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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空赋倾城色——群雄逐鹿,美人绝世

作者:烟草风絮梅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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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星际时代,群雄四起:沈氏少主沈飞,蒋氏下一代掌权人蒋晗熙,费尔南多家少狼主伊丽亚利,罗霂兰帝国下一任王储凯兰.垌文迪许,奥列格煞元首列昂尼德.斯米尔,风华绝代的沈氏大公子沈嫣……
    沈飞和蒋晗熙横空出世,初露獠牙,二人珠联璧合,剑锋所指之处何止联邦全境,偌大IB1101星系都将成为二人的霸业皇图。
    童维桢,这个艳名轰动整个IB1101星系的女子,禀赋绝代的姿容,轻易地捕获了一个又一个当世枭雄的心。她短暂的一生,如同流星划过天际,刹那间绽放的灿焕华彩足以盖过日月之辉,让所有见识过的人永生都不能忘怀。她与联邦双帝沈飞和蒋晗熙之间爱恨交缠、生死不渝、诡秘香艳的情史,在往后的数十年里,让那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式美人,在她面前自惭形秽、黯然失色!
    楔子

    沈氏一族对古琧斯文明情有独钟,尤其青睐古华夏文化,主宅朱甍碧瓦,画栋雕梁,院内种遍黄花。
    新雨初霁,花坛里的簇簇黄花亭亭而立,夺目的黄色浓艳得仿若要融化开来,流泻而下,沈飞一时竟看呆了。
    祖母凑了过来,“好看吧?”
    “嗯。”
    她拈起一枝花,指给孙子瞧,“这黄花又叫软枝黄蝉,古琧斯特有花种。虽然生得漂亮,却是没有花蕊的。”
    当时十五岁的沈飞微愣,垂首端详,当真没在花冠里看见花蕊。这样弱态含羞,楚楚可怜的花儿,竟然是无心的?
    三十六的沈飞初见童维桢,她一身及膝黄裙,乌沉沉的秀发,冰雪堆砌的肌肤,红滟的菱唇,一双杏眼澄净如夜色中平静的湖水。年方二十的女孩儿身姿袅娜,风流宛转,仿若一枝晨光中的软枝黄蝉。
    正是:
    尤物惑人忘不得,
    人非木石皆有情,
    不如不遇倾城色。
    上卷:尤物惑人忘不得

    第一章
    沈飞到学校的图书馆查阅资料,韩弗理.戈力岑死皮赖脸跟着。
    韩弗理抹了把汗,“我说沈二少,大热天你没必要亲自来吧?让桑切斯院长开个批条,叫克伦威尔跑一趟得了。”克伦威尔.金是沈飞的警卫员,最近提拔在身边做事。
    “图书馆八十六层的文档不允许外借。”沈飞目光微冷,“在学校里别叫我沈二少。”
    韩弗理脸色一僵,连连点头,“哎,哎!瞧我这记性!”
    韩弗理在安多利亚星区的豪族子弟里也排得上名,却无法与沈飞相提并论。他的父亲布卢尔.戈力岑以前就是沈司令的副手,如今已跃身安多利亚星区高门,私下仍以沈氏家臣自居。而韩弗理之所以能亦步亦趋跟在沈飞身边,除了父辈的渊源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极识时务,能揣摩到沈飞的心意,最大程度地讨他的欢心。
    亚克亚蒙特星区塔桑尼斯星球保护战结束后,沈飞应桑切斯院长要求重返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完成战略指挥学院余下四年的课程。韩弗理申请了一个旁听生陪读资格,毕业后可拿到荣誉资格证书,不授予毕业证书。此事虽然十分耗时费力,却能与沈飞处出一段真正的同窗之谊来。要知道沈飞出身伽利斯联邦名门贵阀,少年得志,本身又心黑手辣,喜怒难测,并不容易讨好。
    两人进了磁悬浮升降梯,梯门正缓缓合上,一名穿黄裙的女孩子挤了进来,浓密乌发扎了根高马尾,底下一截纤长素净的颈脖,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在略为昏暗的升降梯里似乎能灼痛人的眼睛。女孩微垂着头,露出半张细润如脂的小脸,周围男生眼都看直了。
    ‘叮!’门一开,女孩子低声嘟哝“好热呀”走了出去。
    沈飞但觉娇音萦萦,仍在耳边回响。
    韩弗理咋舌道:“乖乖不得了!这是个高纯血吧?”
    古琧斯高纯血统的人族在安多利亚星区极受民众追捧,多从事公关及娱乐行业。
    当今已知的IB1101星系人族中,以古琧斯,安莱姆以及帕兰特三大人种为主体,另有包括弥尔德拉人,库尔德塞尔人,克鲁希斯兹人,泰拉人,瓦特纳人等12个小数人种组成。
    人族迁移初期生存环境极度恶劣,繁衍艰难,大融合在所难免,已基本没有真正的纯血人种。如今所谓的纯血,是指单人种血统达70%。比如沈飞,他的古琧斯血统高达86%,其中含古琧斯华夏族25%血统,他是罕见的高纯血古琧斯种。
    沈飞生得一双极具古华夏特色的狭长凤眸,薄嘴唇,皮肤白皙,不过他的头发是赤金色的,瞳孔是森冷的湛蓝,身形峻拔,在一众古琧斯人中鹤立鸡群,与身形高壮魁梧的安莱姆人相比也不遑多让。
    伽利斯星际联合同盟,简称为伽利斯联邦。联邦军政由九个大家族把持,是为联邦九世族。其中四个家族的创始人都来自古琧斯星球,分别是沈家,蒋家,崁贝尔家族以及卡裴家族。这四个家族则被世人称为联邦古琧斯四世族,崁贝尔和卡裴向来唯沈、蒋两家马首是瞻。沈家和蒋家世代扎根伽利斯联邦核心区安多利亚星区,代表着联邦军政权力的顶峰。
    因此古琧斯文化在联邦上层炙手可热,古琧斯文化又被戏称为贵族文化。
    韩弗理失声道:“不对啊,小姑娘长得活脱脱跟个古华夏白瓷玩偶似的。现在不可能有达到45%以上古华夏族血统的人种了。不会是完美返祖吧?”
    这里说的返祖是指某个单一种族血统的外在性状压倒了其他的血统。返祖现象并不罕见,一般伴随着某种外在或内在的缺陷,最常见的是智力低下。出现明显返祖而又身体正常的情况是凤毛麟角,称之为完美返祖。这个女孩子能进入第一军事学校,精神力和体能必定至少有一个高于常人,另一个达标。
    旁边十几名男生俱没吭声,仍是一副神游天外,魂不守舍之态。
    沈飞玩味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到了八十六层,两人凭芯片进入他的私人借阅间。
    “不是完美返祖,至少含70%以上古华夏族血统。”女孩儿乌发雪肤,一双杏眼黑亮似夜色下的湖水。
    韩弗理不敢置信:“不可能!主脑大数据绝对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除非是频繁的近亲相交。”
    近亲结合生下的后代会有极大基因隐患。据韩弗理所知,唯有位于IB1101星系边缘星区的一个君主统治小国塔吉克斯挞尼亚的皇室成员仍然保留了近亲联姻,那是源于他们的宗教信仰。塔吉克斯挞尼亚皇朝宣扬君权神授,笃信他们有一丝神的血脉,为了保持这丝神血无所不用其极。
    他又问,“你怎么知道的?刚去调查来着?”
    若非性格使然,沈飞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两人一同自升降梯来到这里,他是有分身术?原来有些人脖子上长个脑袋,真的只是为了好看。睃一眼韩弗理,况且也并不好看。
    他不欲多言,右手食指随意点了点前额。劲长指骨上戴着一枚宽大的银色戒指,上面勾勒着繁复的血色图纹。
    沈飞是高精神力智慧种,他的直觉是大脑精密计算的结果。
    韩弗理仍觉得不可思议。
    沈飞不再理会,查阅完资料之后,径直去了方才黄裙女孩的楼层。
    韩弗理奇道:“你去那层干什么?我们不是要赶饭局么?”
    “办点私事,你先走。”
    韩弗理在后面失声道:“你不是要去找那个小丫头吧?沈飞你也积点德,你都快奔四了,人家才几岁,搁在古琧斯时代,都能管你叫爹了。”大融合后,人族平均寿命能达180到210岁不等,纯血帕兰特人更是普遍能活到250岁,联邦规定公民21岁成年。沈飞现年三十六岁,若按照古琧斯时代的算法,还不到而立之年,不算得老。
    韩弗理咋呼着跳脚,人却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着。
    沈飞阴沉着脸回来。
    “没找着?”
    沈飞点头。与芯片连接的通讯器响起,是他父亲。沈司令生活敦肃严谨,是个古板苛刻的军人。沈飞按下接听键,大步往外走去。
    嵌入手腕的芯片连接每个联邦公民的个人光脑终端,对应公民身份编码的个人光脑是连接星网的唯一途径,芯片内置通讯器。独立的外置通讯器多为黑户和荒芜星居民使用。
    韩弗理待沈飞挂断了通话才上前去。他琢磨着沈飞以往对待女人的态度,惯是可有可无,且沈飞与前一任小情儿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兴许还心淡着呢,他到底不甘,试探着笑道:“刚才那小丫头长得真是标致,娇滴滴的可人疼。别说是你,我也想娶这么个小媳妇回家供着。”
    沈飞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瞧上了?”细长的丹凤眼内阴沉沉没有半点笑意。
    韩弗理脖子一冷,连忙摆着手道:“别开玩笑了,借个天给我做胆也不敢肖想你沈少爷看中的人呀。”这都还没怎么样呢就软刀子割肉地敲打,万一真动了手,还不把自己生吞活剥了?韩弗理彻底歇了心思,沈飞显然是对这个女孩子上了心,自己再觊觎就是触了沈二少的逆鳞,自然该作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来,便道,“那我给你查一下,这个年龄,又生成那样,好找得很。”
    沈飞沉吟着道:“年纪太小了,悄悄地查,别轻举妄动吓着她。我要离开半个月,其他的等我回来再作计较。”
    联邦军队等级森严,下级必须服从上级,以此保证军队管理和作战的需求。伽利斯联邦倡导自由、权利、平等,因此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明面上不允许学生任职。沈飞是个例外。
    沈飞三年前已经晋升到准将军衔,军职一直没有放下,经常离开多日乃至数月执行一些绝密的军事任务。戈力岑先生不止一次当着儿子的面感概万千。当初身为星际舰队副参谋长的沈老爷子暴病去世,大家都以为沈家的风光将一去不复返。谁也没想到沈父虽然没有继承其父的雄才大略,表面木讷呆板,内里却是个能审时度势,沉得住气的,且眼光极准,跟对了风向,一路稳扎稳打过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到头来成就丝毫不逊于沈老爷子。于儿女福分上更是令人艳羡。
    沈大少爷是个满肚子风花雪月的浊世佳公子:年纪轻轻便深谙古华夏文化,写得一手左驰右鹜,豪迈恣肆的狂草;极擅长古华夏花鸟工笔画,据说能画出禽鸟活跃之态、花卉芳艳之色,十九岁时作了幅《西府海棠月夜图》,光色艳发,妙穷毫厘,一时名动联邦。
    安多利亚星区古琧斯生物研究院植物研究科还因此在两年内成功栽培出一株变种西府海棠,树态峭立,花蕾艳丽,既香且艳。只是该花株开花时竟囊括了七种颜色,远远望去倒如霓虹灯树一般。古琧斯文化研究所在星网上批评古琧斯生物研究院哗众取宠,画蛇添足。生物研究院则反驳道古华夏惯以七、九为吉祥之数,如七色花,七色鹿等,乃是祥瑞。话虽如此,之后植物研究科作了改良,只保留了海棠红与妃红二色。
    如今安多利亚星区居民皆流行在家中种一株双色西府海棠。安多利亚星区是全联邦受华夏文化熏陶最浓郁的星区。安多利亚星区房产最大的噱头是能在房子外部投影,模拟古华夏建筑风格,然而当设备失灵的时候,忽而红墙黛瓦,忽而层叠高耸的冷金属几何构造建筑,无端透出几分诡异。
    言归正传。
    沈大少爷如今又迷上了人物雕塑,长年累月跑去古琧斯希腊文化兴盛的瓦肯尼星球追求灵感。沈大少于艺术方面颇有造诣,尤其是对古华夏的琴棋书画十分精通,虽然在他们那种人家算不得成器,起码不至于抹黑,没有沾染半点斗鸡走马、赏花玩柳的恶习,保不准以后成了大家也未可知。
    沈二少爷更是钟灵毓秀,沈家几代的风水灵气都聚合在他一人身上,真正的文武双全,惊才绝艳。二十一岁以全星区第一,联邦前一百的成绩考进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战略指挥学院。五年级时,即亚星历2116年,布幼煞穆虫族大举入侵联邦,联邦亚克亚蒙特星区塔桑尼斯星球沦陷,星球数亿平民被屠杀。
    作为极其罕见的精神力与体能双高的古琧斯人种预备军官,沈飞临危受命,破例以上尉身份参与战役,期间共歼灭布幼煞穆虫族高等虫人1268,中高等虫人21526,以及18只虫人将军,低等虫人无法计量,期间一路飞速晋升,亚星历2122年担任星际舰队副师长,两年后授准将军衔。
    战役为期八年,入侵的布幼煞穆虫族全体被歼灭,其余虫人被迫全部撤离联邦,因此亚克亚蒙特星区塔桑尼斯星球保护战又被称为“布幼煞穆八年抗战”。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沈家二少爷把安多利亚星区里同一辈众都比成了泥猪癞狗。
    戈力岑先生深知独子资质有限,只再三再四吩咐务必跟紧了沈二公子。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对了人,将来就算不能飞黄腾达,总不至于箕裘颓堕,家业凋零。因此韩弗理对沈飞向来是言听计从,从不曾违背其心意。他当下吃惊的是沈飞郑重其事的态度:“哪里有什么人是你沈少爷弄不上手的,要这么小心小意?”
    沈飞点了支烟,但笑不语。强迫着自然也能逼上手来,可是他向来不喜欢霸王硬上弓这套,更希望能哄得小美人儿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沈飞眉宇间柔和了几分,何况韩弗理方才说的没错,那小丫头养的可真娇嫩,就像古华夏唐宋年间那些精美绝伦的薄胎瓷器,玲珑剔透,白如玉,薄如纸,一捏就碎,名贵而脆弱,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去呵护保养,他可不舍得操之过急弄坏了她。
    韩弗理拿眼睛觑着沈飞嘻嘻笑道:“沈少何必患得患失的。你啊,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要是生成女身,倒贴着也得巴上去。”
    “我可去你的吧。”沈飞踹了他一脚,徐徐吐了口烟雾,白烟缭绕之下棱角分明的脸庞暗晦不明。

    第二章
    童维桢犹不知自己在图书馆走了一圈,就被沈飞惦记上了。
    维桢是罗霂兰帝国人,因古华夏文化课成绩优异,尤其在华夏诗词歌赋上造诣颇深,作为交流生之一就读联邦第一军校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
    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前身是伽利斯星际舰队战略学校,亚星历2019年生源扩大至联邦全线军种体系。学校的创始人极其痴迷古琧斯文明,尤其青睐古华夏文化,因此学校创建伊始便设立了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由于古琧斯文化在联邦的超然地位,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成立后该学院仍然保留下来。
    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包括七个系,古华夏文化科,古阿拉伯伊瑟兰文化科,古希腊文化科三大科系,及其余四个小众的学系。
    维桢是古华夏文化科系的一年级新生。
    晚上最后一节选修课的下课铃打响,维桢起来收拾书本纸笔。
    “柏妮丝的父母今天到宿舍把她的行李都带走了。”
    “沃克太太看着很憔悴呢。不知道柏妮丝为什么非要转校。联邦还有哪个学校能比得上第一军校?”
    教室里几名女生并不离去,反围作一团议论起来。
    维桢脚步一滞。
    柏妮丝.沃克是她们学院二年级的学姐,一个月之前突然申请退学。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成立伊始,从来没有学生主动提出退学,学院里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学院教务部只发通告说是学生个人原因,并未作其他说明。
    维桢不认识柏妮丝,知道这个人是因为她在学院里颇有名气。柏妮丝是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二年级的院花,维桢对她印象不深,彷佛是个金发,深目高鼻,尖细瓜子脸的女子,依稀记得颇为貌美,具体长相却记不清了。
    维桢不知道的是,如今学院里的男生在背后谈起她,往往意犹未尽地以一句“长得比二年级的柏妮丝还勾人”结尾。二人容貌自然毫无相似之处。维桢是一张清艳到了极致的稚韶脸庞,配上柔桡怯弱的身段,幼嫩甜糯的童音,对男人而言就有种隐秘的,近乎邪恶的吸引力。学院里的人背后都称她为“华夏搪瓷娃娃”。
    “听说不是自愿转学的,好像是得罪权贵,被劝退了。”一名松石绿肤色,头发奇长的女生突然说道。她应该有帕兰特血统。
    “哎呀,真可怜啊。”旁边的红发女孩道。
    松石绿肤色女生道:“还有更可怜的呢,得罪的那人是她的前男友。”
    “没听说柏妮丝有过男朋友啊。”一名虎背熊腰偏扎了满头俏皮小辫子的女孩道,“她那么出名,谈恋爱的话,院里的男生早闹开了。”
    松石绿肤色女生道:“是私下里交往,我是听柏妮丝的室友说的。”
    “真的假的?还要秘密交往呢?那男的是哪个帝国皇子不成?沃克先生是联邦水晶塔大承包商,柏妮丝是个富家小姐,偷偷摸摸的她也愿意?”
    “没准那男的是脚踏两条船呢,所以才要柏妮丝保密。谁让柏妮丝喜欢上人家,只好委曲求全了。”又一人道。
    松石绿肤色女生道:“虽然不是王子,也相去不远了,听说是联邦世族子弟,几代下来位高权重,显赫得很。”
    众人皆敛声屏息静待下文。
    松石绿肤色女生接着道:“柏妮丝一年级就跟那人好上,上二年级不久两人突然分手,想来是男的把柏妮丝甩了。男生好像是战略指挥学院高年级学生,并不住校,她就天天跑到战略指挥学院理论课教学楼外面等。兴许那男的嫌她死缠烂打,就吩咐学院把她劝退了。”
    众人皆唏嘘情爱无常,郎心如铁。
    维桢拎起书包转身离开。这世间的很多事,原就不是可以凭借百折不回的尝试和感天动地的坚持便能达成,爱情恰恰是其中最要命的一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即可,那男生如此不留余地,委实叫人齿冷。
    晚九点若耶湖畔。
    湖边的长凳上坐了数对恋人,皆是交颈研磨,眉目传情,空气中尽是旖旎的呢喃细语。维桢忖度不算太晚,这处风景独好,让人分外心旷神怡,比宿舍舒服多了,便寻了张角落的凳子坐下来看书。
    转眼接近十点半,湖边的恋人悉数散去,唯有远处的走道上灯光昏暗,稀稀落落可见有人走动。维桢一看周围没人有点害怕,将书本放进背包,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正要回宿舍,又见湖里名为鸶佩莉丝的鱼群正畅游,鲜艳锦绣,十分赏心悦目,不觉走到湖边俯身赏玩起来。
    倒影在水面上一晃,数百头挤拥攒动的鱼儿将尾巴一甩四散开去,如无数艳红烟花迸裂四射。
    夜色幽沉。少女的投影袅袅婷婷,朦胧中漏出几分清丽。
    ‘扑!’不知谁往湖里扔了块小石子,湖水飞溅开来,将维桢的鬓发浇湿了几缕。维桢是有些洁癖的,“嘶”了一声,转头一看,一群男生正勾肩搭背站在远处,一面嬉笑,一面再三再四看她。
    维桢撇撇嘴不欲理睬,谁知其中最为魁岸的男生与她目光相接,双眼一亮,大步走过来。维桢这些日子没少遭到男孩子或善意或恶意的觊觎,当下心头一突,往后退了两步。男生脸上愈发兴味盎然,步伐越来越大,几乎疾跑起来。维桢大骇,心头狂跳,转身时脚下一歪跌倒在地,膝盖嵌入了几颗碎小的石子。她忍着疼痛抹了几把,双手撑住地面爬起身来,抓过凳子上的书包,拔腿就跑,依稀还听到后面男生喊道:“嘿,那个古华夏的小娃娃,你跑什么呀!”
    她不管不顾地往大道上冲去,将若耶湖远远甩到身后,犹自神魂不定,身上打着颤,眼看便要跪倒在地。
    “小同学刚见面就行这么大礼?”骨节分明的大手往维桢肩膀处托扶了一把,食指和无名指上各带一枚宽大的银色戒指。来人嗓音低沉,至末尾处略微上挑,似含了愉悦的笑意。
    维桢抬头一看,前方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
    第三章
    沈飞一办完事就日夜兼程赶回赛罗星。将近而立之年,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对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女孩子朝思暮想,简直恨不得立时将人捉住关起来日夜相伴,再也不放她离开身旁半步。
    回到住处将近十点。他没住学校宿舍,在附近买了套独栋公寓,将近六百平方米,带全功能模拟训练室。沈飞长期在部队里生活,平日里吃穿用度并不太讲究,唯独受不了狭隘局促的居住环境,必定要极宽敞的空间和无遮无掩的全角度景观视野。沈父要为沈飞安排站岗的警卫员,被沈飞拒绝了,只提携舰队里的参谋军士克伦威尔.金到身边差遣。
    沈飞没有开车,徒步回到学校,径直前往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他并不指望能在这个点见到维桢,然而当真见到了,连他这样无所顾忌,不尊神佛之人,都油然升起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来。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维桢:全校统一制式的白裳灰裙,偏她穿来风姿天然,细腰一抹,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腻白如玉,娇嫩欲滴。
    沈飞心中爱之不尽,手指不由自主地往莹润的手臂轻轻捏了一把,但觉骨纤肉丰,妙不可言,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庞,笑道:“小丫头怎么跑得那样急,谁在后面追你?”
    维桢往后一望,追她的男生已不知去向,她张了张嘴,喉咙哑的像被什么粘合住一般,脸上皮肤一凉,才惊觉自己已被吓得流出泪来。
    沈飞笑意微敛,粗糙的指腹往她眼角抚了一下,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色的浅痕。他蹙了眉,问道:“怎么哭了?是真见鬼还是被人欺负了?”说到欺负二字,眼底浮上阴鸷之色。
    “没,没人欺负我。”维桢不知道后面追赶的男生是否心存恶意,不敢乱说,总之眼前之人不是助自己幸免于难就是免了自己摔倒的皮肉之苦,遂细声道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沈飞随口应道,一昧眈视着她。路灯朦胧,小姑娘白玉盏似的脸庞接近半透明,仿佛发着泠泠的微光,连少女娇怯纯洁的绒毛都纤毫毕现,沈飞眼里不禁带了向往之色。
    维桢回过神来,方觉两人正站在主道中间,虽是夜浓天暗,仍有学生往来,又见沈飞的手搁在自己肩膀处亲昵地以指头摩挲,脸上一热,轻轻挣开,小步溜到路边上去,转身望向沈飞。她娇媚的杏眼又大又圆,凝视人时,那种天真无邪的神态能轻易勾起男人心内潜伏的欲望和兽性。
    沈飞眼底孽念翻涌。
    他大步走到维桢身前,叮嘱她以后不要在外面徘徊太晚,又问起她的名字来。
    “我是罗霂兰帝国人,父姓垌文迪许”。
    垌文迪许是罗霂兰帝国的国姓。
    沈飞心下一凛,脸上不动声色道:“西萨克瑟亲王是你的长辈?”西萨克瑟亲王莱昂.垌文迪许是罗霂兰帝国的王储。在罗霂兰帝国,王储是一个头衔。历来王储登基前都会被册封为西萨克瑟亲王,这是个操杀生之柄的实权王爵。
    维桢道:“爸爸说不能这么跟别人讲,说他不过白占着这个姓,算不得正经的王室中人。”
    沈飞微微一笑,“你们关系不亲近?”只要维桢不是罗霂兰王储的嫡亲血脉,她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维桢有点羞赧,毕竟莱昂.垌文迪许自小爱她如珍宝,便踌躇着道,“不过莱昂叔叔经常来看我。”
    维桢是方瑾儒从罗霂兰帝国核心星区堡莱克西斯搬到艾尔星区的尤茉扬星球十年后才出生的。每年维桢生日,远在核心星区的莱昂.垌文迪许都不远万里亲自为她送来价值连城的生日礼物。
    沈飞道:“那你的名字呢?”
    “维桢,妈妈给我起了华夏名字,音译童姓,童维桢。”
    “迄用有成,维周之祯?”
    维桢摇摇头,与他比划道:“是木字旁的桢,‘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我五行缺木。”又问,“您是学校里的导师吗?”
    沈飞道:“不是,我是战略指挥学院高年级生。我叫沈飞,‘沈约怜何逊,延年毁谢庄’的沈,飞云掣电的飞。”他挑了挑眉,“导师?而且还用上敬语?我看上去就那么老吗?”
    维桢连连摆手,“没有,您,呃,你一点都不老,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你,就跟见到导师似的,总想立正站直。”
    沈飞哈哈大笑,“我确实比你年长几岁,又在军队任职,也许是这个缘故?”他很不要脸地将十几岁中的“十”抹了去。
    “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介意年龄呢。” 维桢抿唇笑,又道,“沈学长也喜欢古华夏诗文吗?”
    他如有深意道:“嗯,情有独钟。”又道,“直接叫我沈飞吧。”
    “沈,沈飞。”
    “嗯,好乖。”沈飞柔情缱绻,摩挲着她乌润的如云秀发,“我的曾祖母和祖母都有部分古华夏族血统。”
    维桢笑生双靥,“真巧呢,我妈妈是华夏人喔。”
    沈飞垂眸不语。如今不会有人自称是华夏人。经过漫长的时光洗涮,正如韩弗理所言,不可能有达到45%以上古华夏族血统的人种了,古琧斯人是含华夏族血统最多且最纯的人种,华夏族人隶属古琧斯人种,古琧斯人不会自称为华夏人。然而维桢不像是信口开河的女孩子,除非——她的母亲千真万确是100%纯血统华夏族人。这怎么可能?
    维桢没看出沈飞的疑惑,只道:“沈飞很年轻,长得也很好看。”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轻佻,便微微侧过头,露出耳后一小片粉光若腻的雪白肌肤。
    沈飞眸光一暗,喉结耸动。
    “维桢”,他声音带了点难言的嘶哑,唯恐吓跑这琼姿花貌的小美人,愈发柔和了语调,“我可以叫你桢桢吗?”
    “可以啊,爸爸就是这么叫我的。”她看了看时间,惊道,“哎呀,快十一点了,宿舍要锁门的。对不起,不能再跟你聊了,我要回去啦。”
    沈飞笑意略敛,旋即又和颜悦色道:“好,我送你回去。”
    沈飞一面走一面低声询问维桢所属的学院科系,今年是几年级,长到多少岁,家住在哪一处等等。维桢和盘托出,她还没过二十岁生日,不过在家时方瑾儒习惯论虚岁,因此问及年龄,维桢只答是二十。
    当沈飞问到父母之事时,维桢一笔带过,不愿详谈。沈飞不以为忤,明日见到韩弗理自然都一清二楚了,没必要这时来勉强她。
    转眼间便到了女生宿舍楼前。
    维桢与沈飞道了别,进宿舍前攀着围栏往楼下一瞧,耸入云天的老树旁,斜斜倚着一人,身量高大挺拔,手指间火星点点,似在低头抽烟。
    维桢正待转身,楼下之人蓦地抬头望来。此时夜色已浓,两人相隔甚远,维桢却感觉男子目光似利刃,仿佛挟裹着如有实质的力量袭来,她心头一突,忙不迭地抽身进屋。
    第四章
    沈飞一路目送维桢上楼,脸上似是温润如水的神态渐渐褪净,掏出烟来点着,深深吸了一口,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维桢身上清新干净的气息,带着丝丝婴孩般甜腻诱人的奶香味。他倚在树干上仰头望着女生宿舍楼,直至将整包烟抽完才大步离去。
    第二日上午沈飞有课,韩弗理开着辆招摇的动力敞篷跑车一径驶入第一军事大学。他来这里纯粹是陪太子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然没必要与沈飞一样住在周边。沈飞自一架款式低调的磁悬浮越野车跳下来。
    两人随意找了间空教室坐下。
    韩弗理把查到的信息一一说了,与沈飞的猜测所差无几——家境富裕,书香门第。也是,差一点的人家都养不出这样水葱一样鲜嫩的孩子,若是高门权贵,则不可能有如此天真烂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维桢的父亲安斯艾尔.垌文迪许是皇室旁支,早已式微,正如垌文迪许先生所言,不过担些虚名罢了。然而垌文迪许先生绝非寂寂无闻之辈,鸿儒硕学,对古琧斯文化研究造诣极高,年轻时已闻名于世。如今担任罗霂兰国家古琧斯文化研究院院长,也是研究院设立以来最年轻的院长。
    韩弗理的调查报告十分琐碎详尽,乃至连维桢小时养过的一头罗碧缇小兽叫什么名字都一清二楚。沈飞却无半点不耐,听闻小姑娘既无青梅,亦无竹马,长这么大干干净净,一个男朋友都没交过时,脸上甚至带出点笑意。
    韩弗理一见马屁拍对了,大为得意,凑上前神神秘秘道:“小丫头母亲那边来历很有些神秘。”
    沈飞忖度着道:“她是古华夏族人?”
    “你怎么知道的?”韩弗理诧异道。
    沈飞敲了敲桌面:“往下说。”
    韩弗理道:“我其实也就知道点皮毛,还是我跟老爷子说是您吩咐的,他才勉强松了口。”布卢尔.戈力岑是联邦战略情报局情报处处长。
    方瑾儒并不是大迁移的古琧斯人后代。四十一年前,罗霂兰能源开发部在帝国边缘星区建造能源吸收站时,从地底深处挖出了一具类似星舰救生舱的长方形容器,容器由通透晶莹的不明矿石打造,封存着一名古华夏打扮的绝色丽人,容器内遍布古华夏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联邦情报局能得知此事,全因罗霂兰帝国所属星区当日竟三次打开了折跃阵列。使用折跃阵列运输耗能极为庞大,且会引起大范围星云能量动荡,非十万火急之事,星系各政府一律不允许使用。
    沈飞道:“想来这名华夏女子就是维桢的母亲了。” 又斟酌着道,“垌文迪许先生恐怕也有占比不低的古华夏血统。”否则实在无法解释维桢那高纯得匪夷所思的华夏族血统。
    沈飞有所不知,这正是方瑾儒选择安斯艾尔.垌文迪许为丈夫最主要的原因。
    韩弗理道:“嗯。我给老爷子汇报了维桢小丫头的情况,老爷子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也得到了一样的结论。这件事被罗霂兰帝国作为绝密档案封存起来,暂时没法深究。” 他又嘻嘻笑道,“沈二少,我可太羡慕你了。”
    沈飞睃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对古华夏的东西感兴趣?”
    韩弗理怪笑道:“咱们安多利亚星区有人不喜欢古华夏文化吗?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自己看看。”说着递给他一叠高清的照片。
    沈飞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一名花信女子,正斜倾着身子给院子里的花浇水。大丛露萨萃琳开得如火如荼,雪白,浅黄,嫣红,团团锦簇,相间相依。女子用一根碧玉雕花长簪挽着漆黑油光的发髻,美若白鱼的手腕上拢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一身鸭卵青绸缎改良及膝旗袍,旗袍领口斜对襟处绣了一枝小巧的淡粉色折枝君子兰,整个人看上去弱质纤纤,灵秀天成,仿佛一抹刚出岫的轻云。
    沈飞有片刻的失神,女子的容貌与维桢有七,八分相似,虽不若维桢那般娇憨,惹人怜爱,却多了一种高贵娴静,从容澹然的气质。
    他叹息着问道:“这就是维桢的母亲吧,看上去真年轻,竟似是不满三十的人。她年纪很小就有了维桢?”
    韩弗理道:“童维桢的母亲方瑾儒身体羸弱,一直无法怀孕。似乎是进行了两次人工干预,直到三十八岁才成功受孕。”他满脸古怪之色,“这些照片都是前几天让人偷偷拍摄下来的。她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
    现今人类孕育后代都是待测出胎心后,将胎儿移入培育仓内继续发育,女性并不需要像古早时代那样经历分娩之苦。
    饶是沈飞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都变了颜色,又细细地端详着照片。
    韩弗理凑上前去搭着他的肩道:“不用再看了,绝对没有化妆,也没有任何基因改造的痕迹。偷拍那哥们说了,真人更美,他刚看见时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简直连一根皱纹都看不见,脸蛋脖子细嫩白净得跟水豆腐一般。买鞋看鞋底,娶老婆先看岳母。单论五官,维桢比她母亲生得还好一些,过几年再长开点可了不得。往后就算过个五、六十年,照样漂亮得天怒人怨。”他满脸艳羡地望着沈飞,突然想起什么,哂道,“偷拍的人要求我加钱。说没想到尤茉扬这样的旅游星球,宅子外面居然有荷枪实弹的皇家警卫员站岗。他差点没被逮住,报价报低了。”
    沈飞思忖片刻,道:“果真是罗霂兰帝国皇家警卫员?”
    韩弗理点点头,“制服上有皇家标记。”大咧咧的似乎也不怕旁人知晓。
    沈飞突然笑起来,“你知道三十多年前曾经轰动一时的‘罗霂兰的蓬帕杜夫人’吗?”
