫便已身中数剑;幸得他有罡气护体,所伤不深。
    那人一连刺出十剑,突然停手,道:“你能躲过十剑不死,也算很不错了。今日便饶你不死,你去跟秃驴说,想要寒烟翠时,除非自己来取。你告诉那秃驴,剑鬼楚决在此等他。”说毕,退后两步,身影便如融化在月色中,全无踪迹可寻。
    其时姜一枫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虽有罡气护身,所伤均不甚深,饶是如此,衣衫已被鲜血染透。
    他心知此人已是手下留情,忍住疼痛,强提一口气,辨明方向,往魔鬼城外走去。
    走出魔鬼城,赵圆月便在入口处焦急等待,脚下蹲着小白狐。见他满身鲜血,赵圆月大吃一惊,赶紧将他扶回帐篷,包扎伤口。小白狐便在姜一枫身体四周转悠,焦躁不安。轩辕无咎与公输雨未听得动静,也赶来查看。
    “不妨。”姜一枫强笑道:“伤的不深。”遂将所遇之事告知众人。
    “此地竟有如此人物。”轩辕无咎皱眉道,“你说他月亮之下没有影子?”
    “不错。”姜一枫道,“他也说他不是人。或许真是鬼魂也未可知。”
    “鬼魂之说,虚无缥缈,未必是真。”轩辕无咎道,“不过可以肯定,这剑鬼楚决跟漠高窟中那僧人有极大关系,回去问那僧人便知端的。早知如此,我便应与你一同前去。”
    姜一枫摇头笑道:“无咎兄不须自责。那僧人有言在先,只许我自己前往。目前看来,明日只得先回漠高窟,待问明了情况,重又返来。”
    赵圆月关心道:“你身上有伤,待养好伤再回转不迟。”
    姜一枫对她笑道:“都是小伤,不妨事。”
    商议停当,众人自去休息,第二日清晨,赵圆月检查姜一枫伤口确无大碍,众人便启程回漠高窟。
    几日之后,回到漠高窟中,抵达时已是黄昏时分。姜一枫此时伤已全好,他知那一僧一道脾气古怪,倘若去的人多了,恐又有变数,因此仍叫众人在外面大殿中歇息,他自去见那一僧一道。
    僧人听得姜一枫讲了前项事情,又听到“剑鬼楚决”四字,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想不到他还在那守着。”
    姜一枫道:“如此说来,先师知道此人?”
    僧人苦笑道:“岂止知道。唉!冤孽!冤孽!当年我行走山路,偶遇四个山贼欺负一弱女子,我出家人岂能袖手旁观?便打跑四个山贼,救了那女子,自己也身负重伤。幸遇路人,将我与她一同送至她家中,她便留我在家养伤。待得伤好,我要走时,她却死活不放,非逼我还俗娶她,我出家人岂能娶她?只好找个机会偷偷跑了。谁知这女子甚是烈性,我走之后她始终未嫁,十年之后,终至郁郁而终。”
    说到此处,僧人叹一口气,道:“她身亡之后,她弟弟迁怒于我,认定是我害死他姐姐,于是找我报仇。这十年之中,我得遇机缘,也练成一些皮毛剑术,但我岂能伤他?每次见他,均手下留情,实在缠不过我就跑。他打也打不过我,追也追不上我,因此这些年来苦练剑术,乃至走火入魔,自称剑鬼。这个人,便是你在土丘顶上遇到的剑鬼楚决。”
    姜一枫心道,不想这僧人还有如此一段孽缘,便道:“如此说来,他是人非鬼?那他在月下为何没有影子?”
    僧人笑道:“此乃幻术。当日你深夜月下在土丘之上突遇一人,他又自称是鬼,你心中便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再施以幻术,你便信了。”随即正色道:“不过他速度极快,却也是真的。”
    姜一枫吃惊道:“世上竟有如此快速之人。”突然想起一事,道:“他曾说过一句,我是先师你的同门,此话何解?”
    “你有没有听教你蜀山剑术的公孙长明讲过,他有一个师兄?”僧人笑道。
    “显上人?”姜一枫瞬间便即想起,他看着眼前的僧人,完全不敢相信竟会在此处遇到。
    “不错。正是我。”僧人微笑点头。
    “原来是显上人…前辈!”姜一枫又喜又惊,一时又不知该如何称呼。若论起来,公孙长明曾传他剑术,可算作是师父;但公孙长明又曾言道,不必以师徒相称,因此只得含糊道,“你不是公孙老前辈的师兄么?怎会是个…是个僧人?”
    显上人微笑道:“我方才说过,我从那楚决姐姐楚瑛家逃出之后,得遇机缘。因我伤好之后,又遇有劫匪抢劫路人,我乃是出家人,自然上前阻止,又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若不是我的师父,也便是公孙长明的师父出面,我这条命便算完了。他救我之后,问我何以不会武功却去多管闲事,我说我乃是出家人,慈悲为怀,遇人有难自然要出手相助。他说你不会武功,出手相助枉自丢了性命,却救不了人,不如随他上山去学武功,待武功学成,自可帮助更多的人。我一想有理,便跟他走了。上山之后才知道,他乃是蜀山的师祖,当时的掌门人,归长风。”
    姜一枫点点头,心道:这长风师祖也是个有教无类、不拘一格的奇人,和尚也收做弟子。他又问道:“前辈何以知道公孙长明老前辈曾教我蜀山剑术?”
    “嘿嘿。”显上人笑道,“你第一次进殿之时,全身戒备,布有罡气,这罡气乃是我蜀山剑术心法之正宗,我岂能不知?”
    姜一枫这才知道,原来他第一次进殿之时,显上人和道人虽在吵架,全然没有看他,却早对他一清二楚,心中暗呼惭愧。
    “不过,”显上人歪头看了看他,道,“我却未想到你武功如此低微。你这学的半吊子都不到,他如何放心让你下山?”
    姜一枫脸上一红,心道这师叔还真是口无遮拦,只好将当年上下蜀山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显上人听完,这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有月余时间,你能练到如此地步也算不错了。”
    他顿了顿,道:“你天资不错,练气也有不少进境,只是这几年之中少人指点,致使目前还在练器的最低阶段。也罢。那楚决我是不能前去朝面的,我如今便指点你一些关窍,你领悟之后自有进境。不过你须记住,下次再去,不可伤那楚决性命。他本性善良,并不伤人性命,只是对我执念颇深罢了。”
    姜一枫点头应了,显上人便将蜀山剑术的一些关窍讲与姜一枫。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姜一枫这几年之中,练剑之时无人指点,心中存有许多疑问也无人解答,致使剑术停滞不前,如今听得显上人一一讲来,便如同拨云见日,心中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一宿已过。显上人笑道:“我言已尽,你且自去。”
    姜一枫叉手谢过,盘膝而坐,试运转周天内力,只觉全身经脉,无不畅通;内力如汪洋大海、汹涌澎湃。他突觉胸口内力郁积,不觉开口长啸,如龙吟虎啸,声闻数里,经久不绝。
    显上人拍手笑道:“恭喜恭喜,你今已突破第一层,进入第二层驭气之境。”
    姜一枫站起身来,只觉身体周围罡气更加醇厚,比之前又厚了两寸。他抽出剑来,将罡气运于剑上,剑尖罡气吐纳,约有两尺远近;再试以手中罡气御剑,那剑虽离手半尺远近,也能操控自如,在身周来回盘旋;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两分。姜一枫心中大喜,叉手谢过显上人。
    刚才发的是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二章

    显上人摆手道:“不必谢我,我教你关窍,乃是要用你去采摘那寒烟翠回来。你如今初入驭气之境,尚需勤加练习;对敌之际,若非必要,万不可托大以气御剑。须知天下高人众多,你若是罡气不敌对方,被对方破了罡气,则你所御之剑必被对方所夺。”
    姜一枫叉手恭敬受教。他想了想,又道:“久闻师叔点茶之道冠绝天下,前些日子苏轼大人奉官家之命寻你,未曾寻到。不知这寒烟翠可是上等茶叶?”
    显上人笑道:“我乃是方外之人,不奉皇帝之命,不过,我亦久闻苏轼大名,他日有暇我自去拜会于他。这寒烟翠确是上等茶叶。皇帝所饮那大龙团小龙团虽则珍贵,每年好歹也有几十斤;而这寒烟翠,据我所知,普天下便只这一株;所能制成的茶叶,只得两钱,一年惟饮一次而已。”
    姜一枫暗自咂舌,心道此人对茶的痴迷恐不下于陆羽。他向显上人叉手作别,便自出殿去。
    从始至终,那道人始终躺在角落,呼呼大睡。
    姜一枫回到轩辕无咎等人所在大殿,将事情与众人说知。在他开口长啸之时,众人早已听闻,轩辕无咎遂向他贺喜。姜一枫毫不藏私,将显上人所言一一与轩辕无咎说知。轩辕无咎听罢也是大有补益,心下高兴。
    姜一枫道:“如今路途熟悉,再战剑鬼楚决,我也有很大胜算,大家不必再一同前往,只在此处等我便罢。”
    众人欲待同往,姜一枫只是不允,众人最后只得作罢。那小白狐却是不依不饶,一直紧随姜一枫前后,姜一枫无奈笑笑,便将它抱在怀里,骑上骆驼,扬尘而去。
    沙漠中难辨方向,但姜一枫有星宿在胸,于这一点却是毫无困难。六七日后,又到了魔鬼城内,姜一枫骑骆驼直接到寒烟翠所在的土丘底下,将小白狐抱在怀里,上到土丘顶寒烟翠旁边,专等楚决前来。
    月亮东升,楚决果然现身。姜一枫看他时,果然不住移动位置,地上有浅浅的影子随身体而动。
    楚决看了看姜一枫,道:“又是你。那秃驴为何不来?你不是我对手,这次再来,我可没那么好的心情。”
    姜一枫将小白狐放于地上,站起身来,笑道:“你与你姐姐之事,我已知晓。世间事岂可强求?你姐姐之死固然惋惜,但你迁怒于显上人却有失道理。依我看,不如就此化开这段恩怨。你剑术高超,何苦白白浪费这有为之躯?”
    楚决怒道:“你说的轻巧!要不是那秃驴,我姐姐如何会死?这笔血债,我一定要他血偿!你武功低微,何德何能替他出头?”
    姜一枫依旧笑道:“世间之事,不在武功高低,在道理之所系。你也知你姐姐对显上人用情至深,你若是杀了显上人,你觉得你姐姐九泉之下,可会开心?她恐怕更多的是怨恨你罢?”
    楚决怔了一怔,良久,道:“我不管。他有何冤屈,自去九泉之下对我姐姐说去。”
    姜一枫正色道:“显上人未有过错而你要杀他,乃是不仁;你姐姐钟情显上人而你要违逆你姐姐的心意,乃是不义。男子汉大丈夫,生在世间,岂能做不仁不义之徒?”
    楚决苍白的脸上一红,随即咬牙道:“便是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之人害死了我姐姐,拿命来!”剑随声动,当胸一剑向姜一枫刺来。他心中又怒又恨,这一剑用上了全力。
    若是上次前来,姜一枫恐怕只觉眼前一花,即算格挡住也要受伤;但姜一枫此时再看,楚决这一剑平平稳稳,不快不慢,他挥舞龙吟轻轻格开。
    楚决随即催动手中剑,化出十几道剑影,如漫天花雨向姜一枫袭来。姜一枫不慌不忙,一一挥剑格开。
    楚决突然退后一步,疑惑道:“你剑术精进许多。”
    姜一枫笑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虽不如古人,也须效那驽马十驾。”
    楚决冷冷道:“阁下过谦了。”
    说毕,缓缓举剑在手,瞬时之间,姜一枫身体周围四面八方皆是楚决的影子。
    楚决这幻影之术,与源赖义的分身之术截然不同,源赖义能分出三个化身,但是动作招式整齐划一,让人难分真假;楚决的幻影,却是在于他速度太快,瞬息之间移动多个位置,从不同部位出剑,动作有先后之别。只是在一般人看来,难以分出先后之别;而现在的姜一枫已入驭气之境,速度比前番来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能稳稳找准他的身体所在。
    姜一枫将罡气布满全身,楚决的十多剑,刺入罡气内两寸左右便再也递不进去;姜一枫找准楚决身体一剑刺出,楚决连忙闪开,姜一枫跨前一步,又是一剑,楚决又闪开;姜一枫一连五剑,一剑快似一剑,终于楚决不能躲开,逼的回剑自救。当的一声,两剑相交,姜一枫的剑已在楚决身上划出一个小口,鲜血缓缓渗出。
    姜一枫后退一步,持剑而立,不再追击。
    楚决楞了半晌,垂下剑尖,道:“你赢了。杀了我罢。”
    姜一枫道:“你我素无冤仇,我为何要杀你?世上之事,并非只有你死我活。”
    姜一枫用手一指小白狐,道:“你痛失亲人,心中悲苦,我又何尝不是?她本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几次三番,为了救我,如今化做了一只小白狐,我心中的悲苦,又该向谁说?”说到此处,黯然神伤。
    楚决看看他,又看看小白狐,叹一口气,叉手道:“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说毕,瞬间消失不见。
    姜一枫知他已去,弯腰照显上人所言,小心翼翼摘了三十来茎寒烟翠,放于木盒之内,随即抱了小白狐下山返回。
    回到漠高窟后,姜一枫先去见赵圆月等人。众人见他平安归来,自然高兴,唯有轩辕无咎在一旁愁眉苦脸,姜一枫问他缘由,轩辕无咎道:“最近几日中了邪了,我那‘醉仙九饮’放在骆驼背上的酒袋内,连日莫名其妙减少。我仔细检查过,酒袋并无漏洞,我也一连守了几日,也不见有人来偷,可就是不断减少。昨日夜间酒袋旁还多了个纸条。”说毕,将纸条递给姜一枫。
    姜一枫接过来,见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蒙君惠赐美酒,他日必当有报。字迹潦草,但遒劲有力。
    姜一枫心里暗想,以轩辕无咎的武功,要在他严密看守之下毫无痕迹的偷走美酒,能够办到之人恐怕不多。他尚未说话,公输雨未在旁边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每天光顾着自己喝,又不敬这里的菩萨,定是惹怒了菩萨,自己拿去享用了。”
    姜一枫忍住笑,正色道:“雨未妹子言之有理。无咎兄你只顾自己喝酒却不敬菩萨,是不对的。”
    轩辕无咎无法,只去旁边唉声叹气。
    姜一枫看看没其他事,便前行去见显上人。
    进了大殿,姜一枫将寒烟翠交给显上人,并备细说了经过;显上人点点头,很是满意,随即便去制茶。以他的功力和多年的经验,自然不须按照传统工艺耗费那么长时间,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将寒烟翠制成茶叶,冲茶之后,满室生香。
    “好香!好香!”道人循味而起,抽着鼻子来至茶前,眼中放光。
    “这可是我和尚冲泡的茶水。”显上人板着脸道。
    “嘿嘿,香茗岂分佛道?”道人陪着笑,在显上人对面坐下。
    显上人看了看他,替他冲了一杯,道人小心翼翼端起来,先放在鼻尖,鼻子微微抽动,显是非常享受,一边赞道:“还是小和尚你厉害,这沙漠之中竟能找到天下无双的茶叶。”
    他一转头看见姜一枫,忽然想起,对姜一枫道:“那小子!我要的烤羊排呢?”
    姜一枫一拍脑袋,怎地却将这事给忘了,赶紧陪笑道:“先师见谅,我这便去!”说毕,便要出外前去。
    那道人眼珠一转,拉住姜一枫,小声道:“不急不急。那烤羊排暂且放下,你先去替我取一个东西来。”
    姜一枫见他神神秘秘,忍住心中暗笑,叉手道:“但请先师吩咐。”
    那道人坐回原位,饮一口茶,悠然道:“小子可曾听过曲水流觞的典故?”