    古琧斯时代的蓬帕杜夫人是欧洲西部某个大国国王的情妇,是个集美艳、智慧、才华于一身的女人。在该国王统治时期,蓬帕杜夫人这位王室情妇,先是被提升为女公爵,后来成为了真正的王国权力掌握者,影响了国王的统治乃至整个国家的艺术文化走向,虽不是王后,却比王后更具影响力。国王始终深爱着她,直至她患病去世。在该国历史上,没有哪一位情妇能跟蓬帕杜夫人相提并论。
    韩弗理道:“老爷子提过。因为她,当时整个堡莱克西斯星区的贵妇和名媛都以穿旗袍为荣。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所有这名女子的信息都被删除了,罗霂兰帝国境内禁止讨论与之相关的话题,连星网上的痕迹都被扫干净了。”
    沈飞道:“这大名鼎鼎的‘罗霂兰的蓬帕杜夫人’,想来是维桢的母亲无疑了。”
    沈飞和韩弗理不知道的是,这个外界认为是殊荣的称谓,被方瑾儒视作奇耻大辱,不惜与西萨克瑟亲王莱昂.垌文迪许拼个鱼死网破,搬离了堡莱克西斯星区,三十多年再没踏足半步。
    沈飞难得赞道:“谢了,这次的事办得不错。”
    韩弗理很少得他这样和风细雨的态度,一时喜出望外。
    待课铃打响,两人一径前往授课大楼。
    进入大教室时周遭倏地一静,落针可闻。
    沈飞重返第一军校是多方协商的结果。塔桑尼斯星球保护战结束后沈飞被授准将军衔,全军通告后,联邦军方才发现沈飞并没有取得高等军校毕业证书,这是原则性问题,不能调和;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身为联邦军校的大佬,也不愿意开这个先例。因此学校走了桑切斯院长的路子,说服沈飞回来继续学业。桑切斯院长与沈夫人私交甚笃。
    战略指挥学院只要求沈飞将余下四年理论课上完,参加最后的毕业考试,就为他颁发证书。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不需要提交作业,不参与年级考试,不记考勤,不过教务部私下联系沈飞,希望他不出任务时,尽量来听课,以顾全军校老大哥的面子。
    沈飞不参加实践课,事实上也没人能给他上这个课。学院里大部分教官无论实战经验或是职位军衔都远不如他。相反作为对学校妥协的回报,沈飞需要作为特邀教官,指导学员的实战课。
    对学院里的学生而言,沈飞理论课是同学,实战课是能把他们操练得哭爹喊娘的教官,众人不敢造次,平日对他往往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军校里教官对学员的权威是压倒性的,上课时被打得鼻青脸肿,断手断脚,也就一扔治疗仓了事,没有任何人会过问半句。
    自然不乏冲着沈飞沈氏世族下一代掌门人的身份想奉承讨好的,然而韩弗理身为沈飞身边第一狗腿子,本身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自问所有的技能点都点在了情商上,沈飞就是他的青云路,谁要想捷足先登,不啻于是他杀父仇人,岂容旁人指染半分。
    于沈飞而言,即便是当年与他同一届的学生,在四年前毕业后进入军队,至今没有一人在资历和地位上能与他相提并论,更何况是这些年纪差自己一大截的在校生员。
    以一句古琧斯时代华夏电影里的经典台词来概括沈飞对这些学生的态度:
    “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第五章
    相比沈飞在战略指挥学院里的游刃有余,维桢这几日过得可谓水深火热。
    她从来不晓得来自异性的爱慕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
    维桢自少就生得美,因着别树一帜的乌发黑眸雪肤,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然而二十岁之前她都是与母亲一同生活。方瑾儒是个清心寡欲的女子,对女儿教导甚严,西萨克瑟亲王莱昂.垌文迪许又向来唯方瑾儒马首是瞻,在罗霂兰帝国没有任何狂蜂浪蝶敢纠缠方瑾儒,遑论她的女儿。
    维桢记得六岁那年,她被莱昂叔叔带到堡莱克西斯星区的首都星伊利丹,安排进帝国皇家学院接受初级教育。几名皇室旁支的男孩子稀罕她纯黑色的头发,围过来非要她扮洋娃娃,扯着她的长发编辫子,班上的生活老师只在一旁劝说却不做任何实际阻挠。维桢远离父母,自觉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并不敢哭闹反抗。晚上回到西萨克瑟亲王府,莱昂.垌文迪许察觉她神色恹恹,抱着她柔声哄劝,又细细问她白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她就没在学院见过那几个男孩子和那名生活老师,自然也没再遇到类似的事情。
    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古华夏文化科系是维桢填报的第一志愿。维桢自小受母亲影响,向往古华夏文化。自然,就算把IB1101星系全部古华夏文化研究人员打包捆一块也比不得她的母亲方瑾儒。方瑾儒本身就是古琧斯华夏文化的活化石,是行走的人形文化宝藏。即便是她的父亲安斯艾尔.垌文迪许,对古华夏文化的了解也处于全星系的领先水平。然而垌文迪许先生负责整个研究院,工作实在太过繁忙。方瑾儒一则是素性赢弱,精神气不足;二则抛开母女之情,维桢委实不配入她的门当她的弟子。在世人眼里,维桢聪明伶俐,人见人爱;于颖悟绝伦,才华横溢的方瑾儒而言,教导维桢,不啻于黄药师见郭靖,满腹经纶,无从下手。她唯一正经指点过学业的,唯有丈夫的得意门生利安澜,那实在是个举一反三的好苗子。
    不,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
    自方瑾儒封存在灵石玄棺里的十八岁身体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异世被唤醒,她睁开双眼的一刹,身前少年一双阴沉的眼内因羞涩和恋慕而显得分外明亮动人的笑意,便与前生她在年少轻狂时曾经不顾一切爱过的另一个少年奇异地重合起来。她对这名出生尊贵的少年寄托了一些前世的怀缅和温情,十几年间,也曾执了他的手,亲自教导他行书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草书的俊逸流畅,焕乎天光;楷书的端庄雄伟,气势开张;为他不厌其烦地讲解《九章算术》,《天工开物》,《资治通鉴》,《四库全书》……
    她如师如母地陪伴着他长大,看着从他一名阴郁桀骜的少年郎长成了手握重权,不动如山的男人。从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被她视作弟子的男人会对她生出非分之想。
    欺师灭祖之人,不提也罢。
    言归正传。
    既然方瑾儒自身力有不逮,联邦第一军事学校的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确实集合了该领域最强大的师资力量,她也就应允了女儿的选择,临行前只申明一点:维桢在联邦第一军事学校入读期间,不得有恋爱行为。毕业回国后,母亲会为她安排合适的婚姻对象。方瑾儒此人,娇袭一身之病,却秉性坚韧果决,两辈子皆是说一不二,乾坤独断,绝对不容许唯一的爱女违背自己的意愿。
    维桢自然不敢忤逆母亲,又最是个恬静性子,和媚心肠的孩子,入学以来,与男同学皆秉持了君子之交淡若水的态度,每日埋首学业,两耳不闻窗外事,偶尔去若耶湖小坐也俱是在晚上人烟冷清之时,绝少与人相交。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阴盛阳衰,男生员不过数百人,多是醉心学问的弱质书生,就算爱慕维桢,被婉拒之后,也不会撕破脸。维桢入学时日尚短,先前倒真过了一段清静日子,其后情况却急转直下。
    韩弗理其实是始作俑者。
    当日他在图书馆升降梯里喊那嗓子“小姑娘长得活脱脱跟个古华夏白瓷玩偶似的”,让维桢迅速受到军事学校其余院系男生的关注。这些男孩子都是军官预备役,可不比文化学院里的书呆子,一个比一个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维桢遇到沈飞那晚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遭到男生骚扰了。
    然而哪一次都没有这次可怕。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呀?”维桢忐忑不安道。
    她刚从饭堂出来就被这群男生拦住。班上的同学过来理论,被粗暴地推到在地。
    他们没碰她,就是围作一团簇拥着她走。维桢不愿意跟这些人有身体接触,只好被推搡着前行。渐渐的行人愈发少了,四周林木葱茏,层层叠叠横伸的树丫枝条像条条鬼魅凌空伸展,有细弱的冷风在身旁四处流窜涌动,竹枝上偶有几声雀儿啾唧哀鸣,些微的响动反现出一种静极之感来。
    维桢且惧且疑,忍不住啜泣起来。
    一旁虚揽着她的瘦高男生不禁低头,见她捏着背包带子的手指嫩如春荑,玉似的小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细细的指节近乎透明。
    这么娇嫩的吗?高个男生有片刻的晃神,忍不住轻声道:“你别害怕,没事的。克拉伦斯学长就是想见见你而已。”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强调道,“真的,大白天呢,能对你干什么呀。”又问,“上次你跑什么?”
    上次?维桢一愣,却见男生突然站定,随即往后退了好几步,其余人也跟着后退。
    “来了?”
    前方乍然转出一人,身量十分魁岸,一见维桢便双眼一亮,大步朝她走来。
    维桢定神一看,正是上次在若耶湖追赶她的男生,她吓得后退,被后面的男生轻轻推了一下,又踉跄着往前跌去。
    克拉伦斯.卡裴一把搂住她,惊道:“腰这么细?”又笑,“华夏小瓷娃娃,这次还敢跑吗,嗯?”才发现她脸上带泪,遽然变色道,“怎么哭了?你们谁打她了?”
    “没,没有,没人打她。”众人脸色微白,俱摆手否认,甚至有人咕哝道,“谁舍得打她呀。”
    瘦高男生忙道:“我们根本没碰童小姐,她是吓哭的。”
    克拉伦斯低头谛视她,“吓的?你怕我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你。”
    维桢被个陌生男人搂着,又羞又怕,挣扎着道:“你现在看见了,能不能放我回去?我下午还有课呢。”
    “不能,”克拉伦斯箍紧她的腰,“我还想跟你说说话。”目光逡巡在她脸上,小小的,还没自己半个巴掌大,白得发光,一双杏仁眼儿睁得大大的,黑得像夜色下的湖水,清澈得能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其中。
    真漂亮。
    真可爱。
    确实像樽古华夏瓷器烧制的小玩偶娃娃。
    很想要。
    想得到她,拥有她,掌控她,将她掬在手心。
    维桢别开脸躲避他欲噬人的眼神,嘤嘤低泣道:“我没有话可跟你说的。你快放开我,我要回去。”
    克拉伦斯捏住她尖细的小下巴,触感滑腻似酥,肌肤细润得几乎要融化在自己手上,一时神魂驰荡,哄道:“别哭,别哭呀宝贝儿,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真的,我就是想让你陪陪我。小宝贝儿,你乖乖的,乖一点儿,嗯?等会儿就放你走。”
    嘴里软语温存,手上毫不犹豫地扳正维桢的脸,低头欲往她唇上吻去。
    ——“你们在干什么?”
    同一时间,刚上完课到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寻维桢的沈飞也拦住几名研究学院的学员,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一名戴眼镜的男生惊疑地打量沈飞,他的同学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他脸一白,顶着沈飞不耐的目光,呐呐道:“沈,沈教官,不,沈学长,方才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男生把我们学院的童维桢同学强拉走了。我们现在打算去找教务——”
    话未说完,脸色條然大变的沈飞已疾步离开。神色亦不禁微变的韩弗理紧随其后。
    第六章
    “嘿,我说你们在干什么呀?我可以加入吗?”
    被打断好事的克拉伦斯满面戾气地往上望去,一名蜜色皮肤的男子狼一样屈膝半蹲在横亘而出的树枝上,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利森冷的犬牙,唇红齿白间有残忍的笑意。
    克拉伦斯瞳孔微微一缩,咬牙切齿道:“伊丽亚利.费尔南多!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维桢趁他分神之际扯开他的手臂转身就跑。
    克拉伦斯气急败坏,正待追上去,眼前人影一闪,伊丽亚利已从半空中蹿将下来,挡在他面前。
    克拉伦斯生生顿住脚步。
    方才偷藏到树后的一名皮肤黝黑的高壮男生趁机冲过来,举起拳头重重地往伊丽亚利太阳穴捶去。
    维桢“啊”地惊呼一声。
    伊丽亚利似是背后长了眼睛,旋身抬脚一踹,将体型与自己相当的男子踢飞出去,远远跌落在地。男子挣扎着要爬起。
    伊丽亚利单手在地上一按,身体往上飞扑,如炮弹般借力而起,抡起硕大的拳头朝男子狠狠砸去。
    男子半个后脑勺陷入地下,“嗷”的嚎叫起来。
    伊丽亚利双眉拧起,抓了把土塞进他嘴里。
    克拉伦斯身后泰半的人一哄而散。
    伊丽亚利站起来挠挠头道:“别着急走呀。我说了,我是来加入你们的,不是来拆散你们的。”似乎被自己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克拉伦斯脸色铁青,瘦高男生拉住他劝道:“学长,那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咱们走吧。”
    伊丽亚利.费尔南多的好勇斗狠在整个联邦第一军事学校是出了名的。
    他自入校门就是班上的刺头。
    作战单兵学院五年级的实战课教官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第一节对抗训练课,上来就下了狠手,二话不说,把伊丽亚利两条手臂都打脱臼。伊丽亚利佯装晕倒,在教官蹲下查看时,直接暴起以头撞击,出其不意将教官生生砸晕。
    一战成名。
    克拉伦斯甩开男生的手,冷声道:“卡裴家的人什么时候怵过费尔南多家的狼崽子?”双眼却死死眈视维桢。
    卡裴和费尔南多都是伽利斯联邦九大家族。
    克拉伦斯是卡裴家家主的幼子。
    伊丽亚利虽然隶属旁支,他的父亲却是费尔南多现任家主嫡亲的弟弟,伊丽亚利体能奇高,在费尔南多家极受重视。
    伊丽亚利歪头斜睨着他,“卡裴家是不怕费尔南多,可是你能打得过我吗?”
    这话就有点不要脸了。克拉伦斯是战略指挥学员,伊丽亚利是作战单兵,虽然二者都需要在实战课参加体能训练,强度却不可同日而语。像沈飞那样精神力体能双高,以战略指挥员身份吊打作战单兵的人,在整个联邦都是凤毛麟角。
    克拉伦斯怒不可遏。
    伊丽亚利眼尾都不甩他,大步走到维桢面前。
    维桢被方才的打斗骇得面色如纸,早已跌倒在地。
    伊丽亚利居高临下地鸱视着她。维桢这才发现这名男子比克拉伦斯还高出半头,几乎与沈飞齐平。两人目光相接,男子慢慢呲开牙,露出兴奋的笑意。
    “真有人能长成这样啊。”他叹息着蹲下身来,凑近前去,“真美啊,好看得像假的一样。”
    维桢勉强笑道:“这位学长,方才谢谢你。”
    伊丽亚利道:“嗯,声音也很美,像只小鸟儿在唱歌。”
    维桢不知他意欲何为,瞪大眼眸,嘴巴微微张着,唇色鲜妍,牡丹含清露般娇融欲滴,彷佛一触即碎。
    难怪克拉伦斯想强吻她。
    这样娇滴滴,香喷喷的小女孩儿,稚弱,漂亮,碰一下就倒,声音稍微大一点就能吓哭她,哭起来也是细细的,乳声乳气,完全不会惹人厌烦,只会让人心疼,想亲亲她,疼疼她,又会叫人心痒,觉得其实对她干点别的什么也是可以的。
    伊丽亚利的喉结不自觉地往下压了压,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渐渐开始沸腾,心脏搏动的速度也在不断攀升,他迫不及待地想对维桢做点什么。这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小东西毫不设防地跪坐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彷佛对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她完全无力反抗。
    也许可以做点稍微有些粗暴的事,将她弄哭,然后再抱着她哄,最好能哄得她笑起来。她哭起来这样动人,笑起来是不是会更美?
    维桢被他越来越炽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心口突突地跳着,往后挪动了一些,手掌撑地想站起来。
    “别动,”伊丽亚利拎住她单薄的肩胛,手上微微用力,将维桢带入怀内,另一只手的食指径直往她微张的嘴唇内探去。
    维桢下意识地用力咬下。
    伊丽亚利“嘶”的一声将手抽回,手指上连个印子都没有,不疼,反倒有点酥麻,上面沾了一丝透明液体。
    维桢有点害怕,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
    伊丽亚利伸出舌头吮干净上面的水渍,低沉沉地笑起来,柔声道:“别怕,小东西,我不生气。”伸手扣住维桢试图躲闪的脸,哑声道:“乖,让我看看。”
    看?看什么?维桢惊疑不定。
    伊丽亚利捏她下巴的手微微使劲,维桢被迫张开嘴,伊丽亚利被蛊惑似的低下头去,细看藏于深处的一点粉红娇舌。
    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欲再伸指入内,却见维桢目光微亮。伊丽亚利倏的头皮一麻,后背根根汗毛倒竖,耳畔有破空之声,一股凌厉的劲风挟裹着令人胆寒的力量袭来。
    维桢就在身前,伊丽亚利不敢躲闪,唯恐波及到她,只得转身抡臂,与后面的攻击直直撞上。两拳相接,剧烈尖锐的疼痛自右手手腕一路蔓延至半个身体,令人牙碜的骨折声响起,伊丽亚利整根右臂以扭曲的姿态垂下。
    伊丽亚利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抬脚冲来人踢去。
    沈飞拽住他的脚踝,一扬手把人掀翻,疾如闪电般攫紧他的后颈椎,将伊丽亚利重重摁倒在地。
    脊椎骨被锁住,伊丽亚利上半身无法动弹,脚下蹬起暴踢。
    沈飞冷笑一声,擒住他的脚腕往后反折——骨节分明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修长白皙,美不可言。费尔南多家引以为傲的少狼主,强度已超越游钛合金的腿骨,在他手中简直成了枯株朽木。
    骨头折断的声音刺进耳膜,让人毛骨悚然。
    冷汗从伊丽亚利的额头流入眼角,他眨了眨眼,仍旧半声不响。沈飞又慢条斯理地握住另一只脚腕。
    这时维桢颤声道:“沈飞,你,你别……他其实,其实并没有……”韩弗理见维桢以肘支地想站起来,忙不迭地将人扶住。
    沈飞顿了顿,松开了手,慢慢笑道:“好,我什么都听桢桢的。”
    第七章
    伊丽亚利用尚完好的左手撑地爬起来,望向维桢的眼内异彩连连。
    沈飞在他耳旁阴恻恻道:“再敢肖想我的人,老子弄死你。”
    伊丽亚利是知道沈飞名头的,然而初生之犊不畏虎,况且他不是战略指挥学院的学员,没被沈飞操练得死去活来过,闻言只呲牙挑衅地瞪视对方。
    沈飞轻嗤一声,拍了拍他的脸道:“我知道你是出了名的骨头硬。放心,再硬的骨头到了我手里也得软下来。”
    他不再理会伊丽亚利,大步走到维桢身前伸手要抱她。维桢今天对男人的恐惧简直升到了沸点,不安地扭身避过沈飞的手。
    沈飞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轻声细语道:“怎么连我都躲了?”一点点拣掉沾着她长发的草屑,“桢桢别害怕,没人再敢碰你了。”
    维桢清眸流盼,定定地眙视他,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飞大喜,将她抱起来,贴着她发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赞道:“乖孩子。”
    韩弗理道:“那群小崽子吓得跑干净了。”
    如果说伊丽亚利是阴差,沈飞就是阎王。之前目睹伊丽亚利出手狠辣还敢留下的人,在沈飞露面后,都吓得屁滚尿流。唯有克拉伦斯不敢擅离,卡裴家发家伊始便追随着沈家鞍前马后,他的父亲哈尔森.卡裴与沈父虽然明面上是平辈论交,他跟族里的兄弟向来对沈飞执子侄礼。
    沈飞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跑得了初一,跑得了十五吗?”
    克拉伦斯忽然间就抖了一下,上前低声道:“沈叔。”
    “别,我可没有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侄子。”
    克拉伦斯脸色灰败,支支吾吾道:“我,我并不知道维桢是沈叔——”
    沈飞戾气沸然,反手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
    克拉伦斯“哇”的吐出一颗带血沫的牙齿。
    维桢禁不住簌簌颤抖,将头埋进沈飞怀里。
    沈飞神色稍霁,一边走,一边柔声哄道:“别怕,好孩子,没事了。”离开前冲韩弗理抬了抬下颌,“把这里料理干净。”
    维桢怎么都不肯到沈飞的公寓去。
    学校为沈飞安排了别墅式的单人宿舍。可是沈飞一天都没在那里住过,里面自然一应洗漱物品俱无。沈飞只得将维桢带到自己的小型飞行器里。说是小型,也就是相对太空航行的大型飞行器而言,里面十分宽敞,起居室,卧室,训练仓,盥洗间,料理台一应俱全。
    沈飞拧了热毛巾细细地为维桢拭擦沾了灰土的脸蛋,露在衣裙外的手臂,小腿。
    肌肤被热水一熏,竟就染上淡淡的一层粉,矜贵极了,真若朝霞映雪般动人。
    沈飞爱之不尽,道:“桢桢,你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疼?”
    “我害怕,我都不认识那些人……”维桢是个有人疼爱就益发娇气的性子,青葱似的小手扯住沈飞一抹衣角,上扬的秀靥泪水涟涟,一径气弱声嘶地抽泣起来。
    沈飞恨不能将她连骨带皮生吞入腹,搂了她的腰在她鬓边亲了又亲,“别怕,别怕。往后有我在呢,没人敢碰你一个指甲盖。”
    撒过娇,维桢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相处过于亲近,不禁害羞起来,坐直身子道:“我觉得好多了,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沈飞心念一动,抬起她晶莹剔透的下巴尖,道:“那桢桢准备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但凡,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
    “自然。我要的,只有桢桢能给。”沈飞的声音梦呓般低沉,“我要桢桢当我的女朋友。”
    维桢错愕,“你,你喜欢我?”
    “一见钟情,情根深种。”沈飞目光带着灼人的热力贪婪地在她脸上逡巡。
    维桢似被他眼底热浪灼痛,微微垂下眸,讷讷道:“可是我还没有谈恋爱的准备,我也没有,没有……”她想说她对沈飞并没有男女之情,然而对上沈飞彷佛情深似海的双眼,一时不忍直言。维桢是从来不会当面教人没脸的,何况是对着初见就待她无微不至的沈飞。
    沈飞洞悉她未竟之意,不以为忤道:“桢桢不喜欢我,可是也没有喜欢上旁人对不对?”
    维桢摇头,她未遇到中意之人。
    沈飞循循善诱,“桢桢,你这样柔弱,偏生得如此招摇,总是需要一个男人护着你的。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待你还不够好么?”
    “你就不能只护着我吗?”为什么一定要附加条件呢?维桢瞋眸,清晬晬的一双妙目希冀地凝睇他。
    沈飞心都醉了,缱绻道:“我这样喜欢你,当然愿意时时刻刻保护你。可是我有军职在身,免不了离开处理公务。我在时,自然没人敢指染你,我不在的时候怎么办呢?”他抚上维桢的脸睑,“就算我通告全校沈飞钟情于你,如果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别人也会以为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拿你当个消遣的小玩意儿,不然为什么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给你?”
    “桢桢,永远不要高估男人的理智和自制力,尤其是面对自己无法抗拒的诱惑时。” 他鸷视着维桢,“难道你希望今天的事再一次发生?”
    维桢神魂慌乱,身子已打起颤来,“不要,我不要……”
    她是个未曾经历过任何风吹雨打的孩子。母亲和母亲身后的莱昂.垌文迪许自小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方瑾儒有担忧维桢离家之后的日子吗?
    自然是有的。所以她叮嘱爱女不得谈恋爱,这样就不会被心存歹念的男人所骗而遭受情伤,也不至于为了男人离弃母亲,留在他乡异国;不可擅自离开学校,如此便不会遭遇人身危险,毕竟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是联邦军事人才至关重要的培训基地,也是全联邦最安全的所在之一。
    遭遇霸凌?她的女儿温顺恬静,知书达理,又生得煦色韶光,别说是男人,连女人都不舍得她落泪。
    方瑾儒并不懂人心的阴暗鬼蜮。前后两辈子都有无数的男人为她前赴后继,为她赴汤蹈火。前生有闵祁山,闵西廷,更有一个超脱尘世,长生不死的堕久;这辈子则是手握国之重器,在整个IB1101星系都举足轻重的罗霂兰帝国王储莱昂.垌文迪许。她所经受的诸多苦难其实多是源于她一往无前,不留余地的性格。方瑾儒此人,面若婵娟,偏偏心如磐石。
    自由是她历经两世的求而不得,她遭遇过的男人一个个位高权重,偏生每一个都想将她禁锢在身边。
    方瑾儒跨越了时间的长河,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恢诡谲怪之事,然而她其实与她年幼的女儿维桢一般无二,不曾真正经受过外界的摧残磋磨,她只是从一个华丽的牢笼辗转到另一个更为华丽的牢笼,她始终是一只被娇养的金丝雀,从来没有逃出生天,翱翔天际的机会。
    莱昂.垌文迪许虽然不是维桢的生父,对她委实是一副慈父心肠。他操心过维桢求学在外的生活吗?当然。
    所以他往维桢的终端里打入用之不竭的金钱,他亲自交代帝国外交部部长与赛罗星政府交涉,严正声明交流生童维桢在罗霂兰帝国王储心中不可估量的地位。自维桢踏足赛罗星球的当天起,星球出入港口以及所有对外输送平台的驻守兵力增加了三成。
    无论是方瑾儒,还是安斯艾尔.垌文迪许,莱昂.垌文迪许,他们都是以长辈的身份去关怀照料维桢。他们不曾跳出这个身份去看待一个被养得天真烂漫,偏偏生得烟霞色相的小女孩儿在虎狼环伺,弱肉强食的军事学校里会遭遇到的事情。
    要知道,这里集合了全联邦最意气风发的男孩子,他们身强力壮,不知道天高地厚,精力旺盛得无处发泄,又正正处在知慕少艾的年华。
    第八章
    不过是一点点的风霜,就将维桢唬成了惊弓之鸟。
    维桢的家庭与时代是格格不入的。父亲安斯艾尔.垌文迪许对妻子言听计从。母亲方瑾儒是古华夏时代守旧清高的文化人,自小喝的是汤色蜜绿金黄的冻顶乌龙,穿的是以丝绸手工缝制的唐装和旗袍,器皿只用珍珠白映孔雀蓝的青花瓷,家具一律以花梨木,鸡翅木打成。即便是再世为人来到了星际文明年代,她的观念仍旧停留在过去,并没有随着历史的潮流向前走一步,她是真正意义上的遗老遗少。维桢在母亲方瑾儒处接受的是古华夏旧时代大家闺秀的教育。
    今日遭遇的事对她而言是羞于启齿的,她甚至不敢向父母提及。
    沈飞对维桢家庭辛秘所知寥寥,对维桢这个人却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不过区区几句话,已将她逼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桢桢,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至少不舍得欺负你,对不对?”
    “你不会吗?”桢桢谛视于他。
    小女孩儿眸含秋水,清凌凌不沾染半点世俗尘埃。
    沈飞不忍心迎着这样一双眼睛虚与委蛇,“傻孩子,你是愿意被全军校的男孩子欺负,还是只被我一个人欺负呢?”
    维桢刹时脸色煞白,她的手指抖了又抖,犹存了一丝侥幸之心,怯生生地凝眸于沈飞。
    沈飞微翘了嘴角静静地注视她。
    “啪嗒”,一滴泪打在沈飞手上,削葱根般的小手指软绵绵地搭到他掌心。
    沈飞知道她这是妥协了,一时大喜过望,将人抱起来放到腿上,“真是乖极了。”又柔声道:“宝贝儿,我有什么不好的呢?”
    维桢一怔。沈飞待自己体贴入微,又相貌英俊,自然是个极出色的男子。只是交往而已,又不是结婚;她并没有男朋友,试一试又何妨呢。譬如逛街见到一双漂亮的鞋子,试穿一下有何要紧,若是不合脚,到时候再换就是了。她拼命地说服自己,然而内心深处又分明知道,这种事不是条理分明,能够自圆其说就可以的。如若不然,怎么会有那样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允诺过母亲在联邦求学期间不会与男孩有感情纠葛。她知道母亲其实是担心她爱上这里的人,会为了爱人抛弃父母。所以只要她毕业之后回到罗霂兰,听从母亲吩咐在她的身边结婚生子,陪伴着她,那对母亲而言,自己是否在联邦交过男朋友,也就无关紧要了。
    至于沈飞,她注定是要教他伤心一回的。她想,若是在这六年里,自己对沈飞好一点,让他时时都快快活活,总不枉他们相识相交一场,也算是对他一片痴心的一点回报了。毕竟有些夫妻结婚不到六年就离异了呢。
    她不敢在明面上违逆母亲;又无法拒绝沈飞,她需要沈飞的庇护,毕竟如今的局面不是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能够应付的。
    维桢心中百转千回,脸上不觉带上几分郁郁之色。
    沈飞便抱了她轻声细语地哄劝,曲意俯就去讨她欢喜。
    维桢自小就不是个任性的孩子,更不会刻意刁难人,渐渐的也就破涕为笑。
    听沈飞说,有个机甲作战单兵在模拟舱里将感应阀调得太离谱,训练时操作有误让机甲劈了个叉,因痛感值过高,太过逼真,出来后好几天都跟个螃蟹似的横着走路。她更是捂住嘴娇滴滴地笑出声来。
    “桢桢,你不知道我有多稀罕你。”
    维桢听着这样饱含深情的话,饶是冷心冷肺如她,亦生了点恻然,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冲他嫣然一笑。
    沈飞眼角生春,捻着她玉琢似的一点下巴尖,问道:“小宝贝儿,你会乖乖的,对不对?乖乖听我的话,嗯?”
    维桢是下了决心补偿他,对他好的,便点了点头,“我自然会乖的,也会听话。”
    她已经习惯了听从大人的话。毕竟从小到大,身边所有大人对她的要求不外如是。
    “桢桢,你要乖乖的,知道吗?要听妈妈的话。”
    “桢桢,你要乖乖的,知道吗?要听爸爸的话。”
    “桢桢,你要乖乖的,知道吗?要听莱昂叔叔的话。”
    ……
    维桢不会去分辨疼爱她的长辈让她听话,与恋慕她的男人让她听话,两者之间是迥然不同的。
    沈飞都不知道该怎么疼她才好。
    这样一个金昭玉粹般昳丽,细看愈加漂亮得叫人惊心动魄的孩子居然是他的了!
    彷佛羊脂白玉雕琢成的小人偶般精致可爱,偏偏这样话语天真,这样性子温驯!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抱着她,亲吻她,可以让她娇声细气地笑,也能教她楚楚可怜地哭,更能够对她做出一些其他男人连想一想,都是痴人说梦的事情来。
    沈飞情难自禁地吻她的脸。
    被男人灼热的气息包围,维桢不能适应这样的亲密,微颤着咬唇忍耐。
    温存过后,她倒是想起些要紧的事情来。
    “沈飞,你现在是单身的对吧?”紧接着又问,“也没有在这个学校交过女朋友,对不对呢?”
    她不可能插足旁人的感情,也不希望在学校里碰见沈飞的前女友。这样复杂的修罗场不是她可以应对的。
    看她态度不同寻常,沈飞斟酌着语言道:“我这两年只交往过一个女友,半年多之前就分手了。那个女孩早已经离校参加工作。我与她是长辈安排的相看,感情淡薄得很,断得也干净,绝对没有拖泥带水的事。”
    去年年初他军中的好友多米尼克.罗德里格倒是给他介绍了个一年级的学妹。多米尼克也是联邦第一军校毕业生,比他早两年入伍。那就是个解闷的小情人,谈不上交往,而且也分开将近两个月了。
    沈飞正当盛年,床伴和风月场所之事自然少不了。在他看来,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自然是不算数的。真正被他承认过且以女友身份带出去的,就只有萨拉.佩雷斯,也是看在她是佩雷斯家主长女,两人算是门当户对,且佩雷斯先生一向得沈司令看重。
    沈夫人之前一门心思扑到大儿子的婚事上,对沈飞多有忽略。谁知她那风华绝代的长子言明,除非是与古琧斯神话里的爱神维纳斯Venus一般美丽神秘,无可比拟的女子,否则宁愿终身不娶。谁能知道古琧斯神话里的神仙长个什么模样?还有比这更不走心的推托之词吗?沈夫人气得两肋生疼,只好将满腔的热情转移到二儿子身上。
    沈飞与父母的感情不算深厚。他自小由一大堆保姆警卫与私人医生跟着照料生活,与亲生父母不曾朝夕相处,长大之后更是常年驻在军队里,关系愈发生疏。沈飞以前觉得结婚生子不过是例行公事,找个人搭档过日子而已,在安多利亚星区高门贵阀家的姑娘里找个相貌相配,性格大方的女人联姻,这些条件他母亲自然能一一顾及到。因此婚姻大事全凭沈夫人做主,自己一概不过问,省下些不必要的争执麻烦。
    两三年间,沈夫人看中过几个女孩子,挑挑拣拣下来,萨拉.佩雷斯便夺了头筹,明面上不显,实际已内定了,便频频安排沈飞与她相看约会。沈飞一见面就知道母亲为何那样中意。萨拉.佩雷斯长得确实大气端庄,秀外慧中,一看就是当家主母的面相,且隐约有点沈夫人年轻时的影子。沈飞无可无不可,也就默许了。谁知去年年中,萨拉.佩雷斯在摩瑞亚星球与某男子街头拥吻的视频在星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佩雷斯家颜面大失。出了这样的丑事,两家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沈夫人觉得自己差点为儿子娶来个水性杨花的媳妇,心有余悸,之后更加慎重其事。
    沈飞对这件事恼怒过一段时间,却不是针对萨拉这个人,他对她也就那样,看得上眼,入不了心。对满心愧疚的沈夫人反而好言相劝了一番,让她无需放在心上,往后仍由得她做主。
    如今既然有了放在心尖上的人儿,之前的打算自然都要推翻了洗牌重来。这些却没有必要让维桢知晓。
    第九章
    “沈二少你这是恃恩挟报,乘虚而入呀!”韩弗理调侃道,使劲拍拍沈飞的肩,“好家伙,终于得偿所愿了。”
    沈飞喝了口酒,但笑不语。酒吧里灯光闪耀,音乐迷离,他半张白皙的脸渐渐染上暧昧的色调。
    韩弗理挤眉弄眼道:“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沈飞笑骂道:“胡说什么呢。这是我女朋友,不是小情儿!我沈飞也不是个毛头小子,第一天上来就要对人家动手动脚。”
    “是女朋友,又不是女祖宗,要搁神台上供着。打个啵儿怎么啦?”韩弗理不信他的邪,幸灾乐祸大笑,“铁定是吃瘪了吧?”
    “维桢年纪还小,怕生得很。”沈飞回了一句。
    他倒是想与维桢多亲近,谁知小丫头没说几句话就吵着要回去上课。沈飞怜惜她今天饱受惊吓,不舍得勉强她,将人送回文化研究学院。
    沈飞兴致缺缺,自顾着抽烟喝酒,并不参与众人的玩乐。
    韩弗理大乐。以往只见得女人对沈飞投怀送抱,飞蛾扑火似的上赶着讨他欢心,哪里想到沈二少也有对女人瞻前顾后,求而不得的一天。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维桢当日被沈飞亲自送到学院古华夏文化科系的大教室里。
    早在她回来之前,“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新一任院花童维桢是沈氏世族二少爷沈飞的人”这样的话,经韩弗理有意宣扬,在整个军校传得沸反盈天,而在战略指挥学院的版本则是将“沈氏世族二少爷”七字替换为“特邀魔鬼教官”,同样具备杀伤力。
    维桢没有察觉周遭同学欲言又止的态度,更丝毫没有发现系里的气氛起了变化,对她而言,就算天塌下来一半,只要还没压在身上,她都不一定能注意到。她只是欣喜于再没有如狼如虎的男生骚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居然回复到了入学初的平静,沈飞果真十分值得依靠。
    维桢近日正全力应付即将来临的期中考核,与沈飞的约会时间大大缩水。沈飞是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维桢腻在一起的,自然一有空就陪着她备考。
    “桢桢,你干脆到我的公寓去复习功课吧。就在学校旁边,走路不过十来分钟,地方大,也没人会吵你。”
    “不行,环境太好我怎么看得进书去,怕不是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维桢拒绝了。
    图书馆不可喧哗,两人便寻些空旷人少的教室温习。
    维桢把书本丈量工具及草稿纸堆满整张桌子,蹙起两道细细的眉毛,忙得不可开交。
    沈飞好笑道:“就这么苦恼?我看这些军工材料统筹的题目都挺简单。”不然也不会作为文化研究学院的考题。
    维桢道:“你觉得简单是因为你会做。计量类课程是我的短板。”她有些沮丧,“妈妈总说我是榆木脑袋,天赋点都点在外貌上了。”
    沈飞没想到方瑾儒说话如此风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维桢对他怒目而视。
    “桢桢别生气。我是看你母亲言语有趣呢,不是说你笨。”连忙搂了维桢哄她,“桢桢要是不聪明,也考不上联邦第一军校。”这里的学生俱出类拔萃,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那也跟爸爸妈妈没法比。”维桢嘟嘴道。
    垌文迪许先生乃博学硕儒,是罗霂兰国家古琧斯文化研究院设立以来最年轻的院长。方瑾儒更是博闻强记,精通古琧斯十二国语言,古华夏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是个才高八斗之人。
    维桢小时候,方瑾儒为她启蒙,多次苦恼女儿的鲁钝。有次批阅了女儿写的观后感,叹道:“妈妈小时候,姑姑总说我非常幸运,我不单有着女人最可引以为豪的美貌,还十分聪慧,机敏,果敢。这些都是一个女人在当时世道能很好地生存下去的最大依仗。”
    小维桢仰起俏生生的脸蛋问道:“所以妈妈跟我说这个是因为——”
    方瑾儒拍了拍她的脸颊道:“所以呀,桢桢,好好保护你的这张脸,没了它,你就毫无依仗,这个残酷的社会会将你生吞活剥的。”
    维桢这才明白母亲是在揶揄自己除了容貌一无是处,便滚进母亲怀里,扭股儿糖似的撒起娇来。方瑾儒也掌不住笑起来,摩挲着女儿浓密的乌发道:“草包美人就草包美人吧。总归爸爸妈妈能护着你一辈子。”
    维桢思想乱开小差的时候,沈飞已经帮她把大纲提好,各种可能考查的题型都分门别类一一列出。
    “你记性好,把这些题型都记熟了,到时候照着套用公式,不说满分吧,考个优秀总是没问题的。”维桢记忆力很强。幼年时,别家孩子还在念“罗碧缇,白又白”,她已经能将大半部《诗经》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维桢翻开细看,上面的字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十分大气,不禁赞道:“沈飞的字写得真好,不像我,软塌塌的没有风骨。”又连声道谢,“列得很全面,工整分明,沈飞费心啦。”
    沈飞看了看表,“那桢桢陪我吃顿午饭权作谢礼吧。”
    沈飞开着车,指了几家饭店询问维桢的意思。维桢不爱吃午饭,又记挂着方才看过的题型,沈飞说什么她都点头应允。沈飞便去了一家十分具备古华夏风格的茶室。
    这座茶楼内里别有洞天,布置得古朴静谧,院内家具听闻均为古琧斯时期遗留的华夏古董,琴筝声声,檀香袅袅,又以通透微红的格璃斯石天花顶采集自然光,莺啼鱼游,光影疏淡,仿佛一派远离尘嚣、返璞归真的世外桃源。
    接待员礼貌周全地把他们领到雅间。维桢脱了鞋子爬到宽敞的榻榻米上,也不把腿放地台下面,只曲膝坐好。沈飞没有去桌子另一边,而是跟过去坐到她身旁,伸手揽住她的腰,头也不抬道:“你们这里最好的绿茶先来一壶。”
    接待员笑道:“我们店里新进了一批顶级的阿莎湄,口感甘醇,您尝尝?”