    姜一枫想一想,道:“此乃是前朝的一桩逸事。当年兰亭之侧,高士雅集,众人将酒杯中盛了美酒,放于溪水之中,沿溪而下;有人能赋诗一首者,便从溪水中取酒杯痛饮美酒。”
    那道人哈哈一笑,道:“事倒不假,但你可曾想过,酒杯盛满美酒,放于溪水之中岂不没于水下?又如何沿溪而下?”
    这可将姜一枫难住了。他从未思考过此等问题;他挠挠头,冥思苦想,突然灵机一动,回道:“或许是众人将那酒杯放于木盘之上,沿溪而下,酒杯自然沉不下去。”
    道人板着脸道:“那岂不成了曲水流盘?又何来曲水流觞?”
    姜一枫满拟自己答案十分合理,听道人一说,顿觉气馁,再苦苦思索半晌,只好据实答道:“这个,晚生实有未知,望先师赐教。”
    那道人一笑,小声说道:“我教你个乖,你可记住了:这酒杯可不是普通的酒杯,乃是一件神器,名曰:金扣蚌壳羽觞。”
    姜一枫沉思道:“金扣蚌壳羽觞?确实未曾听说。”
    那道人哈哈一笑,道:“此为前朝宫中巧匠,于海中寻那极轻极薄的蚌壳,四周以极薄的金箔扣之,金箔两边微微凸出如两片羽翼,方便人拿取饮用,因此谓之‘金扣蚌壳羽觞’;以此物载酒放入溪流之中,则漂浮不沉。”
    姜一枫哦了一声,心道:如此说来,这东西倒也不算太难得,说神器未免有些过了。
    那道人见他脸上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猜知他心中所想,低声笑道:“小子!你可知这种蚌壳,可不是轻易便能得到的;再说这金箔,能做到薄如羽翼,牢牢扣于蚌壳之上,这手艺可也不是人人都会。普天之下,这‘金扣蚌壳羽觞’一共便只得九个。可惜,此物太过娇贵,稍一不慎便会碎掉,因此,到现在已几乎不存于世。”
    姜一枫心道:若是找到海玲珑,料来这蚌壳应不难得到。他口中说道:“先师的意思是?”
    那道人神神秘秘小声道:“我方才说几乎不存,乃是因为据我所知,这‘金扣蚌壳羽觞’尚有一个,便在不远处。你这便去替我取来罢。”
    姜一枫叉手道:“愿闻其详。”
    那道人言道:“此去西面约三百里地,乃是高昌回鹘;此国前身乃是高昌国。大业八年,高昌王鞠伯雅带领使臣入玉门关朝见隋炀帝,并奉上大量珍宝。隋炀帝随即将华容公主许配给了高昌王鞠伯雅为妻,嫁妆之中,便有一件‘金扣蚌壳羽觞’;鞠伯雅对此物极为珍爱,他死之后,被葬在玉门关外约一百里处,这件‘金扣蚌壳羽觞’,自然也被随葬进了他的墓中。”
    姜一枫见他不往下讲,不禁问道:“然后呢?”
    那道士瞪眼道:“然后?然后你现在便去他墓中,替我将这件‘金扣蚌壳羽觞’取来。”
    姜一枫怔怔道:“先师意思是要我去…盗墓?此举恐有不妥。”
    那道士笑道:“我只叫你去取,却没有叫你盗墓。再说也没什么不妥,人死之后,原该一了百了、再无牵挂,何苦将这般神器锁于墓中、白白浪费?”
    第五十三章

    姜一枫心中想了想,若是找海玲珑,多半能找到制作‘金扣蚌壳羽觞’所需的蚌壳;以公输雨未之能,想来要打造金箔镶嵌金边亦不是难事。只是此去南海路途遥远,一来一去恐要两三个月,太过耗费时日,说不得,也只好去高昌王之墓走一遭。他打定主意,进墓之后只取‘金扣蚌壳羽觞’,取到便回,绝不惊扰墓主。
    姜一枫想到此处,便问道:“玉门关西面一百里地这范围有些大,先师可否说的详细一些?比如此处可有何易于辨认之物?”
    那道人怒道:“都告诉你了玉门关往西一百里地,还要如何详细?屁大点的地方,便是个瞎子也找着了!”
    姜一枫只好苦笑,一叉手,告辞了道人与显上人,自回到外面的大殿。众人见他眉头不展,忙问缘故。姜一枫遂将此事说与大家知道。
    轩辕无咎沉吟道:“此去玉门关只得两百里地,倒是不远;只是君王之墓多有机关古怪,取这‘金扣蚌壳羽觞’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姜一枫苦笑道:“何尝不是?只是苦无他法。”
    赵圆月突然道:“据我所知,那高昌古国都城远在西边一千八百里开外,为何高昌国王会葬在玉门关外一百里地?这地方离都城也太远了。”
    轩辕无咎挠挠头,道:“难道这道人的消息有误?”
    姜一枫想一想,袖中起了一卦。他取鞠伯雅为上卦、取金扣蚌壳羽觞为下卦,取年月日时为变爻;卦以八除、爻以六除,其余数为用。一占之下,这高昌王墓还真就在玉门关外往西约一百里地;而这金扣蚌壳羽觞确在此墓之中。于是将所占结果告知众人。
    轩辕无咎起身说道:“既然属实,这便收拾出发罢。”
    公输雨未横他一眼,道:“出什么发!你不看时辰的么?现在已是戌时,外面早就天黑了。”
    轩辕无咎讪讪一笑,只好重又坐下。
    姜一枫心知若是叫大家不去,大家定然不答应,因此笑道:“明日辰时出发。”
    第二日辰时,众人收拾停当出发。这漠高窟距离玉门关只得二百来里,因此大约一天半便即到达,再往西行一天,便到了姜一枫所占的高昌王墓之所在。
    一行人下了骆驼,四顾茫然。但见前后左右皆是沙漠,休说房屋,连一棵草亦不能见到。
    轩辕无咎在沙地中来回转了两圈,问姜一枫道:“确定是这里?”
    姜一枫一路之上不断修正位置,因此肯定道:“便是这里。”
    轩辕无咎左右看看,疑惑道:“但凡君王之墓,地面多有陵寝,此处一无所有,看着不大像啊。”
    赵圆月道:“也不一定。有些君王为了避免死后被人打扰,特意不封不陵,让人不知其所在,这样的王墓也不在少数。”
    姜一枫点头道:“若是所占不差,这高昌王墓便应在我们脚下。”他跳下骆驼,拿出准备好的铁铲,便往脚下铲去。
    众人见他动手,纷纷上前一起铲沙。
    沙漠不比土地,刚刚铲去一块,旁边的沙立即流动过来,铲之不尽。众人忙活一阵,徒劳无功。
    公输雨未笑道:“你们这样铲是不行的。”
    姜一枫知她对地形建筑颇有研究,忙上前请教。公输雨未道:“你们去找四块大木板;再多运一些水来。”
    木板容易,此处离玉门关不远,一天便可取回;水却犯难。
    赵圆月想一想,道:“我们来此路上便有一个水池,离此处约五里远近;左近无水,只得从那里取来。”
    姜一枫道:“既如此,我去玉门关找木板,劳烦大牛与邹治两位兄弟前去水池取水;无咎兄仍在此处保护圆月与雨未妹子。”
    商量已定,各自行动。第二日午时,木板与水便已备好。公输雨未指挥大家将四块木板围合成框,插入沙地约五尺深浅,再用水浇框内沙地,然后再挖沙弃于木框之外。众人一试,果然沙被水浸泡之后便不再流动,十分容易挖取;大喜,纷纷上阵挖沙。
    如此挖了两天,已挖下一丈有余。众人正感疑惑,只听一声闷响,邹治的铁铲触到一个硬物。众人忙赶过来,将面上的沙细细拂去,看时,下面乃是一大块石板;再前后看时,皆是一块块石板,紧密相连。公输雨未过来看一看,笑道:“这是墓地甬道的封石,下面便是高昌王墓了。”她顿了顿,又说道:“我知道高昌王为何将墓地建在此处了。”
    众人忙问缘由。公输雨未笑道:“此处地处沙漠之中,极难寻找,此其一;即算有人找到,面对流沙多束手无策、不好开挖,此其二;最后,”她说到此处,面色凝重,道,“此墓中多半设有与流沙相连的机关,一旦外人进入、触发机关,流沙即涌入墓地之内,你便有天大的本事、再高的武功,也是难逃一死。”
    姜一枫听她说的慎重,点头道:“我此去定当多加小心。”
    公输雨未突然开颜笑道:“不过呢,既然有我在此,大家不必担心。天下机关,无出墨家。”
    姜一枫一惊,道:“雨未妹子你也要一同前去?恐有不妥。”
    公输雨未道:“有什么不妥?我不去你能搞定那些机关么?我可不愿意在这上面看着圆月姐姐愁眉苦脸、魂不守舍。”
    赵圆月红了脸,小声道:“雨未妹子又胡说,我哪有…”
    公输雨未笑了笑,道:“就这么定啦!我和一枫哥哥一起下去,你们便在此处等候。”
    轩辕无咎刚在旁边剥了几颗花生,饮了一口酒,听到此处赶紧收起酒葫芦,走过来道:“我也要下去。”
    公输雨未瞪眼道:“你下去干嘛?你便在上面好好的保护圆月姐姐,吃你的花生喝你的美酒。”
    轩辕无咎讪讪道:“雨未妹子有所不知,古墓之中,可不只有机关,另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当年我在庆州驻防之时,手下军士无意间闯入一个古墓,谁知那里面有具千年僵尸,凶残无比,我手下军士死了好几个。”
    公输雨未听他如此说,双肩不自觉紧了一紧,没有说话。她肩上的“吾不知”倒是替她将心里话说出来:“好吓人!好吓人!”
    姜一枫笑道:“既如此,便我与无咎兄、雨未妹子一起下去。劳烦大牛与邹治兄弟在上面照顾圆月妹子。”
    他转身欲行,小白狐突然从赵圆月怀中挣出,两步跑到他面前,仰头盯着他,眼中满是焦急。
    姜一枫低头笑道:“好吧好吧,如珠妹子同去。”伸手将它抱在怀中。小白狐这才微微咧嘴,似是一笑。
    赵圆月上前一步,道:“既然如珠妹子去得,我也去得。”
    姜一枫无奈一笑,只好道:“好。如此就有劳大牛与邹治兄弟在上面等候。”
    谢大牛与邹治点点头,自去旁边休息。
    他四人走到石板旁边,找着缝隙,便动手撬这石板。这石板每一块长约七尺、宽约四尺,厚约两尺。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合二人之力,终于将石板撬开一条约两尺宽的缝隙,能容人侧身而下。甫一撬开,缝隙中冒出一股黑气,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连忙躲开;过得半柱香功夫,黑气散尽,两人重又靠近。
    公输雨未道:“且慢。”先点了个火折子,扔将下去,片刻到底。过得片刻,公输雨未见火折子仍在燃烧,这才点头道:“看来尸气已然散尽,可以下去了。”
    原来大凡古墓,因封闭太久,墓中便有尸气郁积;方才飘散出来的黑气便是尸气。若是不等尸气散尽便贸然进入,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命丧当场。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虽然不明其理,但也知道古墓中飘散出来的黑烟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避开为妙。
    姜一枫抱了小白狐当先跳下,将火折子拾起左右看时,果然是一条甬道。甬道四壁皆为石板,高约七尺、宽约六尺,前后一眼看不到头。
    他仰头对上面道:“没问题,都下来罢。”于是赵圆月与公输雨未纷纷跳下,姜一枫轻轻接住;轩辕无咎最后跃下。
    公输雨未先自姜一枫手中拿过火折子,看了看甬道两边,每隔不远便有一个石灯。石灯雕刻成雄狮模样,狮子下半部嵌入甬道两边石壁,离地约四尺高矮;狮子头顶便是灯芯所在。公输雨未拂去最近处石灯上的蛛丝,将火折子去点那灯,过得片刻,这石灯竟被点燃,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再过片刻,甬道两侧的石灯次第燃起,甬道之中一片光明。
    轩辕无咎啧啧几声,道:“都过了好几百年了,想不到这灯还能点燃。”
    公输雨未道:“君王之墓,多用鲸油为灯,休说几百年,便是一两千年之后亦能点燃。”随后又道:“这灯设在石壁之上,石壁之内埋有管道,将所有石灯交相连接,因此只需点着一盏,其他石灯便全都燃起来。”
    公输雨未收起火折子,前后左右看了看,当先向甬道北方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在前带路,你们在后跟着,不要超过我;我走哪里你们便走哪里、我如何做你们便如何做,千万不要做错。”众人于是在她身后跟着,缓缓前行。
    行约十丈,前方出现岔路口。公输雨未站在路口,仔细观察,随后向右前行。
    众人身处古墓之中,又听公输雨未讲过此中凶险,因此俱都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大意;唯独公输雨未在前带路,却是漫不经心,满面笑容。她一会摸摸这里、一会看看那里;一会紧贴甬道左侧行走,一会连蹦带跳;她如何做,众人便皆跟着,不敢错了半步
    如此过了三个岔路口,轩辕无咎忍不住,问道:“雨未妹子,我看这古墓也只平常,远不如庆州那古墓凶险。”
    公输雨未回头笑道:“是么?你且往来路射上一箭试试。”
    轩辕无咎于是取出弓箭,往来路上大约十丈远近射去一箭。这一段甬道他们是跟着公输雨未跳过来的。
    箭支甫一射中地面,就听甬道两侧扎扎作响,随即甬道两侧石板翻开,箭出如雨,将整个甬道罩于其中,其势道之猛,深深射入对面石板约有半寸;甬道两侧靠近地面的地方,滚出无数铁蒺藜,在甬道中不断盘旋碰撞,叮当作响。
    过得半柱香功夫,箭雨与铁蒺藜方才止住,甬道两侧石板重又盖回,一似无事发生。
    轩辕无咎看的暗暗咂舌,自思以此箭与铁蒺藜的力道与密度,他若身在甬道之中,必定不能幸免;这才知道一路之上俱得公输雨未之助,避过了许多机关。
    公输雨未笑笑,转头继续带路。再行过两个岔路口,众人眼前一亮,来到一个地下大厅。
    大厅宽约十丈,长约十五丈,高约八尺。大厅四周石壁上每隔五尺便是一盏石灯,将整个大厅照耀的如同白昼。
    大厅正中摆放一具石棺,石棺外壁用朱砂绘了四条飞龙,龙身周围祥云缭绕;石棺四周,各立了一个泥塑将军,分别手持长枪、大刀、方天画戟、狼牙棒,面向四方,似在警惕防御来犯之敌。
    “这便是主墓室了。”公输雨未道:“墓室正中那具石棺,应便是高昌王之棺。”她先进大厅前后左右走了一遭,回头道:“都进来罢,此处倒是没有机关。”
    姜一枫袖中起了一卦,那“金扣蚌壳羽觞”便在石棺之中。他缓步上前,先向石棺叉手,深施一礼,道:“在下姜一枫,此番前来只为奉先师之命、借取金扣蚌壳羽觞,取后即走,绝不冒犯尊体,亦不打扰陛下安宁。若有得罪之处万望恕罪。”
    他再施一礼,绕过守卫石棺的泥塑将军,来至石棺之前。这石棺棺盖厚约半尺,颇为沉重。姜一枫手扶棺盖头部、暗运罡气推去,只听一阵闷响,石棺盖缓缓挪开。
    第五十四章

    待得石棺盖挪开一半多时,姜一枫停手往墓中看去。灯火照耀之下,石棺中躺了一人,此人头戴黄金面具、身着赭黄袍、腰围玉带,再往下被石棺盖所挡,看不分明;看穿戴应是高昌王无疑。高昌王头部左右及身体四周堆满奇珍异宝,想来俱是生前喜好之物,因此一并陪葬进石棺之中。
    姜一枫仔细看去,果见高昌王右手附近有一物,蚌壳为体,形如扁舟;蚌壳四周镶嵌金箔,中间处金箔向外凸出、如两片羽翼,这应便是金扣蚌壳羽觞了。
    姜一枫大喜,伸手过去,刚刚触到金扣蚌壳羽觞;便在此时,那高昌王右手翻起,紧紧扣住姜一枫手腕。姜一枫猝不及防,不觉吃了一惊。
    与此同时,守卫在石棺四周的四个泥塑将军眼睛一亮,只听得簌簌作响,身上泥块纷纷碎裂掉于地上;片刻之后露出泥塑里面的真盔真甲,虽已历几百年,盔甲丝毫未见锈蚀,光亮如新。泥块落尽,四个将军手持武器,便向众人攻来。
    轩辕无咎一见情况不对,早将众人拉至身后;他取出虎头斩魔枪,挡在赵圆月与公输雨未身前,回头对公输雨未道:“你带圆月妹子与如珠妹子退回甬道。”
    公输雨未点点头,赵圆月抱了小白狐,两人赶紧退回甬道等候。
    这一边姜一枫一看奇变陡生,此时不及细想,暗运罡气,一甩手,竟然无法将高昌王之手甩脱。他随即伸左手取出龙吟,狠狠向高昌王右手砍去。高昌王左手举起,用手掌硬接龙吟,竟想将龙吟抓在手中。
    高昌王左手举起之时姜一枫已然看到,高昌王左手上戴了一个黑黝黝的手套,不知是何材质;但他既然敢伸手硬抓龙吟,想来必有把握。姜一枫急中生智、兵行险着,他暗运罡气,以气御剑,龙吟脱手而出,绕过高昌王左手,径往高昌王右手手臂砍去。高昌王左手一抓不中,这才松开姜一枫手腕,用右手去抓龙吟。姜一枫右手得空,暗运罡气,那龙吟一个转身,在空中又避开高昌王右手,剑柄稳稳落在姜一枫右手之中。
    姜一枫摆脱了束缚,立刻跳开两步,高昌王随即从墓中跃起,黄金面具在灯火之中显得狰狞可畏,他一纵身,向姜一枫扑来。
    此时守卫高昌王的四个将军与轩辕无咎在大厅中早已斗在一处,但听得乒乒乓乓声响,五般兵器相撞击,大厅中火花四溅。这四个将军武功均相当了得,想来当年俱是高昌王手下得意将领;最难便难在此四人并非肉身,刀枪不入。轩辕无咎手中枪不管刺中哪个部位,均如刺中一块铁板,以他如今的内力修为,竟不能刺入半分。轩辕无咎运足罡气,枪身中生出旋风,自枪尖而出,将攻来之人阻得一阻,方才勉强能够撑住。饶是如此,半柱香之后,轩辕无咎身上已有几处负伤。
    姜一枫与高昌王相斗,形势也好不到哪去。姜一枫一连击中高昌王数剑,高昌王却丝毫未见损伤,只是外面的赭黄袍渐成碎片,露出了高昌王贴身的玉衣。原来这高昌王下葬之时,全身上下内里皆穿有贴身玉衣,这玉衣乃是上古玄玉所制,刀枪不能伤;兼且玉能养人,那高昌王死去四百余年,得贴身玉衣养护,肉身不腐,已成尸妖,姜一枫虽能刺中他的身体,但他有玉衣保护,且如今又是不死之身,丝毫不惧;高昌王双手手套非金非丝、坚韧无比,见姜一枫无法伤他,只管扑上前来抢夺姜一枫手中龙吟剑。姜一枫知他手套厉害,一面避开他的手套,一面找了个空档,运足罡气,一剑向他腰部横斩过去。只听叮的一声,依旧斩之不动。
    高昌王那黄金面具似是咧嘴一笑,忽然从面具的口部喷出一股绿烟。姜一枫幸得有罡气护体,这绿烟一时无法侵入;姜一枫连忙闪身避开。
    “刺他后背大椎穴!”忽听赵圆月高声说道。原来她与公输雨未心存忧虑,并未走入甬道,只在大厅口远远观战。见此情景,赵圆月忽然记起当日在蜀山藏书楼中曾有见到记载:如遇尸妖,击其后背大椎穴可破;虽不知此记载是否为真,但试一试总是不错的,因此出声提醒。
    姜一枫听完一喜,随即一阵苦笑。这高昌王有玉衣护体,即算刺中,也是无用;更兼他自己如今被高昌王攻的手忙脚乱,也无法刺到高昌王的背部。他一边招架,一边偷空看去,另一边轩辕无咎亦被四个将军逼的全无还手之力,只在苦苦支撑。
    姜一枫看向那四个将军,心念一动,高声叫道:“无咎兄!”
    轩辕无咎亦听到了赵圆月所说之言,此刻听得姜一枫呼喊,他两人眼神交汇,瞬间心领神会。
    姜一枫虚晃一剑,闪身便往轩辕无咎处奔去。高昌王哪肯放过,一飘身紧追不舍。
    看看近了,姜一枫一闪身,从后穿入四个将军与轩辕无咎之间;那高昌王随即也穿进来。四个将军本来职责便是保护高昌王,见高昌王突然钻到身前,惟恐伤了他,连忙停住攻击。姜一枫一闪身,往右便走,高昌王在他身后追去,却将自己后背露给了轩辕无咎。
    轩辕无咎要的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一挥枪尖,一股旋风自后袭向高昌王,高昌王不提防,被旋风吹离地面。轩辕无咎觑得准了,大喝一声,手中虎头斩魔枪寒芒一闪,从高昌王贴身玉衣后背腰部的缝隙刺入。他使足罡气一抖枪头,那连接玉衣内里的金丝承受不住,纷纷绷断,玉片四处散落。
    与此同时,姜一枫以气驭剑,手中龙吟自身侧绕过高昌王,直插高昌王背心大椎穴。剑尖插到之时,保护大椎穴的玉片刚刚飞落出去。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高昌王直立原地,就此再不动弹。
    与此同时,守护高昌王的四个将军也即僵立原地,手中兵器高高举起,却不再有任何动作。
    姜一枫松了口气,收回龙吟,过去拍了拍轩辕无咎的肩膀,走到石棺旁边,伸手取出金扣蚌壳羽觞,就灯火下细看。这金扣蚌壳羽觞薄如蝉翼,在灯下看去便如水晶一般透明;蚌壳顶端一圈的金箔与蚌壳紧紧相扣,严丝合缝、巧夺天工,金箔上尚绘有细细的云雷纹,果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器。
    姜一枫正自观赏赞叹,隐觉地面震动,一抬头,便见公输雨未焦急喊道:“不好,快走!”姜一枫不及细想,收好金扣蚌壳羽觞,与轩辕无咎一道闪身出了大厅,一伸手自赵圆月手中抱过小白狐,随公输雨未和赵圆月往甬道来处奔去。
    四人一狐,一路疾走,地面震动更甚,后面隐隐传来沉闷的隆隆身。那声响越来越大,渐渐迫近众人。
    “是流沙!”公输雨未一面跑一面说道:“跟着我跑,千万别回头!”
    若在其他地方,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一人一个,拉起她两人便跑,速度定要快上一倍,但在此处机关陷阱众多,还需公输雨未带头,众人沿她脚步走出,因此无法加快速度。
    好容易走过几个岔口,看看前面便是众人下来的口子,公输雨未终于说道:“好了,没机关了。”
    她话音刚落,便被轩辕无咎举起,轻轻一抛,正好从来时缝隙抛出。轩辕无咎所用力道刚好,公输雨未落于沙漠之中,丝毫未觉疼痛。轩辕无咎随即纵身而出。
    姜一枫在最后,此刻感觉那隆隆声已到自己脚下,不及多想,将小白狐递到赵圆月手里,抓住她也是轻轻一抛,自缝隙抛出。
    便在此时,姜一枫只觉背后一阵大力袭来,尚不及纵身跳起,眼前一黑,已被流沙所埋。
    过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姜一枫隐觉头部有响动。他微微睁眼,便见到眼前一双青色狭长的眼眸,不用说,自然是小白狐。小白狐焦急的用爪子扒开他面前的流沙,一面打量他;见他睁眼醒来,小白狐那青色眼眸里满是笑意。
    姜一枫摇摇头,抖落头上的流沙,便听见轩辕无咎在旁笑道:“看吧!我就说大家不用担心,一枫贤弟有罡气护体,哪能被流沙闷死。”
    公输雨未在旁啐道:“你当然不担心,可将圆月姐姐吓个半死!还不快去将人扶起来。”
    不用说,自然是公输雨未指挥大家挖开了流沙,将姜一枫救了出来。
    众人死里逃生,又取得了金扣蚌壳羽觞,均觉喜慰,这一夜便在沙漠之中尽情酣饮了一场。
    第三日午时,众人回到漠高窟中,待众人安顿下来,姜一枫便独自去见和尚与道士。
    见姜一枫取出金扣蚌壳羽觞,那道士眼睛一亮,接过手去,一面细看,一面喃喃自语:“不错不错,确实不错。”他突又抬起头来,疑惑问道:“你没拿错罢?”
    姜一枫瞠目道:“莫非先师未曾见过?”
    那道人道:“自然没见过。这神器几百年前便已不存,我去哪里见到?我也只是听说。”他又低头看看,自己道:“应该不会错。”
    姜一枫道:“此物确实是从高昌王墓中取得。”便将进出高昌王墓一事简略说了一遍。
    听到高昌王贴身玉衣刀枪不入之时,道人一面把玩金扣蚌壳羽觞,一面小声嘟囔道:“什么破玉衣,一剑砍去不就完事了么。”
    待得姜一枫讲完,那道人抬起头来,笑道:“你这小子,武功不行,不过倒也算勇气可嘉。”他又转了转手中的金扣蚌壳羽觞,道:“本来你冒险去取了这件神器,便不该再叫你去买羊排;不过徒有好酒好觞,没有佐酒之物,却太也浪费。说不得,还得辛苦你小子跑一趟。”
    姜一枫心道如此艰难之事已然办了,何在乎去买一羊排?一叉手,急匆匆赶紧出来,骑上骆驼便走。
    好在沙州城离这漠高窟不远,不过两个时辰,姜一枫便来到城中。沙州城并不大,姜一枫按道人所言,先去东城找到铁匠铺,旁边果有一家烤羊排店。姜一枫也不说话,拿起四五个刚刚烤好的羊排,算给银两便即回转。
    两个时辰之后,姜一枫回到漠高窟,天色已黄昏。
    那道人接过羊排,闻一闻,喜道:“就是这个。”从旁边拿过一个罐子,将金扣蚌壳羽觞小心摆在地上,满满倒上一碗酒。他看了看显上人,又拿过一个土碗,倒上一碗酒。
    姜一枫突然觉得这味道好生熟悉,细想之下,可不正是“醉仙九饮”?也不知这道人怎生弄到这酒,他又不好问,只好默不作声。
    道人对显上人道:“喝了你的茶,我还请你喝我的美酒。”
    显上人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不饮酒。”
    说毕,显上人自姜一枫手中拿过一个烤羊排,自己啃着吃。
    道人也大大的啃了一口,突然皱眉道:“不对。不对。”
    姜一枫吓一跳,赶紧说道:“确实是东城铁匠铺旁边那一家,如假包换。”
    道人皱眉道:“确实是那一家不假,但是,这烤羊排却冷了,没法吃。”
    姜一枫一想,回来两个时辰,确实冷了,便道:“我这便拿去外间加热。”
    道人摇摇头,道:“但凡烧烤之物,必是甫一出炉,一炷香之内便吃,口味最佳。冷了再热,便味同嚼蜡,没法吃了。”
    姜一枫为难道:“那沙州城离此处虽则不远,来回也须大半天时间,若要一炷香之内赶回,却无法做到。”
    道人沉了脸,将羊排一扔,道:“我不管。你这羊排没法吃,你自去想法。”说毕,赌气连酒也不喝,自去躺下了。显上人只在一旁微笑,并不言语。
    第五十五章

    姜一枫这下没了主意。他挠了挠头,向显上人告退,回到轩辕无咎等人所在大殿,将此事说与众人。
    众人闻得须一炷香时间赶回,一时也是踌躇无计。公输雨未眨了眨眼,笑道:“笨哥哥,这还不简单?你找一个陶罐,下面摆放燃着的木炭,上面摆放羊排,中间用几根铁条隔开,不就行了?你提着回来,一定还是热的。”
    姜一枫大喜,连呼:“妙!妙!妙!不愧是雨未妹子,这都能被你想到办法。”
    轩辕无咎也笑道:“以后咱们开一个酒家,你负责菜,我负责酒,生意一定不错!”
    公输雨未听完,破天荒没有抬杠,只小声说了句:“哼!就知道酒。”随即转头对赵圆月道:“那圆月姐姐你来做菜好不好?你做的菜,不知比那些个所谓名店好吃多少倍。”
    “好啊。”赵圆月笑道,看向姜一枫,道,“那他做什么?”
    “他啊。”公输雨未想了想,道,“他就在店门前摆摊算卦。”说毕,格格直笑。赵圆月也掩口轻笑。
    “那我们两人就在店中做个跑腿的伙计罢。”谢大牛笑道,他看向邹治,邹治微笑不语。
    既然想到办法,说做便做。这漠高窟中有不少废弃的房间,以前曾是信徒画工的住所,因此陶罐陶碗并不难找。公输雨未心灵手巧,以她的本事来做这隔层的陶罐,简直易如反掌,一炷香功夫便已做好。
    第二日清晨,姜一枫提了陶罐重返烤羊排店,特意多买了几块烤羊排,准备分给轩辕无咎等人一同享用。
    待得回到漠高窟,已是下午申时。姜一枫尚未抵达,远远便看见漠高窟前黑压压一片人马,隐隐传来战马嘶鸣之声。他心知有异,从侧面绕过人马,沿山崖壁而行。待得快到窟前,他下了骆驼,闪身进了窟内。
    到了大殿,赵圆月等人都在等他;见他回来,都松一口气。赵圆月问道:“你回来时未曾撞见外面的西夏骑兵?”
    姜一枫摇摇头,笑道:“我从侧面绕回来的。外面怎地来了这许多兵马?”
    轩辕无咎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许是过往商队前去告发。先看看情势再行定夺。”
    众人走出大殿,上到二层的一个大佛窟内,从上往下可以俯瞰西夏兵马。但见漠高窟前,西夏骑兵排成一个方队,约有千骑,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阵前一个首领,正趾高气昂向窟内喊话:“那宋朝的奸细听者,本将军乃是拓跋洪。你等若是自行出来投降,便饶你不死;若是一炷香之后还不出来,本将军便放火烧了这破窟,你等与这破窟同葬火海。”
    轩辕无咎向姜一枫道:“喊话的这个拓跋洪乃是监军使,是这支队伍的最高统领;他身后那个乃是副使,名叫李克用。我曾在战场上与此二人远远打过照面,可惜未有机会交战。”
    姜一枫尚未说话,身边有个声音道:“阿弥陀佛,烧我可以,要烧这石窟,万万不可。”
    姜一枫等人一转头,不知何时,显上人与那道人已在众人身侧。
    轩辕无咎鼻子抽动,隐隐闻得一股酒香,正是他的“醉仙九饮”。他转头循味望去,就见那道人怒道:“什么叫烧我可以?烧谁都不行。小和尚你下去,对他们宣读法旨,劝他们退兵。”
    显上人转头道:“这可不是你道教圣地?怎地你不下去劝他们退兵?”