    沈飞点了点头,又问维桢:“桢桢,你想吃点什么?”
    “不要吃肉,不要吃蔬菜,也不想吃粮食。”维桢道。
    沈飞合上菜单,“你干脆就说不想吃午饭得了。”
    “可以吗?”维桢眼眸闪闪发亮。
    “不可以!”沈飞拧了拧她的鼻尖,吩咐将店里受欢迎的点心、小吃拣清淡精致的都上来一份。吃零嘴是不健康,但他更舍不得维桢饿肚子。
    茶水和点心很快就端上来了。沈飞给维桢斟了一杯茶。
    维桢拈起小瓷杯吹了吹,汤色翠绿清透,隐约呈现出诱人的金黄琥珀色泽,轻轻抿了一口,顺口回甘,还有点淡雅的天然果香味,不禁眯了眯眼道:“真好喝。我在家的时候尝过一种带萃蕾果味的,香得不得了。妈妈偏说是画蛇添足,盖过了茶本身的清冽。”
    “你喜欢就成,管它添足不添足的,回去立马给你找萃蕾味的。”沈飞怜爱地端详着她,将一碟子炸得金黄的面果子挪到她跟前,“茶入空肚,饿上加饿,你先吃点东西垫着。”
    维桢勉强咬了两口就摇摇头:“太甜了,怪腻味的,不想吃。”眼角直直地瞟向一碗撒了红、绿果丝的冰酪。
    沈飞那里禁得住她馋嘴的小模样,立即把酪端到她面前。维桢拿起小勺尝了尝。
    沈飞嘴角噙笑,觉得她吃东西时樱唇微动,齿如含贝,实在是好看极了,偶尔露出的一点粉红舌尖,令他想象与那羊脂般的小舌头交缠,该是何等蚀骨销魂,喉头便动了一下,不由伸手往维桢唇边捻了捻。
    维桢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有些痒,伸出舌尖舐了舐。
    沈飞眸光一暗,俯低身往她唇上吻去。
    维桢蹙起眉下意识要躲开,沈飞脸色微沉,两指捏住她的下巴笑道:“宝贝儿躲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第十章
    维桢见他脸上带笑,眼内却有几分阴鸷,便懦懦道:“我,我害怕。我从来没有接过吻。”
    沈飞心一软,随即松开手,“是我太性急了,桢桢别害怕。”
    维桢这时与他相处很有些如履薄冰,讷讷道:“沈飞,我吃饱了,想快点回去看书。”
    沈飞往她脸上逡巡片刻,慢慢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学校。”
    为着中午被维桢拒绝亲近的事,沈飞心里存了把无名火,偏偏对着心上人无法撒出来,晚上跟朋友在酒吧里玩时就带了些在脸上。他一个人干了将近一整瓶白的,旁边人上前搭话都爱理不理,脸色越来越阴沉,几乎能滴下墨汁来。
    倏忽一只雪白的手伸过来把酒瓶夺了过去。沈飞额角一抽,跳起来正要发作,抬头一瞧,来人却是蒋晗熙。
    蒋大爷拎着瓶子,一张狐狸脸上云淡风轻:“沈二少今晚不在状态啊。这吧里刚进了一批新鲜孩子,都是二十岁出头,个个生得是花姣月媚,叫几个上来给你解解闷?”他回味无穷地笑了笑,“前两日试了个男孩子,身体软得跟没骨头似的,什么样子都来得。”
    沈飞眼里闪过烦躁之色,“今天没心情。你们自便吧,不用管我。”二十岁出头?维桢不就是个二十岁的孩子么,如果她愿意替自己消遣解闷,她就是张嘴要天上的星辰,他二话不说替她搭梯子去。
    蒋晗熙挑着眉:“现在是亚星历2126年了,你还歧视同性恋爱?爱情面前人人平等!”
    沈飞摆摆手:“你那叫爱情?就是发情而已。况且你十几岁就开荤,我说过你什么了?不过是想起些糟心事。”
    沈飞是安多利亚星区一干高门子弟里的风云人物,蒋晗熙的出身却不比他低。蒋家向来号称政坛不倒翁,蒋父如今在联邦众议院里任议会委员,蒋氏根基深厚又自诩为纯臣,开国伊始就只搞政治从来不沾染半点军权,无论谁上位都敬着几分,数百年来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蒋晗熙是蒋家嫡支独子,自小就聪明绝顶,一路众星捧月、顺风顺水长起来,该玩该沾惹的半点不少,却没有被宠成个纨绔膏粱,如今不过三十几岁,已经独当一面,混得风生水起。蒋晗熙除了打理蒋父交给他的家族产业,还赞助了若干项炙手可热的全息游戏,创立了多间星网传媒企业,手上更握有数百个大型地下军工厂,遍布联邦各星区,赚钱狠,关系硬,路子野,人脉广。除了沈飞,连蒋父蒋母刚开始对此都一无所知。后来蒋晗熙开始蚕食军队军备供应这一块,才与蒋父透露了端倪。
    与其说将晗熙是政客家的公子,不如说他是个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
    沈飞与蒋晗熙自小相识,两人无论家境相貌还是学业都旗鼓相当,谁也瞧不上谁,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差不多快到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地步。长大之后反而惺惺相惜起来。七年前,塔桑尼斯星球保护战期间,沈飞负责的一项导弹物资输送任务出了差错,蒋晗熙暗地里使了招移花接木之计,极其阴险地将这个要命的错处推到了同行队伍里与沈飞不对头的一名舰艇中队长身上,又私下帮他把物资补全,间接解救了沈飞的军事生涯。
    沈飞与蒋晗熙出身联邦顶级世族豪门,天赋卓绝,且外饰温恭之貌,实藏虎狼之心,岂甘屈居人下。二人自二十岁上初现峥嵘,十来年间强强联手,已逐步掌控家族权柄。
    言归正传。
    蒋晗熙皮囊比沈飞生得更好,清秀文雅,除了沈飞那个完全遗传了沈氏祖母美貌的大哥沈嫣,安多利亚星区的豪族子弟里没有比他更俊俏的了。此人白长了张妩媚的脸庞,双眼却像淬了毒,冷冰冰地盯着人看时,令人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气,直直冲上头顶。
    当下的蒋晗熙笑得人畜无害,上前拍了拍沈飞的肩头道:“自打你一个月多前从克哈星出任务回来,就没能把你约出来过。今儿好不容易聚一聚,沈少连个笑脸都不赏,太不给面子了。”
    沈飞道:“我难道是出来卖的,非要笑面迎人给你们取乐?”
    韩弗理见沈飞脸色多云转晴,凑过来打趣道:“蒋总,你有所不知,沈二少最近得了个绝色的小学妹,天天寻欢作乐,哪里有时间见我们这些大老爷们。”
    旁边一名头发是蓝金紫三色的公子哥儿揽着个女孩,说了句十分不堪的玩笑话,周围人闻言都笑起来。
    沈飞没有笑,他的目光冷厉得可怕,欲噬人般钉在那彩毛公鸡身上,直把他看得两腿发软,松开了怀里的女子,往后退了十几步。
    韩弗理上前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你小子黄汤灌多了就满嘴喷粪?还不快滚出去醒醒酒再回来。”
    平日这些浑人拿各自的床伴情妇开玩笑是稀拉平常之事,眼下沈飞的态度非同寻常,众人暗暗揣度这回兴许是个上了心的,俱闭嘴讪讪地散开了。沈飞其实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然而一想到维桢被人这样下流地挂在嘴边,便有种要杀人的冲动。
    蒋晗熙佯作不知,只微微一笑道:“哦,又是学妹?上回那个妖精似的撂开手了?”
    沈飞听到“上回”二字,脸色变了变,道:“那个本来就是当作玩意儿打发时间,跟这回怎么能相提并论,差了天地呢。”
    蒋晗熙饶有兴味道:“真的上心了不成?既然这样就带出来给兄弟瞧瞧,也算是名正言顺了。藏藏掖掖见不得光似的,人家小姑娘就不委屈么?”
    沈飞的神情不由温和起来:“嗯,她现在忙着备考,等考完试就带出来一块吃饭见个面。”他看了看表,将近十点了,便对蒋晗熙道,“晗熙,我先走了。”
    “这才几点?你干嘛去呀?”蒋晗熙把刚叼上嘴的烟拿下来。
    “赶回去瞧瞧那丫头,十一点她们宿舍就门禁了。”沈飞随口应着,大步往外走。
    蒋晗熙意味不明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低声笑了笑:“没准真是个绝色的,倒值得见一见。”
    沈飞跳上驾驶座,发动了车驾,驽箭离弦一般冲出去。他一径开到女生宿舍楼前的主道上,跃下车一面走一面拨打维桢的通讯器号码。
    已经十点半,维桢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了气不打一处来,嘟囔道:“沈飞,大晚上的干什么呀?”
    她抱怨起来也如燕语莺啼,传到沈飞耳内连一点火星都熄灭殆尽了。
    沈飞心中一荡:“桢桢,乖宝宝,想我了没?”
    维桢有点傻眼,天天见面,中午还一同吃过饭才分开,有什么好想念的呢?嘴上却是从善如流道:“嗯,自然想的。”
    沈飞笑了,“那你现在下来,我在你楼下呢。”
    维桢噎了一下,闷闷地答应一句,爬下床。
    沈飞正靠着根柱子抽烟,瞥见维桢从楼上下来,摁灭了烟头几步迎上去。
    维桢穿着白底印碎花的宽大睡裙,长发披散有些凌乱;秀眸惺忪,一段修长脖子下面露出两抹娇怯怯的锁骨,白的近乎透明,仿佛一捏就碎。
    沈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绮念“轰”地燃成弥天大火,双眼延漫上血丝,一把将人扯入怀内,低头往她肩颈处恶狠狠地吻下去。
    维桢早就冲过澡洗干净头发,便不乐意大晚上跑下楼,又闻到沈飞满身满脸呛人的酒气烟味,再被他这样无所顾忌地在宿舍楼前抱着,不禁又羞又气,斥道:“沈飞,你发什么疯?我要不高兴的。”一面用力推开沈飞。
    若是平日她铁定是挣不开的,当下沈飞喝多了酒,又正是意乱情迷之际,猝不及防被推得趔趄了几步,差点仰面摔倒。
    沈飞脾气算不得好,长年身居高位发号司令惯了,谁不捧着他供着他,那种跋扈恣睢的气势植在骨子里,举手投足间就会带出来。他对维桢又爱又怜,在她面前自然是和颜悦色、柔声细语。此刻酒气烧上头,再者恼她总逆他的意,便脸色一沉,暴戾的气质不自觉浮上面来。维桢心中一突,又退了好几步。沈飞心头火起,冷笑道:“躲什么,我打你了?大老远赶过来看看你,你摆脸色给谁看?”话音未落,一个箭步上前勒住她的腰,径直往她嘴唇覆上去。
    维桢又不是橡皮捏的,随他搓圆压扁,一面掰他铁钳似的手臂,一面抿紧唇扭过头不让他碰。沈飞方才在她唇上蹭了几下,只觉得温软如水,妙不可言,哪里甘心浅尝辄止,手指用力攫住她的下巴要把她的脸扳过来。他长年练武,右手更是徒手能将虫族的脊椎骨生生握碎,现在被酒色乱了心智,下手就不分轻重。维桢疼得尖叫一声,她从来不曾被人这样粗暴地对待过,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维桢一哭,沈飞就醒过神来,连忙松开了她,一时手足无措,眼神都有些发直。
    维桢捂着下颌抽泣着道:“好疼,不知道是不是破皮了。”
    沈飞吓了一跳,酒意全下去了,低头撩开她的手哄道:“乖乖,让我瞧瞧。”
    第十一章
    维桢对脸面一向看得重,也顾不得生气,听话地放下手让他看。尖尖小小的下巴上赫然两道鲜红的淤痕,一眼望去仿佛白玉染血。
    沈飞心疼得一哆嗦,柔声安抚她:“没事,没事,没有破皮,就是抓红了点。”见她眼泪汪汪,嘟起嘴看也不看自己,连忙轻轻搂着她哄,“桢桢,对不起,我酒喝多了犯浑,你别跟个醉鬼计较,好不好?”
    维桢听到没有破相,便松了一口气。她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当下又有点惧怕沈飞,一心只想脱身回去,便勉强笑了笑道:“嗯,没关系,你又不是有心的。沈飞,我好困了,想上楼睡觉,可以么?明天一早还有课。”
    沈飞顿了顿,随即点头应允:“好,你去睡吧。”
    维桢几乎是逃命一般转身冲入楼门。进了宿舍刚冲洗过手脚,通讯器又响起,点开一看,仍是沈飞,她蹙紧了眉,发了一会呆才确认连接。
    “桢桢,睡了没?”沈飞道。
    “正要上床呢。”
    沈飞的声音更加温和:“桢桢,心肝儿,刚才不小心弄疼你了,还生气么?”
    维桢脸上还有点刺疼,不过想到酒后确实容易乱性,况且沈飞大晚上跑来见她,本来是一片好意,便道:“你又不是故意的,我早就不生气了。”
    沈飞笑了:“桢桢好乖。那我明天一早来接你吃早饭?”
    维桢迟疑了一会,终于答应下来,道过晚安就把手机合上了。
    沈飞一动不动地站在楼前,脸色阴晴不定。
    走道上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嬉笑着一路走近。众人经过沈飞身边时目光一亮,脸上的笑意更浓。沈飞本人对衣食不算讲究,然而他的衣物向来有专人打理,一季一换,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顶级的牌子,随手从柜子里取一件穿上皆是剪裁流畅布料奢华,一看就非富即贵。
    一名妆容厚重,姿色却最佳的女孩子突然转过身,款款行至沈飞面前笑着道:“学长,一个人么?”她站得很近,几乎贴到沈飞身上。
    沈飞视线在她曲线玲珑的身上打了个转,伸出手抚上她的脸,有种脂粉粘腻的感觉,顿觉索然无味,道:“不是,刚送我女朋友回宿舍。”说完转身就走开了。
    沈飞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私生活更谈不上严谨自持,兴致上来了什么都敢试,各种花样都玩得开。然而跟维桢在一起之后,却有意无意把以往的床伴都断了,仿佛一夜之间对其他女人失去了兴趣。况且这段日子以来,他发现维桢是有些洁癖的,不止在生活上,兴许连心理上都有一点。维桢这样干净纯洁,仿佛纤尘不染的样子,如果自己碰了其他女人,再跟维桢发生关系的话,是不是会把她弄脏呢?这样的念头很无稽,然而总挥之不去。
    回到公寓,沈飞洗涮过后一个人躺在超大尺寸的床上,心里升起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不由低声咒骂了一句:“切,跟个娘们儿似的。”
    他希望维桢能搬出来跟他一起住,事实上从第一天认识维桢开始他就有这个打算,却至今都没有问出来,他觉得小丫头铁定是不会同意的。她实在太过保守了,从衣着上就能看出端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竟然连一件低领衣裳都没穿过。他自然喜欢维桢在外人面前保守,却希望她与自己在一起时能随性些。退而求其次,就算短时间内她不愿意俩人关系发展得太过亲密,那么单纯地住到一处也是好的。维桢每天夜里躺在自己怀里,二人一同入睡;早晨他会做好早饭叫她起床,她必定是甜甜一笑,俏生生地冲自己说“多谢”。这些情景就算是想象一下,都幸福得如同寒冬里躺在暖洋洋的大太阳底下,让沈飞觉得从骨头里温暖酥麻起来。
    期中考核进行了整整四天。最后一门考完之后,维桢步履轻快地离开教室。
    沈飞正身姿如松地站在台阶下,一面抽烟一面等她。
    维桢冲过去扑入他怀里,喜不自胜道:“沈飞!终于考完了,基本没有留白。谢谢你陪我复习了这么些天。”言毕凑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沈飞简直受宠若惊,单手搂着她的腰,毫不吝啬地夸道:“我家桢桢就是冰雪聪明。”他将脸移到维桢的腮边,一面轻轻呵气一面低声道,“我当然也是功不可没,桢桢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维桢觉得痒痒的,不由“咯咯”娇笑起来,扭开身子躲着他,嘴上说道:“晚上请你吃饭好了,随你挑地方。”
    “还是我请你吃饭,你就请我吃别的吧。”沈飞哑声笑道。
    他的眼神灼热,话里如有深意;教学大楼已有学生陆续走过来。维桢一时如芒刺在背,脸上有些发热地推开了他,“你注意些吧,不要动手动脚,别人看见要说闲话的。”
    “我们是偷情么?为什么要怕同学瞧见?”
    维桢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嘛。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飞顿时笑起来,“我在你面前才不当什么君子,偏就爱作小人,小人长鸡……”最后一个字他附到维桢耳旁低声吐出来。
    维桢脸红耳赤,打了他一下嗔道:“胡说什么呢。怎么老是对着我色迷迷的,好不要脸。”
    沈飞道:“你是我女朋友,我疼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偏要装模作样装正经?桢桢生得这么好看,老公又不是柳下惠坐怀不乱,血色方刚的怎么忍得住?”他“嗤”了一声,“男人少有不好色的。那些男人在你面前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内里不知道多少龌龊的念头,恐怕恨不得当场便将你扒光了压到身下才好。”
    他说的如此粗俗,维桢心里不喜,不由讥讽道:“也不是人人都好女色。我俩走一块,倒说不清楚那些男人心里面想要扒光了压在身下的人是谁呢。”
    沈飞又笑又气,扯过她用力在她长发上揉了几把,“反了你!我先扒光你。”
    维桢一下子炸毛了,“沈飞你最讨厌。我身上没有带梳子,你把我头发弄乱了,我怎么见人!”
    沈飞哈哈一笑,牵过她的手,“你就是把头发都剃光了,照样人见人爱。走吧,桢桢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只不吃学校饭堂的,油太重了,吃一点就怪腻味的。”
    沈飞宠溺地看她,“嗯,都听你的。我们开车出去,你看中哪家我们就进去吃。”又道,“周六晚上我请客,你陪我一起去见见我一些要紧的朋友。”
    维桢诧异道:“为什么要见那些人?我又不认得他们。我们交往的事你都告诉别人了?”
    沈飞盯了她一会,慢慢道:“自然一早就通知过了,不单是这里的,部队里几个要好的同僚也都知道你了。桢桢,你不会真把我俩的事看作偷情吧?所以才总是鬼鬼祟祟的避着人?”
    维桢忙道:“你也太多心了。我只是觉得这是你我之间的私事,没必要大张旗鼓,闹的人尽皆知。况且我们才刚开始,世事难料,万一将来分手了,你还得费心一一通知他们,岂不麻烦?”
    “分手?为什么要分手?”沈飞停下脚步。
    “不是说一定会分手,只是难免有这种可能性。‘情到浓时情转薄’,情浓时尚且那样呢,何况我们正是伊始。”
    沈飞睃了她一眼,“你放心,我不是朝秦暮楚,摇摆不定的人,既然跟你在一起,以后也会对你好的。你是个心思简单的女孩子,断然做不出见异思迁的事。我也不必担心。”
    他冷笑一声,“若连你都看不住,我是活该被戴了绿帽子。”
    这话题说的有些深了,维桢咬了咬唇,不敢搭腔。
    沈飞面上已波澜不惊,又问:“桢桢就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要告诉的?”
    维桢摇摇头道:“在这里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
    沈飞颇为满意地对她道:“那更好,少认识些乱七八糟的人。桢桢有一个我就够了,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为你做的。”
    维桢不以为然,现在十划都未有一撇呢,便扯开话题道:“是不是要去阿尔萨斯星?离这里好远的喔。”阿尔萨斯是联邦首都星。
    “不用劳桢桢的驾,他们会来赛罗星。”
    维桢奇道:“你们都这样么,但凡谁交了女朋友,就大张声势地把好友叫齐了请吃饭?”
    若只是一般的床伴或小情人儿,告不告诉也就无所谓了。当真是个得宠的,喝酒聚会时叫出来大家认识一番亦无不可。可是童维桢在沈飞心里的意义是不一样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沈飞对维桢,便很有点这样的意味,惊鸿一瞥之后,真真正正地入了眼上了心,再也不愿意放手。他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对维桢又有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和占有欲,恨不得拿根铁链子将她锁起来,再不让旁人看一眼,也不让她看其他的男人一眼。不过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想让维桢恨他。比起完完全全地占有维桢,他更希望维桢能真心地爱上他。
    既然无法将维桢藏起来,沈飞只好认同蒋晗熙的观点,合该把维桢作为他的另一半名正言顺地介绍给要紧的朋友。他打心底里看重维桢,如果其他人将她看轻了,认为她只是一件解闷的小玩意儿,他想一想都要心疼不已,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受委屈了。至于父母家人,他不会刻意隐瞒,也没必要现在就正式通知——他之前身边不曾断过人,这样平常的态度反而能让家人觉得维桢就是个普通的新宠,不会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维桢毕竟年纪太小,天真不懂事,有什么刁难冲突根本应付不过来,自己也舍不得让她去应付。等她毕业之后,如果父母坚决不同意的话——沈飞暗嗤一声,自己羽翼渐丰,别说六年后,就是现在婚姻大事也可以做主,大不了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两人直接订立婚姻协议,父母还能逼着自己离婚不成?
    想到这里,沈飞爱怜地摸摸维桢的脸道,“那也得是放在心坎上的人才会费这心思。你就是我的心尖尖,自然要隆重其事了。”
    第十二章
    周六晚,维桢穿戴整齐就在楼下等沈飞。
    沈飞早到了,正在车旁抽烟,一见维桢便摁灭了烟头,走过来搂住她先亲了一口:“桢桢,你漂亮得让人想一口吞下去。”维桢穿了银朱色泡泡袖印花上衣并同色及膝衬裙,她很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衬得她越发肤白胜雪,光艳逼人。
    一股香风袭来,有个比维桢高出一大截的女子扑上前搬着沈飞的脖子亲热道:“二哥!”她回头瞟了维桢一眼,“这就是韩弗理说的那个绝色小师妹吧?果然漂亮,这个师妹可比上回那个师妹耐看多了。”自顾着咯咯笑了两声。女子看上去比沈飞小一些,蓝发,眼睛狭细,瞳孔是紫罗兰色的,鸡心脸,琼鼻丰唇。
    维桢被她来来回回的“师妹”差点绕昏头,又听得 “上回”二字,心里咯噔一响,道:“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你六年级的师姐,军工铸造学院,德洛莉丝,德洛莉丝.加西亚。”
    沈飞推开德洛莉丝,撩起眼皮盯着她道:“什么‘上回’‘下回’?我在这学校里通共就交往了维桢一个正经女朋友。”他咬重“正经”二字,脸上带笑,眼底阴冷一片。
    德洛莉丝心里一寒,忙笑着对维桢道:“我二哥长得俊,学院里喜欢他的师妹一大把,上回有个都追到教室里堵他去了。偏二哥是个不解风情的,还让教务员把人家小姑娘赶出去了。” 瞥了一眼沈飞,见他微微颔首,终于松了口气,又道,“我妈妈是沈夫人的御用医生,她们俩又是同学,交情很好。沈夫人自己没养闺女,就认了我当干女儿。沈飞是我二哥,照理该叫你一声嫂子,可是你年纪实在太小了,我还是直接叫你名字好了。”
    维桢顿时眉头舒展,喊了声“德洛莉丝学姐”。
    德洛莉丝是专门来见见维桢的,她晚上有要紧的专业课,便不与他俩一同去赴宴,说好改天三个人单独再约。
    与德洛莉丝别过,沈飞把维桢抱上副座系好安全带。放下车窗后他没有发动车子,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维桢。车厢再宽敞也不比室外,狭窄的空间令维桢不安起来,挪了挪身子道:“还不快点开车,要迟到了。”
    沈飞不以为意,拿指腹在她唇上眷恋地来回摩挲:“让他们等等也无妨。桢桢先亲亲老公。”
    维桢直起身来在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又催道:“那样子不礼貌,你是主人家呢。我可没有叫人空等的习惯。”
    沈飞心想他娘的,跟玩过家家差不多,老子能领一打贞洁牌坊,不由挑高锋锐的眉骨道:“哦?那桢桢为什么让我一等再等?”
    维桢一愣:“我什么时候让你等了?我每次约会都很准时,从来不会拖拖拉拉的。你自己早到的话可不能赖到我身上。”
    沈飞笑而不语,一脚踩下发动器,车子疾驰而去。
    俩人刚到酒店门口,西装革履的大堂经理便小跑着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招呼沈飞:“沈二少,您终于到了,楼上一直在催呢。”
    维桢被沈飞牵着走,见到外厅沙发上坐满了等位的人,一楼大堂座无虚席,顿时觉得这家店的菜一定很好吃,偏生坐升降梯到了二楼,发现这层空荡荡鸦雀无声,忍不住问:“咦?这里有空桌呀,为什么那些客人非要在下面排队呢?”
    大堂经理笑得彬彬有礼:“沈二少开饭局,我们总经理专门把整层都空出来,务必不叫闲杂人等打扰到各位贵客。”
    沈飞轻哼一声。这家酒店的老板是个惯能阿谀逢迎的,平日想巴结沈飞苦无门路,克伦威尔打电话定位的时候,他就坚持酒店免单。克伦威尔一再强调上司是宴请交情深厚的好友,借花献佛不够诚意,老板才作罢了。谁知道死心不息,在这里等着呢,非要想方设法卖沈飞一点人情。
    维桢扯了扯沈飞的衣袖悄悄问:“听到没有,整层呢,岂不是要花你很多钱?”
    沈飞觉得她这样鬼鬼祟祟的小模样儿可爱得紧,便学了她的样子也低声道:“放心,吃不穷你男人。”
    沈飞定了最大的贵宾厢房,面积宽敞得夸张,三面都是落地的无色格璃斯石,外面树叶点碧,丝若垂金,环境清幽怡人。内里布置富丽堂皇,唯一的墙壁上以古琧斯佛教七宝砌了释迦牟尼初转法圣轮的故事。维桢望着布满了整面墙,七彩熠熠的佛教圣图,心里想那些石头看上去很漂亮,是真的七珍宝还是仿造的?在这种地方雕砌一幅格格不入的壁画,是不是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含义?
    她是观赏宝相庄严的佛祖看花了眼,包厢里一干人等是看她看得两眼发直。沈飞出身高门,与他有交情的大都是豪族子弟,什么美人没见过?然而像维桢这样柔桡轻曼,矜贵怯弱到了骨子里去的女孩子却委实不常见。她侧着身仰起头,身体曲线如山峦般延绵起伏,乌黑浓密的睫毛鸦翅般微微颤动,在精致的脸庞上投下小片阴影,一点上翘的下巴尖初雪一般清丽,在水晶吊灯照射下发着淡淡荧光,仿佛透明的一般。
    沈飞开初很得意,自己的女人生得俊是件长脸的事,等看到众人眼神如狼似虎,恨不能从维桢身上片下一层皮肉来,他又不免吃味起来,仿佛一件只有他一人知道,只供他私人赏玩的宝贝突然间被放到明处,谁都可以瞧几眼摸几把。沈飞的笑意淡了下来,牵着维桢的手改为揽到她的肩膀上。
    这里的人即便是纨绔,也是高水平的那种,察言观色、左右逢源打出娘胎就是本能,一见沈飞不喜,便纷纷识趣地移开视线,站起来打着哈哈。
    “韩弗理说你拐了个嫩得离谱的小师妹时我们都不大信,谁知道竟然是真的。你这样是残害联邦幼苗呢吧!”
    “这小姑娘生得真是叫人话都说不出来了。沈二少还有差不多的学妹没有?给哥们介绍几个解解馋。”
    “沈准将哪里是找了个媳妇儿,分明是养了个小女儿。”
    ……
    沈飞脸皮比墙还厚,对这样的打趣自然不当一回事,反而自鸣得意起来。
    维桢低声臊他:“说你老牛吃嫩草呢,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沈飞贴着她的脸颊狎昵道:“我还真就爱吃嫩草,尤其是你这根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嫩草。”
    维桢无语地别开脸。
    除开维桢,在场只有三名女性。沈飞不愿意让父母过早关注到维桢。德洛莉丝他是事先叮嘱过的。德洛莉丝看上去是个骄纵大小姐,内里最是聪慧识时务,沈飞是沈家未来掌门人,她自然处处唯他马首是瞻,必定不敢在沈夫人面前透露半点。至于其他人,他特地吩咐下了:一是不许带在长辈跟前过了明路的女朋友和正经老婆来,女人大多嘴碎,各家私交又频繁,很容易漏出只言片语;二是不要招些看上去就放浪形骸的欢场女人。首次聚会他不想弄成什么声色犬马的场合,怕吓着维桢。沈飞平日说一不二,条件又如此苛刻,这些人图省事大都只身前来。沈飞见女的虽然少了些,好歹看上去尚算文雅端庄,就不再计较了。对维桢而言,只要不是清一色雄性,她的神经就能松弛下来,人数多寡无关紧要。
    沈飞带维桢入座,把朋友简单介绍给她认识。维桢能将古华夏诸子百家倒背如流,历史典故随手拈来,却总记不住人的脸和名字,这是她朋友少得可怜的原因之一,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没有把人家放在心上。童维桢性情内向淡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味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装到心里的人和事自然少之又少。她连沈飞的出身家世都不感兴趣,何况是这些外人。沈飞说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因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将五分的笑容添到了十分,清喉娇啭,笑靥如花,别说是将她爱逾珍宝的沈飞,桌上其他男人一个个都被迷的心痒难耐。
    第十三章
    沈飞这次请了十几位客人,给维桢留下印象的只有四个。
    首先是韩弗理.戈力岑。这位在学校里已经见过几次,维桢被其他学院的男生强行堵林子那回,韩弗理扶起她还温柔地安慰她,维桢对他印象很好,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韩弗理学长”,直把韩弗理喜的挠头搔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其次是叶斯廷.米勒和多米尼克.罗德里格,他们比沈飞早两年入伍。沈飞的出身比二人好,能力更是强一大截,晋升得自然快。
    米勒和罗德里格家族在联邦不算籍籍无名,却难以望沈氏项背,不过三家向无利益冲突。刚入部队时,两人没少照顾作为新兵的沈飞。日常里三人平辈论交,沈飞对他俩态度是亲热中带了些许尊重。然而二人实际早已归于沈飞旗下,是沈飞在星际舰队,中高层军官里最勇猛善谋的两员大将。
    沈飞的态度郑重,维桢就不再敷衍了事。
    多米尼克体能高,身手极为了得,如今已经是副团职,比沈飞低两级。他笑容内敛,身形高大壮实,气势逼人,私生活却很有些混乱。沈飞私下里这样告知维桢其实是存了些见不得人的用心。谁让多米尼克生得不难看,维桢又是个以貌取人的傻丫头。
    坐在主位上的是叶斯廷,他生得高壮白胖,笑容淳朴憨厚,跟古琧斯的一尊弥勒佛似的。此人俨然将人不可以貌相这词发挥得淋漓尽致,外表如此和善友好,内里却是好勇斗狠之人,手段甚是辛辣狡诈。他是联邦边缘星人,听闻其父母便是当地一霸。他从小到大都是横着走过来的,无论在学校还是在部队都斗鸡走马,无人敢惹。叶斯廷风评不好,待维桢却极和善,跟她说起话来竟有点文质彬彬。让维桢跌破眼镜的是,这样一位猛人,如今居然在联邦摩瑞亚星的第二士兵军事学校任职。维桢大惊失色地对沈飞道:“实在不能想象叶斯廷是怎么为人师表,培育联邦人才的,委实是难为他了。”她并不清楚叶斯廷在学院干的是什么事情,在她印象里既然是导师,不外乎举着本书在教室里讲讲课,或在黑板上写写字。沈飞觉得她真是惹人怜爱,哄小孩般道:“以暴制暴,不服管教便揍到服为止,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介绍到蒋晗熙时,维桢一双秋水剪瞳蓦地睁大了。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人长得十分经看,第二个念头就是这人居然比沈飞长得还要好看了那么一点。
    维桢全神贯注看着一个人时是很要命的,眼内似蕴了一汪活水,氤氲生辉,颤巍巍欲流未流,纯净的眼珠子似两丸清澈见底的玻璃球,不含半点杂质,令人觉得自己完完整整地倒影在她眼眸之中,便不自觉地生出痴念——既然已经入了眼,那是不是就可以印到心上去?
    蒋晗熙似是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轻轻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流转,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我叫你桢桢好不好?”
    维桢望着他水莲花似的一双修长素手,软声道:“当然可以,沈飞就是这么叫我的。”
    “我是不是该荣幸你居然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沈飞贴在她耳旁道,“我刚才还以为你当我死了呢。”
    维桢有点莫名其妙地睃了他一眼。沈飞额角青筋一跳,搂着她腰肢的手一下子收紧:“我怎么摊上你这个小花痴,看见个漂亮男人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他瞧着维桢那没出息的样子都快气炸了,如果不是知道蒋晗熙一向只对同性感兴趣,他立马就要发飙掀桌子。
    维桢“扑哧”一声,见沈飞瞪她,忙垂下头绞着手指,又忍不住掀起一点眼皮往蒋晗熙那边瞟去,正好与他似是不经意间投来的视线悠悠接上,脸上一热,情不自禁抿嘴偷笑。
    蒋晗熙心中悸动,不由莞然,嘴角上翘到一半便落了下去,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
    沈飞见维桢听话地倚在自己身旁,明眸皓齿,弱骨纤形,那股火气一下子熄灭得无影无踪,心里似被只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忍不住低头用脸碰了碰她的前额。
    待众人你来我往地恭维起哄一番后,酒菜便陆续上齐了。
    叶斯廷走过来重重拍打着沈飞的肩膀调侃道:“沈飞你小子好运道啊,哪里骗来个这么标致水灵的媳妇儿?”
    维桢暗暗好笑。就算沈飞今天带了一头母猪来,她敢保证叶斯廷这番话略改些词就能套上去:“沈飞你小子好运道啊,哪里牵来这么头珠圆玉润的媳妇儿?”
    叶斯廷大笑着开了一瓶年份很短的奥俐比安酒庄13度的红格瑞帕果酒,酒水颜色浅淡,气味清香。他倒了小半杯递给维桢:“弟妹,今天这么高兴,同哥哥们喝一轮如何?我们干一杯白的,你陪半杯红酒助助兴?听说这是什么‘美人酒’,正好与你相配。”这番话有些轻佻,偏他满脸光明磊落的匪气,维桢听来觉得忒豪气干云,忒爽快了,便接过道:“好呀。”她自己温吞软弱,便分外青睐这类性情利落,做事痛快之人。不过归根结底她是个颜控,因此对自己的母亲方瑾儒以及沈飞、蒋晗熙等人,便是不大欣赏其性格,仍不由自主存了向往讨好之意。
    “我的小祖宗!”沈飞一手握住维桢正要举杯的手腕,哭笑不得道,“真是少嘱咐一句都不行,这里十多个人,每人敬半杯,你还能站得住么?”又扭头对叶斯廷道,“我替她喝了吧。你们看这小丫头像是沾过酒的人?”
    维桢觉得他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其实维桢是饮过酒的,小时候更是把母亲敬佛的白酒当奖励喝着玩儿。在家时每逢古华夏农历初一、十五,佛诞和重大农历节日,方瑾儒设香案拜祭神佛和祖宗先人,循例需要奠酒,依着礼节每杯只祭撒大半,余下的便吩咐女儿喝了。当然,那种酒杯极袖珍精致,维桢每回其实就湿了湿嘴唇而已。
    叶斯廷含笑打量了维桢几眼,对沈飞道:“行!你心疼自己的小媳妇儿,兄弟也不为难你。这样吧,原本该你的份,添上替弟妹的,每人敬满满两杯白的就是。”
    沈飞苦笑着点头应允,又吩咐维桢:“桢桢自己先吃些菜,跟人说笑玩一会,我同他们喝完就来陪你。”
    维桢一听,数了数桌上几十瓶高度数的白酒,急道:“不行,你喝那么多烈酒该难受了。还是我来应付自己的份算罢。”她还记得沈飞那晚喝多了酒弄疼自己的事。
    诸人哄堂大笑。多米尼克搭着沈飞的肩挤眉弄眼道:“瞧这小媳妇儿找的,真可人疼。”
    沈飞眼眉带笑,柔声道:“那就喝点吧,醉了也没关系,反正有我在呢。”
    如此再无异议。这种时候最能瞧出远近亲疏来,几个明面上闹得最凶的,如叶斯廷、多米尼克、韩弗理,倒酒时皆高举轻放,连杯子三分之一都没斟满。维桢也不推脱,接一杯便干一杯,倒得或多或少,并无二话。轮到蒋晗熙时,他只倒了杯底一点子,笑着递过来道:“桢桢悠着些,心意到了就成。”维桢感激地朝他抿着小嘴儿笑了笑。
    一圈喝完之后沈飞心疼坏了,扶维桢到角落处坐下,轻轻按摩着她的小腹,担心道:“桢桢,喝了那么多酒很难过吧?”维桢方才一味闭眼往下咽,不过是肚子有些微涨疼,倒不觉得如何。如今歇了下来,顿时口齿缠绵,眼眉饧涩,伏到他身上扬起脸嘟哝道:“不至于特别难受,就是晕乎乎的不大清醒。对了,我的杯碟碗筷你给我冲洗过没有?”
    沈飞道:“都拿开水浇过一遍了,你真是我的祖宗。跟你说多少次了,这里的餐具都是高温杀毒过的,一点都不脏。”
    维桢气息奄奄地反驳:“你亲眼看着他们消毒了么?人云亦云。”
    第十四章
    小丫头说话时气若幽兰,沈飞不由宠溺地啄了啄她的嘴角,脸上慢慢浮起笑意,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呼着气道:“桢桢,乖宝宝,这可是你自己执意要喝的,醒了不许哭鼻子。”说着将人带入怀内,粗糙的手掌沿着她腰身的肌肤逶迤而上,掌下触感滑腻似酥,销魂蚀骨,不禁叹息道:“桢桢皮肤真嫩。”
    维桢一时脸赤身热,心里隐约觉得不妥,偏浑身软绵绵使不出劲。沈飞见她醉颜微酡,口如含朱,下面发疼得紧。这酒店里有现成的套房,然而维桢特别反感在外面,觉得那种地方千人枕万人躺;自己的车内宽敞,车窗全是单向可见,关上灯根本不怕有人看见,干脆现在就抱出去要了这小宝贝得了,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小丫头心肠软性子弱,事后耐心哄一哄,自己待她又是诚心实意,还能真怨恨上不成?正胡思乱想,手指一暖,原来是维桢的手掌握成肉呼呼的小拳头攥住他半根手指,那种一心一意依赖自己的样子当真跟个小婴孩似的,心里突然软下来。
    “沈飞,就等你了,今天可别想躲过去,非灌翻了不可。”叶斯廷蒋晗熙几个在另一旁拍着桌子高声起哄。沈飞连忙将手抽出,把维桢尚算端整的衣衫细心地理了理,亲亲她的额头,满脸无奈道:“这帮家伙太煞风景。桢桢乖乖的自己呆会,我陪他们喝完酒马上回来。”
    维桢不舍地拉了他的衣角道:“那你要快点喔,我一个人害怕。”沈飞眸色一暗,在她脸上留恋地摩挲了一会,方站起身来,临走前交代朋友让他们的女伴照顾维桢一下,有什么事尽管叫他。
    几个女人为了讨好各自的金主自然是满口应承,过来坐到维桢旁边时亦是一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样子,眼内的排斥和厌恶却表露无遗。其实也不能怪她们。你说本来都是一样的人,彼此的处境差不多,不过是趁着年轻貌美,该吃该穿该玩的都享受过了,最后拿套房子和一大笔钱,寻个般配可靠的男人从良,基本就是这样了。现在冒出个童维桢,生得人比花娇,大名鼎鼎的沈二少爷不止正儿八经地把人放到明处介绍给要紧的朋友,还把她宠得跟金珠宝贝一样。这里的人除了沈飞,谁都没觉得维桢将来能登堂入室嫁作沈家少夫人,毕竟那种人家最讲究门当户对,相貌倒是其次。维桢养得虽然娇贵,却完全没有豪门千金或官宦人家大小姐的派头。她那样的姿色,虽然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搁古琧斯华夏君主统治年代怎么也得是一宠冠后宫的贵妃。就凭沈飞着紧她的样子,以后就算娶了正妻,也越不过她去,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
    外室当得比主母还风光的不是没有。
    罗霂兰帝国王储莱昂.垌文迪许二十八年前抱了个两岁的私生子回首都星伊利丹。拉斐尔国王刚刚为他钦点了当时国防部长家的大小姐卡特蔺. 费舍尔为未来王储妃。
    莱昂.垌文迪许是已过世的奥德丽王后所出,身为拉斐尔国王唯一的嫡子,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手握重权的西萨克瑟亲王,声望和势力仅在其父之下。然而拉斐尔国王数十年大权在握,乾坤独掌,向来说一不二,再者父命如山,莱昂这种公然挑衅的行为搁他眼内自然无法忍受,父子二人几乎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拉斐尔国王更是扬言逆子如果敢把孽种带回皇宫,他立马把那见不得光的孙子一枪毙了。谁知莱昂还真就把儿子公然带回家,拉斐尔国王不单没有毙了那个所谓的“孽种”,听闻一见长孙的面,竟当场喜极而泣,之后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莱昂把他作为太孙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看来果然是隔辈亲,且又老子再犟扭不过儿子。
    卡特蔺小姐出身名门,身娇肉贵,脾气相应也就跋扈些,嫁入皇家后,成为王储妃、西萨克瑟亲王妃,脾性也没有收敛半分,对庶子百般看不顺眼。奈何拉斐尔国王和莱昂亲王处处维护偏袒,待得如同心肝肉一般;小王子身边保姆侍卫一大批,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加上她自己入门数年无所出,既无能力也无立场对其下手。当然这个所谓的无所出亦颇为耐人寻味,又不是石女,以当今科技之发达,举帝国之富,什么隐疾治不了?量变引起质变,卡特蔺小姐又是个眼高手低的人,心狠有余城府不足,居然狗急跳墙,趁着垌文迪许父子二人一同出访他国之际,把年仅四岁的小王子的行踪透露给帝国边缘星区外三不管地带最穷凶极恶的星盗团。如果不是跟着小王子的数百名皇家护卫舍命相救,恐怕就真让卡特蔺小姐得逞了。莱昂.垌文迪许惊闻巨变星夜赶回,一到家就给了妻子一枪。卡特蔺小姐抢救回来之后,他仍难消心头之恨,执意要与她离异,将她扫地出门,并废黜西萨克瑟亲王妃的封号。
    费舍尔先生早已退休,然而他与拉斐尔国王是总角之交,有过命的交情,苦苦哀求之下莱昂.垌文迪许终于退了一步,将妻子流放到偏远星球的皇家别院看管起来,有生之年不准她再踏入堡莱克西斯星区半步。
    尘埃落定。莱昂.垌文迪许亲率重兵前往该星盗团盘踞的荒芜星球,将主犯尽诛,从犯全部缉拿狠判。
    卡特蔺小姐伤愈后一直病弱不堪,兼之受了奇耻大辱后再遭到软禁,不出几年便病故了。莱昂之后没有续娶,更不曾再生儿育女。
    拉斐尔国王多年形单影只是因为他心中有愧,因自己的风流韵事害奥德丽王后芳龄早逝;那莱昂.垌文迪许呢,他对王妃不喜,由始至终身边都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唯一引人遐思的就是他独子的生母——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能看出什么天纵奇才的端倪来?子以母贵,能得莱昂亲王如此钟爱厚待,根源自然在其母身上。这个根本没露过脸,甚至生死不明的女人似乎主宰了莱昂.垌文迪许一生:令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带回皇家认祖归宗,立作继承人;令他将明媒正娶的亲王妃打杀放逐;更令他一生形单影只,再没有将其他女人放在眼内。
    这位神秘到了极点的女子虽然一步都不曾踏足罗霂兰帝国皇宫内廷,却毋庸置疑是莱昂.垌文迪许最爱的人,罗霂兰王朝这一代的无冕王后。其实要分辨一个男人是否真心爱一个女人并不困难,只看最后他是不是将最好的东西给了她。古华夏的帝王,若不是昏庸无能的,哪个不是把皇位传给最宠最爱女人的儿子?作为一个富有四海的皇帝,对爱人能做到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让二人的血脉在皇朝中千秋万代地延续下去,就如阴丽华之于东汉王朝开国皇帝刘秀,长孙皇后之于唐太宗李世民。皇太极与顺治帝倒是想将皇位传给爱妃的儿子,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言归正传。维桢凡事得过且过心思疲懒,却绝非不懂人心的傻子,别人喜不喜欢自己还是能看出来的。她倒不在乎这些,自己又不是万人迷,哪里能合所有人的意呢,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本来就不容易与生人打成一片,若过于亲近,反无语对答。三人热火朝天地谈论着首饰衣服和化妆品,她实在不感兴趣,便坐到一边自顾着吃点东西。

    第十五章
    沈飞一完事便赶回来,见维桢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一颗颗捡坚果和小点心吃,脸上一冷。维桢看见他却欣喜不已,朝他张开双臂。
    沈飞神色微霁,蹲到跟前握住她的手道:“桢桢,觉得好些了没有?我刚去后厨看了,有刚炖的汤,我让人给你上一盅好么?”
    维桢有点羞涩地凑到他耳旁细声道:“还喝汤呢,沈飞,我想上洗手间,又不认得路,都快憋死了。”
    沈飞又是疼惜又是好笑地拉她起来道:“哟,忍多久了?我陪你去。”
    穿过金碧辉映的狭长过道,尽头就是饭店的盥洗室。沈飞拥着维桢问:“桢桢,自己能站的稳么?要不要我陪你进去?”
    维桢道:“这是女生厕所,你不可以进去的。我站得住,不用担心。”
    维桢小解过后肚子不再发胀,酒气却愈发跟水泡似的冒上来,满眼迷离,步子似踏在云层之上。她拿了点洗手液仔细地净过手擦干,揉着额角,步履不稳地往外走。刚踏出门槛,便被人猛地一扯一拖,跌入男人健硕灼热的怀抱里,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攫住,口鼻间霎时弥漫了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味道的成熟气息。维桢惊魂稍定,正要嗔责沈飞吓着她,沈飞已俯下身来,手指掬住她的下巴,急切地覆上那花瓣般鲜妍生色的双唇,感觉到维桢有些抗拒地抿住嘴,手指挪上半寸用力一捏,舌头随即直捣黄龙,在她口腔里肆意扫荡。
    维桢脑海里“轰”地空白一片,舌尖被沈飞吸吮得发麻发疼。她有点害怕,便伸手去推搡沈飞。
    沈飞不为所动,只用手臂圈牢了她。小丫头嘴里的气息跟她的相貌一样干净极了,真正是呵气如兰,似乎连唾液都带着清甜的奶味。
    维桢胸腹间渐渐供氧不足,偏生嘴唇被强行堵着,空气无法进出,片刻之后已有窒息之痛,如此冰火两重天,她压抑不住“嘤咛”啜泣起来。沈飞身体一抖,差点擦枪走火,猛地松开了桎梏,哑声道:“宝宝,你叫得真要男人命。”
    维桢无暇理会他话里深意,撑着墙弯身大口大口喘气。
    沈飞心疼,上前顺着她的背道:“过了这么久还难受得厉害么?”
    “不是饮酒的缘故,方才你堵住我的嘴,都没法呼吸了。”维桢良久方直起身来,瞪着他道。
    沈飞一怔,想起她以前从来没接过吻,低沉沉地笑起来,“桢桢,小心肝儿,我实在是稀罕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段日子以来,沈飞对自己千依百顺,照顾得无所不至,维桢不忍扫他兴,便柔声回应道:“沈飞,我也很喜欢你的。”
    沈飞一时情思涌动,注视着维桢道:“桢桢,我们住到一块好不好?”
    维桢登时骇然道:“绝对不可以!未婚同居,爸爸妈妈知道以后会很伤心的。”
    沈飞柔声道:“那就别叫你的父母知晓。你在学校的宿舍照样按时交纳费用。你的生活用品和课本文具一概不需要带,直接住进来就行。我什么都会为你打点安置好,不用你操半点心。”
    “不行,”维桢仍大摇其头,“即便他们毫不知情,我心里也会愧疚的。况且婚前本不应该有不当行为,你是男人,难道不希望将来的妻子是个规行矩步的人么?”
    沈飞抱着她哄道:“你就是我的媳妇儿,我们以后肯定会结婚的。你都不知道每天晚上送你回宿舍时,我心里多难过,恨不得时时处处跟你在一起。桢桢,你不是想学烘培吗?我的公寓就有大厨房,什么器材食材都不缺。卧室还带着阳台,我们种几盘露萨萃琳花,一年四季姹紫嫣红,跟你家的院子一样,嗯?”
    维桢年龄尚幼,没有定下性来,况且她压根就没有考虑以后与沈飞结婚的事,不过这种话向天借个胆她也不敢跟沈飞坦言。她不擅长当面拒绝人,惟有低头沉默不语。
    沈飞抬起她的脸,“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谁让我宝贝你,不舍得你为难呢。只有一条,往后不能再总躲着我,知道么?”
    维桢一愣,自己并没有躲他呀,两人不是总约会么?
    沈飞以为她不愿,似笑非笑道:“连这都不答应?桢桢,我是你堂堂正正的男朋友,你怎么跟防贼似的防着我?”
    维桢忙道:“我没有不答应呀。”虽然她并不明白沈飞究竟让自己答应什么。
    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人声,沈飞只好带她回到厢房。
    沈飞吩咐侍应为维桢倒了杯热开水,又拿小碟子捡了些开胃清爽的素菜给她吃。
    一帮人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后涌过来叫他一同出去抽烟。沈飞不舍得丢下维桢一个人,犹豫不决。
    叶斯廷搭着他的肩道:“过几天我就要回摩瑞亚星,哥俩单独聊聊吧?你小媳妇儿在这里丢不了。”
    维桢不想让沈飞的朋友认为自己太过粘人,便对他道:“你去吧,没关系的。正好我嘴里发苦,你顺便买点糖果回来好了,我不吃饭店里的。”
    沈飞这才应允,仍是有些放心不下,万一要喝水或是想去洗手间怎么办?他可舍不得让她一直忍着,左看右看觉得在座之人都跟饿狼似的不怀好意,唯有蒋晗熙这个只好男色的略安全些,便招手将他叫过来:“晗熙,你帮我看着点桢桢,她喝多了。”
    维桢瘪着嘴,至于么,又不是个三岁小孩子,没认识他之前也没被人拐卖了去。
    沈飞离席后,蒋晗熙看着维桢温和道:“沈飞真宝贝你,之前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婆婆妈妈的。”
    维桢觉得他唇红齿白的样子十分耐看,便笑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往后我也对他好些就是了,不叫他吃亏。”
    蒋晗熙忍俊不禁,又道:“桢桢,你跟沈飞认识多久了?”
    “不到两个月吧。”维桢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抿了口温水,支肘勉力应对着。
    蒋晗熙目光微动,凝神盯着维桢,直至她有些异样地别开了眼,方突兀一笑道:“我真羡慕沈飞,总能得遇佳人,左右逢源。这回不比上一回,我估摸着定能长长久久,得成正果。”他垂下眼帘,透出的点点幽光冷冽如冰,从维桢的角度看过去,却是仪态娴静,脸带悲悯,貌若好女。
    维桢随口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沈飞前一任女朋友么?你见过她?”维桢并不介意沈飞在认识她之前谈过恋爱,毕竟是望四的人,千帆过尽都不稀奇。
    蒋晗熙道:“当然见过,不过就是二个多月之前的事。”
    维桢一怔,“才不到三个月……他明明说是半年多了。”
    “沈飞告诉你他跟前女友分手半年多了?”蒋晗熙挑了挑眉,又轻声细语道,“沈飞定然不会故意骗你的,也许是记混了?”
    这种事是能记错的么?
    维桢沉默片刻,问道:“晗熙哥哥,你能跟我说一下沈飞前女友的事吗?你放心,我,我不会告诉沈飞的。”
    蒋晗熙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沈飞去年与同校的一年级新生交往了将近一年。咱们哥几个都见过她,是个高挑的金发俏佳人。”他温柔地注视着维桢,“自然是比不上桢桢容色倾城。”
    “各花入各眼。你觉得我比她漂亮,不过是因为我长得符合你的审美观罢了。谁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我也没有比别人多长出什么来。”
    竟然也是第一军校一年级的学生?哦,如今已经是二年级了。沈飞为什么要骗自己,他也像今天这样隆重其事地把她介绍给要紧的朋友?
    维桢头脑发懵,有一点伤心,也有一点难堪。她一直以为沈飞待她情深,经常为此愧疚难安,原来两人其实是半斤八两,你没有多着紧我,我也没有多着紧你。
    突然就想起一句话: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戏如人生,何必当真。
    第十六章
    蒋晗熙睨了维桢一眼,她何止符合自己的审美,简直就是依着他的心意长出来的可人儿,偏偏晚了一步,当真是造化弄人,又见她目光黯淡,怏怏不乐,心里微微地刺疼了一下,脸上仍是安之若素,“沈飞开始对她还行,热乎得很,还专门带出来介绍给我们认识,后来不知怎的就淡下来了,对外只说是普通朋友。两个月前沈飞铁了心要与她分手。那个女孩不死心,天天跑去找沈飞,又求我们给她说合。沈飞这人哪,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半点转圜余地不留,终究还是断了。”他垂下脸,又道,“我跟多米尼克几个都觉得沈飞有些狠心,但感情之事难以分辨谁对谁错,亦不便多言。后来听闻那个女孩子好像退学了。我们这些外人都不免替她难过,沈飞却跟没事人似的。韩弗理还调侃他口味奇特,只好刚入校门的新鲜小师妹。”
    他最后一句话似针一般扎在维桢心上。她想,沈飞当日待那个女孩子,定然是如同此时待自己一般,温柔细致,处处用心,才哄得那人对他死心塌地,最后却又弃之如敝履。那人的昨日,岂知不是自己的今日?
    将晗熙身量颀长,他垂下眼睑,居高临下地谛视维桢,“桢桢,怎么哭了?”
    哭了么?维桢摸摸脸,满手水迹。蒋晗熙靠过来拿起面巾纸轻轻替她拭擦,仿佛稍重一点的力气都会伤到她一般,“都怪我多嘴,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依我看来,你与他之前的女朋友情况都不一样。想来沈飞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维桢侧过脸去,接了纸巾谢过他,有些漫不经心道:“真心不真心的,不到最后谁能说的准?坦不坦诚却是清楚明白摆在眼前了。”恍惚间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欲往深处思索,便头疼欲裂,不由痛苦地抱住脑袋。
    蒋晗熙压抑下伸手去搂住她的冲动。自己并没有撒谎不是么?床伴和女友又有什么区别?沈飞未必就没有将维桢看作一时寻欢作乐的玩意儿。自己也不是要横刀夺爱,不过倘若沈飞不珍惜的话,这样一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他为什么不能护着她一点?
    他怜惜地看了看维桢,心念一动,道,“桢桢,你放开一下权限,我把私人号码存你终端里,有事随时找我。” 一面执起她的小手,不禁微微一愣:掌中的柔荑小得不可思议,真正是肌若凝脂,细滑得几乎抓不住,手指尽处是五个小小的梨涡,指节近乎透明,脆弱得彷佛稍微重一点的力气就能捏碎,真是娇贵极了,可爱极了。将晗熙的手慢慢合上,那小手便全部掬在自己掌心。
    沈飞并不知晓好友已经在撬他墙角的道上徘徊了好几回。他无疑是意气风发的,年少得志,爱人妍姿绝俗,男人做到他这份上的能有几个?
    叶斯廷在学院里有件紧要的事需要沈飞帮忙,虽然有些棘手还是能够操作,沈飞略作斟酌便一口答应。
    叶斯廷感慨万千:“好兄弟,感激不尽哪。难怪说衣服新的好,朋友旧的好。”
    “何必见外。当年要不是你和多米尼克,我这只手恐怕就废了。”沈飞握了握自己的左手,咧开嘴一笑,仿佛亮出獠牙的凶兽。他的右手自然坚越金石,左手强韧度却只胜安莱姆人几分,抗不住离子光刀。
    叶斯廷道:“就算我俩没及时赶到,那帮孙子也未必敢动手,你毕竟是沈家的人,何必拼上一只手非要挣个两败俱伤呢。”
    沈飞冷笑:“罪不罚众。我当真被弄死了,老爷子还能把整个排的人都灭了不成?死了也白死,不如拼个玉石俱焚,几百人偿我一条命,黄泉道上也不算冤了。”
    叶斯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小子是个心黑手辣的。当年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你还记恨着领头生事的人。别人不知道,我是心知肚明。七年前塔桑尼斯星球上那桩事,根本不是失手,你打一开始就是要嫁祸给那小子。人当时快升正团了,怎么也是你的上级,你还真敢下手。这家伙眼看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知一下子开除了军籍,被你踩到泥地里去。你还不如一刀杀了他呢。”
    沈飞笑得恬不知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见我是个地道的君子。”他顿了顿,“我当时也是铤而走险。没想到能乱成那样,如果不是有晗熙,不死也得脱层皮。”
    “蒋公子也是个厉害角色。你们这几家人就没有一个善茬。”叶斯廷笑起来,“那小姑娘是倒了什么霉才落在你手上。”
    沈飞笑得古怪:“刚才说起你在学院任职,桢桢一本正经地说不能想象你拿着本教科书给人传道授业解惑。”
    叶斯廷不由喷饭:“艹,随便翻开哪本书,我能认得一半字就顶了天了。”
    他笑容微敛,“维桢确实叫人心动。她年纪那么小,又娇得跟朵水仙花似的,你别玩得太狠了,往后人家还要结婚成家呢。”
    “我就差把她供起来了,哪里舍得下狠手。”他低哼一声,“况且她除了我还能嫁谁去?”
    叶斯廷错愕道:“你是玩真的啊?你家里能同意?”
    沈飞弹了弹烟灰:“比珍珠都要真。几年之后我爹妈都得仰仗我,还能管得了我娶哪个?”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我爹妈不同意,是人家爹妈能不能同意。不对,还得加上个莱昂叔叔,艹了!”这个叔叔后面还站着偌大个罗霂兰帝国!他沈飞的追妻路不是火葬场,简直是十殿阎罗!
    “该!叫你以前荤素不忌!”叶斯廷笑得前仰后合,“我看维桢配你是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一说起维桢沈飞就站不住了,把烟掐灭跟叶斯廷一块往里走,刚进包房却看见维桢可怜兮兮地抱头趴在桌上。
    沈飞脸色微变,几步上前抱起她,“桢桢,怎么了?头很疼么?”
    逐渐平静下来的维桢又委屈起来。
    沈飞凭什么骗自己?又不是自己求着他要交往的,明明是他软硬兼施逼着自己跟他在一起,还连累她面对这样的难堪处境。她既羞且恼,满腔的愤懑便化作泪珠一滴又一滴自鸦翅般的浓密睫毛间沁出来。她的哭泣是近乎无声的,初生的小兽般细弱地呜咽着,带了点唯恐打扰到旁人的娇怯。
    听闻动静赶过来的多米尼克看得双眼发直,戳了戳一旁的叶斯廷,大着舌头道:“兄弟哪,我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看人哭看硬了。”
    叶斯廷根本没听清多米尼克在说什么,他刚叼嘴里的烟都掉了。
    第十七章
    沈飞最见不得维桢落泪,急道:“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脸色一沉,“晗熙,桢桢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让你照顾她的么?”
    蒋晗熙面带异色,迟疑地看了看维桢,一声不响。
    维桢白生生的小手扯过沈飞的衣袖,抽噎着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酒劲上来,头疼得厉害才忍不住流眼泪的。”被人围观让她局促不安,“沈飞,我很难受,你送我回宿舍行么?”
    “好好好,我们立刻就回学校去。别哭了,哭得我心疼。”
    “哎,哎,别急呀,”多米尼克死命拽住沈飞,“这才多早晚!她哭你就哄,要什么你就给,都长这样了,有什么不能顺着她的?我、我们也一块哄,跪地上给她磕头都成!不是叫我们大老远的来看看弟妹吗?没看够呢这走啦?”说着脸都快贴维桢身上了。维桢吓得打了个嗝。
    沈飞踹了他一脚,笑骂道:“舌头捋直了吗你就搁这胡说八道?我的媳妇儿有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哄她?”
    沈飞交待了众人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点无需客气,连同后半夜玩乐的开销一条龙全都记他账上,便带着维桢扬长而去。
    沈飞一面开车,一面不住地将目光流连在维桢身上。见她小小一团窝在副驾上,神情萎靡,柔心弱骨,都不知道该怎么疼她才好,便不时蹭蹭她的脸颊,在她耳边绸缪细语,端的是深情款款,曲意俯就。
    维桢睁开眼时,已被沈飞抱下车,站在院子里,四周草坪修得十分规整。她吃了一惊,挣开沈飞的手道:“我们在哪里呀?你不是说送我回学校么?”
    沈飞道:“你身体不舒服,我哪里舍得把你丢在宿舍不管?总要陪着你,等到确认你没事儿,才能放下心来。”手臂又圈了过来,“乖,我们先进屋去,这里是前院,晚上风吹着冷。”
    维桢听沈飞自作主张把自己带到他的住处,被勾起了心事,挥开他的手道:“你就是在强词夺理。既然这样为什么方才在车里不早说?我看你就是喜欢骗人玩,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还装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我偏不要去你家,我现在就要回学校去。”
    “哎呦我的乖乖,就气得这么厉害?”沈飞错愕,忙将她拦腰拢进怀内,“桢桢,乖宝宝,别生气了。我就是舍不得你而已,哪里就到欺骗的地步了?方才在酒店洗手间外面还没尽兴呢,心肝儿,让我再疼疼你。”
    维桢记起蒋晗熙说过的那句沈飞口味奇特,只好刚入校门新鲜小师妹的话,冷笑道:“我难道是供你开心取乐的玩意儿?你装出对我千好万好的样子,就是为了骗我替你消遣?”
    自己差点连心肝都掏出来讨她的欢心,就换来这么两句没心没肺的话?沈飞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凤眼微眯,盯着维桢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女朋友,怎么就亲近不得?你难道是叫我骗上手的?别忘了当初是说谁过只要你力所能及,一切都由着我;也承诺会乖乖听我的话。现在是打算出尔反尔了。”
    维桢一噎,语气便弱了下去,“是这么说过没错。可是我们只是在交往,我也不是卖身给你了。你既然存心欺骗我,可见也没有几分真情,我们如此貌合神离,不如分手算了。”
    “分手?”沈飞怒极反笑,“我是由得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他脸色铁青,眸光阴狠。维桢逞强的话被吓得吞了回去,甩掉他的手拔脚就逃,没跑开几步,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扯住。维桢且惊且惧,酒后之人本就脚下虚浮无力,如此纠缠,不由头晕目眩,膝盖一软身子前倾,顿时滚瓜般跌落在地上。
    “小祖宗,好好的你跑什么?”沈飞又急又气,几步冲过去将她抱起来。
    维桢觉得手臂上热辣辣地灼痛,掀起袖子一看,小臂上红肿了一片,是方才支地时擦着了。
    沈飞倒吸一口凉气,心疼道:“你乱跑什么?我能吃了你?瞧把自己摔的!”
    “你要打我,我为什么不能跑?”维桢哽咽道。
    沈飞脸上的怒色早褪了,哭笑不得道:“我什么时候要对你动手了?除非你敢背叛我,不然我怎么舍得动你一个指头。”
    “你方才那么凶,我害怕。”
    沈飞脸色一敛,“谁让你口不择言,没轻没重的,分手也是轻易说得的么?”
    他满口谎言在先,还好意思理直气壮地指责自己?
    “谁叫你骗我的?自己撒谎还有理了?”维桢满心悒郁不平,手上疼得厉害,声音便带了哭腔。
    “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该骗桢桢的。”
    跟个喝醉酒的小娃娃赌什么气呢。沈飞服下软来,拿手背帮她擦泪,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红痕,又不舍地用唇蹭了蹭。
    他只以为维桢是恼他擅自带她回公寓,“再也不骗你了,别生气了好不好?一点小事而已,怎么气性就大成这样?”
    “真的吗?说话算数?”维桢双手抵在他胸前迟疑问道,没有注意到沈飞已经把她往大门带。
    “决计不敢了,平日里性子软绵绵的人,怎么一喝酒就厉害起来了。”沈飞暗自苦笑。不过是想跟她多相处些时间,怎么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维桢又催促道:“沈飞,现在很晚了,我想回宿舍睡觉,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不好。”沈飞道,手上将人箍紧,刷了芯片,输入密码,门无声地往两边打开。沈飞大步进了公寓,厚重的金属大门随即自动合上。
    公寓一眼看去十分明快单调,家具极精简,疏疏落落大片空间,只有客厅里一套恢弘大气的实木沙发分外抢眼。
    沈飞拥着维桢坐到沙发上。他体型魁伟强壮,肩宽腿长,突然矮下身来,怀里的维桢被颠得尖叫一声紧紧地揽住他的腰。沈飞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维桢还来不及生气,就被这套家具的木头吸引住了。方才进来时看见上面丝丝缕缕的金点闪烁生辉,还以为是作了金箔贴面、描金涂漆等处理,就近一看,原来是由木头本身的切面生成。她拿手指扣了扣,音质清脆,隐隐有金玉之声。
    沈飞玩味地端详了她一会,笑着道:“桢桢挺识货嘛,是古琧斯时代的金星紫檀没错。研究院二十五年前研发培育出种苗,这些年拿营养剂催生剂当水浇,得到的木头全让我家老爷子和晗熙家的蒋委员分了。我从老爷子手里掏出大半,就打了这么套沙发,住哪往哪运。”
    维桢失声道:“整块原实木么?这么大?”
    沈飞点点头:“这屋子里就数这玩意儿值钱。”
    维桢有一只十六层的金丝楠镶螺佃首饰盒。
    她十五岁生日时,远在首都星伊利丹的莱昂叔叔专程送来了一套十六件以罗霂兰各式贵重宝石打造的首饰作为贺礼。当近侍把一只金丝浮绕,香气淡雅宜人的十六层木制锦盒双手朝维桢奉过来时,静坐一旁的方瑾儒突然走上前来,手一扬,将锦盒轻轻推开。
    近侍面容寻常,头发是十分夺目的绯红色。他的目光胶在那纤妍洁白的素手上,有一瞬的痴滞,随即脸色大变,“扑”的双膝跪地,惶恐地望向莱昂.垌文迪许。
    莱昂凝眸于方瑾儒:她已坐回原处,姿态姣冶,神色恬澹。如果侍卫身份有异,她不该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没事,起来吧。夫人嫌你们粗鄙呢。”他接过锦盒,“我来亲自伺候夫人。”
    他取出一双环珠九转玲珑镯,蹲下来替维桢戴到腕上,然后依旧半跪着,将由整块金丝楠雕琢而成的盒子递予维桢的母亲,他的动作温柔虔诚,似狂热的信徒膜拜真主,姿态如此谦卑,几可令人泪下。

    因为是晋江首发的,如果嫌这里更得慢,可以先去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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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莱昂.垌文迪许返回首都星时在中转港口遭到暗杀,左臂中了一枪,随行之人一死十七伤。维桢放学回家,一进门就见到母亲在看帝国新闻报导。
    方瑾儒身姿如柳,琉璃球似的眼珠子仿佛有光影流动。维桢悄悄凑过去。
    第一时间现场直播,为了顾及观众的感受,作了遮掩处理,尸体已经覆盖起来,露出半截绯红的头发。
    维桢心神大震。倏的想起母亲突兀的行为。方瑾儒是个敦肃守礼之人,那一日的举动于她而言十分不同寻常。
    “妈妈,你预先知道那个叔叔会出事吗?”
    方瑾儒有点意外女儿的敏感,“他身上有死气。死气不详。”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不让此人接触女儿。
    维桢有点难过,“妈妈这样厉害。我是妈妈的女儿,为什么样样不如妈妈呢?”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世事往往盛极而衰。虽知人之一生,福分都是有定数的。你已经有了这样世间罕见的姿容,你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有人殚精竭虑,为你双手奉上,并不需要这些玄妙的力量作锦上添花之事。你这样就很好,比妈妈幸运,也比……幸运。”
    她凝视女儿秀绝的小脸,神情似欣悦,又似忧伤。
    这样的目光让维桢十分无措,彷佛母亲透过自己在看什么人,那人是如此遥不可及,成为她终生的遗憾,永远无法释怀。
    因着这样微妙的心情,她罕见地反驳了母亲,“如果我预先知道,不就可以躲过灾难么?”
    方瑾儒道:“逆天不详!你所看见的,你以为是不幸的事情,其实已经是你能设想的最好结果。擅自插手人间命数,会将自己推往更加不堪设想的境地。”
    维桢结结巴巴道:“那如果我去改变的是别人的命运呢?倘若是至关重要的人,值得我去冒险的话。”
    “重要的人?”方瑾儒的笑意浅淡而冷漠,这样不带一点感情又过分美丽的笑容几乎不像是凡人该有的,“这天下本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你以身犯险。世人在我方瑾儒眼内皆命若蝼蚁,唯有桢桢是母亲心中至宝,母亲不会允许你为了任何人葬送自己的幸福。”
    ……
    “桢桢?想什么呢,都不理我了,嗯?”沈飞抱怨道,神色却十分愉悦。维桢在的地方,似乎连空气都分外怡人。
    维桢回过神来,道:“哦,就是想起我有一只金丝楠的首饰盒。你这个都估量不出价值来,往后可以做传家之宝啦。”
    沈飞柔声道:“桢桢,你嫁给我,这套紫檀木沙发就是聘礼之一,好不好?还有什么是你中意的,我都给你弄来。”一面低下头去吻她。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我才几岁,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呢。”维桢嘴上敷衍,心里发虚,下意识地侧过脸去,沈飞的唇落在她腮边。
    他也不生气,就势在上面嘬了一下,拍拍她的脸蛋道:“什么时候谈都一样,你以为还能嫁给别人么?”
    维桢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再次央他:“你快送我回宿舍吧,我困了。”
    “想得倒美,你胡搞蛮缠半天,害得我提心吊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了?”
    维桢道:“闹也闹了,还能怎么着呢?难道真要打我一顿泄愤么?”