    他两个正自争吵,只听嗖的一声,下面射来一支火箭,这支火箭准头差了些,未射中众人,射中佛窟旁边的山壁;箭头嵌入山壁之中,箭头火苗便自缓缓熄灭。
    原来这拓跋洪颇无耐心,眼见窟内众人对他毫不理睬,竟自管吵架,不觉大怒,便喝令军士发射火箭。
    轩辕无咎取出虎头斩魔枪,道:“二位不须争吵,这些西夏贼兵因我们而来,自然由我来退敌。西夏贼兵袭扰我大宋边民,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今日撞着我,正好大杀一场。”
    说毕,他便要跳下石窟,冲入敌阵。
    “且慢!”那道人忽然正色道。他看了看西夏骑兵,叹一口气,道:“边庭之地,两军对敌,情势使然。虽则西夏与我大宋为敌,但此地到底不是边庭,西夏人与我朝百姓一般,也是父母生养;滥施杀戮,有违上天好生之德,叫他们知道进退,从此不敢再来便罢了。”
    说毕,他转头对轩辕无咎笑与姜一枫笑道:“那两个小子,喝了你的美酒、吃了你的羊排,无以为报,你且好生看着。”
    道人一伸手,从背后不知何处抽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他持剑在手,便欲前冲,哪知脚下一绊,整个人从二层佛窟边缘跌了下去。
    姜一枫等人吃了一惊,忙探头往下看时,却见那道人自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尘土,嘴里犹自嘟囔道:“许久不动手,这手脚都不利索了。”
    那拓跋洪见只他一人下来,又摔了个半死,大喜。他纵马上前,挥起手中大刀,当头便向道人砍落。
    姜一枫等人俱是一惊,待要下去救援,显上人却笑道:“不妨、不妨。”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看向显上人,脸色惊疑不定;但他二人深知显上人武功卓绝,若要救时,也轮不到他俩出手,他既然说不妨,便暂且定住身形。
    再看下面,那拓跋洪一刀砍下,看看刀将砍到,眼前一花,刀下那人却不是自己?他大惊失色,欲要停刀已然不及,就听噗嗤一声,众人就见拓跋洪挥刀砍下了自己的首级。他尸首自马上滚落沙漠之中,血染黄沙,就此不动。
    道人摇头道:“你若是动刀之时心中存有一丝善念,能悬崖勒马,也不至身首异处。”随即跃起半空,在空中对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喝道:“那两个小子看好了,此乃天遁剑也!天遁之剑,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嗔!”说话之间,手中锈迹斑斑的铁剑化作万千剑雨,纷纷落下,只在西夏骑兵头顶盘旋,片刻之间,将西夏骑兵头顶之发剃个干净。西夏骑兵知他手下留情,未取项上人头;又见他身在半空,白发飘飘,不怒自威,纷纷跳下马来,跪地不起,口称:“活神仙饶命。”
    那道人于空中收了剑,喝到:“回去告诉你那皇帝老儿,若是再敢派兵前来袭扰漠高窟,虽万里之外我定取他项上人头。”
    西夏军中有不少人懂得大宋官话,连连点头。众人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而去。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直看的目眩神迷,姜一枫转头向显上人问道:“敢问先师,这道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显上人微笑道:“他么?玩世不恭、扶危解困,世称吕祖。”
    姜一枫想一想,大惊道:“他便是剑圣吕祖,吕洞宾?”
    原来姜一枫幼时曾听父亲讲起过,这吕洞宾乃是前朝贞元间人氏,曾中过进士,当过地方官,后因厌倦尘世,遂入山中修炼,遇仙人汉钟离点拨,以剑入道,终成一代剑圣。传说他时常游戏人间、专一扶危解困,深得世人崇敬,因此世人皆呼为吕祖。
    显上人微笑点头,道:“说起来,他与我蜀山还有一段渊源。”
    姜一枫疑惑问道:“哦?愿闻其详。”
    显上人侧身看看他,道:“你在蜀山多日,难道不曾见过我那五师侄,也便是我师弟公孙长明的五弟子,独孤侍雪?”
    显上人这一说,姜一枫猛然想起,当日独孤侍雪曾告诉过他,幼时为一道人所救,并传授其剑法。他不禁失声道:“独孤侍雪前辈的师父便是…便是吕祖?”
    显上人转过头去,微笑点头。
    姜一枫心内暗思,怪道当日独孤侍雪上得蜀山,公孙长明不敢传她武功,只挂了个师徒名分,原来早知道她师父乃是剑圣吕祖。
    吕祖在空中一声长笑,踏剑而去,空中传来他的吟诵之声:“捉得金晶固命基,日魂东畔月华西。于中炼就长生药,服了还同天地齐。莫怪瑶池消息稀,只缘尘事隔天机。若人寻得水中火,有一黄童上太微。混元海底隐生伦,内有黄童玉帝名。白虎神符潜姹女,灵元镇在七元君。三亩丹田无种种,种时须藉赤龙耕。曾将此种教人种,不解铅池道不生。闪灼虎龙神剑飞,好凭身事莫相违。传时须在乾坤力,便透三清入紫微。不用梯媒向外求,还丹只在体中收。莫言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头。饮酒须教一百杯,东浮西泛自梯媒。日精自与月华合,有个明珠走上来。不负三光不负人,不欺神道不欺贫。有人问我修行法,只种心田养此身。两个小子,好生参悟。”
    声音渐杳渐远,终于不闻。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心中默默记诵,他日将之参悟进剑术枪术,获益匪浅,此是后话不提。
    众人皆肃立当场,叉手望空行礼。
    西夏兵马已退,众人回到一层殿中,姜一枫这才与众人一一引荐。众人施礼毕,显上人笑道:“那西夏兵马一时退却,说不好会否返来,你等且去取了所需之物,尽早收拾动身。”
    姜一枫奇道:“先师不知那白虎之精所在?”
    显上人笑道:“那是吕祖戏谑之言,我何曾言我知道?”他顿了顿,道,“不过,你可知这漠高窟因何建在此处?”
    姜一枫道:“晚生正是奇怪。此地僻处沙漠之中,物料运转艰难,原非建造佛窟良址。”
    显上人缓缓道:“六百多年前,僧人乐尊路经此地,忽见金光万道,如现万佛,于是发大宏愿,在此地开山凿窟,雕刻佛像。后来法良禅师等又继续在此开洞参禅,这几百年里,无数僧人画工来到此处,这才有了现在的漠高窟。那金光万道,实是山壁后面一处陨铁,你随我来。”
    说毕,显上人带领众人,走向洞窟深处。转过几个弯后,来到一处略微空旷的所在,紧靠岩壁处,果有一块岩石与别处完全不同。此时正是夕阳西下,这处岩石在夕阳下闪烁金黄色光芒。
    显上人道:“这便是那发光的陨铁,在此处已不知历几万年。”
    姜一枫袖中用梅花易数一占,白虎之精果在此处,再看那陨铁,其形如猛虎蹲据,心中大喜,道:“这便是白虎了。”
    赵圆月略一迟疑,微笑点点头,道:“不错,这便是白虎。中间那放光之处,便是白虎之精。”
    姜一枫走上前去,抽出龙吟剑,向陨铁划去,却只留下一道划痕。他闭目凝神,运足十成罡气,挥剑劈去,喝一声:“开!”果然将陨铁劈开。姜一枫大喜,又是刷刷刷几剑,将陨铁中心发光的那一处切下一块长三尺许、宽二尺、深二尺的铁块。
    “成了。”姜一枫喜道,对显上人说:“我们走罢。”
    显上人摇摇头,道:“你们自去。我还要在此处参悟佛法。”
    姜一枫吃了一惊,道:“先师你不走?万一那西夏贼兵到来,却是麻烦。”
    显上人笑道:“西夏官兵奈何不了我。我若想走,他们也留不住,你且放心自去。”
    姜一枫再三劝说,显上人只是劝他自去。姜一枫无法可施,只得与众人告别显上人,离开漠高窟,往南而行。
    白虎之精到手,下一步便是去到昆仑山口,寻找黄龙之精。昆仑山口在吐蕃诸部境内,姜一枫众人于是穿过黄头回纥,将骆驼换成马匹,重新换回大宋服饰,直接进入吐蕃诸部境内。
    第五十六章

    其时吐蕃早已四分五裂,分成大小几个部落,其中最大的一部乃是由唃厮啰创立。唃厮啰一向主张与大宋交好,曾被大宋封为“保顺军节度使,兼邈川大首领”,协助大宋共同抗击西夏,曾率部数次打败西夏黄帝李元昊。他于两年前去世后,三个儿子拥兵自立,各霸一方。那昆仑山口乃在河湟地区,河湟地区其时由唃厮啰的小儿子董毡统领,其部落称为河湟吐蕃。董毡延续他父王的政策,依旧与大宋交好,因此河湟吐蕃境内,大宋人与吐蕃人相处友好;姜一枫等人进入河湟吐蕃境内也未受到任何阻难。因连年交好,吐蕃人懂得大宋官话之人甚多,三人之内便有一人会说大宋官话。
    轩辕无咎长期驻守西北边庭,并曾与吐蕃军共同作战,打击西夏,因此对这一带极为熟悉,不多时便去找了个向导。一行众人稍做停留,便往昆仑山口进发。
    两天后赶到昆仑山口,向导便不再前行,轩辕无咎问明原因,向众人道:“他说这是神山,山上住着神仙,他不能去打扰神仙。”于是算给酬劳,由他自行回去了。
    众人站立山口,眺望昆仑,巍峨雄伟、莽莽苍苍,绵延直入云中,不知其高几许,也不知其广几许,真不愧是万山之祖、天地之脉。
    “昆仑神山向来为我华夏之地,想不到如今却在他邦域内。”轩辕无咎叹道:“终有一日,当使万邦臣服,让昆仑神山重归华夏。”
    姜一枫所占黄龙之精的位置,乃在山中向西行两百余里地,因此他带领众人进到山中,向西而行。
    初入山中,山道平缓。行了半日,山道旁远远望见一小店,虽则破败,好歹也可打尖休息。众人进到店中,发现隔壁还有一桌客人,一共三人,均头戴黑色僧帽,身着黑色僧袍,样式与大宋迥异。
    “这是喇嘛。”轩辕无咎低声道:“也即是吐蕃的和尚。”
    众人点点头,便坐下点一些饮食。那三个喇嘛看了看众人,待看见姜一枫怀中所抱的小白狐后,不由多看了几眼。姜一枫等人饮食之际,三个喇嘛已自离去。
    “你们不能再往前走。”店家是个吐蕃人,略懂一些大宋官话,他看众人身着大宋服饰,便用生硬的大宋官话说道:“前面是神住的地方,你们去会打扰众神,必将招致灾祸。”
    “多谢店家提醒。”姜一枫笑道,“我们定会小心谨慎,不打扰众神休息。”
    店家见他执意要去,无奈摇头。
    众人饮食完毕,继续前行。再走一段,已无大道,唯有一些弯曲细窄的小径,应是当地山民上山采药的山路。姜一枫辨明方向,只管拣向西的山路前行。
    山路渐行渐高,满山皆为积雪所盖,偶见几头牦牛与藏羚羊穿行其间。众人转过一个弯,眼前乃是一片稍微平整的山地,正行之间,前方山石后面突然跳出几十个喇嘛,最后缓缓转出一顶无盖的轿子。轿子由八名喇嘛共抬,轿中一个喇嘛,年约五十来岁,又黑又胖,身穿黑色袈裟,头戴高高的僧帽,形如鸡冠;胸前戴了一个天珠。此时他怀中搂了三四个年轻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竟行那苟且之事,淫靡之声,远近可闻。
    众人心知有异,停下脚步。距那群喇嘛约有十丈远近。赵圆月听得轿中声音,又看见轿中那般光景,早羞的背过身去。她见公输雨未犹自不解,睁大一双眼睛疑惑不已,赶紧拉一拉她衣袖,着她一起背过身来。
    那一边,一个喇嘛走到轿子跟前,合十说道:“启禀圣祖,那小白狐脖子上所挂,便是我前面说到的紫珍珠,此珠世间少有,价值连城。”
    轿中喇嘛盯着小白狐看了几眼,嘿嘿笑道:“你真是有眼无珠,那紫珍珠虽然珍贵,又怎比得上这只小白狐本身?不过你误打误撞,让本尊竟然找到如此灵物,记你大功一件。”这个上前禀告的喇嘛,便是日间在店中与姜一枫等人碰面的三个喇嘛之一。
    众喇嘛听说小白狐比紫珍珠还珍贵,大惊,忙问缘由。轿中喇嘛哈哈大笑道:“世间狐族瞳仁乃是棕色,唯有九尾狐族,瞳仁却是青色。九尾狐族乃是半神之体,这一只小白狐虽然失却了灵力,其身体依旧为半神之体,食之不惟修为大增,且可延年益寿,端的是不可多得的灵物!”
    众喇嘛听罢,纷纷合十,恭喜轿中喇嘛。
    轿中喇嘛又看向背过身去的赵圆月与公输雨未,嘿嘿笑道:“那两个小妞姿色不错,又是处子之身,不可放跑了。”
    他们自己人说话乃是用吐蕃语,姜一枫等人虽然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但见一群人眼光只在小白狐、赵圆月和公输雨未身上转来转去,显然不怀好意,暗自戒备。轩辕无咎却懂得吐蕃语,他冷面听完,不由脸色铁青,嘿嘿冷笑两声。
    轩辕无咎正待将对方之意告诉姜一枫等人,对面一个喇嘛早手提戒刀大踏步上前,行至姜一枫等人面前,用大宋官话说道:“那几个宋蛮听了!奉昆仑老祖法谕,着你们留下小白狐和两个女子,急急离去;若有不遵,杀无赦!”
    姜一枫听罢,一声冷笑,缓步上前,道:“无知淫贼,竟敢妄称昆仑老祖!你们若是冒犯于我,便也罢了;你们冒犯我妹子,休怪我手下无情。你回去告诉你那个狗屁老祖,着即散去,我不追究,若有半个不字,定叫你们血染昆仑。”
    这喇嘛大怒喝道:“大胆狂徒!”提起戒刀,全力向姜一枫劈下。他言语狂妄,手下也着实不弱,钢刀带风,激起雪花乱舞。
    姜一枫淡淡一笑,运起罡气,硬接了这一刀。
    这喇嘛眼看姜一枫不闪不避,心中大喜,手上使力。待得戒刀将近姜一枫头顶时,却如击中一层无形软网,再也砍不进去。姜一枫一伸手,拿住他握刀之手的腕部,轻轻一扭,这喇嘛手臂咔嚓一声,已然断掉。
    这喇嘛身受重伤,忍住剧痛赶紧后退。那边厢众喇嘛一看,惊怒交集,便有十余人抽出戒刀,欲待一拥而上。
    “且住。”那昆仑老祖看向姜一枫,眼中瞳孔收缩,他将怀中女子遣开,缓缓道,“不想此处竟能遇到如此人物。那小子,你可是蜀山派门下?你师父是蜀山六侠哪一位?”他见姜一枫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料想他的师父应是蜀山派中年一代的人物,便用大宋官话问道。
    姜一枫暗想自己甫一出手此人便能看出门派,恐怕也有些能耐,冷冷道:“老淫贼,我是哪一派门下与你无关;我师承何人也无必要说与你听。识相的,赶紧滚开,别挡了我的道。”
    昆仑老祖又看了他一会,再看看他身后众人,略整一整身上袈裟,从轿中一跃而起,落在雪地上,挥挥手让众喇嘛退后,他自己缓步向姜一枫走来,一边笑道:“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休说是你,便是你师父来了,本尊也不怕。”
    姜一枫看这昆仑老祖时,高约五尺,矮矮胖胖,但行走之际,身周五尺飘不进雪花。他不敢大意,缓缓抽出龙吟,持剑而立。
    昆仑老祖走到他身前一丈远近站定,看了看他手中的剑,忽抬右手,向姜一枫一掌拍出。这一掌夹风带雪,威力十足。
    姜一枫一剑挥出,将掌风劈开一道裂缝,闪身疾进,到得昆仑老祖身前,一剑直取他胸口;剑芒吞吐,几有两尺长短。
    昆仑老祖嘿嘿一笑,双手一合,掌中如同出现一道漩涡,将龙吟剑带的左右摇摆,再不能前进分毫,剑芒也被昆仑老祖护体内力抵住,不能伤他。
    姜一枫奋力抽剑,一个侧滑,再刺昆仑老祖左肋,昆仑老祖微微转身,故技重施,又用双手来夹龙吟剑。
    姜一枫先后曾与源赖义及剑鬼楚决交手,此二人速度快过昆仑老祖,内力却远远不及。那源赖义使用的乃是忍术,姜一枫看不出端倪;剑鬼楚决的幻影之术,乃是实打实的剑术,姜一枫速度与他不相上下,这些日子潜心钻研,也悟出一些幻影之术的道理,他见这昆仑老祖内力深厚,恐难以罡气取胜,便即催动身影,绕昆仑老祖身体周围急速转动,瞬息之间连刺十余剑。
    昆仑老祖内力虽然深厚,速度却非其所长。他一双手掌左支右拙,眼见不能抵挡,当即退后一步,哈哈一笑,将胸口天珠扯下握在手中,双手合十,身形猛地暴涨,化成一个丈二身高、怒目圆睁的金刚;金刚左手持宝剑、右手持降魔杵,它先挥起左手宝剑,向姜一枫狠狠砍来;力大无穷,如同泰山压顶,激起地上飞雪漫舞。
    姜一枫忙挺剑格挡,顿感一股大力袭来,只觉胸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出。那金刚又举右手降魔杵横扫过来,姜一枫勉强横剑再挡,又一股巨力袭来,他抵受不住,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被击飞出去。姜一枫空中想要稳住身形,一个翻身,哪知道他被击飞的地方下面乃是一个悬崖,他一翻身,正好落入悬崖下面。
    姜一枫只闻得耳边呼呼风雪之声,崖上隐隐传来赵圆月的惊呼和一片打斗之声,片刻之后,头部撞上某个东西,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不知多久,姜一枫悠悠醒转,但觉四肢百骸无不疼痛难忍,他勉强睁开眼观望四周,自己乃是在一片雪谷之中,龙吟剑便跌落在自己手边;身体旁边是一道笔直的陡崖,往上看去云雾缭绕,料想自己应是从这上面跌落下来。身体周围尚有不少折断的树枝,应是自己一路跌落,一路被树枝所阻,这才捡了一条命。
    天色已晚,幸喜夜空有星辰闪烁,姜一枫观星推时,此刻应是子时。他慢慢挣扎起身,但觉左手臂与左足剧痛难忍,身上被树枝和岩石所割破的小伤口,相较之下反而显得不那么疼。他拾起龙吟,收回百纳盒,又找了一根粗树枝倚住身体,左右看时,见西边道路略为平坦可行,便借着星光,咬牙忍痛缓缓往西边而行。他一面行走一面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赵圆月他们如今情况如何,为今之计,只能先寻路出去,再想办法。
    西行一路为下坡,并不难走。行约两个时辰,转过一个弯,眼前一片平整的雪地,星光之下细看,雪地边上有一个小木屋,也不知是否有人居住。
    姜一枫大喜,便向木屋走去,走不两步,饥寒交迫,又身负重伤,眼前一黑,重又晕倒在雪地之中。
    再次醒来,身在一个木板床上,姜一枫睁开眼睛,首先便看到一个木屋顶,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他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似乎连伤处也不那么疼痛;正要翻身下床,一个声音说道:“先别动。”
    姜一枫转头看去,床旁边不远处有一个年老的喇嘛,身披黄袈裟,正在蒲团上打坐。见他醒来,老喇嘛微微一笑,道:“你手上脚上都绑着夹板绷带,须得静养几日,才能下床活动。”说的乃是标准的大宋官话。
    姜一枫只好不动,口里说道:“多谢大师搭救。”
    “佛法所修,乃在舍己度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老喇嘛微笑道,“也是施主身子硬朗,换做常人,如此重伤,恐怕已捱不到我来救你了。老衲只是一介普通僧人,法号苦觉,并不是什么大师。”
    姜一枫连称多谢,说道:“在下名叫姜一枫。不敢动问大师,为何独自一人在此结庐修行?”
    苦觉禅师笑道:“世间一切,皆有因缘。施主又因何至此?”
    姜一枫便将遇见昆仑老祖,被打落山崖一事说与苦觉禅师,苦觉禅师听罢,摇摇头,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昆仑老祖原是老衲的师弟,法号空觉,早些年入了歧途,贪恋双修之法,老衲苦劝不听,又身无武功,拿他没有办法。”
    姜一枫听罢,奇道:“你们既然是师兄弟,怎地他一身武功,大师你却一点都不会?”
    第五十七章

    苦觉禅师道:“我与他当年在大昭寺跟随师父,只是修习佛法;他这一身武功,乃是当年于寺中藏书楼得了一本尘封几世的佛典秘籍,暗下里勤加修习所得。他武功略有小成之时,又偷了师父的九眼天珠,那九眼天珠之中,蕴含巨大法力,使得他功力大增,因此上他便逃出寺外,从此胡作非为。我奉师父之命四处寻他,最终来到此处。我曾前去劝诫于他两次,劝他回头是岸,他全然不听。唉。”
    姜一枫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大师知道这空觉住在何处?”
    苦觉禅师道:“自然知道,便在这山崖之上大约两里远近的一处所在。”
    姜一枫心道,知道住所那便好办,待得养好伤,便去找这空觉,想办法搭救众人。只是这空觉的武功着实厉害,化成的金刚力大无比,实难胜之。
    他想了想,问道:“方才大师言道,那空觉乃是偷了一本寺中的佛典秘籍,才练这一身武功;又言道他练的乃是双修之法。怎地佛典秘籍之中有这等淫邪功夫?”
    苦觉禅师顿了一顿,道:“双修之法,在我教佛典中确有记载,只是此法易堕入淫邪,非具无上智慧者不能领悟,因此尘封多年。我这师弟便是未领略到其中的精要,只学了那淫邪的一面,因此走入歧途。”
    姜一枫点头道:“也是。刀能救人,亦能杀人,刀本身并无过错,全看操刀人如何运用。不过,他化身的金刚着实厉害。”
    苦觉禅师突然问道:“施主可懂得佛法么?”
    姜一枫一愣,摇头道:“这个却是不懂。”
    苦觉禅师缓缓道:“世间之事,皆有因缘,施主能到得此处,也是因果之所系。空觉所化身的金刚源出佛典,因此破解之法也须从佛典中来寻。施主会武功,但不懂佛典;老衲不懂武功,但对于佛典却还算略有所得。施主这几日须得静卧养伤,趁这时间,老衲便将我佛典中捡一些精要诵读与你,你自在心中领悟,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姜一枫大喜,连连称谢。于是从此日开始,苦觉禅师便从《大日经》讲起,将《菩提道次第广论》、《密宗道次第广论》、《大智慧论》、《入中论》、《七宝藏》、《四部心要》、《三休息论》、《大手印》、《大圆满法》等佛经要典拣那精要之处一一讲与姜一枫听。
    此后五六日,姜一枫便静卧养伤,每日听苦觉禅师讲诵佛法。他这些日子以来多历磨难,心中颇有感悟,听苦觉禅师讲经竟能领会许多。第七日,姜一枫身体已然大好,便起身坐在蒲团上听苦觉禅师讲诵。
    “这一节所讲乃是《大般涅槃经》。”苦觉禅师讲到,“经中有言:我今不忍见天人尊入般涅槃。我于今日,欲先世尊入般涅槃。佛言:善哉。时须跋陀罗即于佛前,入灭界三昧而波涅槃。这一节讲的是,身心都是幻,非真非假,无生无灭。”
    姜一枫听罢,心中一动。
    “再有《大方广佛华严经》所言:迷惑无知者,妄取五蕴相。不了彼真性,是人不见佛。了知一切法,自性无所有。如是解法性,则见卢舍那。”苦觉禅师言道,“这一节所讲,乃是依法修行,终得清净。”
    姜一枫听罢,心中想到:那空觉和尚肉身是真,佛身是假,他尚未真正成佛,也不可能成佛。
    最后,苦觉禅师讲道:“我今再授你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此乃我佛之万法根源,具有无上大智慧,蕴含世间一切力量。其中,‘唵’表示‘佛部心’,谓念此字时,自己的身体要应于佛身,口要应于佛口,意要应于佛意,身、口、意与佛成一体,才能获得成就;‘嘛呢’,意为‘如意宝’,表示‘宝部心’,据说此宝出自龙王脑中,若得此宝珠,入海能无宝不聚、上山能无珍不得,故又名‘聚宝’;‘叭咪’意为‘莲花’,表示‘莲花部心’,以此比喻法性如莲花一样纯洁无瑕;‘吽’,表示‘金刚部心’,祈愿成就的意思,意谓必须依赖佛的力量,才能得到‘正觉’,成就一切,普度众生,最后达到成佛的愿望。这六字代表度脱六道众生,破除六种烦恼,修六般若行,生出六种智慧,获得六种佛身。常念诵之,自可精进。”
    姜一枫听罢,暗暗念诵:唵、嘛、呢、叭、咪、吽。连诵六遍,瞬时如醍醐灌顶,心中空明。他一跃而起,对苦觉禅师拜道:“多谢大师指点,我今已有所悟,那空觉和尚金刚之身,不过借自身及九眼天珠的法力行使的障眼之法,是幻非真。我如今身体已然大好,这便去破了他的障眼法,救出我的同伴。”
    苦觉禅师微微一笑,道:“施主好悟性。”说毕起身,收拾好了,便领姜一枫出了木屋,走出草地。
    两人绕过山谷,蜿蜒向上,不多时便到了姜一枫坠崖之处。姜一枫四处看时,果然人迹全无,想来轩辕无咎亦不能抵挡空觉和尚的金刚之力,众人全都被俘。苦觉禅师便领着姜一枫,往空觉所在之处前行。
    且说那一日,姜一枫被昆仑老祖打落山崖,轩辕无咎等众人欲待救援,已然不及;轩辕无咎取出虎头斩魔枪,上前与空觉和尚的金刚之身交战,三招之内亦被打伤在地。那金刚横踏过来,将众人皆扫翻在地。众喇嘛一拥而上,将众人尽皆绑了,昆仑老祖方才恢复本身,重回轿中,带领众人前行。
    行约二里地,前面出现一排屋宇,皆为大石所造,中间乃是一个三层巨石宫殿。昆仑老祖带着轿中三个女子进了大殿,对众喇嘛言道:“那两个女子乃是处子,那小白狐更是灵物,将他们都押下去好生看管,不可走脱,更不可饿的瘦了。十五日后便是本尊的大庆之日,到那时好好享用那两个女子,再将那小白狐烹了,与你众人共享。”
    众喇嘛大喜,自将赵圆月等人押下去严加看管,好生给与饮食不提。
    且说姜一枫随苦觉禅师行约二里地,远远便看见山崖下一排房屋,中间一座三层的石头宫殿,苦觉禅师指道:“这便是空觉所在。中间那座大殿,便是他的居所。”
    姜一枫点头道:“有劳大师。大师且在此等候,以免被那群喇嘛发现,多生枝节。”
    苦觉禅师亦点头道:“施主多加小心。这空觉虽然走入歧途,亦非十恶不赦,若是得绕他处,便留他一命,由我带回大昭寺,交由师父惩处。”
    姜一枫答应了,整整衣衫,顶风冒雪,大踏步来至三层巨石宫殿前面。早有喇嘛进去禀报,那空觉听得姜一枫孤身前来,呵呵一笑,推开怀中女子,结束停当,出的门来,两人就石头宫殿前平地上相距三丈站定;一众喇嘛分列空觉左右。
    姜一枫取出龙吟,喝道:“淫僧空觉!你将我同伴快快放出,自己散了法力,我便饶你一命;如若不然,我肯饶你时,我手中剑须不饶你。”
    那空觉正自微笑,突听得他叫出自己法号,吃了一惊,眼中阴晴不定,问道:“小子,你从哪里得知本尊以前的法号?”他左右四处看看,不见有其他人,略略放心。
    姜一枫笑道:“我从何处得知没必要说与你知。我方才说了,你放了我同伴,自己散了法力,我便饶你不死。”
    空觉心下暗思,片刻之后笑道:“本尊知道了,你定是遇到我那个迂腐的师兄。他只会念经礼佛,可没有什么武功,便是他自己亲来我也不怕。”
    姜一枫冷笑道:“他不会武功,我会。”一闪身,人已到空觉面前,抬剑便刺。
    空觉知他速度奇快,早已暗自戒备,他心知如不化身金刚,决计无法打过姜一枫,因此早将九眼天珠握在手中,待见姜一枫一动,即刻双手合十,化成丈二金刚,用宝剑将姜一枫的龙吟格开,一面大笑:“败军之将,岂敢言勇?今番定不饶你。”
    姜一枫心中暗自念诵六字真言,挥剑迎击,当的一声,与金刚所持宝剑相击,他稳稳站住,并未被击退。姜一枫心中暗喜,遂展开身形,绕着金刚不断进击。姜一枫胜在速度极快,那金刚却胜在坚如钢铁,又兼有宝剑与降魔杵在手,尽能抵挡得住。一人一金刚,刀光剑影,在雪地上展开大战,短时内难分胜负。
    约战了半个时辰,那空觉心下暗暗吃惊,他未曾想到姜一枫几日之间,便能与他的金刚化身正面相敌,心底不免生出一丝怯意。姜一枫心有所感,一个后翻,闪身急退五丈远近,他将龙吟放回,取出飞翼雪花弓,弯弓搭箭,口中大喝:“唵、嘛、呢、叭、咪、吽!”,睁开虎目,觑得准确,一箭射去,正中金刚左腿。不待圆觉反应过来,姜一枫第二箭已发,又中金刚的右手。姜一枫这两箭蕴含无上法力,即便是空觉所化的金刚之身亦无法抵受,这两箭狠狠射进空觉身体。
    空觉右手受创,手中九眼天珠跌落雪地,众人但觉眼前一花,金刚之身消散不见,惟见空觉半跪于雪地之上,左腿右手中箭之处血流如注。空觉的金刚化身,已被姜一枫破了。
    姜一枫还剑入鞘,缓缓上前,走到空觉身前,问道:“你今可肯悔悟?若是悔悟,我便将你交与你师兄,由他带你回大昭寺面见你师父;若是尚不悔悟,我却不能再放你为祸一方。”
    空觉听罢,连连点头,道:“悔悟,悔悟!我这便跟师兄回去,任由师父责罚。”
    姜一枫见他说话之时,眼神游移不定,略一沉思,忽一闪身,来至一名喇嘛身前,那喇嘛尚未回过神来,腰间戒刀已被姜一枫抽出。姜一枫快如闪电,又回到空觉身前,手中戒刀轻轻一挥,只见空觉捂住下身,惨叫连连。
    姜一枫将戒刀掷于雪地,道:“你这些年糟蹋不少女子,这便是你应有之报。你如今金刚化身和双修之法均已被我所破,若不回去,恐也难在外立足。”实则姜一枫亦是童子之身,双修之法究竟何如,他并不知道,只是知道割了空觉下身,他便无法再行双修之法。
    空觉先时尚且心存侥幸,师兄不会武功,他途中养好箭伤,仍可自行逃去、四处逍遥;如今根基被毁,万念俱灰,再也无有他念,只好收起心猿意马,端坐雪地,口诵佛法。
    姜一枫对那群喇嘛喝道:“你几个过来,将他伤口包扎好了,再着几人带我去见我的同伴。”
    实则空觉落败之时,有几个乖觉的喇嘛早觉不妙,赶紧去到关押的石屋将赵圆月等人去了捆缚铁链,毕恭毕敬请至姜一枫身前。
    七八日不见,恍如隔世。赵圆月一个飞扑,正欲上前抱住姜一枫,猛觉许多人在场,赶紧顿住脚步,娇羞不已。公输雨未在后格格直笑,她肩上的“吾不知”尚自嘀咕:“太黑了!太黑了!”想是石屋之内十分黑暗。
    轩辕无咎哈哈大笑道:“一枫贤弟又有精进。我这几日刚养好伤,你若不来,我正准备打出去再会会这狗屁老祖呢。”
    公输雨未横他一眼,道:“你去!你打得过么?枉自丢了性命。”
    原来那日轩辕无咎被金刚化身宝剑所伤,所幸不深;这几日伤好的差不多了,便几次三番欲要破开捆缚、打出石屋,寻那空觉报仇。公输雨未知他打不过,惟恐他白白丢了性命,死死拦住不让他前去。
    轩辕无咎涨红了脸,看她一眼,待要说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姜一枫一笑,道:“他自号昆仑老祖,实则法名空觉。”便将山崖之下巧遇苦觉之事说与众人。说毕,想起那个九眼天珠,便去雪地上找来拾在手中。
    待得空觉包扎完毕,姜一枫便命几个喇嘛扶了空觉,随他去见苦觉,又转头对众喇嘛道:“你等好生将那几个女子送下山去安顿。此后你等若要再留在此处修行的,随你自便;若要下山去寻别处修行的,也由得你,只是若有人再行这空觉之事,为祸一方,我定不饶过。”
    第五十八章

    众喇嘛齐声道:“我等皆是被空觉所迫,其实不愿。我等这便自去。”
    公输雨未说道:“且慢!”走到一众喇嘛身前,找出当日店中遇到的那三个,另叫几个喇嘛过来,指着这三人说道:“给我打他们耳刮子。”这几个喇嘛不敢违抗,使出吃奶的劲,啪啪啪啪,一人狠狠给了几个耳刮子,这三个喇嘛顿时脸肿口歪。
    公输雨未笑道:“你三人见财起意、助纣为虐,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不长记性。滚罢!”