    沈飞道:“我自然不舍得打你。不过你叫我冰里火里走了一遭儿,总要略作补偿才公平。”他贴到维桢耳旁,“宝贝儿,让我看看就放你回去。”
    “看看?你要看什么?”维桢惊疑不定,见他脸上神色暧昧,隐约能猜到一点他的心思,却盼着是自己想多了。正忐忑之际,沈飞已将她的上衣下摆自裙子里扯出来。维桢遽然变色,连忙按住他的手,“我不要!我不要!沈飞,你现在就送我回学校。”
    “桢桢,你要是乖乖听话呢,我就单纯看看;你若非要闹腾,把我惹急了,连我自己都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来。”沈飞盯着她一字一顿道,箍着她身子的手臂强硬似铁钳一般。
    维桢见他神色不同寻常,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玩笑,眼圈倏地泛红,一声不吭地阖目扭过脸去。
    沈飞安抚地啄了啄她的唇角:“好孩子。”一面把她一条腿儿搬过去,让她跨坐在自己膝上,手上不停歇地将她衣服的纽扣逐个解开,又熟捻地将内衣扣拧开扯下来。
    舟中看晚霞,灯下赏美人。暖色灯光下的维桢冰肌雪肤,玉软花柔,曲线绝美几可夺人心魄。
    沈飞血脉贲张,气息骤然急促起来。维桢羞愧欲死,双臂抱胸缩下身窝在他怀内。
    “桢桢,别怕,我就看看而已,不会欺负你的。”沈飞语气轻柔,手上却干净利落,握住维桢两个手腕扭到她身后。他目光如痴如醉,叹息着呢喃:“宝贝儿,你生得太好了,真是个少有的尤物,我确实是艳福不浅。”
    良久,沈飞终于松开手。
    维桢两条玉笋一般的手臂随即环胸蜷作一团,单薄的肩头微微发抖,双眼紧闭,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动人极了。沈飞忍不住伸手要抱她,维桢用力地摇了摇头躲开。
    沈飞不敢勉强,拿自己的外衣将她盖好,盯着她泛红的小脸看了又看,神情似是满足又似是不甘,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娘的,老子能当圣人了。”
    他去洗手间随便清理一下便回去客厅。维桢正躲在他的大衣后面望过来,视线似乎是落在自己身上,走近才发现内里空空茫茫,脸上有点警戒又有点可怜。
    沈飞半跪到她身前,拿起她的衣服小声哄道:“宝贝儿,没事了。乖,把手抬起来。”
    维桢顺从地点点头,双臂却虚软无力,微微撑起一点便耷拉下去。
    沈飞笑起来,抓过她的手帮她把衣袖套上去,“瞧你迷迷糊糊的样子,一点儿成算都没有。就是仗着我心疼你,若遇上狠心的人,早被吃干抹净了。”
    维桢默不作声。难道这样就不算是欺负么?他明知道自己不愿意,还是一意孤行。维桢心里闷闷的,好像被根绳子不松不紧地勒着,带来隐晦的疼痛,以及气喘不顺的窒息感。她散涣的焦距慢慢聚拢起来,垂着眼帘,透过长长的睫毛盯着沈飞的手指一颗颗将自己衣服的扣子扣上。待上衣穿好,维桢向旁边挪了一下身子,脚尖往地上够去。
    沈飞一手勒住她的腰身不许她走,嘴里调笑:“宝宝,过了桥就要抽板了?”
    “你答应过我的。”维桢已是惊弓之鸟,骇得身子微微颤抖。
    沈飞诧异于维桢的惊惧,“桢桢,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就是想让你再陪陪我。”
    维桢鬓边微微濡湿,脑子糊作一团,见沈飞确实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方气虚神弱地伏到他胸前。
    沈飞温柔地帮她拭擦脸上的汗水,声音满足而惬意:“我的宝贝儿真是纯洁极了。”
    第十九章
    维桢又央沈飞送她回学校。
    沈飞不愿意放她走,如果可以,他甚至盘算从现在开始就拿根链子把这活色生香的小宝贝儿锁在屋子里,一生一世都不放她走出半步。这样的念头带着某种邪恶而甜美的魔力从心底冒起,伴随着细小的电流在身体各处流窜。
    他环住维桢的腰,轻声细语劝她:“桢桢,你看都这么晚了,就在这里睡一夜好不好?我就是想抱住你一起躺着,保证不会碰你,嗯?”
    维桢咬着唇,眼内有水汽弥漫上来,慢慢凝结成水珠一颗一颗地溅落到沈飞臂上,“你答应了的,说话不算话……”
    沈飞叹了口气,“你就是我命里的天魔星,好吧,我送你回去。”对待维桢他算是比较有耐心,讲究张弛有度,不至于一味逼迫于她。况且情爱之事,就如顺水行舟,怎么着也能循序渐进,不怕她能翻过天去。
    从巨大的落地窗往外望去,璀璨星光自天际云朵间畅然流下。沈飞想与维桢多相处一会,便跟她商量:“桢桢,从这里走十几分钟就到学校了。我们散着步回去好不好?”
    维桢还有点醉意,确实不想闷在车里,就答应了。
    没走几步,维桢双腿一软,跟面条似的往下滑去。
    沈飞眼疾手快地拦腰托住她,“怎么了?是不是头晕?”
    “不是,就是脚没有力气,撑不住了。”维桢自己也唬了一跳
    沈飞蹲下身道:“真是个小娇娇,骑我背上吧。我也当一回猪八戒好了,把个小俊媳妇儿背回家去。”
    “那你必定是天下间最玉树临风的猪哥哥了。”维桢依言趴到他后背上。
    沈飞的肩膀棱角分明,线条流畅,没有半点赘肉,明明步伐平稳,托着她臀部的双手却故意一颠一颠往上托。维桢不由“咯咯”笑起来。
    沈飞背着维桢,听她话语天真,笑声娇脆,心里喜欢得想把她揉碎了含到嘴里一点一点吞下去,往后俩人骨血相溶再不分开,一时又恨不得这段路一直延绵下去,永远都走不完才好;乃至后来维桢沉默下来,一声不响,都给他一种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安宁和满足。
    到了女生宿舍楼前,沈飞把维桢放到地上。经冷风一吹,维桢的酒意早已消散殆尽,理智渐渐回笼,方才路上那种单纯的快乐仿佛镜中花,水中月,经不起半点现实的敲打。她躲闪着说了声“再见”,低下头往楼门走去。
    “桢桢。”
    沈飞捉住她的手腕,大步转到她身前,狐疑地打量着她。
    维桢的脸容本来如羊脂玉一般莹润温软,此刻却像镀了层冰屑,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沈飞何等敏锐,何况是对着自己一时一刻都放在心上的人。他盯了维桢半晌,意味深长道,“还是醉着的时候好,就算撒野发脾气也跟只小猫咪似的软绵绵惹人怜爱。不像现在,板起脸冷若冰霜,叫人恨得牙痒痒。”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若是狠心把你灌醉,你难受哭闹起来,我又不免心疼,真是左右为难。”
    维桢垂下眼睑道:“让别人如意还是叫自己称心,这不算是难题吧。”
    “别人如意不如意的,与我何干?我不过想叫桢桢顺心如意而已。”他说这句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为了顾及维桢的心情,他早把她翻过来覆过去艹了一百遍,何必过这种差不多是苦行僧的日子。
    维桢低声道:“不是叫我如意么?我现在只想回去睡觉。”说罢,甩开沈飞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各种暴戾的念头在沈飞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还是归于沉默,只一动不动地望着维桢的背影消失在楼门后面。
    维桢不是个喜怒无常的女孩,性子软和得很,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他想起某个公益广告里说,如果小孩子受到侵犯,就可能出现狂躁失常的情绪,罕见地觉得脸上有点发热。比维桢更小的孩子他都试过,不过那些都是欢场上八面玲珑的人物,彼此是你情我愿,等价交换,方才维桢却委实是有点不情不愿的。她年龄幼小心思单纯,又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对这种事害怕抵触再正常不过,如果她表现得悠然自得,游刃有余,自己反而要生出疑心。单单想象一下维桢被其他男人亲吻抚摸,他就有种要杀人的冲动,遑论发生关系了。但他也不会因为她不愿意就随着她不碰她。
    沈飞绝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却自问不是头随时随地发情的禽兽。他对维桢有着那么强烈急切的欲望,一来是因为他实在稀罕她,在沈飞看来,什么发乎情止乎礼就是狗屁,既然喜欢一个人,自然希望与她肌肤相亲,怎么可能忍得住;二来是他有种野兽般的直觉,维桢其实并不是如她嘴上所说的那样真的喜欢上他,至少不是像自己对她那种非卿不可的态度。你说明明是个再柔弱不过的女孩子,怎么有时候反而给人一种凉薄无情的感觉?不是指心肠冷硬,而是漠不在乎,仿佛怎么讨好她疼爱她,都不为所动。是不是因为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未曾定下来,所有才会变来变去难以捉摸?沈飞脸色异常阴晦。他铁定不会对维桢放手,就算她突然变了心,不想再跟他在一起,沈飞绑也要将人绑在身边。那么尽快占有她,亦不失为一个有力的保障,不是说女人对自己的第一男人都有着特别的感情么?
    维桢有打算让自己当她的男人么?沈飞将她的一言一行掰开细细斟酌了一遍,再自以为是也觉得维桢对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非他不可,非他不嫁的执着。沈飞整张脸都扭曲起来——还不如刚才在家里就强要了她,反正怎么宠溺她怜惜她,将她看作了掌上明珠一般,这没良心的小东西都不晓得感恩戴德。自己已经为她忍耐到这种地步,现在照样甩脸子给他瞧。他沈飞何曾为了谁这样委曲求全过?
    然而一回忆起维桢雨润云温,几可染神乱志的动人情态,沈飞的脸色很没骨气地舒缓下来。人都是感情动物,况且对象是自己心爱的人儿,沈飞希望能够两厢情愿,如果那个时候维桢是愉悦的,会害羞会撒娇会回应他,这比单纯的用强更令他心驰神往。况且维桢那么美,就算不真的怎么样,也多的是法子让自己尽兴,实在没必要在短时间内逼得她对自己生出怨怼之心。不过就是个未懂人事的女孩儿,他有无数手段让她食髓知味,慢慢顺从自己。
    正遐想连篇之际,通讯器响起,一看,原来是蒋晗熙。
    “喂,晗熙。”
    那头蒋晗熙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夹杂着酒吧里撩人的靡靡之音,“沈飞,你还没折腾完呢?桢桢这么小,你也悠着点儿。”
    沈飞苦笑:“谁折腾谁啊?小丫头防我跟防狼似的,哭着闹着要回宿舍,这不刚送了她回来。”
    “哦?”蒋晗熙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遍插茱萸少一人哪,既然没事就赶紧过来。你那几个老相好都望眼欲穿了。”
    “放屁,我现在有什么相好,早断的一干二净了。你千万别在桢桢面前露出一点半点来。我现在就过去。”沈飞看横竖没事,今天是自己作东,中途离席本就不妥,后半场怎么也得应酬一番,问了地点,便开车前往。
    “沈二少要过来?”一名美貌少年倚在蒋晗熙身上,神情有些跃跃欲试。他是今年正当红的小生萨缪尔.比安奇。全息电影风靡了联邦数年,如今又沉寂下去。人们开始怀念艺人真身出演的节目。演技高超的演员现场的爆发更具张力和感染力,能引起观众强烈的感情共鸣,远非每一帧都经过光脑计算,精确得近乎违和的全息电影可比。当然,演技堪忧的艺人则教人恨不能自插双目,替他减少些尴尬。
    萨缪尔的五官深邃艳冶,眼眸虽是蓝色,却异常幽深,某些角度望去彷佛是纯黑的,形状略圆钝,显得澄净秀致,让他的气质一下子变得迷离起来。蒋晗熙捏了捏他紧俏的臀部:“别想了,沈飞可不好这一口。我一个人还满足不了你,嗯?”说罢含了口烈酒顺势压在他妖娆的红唇上灌了进去。俩人都长了张招摇的脸庞,在酒廊里旁若无人地亲热起来,旁边几个衣饰贵丽神态肃然的中年男人脸色都有点异样。蒋晗熙的手掌自萨缪尔柔韧细白的腰身一路蜿蜒而下,见他媚眼如丝,不禁有点愣神,心想这人难怪能走红,原来生了双清水妙目。
    第二十章
    第二天醒来,维桢觉得头疼欲裂。她扎挣着爬起来围着被坐了一会,窗缝里透进一缕凉风来,吹得人寒毛直竖,惟有再次倒了下去。
    通讯器响起,是沈飞。维桢扁了扁嘴,还是接通了。
    “桢桢?”沈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嗯。”维桢应了一声。
    “刚刚起床对么?身上还难受不?”
    维桢恹恹道:“比昨天好些了,仍旧不大舒服。”
    沈飞的语调愈加温和:“小宝贝儿,真叫人心疼,以后再不许你多喝酒了。我就在你宿舍楼下,咱们一起去吃早饭吧,完了我送你回来休息。”
    “不用了,”维桢道,“头晕乎乎,身上也乏,哪儿都不想去。已经拜托过室友给我带早餐了,你无需操心。”
    沈飞沉默半晌,道:“这样也好,你多喝点温水,别费神温书了。中午我再来接你吃午饭。”
    维桢道:“我一整天都不想出门,明天我们再联系吧。”她今天实在不想见沈飞,心里面不知道怎么的特别烦他。
    “桢桢……”沈飞叹息道。
    维桢心上似被谁拿指甲挠了一记,低声道:“嗯?还有事吗?”
    “没什么了,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就联系我,知道么?”
    维桢随意地答应一声,把通话摁断了。
    “哎,同学,不好意思,我们宿舍的杀虫剂用光了,厕所里好大一只蟑螂。请问你们这里有药没有?”是的,亚星历2126年蟑螂仍然没有灭绝。
    维桢心脏漏跳了一拍,慢慢转过头去,正是那晚选修课里见过的松石绿肤色,头发奇长,对柏妮丝的事情知之甚详的女生。维桢与她们同一个学院同一年级,所以都住在这层。
    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就在门后面,你自己拿一下吧。”室友笑着对那女孩道。
    “我要出去一趟。”维桢交代一声,出门下了楼。她需要找人求证一下,一时间又不知道谁能告诉她。沈飞自然是知根知底,可是他既然能骗她一次,谁可以保证不会骗第二次?说什么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是她妄自菲薄,在这些阴谋诡计上,一百个童维桢也比不上半个沈飞。
    维桢想了半天,打开通讯器调出通信录一个一个往下翻,果然有一项标了个“蒋”字,蒋晗熙把自己的号码存她终端里了。
    通话连接,维桢试探着道:“您好,很抱歉打扰您,我是——”
    对面的男子叹息着道:“桢桢,我知道是你。你这样的嗓音,听过一次就不容易忘记。”
    维桢无言以对,讷讷“哦”了一声。
    蒋晗熙又道:“你要找沈飞?他没有跟我在一起。昨夜他玩得有点过头了,兴许没去学校。你试过联系他终端么?”
    维桢忙道:“不是,我不找他。我是特地找你的,有事想请你帮忙。”
    “哦?”蒋晗熙的声音带出丝笑意来,“你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找你?”
    “不用这样麻烦,这里说就可以。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女孩子,就是沈飞的前一任女朋友,她的名字是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蒋晗熙的语调让维桢觉得有些异样,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惋惜。他过了好一会才接着道,“她叫柏妮丝,柏妮丝.沃克?好像是这个名字没错。跟你同一个学院,比你大一届。”
    “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晗熙哥哥。”
    ……
    “听说不是自愿转学的,好像是得罪权贵,被劝退了。”
    “还有更可怜的呢,得罪的那人是她的前男友。”
    “没准男的是脚踏两条船呢,所以才要柏妮丝保密。谁让柏妮丝喜欢上人家,只好委曲求全了。”
    “……她就天天跑到战略指挥学院教学楼外面等,想求得前男友回心转意。兴许男的嫌她死缠烂打,就吩咐学院把她劝退了。”
    ……
    维桢想起曾经听过的闲言闲语,心里凉了半截。
    耳旁传来蒋晗熙饱含担忧的话语:“桢桢,你听来不是很好,我很担心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见个面,好好聊一下,可以么?”
    “不必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实在是感激不尽。”维桢说完便把通话中断了。
    蒋晗熙有些无语地仰面躺在床上,心想这个女孩子我行我素得这么理所当然。
    “哟,谁这么大牌敢挂断我们蒋公子的通话?”萨缪尔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光着两只脚踩在套房纹理斑斓的昂贵地毯上。他其实不过三十出头,洗漱过后脸庞出奇地清秀干净,竟有种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的情态。
    蒋晗熙倚在床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萨缪尔有点不自在。演艺圈里的人三分颜色七分打扮方显出十分的美貌来。他从来不在金主面前素面朝天,不过蒋晗熙与他是一夜恩情,不存在这种关系,也就随性些了。
    蒋晗熙突然道:“你跟了我吧。阿梅利亚导演今年会开一部新戏,商业大片,不是那些一味角逐这奖那奖的酸腐文艺片,听说是专奔着泰达希尔(联邦闻名的电影中心)去的。我让他给你安排个男二号的角儿。”
    萨缪尔霎时目瞪口呆,愣了半晌,不能置信地道:“蒋公子大清早耍我玩儿呢?”
    艾萨克.阿梅利亚是如今安多利亚星区最负盛名的大导演,十年前凭借一部伦理片《过犹不及》轰动联邦影坛,获得希利苏斯金像奖七项提名,迄今为止屡次获得希利苏斯金像奖、赤球奖、赤狮奖、赤熊奖、菲拉斯学院奖等联邦顶级电影奖项,是联邦少有的两获希利苏斯最佳导演奖的导演。他相人奇准,选角极为苛刻,然而得他青睐的演员十有八九能够一夜走红。
    萨缪尔与蒋晗熙勾搭上实属偶然。
    他在一部即将开拍的青春偶像星网剧里担着不轻的戏份,专门跟随剧组来核心星区会见几个重要的投资商。他在会所包房里被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商上下其手,吃了无数豆腐之后借着尿遁出来透口气,在酒廊里与蒋晗熙不期而遇。萨缪尔是风月场中混惯混熟的,瞟了两眼就知道是同道中人,蒋晗熙丰神冶丽,他亦自负姿容不俗,便上前搭讪,眉来眼去一番后才知道面前之人竟然是鼎鼎有名的蒋家太子爷。他其实没有妄想能攀上高枝儿一步登天,不过本着多认识个人多条路,相交一场,日后总有些微情分在。没料到这么大一张馅饼当真从天而降,一下子把他砸晕了。
    蒋晗熙淡淡地笑着勾了勾手指:“希望是物有所值吧。”
    萨缪尔眼里渐渐浮现出喜色,欢呼一声后扑过去“吧唧”地亲在蒋晗熙脸上。他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不知何故极大地取悦了蒋晗熙,他沉促地笑起来,按着萨缪尔的后脑深深地吻在他的唇上,口舌交缠间透明的水光藕断丝连。
    蒋晗熙体型峻拔颀长,皮肤细腻雪白,均匀包裹全身的肌肉似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此人穿着衣服时俨然一介翩翩浊世之佳公子,脱下衣裳,气势竟是极其强悍骇人!
    萨缪尔受到蛊惑,神魂颠倒地顺着他修长的颈脖一路往下亲吻。
    蒋晗熙短促地“唔”了一声,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内光影明灭,隐约闪过无机质般的冷漠。
    萨缪尔用尽浑身解数讨好他,眼眸流转风情万种。蒋晗熙似乎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完完整整地落在那双寥若晨星的杏眼里。
    蒋晗熙盯着萨缪尔那双含情水眸,似是愉悦又似是怅然若失,出来时难以自禁地吐出一个缠绵之极的“桢”字,脸色骤然一变。
    萨缪尔喘息着抬起头望向蒋晗熙,见他怠倦地合上双眼,凉薄浅淡的双唇又缓缓地说了一个“好”,脸上些许疑惑的神色便变为全然的欣喜与得意。
    第二十一章
    次日起来,维桢宿醉的不适已全然消退,人却更加疲乏虚弱。任凭谁一整天粒米未进,只灌下几杯浓茶水,又昏睡大半日,怕也会精神气儿短,懒怠动弹的。
    今天上午有两节专业课,维桢思来想去,勉强去了也听不进什么,便央室友替她告了病假。几刻钟过后宿舍已是空空落落,只余下她一人。窗外似有戾风四处串流涌动,几片乌沉沉的云朵在天空荡涤如潮,偏偏风眼云缝间数束热烈的光芒照射而下,流光耀目,璀璨如金,让人闹不分明接下来是阴是晴。辗转反侧之后,再次大被蒙头,诸事不想。虽然天下的事不是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昏睡逃避便能解决,终究躲得一时是一时,眼不见为净罢了。
    维桢是被回来歇中觉的室友吵醒的。
    她慢慢吞吞下了床,打开光脑终端,通讯器里数十个通话请求,大部分都是沈飞的。维桢头皮发麻,芯片又闪了闪。
    “沈飞?”她忐忑不安道。
    “桢桢,我在楼下,你马上给我下来。”沈飞的声音喜怒难辨,一字一顿似有实质般钻入维桢耳内。
    “我、我不舒服——”
    沈飞打断她:“你有两个选择:自己乖乖下来或是我上去直接把你楸下来。当着你同学的面,后者恐怕不会太好看。”
    维桢不敢再拒绝,战战兢兢地道了个“是”字,通话便被沈飞中断了。她坐着发了一回呆,随便披了件外衣便出门下楼去了。
    沈飞正坐在花圃的白石矮栏上抽烟,左手臂往后撑,两条匀称结实的长腿大张,微微仰起脸。这种姿势何其不雅,偏他做来落拓不羁,倜傥风流,然而脸上阴郁冷漠,仿佛戴上了面具一般。
    其实沈飞昨天早上碰了维桢的软钉子之后并没有十分不快,他心里原是有些愧疚。前天晚上赶到会所后被他那些狐朋狗友又灌了一轮,众人在VIP包间里抽烟打牌胡天胡帝一番,多米尼克犹嫌不够尽兴,吩咐经理领了十几名花枝招展的靓女姣童来陪酒助兴。沈飞原本并无此意,偏偏韩弗理几个惟恐天下不乱,串掇着其他人一同起哄,他哭笑不得,随意拉过一名二十多岁,肤色很白,头发特别浓密的女孩坐到身边。那女孩子千伶百俐,善解人意,唇对唇地喂了沈飞几杯酒。沈飞虽然醉得一塌糊涂,到底惦记着维桢,最后也没有闹得很过火。将近三点才散场,他付了那女孩大笔小费就只身回公寓了。
    次日清晨去寻维桢未果,下午被联邦军方紧急召了去,一直待到深夜才脱身。之后再联系维桢,都没有等到回复。沈飞每隔十几分钟就拨一次,捏着通讯器的手背青筋突起,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气场实在太过可怕,连韩弗理都不敢上前搭话,遑论其他人了。
    沈飞一见到维桢就站起来,把香烟往身后的树身一摁,随手丢在花圃里,然后大步行至她跟前。
    他盯着维桢看了一会,见她星眸微红,瓷白的脸庞透出一丝不健康的淡青色,螓首低垂时有种弱柳扶风的妍态,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脸色这样难看,看来当真是身体不舒服,并不是撒了谎骗我。”一面伸手要抚她的脸颊,维桢下意识退开两步。
    沈飞挑了挑眉,神色不变道:“怎么一直连接不上你的通讯器?”
    维桢道:“我睡了大半天,没注意呢。”
    “那以后就留心一点。联系不上你,我有多担心你想过没有?”见维桢抿唇不语,他阖了阖目,压制下心底的躁动,“没有我看着,桢桢这两天肯定是没有正经吃饭。我们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
    维桢低下头道:“谢谢你的关心,我今天乏得很,不想走动,宿舍里就有吃的东西。”
    沈飞对她的话恍若未闻,沉吟着道:“现在天色不好,还是去学校附近的餐厅算了。你本来就不舒服,万一在外面淋了雨,铁定要生病。”
    维桢不再与他罗里罗嗦,转过身想回去,蓦地手臂上一紧,已被拖至沈飞身旁。
    她趔趄了几步,骇然道:“沈飞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那句话你没有听明白,嗯?”沈飞扫了她一眼,眸光森寒透骨。
    维桢不敢再挣扎,任由他把自己拽到车旁,粗暴地塞进了副驾座里。
    沈飞给维桢系好安全带,一面开车,一面挑了几家她平日喜欢的饭店问她,维桢一昧摇头,“什么都不想吃,我不饿,没胃口。”
    沈飞讥嘲道:“什么都不吃?你最近修仙了?打算薛谷闭关?”
    维桢被强行拉走本就委屈,听了他阴阳怪气的话,眼眶一下子红了。
    沈飞反复对自己说,这不是他队里的兵,经得住操练;也不是大院里的混账兄弟,扛得住揍。这小祖宗比樽琉璃美人像还矜贵,碰一下就碎了。
    他重重地出了口气,缓声道:“好,好,不吃就不吃。那咱们找个地儿好好聊聊?桢桢,你就是要判我死刑,好歹也得让我知道罪名不是?”
    “好吧。”
    沈飞道:“去我家好不好?我让保姆提前过去给你炖个汤,再做点素馅儿的点心?”
    维桢摇头道:“我不要去你家,你爱欺负人。”
    沈飞脸上有点发热,摸摸鼻子道:“小丫头真够小气的。那咱们去会所吧,包房里安静。”
    到了之后沈飞还是让人上了些小吃。老板会来事儿,端上来的点心小巧别致,颜色斑斓,各式各样满满地摆了一桌,很能讨小姑娘的欢心。维桢果然眼睛一亮。
    沈飞笑道:“尝尝?”说着拿小勺每样拣着喂她。
    维桢挑嘴,喜欢的就吃,不喜欢的咬一口就推开。
    沈飞对着维桢是一点原则都没有的,不说纠正她的毛病吧,反而纵着她,维桢吃剩的,他二话不说,一口咽了。
    吃饱后维桢抱着杯热呦呦兽奶喝,嘴边沾了一圈奶泡。
    沈飞给她拭擦,爱她檀口鲜妍如点丹砂,搂过她的腰就要吻。
    维桢蹙着眉避开。
    沈飞脸容一沉,白皙的额角上青筋暴起。维桢胆寒,怯生生地挪开了一点。
    “好了,桢桢,我们不闹了行不行?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前天晚上吃过一顿饭回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先是胡搞蛮缠,后来又变得阴阳怪气,如今竟然开始躲我了。”沈飞眸光阴沉沉,鸱视她道,“是席上哪位吃饱了撑的跟你嚼舌根了?还是说你被鬼上身了不成?”他脸上现出讥诮之色,“别的不敢说,我沈飞上过战场杀过敌,满身煞气,邪魅不侵,把你扒光了一寸一寸检查,瞧瞧鬼到底藏在那一处,好不好?”
    听到“嚼舌根”三字,维桢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责问咽了回去。不能直接问他柏妮丝的事,自己答应过蒋晗熙为他守口如瓶的,心里一慌乱,眼睛便不由自主地躲避开沈飞的目光。
    “你最好乖乖的,别试图想什么借口来敷衍我,”沈飞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凭你这样的小伎俩,能在我面前耍花招?你是太高看自己,还是过于小瞧我了?我劝你将前因后果如实说清,不要再自取其辱!”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第二十二章
    维桢吓得脸色一白。
    沈飞凭什么对自己疾言厉色?他撒谎在先,既然道了歉,承诺了不再隐瞒她,随后就该坦诚前事才是。然而直到现在,他何来半点愧疚之情,更没有丁点要将他和柏妮丝之间的事和盘托出的意思,之前种种赌咒发誓,不过是为了应付她,好哄得自己对他百依百顺罢了。维桢喉头一噎,用力喘了几口气,最终压抑不住逸出一丝啜泣,又不愿意示弱,捂着嘴细声细气地啼哭起来。
    “哎呦喂,小乖乖,好好的又哭起来了。”
    沈飞傻眼,忙抱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最见不得维桢落泪,又是窝火又是心疼,“别哭了,别哭了,气都接不上来了,怎么就委屈成这样?我还不够宝贝你么?”
    有人哄她,维桢越发哭得气若游丝,端的是泪光点点,细喘微微。
    沈飞心神一荡,挑起她的下巴,小东西气噎喉堵,卷缩成一团窝在自己怀里,眼眸半闭着,剔透腻白的脸蛋哭得泛上一层淡粉,秋波滴沥,香腮染赤,其姿色妖态更胜桃李。
    “怎么,这样娇气,嗯?”一点一点舐她脸上的泪,连眼泪都是甜丝丝的,口水更甜,哪哪都又香又甜,温香软玉似的宝贝。他慢慢地挪到微张着啼哭的小嘴上,“瞧这可怜的小模样,真是教人想疼你,又想欺负你。”言毕一口含住,慢腾腾地啜吻着,又勾了她的小舌头,仔细且凶狠地吸吮,软得跟一小团羊脂似的,甘饴如蜜,似乎要融在自己嘴里。感觉到维桢呜咽着推他,便含糊地哄着。
    “心肝儿,别怕,老公就是想疼疼你,也没干别的,对不对?”
    “来,张开嘴让我瞧瞧,好宝贝儿……”
    “好乖,桢桢,你再乖一点好不好?”
    ……
    “你刚才又凶我。”被沈飞喘着粗气放开后,维桢委屈地控诉他。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对桢桢凶了。”跟这活色生香的小东西亲吻了一轮,别说怒火,沈飞感觉连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还骗我,你总是对我撒谎。我再不要相信你了。”
    “天地良心,除了诓你去我那儿,那句跟你说的不是实话。”沈飞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你前女友的事就没说实话。”
    沈飞赌咒:“我跟萨拉.佩雷斯分手之后就没再有半点瓜葛,绝对没有藕断丝连,做对不住桢桢的事情。”
    “萨拉.佩雷斯?”维桢愣神,“你的前女友不是柏妮丝.沃克吗?”
    听到柏妮丝的名字沈飞心知不好,环着她的肩膀道:“桢桢,你听我说——”
    维桢挣了挣,没挣开,轻声问道:“那个萨拉,你与她是在柏妮丝学姐之前还是之后?难道你……”沈飞是不是脚踏两船?
    沈飞避过这个问题,道:“萨拉.佩雷斯是我父亲朋友的女儿,我母亲颇中意她,就安排我俩相看,不过见过几面,吃了几顿饭而已,我对她压根就没有什么感情。后来出了些意外,两人就分开了。”
    “这位佩雷斯小姐是伯母为你相中的妻子人选?”维桢突然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之前是她没细想。父亲是皇室旁支,童年几乎一半时光被罗霂兰帝国王储莱昂.垌文迪许带在身边,维桢很清楚,无论哪个国家,大户人家都最讲究门当户对。沈飞出身联邦权贵,他的父母必定会为他在相似背景的人家里择媳,自己是罗霂兰帝国人,不会在这个范围内。而在母亲眼内,只沈飞居住在联邦这一点,就肯定入不了她的眼。维桢对毕业之后要离开沈飞回祖国一事分外愧疚不安,如今看来倒是她自作多情了。她与沈飞,从一开始就互不拖欠,往后劳燕分飞,自然亦各不相干了。
    沈飞听了维桢的话眉心一紧。
    他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阶段,对自己想要什么简直洞若观火。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像要得到维桢一般渴望过什么东西,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极端的焦躁,让他偶尔从心底窜起一种狂暴邪恶的念头,恨不得亲手毁了她,让这种躁动消退,他就能重新回复到那个轻裘缓带,凡事都能泰然自若的沈家二公子。当然,比起毁掉她,更理想的就是把维桢完完全全地掌控在手掌心。短短时日,他已经将她刻入到骨血中去,他这样爱她,为了她简直能不惜一切,也希望维桢能把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维桢的神色:“桢桢,那些都是遇到你之前的事情。那时我没有喜欢的女人,娶谁不娶谁根本无关重要,才会任凭我母亲裁度。如今我有了你,你就是我的命,我肯定是要堂堂正正娶你入门。我的婚事自己能做主,你不必计较我父母的想法,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维桢一时哑口无言。她想劝他不必太在意自己,两人萍水相逢,情意再深也比不过父母几十年的养育之恩,他应该听从父母的安排;她要的本就是一场花前月下的初恋,而不是矢志不渝的百年好合……这些话在面对沈飞近乎虔诚的眼神时,是那样苍白无情,令她不忍心启齿。
    无论日后能否履行诺言,沈飞当下对她确是真心一片,她无法以同等的真诚去回报,然而真作假时假亦真,若表面上对他情深一些,他既分辨不出,自然也能满心愉悦,那样真不真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正如古华夏三国时代的刘备刘皇叔,在后世评价里就是宽厚待人,他既能一生都持之以恒,是否内里藏奸就无所谓了。
    于是维桢抓住沈飞的手嫣然一笑:“嗯,沈飞,我相信你,我也是同你一样的。”
    她这样一副绝色的皮相,配上妩媚的笑容,温柔的情话,长眉连娟,微睇绵藐,铁石心肠的人都能被她打动。
    沈飞惊喜若狂,恨不能把五藏六府一齐挖出来捧到她脚下,满腔的话语无法诉诸于口,唯有抱紧她,一面在她眉心嘴角细细亲吻,一面喃喃道:“宝贝儿,真好,我爱你,我爱你……” 维桢“咯咯”娇笑起来,抵着他的胸膛道:“别闹了,你都还没跟我说清楚柏妮丝学姐的事呢。”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柏妮丝是多米尼克的——呃,朋友。有一回哥们几个到酒吧玩,多米尼克把她带来介绍给我们认识。”
    维桢笑:“朋友?女伴吧,多米尼克学长那人呀,呃,有些不太检点。”她从不在背后说人,这样的话已有点重。
    她笑容一滞,不可置信地望着沈飞,“柏妮丝学姐和多米尼克学长不可能是君子之交。你又跟她、你们……你俩是不是发生过,发生过……”她张口结舌,这样混乱的事情不是她能够想象的。
    第二十三章
    不跟她发生关系,难道我还跟能她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么?沈飞比吃了黄莲还苦。事实上三人一起做过的事情比维桢所能想象的还乱好几十倍。沈飞自然不能叫她知晓,迭声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桢桢,我根本不喜欢她,自然不会碰她。”
    维桢不语。
    沈飞斟酌着语言,“过了几日,柏妮丝突然跑来与我告白,宣称对我一见钟情,希望我能当她的男朋友。”
    “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在你眼里想必是一文不值的。”维桢讥诮道。
    “桢桢,”沈飞想亲她,被她躲开,只好继续道,“她是多米尼克的女人,我只觉得荒谬,自然一口拒绝。没想到第二天多米尼克主动找来,跟我解释和柏妮丝之间不过雾水姻缘,我若有兴趣,尽管自便。一来我确实对她没有特别的感觉,二来正如我跟你说的,婚事原本由家母做主,从塔桑尼斯星(塔桑尼斯星球保护战)回来后我就没打算正经交女朋友,以免节外生枝,因此仍旧没有答应。柏妮丝哭得很伤心,说我是嫌弃她,多米尼克又在一旁推波助澜,我只好应承与她作为普通朋友相交。”
    其实柏妮丝的意思是名分并不重要,她只希望能跟沈飞在一块。别说沈飞还没结婚,就算已经娶了正室,他要养情妇养床伴的话,自问也没人管得了他。柏妮丝长得不错,又是自动送上门的,他乐得多一项消遣,哪里有拒绝的道理。这些却是万万不能向维桢透露。
    “之后一年里,俩人不时出入些玩乐的场所,说说笑笑,哥们打趣几句我也不在意,总归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就好。后来我母亲安排相看萨拉.佩雷斯,我不想让佩雷斯家难堪,就对外言明了与柏妮丝并无亲密关系,也不再跟她在公共场合一同露面了。”沈飞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着维桢的神色。
    维桢心想,这就是蒋晗熙所说的,俩人关系突然冷淡下来,沈飞对外交代是普通朋友的原因吧,他有了正式的未婚妻人选,确实需要避嫌。
    “既然只是普通朋友,为何后来要彻底断绝关系,柏妮丝学姐又为什么要退学?”
    沈飞道:“我刚才告诉你后来出了些意外,我跟萨拉的婚事只得作罢。其实是因为萨拉有些很不好的流言传出,我发现这些事与柏妮丝有些干连,干脆与她彻底了断,再也不曾见面。”
    沈飞并没有费心思去查视频事件的始末,是萨拉.佩雷斯主动找上门跟他解释的。当日的视频是借位拍摄,不过短短几秒。萨拉查出视频里的男子曾是柏妮丝.沃克的裙下之臣,放出视频的人当月有大笔金钱转入账户。
    沈飞对萨拉.佩雷斯本就无可无不可,既然传出了那样的丑闻,不是也是了,仍然委婉地拒绝了她。至于柏妮丝,不过一个小情儿,竟敢背着他捣鬼,看在俩人恩爱了一年的份上他姑且饶过她,至于重归旧好,是决计不可能的。柏妮丝的诡计虽然拙劣,效果却出奇地好,只是一个不慎将自己波及进去了。回头一想,沈飞不由对她感激不尽起来。如果当日婚事敲定,今天他怎么有立场光明正大地得到维桢。
    维桢又问:“那柏妮丝学姐退学是因为——”她不认为是沈飞交代学院劝退柏妮丝。
    沈飞与自己交往尚不满二月,已能如此缱绻相待;他与柏妮丝相交超过一年,感情理应更为融洽,不可能翻脸无情,秋后算账。
    维桢这种结论是比较武断的。沈飞对她下不了辣手,不代表对其他人亦能心慈手软。正如徐志摩待陆小曼是何等情深似海,多年来不离不弃,而面对原配夫人张幼仪呢?古华夏当时医学不发达,堕胎意味着生命风险,但是为了追求林徽音,徐志摩强迫张幼仪堕胎。张幼仪说:“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徐志摩冷冰冰地说:“还有人因为坐火车死掉的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冷血寡恩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爱者尊若菩萨,恨者秽如粪土,世人大多如此,其实并不矛盾。
    不过在此事上沈飞确实无辜。
    “佩雷斯家联系第一军校了。”沈飞道。
    柏妮丝争风吃醋使的小伎俩断了佩雷斯家与沈氏联姻的青云路。佩雷斯家主对其恨之入骨,只是勒令其退学已经是看在她曾是沈飞情人的份上。
    沈飞瞥了一眼维桢,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桢桢怎么对柏妮丝的事知道得这样清楚,是谁跟你说的?”
    维桢脸色微变,低下头不说话。
    沈飞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笑道:“你怕什么?我不过问问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乖,告诉我谁跟你提起柏妮丝的?”
    维桢吞吞吐吐道:“柏妮丝是我们学院二年级的学姐,我听到院里的人谈论你们的事,就、就——”她并非不打草稿谎话连篇的人,一时接不下去,睫毛不停地微微颤动。
    沈夫人这几年在安多利亚星区高门大户中为二儿子选媳。沈飞顾及父母面子,私底下无论玩得多放纵,明面上至少是摆出一副洁身自好的样子来。他连在外面都很少跟柏妮丝公开见面,遑论是在校内。维桢说的在学院听闻自己的闲话,根本站不住脚。定然还是带她跟朋友聚会时,不知哪个漏了口风。沈飞交好的几个兄弟在大事上极靠谱,于风月之事难免有些口没遮拦。
    沈飞也不戳穿,只柔声道:“桢桢,”他将下巴抵到她前额,“宝贝儿,你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跟我生分了?你觉得我是个风流的花花公子,不值得你信任,对不对?”
    维桢弱声道:“也不是要跟你生分,就是以为你存心欺骗我,心里不自在。”
    “我不提及柏妮丝,是因为她无足轻重,并不值得桢桢费神。我怎么可能存心隐瞒你呢。”
    维桢有点震惊地望向沈飞。两人交往一载有余,在他心里竟是无关紧要的?
    沈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桢桢,你又胡思乱想了是不是?你与柏妮丝的情况不一样。我由始至终没有许诺过她任何事情,我俩连情侣都算不上,对她本就没有责任和拖欠,更谈不上始乱终弃。我对你的心意比金子还真,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你不要多心,何苦为了外人影响我俩的感情。”
    他柔情似水地望着维桢,浓光淡影之下,英俊的脸庞有些暗晦不明。
    维桢分不清是真情抑或假意,也无力去追究,只低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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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沈飞满意地笑了,用手指轻柔地描了描她的唇型,探了一根手指入内。维桢下意识地含住吮吸了一下,唇绽樱颗,榴齿含香,形状完美的大眼睛望向自己时如水洗涤过般纤尘未染。
    跟个小婴儿似的。沈飞不由眼角生色,抽出手指,低头欲覆上她的双唇。
    维桢躲了一下,见他脸色不好,忙解释道:“回去再亲好不好,这里是公共场合。”
    沈飞揽紧了她:“没事儿,门关着呢,没人敢私自闯进来,”他眷恋地抚摸维桢的唇瓣,“放心,在外面我不会脱你衣裳的,我可不舍得让别人瞧见你的身子。”
    维桢听他提起那晚的事,身上微微颤了一下,有点难堪地别开了脸。
    沈飞低声笑起来:“小丫头,还是这么容易害羞,你怕我什么啊?心肝儿,老公疼你呢。”说着低头含住她,轻车熟路地侵入口腔,深深浅浅地勾弄起来,只觉她芳馨满体,小小的舌头勾魂之极,如果含住的是……,必定更令人魂醉骨酥,欲生欲死。
    维桢刚喝了热奶,满嘴满身香甜的奶味,又是一副韶颜稚齿,沈飞心底那点邪恶的念头铮然冒头,真恨不得当下就不顾一切要了她,到底仍有几分理智在,时间地点都不合适,然而手上就不再那样小心翼翼,怜香惜玉了。
    维桢被他弄得身上生疼,舌头根隐隐有点血腥味,又是害怕又是羞耻,偏偏被箍紧了半点挣脱不开,想要哀求他,嘴里被堵着,待要哭闹又唯恐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只好无助地闭上双眼,满心彷徨地思忖道:“暂时就这样吧,得过且过罢了。”
    维桢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习惯了万事不操心,心头上的烦难事一旦撕掳开,便将其放到了一旁,不再作茧自缚。往后的日子里与沈飞之间,俨然是前嫌尽释,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这天中午约定与德洛莉丝吃饭,沈飞嘱咐维桢下课之后就在她学院授课楼下等着。
    维桢单肩背着书包站在台阶下面,身旁人来人往,她却觉得有点不安,仿佛有什么人躲在暗处偷偷地窥探着她,两道目光阴森森地逡巡在她身上,似毒蛇欲噬人一般阴郁狠戾。风和日丽的午间,太阳热烈明朗,如火如荼,大片大片日光流淌而下,维桢竟觉得朔风凛凛,侵肌裂骨的寒气自脚下慢慢横亘而上,不过站立了几分钟,遍身微微的出了一点儿汗,贴身的衣裳冰凉地洇在背上。一缕凉风钻进及膝的校裙内,飒飒鼓动,似是谁的手在拉扯一般。她身上一阵发麻,略略再坚持了一会,便抑制不住往正道冲去。
    沈飞与德洛莉丝正一路攀谈,结伴行来。维桢如释重负,嘴里喊着“沈飞,沈飞”,张开双臂朝他扑去。
    她这样煦色韶光的稚嫩容貌,又是一派乳燕归巢的姿态,路过的男人都看直了眼,何况是将她爱得心头肉一般的沈飞。
    沈飞一见到维桢眼里就再放不下旁人,心里头炽热得仿佛有团火在烧,目光直直地胶在她身上,大步迎上去把人抱起来狠狠地亲了几口,百般不舍地放回地上,又伸手接过她的书包自己拎着,大手攥住她肉乎乎的小手捏了几下,才温言问道:“不是让你在台阶下面等我们,冒冒失失的乱跑什么,摔了怎么办?”
    一旁的德洛莉丝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沈飞出身显赫,年少得志,自动倒贴上去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沈飞向来是来者不拒,却从来没有对谁上心过。德洛莉丝因为自己母亲与沈夫人交情匪浅,颇得沈飞青睐,在圈子里的地位一向很超然,她一直都引以为豪。如今从天而降一个童维桢,生得再好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竟将沈飞迷得七荤八素,把她当作个宝似地捧着宠着。德洛莉丝不禁暗暗吃心。
    德洛莉丝不敢说自己对沈飞从来没起过心思,锦帛动人心,况且沈飞本身如此出色。不过她是个聪慧懂进退的女孩子,知道沈飞对她没有那种意思,加西亚的家势也配不上与沈氏联姻。青梅竹马的男友费力克斯.菲舍尔对自己算是一往情深,犯不着为了虚无缥缈的富贵把个已经握在手心的眼前良人放弃了。
    维桢仰着头一本正经对沈飞道:“沈飞,我觉得刚才有人在偷窥我。”
    沈飞学着她认真的样子道:“宝贝儿,你有照过镜子吗?你走在外面,上至一百四十岁,下至十四岁,这些男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在看你,剩下一个是同性恋。”
    维桢嗔道:“真的,我没有在开玩笑,方才我有点害怕。”
    沈飞自然是重视维桢的,道:“我给你派两个保镖吧。”
    “不要,我不喜欢有人跟着。”维桢最受不了束缚,如果不是沈飞软硬兼施,手段高明,她连男朋友都不想要。
    沈飞蹲下来平视着她,“那桢桢就要乖一点。平日除了教室,饭堂和图书馆之外哪都别去,尤其不能私自出校门。若是想做什么,去什么地方,都要让我知道。”自己但凡有时间,都会陪着她,沈飞暂时不担心维桢的安全。
    维桢点头应允,又冲他身旁的德洛莉丝打招呼道:“德洛莉丝学姐,你今天真漂亮。”
    德洛莉丝低头在她前额大大地亲了一口:“维桢,你真是招人喜欢!别理二哥了,学姐给你介绍几个如花似玉的师兄,包准个个都比他标致体贴。”
    沈飞一把将维桢搂入怀内:“德洛莉丝,你就给我留条活路吧。这丫头够能招蜂惹蝶的了,还经得住你再挑唆她。”
    维桢见二人言语有趣,抿了小嘴笑。她走路本来就不经心,这会儿左顾右盼,踢着颗小石子,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径直往前跌去。
    沈飞吓了一跳,随即将人拽回,又紧紧地揽进怀内,见维桢脸色微白,哪里还顾得上责怪她粗心,心疼道:“小祖宗,你当心些!有没有哪里扭着了?”
    “这里。”维桢指着右脚踝,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右脚丫子光着,鞋方才脱落了。
    沈飞将她横抱起来,寻了路旁林荫下的长椅坐下,握起她的右小腿,瘦弱伶仃的脚踝捏上去却是温软的,似乎摸不到骨头,满手腻白的肤肉,几近透明的皮肤下纤细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好点了没有?”沈飞问道,手上拿捏着分寸,声音隐约透出点嘶哑。
    维桢动了动脚,按压的时候疼,完事后脚比方才松快多了,她点点头,又道,“我的鞋掉了。”
    沈飞冲德洛莉丝比了比下颌。
    德洛莉丝跑到方才维桢打滑的地方,弯下腰去。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先她一步将维桢的平跟皮鞋捡起来。
    第二十五章
    “克拉伦斯?”德洛莉丝挑了挑眉梢,笑道,“卡裴伯父揍你的伤都养好了?”
    克拉伦斯恍若未闻,目光流连在手中的白色皮鞋上。
    真小,手掌一合就能完全笼罩住,不像是女学生的鞋子,像是小孩子穿的童鞋。
    德洛莉丝见他消瘦了不少,想到他将维桢堵林子里的事,虎口拔牙,看来是吃了些苦头。风华正茂的少年遭遇挫折,沉淀下来,倒现出几分凌厉的风骨。
    美少年谁不喜欢呢。她的笑容真切了两分,道:“去吧,二哥大度,不会再与你计较的。”
    克拉伦斯来到沈飞面前,低下头喊了一声:“沈叔。”
    沈飞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脸上喜怒不辨。
    眼前站了个宽肩细腰长腿的高大男生,手上拿着自己的鞋。维桢要站起来,被沈飞压回去。她无措地伸出手想接过鞋:“谢谢你。”
    她不记得自己了,克拉伦斯心想。他没有把鞋递出去,反而单膝跪下来,捧起维桢的右脚。脚果真是娇小极了,跟只白玉菱角似的,俏生生掬在自己掌心,一粒粒黄豆似的脚趾晶莹通透,脚指甲是淡红色的,似水浸染过的浅粉,摸上去竟然也是软润的,脚是软的,脚趾甲也是软的,上次搂着她,腰肢细软,浑身上下柔若无骨,活色生香的一团娇肉。他的喉结往下压了压。
    这样的女孩子只有最具权势的男人才能占有吧。譬如眼前的沈飞,英俊,彪悍,强大,身居高位,不可一世。克拉伦斯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向往权力的巅峰。
    维桢被不知名的男子捉住脚有点发憷,求助地看沈飞。
    沈飞似笑非笑道:“没事,宝贝儿。上回他在林子里吓着你了,跪下来给你穿回鞋只当是赔礼道歉了。”
    维桢这才认出男生原来是克拉伦斯学长,又觉得他仿佛比之前好看了些。
    克拉伦斯拿自己白色衬衫的下摆将维桢脚底沾的一点尘土拭擦干净,帮她把鞋穿上。
    维桢道:“谢谢克拉伦斯学长。”
    克拉伦斯盯着她狠看了几眼。数月不见,这华夏小人偶娃娃更动人了。是因为有男人的呵护和滋润吗?这样美的女孩儿,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是忍不住,每晚都要弄她的,将她弄得娇娇地哭啼,一遍一遍地求饶。然而看她秀眸清澈如水,眉眼间一团天真稚气,又不像懂了人事的样子。
    “看傻了?”沈飞踢了踢克拉伦斯的腿,锋锐的眉骨上扬,脸上现出不耐之色。
    克拉伦斯回过神来,忙道:“沈叔,那我先走了。”
    “慢着,”沈飞笑了笑,“你叫我沈叔,那该喊她什么?”
    克拉伦斯顿住脚步,转身慢慢看向维桢,嘴张了张,又紧紧阖上。
    维桢对出色的皮相总是多几分宽容,早忘了克拉伦斯欺负自己的事,此刻看他难堪,便拉了沈飞衣袖道:“沈飞,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沈飞道:“怎么,心疼了?”
    维桢瞪他。
    沈飞又笑起来,“宝贝儿别生气,我逗你玩儿呢。”他冲克拉伦斯抬了抬下巴,“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维桢低你四届,你喊她学妹就可以了。”
    克拉伦斯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不过他还是笑了。耳旁回响起父亲的咆哮。
    “不知道她是沈飞的女人?欺男霸女之前你不先查一下底细?那女孩子生成那样,天底下就你一个男人长眼睛了?”
    “不甘心?老子还不甘心呢!人在屋檐下就得低头!骨头不够硬你就得跪着!非要别人将你膝盖打断?”
    “敢跟老子叫板?行呀!什么时候你爬到沈飞那位置,老子来给你当孙子!”
    ……
    沈飞不知道克拉伦斯的纠结,他也不屑一顾。全联邦对他恨之入骨又不得不朝他卑躬屈膝的人能从安多利亚星区(核心星区)排到赞达拉星区(边缘星区)。
    三人坐沈飞的飞行器去饭店。
    路上维桢有点心不在焉。
    “瞧这垂头丧气的可怜样儿,不舍得你的克拉伦斯学长了,嗯?”
    维桢“啊” 的一声,不明白沈飞怎么阴阳怪气的。
    德洛莉丝过来抱着维桢的肩:“傻丫头,克拉伦斯喜欢你呢。”她促狭地笑,“二哥吃醋了。”
    维桢愣了一下,“我不知道的。我以为他就是想吓唬我。”又对沈飞分辨道,“而且我并不喜欢他。”
    德洛莉丝哂笑道:“维桢,你急吼吼跟二哥解释什么呀。罗敷未嫁,使君未婚,就是有人追求你也实属平常,真是小心太过了,这样可不行,纵得男人得陇望蜀,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沈飞慢悠悠地瞥了德洛莉丝一眼,摸摸维桢的头,道:“嗯,我自然相信桢桢。桢桢是个乖孩子,定然不会三心二意,见异思迁。”
    德洛莉丝眼珠子一转,摇了摇头道:“好了,二哥,平白无故你敲打维桢作什么?维桢长得漂亮讨人喜欢,有几个仰慕者不足为奇,即便偶尔逢场作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俩都还没结婚呢,管得未免太宽了些。你瞧我不时出去寻些乐子,费力克斯也不会指手画脚,权作给俩人的感情生活加些调剂而已。”
    沈飞面沉如水,逐字逐句对德洛莉丝道:“德洛莉丝,我不是费力克斯,你也不是桢桢。我向来对你俩各自为政,互不干扰的相处方式不置一词,同样的,我与桢桢之间的事情也无需你插手。”他与德洛莉丝说着话,目光却直钉在维桢脸上,“倘若桢桢似你一般作为,我倒不如亲手掐死她算了。”
    维桢被他的眼神骇得心头一突,小脸都有些发白。
    德洛莉丝脸色一滞。两人自小相识,差不多算是青梅竹马。沈飞两次对她这样不假辞色,都是为了童维桢。她心中暗恨,却仍扬起笑脸讨好地拉了沈飞的衣袖:“二哥别生气。确实是我越矩了,以后自然会当心。”她倏的一叹,“我是没有资格对旁人的交往指手画脚,我跟费力克斯委实算不得佳偶。”
    沈飞不置可否,神色极冷淡,视线一直落在低头不语的维桢身上。小荷才露尖尖角就这样惹草拈花,再大点还得了。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选择良多,才一直不愿意与他发生实质性的关系?逢场作戏?沈飞瞳孔一缩,眸光凶戾。如果她真敢生出二心来,他就——他能怎么样呢?维桢细皮嫩肉的,他自然舍不得打断她的手脚,不过也得吓唬一番,让她吃点苦头,记到心里不敢再犯才行。
    气氛冷寂下来,维桢手足无措,觉得因己之故害两人不和,倒是她的罪过了。不料须臾之后,沈飞与德洛莉丝又再言笑晏晏,方才的不快仿似一场幻觉。维桢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有些感慨,难怪谁都将自己看作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她自问没有这样举重若轻,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
    第二十六章
    饭桌上气氛颇好。
    维桢胃口还可以,喝了整整一碗汤,沈飞欢喜极了。德洛莉丝是个健谈之人,维桢不时搭几句话,餐桌上三人相谈甚欢。快散席的时候德洛莉丝出去了一趟,回到饭桌上便神色有异,言谈间更是前言不搭后语,后来半道上说有急事需要处理,就与沈飞维桢分道扬镳了。
    各自应付完下午的课,沈飞接维桢一同吃过晚餐,将她送至晚间选修课的教学楼前,吩咐道:“下了课之后,在这里等我来接你。今晚多米尼克是东道主,在酒吧定了大包间。晗熙他们几个抱怨久不见你面了,请你移一移玉步。宝贝儿,等会换上那条石榴红的裙子让我瞧瞧。”那是一件牌子奢侈的黑色亮片刺绣香根鸢尾的小红裙,沈飞亲自挑的,知道小丫头偏好花卉刺绣工艺的衣物。果然维桢一见之下就喜欢得很。
    沈飞只恨找不到由头去对维桢好,但凡是她想要的,莫不绞尽脑汁寻了来讨她欢心。偏偏维桢的性子与其母如出一辙,清心少欲,对什么都淡淡的,既不在意装扮,又不重视黄白之物;生活上虽然讲究细致洁净,却从来不追求奢华,看似什么都可以将就,其实内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维桢在食物上比较挑剔,亦不过是些寻常的精致小吃食,她在物质上对沈飞连半点要求都没有过。
    沈飞上次特地定了一枚名家手工制作的2克拉萨诗法雅宝石戒指——安多利亚星区十分崇尚古琧斯文化,近年来更兴起了用戒指求婚之风;珍而重之地揣在怀里,打算回到学校两人独处时送给她。谁知在吧里喝高了,身边的维桢又桃腮微红,风娇水媚,心里一激动就把戒指掏出来套到她手指上。
    维桢双眉一蹙,直接拿下来塞回他手里,摇头如捣蒜地嘟囔:“我不要,我不喜欢戴戒指。爸爸以前买了个醉黛缇宝石的给我,洗澡时手上一甩,直接就把戒指摔进马桶里,吓得我再也不敢在手指上戴饰物了。”当着一干好友的面,沈飞脸都气绿了,戒指是随便乱送的么,这臭丫头是真不懂还是故意不肯接受?
    蒋晗熙笑得登时将嘴里的酒喷到对面的人脸上。
    其实维桢并不讨厌那枚戒指,女孩子嘛,都中意亮晶晶的小饰物,她只是心里有些抵触。拿人的手软,她没想过会与沈飞发展到谈婚论嫁的阶段,物质上的牵扯自然越少越好。
    维桢皱了皱眉头对沈飞道:“你知道我不喜欢蒲吧的。”
    维桢有一回被父亲安斯艾尔.垌文迪许最得意的门生利安澜和其余几名弟子悄悄领去酒吧玩。几个师兄知道维桢就是安斯艾尔的命,因此将她看得很紧。利安澜牵着粉妆玉琢的小师妹跳了一支舞,为她端了杯不含酒精的果酒,然后众人就陪着她在包厢里聊天说笑。垌文迪许先生知道之后仍是勃然大怒,差点把几个弟子逐出师门,维桢也被方瑾儒禁足了两个月。维桢自此再也没有去过夜店。与沈飞在一起之后,硬被他拉去了两三次,心里有点不满。
    沈飞也不想总是勉强她。然而他出于社交需要,得经常出入各种会所。他一来是舍不得维桢,恨不能每分每秒都将人锁在身边;再者是有点不放心她。小丫头生得杏雨梨云,勾死人,就算是乖乖呆在学校里,他亦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会不会被哪个油头粉面的小子花言巧语骗了去。因此只好哄着维桢跟他一起。那些地方虽然有点乱,不过有他照看着,决计没人敢觊觎她。
    沈飞抱住维桢的腰:“宝贝儿,偶尔去一次不要紧的,有我陪着你呢。你看书也行,上星网也行,喜欢怎么着都可以,就是整晚板起一张脸也没人敢挑你刺。”
    维桢道:“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摆脸色给别人瞧?我就是不喜欢那种环境而已。你自己去不可以么?我下了课就回宿舍睡觉,不会在外面乱跑的。”
    沈飞就是想与她待在一块,接着劝道,“桢桢,你也知道多米尼克这人,你若不去,他不会以为你不习惯那种氛围,只认为你不赏脸呢。”
    维桢嘀咕道:“他就不能赏我个脸,别叫我去了?上次他一个人就带了两个女人去,喝多了直接就——”她脸一红,“好不要脸。”那晚上三人放浪形骸就算了,偏偏沈飞看了就有些忘形,嘴对嘴地强灌了自己两杯红酒,还把她压在沙发里上下其手,直到把她惹哭了才停下来。
    沈飞痴迷地望着维桢瓷白的脸蛋染上一层淡淡的嫣红,当真是素若春梅绽雪,艳似霞映澄塘,不由心猿意马起来:“也就是过过手瘾而已,人家那时候衣服都还穿得整整齐齐的。”不过一男二女出了包房之后做过什么,就不好保证了,多米尼克向来是个没啥节操的人。他粗糙的指腹顺着维桢的耳际一路往下滑动,“桢桢,你怎么漂亮成这样。”
    维桢按住他乱摸的手:“这次他还会带好几个女伴去么?”
    沈飞啼笑皆非道:“就算他换了一百个女人,又犯得着你什么?这次好像是个刚出道的模特吧。”
    维桢不由微嗔道:“他就是染上什么病呢,也不与我相干。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俩总混在一处,若也得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病,劳驾定要通知我一声。”
    “一提到这话题就牙尖嘴利起来,我现在都为你守身如玉了,还要怎么样呢。” 沈飞比窦娥还冤,跟维桢在一起之后,他压根就没有正经鬼混过,偏这臭丫头到现在都不许他动。
    维桢迟疑着问:“我们到那里都快十点了吧,什么时候能回学校呢?”
    “早上再回来得了,明日的课都翘了吧。别害怕,落下的功课我替你张罗。”
    “我不想在外面过夜。”维桢为难道。
    “有好几个人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自己想想还赶得及回来么,你不想凌晨的时候敲门把室友都吵醒吧?”沈飞看着她道。
    维桢心内怏怏,无奈地点点头便上楼往课室去了。
    沈飞站在原地眼也不眨地望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苦笑起来:“从来都不回头,这小东西当真是没心没肺。”
    散课时将近九点,维桢在楼下左等右等不见沈飞,十分钟后打开通讯器给他拨过去。
    沈飞的声音略显焦躁:“桢桢,我正要给你打。德洛莉丝好像出了点事,非要我过去找她一趟。你先到教学楼正对着的湖边找个椅子坐着等我一会,别乱跑,知道么?”
    别人的事不好多问,维桢点点头,又想起沈飞看不见,就“哦”的一声答应了。
    若耶湖边坐满了一对对恋人,并不冷清。维桢寻了个边角上的凳子坐下来看书打发时间,揣摩着德洛莉丝到底出了什么事。
    维桢盯着书页,连一个字都记不进脑子里——又是那种被人隐在暗处不怀好意地窥视的感觉,她心里头一阵蚂蚁爬过似的不舒服。合上书,站起来四处张望,湖边的恋人皆是交颈喁喁细语,湖塘外面稀稀落落十几个学生,多是目不斜视,行色匆匆,并无任何异样。
    “哎哟!你这人瞎了眼吗?”尖利的女声划破夜空。
    维桢吓了一跳,不由循声望去,前方一名女生被撞得仰面倒在道上,书本手袋等物品滚落一地。背对着维桢跌坐在地的栗色寸头高大男生一声不响地爬起来,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个肩宽腿长的背影。被撞倒的女生揉着臀部骂骂咧咧地撑着地站起来。
    维桢心念一动,循着男子的行迹追过去。开始还能看到他的背景,后来转过几个拐角,又遇上几茬稀稀落落的人流,前者便没了影踪。
    军校很大,维桢平日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地儿,如今天色暗沉,路灯幽蒙,偌大的校园对她而言犹如迷宫,明明是沿着原路返回,却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幽静微凉的林子里,往内走了几步,木影茏葱,花枝闪烁,断壁残垣处苔藓成斑,藤萝掩映,渺无人声。维桢悚然,欲转身离去,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贴在她身后。
    第二十七章
    高大,魁梧,只静静站着,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不需要直接相贴,已能感觉到炙热的气息,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维桢毛骨悚然,想跑,双腿软得几乎立不住,头脑一片空白,后背的鸡皮疙瘩一颗连着一颗冒起,心脏紧跟着“怦怦”直跳个不停。
    强壮结实的长臂环了上来,头颅沉甸甸地搁在肩颈,灼热的呼气喷在耳畔,“小宝贝儿,要等你落单可太不容易了。”
    维桢嘴角溢出一声抽噎,双腿一软,往地上滑落。
    身后男子拽住她的腰将人拖入怀内,同时低沉沉地笑起来,“真软啊,哪哪都是软的,香的,腰细成这样,就这么一小把,还软成这样,真怕一不小心就掐断了。”他将脸凑到维桢鬓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天就想这么抱你,可惜沈飞来得太快。”
    维桢一怔,转过头一瞧,蜜色的皮肤,凌厉的眉骨,咧开嘴露出两只锋锐森冷的犬牙。
    “伊丽亚利学长?”
    她的声音里微带了丝欣喜,这点子惊喜极大地取悦了伊丽亚利.费尔南多,“真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这种时候还能礼貌地喊我学长。”又笑,“你以为是谁?校园午夜变态杀人狂?”
    “有点像嘛。方才我还以为要没命了。”寂夜,空林,黑影。不是悬疑片就是灵异片。其实她以为是鬼,不过联邦人好像都不信这个。维桢是信的。小时候经常被鬼压身,小维桢哭哭啼啼地告知父亲。垌文迪许先生温言安慰她,又吩咐家庭医生为她检查身体,按摩吃药一通,半点不起作用。再一次被压着无法动弹时,方瑾儒进了她的房间,彷佛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片刻之后,维桢浑身一松,似从黄泉被重新拉入人间。如是者三晚,之后维桢再也没有遭遇过类似的事情。
    伊丽亚利扣住她的下巴,眯起眼逡巡着她精致绝伦的小脸,她的皮肤极薄,哭了两声,眼角鼻尖就微微透着丝粉红,想来是惊吓得厉害,羸秀苍白里泛着点青,愈发衬得一双杏眼清若溪流,黑如子夜,乌润润顾盼而来,美得摄人心魄。
    他悠悠道:“放心,没有男人舍得杀你。”天下间不会有男人见了她后舍得痛下杀手。他只会掐着她细软的腰,捂着她粉嫩的唇,将她拖入密林更深处,对她做另一件事情,正如现在自己想做的一样。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掩饰似的问:“你刚才追着谁?我一直跟在后面你都没发现。”
    维桢也是有些怕他的,不敢违逆,老实答道:“一个栗色短头发的男生。我觉得他好像在偷窥我。”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谁不想偷偷看你呢?”伊丽亚利愈发贴近她的身体,甜丝丝蜜似的香气沁入口鼻,“我也想看啊,小宝贝儿,”觉察到维桢的推拒,手上收得更紧,“这几月我都快想疯了。沈飞粘你粘得那么紧,我只能远远看一眼。”他妒忌得要发狂了。他也想牵维桢的手,搂她,亲她,听她娇滴滴地撒娇,甜蜜蜜地笑,还想脱下她的裙子弄她。她脸上和手上的皮肤那么白,衣物遮着的地方是不是更白,还是白里透着粉?
    维桢怯生生道:“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害怕。你放我回去好不好?”伊丽亚利的手臂铁箍似的桎梏着她,半点动弹不得。
    “小宝贝儿,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就是想亲近一下你。”伊丽亚利垂下头凑到维桢嘴边。维桢扭头要躲,被攫住整个下颌。
    伊丽亚利追上去,嘬住她的唇,又软又滑,嫩生生被自己含在嘴里。那香甜的气味勾得人头脑发昏,血气上窜,动作愈发又猛又烈,舌头急切地往维桢嘴里钻。
    嘴被咬得又麻又疼,何况是被沈飞之外的男人轻薄,维桢既羞且怕,死死抿住唇不肯就范,嘴角溢出细细的呜咽。
    真可怜,真可爱。
    跟只初生小兽似的,叫声怯怯的,爪子也是柔软的,娇弱无力地反抗。
    伊丽亚利爱极了她这个样子,哑声哄着,“乖,让我进去。”手上使了点劲,将她小嘴捏开。
    维桢微微扬着脸,泪珠一颗连着一颗自眼眶滚落下来。
    通讯器却在此时响了。维桢唯恐打扰旁人,提示音很小,此情此景,却如惊雷般打在二人之间。
    “是沈飞。”维桢道。
    彷佛被冰水从头顶淋下来。伊丽亚利放开维桢,他甚至没有试图去阻止她接听。
    维桢没有接听,她脸上犹带泪痕,抬眸望着伊丽亚利:“你怕沈飞?”
    整个第一军校就没有学生不怕沈飞的。那天堵截维桢的人全部被记了大过——被沈飞在实战课上生生折断了双手双脚之后。克拉伦斯当晚就被卡裴家的护卫接回去,据说被哈尔森.卡裴先生捆起来用鞭子抽了整整一宿。这样看来,自己受到的惩罚居然是最轻的,应该是得益于维桢替他求情。
    事实上就算在整个联邦,不怕沈飞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沈飞的军衔不低,可上面尚有少将,中将和上将。然而沈飞不单单是高级军官,他还是联邦九大世族之一沈氏下一代板上钉钉的掌权人。沈氏是九大家族最具权势的三家之一,同是三家之一的蒋氏,自联邦成立,与沈氏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父与蒋父同是高纯血古琧斯种,又利益相关,天生就立场一致。沈飞和蒋晗熙又有不同。
    两人除了是盟友,更有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之情,惺惺相惜的默契以及能交付后背的生死之义。二人如今已初露峥嵘,待日后掌权,整个联邦的格局都要变一变。
    伊丽亚利挺直背脊,他也是宁折不屈的性子。
    维桢不忍逼问,又轻声道:“那你要将我灭口吗?”虽然觉得伊丽亚利对自己不似有恶意,她的声音犹是颤了颤。
    伊丽亚利慢慢地转过头,“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我喜欢你。我追过来,是因为担心你会出事。”
    他只是因为看见维桢大晚上乱跑,担心她有危险才一路跟着,他原本没打算对维桢做什么的,只是想确认她的安全,谁知一碰了她,事情就失控了,头脑发热,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上次也是,明明只是看不得克拉伦斯.卡裴欺负她,后来反而成了一丘之貉。
    “我就算死,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维桢怔住了。
    沈飞的爱是高高在上的——游刃有余的宠溺,滴水不漏的呵护,从容不迫的掌控,居高临下的占有。
    少年人的爱意却是生涩的,炽烈而诚挚,破釜沉舟般一往无前。他就像一只尚未完全长成的狼王,在暗恋的女孩面前,露出柔软的肚皮,维桢可以温柔地抚摸他,也可以残忍地伤害他,他的爱是不设防的。
    况且又是这样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挺拔少年。维桢只青睐皮肤白皙的男子,却不妨碍她从另一角度,欣赏这种带着邪性的俊美——她本就是个极重皮相的女孩子。
    维桢不爱伊丽亚利,却被这样的爱意打动。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沈飞的。”
    第二十八章
    “你要尽快送我回若耶湖。他会一直打过来,我再不接听,他要发疯的。”
    伊丽亚利点点头,弯腰要抱起维桢。
    “等一下。”
    维桢阖了阖目,似下了某种决心,伊丽亚利没来得及阻止,她已重重地咬在唇上。她是使了大力气的,唇瓣又娇嫩至极,一咬之下,软皮裂开,细小的血珠慢慢地沁出来。她的唇本就被伊丽亚利吻得红肿,如今皮开肉绽,又染了血,愈发凄惨可怜。维桢是经不住疼痛的,本就苍白的脸已看不到半点血色。
    “这样应该可以遮掩过去了。”小女孩儿稚嫩的声音里已含了哭腔。
    伊丽亚利眼皮发热,喉咙哽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他脱下外套把维桢头脸罩住,抱起她跑出林子。这里离若耶湖其实不远。几个起落就到了。
    手腕上的通讯器催命一般不停顿地响。
    伊丽亚利把维桢放到湖边的凳子上,理了理她凌乱的长发。这个点湖边已经没有情侣徘徊了,只干道上有零星几个学生,行色匆匆。
    “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这样鲁莽做事啦。”
    小小的女孩儿一本正经说着大人的话,原本是可爱可笑的,伊丽亚利却笑不出声。他抚了抚维桢的发顶,转身离开。
    维桢连忙打开了通讯器。
    “桢桢!艹!你怎么敢——老子他娘的要吓疯了!”沈飞的声音气急败坏,又透出一丝如释重负。其实离他第一次拨过来不到二十分钟。倘若维桢在宿舍或教室,他尚不至于如此紧张。
    “你这么慢,还要凶我。”维桢心里有鬼,声音反倒提高了一点,名副其实的虚张声势。
    她一起来,沈飞就下去了,歉意道:“桢桢,对不起,我就是太着紧你了,不是存心冲你发脾气的,你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原本想着很快能完事,谁知德洛莉丝这边闹了个天翻地覆,又死命扯着我不放。”他有点烦躁,“我一心记挂着你,又不好直接把她甩开。不过我已经吩咐了韩弗理过来看着她,现在立马去找你。”
    “不相干的,我自己先回到宿舍好了,你不必去湖边寻我。德洛莉丝学姐的事要紧,你先替她料理吧。”维桢到底是哭了几茬,声带彷佛被砂石来回碾了好几遍。
    沈飞急道:“哎,别,我立马就赶过去。宝贝儿,今天晚上见不到你的面,我就别想睡着了。”又哄她,“哭过了?我的心肝儿,铁定是吃醋了。”沈飞的声音疼惜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小傻子,我跟德洛莉丝认识都这么久了,两人之间半点暧昧都不曾有过,跟好哥们没差。委实是她出了大事,我才被绊住脚。费力克斯搞出人命来了。”
    听到“人命”二字,维桢倒是有点在意了,“怎么说?”