    这三人如蒙大赦,抱头鼠窜而去。
    姜一枫等人带了空觉来见苦觉禅师。姜一枫将苦觉禅师与众人一一做了介绍,又将空觉交至苦觉禅师手中,最后拿出九眼天珠,递与苦觉禅师。
    苦觉禅师笑道:“施主能参悟佛法,便是与我佛有缘,这九眼天珠你便自己留着,结一个佛缘。若是见我师父时,我师父亦会如此。”
    苦觉禅师再三不收,姜一枫只好自己收起。此处安排妥当,众人便辞别了苦觉禅师,往西继续前行。
    众人在昆仑山中迤逦西行,山势渐渐升高。又行了两日,看看快要到姜一枫所占黄龙之精的位置了。再往前行,眼前出现一座高峰,山坡陡峭,白雪皑皑。姜一枫等人左右看时,并无其他道路可行,只好沿陡峭山坡踏雪上行。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见谢大牛二人负了行李,行走有些困难,便一人替他们分担一些,谢大牛与邹治连连称谢。
    行至半山坡,赵圆月与公输雨未有些疲累,众人便坐下歇息,用一些干粮清水。
    公输雨未突然指着对面山头道:“快看!”
    众人看时,对面雪山顶上被朝阳映照,山顶处金光闪耀,恍如仙境。
    公输雨未拍手笑道:“好美的金山!”
    众人也是看的如痴如醉。正看之时,姜一枫微觉身后有些异动,他将小白狐放在怀中,转头看时,四周却无异样。
    他正欲转回头去,眼光一瞥,突觉山顶上的积雪好似有些不同,再仔细看,便看见山顶处积雪出现一道细长裂缝,露出雪底黑色的山体,随即整个山坡开始微微颤动。
    众人正欣赏日照金山的美景,见姜一枫转头,便也纷纷转头看去。只见那裂缝迅速扩大,山顶积雪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滑。
    赵圆月楞了一下,说道:“不好!雪崩!”
    众人第一次遇到雪崩,有些不知所措。姜一枫左右看时,并无岩石可供遮挡,此时已无暇思考,他迅速取出龙吟,往雪地狠狠插去,怎奈雪层极厚,一插之下,雪层崩碎,却无法插进岩石。此时那山顶积雪急速下坠,裹冰夹雪、势吞天地。
    轩辕无咎见状,也疾忙取出虎头斩魔枪往冰层插去,也是插的冰雪乱碎,无法插进岩石。便在此时,雪崩已到众人眼前。众人将心一横,手牵着手,连在一起,姜一枫与轩辕无咎正待运罡气护身,猛觉胸口一窒,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冰雪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姜一枫悠悠醒来,便觉额头热乎乎湿漉漉的,睁眼一看,小白狐正拿舌头舔他额头,见他醒来,眼中欢喜无比。
    姜一枫将它抱在怀里,温柔的摸摸头,心里放下大半,这才坐起身来,打量四周。原来他此刻身处一个帐篷之中,帐篷中央有个火炉,整个帐篷内颇为温暖,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酥油茶的香味。帐篷内有木几木凳,虽则简单,但观其质地花纹,颇为古朴。
    看来又是被人救了,真是命不该绝,姜一枫一边想一边苦笑。转过头,便见旁边一溜躺着三人:轩辕无咎、谢大牛、邹治。他赶紧起身去唤轩辕无咎。不多时轩辕无咎醒转,左右看时,兀自处于懵懂之中。两人随后又将谢大牛与邹治唤醒,众人自己查看时,身上并无大碍,行李也都放在旁边,只是姜一枫的龙吟与轩辕无咎的虎头斩魔枪却不在其中,想是在雪崩中遗失了。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心中记挂赵圆月二人与小白狐,没工夫多想龙吟与虎头斩魔枪。四人一起出了帐篷,打算寻找赵圆月两人和小白狐。
    出得帐篷,众人抬眼一看,顿时被眼前景象惊呆。
    只见四人身处一片大草地之中,远近各处,雪白的帐篷不计其数。帐篷外不远处有一个湛清碧绿的大湖,宛如一颗篮宝石镶嵌在绿色丝绒之上。大湖北面,雪山皑皑,高耸入云;大湖其他三面却是树木繁茂、花草相间。大湖沿岸有不少男女身着长袖大襟的右衽长袍在湖边或是浣洗衣物,或是相互嬉戏;草原上,雪白的牦牛悠闲自得、拂尾而食。这哪是雪山之巅?活脱脱便是另一个世外桃源。
    帐篷门口不远处有个小姑娘,年约十五六,身着彩色长裙,长发及腰,编成了许多小辫子,辫子上满缀银饰与各色宝石;两个小脸蛋红扑扑煞是好看。小姑娘见他们出来,冲他们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这笑容既不娇羞、也不妩媚,乃是心底深处最纯真的感情表露。
    姜一枫等四个大男人闹了个大红脸,那小姑娘连比带划,将他们带至旁边一个帐篷门前。姜一枫推门正要进去,听得里面一声尖叫,就听公输雨未在帐篷内嗔道:“出去!”
    姜一枫吓了一跳,赶紧退出门外,好在听声音公输雨未应是无恙。
    过得片刻,赵圆月抱了小白狐与公输雨未一起走出帐篷,身体亦无大碍。几人死里逃生,均喜出望外,互相看看,又看看周围的高山大湖,犹似尚在梦中。
    那小姑娘连比带划,带着众人穿过草地,沿湖边往西而行。走了约两里地,草地尽头,山崖脚下,现出一片巨石建造的宫殿。宫殿沿山而筑,弯曲向上,约有十来层;下大上小,宏伟壮观。
    宫殿大门并无守卫,小姑娘带众人走进大殿。大殿中间两排摆了几十个木椅,大殿尽头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女子,面前尚有一个木几,女子下边两排椅子上各坐了四个人,众人正在叙事。
    小姑娘带众人走到那女子身前约六尺处,鞠躬行礼,姜一枫等也上前叉手。姜一枫看那女子时,年约四十,面若满月,仪态端庄,其身上服饰与小姑娘并无太大分别,惟女子头顶带了一顶金冠,形如大鹏展翅、镶珠嵌玉,想来应是这里的首领。
    那女子微笑,略微低头回礼,开口对姜一枫等人说道:“贵客远来辛苦,虽遇雪崩,幸得佛祖保佑,被我族人所救。”她说的虽不是大宋官话,但十分接近,众人皆能听懂。
    姜一枫叉手道:“在下姜一枫,这几位乃是我的同伴。”众人遂上前一一叉手行礼。那女子微笑点头回礼。姜一枫又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敢请教尊上,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笑道:“此处乃是象雄国,我便是这象雄国的女王,亭葛仓琼。这几位乃是我族中长老:吉列古格、尼罗危亚、达朗司吉、司伦、列危结、黎穆朗卡、木危诺、牟玛托郭。”
    几位长老纷纷起身鞠躬,与姜一枫等人相互致礼。
    姜一枫心内自思:象雄国…象雄国…,猛地想起当日赵先生讲述三皇五帝之时,偶有提到过当时西方尚有一个神秘的国度,名唤象雄古国。此国兴起于三皇五帝之后,其国人尊崇佛法、信仰坚定,可惜中原对该国记载颇少,只知其大约四百年前被吐蕃诸部所灭。他想到此处,心中疑惑不定。
    亭葛仓琼又指着那小姑娘笑道:“这位是梅朵卓玛,便是她最先发现了你们,因此领族人前去将你们救至此处。”
    姜一枫等人赶紧再次向梅朵卓玛叉手行礼,感谢救命之恩,梅朵卓玛红了脸,连连摆手。
    叙礼毕,亭葛仓琼便招呼众人在两边椅子上坐了,梅朵卓玛也一起坐下。姜一枫叉手向亭葛仓琼问道:“请恕在下直言,据在下所知,象雄古国早在四百年前便已为吐蕃所破,缘何竟在此处?”
    亭葛苍琼笑道:“ 你所说的那个被吐蕃所灭的象雄国,只是我族人的一个分支;真正的象雄古国,一直便在此处,从未下山,更不可能被灭国。”
    姜一枫释然道:“原来如此。”
    亭葛苍琼指着木几说道:“这两件兵器,是你们的罢?”
    姜一枫等人早已看见,龙吟剑与虎头斩魔枪便摆放在亭葛苍琼面前的木几上,赶紧答道:“正是。”
    亭葛苍琼拿起龙吟,看了一看,赞道:“好剑。”又看向虎头斩魔枪,微笑问道:“这是何人之物?”
    轩辕无咎欠身答道:“这是在下的武器。”
    亭葛苍琼看向轩辕无咎,微笑道:“轩辕公子可能告知此物来自何处?”
    轩辕无咎道:“有何不可。这乃是一位墨家前辈所赠。”
    “墨家?”亭葛苍琼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道:“你可知此物身上遍布的花纹是何意思?”
    “在下不知。”轩辕无咎道:“便是赠与此物的那位墨家前辈,亦不知道是何意思,只知是上古遗物。”
    “这乃是我象雄文字。”亭葛苍琼微笑道,“这枪身上面所刻,乃是一篇佛经,此枪内蕴无上之力,威力无穷,可惜此前被封印了。”
    她又笑了笑,淡淡说道:“如今我已替你打开封印,你来取回去罢。至于如何运用,便靠你自己慢慢用心琢磨了。”
    轩辕无咎大喜,起身谢过,将虎头斩魔枪取回。此枪失而复得,又兼如今解开了封印,虽然尚不知如何运用,终归是美事一件。
    姜一枫亦起身,取回龙吟,再次谢过。
    亭葛苍琼笑道:“据我国记载,大约两千年前,中原曾有天子到得此处,临走之时,两国互赠礼物,恐怕这枪便是当初我国赠与中原天子的礼物之一。”
    姜一枫疑惑道:“中原天子?两千年前?”他细细思索,猛地一顿,脱口道:“周穆王!陛下适才所说,乃是周穆王!他曾西游到过西王母国。如此说来,这里便是…西王母国!象雄古国原来便是西王母国!”他又惊又喜,又想起外面草原上的大湖,心道:那大湖便应是瑶池了!
    亭葛苍琼微笑道:“不错。当年周穆王离开之时,他带来的随从之中有不愿离开者,便留在了此处。我象雄国历代推举女性为国王,后来有一些族人的分支下了神山,到山下建立国家,也是以女性为国王,譬如你先前所提到的山下的象雄国,还有精绝国、苏毗国,皆为我象雄古国之分支。”
    姜一枫道:“既如此,为何陛下不率象雄族人也下山去呢?”
    亭葛苍琼微微一笑,她抬右手轻轻一招,便见她座椅右侧生出一树梅花,初时只见一根细枝破土而出,不过顷刻之间,树枝迅速生长,长出枝丫树叶,最后叶落花开,清香满室。她又微抬左手,座椅左侧迅速长出一树桃花,也是顷刻之间,便结惢吐信,朵朵盛开。
    姜一枫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亭葛苍琼笑道:“此非幻术。我象雄族领袖天生便有这个本事,历代相传。”她望向大殿之外,道:“此处水草丰美,族人安居乐业、人人平等,无世间各种争竞,悠闲一生,岂不快活?天下虽大,岂有一处能比得过此间?我又为何要带族人下山,受那征伐战乱之苦?”
    姜一枫细细一想,叹道:“陛下所言极是,有此处仙境容身,又何苦还要下山。”
    亭葛苍琼笑道:“正是如此。几位贵客不畏艰险来到此处,想来应有所求?”
    姜一枫笑道:“正是。我们前来,乃是为了寻找黄龙之精。”
    亭葛苍琼思索片刻,道:“从未听说。”随即笑道:“无妨,既然来了,便慢慢寻找。我族人热情好客,找到自取走便是。”
    姜一枫大喜谢过。不觉天色已晚,于是梅朵卓玛领着众人回到帐篷休息。
    第五十九章

    用过晚膳,姜一枫等人出得帐篷,只见草地上空旷之处,远近升起篝火,星星点点、不计其数,直到山边,与天上银河遥相连接。象雄族人不分男女老幼,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热闹无比。
    姜一枫正看之际,便听得左近的篝火旁有人招呼道:“一枫哥哥、无咎哥哥,你们快来!”