    “那混蛋前一阵子把同校一名新生弄上手,本来不算大事,德洛莉丝自己也不是清白无辜。谁知这小子手脚不干净,留下了把柄。现在女孩子怀孕了,她爹妈跟大群亲戚堵到菲舍尔家门前要讨个说法。菲舍尔也算有头有面的人家,直被闹得人仰马翻。”沈飞恨铁不成钢。
    德洛莉丝和费力克斯近几年虽然都各玩各的,偏生二人感情极好,费力克斯对德洛莉丝更是死心塌地,非卿不娶。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费力克斯赶在别人前面联络德洛莉丝交代来龙去脉,德洛莉丝最重面子,气得将宿舍砸了个稀巴烂。费力克斯吓得够呛,苦苦哀求沈飞帮他稳着点德洛莉丝,他连夜坐飞行器过来。
    原来是这种人命。维桢无言以对。
    “桢桢,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气呢?”沈飞担心起来,“我保证以后再不会这样了,一百个德洛莉丝也比不上我的宝贝儿啊。我俩在一起之后,我何曾不将你放在第一位过,这不是事出突然么,桢桢?”他欣喜维桢为他吃味,起码是将自己放进心里去了,不是万事无动于衷,但一想到维桢不高兴,一个人哭鼻子,他又不免心疼。
    “没有,就是有点吃惊。”维桢不禁叹一声贵圈真乱。
    沈飞笑道:“那就好。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怕唬着你了,后来又唯恐你会多心。宝宝,我可禁不住你再对我几天不理不睬的了。”
    维桢道:“不会的,我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那你要快点喔,很晚了,我有点害怕。”
    “别怕,宝贝儿,我很快就到。你千万别乱跑。”
    沈飞拎起外套就往外走。
    满脸是泪的德洛莉丝追出来拽紧他的手道:“二哥,你不管我了?”
    沈飞甩开她的手,“我明天就吩咐菲舍尔家主把费力克斯发配到赞达拉星区(边缘星区),二十年内不许他回来。费力克斯在家族里不居长,也不是最出挑的。想必菲舍尔家很乐意卖我这个人情。”二十年,德洛莉丝别说成婚,孩子都生出一个排来了。
    德洛莉丝愣愣地望着他,抿嘴不语。
    “这样不行?那成,回头我让沈夫人派人去菲舍尔家替你把婚事取消了,再给你安排一份相亲名单,上头的人保准个个比费力克斯年轻俊俏有出息。你喜欢哪个吱一声,我立马让他上门求亲,往后也会对你服服帖帖,不敢有二心。”
    德洛莉丝脸色愈发难看。自己终究不是沈家真正的女儿,旁人看在沈家份上也许会把自己好好供着,其实就是个面子情。往后真有什么龌龊,难道自己还能一遭一遭上沈家的门?再深的感情也经不住这样耗损的。费力克斯千错万错,对自己的心意是一点儿不掺假的。面子怎么抵得过里子。
    沈飞似笑非笑道:“这不是挺明白的?你他娘的一晚上折腾个什么劲?你去列个单子,有什么要求,想让菲舍尔家主怎么给你负荆请罪,一一写清楚了。明日我派人送到菲舍尔家。有一项不得你满意,我叫他们在安多利亚星区无立足之地。”
    德洛莉丝得偿所愿,顿时破涕为笑,“谢谢二哥,你对我最好了。”沈飞说的是菲舍尔家主赔罪,而不是费力克斯。她一整晚撒娇撒痴,自然不是为了跟男朋友耍花枪。正如沈飞所言,费力克斯在菲舍尔家既非嫡长亦非出类拔萃,将来自己势必嫁入菲舍尔家。背靠沈氏,她可不愿意屈居人下。
    “以后有什么事,直说。但凡不是很出格,看在你喊沈夫人一声‘干妈’的份上,能办的,我都替你办了,别再撒泼打滚,装疯卖傻。”他指了指眼睛,“伤眼。”
    演起戏来演技拙劣、错漏百出还能叫沈二少看得津津有味的,这世上只有童维桢一人。
    第二十九章
    沈飞很快来到若耶湖畔,一眼便看到维桢。
    虽然只有零星几名行人,小女孩仍是身姿挺拔坐在长椅上,一点不见散漫。沈飞觉得方瑾儒性格过于冷硬无情,然而于风度礼仪一事上,委实寻不到可诟病之处。沈家是联邦最顶级的门户,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却不敢说能教养出维桢这样端丽沉静,婉婉有仪的闺阁女孩儿来。
    沈飞欣赏着心上人柔桡嬛嬛的背影,待转到前头,看见她泪光点点的小脸时立马变成了心疼,大步上前,“桢桢。”
    维桢一见沈飞,张开手扑上去。方才伊丽亚利离开,她又怕了,抽抽噎噎哭起来。
    沈飞接住人就将她整个举起来,正要吻她,视线落在那血迹斑斑的唇瓣上,神色條然大变,“桢桢,嘴唇怎么弄伤了?”他眼神凶戾,“有人欺负你了?”
    维桢在听到“欺负”二字心都漏跳了一拍。她之所以要隐瞒沈飞此事,一是担心沈飞报复伊丽亚利,上回沈飞把伊丽亚利一手一脚折断的事留给她很大的阴影,那时候她还不是沈飞的女朋友呢;二来她是有点惧怕沈飞的,今天晚上被人欺负,主要还是因为她不听话乱跑,如果她乖乖呆在这里等沈飞,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她怕沈飞会斥责她。
    维桢自小千娇万宠地长大,即使是表面言笑不苟的方瑾儒,其实对唯一的爱女也是视若珍宝的,然而她从来学不会恃宠生骄,但凡出了什么事,总是先从自身找原因,唯恐自己没有做到最好。
    她心里慌乱,嘴上结结巴巴道:“方才,方才周围没人,我害怕,害怕有鬼,就想换个有人的地方呆着,不小心摔倒,咬到嘴唇了。”原本是胡编的话,然而想到今天晚上受到的种种惊吓,委屈就涌上来了,顾盼生辉的一双妙目渐渐蒙上一层清澈的水雾,泪珠慢慢凝结在卷曲的睫毛上,分外令人生怜。
    沈飞刚升起的一点疑心都消失殆尽了,又是疼又是爱,只恨不得将她小小一团揉碎了吞到肚子里才能安心。
    他小心地将维桢弱柳似的身子揽入怀内,“对不起桢桢,是我没照顾好你,让你担惊受怕,还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到底忍不住额角一抽,叮嘱了一句,“宝贝儿,联邦是没有鬼的,别自己吓唬自己,啊?”
    “你怎么知道没有?你又看不见!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我真的很害怕,嘴好疼。”如果沈飞在的话,她自然不会去追那个寸头男生,也就不会被伊丽亚利强吻,更不用把嘴唇咬破了。
    沈飞怜惜不已,顾不得理会她迷信的事,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查看。
    “宝贝儿,我给你舐舐吧,会好点的。”
    维桢心中大骇,小手挡住他的脸,“不行,不可以碰,碰了更疼。”她心虚得厉害,伊丽亚利在自己唇上又舐又嘬,维桢担心沈飞察觉出端倪,登时手指都哆嗦起来。
    “冷了?”沈飞渥了渥她的手,又摸了摸她光着的小腿,“手脚冷冰冰的,老公给你添些厚裤子?”仔细回想起来,维桢似乎总穿着裙子,她的活泼生动全在于情态,平日举止极有涵养,有种静如处子的娴雅,而她的母亲,仿佛从头到脚都笼罩着一种清冷之极的沉静,即便是微笑,也如同透过千年不化的冰山漏出的一丝光影,带了深重的寒气。
    “手凉没人疼。”维桢吐了吐舌头。
    沈飞哈哈大笑,抵着她的额头道:“我还不够疼你?”
    维桢笑嘻嘻解释道:“从小妈妈就只给我购置裙子,春夏秋冬的款式都有。我不习惯穿裤子。”
    沈飞奇道:“伯母也只穿裙子?天凉了怎么办?”想到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大截的方瑾儒,沈飞自己都被“伯母”二字恶寒了一下。
    “妈妈只穿旗袍。天气冷就在外面披裘皮大衣,她有好多呢,真是雍容华贵,光艳逼人,出门时大家都盯着她瞧。”维桢满脸艳羡之色,咧圆了嘴巴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糯米小牙。方瑾儒不许她穿皮草,觉得女儿年纪太幼小,命格太娇弱,怕折了福。
    沈飞觉得她的小模样真真疼死个人,在她脸上密密麻麻吻下去:“小宝贝儿,老公都买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是妈妈说穿皮草有伤天和,会折福折寿。”
    沈飞刮了刮她的鼻子:“真是个迷信的小神婆。折也折我的,桢桢必定长命百岁。”
    “不过我有一件很漂亮的小袄,胭脂色的,八岁生日的时候妈妈亲手做给我的哦。谁都没有,爸爸没有,莱昂叔叔没有,凯兰……”
    “嗯,这样啊,宝贝儿穿起来肯定……”
    待二人离开若耶湖,湖畔十几步之外一片密集灌木丛中转出一人。
    伊丽亚利望着沈飞高大的背景,小小的女孩在他怀抱里,整个人都被桎梏起来,没有漏出丁点身影。
    沈飞怕维桢着凉,抱起她直接往自己的车走去。如果是送她回女生宿舍,根本没必要开车。维桢默不作声地任由他把自己放进副驾里。确实很晚了。她一来是不好意思吵醒室友,二来对沈飞有所欺瞒,心里觉得对不住他,愿意顺从他的心意。
    沈飞见维桢一味望着窗外的街灯发愣,没有什么反弹情绪,不由喜出望外。他一直想说服维桢搬出来与他一同住,小丫头每次都拒绝得斩钉截铁。上次在公寓脱了她的衣裳,之后连让她上去坐坐,她都一副风声鹤唳的反应,怎么威逼利诱都无济于事。
    到家时维桢已经睡着了,小声地打着呼,气息香甜,脸蛋红扑扑,可爱得叫人忍不住想囫囵吞下去。沈飞看着不知道多喜欢,眷恋不已地用唇在上面贴了贴,才轻轻地抱起她。一上手沈飞吓了一跳,平日已经觉得维桢柔若无骨,谁知小丫头睡着时居然真跟没有骨头一般,软绵绵的差点从沈飞横抱着她的两条手臂中间滑了下去。沈飞只好托起她的臀部竖着抱,将她耷拉着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沈飞自 武,常年在军队参加训练,体格壮硕强健,别说一个维桢,再添两个也不在话下,不过他怕吵醒她,便分外小心拘谨。
    进了公寓,沈飞将维桢径直抱进主卧室,刚放到床上,本来睡得很沉的维桢乍然睁开双眼,眸子里迷迷糊糊,身子却像被电流击中般挺起来一翻身跳下床。沈飞蹲下来扶着她双肩道:“桢桢,怎么了?这里是我家,别害怕,快点睡吧。”说着就要把她推回床上。
    “不行,”维桢捉住他的手,“我还没洗澡洗头发,该把床弄脏了。”
    沈飞劝道:“没关系,你身上香喷喷的很干净,现在已经很晚,别折腾了。你先躺下,我拿湿毛巾给你擦擦脸和手脚就可以。”
    维桢用力摇头:“不行不行,我不洗澡身上就觉得痒痒,况且这裙子在室外穿过,不能穿着睡觉。怎么办才好?这里没有我能穿的睡裙和内裤。”
    沈飞猛然想起一件惦记已久的事,不由紧紧地盯着她,声音已有些暗哑:“我的衬衣很长,你就拿来当睡裙穿吧。至于内裤,”他的视线在维桢腿间微妙地打了个转,“毕竟是穿了一天的,再穿着睡觉是不卫生,就别穿了,嗯?”
    维桢满脸绯红,低着头轻轻地“哎”了一声。
    第三十章
    沈飞目光掠过她踩在地毯上的一双莲足,十个袖珍的脚趾甲泛着莹润的珠贝光泽,状如春笋,白润赢弱,仿佛破冰而出。他的眸色愈发暗沉下来,轻轻咳了一声道:“我先去把地热打开,帮你把浴室温度和水温调好。太晚了,就别泡澡了,成么?”维桢点点头。
    沈飞从主卧的卫生间出来,见维桢站在原地,脑袋一点一点正打瞌睡,不由笑起来,走过去拦腰将人举起来。维桢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搂住他的脖子。沈飞一面亲她一面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色丝绒衬衣,又捏了捏她秀美的脚丫子:“要我陪你一起洗么?”
    “才不要,我一个人洗。”维桢一口拒绝,想了想追加一句,“你也得洗澡,你到外面的浴室洗。”这里房间多,维桢没打算跟沈飞一起睡,可是又见不得他不洗澡就上床睡觉,想想都替他脏得慌。
    “我自然要洗的。”
    沈飞把她抱到浴室去。维桢双脚一着地就把沈飞往外推:“你快出去洗澡吧,不用管我。”沈飞瞧她就跟一个漂亮得过分的小孩子玩闹似的,笑了笑依言退出去,维桢“砰”一声把门关上落了锁。
    沈飞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到外面随便冲了个战斗澡,全身湿淋淋就回到主卧室,在浴室门锁上输入密码,推开门走进去。
    沈飞一离开,维桢立刻拿清水漱口,她一是担心沈飞觉察到蛛丝马迹,二来她有点洁癖,沈飞是自己男朋友,她尚能忍耐,其他男人的身体碰触却让她反感至极,难以忍受。
    门一响动她立刻警惕地转过身,见沈飞踏入浴室,随即跟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般通体毛发倒立。照理沈飞的身材很有看头,肤色白皙,伟岸峻拔,彪悍强劲的肌肉上遍布着浅淡的疤痕,隐含着凛冽的爆发力,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头盘踞食物链顶峰的猛兽,充满了睥睨的美感。维桢却像见了鬼一般,怔愣片刻,捂着胸低头拔腿往外冲。
    沈飞怎么可能让她逃脱,一个箭步上去随便一捞就将个冰雪般的小人儿拥到怀里,名副其实的温香软玉抱满怀,每一分每一寸的触感都美妙得难以置信,令他舒服得想要叹息。
    “沈飞,沈飞,快放开我,你要干什么?”维桢的斥责没有半点力度,颤抖破碎,已隐隐含了哭腔。沈飞脑海里“刷”地空白了几秒,随即一股邪火从身体某个部位直直窜上头顶,眼底烧得几乎同时泛起了血丝,他的声音沙哑得离谱:“乖,不用怕,没有要对你做什么。”
    维桢根本不信他,她已经知道一点事了,惊恐得厉害,挣扎起来手脚都打着战不听使唤。
    沈飞心想他娘的,跟这小丫头在一起,老子铁定短十年命,资本再好也要磨成绣花针。他把人打横抱起抗在肩膀上,维桢两只小粉拳捶在他身上跟挠痒差不多,沈飞一面把浴室所有的照明灯逐个打开,一面笑着打趣:“桢桢,你给老公捶背呢,真是贤惠。”
    维桢被浴室里光如白昼的灯盏照着眼睛都睁不开了,沈飞还戏耍她,一口气转不过来,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沈飞整颗心都火烧火燎地焦灼不已,没有心思哄她,将人放到宽敞的流理台上,直接去拽她的一条腿。维桢从来不曾这样将身体纤毫毕现地展露在男人面前,沈飞还要分开她双腿,一时心胆俱裂,紧闭上双眼,一边放声啼哭一边激烈地摇摆身体,沈飞一个不提防,被她一头撞到下巴上。
    沈飞心中一紧,他皮糙肉厚的没关系,维桢可比玻璃玉器还要易伤易碎,连忙松开手去查看她的前额。维桢又疼又害怕,又震惊又委屈,哭得声嘶力竭,见沈飞要摸她的脸,便双手乱打乱推攮不让他碰。沈飞也急了,加上担心她挣扎得厉害扭着手腕或是摔到地上,干脆从挂钩上扯过那件白色衬衫,用两只衣袖把维桢双手在头顶捆起来往后缠到比她手臂还粗的水龙头身上。
    维桢肯跟沈飞过来,一则是这个时候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二则她认为沈飞之前那么些天既然没有动她,这会子理所当然也不会强迫自己。措手不及之下神经像拉满的弓弦般绷得过紧,浑身簌簌颤抖,稍微一碰便蜷作一团,小声地一味哀求:“别碰我,别碰我,不要绑住我……“
    沈飞有些许不忍,松松地揽着她柔声哄道:“桢桢,别害怕,我真的没想对你做什么,就是看看而已。你怎么怕我怕成这样?我什么时候舍得下狠手去伤害你?”维桢额头上撞到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有一元硬币那么大,她额头小巧微凸,皮肤粉白,淤痕就显得更加怵目惊心。沈飞心疼坏了,凑过去轻轻给她吹。
    维桢略微冷静下来,仍是凝噎不止:“真的、真的不会强迫我,是不是?”
    “嗯,今天不会。”
    “那你绑着我的手做什么?松开好不好?”维桢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沈飞笑起来:“不行,等我看完再放开你。”
    “我不想让你看,快点放我下去,沈飞,你不要脸,凭什么绑住我?”维桢又再抽抽噎噎起来。她觉得屈辱而不解,沈飞怎么可以上一刻对自己情深款款,软语温存,下一刻就罔顾自己的意愿胡作非为。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会将自己置于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她已经想抽身了,却连分手的话都不敢再提。维桢毕竟太过年轻,出身良好,生活富足,日子过得风轻云净,不曾被强权威逼过,没有经受任何的坎坷和伤害。
    沈飞是那样强势,比她聪明强壮一百倍,强弱悬殊,她觉得自己身处一种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困境中,找不到出去的方法,只能一味地退让哀求,希望沈飞可以大发慈悲放过她。
    沈飞没有解释自己凭借的是什么,实话都有些伤人。他小时候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自然有无数的人双手奉上;成人之后更是怀黄佩紫,别人不送上门的话他自有能力去掠夺,更加恣情无度,有天无日。
    维桢的出身自然矜贵,她父亲是名德重望的研究学院院士,还有一个任由她母亲予取予夺的罗霂兰帝国王储莱昂.垌文迪许。他不是害怕对上这些人,而是根本就没有必要。维桢心思单纯,他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地强迫折辱于她,平日宠疼着些,她必然不会把自己想得太坏,哭哭鼻子,闹一下脾气就过去了;再者维桢本身在情爱上基本是懵懂无知,性子又冷淡内向,与有着血缘关系的双亲都并非是亲密无间,这种私人的事情肯定不会向任何人请教。等她毕业之后,略施小计骗着她先跟自己在星网上订立婚姻协议,除非有一天沈氏世族倒台或是他沈飞身败名裂,一旦两人成为合法夫妻,她插翅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沈飞把维桢都摸透了,将事情一一算计过,对待维桢时不免有些肆意妄为。
    第三十一章
    “桢桢,你听话点,没事的。看完我就放你下来……”他对维桢哀哀戚戚的哭泣声充耳不闻,按住她乱动的身体,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眼前的景致实在令人窒息,仿佛是整块羊脂美玉雕成的一朵矜贵的幽兰,娇艳欲滴,玲珑剔透。他的手指几乎是颤抖着放上去,触感如凝脂,气味如桂似麝,内里仿佛微施嫣泽,满目雪白中透着淡粉色,每一处细节皆是精雕细刻,巧夺天工。嘴里不由呢喃道:“桢桢,你真是美得……”维桢的姿容已是倾城,这些只任由他一人赏玩的地方却美得能倾国。他说不下去,整个神魂都完全迷失了,情难自禁地伏下身去。
    “沈飞……”
    “嗯?”维桢细弱的声音唤回了沈飞些许神志,他魂不守舍地抬起头,脸色條然大变。
    似被冰水劈面湃下,沈飞一下子清醒过来,忙不迭地将手指伸入维桢嘴里扳开她的牙齿,她太过紧张,死死咬着下唇,牙关“咯咯”作响,本就受伤的唇瓣遍布齿痕,不断有有粘稠的血水沁出。
    维桢紧紧闭合双眼,扭过头道:“沈飞,我不喜欢这样,求求你。”
    “好好,我放开你,你别咬了。”沈飞阖了阖目,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连忙解开她的双手把人抱起来,两只细弱伶仃的手腕已被勒出紫红的勒痕。自己其实没绑很紧,维桢的皮肤实在太幼薄,她又挣扎得厉害。
    沈飞一面吻她,一面哄道:“宝宝,再也不这样了,别难过,我不会再绑着你了。”
    维桢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我好困,想去睡觉。”泪水不停歇地从眼角渗出来,“滴滴答答”打在沈飞的手臂上,很快就把大片皮肤都沾湿了。沈飞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跟她表白自己没有半点戏弄她的意思,他爱她都爱不过来,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奉献给她,怎么可能欺侮她呢。张了张嘴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地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用这种法子去安慰她。
    维桢任由沈飞把她放到主卧室的大床里盖上被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也不曾睁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只有两排蝶翅似的睫毛不时颤抖,脸色异常苍白,有种令人胆颤心惊的柔弱美态。
    沈飞坐在床边一眼不眨地望着她,唯恐自己稍一闪神,她便消失不见了。维桢今天经受了太多的惊吓和波折,早已疲惫不堪,须臾过后就沉睡过去,一只小手握成肉呼呼的拳头放在腮边,呼吸均匀绵长,神情娇憨纯净,比一枚刚从树上摘下来,犹沾着露水的红苹果更加可人。
    沈飞不由笑起来,到浴室拿出药箱为她小心地处理嘴唇和额头的伤口,又帮她把那条稚气的白底红点小内裤洗干净略烘干后晾开,才轻手轻脚地上床把维桢抱入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上。两人皆是不着寸缕,肌肤交接地相拥而眠,如此亲昵温馨,仿佛已经是彼此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沈飞心里有点疼痛有点酸楚,又有种不可言喻的幸福和欢愉如同奔涌的暖流般遍布了全身每一条筋脉,让他无法自抑地微微颤抖,仿佛就这么短短的一刹那已能看到两人执手偕老的情景。
    次日沈飞一早就起床了。他在军队养成的习惯,无论睡得多晚第二天一到点就自动醒过来。维桢生活过得悠闲散漫,每天要睡足八、九个小时。她的睡颜天真无邪,沈飞抱着她只愿一辈子都不放手,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厮磨了良久,才蹑手蹑脚下了床。
    他套上长裤就到厨房准备早饭。
    联邦发展到今天,物质和精神文明高度发展,联邦公民对饮食的追求也日益求精。营养液一般用于军旅。
    塔桑尼斯星球保护战之后,沈飞晋升准将,就从沈宅搬出独立居住。他无法忍受一天三顿都跑到饭店吃,又不爱使用佣人,就学会了给自己做饭。他是个一通百通的人,学起什么来一律是得心应手,短短两年,家常菜就做得像模像样。
    他到盥洗室洗漱过后,就去阳台把维桢的内裤收下来,已经晾得干爽,裤子还没有他一只手掌大,维桢全身上下连同她使用的物品,俱都小小巧巧得令人心软。回到卧室一看,小丫头仍睡得人事不知,大半条白得耀眼的腿伸出被子外面,沈飞知道沿着流丽的曲线一路往上便是精致美妙得叫人心襟激荡的……他马上就有了反应,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上前轻声叫道:“桢桢,先起来吃了早饭再睡。”伸手将披散在她脸上的发丝拨开,额头尚有点青紫,不过有刘海遮着勉强可以掩饰过去。
    维桢的睫毛动了动,眼皮慢慢掀开,脸白得几乎透明,眼珠黑得像子夜的湖水,沈飞整颗心都酥麻滚烫,把脸贴在她耳际缓缓摩挲着:“桢桢,小懒猪,起来吃东西吧,我给你煲了粥,拌了沙拉。”
    “沈飞,早上好。”维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自己身无寸缕,轻呼一声后缩进被子里,脸色却是渐渐冷了下来。沈飞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把内裤放在她枕头边上。
    维桢眼内有些嫌弃,拿起来一瞧,却是清爽干净的,还有股清洗液的香气,她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道:“你帮我洗过啦?多谢你。”
    “应该的。”沈飞愿意为她洗一辈子的衣服,就不知道小丫头乐意不乐意。他自嘲一笑,把挂在架子上的内衣和裙子拿下来递给她。
    “你能先出去么?”维桢有些戒备地望着他。
    沈飞挑了挑眉:“你身上有什么地方是我没见过没玩过的?”本来想安抚她,一出口就是伤人的话,沈飞后悔不已。
    维桢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咬着唇一声不吭。沈飞不免心疼,她嘴唇的伤口还没长好,便好声好气道:“成,成,你就是我祖宗。我现在就出去,你穿好衣服就去洗手间梳洗吧,牙刷毛巾都给你准备好了。”转身走出房间带上门。
    维桢穿戴整齐就去了洗手间。杯子和牙刷都是粉红色的,纯白的毛巾上绣着一朵绯红色的西府海棠,俱都簇新考究,一看就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若是其他人或许会猜测沈飞一早备下这些物品是否另有所图,而维桢只感念沈飞的体贴和细心,倒有些为自己冷漠无礼的态度过意不去。因此收拾利索后来到饭厅,见沈飞坐在餐桌前等她,桌上摆了两人的碗筷,她已是和颜悦色,道过谢才挨着他就坐。
    她态度温顺,沈飞也高兴起来:“快吃吧,尝尝味道跟你在家里吃的是不是一样。”
    维桢舀起一勺粥放嘴里,已经晾得温热,又软又糯,她不由眯了眯眼,对沈飞感激地笑了笑。
    沈飞见她吃得香,也跟着尝了点,又给她夹了些素菜放小碟子里。维桢知道他没有使用公筷的习惯,反正两人接吻过无数次,真有什么疾病早传染了,也无所谓忌讳,谢过他之后很给面子地夹起来吃了。
    沈飞温和道:“粥的味道对么?”
    维桢拈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唇,抬头笑着道:“嗯,很好吃。你放弥香麦了对么?所以才会这么稠糯,不过我没吃到麦片渣子。”
    “我用纱布包着,煮好之后就捞出来扔了。”
    弥香麦气味芳郁,口感却不好,维桢不喜欢吃,沈飞连这点小节都顾及到,她不由动容,放下筷子捉着他的手掌道:“你对我真好,我不生你气了。不过以后不许再捆住我的手,我当时很害怕。”
    沈飞想说你要是乖乖听话,我怎么会绑着你,又不愿再惹她不快,便柔声道:“好,再不会那样子了。你当时挣扎得太厉害,我怕你弄伤自己,不得已才绑着你,乖,别想了。”维桢点点头。
    她这样巧笑嫣然,乖驯宛转,沈飞满腔情意涌动:“桢桢,宝贝儿,搬出来跟我一起住吧,我每天都给你做饭。”
    第三十二章
    维桢神色一滞:“不可以,不是早就说好的么,我不能未婚同居。”
    “我保证如果你不乐意,绝对不会碰你,好么?”沈飞耐着性子哄她。
    他的信用早就破产了。所谓不碰,不过是没有真正强迫她而已,他还是会做些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在沈飞心里,她的意愿是微不足道的。维桢不喜欢这种被人支配束缚的感觉,对于和沈飞在一起,有时会有一种微妙的悔恨不期而至,因为无法诉诸于口——毕竟沈飞让她免受军校其他男生的滋扰,又待她如珠似宝,这种感受便愈发强烈,每每让她焦虑不已。
    “我不想跟你住在一起。这个问题不要再讨论了行不行?”维桢跳下椅子。
    沈飞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们以后必定是会结婚的,早一点迟一点有什么要紧?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呆在一块?”他冷笑一声,“就算不同居,我真想要你,你以为能反抗得了么?”
    “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你是先知么?世事难料,几年之后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未可知。况且我跟你不过是情侣关系,你凭什么自把自为?”
    沈飞额角青筋一跳,厉声道:“男婚女嫁?你还指望能嫁给别人?不要做梦了,你招惹一下其他男人试试,老子活活打死他,看谁敢让老子偿命!”
    沈飞虽然出身军旅,毕竟是世家子弟,自小家学渊源,又受了高等教育,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装出一副文质彬彬君子如玉的模样,说得难听点就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维桢出身书香大户,诗礼传家,名副其实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修为涵养深植在骨血里,从小到大不曾说过一句粗鄙的话。沈飞深知她的喜恶,在她面前几乎不讲粗话,只有被她气得口不择言时,联邦军人暴戾野蛮的本质不自觉就流露出来。
    他这样不假辞色,维桢心生畏怯,一扭头直接冲到大门前,握住把手却怎么使劲都打不开,试了几次便萎靡不振地趴在门板上啜泣起来。
    沈飞不疾不徐地走到身后一把抱住她:“这套公寓全部的门禁都使用芯片和密码,你别白费劲了。”他在她细嫩的耳后皮肤上舐了舐,“桢桢,你不是老质问我凭什么想对你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瞧,我从现在开始把你关在这里,谁敢来踹我的门将你救出去?再彻底一点,我安排一场事故,制造出你死亡的假象,就一场旅行飞舰星尘对冲爆炸事故吧,砰一声,丁点儿残骸都不会留下,连你的亲生父母都不会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其实在我手上呢。”
    维桢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如石头一般,俄顷之后,虚脱般靠在后面的沈飞身上,“对不起,我方才说话太没有礼貌,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任性了。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你现在虽然喜欢我,几年之后谁知道是什么光境。你不要同我计较罢。”
    她澄净的杏眼盯着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微尘,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沈飞微微一怔,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了她片刻,方慢慢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厌倦你,你不必妄自菲薄。”他扳过她的脸,径直望进她的眼眸,“桢桢喜欢我么?”
    “喜欢。”维桢觉得自己喉咙里像塞着什么又涩又麻的硬物,连声线都有点沙哑。
    “还会喜欢上别人么?”
    维桢沉默了一瞬,低声道:“不会的。”
    沈飞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地审察了良久,渐渐笑起来:“那就好。桢桢既然不愿意,这件事就作罢,我什么时候舍得逼迫你。”
    他肯让步,维桢有点意外之喜,心里头掠过的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念头一时消失无踪,也跟着抿嘴一笑:“多谢你能体谅。其实就算不同居,我俩不也天天见面么,又有什么区别。”
    沈飞懒得跟她解释对他而言两者间天差地别的不同,脸上的表情真诚和蔼至极点:“你说的很对。我刚才急怒攻心之下不免胡言乱语,我不会当真把你关起来的,我那么爱你,只希望你一直都快快活活,桢桢能明白我的心意么?”
    “嗯。”维桢一本正经地点头,“人生气的时候说的话自然当不得真。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该心平气和与你解释,不应该动不动给你脸色瞧。”
    沈飞的神情更加温柔:“我已经给你学院打电话帮你请过假了。昨晚睡的太晚,你再去歇一会吧。”
    维桢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没什么事怎么能随意缺课呢。我已经不困啦,想现在就去学校,上下午都有专业课。”
    沈飞心中不快,脸上丝毫不显:“那成,等会我就送你过去,你先把早饭吃完。”
    维桢已经没有胃口,又不敢太忤逆他,只好回到餐桌上。
    两人吃完饭,沈飞收拾碗筷到厨房清洗,维桢压根没有帮忙做家务的概念,百无聊赖走到巨大的书柜前,里面分门别类摆放有几百甚至上千部精装书本,一眼望去全是与法律,兵法,星舰,枪械和冷兵器相关的,她连抽出来浏览的欲望都没有。维桢四五岁时就开始翻阅父母的藏书,从来没有过对着满柜子书籍生不出半点兴味的时候。
    “怎么站着发呆?”沈飞不知道何时已站到她身后。
    维桢指着书柜道:“都说情投意合,你看我俩哪里有半点相投的兴趣?我喜欢的是《红楼梦》、《都兰趣话》、《呼啸山庄》、《包法利夫人》,你关注的是星舰,穿梭艇,折跃阵列,谐振盘,电磁步枪,棱镜光束,八竿子打不着呢。”
    沈飞蹲下来平视着她:“我不需要你花功夫去了解联邦刑法、安多利亚军事法,也不要求你弄明白现代各种量子枪械的口径,我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陪在我身边。倘若你非要跟我谈论一番曹雪芹、巴尔扎克、艾米莉·勃朗特和福楼拜,我随时乐于奉陪。”他现在最想对她做的事情莫过于尽情地睡一睡她的人,小丫头自然是不乐意的了。
    维桢撇了撇嘴:“你也不用跟我丢书包,那些乏味的资料,非要我背的话,也能记下来,只是觉得没意思而已。偏偏你什么时候说话都滴水不漏,非要把人家的路都堵死才肯罢休,得理不饶人。”
    “我堵着你的路作什么?宝宝,我比较想堵住你这个人。”沈飞喜欢她软语娇声,如有深意地跟她打情骂俏,拿粗糙的指腹描着她鲜妍的唇瓣。
    维桢是没有什么情趣可言的,退开几步道:“不跟你聊啦,我快迟到了,麻烦你送我去上课吧,我的书本都留在宿舍呢。”
    “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我会帮你再置备一套教科书和复习资料在这里。”其实维桢的生活用品沈飞早就备好了,从内衣裤到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准备了几十来套,各种颜色款式应有尽有。昨晚不跟她道明是觉得让她穿自己的衣服必定性感之极,而后来她什么都没穿就更令沈飞称心如意了。至于维桢在家时惯常吃的干货,零食,软饮,他亦吩咐人购置了一批品质上好的搁着。
    维桢面上不显,心里是打定主意不再来这里了,因此就不搭腔。沈飞也不需要她表态,反正他要做的事情容不得她拒绝。
    表面看去明明是热恋情深、如花似玉的一对佳偶,内里却各怀鬼胎。
    第三十三章
    沈飞原本打算与维桢在家里好好恩爱一天,维桢不领情,他亦无计可施,将人送去上课,自己随后去了战略指挥学院报道。
    沈飞跟韩弗理的情况大不一样。韩弗理就是来混世的,一早雇了几名联邦其他顶级军校出来的精英给他设计论文,有恃无恐,再者毕业不毕业,荣誉资格证书什么的,他压根不在乎。沈司令对儿子寄以厚望,沈飞不能太敷衍,况且还需要给桑切斯院长一个交代,因此不出任务时,他的课程上得还算齐全。活该倒霉,刚进教学楼就被桑切斯院长逮住,让沈飞把一整天都空出来帮他做个至关重要的实战案例,因为必须严格模拟战役现场情景,所有出席的人员都要把通讯器关闭。母亲好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沈飞无可奈何之下告知维桢自己今天很忙,不能陪她了,叮嘱她乖乖吃饭,课一上完就回宿舍休息,不准在外面乱跑。
    维桢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下来。她的态度虽好,语气委实愉悦得过分,一点依依不舍的味道都没有。沈飞差点把芯片捏碎,周围的气压登时降低了几帕。
    维桢并无任何不可告人的私密事情要处理,她只是单纯地怀念以前独来独往的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至,毫无拘束,不用顾虑别人的感受,也不需要别人去迁就她。
    方瑾儒性情冷清,落落寡欢,有时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安斯艾尔.垌文迪许对待妻女虽然温柔细心,呵护备至,却是个沉默内敛的读书人,研究院又事务繁忙,没有过多时间与家人共聚天伦;维桢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孩子,品学兼优,安静平和,若非必要,连家门都不轻易踏出半步,双亲对她几乎没有任何的要求和管束。一家三口各谋其政,互不干扰,自觉温馨和谐,外人看来其实疏远冷漠得怪异。沈飞将维桢看管得太过严密,让她有时会产生一种窒息的错觉。
    午饭和晚饭维桢都是独自一人吃的,优哉游哉地在学校里闲逛。
    还有几日就是维桢的二十岁生日,然后不到两月就放寒假了。
    沈飞已经越来越深切地入侵她的生活,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犹如飓风强势袭来,自己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维桢突然急不可待要回家去,在那里她可以喘息放松,无拘无束。
    她其实甚少想念父母,虽然他们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最爱的人。迄今为止不曾出现过能令维桢念念不忘的人,在感情的世界里,她并不需要多少关爱,仿佛一匹在荒野上踽踽独行的孤狼,很难为了谁驻足太久,偏偏从外表看去,她是如此娇弱,需要悉心的陪伴和呵护才能存活,便分外令人惊心。
    当天没有夜间的课,维桢用过晚饭便沿着校园的小径消食
    头发曼妙地垂至腰际,黑如子夜,偏偏裙摆下的小腿白得胜过初雪;晚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小巧的脸庞,微翘的红唇,明净的杏眼,神色稚气静默——整一尊虚有其表的琉璃美人。落寞的秋景因她而浓艳生色,闲庭信步一路走来吹皱了几池春水,本人却一无所知。
    当她似有所觉的时候绝对不是因为那些倾慕的目光——后颈一麻,剧烈的痛楚瞬间流走于全身,脖子仰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她趔趄几步扶着树干停下来,方才刹那间脚下踩空,极速坠落般生死一线的恐怖令她冷汗淋漓,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桢桢?你没事吧?”