    他一转头,便看见赵圆月、公输雨未换上了象雄族的长袍,与梅朵卓玛及其他象雄族人一道,围着篝火翩翩起舞。
    姜一枫不擅歌舞,连连摆手。公输雨未跑过来,硬将他与轩辕无咎一起拉过去,众人手牵手,围着篝火,随象雄族人一道起舞。姜一枫看那象雄族人时,个个脸上洋溢幸福光芒,无一丝烦恼。
    轩辕无咎也不擅歌舞,勉强跳得两圈,便偷跑去与几个象雄族的年轻人喝酒吃肉。他自去帐篷内取了自己的美酒过来,与象雄族人换酒而饮,一饮之下,大呼痛快。原来这雪山顶上瑶池之水最是甘甜;用之酿酒,酒味之甘冽浓厚尤甚别处。虽则语言不通,但大家连比带划,很快便如多年老友。
    姜一枫看的嘴馋,便也悄悄的离了跳舞的圈子,偷跑过去与众人一起饮酒。赵圆月见他与众人有说有笑,微微一笑,也不做声。
    “几位在此饮酒,也不着人来说与我知。”突然一个声音笑道。姜一枫与轩辕无咎抬头看时,竟是亭葛苍琼;她此时未戴金冠,一身穿戴与一般象雄族女子毫无二致。
    “不敢打扰陛下。”姜一枫起身笑道。
    “什么陛下,以后都叫我苍琼便是。”亭葛苍琼摆摆手,招呼姜一枫坐下,她自己也坐下来,接过酒,喝了一口,笑道,“大家都这么叫。”
    姜一枫看象雄族众人时,毫无惊讶之色,显见亭葛苍琼与他们一处喝酒跳舞乃是常有之事。心中想道:“她说此处人人平等,毫无争竞,原来的确如此。”不由对亭葛苍琼又多了几分好感。
    众人一处喝酒吃肉,载歌载舞,直到深夜方才渐渐散去。
    第二日清晨,姜一枫起身走出帐篷,正欲占那黄龙之精的具体位置,突见一块石子从地面飞向天空,大如鸡卵;待那石子离地二十丈高时,下面又飞起一箭,将那石子击成粉碎。
    姜一枫前行几步,转过一个帐篷,却看见原是轩辕无咎与昨夜一起饮酒的几个象雄族青年比试骑马射箭。他驻足观看时,那象雄族青年射术颇为精湛,十箭之中,倒有七八箭能中,虽然比不过轩辕无咎,但比之大宋寻常军士已是远远胜出。
    姜一枫转头走到湖边,便看见赵圆月、公输雨未带了小白狐与几个象雄族年轻女子一处游玩,采摘小花小草。众人语言不通,但却言笑晏晏,全然不受影响。小白狐转头见到姜一枫,便舍了众人向他奔来,不离左右。
    姜一枫微微一笑,袖中起占,原来这黄龙之精便在湖边不远处的草地上。姜一枫欣喜之下,连忙走到所占的位置,前后左右细细查看,谁知这块草地颇为普通,与其他草地毫无二致。姜一枫暗暗奇怪,回帐篷取了一个铁锄,向下挖有两尺,细看时,下面皆为泥土,无丝毫奇特之处。
    这下姜一枫慌了,前后左右,四处开掘,均无所获。姜一枫只怕所占有误,再占一次,确确实实便是这里,并无差错。小白狐不明所以,只在他身前身后跳跃。
    这一日姜一枫闷闷不乐。至晚间,众人又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赵圆月见姜一枫不乐,问他缘故,姜一枫遂将日间之事说了,赵圆月想一想,笑道:“对四象之精,你至今尚未错占,这黄龙之精想来也必不差。或许是这里人先已偶然自草原上得了这黄龙之精,却并不识得,扔在某个角落蒙尘呢。这几日大家多加打听,定有所获。”
    姜一枫听了也觉有理,便放下担忧,去与众人饮酒。
    一连数日,众人白天四处打听探查,晚上便与众象雄族人一起歌舞欢宴。这象雄国中尚有一些当初随周穆王到此的随从留下的后裔,虽如今早已被象雄族人同化,但有几人至今记得母语,言语相通,足可交流。
    这几日中,众人越发明白为何亭葛苍琼不愿率族人下山。象雄族人向来不喜争竞,天性淳朴善良;白天放牧劳作、晚上聚会欢宴,似此神仙般的日子,无人有那下山之心。晚上聚会之时,亭葛苍琼不时便会来参与其中,与众人一起歌舞饮酒,其乐融融。就连谢大牛与邹治两人,向来少言寡语,这几日也参与其中,与众象雄族人一起载歌载舞,脸上多了许多笑容。
    第三日夜晚,姜一枫独坐月下,盘膝打坐。他如今已将蜀山心法与九尾狐族心法合二为一,内外同修,因此打坐吐纳事半功倍。姜一枫练了一会,突然想起苦觉禅师所授的佛经。他此前并不知道佛经竟蕴含无上法力,自从习得佛经打败空觉,方才知道佛经之威力。他心中一动,试着将佛经所蕴含之力导入,与蜀山心法、九尾狐族心法融合一起。佛经所蕴金刚之力,乃是天下至刚之力;而九尾狐族心法,正是天下至柔之力;蜀山心法刚柔兼而有之。姜一枫将佛经至刚之力导入,正好与九尾狐族心法至柔之力相融合,此后内力修行又上了一个台阶,这是后话不提;只是初始三法同修,尚觉有些阻滞,不十分顺畅,好在姜一枫既然找到方法,也不心急,慢慢揣摩修习。
    第五日清晨。公输雨未与赵圆月和几个新结识的象雄族姐妹在瑶池边说笑玩耍,轩辕无咎便去找新结识的象雄族友人斗酒比箭。姜一枫怀里抱了小白狐,自来到一处帐篷前面,正打算入内询问黄龙之精一事,小白狐突然于他怀中抬起头,眼望瑶池北面雪山,两只尖尖的耳朵支棱起来。姜一枫心知有异,眯眼向北面雪山看去。俄顷,见雪山上出现一小黄点,急速向山下奔来。那小黄点由远及近,慢慢变大,姜一枫定睛一看,竟是一头怪兽!但见它貌似花豹,大如牦牛,头顶还有一只长约三尺的尖角。这怪兽如飞般奔下雪山,直往瑶池而来;临到山脚时,它口中发一声吼,便如平地起了一个惊雷,远近皆闻。
    姜一枫见它来势凶猛,暗道不妙,立刻抱了小白狐冲回自己帐篷,将小白狐放于一个安全所在,摸摸它的头,叮嘱它在此不要乱动,随即背起百纳盒,取出飞翼雪花弓和箭支,冲出帐篷。
    那怪兽吼叫之声颇为巨大,传遍整个象雄国。象雄族老幼妇孺纷纷躲入帐篷之中;年轻男子多为军士,便取出刀枪弓箭,三五成群向怪兽处冲去。
    姜一枫左右看看,未见到赵圆月与公输雨未,忙冲至她二人的帐篷外,向内问道:“两位妹子可在里面?”
    便听得帐篷内传出公输雨未的声音:“我与圆月姐姐都在里面,不需担心。”
    姜一枫这才放心,道:“好,暂且不要出来。”说毕一转身,想一想,觉得不妥,忙又奔回自己帐篷,将小白狐抱起,又来至赵圆月与公输雨未的帐篷外面,说道:“如珠妹子在此,你们…”话音未落,赵圆月早打开帐篷门,将小白狐小心接过,一面对姜一枫道:“这怪兽我亦不知其名,小心一些。”
    姜一枫点头笑笑,转身欲行,迎面撞上轩辕无咎。轩辕无咎背了百纳盒,手中执了弓箭,刚刚走出帐篷。见到姜一枫,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向那怪兽处奔去。
    此时那怪兽已冲下雪山,来至瑶池北边,正与象雄国军士激战。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远远冲到,见了场中情形,心中后悔不迭。
    原来那怪兽周身浑似钢铁,象雄族军士所射箭支对它毫发无伤;它速度又快,力量又大,冲入象雄族军士之中,挥舞尖牙利爪,瞬间便连伤数人,被伤之人顿时血透重衣。象雄族军士颇为勇敢,见它凶猛却丝毫不退,提刀枪上前围攻。怎奈这怪兽刀枪不入,挥利爪挡开刀剑,连抓带咬,瞬间又伤几人。
    姜一枫心中暗悔自己来的迟了,忙张弓搭箭,射向怪兽。那怪兽听得这箭破空之声劲急,似也知道厉害,停步转头,觑得来箭准确,挥爪格开。
    便在此时,又是两箭射来,这两箭乃是轩辕无咎所发。怪兽不敢大意,连连挥爪,将来箭格开。
    姜一枫眼见无法射中,又恐它暴起伤害象雄族人,忙放好弓箭,取龙吟在手,一闪身上前攻向怪兽。轩辕无咎无咎亦放好弓箭,取虎头斩魔枪在手,上前夹击。
    二人当初在嗟丘岛双战夔虎,那夔虎刀枪不入;如今这怪兽亦是坚如钢铁、刀枪不入;兼且体型比之夔虎还要大上一圈,头上又多了一根尖角,因此比夔虎更难对付。只见它头顶爪撕,十分凶猛。姜一枫二人左右夹击,一时对它却也无可奈何。好在此刻两人护体罡气已有小成,虽偶被怪兽击中,尚不至受伤。
    此时象雄国女王亭葛苍琼与几位长老也已赶到。亭葛苍琼虽为女王,此刻亦是身着盔甲、手持短剑,准备亲自上阵。她眼见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二人武功高强,双战怪兽,不觉露出一丝微笑。亭葛苍琼心知自己族中军士此时若是上前助战,不但无益,徒增麻烦,因此挥手止住象雄族军士,只将怪兽团团围住。
    姜一枫眼见久战不下,暗思自己如今梅花易数已大有精进,不如便占一占这怪兽的命门所在。他以怪兽体色为上卦,以怪兽所来自的方向为下卦,以年月日时为变爻;卦以八除,爻以六除,其余数为用。一占之下,这怪兽毫无命门。姜一枫这可奇了,暗下里再占一次,这次占这怪兽的本体,占出的结果却越发奇怪:这怪兽原是一瓣桃花。
    姜一枫只好暗暗苦笑,自思梅花易数终究尚未学到精通,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他这边正自沮丧,那怪兽心中却先自怯了。它眼见无法奈何姜一枫二人,猛挥几爪,将二人略略逼开几步;只见它仰头一声大吼,
    背上喀刺刺长出两只翅膀,迎风一展,怪兽便起到空中,一转头,往北面雪山飞也似的去了。
    姜一枫二人心知弓箭伤它不得,也只得眼睁睁看它逃走。
    怪兽既走,象雄族人松了一口气,互相检视包扎伤口。此战一共伤了八九人,其中两人伤势有些严重,其他几人均未伤筋动骨。
    亭葛苍琼先去查看伤员,眼见均已包扎妥帖,这才来至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身前,施了一礼,微笑道:“今日多亏两位公子仗义出手,解我族人之危。”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连忙叉手还礼。姜一枫道:“惭愧,在下来的晚了,致使那怪兽伤了这许多人。”
    轩辕无咎不禁问道:“陛下可知这怪兽为何物?为何如此厉害?”
    亭葛苍琼叹口气,道:“说来话长。两位公子若是好奇,我便说与两位公子知道。”她一面说,一面缓缓往瑶池走去。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便缓缓跟在身后,听她讲来。
    第六十章
    亭葛苍琼想了想,说道:“大约四千年前,我象雄族的先祖率族人来至此处,眼见此处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又且四面环山,天然生成一个屏障,无虑外敌来犯,便安心在此住了下来。族人长住此处,果觉生活无忧无虑,活脱脱便是一处世外桃源,自然欣喜。如此大约过了三百年,这瑶池北面雪山上突然冲下来一只怪兽,袭扰族人。它坚如钢铁,又有利爪尖牙,我族人不能敌,纷纷受伤,我族先祖施大法力,集全族之力,方才将它赶走。为恐它下次再来,我族先祖随即命族中壮年男丁修习弓马、勤练武功;组成军队,时时小心防范。三年之后,这怪兽果然又来,族中军士奋力反击,虽伤亡多人,但众志成城之下,这怪兽终于力竭,逃回雪山。从此之后,这怪兽每隔三五年便来上一次,我族也坚守先祖之命,时时勤练武功,不敢有丝毫懈怠。”
    讲到此处,亭葛苍琼转头对二人道:“我族人称呼此怪兽为‘云端兽’。两位公子今日所见,便是这云端兽。”
    姜一枫二人听罢,这才知道这怪兽来由。姜一枫眼望瑶池北面雪山,思索片刻,向亭葛苍琼问道:“敢问陛下,既然知道那云端兽自北面雪山而来,为何不派族中勇者前去,一举将它剿灭,也好让族人安心生活?”
    亭葛苍琼苦笑道:“如何不想?这几千年来,我族中不知多少次派勇者前往,这瑶池北面雪山几乎每一寸雪地都被翻遍,但就是未见到这云端兽哪怕一丝一毫踪迹。”
    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互相对望一眼,均觉骇然。想这象雄族在此地已有几千年,这几千年里,不知前去搜寻过多少次;瑶池北面雪山虽大,又岂能架得住这许多人搜寻这许多年?如此搜寻下来竟然毫无踪迹,这云端兽着实古怪。
    姜一枫再想一想,又问道:“这云端兽每次前来,可有掳走牛羊牲畜?”他想来云端兽前来此处,终不成只为伤人,想应是雪山之上猎物稀少,无法果腹,这才下山来寻找食物。
    亭葛苍琼略一沉思,摇头道:“这却不曾。”
    姜一枫再问:“那…可有掳走族人?”
    亭葛苍琼摇头道:“也不曾。”
    姜一枫更感奇怪。既不为寻找食物,则这云端兽下山来究竟所为何事?
    亭葛苍琼笑道:“两位不须烦恼,想我象雄族人,这几千年便是这么过来了;这云端兽虽每隔三五年便来闹上一闹,好歹也不曾造成大的伤亡,且由得它罢。”说毕,向两人略施一礼,便自去了。
    到了晚间,草原上篝火四起,歌舞喧哗,仿似日间的一切从未发生。
    姜一枫看看不远处篝火旁正开心聊天的赵圆月与公输雨未,再抬头看看满天星光,转头对轩辕无咎道:“你我众人蒙此间族人救了性命,如今又对我等好生款待,如今他族中有这一个烦恼,不如你我二人悄悄去那北面雪山之上,若是寻到云端兽,好歹想法将它除掉,也算是报一点恩情,无咎兄意下如何?”
    轩辕无咎放下酒葫芦,笑道:“正合我意。你不说时,晚间我自己也要前去。”
    两人一笑,背了百纳盒,悄然避开众人,往北面雪山进发。
    众人此前翻越雪山来到此处,对雪山已颇有些熟悉。两人上到北面雪山,便即一左一右分开搜寻。他二人速度又快、目力又佳,在星光下便如一白一灰两道影子,快速移动,仔细查找。
    两个时辰之后,两人重又会面,一看对方面色,便知毫无收获。姜一枫吁口气,道:“这云端兽体型不小,既然上到这北面雪山,好歹也会留一些蛛丝马迹,可我细细查看,竟未曾发现丝毫痕迹。”
    轩辕无咎耸耸肩,表示他亦是相同情况。
    姜一枫这才知道亭葛苍琼所言非虚。他不死心,又自袖中起了一卦,欲要占出这云端兽之所在。他以云端兽为上卦,以北面为下卦,已年月日时为变爻;卦以八除,爻以六除,其余数为用,一占之下,这云端兽竟在山下瑶池之侧,仔细看时,便是象雄族宫殿之所在。
    姜一枫大感奇怪,突然想起日间所占,那云端兽原是一瓣桃花。他此时心中疑惑不解,也不好对轩辕无咎说知,便道:“象雄族人几千年来都未曾寻得,想来不是那么容易。今日且先回去,以免两位妹子见不着我们担心。”
    轩辕无咎点点头,两人遂一同下山,返回帐篷处。此时篝火尚未熄灭,歌舞正酣,轩辕无咎见无其他事情,便自去找象雄族友人欢饮。
    姜一枫走至帐篷门口,终觉得心中疑惑难解,须得前去看看,心中方才踏实,便一转头,走向象雄国宫殿。
    象雄国宫殿从不闭门,姜一枫缓缓走入。此刻已是亥时,大殿中空无一人。姜一枫心中一动,走到亭葛苍琼的王座之侧,便见那一树桃花正自盛开。星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桃花之上,那花瓣更显娇艳。
    “姜公子已都知道了?”姜一枫正看之时,背后一个声音问道,他一转头,亭葛苍琼便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微笑问道。
    姜一枫勉强笑一笑,道:“日间在下与云端兽激战之时,曾于袖中起了一卦,却占出这云端兽原本是一瓣桃花,我还以为自己错占了;今晚我与无咎兄同去北面雪山寻找,却连一丝踪迹也未寻到,我再占之,这云端兽竟在象雄国大殿之中,因此越发奇怪。”
    他顿了顿,缓缓道:“又兼陛下曾言这云端兽每次下山并不为寻找食物,则它下山所为何事?终不成只为了折腾打闹一番?因此才寻到此处,欲要探个究竟。”
    亭葛苍琼点点头,笑道:“姜公子卦象精准、心思细腻,佩服佩服。”
    姜一枫道:“如此说来,这云端兽真是陛下用一瓣桃花所化成?”
    亭葛苍琼缓缓走过去,坐于椅上,示意姜一枫一并坐下,仍旧微笑道:“也是,也不是。”
    姜一枫疑惑道:“陛下此言何解?”
    亭葛苍琼不答,她眼望窗外,突然问道:“姜公子可知道这世间为何会有白昼么?”
    姜一枫一愣,道:“旭日东升,便是白昼。”
    亭葛苍琼笑道:“不对。因为有黑夜,因此才有白昼。若是没有黑夜,也就无所谓白昼了。”
    姜一枫不答,心下细细琢磨。
    亭葛苍琼再问道:“姜公子又可知道为何人会感觉幸福么?”
    姜一枫顿了顿,道:“达成心中所愿,自然感觉幸福。”
    亭葛苍琼笑道:“不对。因为有痛苦,所以人才会感觉幸福。如果人一生中从未有过痛苦,那他便不会感觉到幸福。”
    姜一枫渐渐的有些明白了。他于阴阳之辩本已有小成,无阴则无阳,无阳则无阴,二者相互依存,相互转换,时刻不停,方成世界。
    亭葛苍琼眼观姜一枫神色,笑道:“姜公子博学多才,想来已明白了此中道理。”
    姜一枫缓缓点头。他转头看向那一树桃花,道:“在下仍有一事不明…”
    亭葛苍琼摆摆手,笑道:“四千年前,我族先祖本也如黄帝、蚩尤一般,率族人南征北战、逐鹿天下。后来我族先祖厌倦了厮杀争夺,遂率族人来至此处,就此定居了下来。如姜公子所见,此处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内无纷争、外无侵扰,实乃是一处天下难得的宝地。”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两三百年之后,当时的女王便发现,族人多郁郁寡欢、愁眉不展,女王问族人为何不乐,却又无人能说出原因。女王想了很久,未曾想到答案。某一日,那北面雪山雪崩,压死许多牛羊,女王本以为族人会伤心难过,哪知族人当夜大兴篝火、载歌载舞,人人脸上洋溢幸福,庆祝大难不死。女王这才恍然大悟。幸福的本源,乃是痛苦,若是没有痛苦,那幸福也就不复存在。因此,每过得三五年,女王便摘一片花瓣化成云端兽,自雪山而下侵扰族人,以使族人时时不忘痛苦之滋味,亦更珍惜当下之幸福。”
    “这一个秘密,我族女王代代相传,其余族人却并不知情。”亭葛苍琼最后微笑说道,“姜公子可能替我族保守这个秘密?”
    姜一枫这才恍然大悟。他想一想,似觉欺骗族人略有不妥,但深究其因却又是为了族人更感幸福,不觉摇摇头,苦笑道:“不想仙境中人,也有烦恼。此事乃陛下族中之事,在下一介外人,不便置喙。”
    既然此事已然明了,姜一枫也不愿再多问,一叉手,向亭葛苍琼告辞而去。
    第二日象雄古国已恢复往日安宁,姜一枫众人继续寻找黄龙之精。美中不足者便是七日之后,黄龙之精仍然毫无头绪。这一日晚间姜一枫独自来到瑶池边上坐下,遥望星空,不解其故。
    “一枫哥哥。”赵圆月走到他身旁坐下,笑道。
    姜一枫回头看看她,勉强一笑。
    赵圆月看向星空。姜一枫曾经指点过她,她也能认得北极星。看了一会,她喃喃自语道:“这北极星永远都是这么明亮么?”
    赵圆月无心之语,却似一道闪电划过姜一枫心头。他突然想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定定的看向北极星,良久,突然想起当日楚衍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四仲中星亘古不变,但北极星却并非如此。如今的北极星乃是紫微星,但两千年前,北极星乃是右枢星!”
    他占黄龙之精时,乃是以紫微星作为上卦,但若是所寻之物远在两千年前,那便须以右枢星作为上卦。姜一枫想到此节,赶紧以右枢星作为上卦,一占之下,这黄龙之精应在泰山南麓!
    姜一枫心中又忧又喜,不知这两处地方究竟哪一处才是正确的;但既然此处没有,那便应在泰山南麓无疑。
    他一跃而起,拉起赵圆月的手笑道:“多谢圆月妹子提醒!我们明日便下山。”
    赵圆月吓一跳,赶紧抽回手,红了脸,见他开心,自己心下也自高兴,跑去找公输雨未和几个新结识的象雄族姐妹玩耍去了。
    第二日一早,姜一枫与众人一道,来至象雄国宫殿,向亭葛苍琼辞行。
    亭葛苍琼笑道:“哦?这么快便要走?怎不多留几日?”
    姜一枫笑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无法多留。这些日子蒙陛下及族人热心招待,心中感激不尽。”
    亭葛苍琼缓缓笑道:“世人皆有所忙,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功过荣辱,皆为过眼烟云。何如留下来,与我族人一般,无忧无虑,快快活活过此一生?”
    姜一枫心中微微一动。此间风景如画,四季如春;象雄族人毫无心机、淳朴善良,真真便是个世外桃源。他想起这一路走来,所遇之人所遇之事,那姜虎的骄横、吴海存的奸诈、空觉和尚的淫奢;又想起八爪鱼的凶狠、子雅如珠的惨死…一桩桩一件件,如闪电一般出现在脑海里;若是抛开一切,留在此处,倒真不失为一件美事。虽有那云端兽三五年便来搅扰一番,但有他与轩辕无咎在此,那云端兽也无可奈何,况且他如今已知云端兽乃是亭葛苍琼所化,只为时刻提醒族人,心中更无所惧。
    第六十一章
    他看向轩辕无咎等人,发现大家眼中,竟都隐有留下之意。就连谢大牛和邹治,亦心有所动。
    姜一枫想了想,笑道:“多谢陛下美意,我们今日尚不急走,这便回去收拾行李,待晚间与这里的众多熟识朋友告辞了,明日一早再启程。”
    亭葛苍琼点头笑道:“好,那我晚间便来与大家欢饮一场,权当饯行。”
    姜一枫叉手谢过,与众人回到帐篷,众人这几日以来,都认识了一些象雄族的要好的友人,便分别前去辞行。公输雨未在湖边拉着几位好朋友,哭的如泪人一般。
    姜一枫心中也颇为感慨,刚走出帐篷,迎面碰上梅朵卓玛,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隐有泪痕,手中捧了一个东西,递给姜一枫便走,姜一枫看时,原来是一条羊毛织成的毛毯,上面织有一些牛羊图案,另有许多象雄文字,颇为精美。
    到了晚间,众人围坐在篝火边,载歌载舞。亭葛苍琼也早早便已前来,与众人饮酒作别。众人心中不舍,俱都放量痛饮。姜一枫最后昏昏沉沉,如何进的帐篷已自不知。
    迷迷糊糊间,姜一枫感觉身旁偎过来一个温热的身体,耳边听得有人说话。
    “一枫哥哥,一枫哥哥。”好似赵圆月的声音,就听她喃喃低语道,“我们不走了好不好?我们便在此处留下,我做你的妻子,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原来大凡内敛害羞之人,一旦动情,这感情却比之大江大河还要凶猛。赵圆月虽则心中对姜一枫早已芳心暗许,但从未有直白的表露;今夜酒醉,再也掩藏不住自己的感情,迷迷糊糊之间,便都说了出来。
    她将双手绕过姜一枫的脖子,吐气如兰,在姜一枫耳边一直唤道:“一枫哥哥,一枫哥哥,我们不走了,我做你的妻子…”身体如火般炽热。
    姜一枫迷迷糊糊,心中自也想道:不走了罢,此间如此美好,何苦还要出去辛苦,就这里娶了圆月妹子,生一堆孩子,每日放牧饮宴,何其快活。
    他将手环在赵圆月腰上,正要答应,脑海里突然闪过母亲那张绝美而充满慈爱的脸,又闪过父亲打铁的背影,又闪过子雅如珠当初看向他的凄绝的眼神,想起子雅如珠的话:希望你偶尔会想起我,哪怕只是个淡淡的影子也好…
    他心中一惊,酒已醒了大半,他轻轻推开赵圆月,笑道:“圆月妹子,你喝醉了。”说毕,自去帐篷外面。此时早已歌停舞住,欢宴散场。万籁俱寂,只有些小虫子在石缝草间不停鸣唱。繁星满天。
    身为人子,不思救母,却陷在温柔乡中,岂非不孝之至?姜一枫心中惭愧。他深吸一口气,抽出龙吟,趁着月色星光,认真习练。
    第二日清晨,姜一枫等人收拾整齐,准备出发。赵圆月与公输雨未却迟迟未出帐篷,等了半日,赵圆月才被公输雨未强拉出来,也不与大家搭话,只默默走在众人身后。姜一枫看她时,她便将脸别到一边。
    六人一狐,沿原路下得山来,在吐蕃境内买了马匹,往齐州进发。到了第二日,赵圆月方才恢复正常,依旧与众人有说有笑,只是有意无意离姜一枫远远的。姜一枫看她时,她脸上便要红一红。
    行了十来日,走出吐蕃,重回大宋境内;又行约二十日,这才来到泰山脚下。根据姜一枫所占位置,众人来到泰山南麓,眼前出现一座小山。
    姜一枫等人就近打听,方知道这座小山名曰云亭山。山不甚高,山上山下,苍松翠柏、郁郁苍苍。山下一条大道,众人沿大道往上,山顶乃是一个三进的院落:迎面是文昌阁,西面是华佗庙、城隍庙,东面是三仙庙(岛霄神、琼霄神、碧霄神)、广禅侯祠。第二进院落,正中间乃是玉皇阁大殿,西面是神仙聚,供奉元始天尊和周天诸神,东面为二层楼,一楼为供奉老子的老君堂,二楼为碧霞元君庙。第三进院落乃是后花园。前两进院落尚有一些香客游人,这后花园却是杳无人迹;穿过后花园,乃是一块很大的空地,空地中间用石条砌了一个长宽各九米的祭坛,祭坛中间是径约六米的圆形封土堆,土堆比祭坛高约一尺。祭坛前面一个石碑,上书五个大字“黄帝古禅坛”。
    姜一枫看到这五个字,一拍脑袋,连呼:“糊涂!糊涂!”
    众人忙问其故。
    姜一枫道:“昔年黄帝封禅于泰山,封者,祭天也;禅者,祭地也!黄帝封禅之时,天上落大蚓大蝼,大蚓大蝼皆为土之属,因此黄帝以土德称王。黄帝古禅坛,可不正是天下黄龙之精所聚、黄龙之精所在。”
    公输雨未瞠然道:“什么大蚓?好吃么?”
    赵圆月笑道:“就是很大的蚯蚓。”
    公输雨未连忙吐吐舌头,道:“好恶心。”
    姜一枫走上前去,绕古禅坛而行,见土堆中间有一石块与他石不同,隐现光泽。他拿起细看时,这石块长约尺半,宽约尺许,质地温柔,手感光滑,实为一块美玉,叹道:“玉为土之精,便是它了。”
    “且慢!”轩辕无咎忽道。
    姜一枫奇怪转头,看向轩辕无咎。
    轩辕无咎挠挠头,道:“这个…此处乃是我族先祖黄帝祭地的所在,若是拿走了黄龙之精,会不会坏了此地的风水,于我民族气运有碍?”
    姜一枫笑道:“天下有德者居之,一块石头岂能关乎大局?”
    轩辕无咎想一想,也觉有理,便不再言语。
    姜一枫拿了玉石,正要转身,便听得脚步声响,一群道士匆匆从后花园赶过来,将众人堵住。
    为首一个女道士,年约三十五六,面相庄严,头戴明黄道冠、身着明黄道衣,手持一柄暗金丝拂尘。她身后一个小道士,正向她附耳低语。为首道士一面听一面看向姜一枫等人,缓缓点头。
    姜一枫先见了这道士衣冠,暗吃一惊。其时天下除皇室以外绝不可身着明黄色衣冠,违者视同谋反。这为首的道士竟然堂而皇之穿明黄衣着明黄冠,不知其是何来路?
    为首女道士听完小道士之言,缓步上前,向众人打个稽首,道:“贫道应潜渊,这厢有礼了。敢问各位居士到此何事?因何拿走我道观之物?”最后这一句显是对姜一枫说的。
    姜一枫一愣,随即面红耳赤,暗骂自己糊涂。眼见着这前面两进院子中道观有人主持,要拿东西时却未曾想到先知会一声,这岂不是行同偷盗么?他赶紧将玉石放回原处,向应潜渊深施一礼,道:“弟子一时糊涂!未曾想到这后花园外一块石头亦属贵观之物,擅自拿取,实属不该!弟子在此向道长赔罪,万望道长恕罪则个。”
    这应潜渊却也好说话,右手拂尘微微一扫,道:“好,既然已放归原处,贫道也不来怪罪你等,这便下山去罢。”
    姜一枫一愣,要就这么走了可也不行。他再向应潜渊一叉手,道:“适才确是弟子一时糊涂,得道长恕罪,弟子感激不尽;不过弟子委实取这石头有重要用处。如今道长便在此处,弟子恳请道长发一个慈悲,或将此石头赐予弟子;又或者此石头需用何物交换?又或者弟子出资购买?还请道长明示。”
    谁知这一次应潜渊却是一口回绝:“不行。”
    姜一枫又是一愣。他顿了顿,叉手道:“敢请道长,要如何才肯将此石头给予弟子?道长但有所命,只要不违背天地正义、道德良心,弟子愿全力去办。”
    应潜渊摇摇头,吐出两个字:“不行。”
    姜一枫这下没辙了。东西是人家道观的,道观不给,终不成硬抢?那岂不成了强盗?
    “道长有礼了。”轩辕无咎缓缓走来,笑笑叉手说道:“弟子轩辕无咎,愿拿出一百两黄金,替道长增修大殿、为诸仙重塑金身;弟子所求者,便是这一块石头,不知道长是否应允?”
    应潜渊看了看他,道:“你若要时,这块玉石直接拿走便是,并不需出资修缮道观。”
    这下众人大奇。姜一枫与轩辕无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明白这应潜渊到底是何用意。
    公输雨未试探问道:“敢问道长,若是小女子想要这块玉石呢?”
    应潜渊未有丝毫停顿,依旧说道:“你也一样。直接拿走便是。”
    姜一枫听到此处,心底缓缓升起一股寒意。若在以前,他一定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自从那日在太白山下与正子交谈之后,他知道了母亲的身份,虽然尚不敢确定,但现在他也隐隐有一些明白了。其他几人,皆是黄帝之后裔;但他不是,他的母亲乃是蚩尤之后裔,因此他有一半是蚩尤的血脉,而不是黄帝的血脉。此处乃是黄帝封禅处,自然是不肯将黄帝的东西交与蚩尤的后裔;而黄帝的后裔,随便哪一个若想要时,皆无问题。
    他看向应潜渊,心内自思:她是如何看出我不是黄帝后裔的呢?这一点单从外貌声音五官四肢来看,完全无法看出区别。
    天地之间,坐镇中央的乃是黄龙,又称应龙,应龙便是黄帝的守护使。
    姜一枫想到此处,又想到这道士名叫应潜渊,心下慢慢都明白了。这道士乃是应龙化身,或者应龙后裔。她的职责,便是守护黄帝所居之位,也即是黄龙之精。
    此时赵圆月见姜一枫沉默不语,正待开口向应潜渊求取玉石,姜一枫忙挥手止住。他心下明白,若是赵圆月开口求取,应潜渊一样不会拒绝,那么他便成了四人之中唯一被拒绝之人。如此一来,其他三人定会感到奇怪,会不由自主的生出各种猜测,甚至会猜到他的身份;而这一点,是他现在无法面对的。
    姜一枫伸手止住赵圆月,向应潜渊缓缓说道:“此事乃是弟子之私事,与其他几位同伴无干;即算是道长给了他们,弟子也不会接受。就请道长讲出条件,纵要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也即刻去办;即算要弟子性命,弟子亦不推辞;但请待得弟子带此玉石办完私事之后,即刻前来了结。”他此时心中自悲自伤,又生出一股豪气,非要自己将此事办妥。
    轩辕无咎等三人听了,大惊失色。明明这应潜渊道长已答应,不管是轩辕无咎还是公输雨未,都可无条件带走此玉石;这两人带走与姜一枫带走,又有什么分别?姜一枫一向脾气甚好,他们不解为何此时姜一枫突然犯了犟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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