    温柔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为她拨开了眼前的迷雾,她仓惶地抬起头,梨花一枝春带雨,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了蒋晗熙所有的伪装,仿佛不小心扎进手指的一根花刺,虽然拔不出来,但伤口微不可见,些许薄暗的刺疼渐渐就忽略了。突然有一天伤口被人用暴力按压,才发现内里早已不知不觉地灌脓溃烂,无药可解。
    “我疼。”维桢喃喃道。
    蒋晗熙合了合眼,再睁开时所有波澜都掩了下去,一派风平浪静。他把维桢扶起来:“哪里疼?”
    “不知道,我不知道……仿佛哪里都疼,又仿佛一点都不疼。”维桢吃力地站起来,撑在蒋晗熙掌心的一只小手犹自簌簌发抖,似一片风中摇曳的叶芽。
    蒋晗熙用衣袖帮她擦了擦被冷汗浸透的鬓角,他也不知道哪里疼,只觉得连呼吸都痛不可言。
    维桢暗忖难道自己出现幻觉了?她突然想起母亲方瑾儒预知吉凶的能力,可是母亲不是说她并不具备这样玄妙的能力吗?
    此事自然不方便跟蒋晗熙提起,便问道:“你怎么来第一军校了?找沈飞么?”
    “嗯。他的通讯器打不通,韩弗理说他在战略指挥学院。”沈飞又替他拿到数个重大军工工程的批条。几年间,蒋晗熙已逐渐蚕食联邦官方军备输出的领地,二人暗地里勾连,潜移默化地渗透联邦全军种势力。
    其实派个可靠的下属过来也可以,他却鬼使神差亲自跑了一趟。他来的时候并不明确自己暗暗期待的是什么,当真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突然有种难以承受的惶恐。
    “晗熙哥哥认路么?需不需要我带你过去?沈飞说他今天帮桑切斯院长做个案例。不过既然连通讯器都关上了,恐怕不容易中途将人叫出来的。”维桢说着轻轻抽了抽手,纹丝不动,不由疑惑地看向蒋晗熙。
    “没关系,不是火烧眉毛的大事,明儿再找他吧。”蒋晗熙捏了捏她的手才放开,细腻柔滑的触感让他心神恍惚,“手怎么冷冰冰的,也不多穿点衣裳。联邦不比罗霂兰,秋天气温就很低。”
    “手凉没人疼。”维桢的话一说出口,心里狠狠地鄙夷了自己一下,勾搭帅哥也不换换台词,千篇一律没新意。
    “沈飞还不够疼你的?”
    跟昨晚情景回播似的。维桢“扑哧”一笑,不好意思搭腔。
    蒋晗熙含笑凝视着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沈飞是个领地意识极强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无论是作为沈飞的盟友,一个明哲保身的政客,又或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都应该尽快抽身离去,然而心里实在太过快活,这快活来得如此不容易,便让他格外留恋。
    维桢想回宿舍去,又觉得应该让别人主动提出离开才合适,毕竟上门是客,她既然不准备一尽地主之谊,好歹也别下逐客令,犹豫了半天试探着道:“晗熙哥哥,你吃过晚饭了么?”
    蒋晗熙视线不离开她的脸颊半寸,随口应道:“还没,原打算跟沈飞一道。你呢?”
    维桢连忙道:“我早就吃完啦。都这么晚了,你快去吃晚饭吧,不按点用餐对胃不好。”
    敢情这小丫头是嫌他碍事,要打发他呢。蒋晗熙把她肩上的书包拎过来:“不着急。天黑了,我先送你回宿舍。你是要回去的对吧?”
    他具宋玉之姿且知情识趣,维桢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点点头两人结伴而行。
    “桢桢跟沈飞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维桢顿了顿,应道。
    这是不愿深谈的态度了。蒋晗熙不由怀念起她酒后的憨态,懵昧天真毫不设防。
    “来联邦半年多了,还习惯么?”他换了个安全的话题。
    维桢想了想:“习惯的。不过这里的女孩穿衣打扮彷佛与罗霂兰差别很大。”
    蒋晗熙道:“哦?”
    “罗霂兰帝国,尤其是堡莱克西斯星区,夫人小姐们喜欢穿古华夏的旗袍,还会戴垂饰耳环,碧霜晶手镯和插各种宝石做的簪子。”维桢并不知道这是三十年前她的母亲方瑾瑜引领的潮流,至今长盛不衰。
    “可是桢桢并不曾戴过耳环呀?”他很少在维桢身上看到首饰,最多在手上拢一只小镯子,又或是鬓边别一枚发夹。
    维桢抿嘴一笑,“我怕疼,在身上凭空弄两个伤口,何必呢。”
    “嗯,是没有必要。”蒋晗熙盯着她腻白如玉的耳垂,这样的姿容,当真是脂粉污颜色。
    第三十四章
    “耳洞其实不值得一提。我还认识一个跑去穿舌环的人,听说是拿把钳子将舌头拖出来固定,然后在上面生生扎出个血洞来。想一想都不寒而栗,跟用酷刑似的,偏偏犯人舌头被制住了,要招供也无处招啊。”维桢说着不由笑起来,实在不明白这些人是以什么心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蒋晗熙哈哈大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既然习惯联邦的生活,就一直留在这里好了。”
    维桢道:“这里的食物油烟味普遍太重了,而且气候过于干燥,我不爱涂保湿用品,身上的皮肤经常又干又痒,没有住在罗霂兰的时候舒服。”
    她脸庞和手上的皮肤莹润得能掐出水来,不见半点干涩。蒋晗熙按捺下要伸手抚摸的冲动,温言道:“慢慢习惯了就好。天南海北,总有些差异。”
    “不习惯也没有办法,还有五年多才毕业呢。回到罗霂兰就都好了。”
    蒋晗熙一愣:“沈飞知道你打算毕业后回罗霂兰帝国么?”
    沈飞舍得放她走?他望着维桢的眼神就像饿虎见羊,恨不能连皮带骨生吞下去。维桢直到现在显然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小女孩。他自己就是男人,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维桢是没有成年,其实也就差个一年半载。联邦是在公民寿命大幅度延长后才修改了成年年限,二十岁就在星网上签订结婚协议的人不是没有,并不算作违法。沈飞不可能做出为了爱情无私奉献的事,正好相反,他是个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的人,做事深思熟虑,步步为营,忍让付出得越多,证明他所谋越大。
    维桢脸色一白:“我、我没有明确跟他提过这事。你、你……”他俩是挚交好友,她没有立场让蒋晗熙去隐瞒沈飞任何事情。
    蒋晗熙把手放到她肩颈处,在一小片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心里柔软得仿佛春日里刚刚破土而出的一点绿芽,“桢桢别担心,我不会跟沈飞说的。”
    维桢惊喜交加地抬起头:“真的?”
    “嗯,桢桢,”蒋晗熙蹲在她跟前,“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相信我,知道么?”
    两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有种激流暗涌的暧昧。
    维桢不安地往后拉开一些距离,“多谢你。我其实不是存心欺骗沈飞,可是他有时候会性子急,我,我害怕。”她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又觉得对沈飞不公平,“不过他对我很好,实在是被我惹怒了,才会发一点脾气。”
    “那就好,对你好就行。只要不对你动手,有时候说话冲些不打紧。”他微微眯起眼,幽邃似深潭的目光一瞬间有种钢针般的冷硬和尖利。
    维桢觉得有点难堪,别开了脸:“没有,他从来不打人的。”沈飞不曾打过她,只是有时会将她弄得很疼,她其实也是惧怕的。
    蒋晗熙把她两只蜷曲起来的小手打开,她手掌的皮肤很薄,几乎没有纹理,下面是淡青色的纤细筋络,掌心印出几枚月牙状的指甲掐痕,长长的衣袖下,两支细白的皓腕上青紫的勒痕清晰可见。维桢看上去比温室里的兰草还怯弱,谁舍得动她一个手指头?他嘴唇动了动,心里百转千回化作一声叹息。
    “前面就是宿舍,就送到这里吧,非常感谢晗熙哥哥。”维桢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
    蒋晗熙淡淡一笑,把背包交给她:“好,看着点路。”
    维桢跟他挥挥手,有种落荒而逃的窘迫。
    这个女孩子没有回头的习惯,或许是自己不值得她回头罢。蒋晗熙一动不动地盯着维桢的身影,将近五、六分钟目光不曾错开半寸,连眼皮也没动一下,时间在他身上仿佛骤然停止了,直到维桢消失在楼门内,他才伸手在心口摸了摸,低声苦笑起来。
    维桢进宿舍的时候生出种做贼的感觉,她的室友却挺能理解,交往都好几个月了,又不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古华夏年代,现在已经是亚星历2126年了,偶尔夜宿不归实在是寻常事。她对面床的女孩还关心地问了一句:“有带套吧?别搞出人命来。”
    维桢羞得脸红耳赤:“胡说什么呀,我用那东西作什么。”
    她的表情不似作伪,室友反而诧异起来:“真的没做过?你长得简直引人犯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沈二少居然忍得住不碰你?”她骇笑一声,“沈二少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不举,想来确实是爱惨了你。”
    维桢怔了怔:“他的确是个好男人。”
    她心神不宁地把包里的课本文具倒出来胡乱搁到书柜里,扯了几张纸巾把原本就一尘不染的桌面仔细拭擦一遍,才坐下来拿起部读了一半的《边城浪子》支肘看起来。如今仅存的古华夏时代古龙先生所有的作品她其实都看过一遍,然而每次重复翻阅时都有股口齿留香的愉悦。
    “维桢,再不洗澡就没有热水了。”室友提醒她。
    “哦,谢谢,这就来。”
    维桢眼不离书,再读了十几页才把书签夹上,挑出套干净的内衣裤和睡裙进了浴室。
    洗过澡时间尚早,维桢到宿舍楼梯间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平时维桢与母亲通话,就是例行公事的问安和报平安,今日罕见地顾左右而言他,迟迟没有挂断。
    方瑾儒寒涧击石般清冽的声音里微不可察地带了点笑意:“桢桢是好奇爸爸妈妈和莱昂叔叔今年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又不甘心先在视频里查看,对不对?”
    “嗯。”维桢确实左右为难,既好奇,又觉得只在视频里看看太草率,不够郑重。
    “母亲知道了。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方瑾儒中断了通话,浮翠流光的一双纤长妙目转向一旁的莱昂.垌文迪许:“你都听到了?”
    莱昂.垌文迪许鸱目含笑,一昧在她秀靥逡巡,“是的,谨遵方大小姐的吩咐。我莱昂.垌文迪许就是你方大小姐养的一头杜比兽。”杜比兽,大型犬种,以凶猛性和攻击性见长,极具有战斗力,对主人忠诚,在罗霂兰帝国多作看家护院之用。
    这话大概相当于古华夏时代所说的“我就是你养的一条狗”。
    方瑾儒不喜他言语粗鄙,两弯罥烟眉便拧了起来。
    她的脸色一冷,整个起居室都沉寂下来,落针可闻。伺候二人的近侍和仆从俱噤若寒蝉。
    莱昂.垌文迪许盯了她一会,慢慢又笑起来,“莱昂山野村夫,才疏智浅……”
    饶是方瑾儒娴雅自持,亦被他引得莞然一笑。她生得极美,平日多是郁郁寡欢,一笑之下,却似霞光荡漾,明艳不可方物。
    周围气氛凝滞了一瞬,渐渐又恢复之前的和煦。
    方瑾儒读《三国》时最欣赏诸葛亮的智谋和豁达。
    诸葛亮早年长居山村,曹操骂他“诸葛村夫”,张颌骂他“山野村夫”。诸葛亮顺水推舟编了句口头禅,动辄便言:“亮山野村夫,才疏智浅……”
    莱昂.垌文迪许只要得方瑾儒的一点好脸色,整个人就能舒坦下来。他笑着吩咐身旁人道:“听到夫人的话了?启用专线,务必叫维桢小姐满意。”
    “是的,殿下。一定在维桢小姐生辰之前将礼物送达。”
    维桢在罗霂兰正式登记的名字是维维安娜.垌文迪许。偏生上至长辈师长,下至侍卫仆人,只会称呼一声“维桢/桢桢”或“维桢小姐”。能长久跟在莱昂.垌文迪许身边的人都知道,在西萨克瑟亲王府乃至整个罗霂兰皇室,讨好亲王莱昂.垌文迪许不重要,能得方瑾儒夫人的欢心才是飞黄腾达的青云梯。
    莱昂.垌文迪许挥挥手让众人下去。他每年只有借着维桢生日的机会才能得方瑾儒允许来尤茉扬星与她相聚月余。这段时间前后也是西萨克瑟亲王府众人最舒缓快活的日子,大笔赏钱,和颜悦色的主人,连空气都是轻快的。
    他撩起眼皮。心爱的女人正握着一卷佛经,乌润润的睫毛微垂下,一张小脸白若韶光,似能灼伤人的眼睛,腕上拢的那只火彩浓艳通透的桃红碧霜晶手串都没有她来得璀璨夺目。罗霂兰帝国上流社会的人皆知方瑾儒夫人平生最爱纯色碧霜晶。
    这只手串是他花了天价拍得一块鸡蛋大的极品原石,召了罗霂兰技艺最顶尖的匠人纯手工打造。自己送了她无数价值千金的珠宝首饰,唯有这件与她几乎是朝夕相伴。
    他又是满足,又是极度的渴望与求而不得,喉结滚了又滚,嗓音略带嘶哑:“桢桢孤身一人在外,难免寂寞,我让人接她回来一趟吧?在你身旁庆生。”
    方瑾儒头也不抬道:“不必了,学业为重。生辰不生辰的有何要紧?她马上就成年了,难道还能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
    莱昂.垌文迪许凑近她,灼热的气息喷在她冰玉般剔透的耳廓,“维桢第一次离你那么远,又是你的爱女,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念她?”
    方瑾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黑得泛蓝的瞳仁有种近似无机质的冰冷,“桢桢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却不是第一次不在我的身旁。我想不想她,难道你不清楚?”
    莱昂.垌文迪许脸上阴晴不定,“你们古华夏有个词叫‘郎心如铁’,又有‘妇人之仁’,照我看来,你方大小姐才是真正的泥塑木雕,铁石心肝哪。”
    方瑾儒已低下头不再理会。彷佛远在异国的血脉骨肉,近在身旁守候了她足足四十多年的男人,俱不如她手中的一册《杂阿含经》来得有趣。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沈飞一睁开眼便迫不及待去寻维桢。昨日见不着维桢,胸膛发闷,整宿刺挠似的不舒服。
    “桢桢,还有五天就是你二十岁的生日。我们去阿尔萨斯星给你摆宴庆祝好不好?把你系里的同学都请来,热闹一天。”沈飞将维桢送到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授课区。
    维桢唬了一跳,“千万不要。我害怕生人。而且我也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是的,一同上了快一个学期的课,大部分同系的学生对维桢而言仍是陌生人。她生得招摇,性子却腼腆内向得骇人听闻。
    这种反差却叫沈飞满意极了。他最恨其他男人垂涎维桢,巴不得亲手打造一个华丽的笼子,将维桢关起来,只供他一人赏玩。
    “那我叫上晗熙,韩弗理,多米尼克和叶斯廷,就咱们几个,清清静静陪你一晚?晗熙最近在赛罗星买了家酒店,我看了,环境还不错。”
    “也问问德洛莉丝学姐有没有空?她男朋友的事叫她不痛快,散散心或许会好些。”维桢道。
    “好,都听桢桢的。”
    其实德洛莉丝最近春风得意,菲舍尔家唯恐得罪沈家,就差把她供神台上。
    熟悉的人,熟悉的人的地盘,维桢简直不能再满意了。她笑靥如花地搬着沈飞的脖子道:“沈飞真是太周到了,谢谢你。”又奇道,“我没跟你提过我生日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维桢原本没打算跟任何人提生辰的事。莱昂.垌文迪许觉得方瑾儒连独女二十岁生辰都漠不关心,太过不近人情。其实维桢本人同样没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此事还不如一道课后研讨题目值得她费神。
    沈飞怜爱地托着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桢桢的所有事我都放在心上,宝贝儿,连你身上长了几颗痣我都一清二楚。”
    “可是,可是我身上并没有长痣呀。”维桢细声细气道。
    沈飞含了她嫩生生的耳珠,哑声笑道:“有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的,真是动人极了。”那晚在他公寓的浴室里,丹砂似的一点艳色,缀在冰雪般无暇的肌肤上,白雪红梅,简直灼痛了沈飞的眼。
    “我要去教室啦。”维桢被他吸得打了个颤,一抹粉泽染上洁白的脸庞,扭着身子要下来。
    沈飞舍不得放手,被她扭得浑身冒火,忍不住在她清艳绝伦的小脸上吻了又吻,“宝贝儿,中午放学之后别乱跑,乖乖等我来接你,嗯?”
    维桢一一应下。
    “好孩子。”
    沈飞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楼楼门内,方转身离去。
    与沈飞纠缠了一会儿,有些晚了,楼梯处已经无人走动。维桢来到拐角,一只大手在身后无声无色地伸出捂住了她的嘴,强健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维桢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人带到了玄关处。
    “别害怕,是我。”男子的声音带着炙热的气息在耳畔响起。
    维桢转过头去,男生眉骨倨骜,咧开嘴露出两只尖尖的犬牙。
    伊丽亚利松开手。人偶娃娃般妍丽的小女孩儿眼里已含了泪,雪白的指尖微颤着,显然未从方才出其不意的惊吓里回过神来。
    伊丽亚利有点心疼,“对不起,小宝贝儿,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不是有心吓唬你的。”
    维桢气道:“你是贼吗?每次跟人说话不是用偷的,就是用抢的!”
    伊丽亚利笑起来:“维桢,你说话真好玩。跟你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肯定不会无趣。”当然,以维桢的绝代姿容,即便她一声不吭,男人也绝对不会无聊。
    维桢有点焦急,“伊丽亚利学长,你是有什么事吗?我要迟到啦。”她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认真听课,按时完成作业,从来不会迟到、早退或旷课。
    课间时间太短。伊丽亚利道:“中午放学你到楼顶找我。”
    维桢觉得不妥,低头默不作声。
    伊丽亚利抬起她的下巴,“你下午有课。小宝贝儿,如果中午等不到你,下午我去你教室寻你。”
    “我去就是了。你千万别到我们教室去。”维桢闷闷不乐地应下。
    到教室的时候果然迟到了。
    导师并没有为难她,见她双颊微红,还关心地问:“脸这么红,维桢是不是不舒服?难过的话别硬撑着,去医务室让医生检查一下。”其实是因为害羞。迟到进教室的时候,大家都会行注目礼,维桢皮肤特别薄,有点情绪就上脸。
    好学生就是有这种待遇,偶尔出格一次,自己不用分辨,老师就自动为你找出借口。换作整日迟到旷课打架的刺头,即便是真生病,老师也会怀疑是装病。
    等中午放学,维桢才想起沈飞要来接她的事,急急忙忙跑到顶楼,推开门往内走了几步,并没见到有人。
    ‘咔哒’,身后的门被合上了。
    维桢转身,已经被来人抱住。
    伊丽亚利紧紧地箍着她,腰肢又细又软,小小的一束,丰肌秀骨,掐上去满手娇肉。
    维桢推他,“你放手,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沈飞知道会很生气的。”
    “我知道,你来教学楼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他把你抱起来亲。”伊丽亚利把头搁在她发顶上,“小宝贝儿,我也好想抱你,亲你,天天跟你在一起。我想你都快想疯了。”他的声音闷闷的,透出股委屈。
    如果他强硬跋扈,维桢还能发脾气,这样一副撒娇的样子,维桢有点傻眼了。
    “小宝贝儿,我太喜欢你了,你可怜一下我好不好?”伊丽亚利将嘴贴到维桢脸上,想亲她,被维桢躲开了。
    “你不要喜欢我,我,我不愿意。”维桢知道有些男女会享受异性的倾慕,有些还像集邮一样接受各类人的追求。她不是这样的,她不习惯受到人群关注,从心底里抵触甚至是有点恐惧男人的爱慕,她是个特别能忍受乃至是享受孤独的女孩子。偏偏她生就倾城色相,这点平常人垂手可得的生活于她而言却是难如登天。沈飞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恩威并用逼得维桢跟他在一起。
    伊丽亚利注视着她:“是因为沈飞吗?你喜欢他,所以不接受我。”
    维桢别过脸道:“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我自然是应该喜欢他的。”如果可以,她不想跟任何男人在一起。不过这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对不起,”伊丽亚利轻轻扳过她的肩膀,“我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我想对你好,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的声音有点发哽,“维桢,你相信我,我只会希望你过得更好,而不是为你带来麻烦。”
    他掏出一枚雪白的石头递给维桢,“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想把这个送给你。你马上过二十岁生日了。”他的耳朵有点发红,“我自己学着雕的,第一次做,不是很好,你别介意。”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她快到生辰?
    “是不是我在星网上把生日的事登了报,然后就把这件事忘了?”
    伊丽亚利哈哈大笑,“学校里有你的档案。”联邦军校生档案照理是保密的,不过对这些世族子弟来说,要查到并不困难。
    维桢双手接过来,是联邦特有的一种矿石,纯度越高越稀有,这块石头纯白不见半点杂质,接近半透明,触手生温,显然价值不菲。石头雕成了一只罗碧缇小兽,手工生涩,不过显然是用了心的,一点棱刺都没有,磨得光滑平整。
    又是这样,似乎人人都知道她养过一只罗碧缇。
    韩弗理学长第一回见面就提出要送她一只罗碧缇幼崽,被她婉拒了。其实她并不喜欢罗碧缇。
    小时候见到莱昂叔叔让人拿了只小罗碧缇给他豢养的杜比兽喂食,于心不忍,就撒了谎,说喜欢罗碧缇的样子,想当宠物养。罗碧缇寿命普遍不长,养几年就死了。爸爸和莱昂叔叔忧心忡忡地抱着她哄,劝她不要伤心。小维桢其实并不伤心。生老病死,人间常事,何况一只走兽?这只罗碧缇是寿终正寝,就比大部分同类要幸运,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然而爸爸和莱昂叔叔都不信她的话,非要去寻只一模一样的补偿她。还是方瑾儒走过来说了一句:“再养一只,往后死了,她再伤心一场,何必呢?”两人才作罢了。
    晚些时候,方瑾儒对她道:“其实妈妈也觉得此事不值一提。”
    维桢才明白,虽然自己样样不如妈妈,她确确实实是妈妈的女儿,两人本质上,是一样。
    “对不起,伊丽亚利学长,我不能收。”维桢把石雕递回去,伊丽亚利一动不动,他沉默地凝视维桢,眼内的难过似乎要满溢出来。
    她牵起伊丽亚利的手,摊开,将石雕放在上面,然后把他的大手合起来,轻声道,“伊丽亚利学长,我很感谢你的心意,我没有接受的资格。”她没有能力回报这份感情,就不该接受任何他对她的好。
    “你不要再来找我,不值得的。这世间没有堪不破的圆,过不去的坎儿,慢慢就会好起来了。”维桢有点难过,她从来不愿意为别人带来任何伤痛。
    维桢转身要走,被拉住了,手被攥得很紧,隐隐生疼。她诧异地回头,伊丽亚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沈飞来了。”
    维桢寒毛乍起,往后一看,门还是关闭的。
    伊丽亚利望着她:“正从楼梯上来,我听到了。”
    维桢只觉身上冷意涔涔,冷汗伴着泛起的鸡皮疙瘩,一片一片从后背往四肢蔓延。
    伊丽亚利心中生出一股尖锐的痛楚,刺得他视线都似有些模糊。
    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心爱的女孩儿,喜欢一个人绝对不是这样的。
    他怕沈飞,是因为立身不正,存了非分之想,且沈飞又是个心黑手辣,睚眦必报之人。
    维桢为什么会如此惶恐?她严词拒绝了其他男生的求爱,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这不是一个没有犯错的女孩子在听到喜欢的男生消息时应有的反应。
    维桢她究竟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伊丽亚利不敢问她。她这样荏弱天真,如果她是身不由己,那么其实懵懵懂懂,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维桢面色如纸,她扶着伊丽亚利的手臂,“怎么办?我好害怕。沈飞,沈飞他……”
    两只纤弱的小手微微战栗。伊丽亚利心痛如绞。
    他反握住维桢的手,柔声道:“没事,有我呢,不用害怕。你直接开门出去,沈飞问你,你就说生日快到了,以往都是跟家人过,想爸爸妈妈了,所以上来坐一会儿,忘了时间。如果沈飞要进来看,你也不用阻止。”他低头亲了亲维桢的脸,“小宝贝儿,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嗯?”说着轻轻推了推她。
    维桢双腿有些打颤,一步一挪,动作极慢地往门口走去。
    拧开门把手,往前走了两步,迎面有人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上来,魁岸的身影笼罩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第三十六章
    “宝贝儿,不是让你乖乖等我的吗?”沈飞蹲下来平视着维桢,“怎么跑这里来了?”
    维桢下意识地低头,被捏紧下巴抬起。沈飞凤眸狭长,瞳孔是湛蓝的,不笑的时候,有种森寒的凌厉。
    维桢心头乱跳,不由压抑地抽泣起来,“我,我想爸爸妈妈……”
    “哦?早上的时候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难过成这样了?”沈飞挑高她的脸,慢悠悠道,“还是说,有谁惹桢桢心烦了?”
    “没有,就是以往生辰都跟爸爸妈妈在一处,我,我……”
    “所以桢桢触景生情,又不好意思让同学看见你哭鼻子的样子,就跑到楼顶了?”
    维桢嘴唇微动,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风景怎么样?”
    “好、挺好。”
    视线蓦地拔高。
    “良辰美景,桢桢也陪我瞧瞧。”沈飞抱着她,‘咔哒’拧开天台的门。
    维桢胆战心惊地抬头,楼顶空无一人。她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紧急通道?
    楼顶是大片开阔的空地,尽头处以稀疏相隔的金属柱子拉起低矮的围栏,再往前是约莫一米的缓冲区,防止学生打闹翻出围栏坠落。一眼望去,并无藏身之处。
    沈飞“嗤”的一声,径直往围栏走去。
    “沈飞。”
    “嗯?”沈飞脚步一顿。怀里之人一张香娇玉嫩的小脸微仰。
    维桢的手拽住他强悍劲瘦的臂,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我怕人多,自小过生日只有爸爸妈妈和莱昂叔叔陪我庆祝。爸爸和莱昂叔叔就每人为我准备了十份礼物,说这样我既不会害怕,也能享受热闹。每拆一件,我都同样高兴。爸爸就问,拿到想要的礼物自然开心,可是总有些不在你的清单上面,为什么也一样的欢喜?”
    沈飞脸上不禁露出笑意,“是啊,小宝贝儿,为什么呢?”
    维桢细声道:“我就告诉爸爸,如果是我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那是‘得偿所愿’,如果不是,就成了‘意外之喜’。”
    这样善解人意的小宝贝儿,怎么忍心叫她提心吊胆。
    沈飞突然就心软了,柔声道:“桢桢是我的‘得偿所愿’,更是我的‘意外之喜’。”他情难自已地俯身含住维桢的唇。
    缓冲区下砌出一道凹槽,不过成人半个脚掌宽。很难想象伊丽亚利高大的身躯如何卷缩其中,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扣住凹槽下沿,指甲攥成惨白色,半悬空的脚下是九层楼的高度。
    “小宝贝儿,伸出舌头让老公瞧瞧。”
    “嘴再张开一点,让老公进去……”
    “甜的,真是个可人疼的乖孩子……”
    ……
    头顶隐约有急促的喘息声,唇舌纠缠的水声。他在亲她,吃她的舌头。
    伊丽亚利心里猫抓似的,说不清是难受多点,还是心痒难耐多点。
    “沈,沈飞,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维桢带着哭腔的声音钻入耳内。
    脚步声渐渐响起,又是‘咔哒’一声。
    伊丽亚利一动不敢动,默默数着时间。
    ‘咔哒’,有人再次走了进来。
    “沈飞,你去做什么呀,我们快下楼吧。”
    “嗯,落下了点东西。来了。”
    ……
    良久之后,伊丽亚利纵身一跃,翻回天台上。蹲缩许久,饶是他艺高人胆大,也不免双腿发麻。他大步往门口走去,倏忽顿住,双眼盯在地上,脸上色若死灰。
    维桢一整天都惶惶不安,精神十分萎靡,吃过晚饭就想回宿舍休息。沈飞把车停在宿舍楼下的干道旁。
    今天开的是磁悬浮大型越野,座驾十分宽敞。他帮维桢解开安全带,把人抱到自己腿上。
    “桢桢,你知道你一整天脸都是青白的吗?”
    维桢一怔,“我今天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
    沈飞低低笑了声,有点怜惜地抚摸她的脸,“小宝贝儿,咱们在一起快半年了,我打过你一下吗?”
    “没有啊,沈飞不打人的。”
    自己当然会打人,只是从来不舍得动她。
    “那桢桢觉得,这段日子我对你怎么样?好不好?”
    “很好啊。沈飞是这里对我最好的人。”维桢抬眸,脸白如玉,目似点漆,沈飞能清楚见到自己倒影其中。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对她很好。
    沈飞心里一时酸涩难言。既然真的很好,那为什么这个女孩儿在他身边总是战战兢兢,无法安心?
    “桢桢,你到底怕我什么?”
    维桢错愕,须臾,脸白得不见半分血色,“我没有。我、我喜欢沈飞的。”
    沈飞安抚地握住维桢的双手,两只小手合起来还没有自己半个手掌大,手指很纤弱,青葱玉指,不堪一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在自己手中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宝贝儿,我说过的,只要你不背叛我,我沈飞绝不会动你半根手指头。”
    维桢讷讷道:“我不明白你说的背叛是什么意思。”
    “喜欢上其他男人,与其他男人有染,……离开我。”
    维桢咬了咬唇,默不作声。
    沈飞扳过她的脸,“桢桢,你说,你会背板我吗?”
    “我、我不敢的。”
    “不敢……”二字在沈飞唇舌间辗转数回,他慢慢地笑起来,“那也成。”
    沈飞把维桢送到宿舍楼门前的时候,伊丽亚利刚刚回到宿舍。他今天缺了半天课,被教官操练了一下午,浑身都散架了。进了宿舍仰面倒在床上,眼前反复掠过华夏科系授课楼楼顶陷入地面半寸,铁画银钩的四个字:下不为例。
    宿舍里吵吵闹闹,男生嬉笑的声音像根针似的,径直往耳内搅动。
    伊丽亚利轻声道:“闭嘴。”
    周围一时落叶可闻。
    沈飞在维桢宿舍楼前站了良久才返回车里。他没有发动,反而点了一根烟。沈飞烟瘾很大。无论是最初与蒋晗熙二人深入克蔺贡帝国那颗旅游星球腹地,领七百甲卫歼灭数万乌鞑斯塔兽人,还是随后在塔桑尼斯星球与虫族拼死搏杀,他都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锦衣玉食,仆从环绕的世家公子一下子被扔到枪林弹雨,尸骸遍地的炼狱。伤势严重的时候,肠子都拖了一地,随手塞回去拿衣服扎紧,继续往前冲——身后铺天盖地的虫族,慢半步就是死。为了不崩溃发疯,难免染上些恶习,烟酒不过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两种。
    沈飞从来不当着维桢的面抽烟。彷佛只要维桢在他身边,所有身体和精神上的创伤都可以被抚平。
    通讯器响起。
    “说。”
    “沈少,查过了,那个点并没有战略指挥科系的男生到文化研究学院去。现在开始排查作战单——。”
    “不用了,”沈飞打断他,“到此为止罢。”他断开了通话。
    他是想让维桢对他千依百顺,服服帖帖,而不是想叫维桢怕他。小丫头娇娇怯怯的模样自然十分惹人怜爱,不过他更喜欢她与他娇俏伶俐地撒娇拌嘴。
    左不过是个热血上头,情窦初开的愣头青,能蹦跶出朵什么花来?况且维桢今天从楼顶出来时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到底心中不快。
    沈飞的唇薄而锋锐,不笑的时候十分冷硬,不近人情。如今微微张合,看似寡情鲜义的唇齿间扯出缠绵悱恻的轻喃:“桢桢……”
    第三十七章
    维桢二十岁生辰不期而至。
    “晗熙哥哥好有钱呀。”原以为就是一家酒楼,谁承想是整整一栋酒店,维桢将头高高仰起都望不到最顶层。
    “你晗熙哥哥富埒王侯。”
    “怎么个堪比诸侯法?”
    沈飞忖度着道:“两个月前刚买了第二颗星球。”
    维桢的小嘴都合不拢了。
    沈飞溺爱地揽过她的腰,“宝贝儿,你再等几年,我不止送你几颗星球玩儿,我把整个星区都捧到你手上讨你欢心。”
    数年之后自己早回罗霂兰帝国了。维桢不敢与他对视,侧了头四处张望,倏忽怔愣住了。
    黑、金二色,恢宏大气的酒店,高居正前方的巨型公告屏上呲啦啦地划过一行粉红色公主风的大字:爱景欲挂扶桑,漏残银箭,杓回摇斗。庆高闳此际,掌上一颗明珠剖。
    循环往复播放。
    维桢香腮染赤,尴尬得鞋子里的脚趾都抓地了,“这、这难道是给我看的?是不是太夸张了?”
    沈飞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字幕,“不夸张啊,桢桢就是这个时节出生的,也的确是你父母的掌中明珠。不错不错,这颜色堪与桢桢相配。”
    “桢桢,沈飞,你们到了,都等着你俩呢。”蒋晗熙一身烟灰色剪裁合体的西装,风度翩翩地迎出门来。
    他蹲下来平视着维桢,“我按照桢桢吩咐安排的,桢桢还满意吗?”
    维桢盯着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字,张口结舌道:“晗熙哥哥管这叫‘低调行事,莫要声张’?”
    “对啊,完全没有提及桢桢的名字,只用了一句古华夏诗词含蓄指代。”蒋晗熙担忧地睇视维桢,“桢桢不满意吗?那我交代人赶紧改一下。”
    沈飞沉吟着道:“能把高闳明珠改成是我沈飞的掌上明珠不?横竖伯父和伯母不在场。”他如今已经能把方瑾儒喊伯母喊得很顺溜了。典型的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也不是不行。只是桢桢提过喜欢女词人李清照的作品。修改原句的话恐怕有点四不像。我让人再斟酌一下用词。”
    维桢忙拉了二人道:“千万、千万别改,我就喜欢这样的。我方才就是太惊喜了。真的,我欢喜得紧。有劳晗熙哥哥费心。咱们进去吧,不好让其他人久等。”
    蒋晗熙把酒店最顶层整层都空出来了。
    推门而入,迎面就是巨大得夸张的长形宴会餐桌,上面整齐地摆放了碗筷、刀叉、酒杯、烟缸、餐布等物件,又鳞次栉比地陈列着各式冷菜,热菜,汤品,甜点和酒水,并一只小巧精致的生日蛋糕。蒋晗熙知道维桢不喜生人,干脆吩咐所有菜品一并摆全,不需要酒店侍应一旁待命。在座都是至交,繁文缛节皆可免了。
    维桢看着足足摆了半桌的黄、红、白酒水,眼皮一跳。她低声对沈飞道:“晗熙哥哥是打算拿酒将我们给淹了?完事后路都走不动了吧?”
    蒋晗熙自见着维桢,心神就没丁点搁旁人身上过,他笑吟吟地拉起维桢的小手道:“桢桢不用担心,这层的套房都给你们留着呢,没外人。等会吃喝累了,出了门左右一拐,喜欢哪间就进去歇着,放开了玩儿,不妨碍的。”
    盛装打扮的德洛莉丝打量着维桢道:“维桢,你怎么连衣裳都没换就来了?”
    今日大家捯饬得十分正式,连最不拘小节的叶斯廷.米勒都穿了一身较为舒适的青果领三件套西服。
    众人才发现维桢这个小寿星仍是一身上白下灰的军校统一制式衣裙。事实上,男人看维桢的时候很难把注意力放在外物上,她容色太盛,绫罗绸缎、金钗钿合于她而言都成了陪衬。
    校服是十分简洁的半袖衬衫,及膝折裙。少女身型怯弱 ,却是骨纤肉丰,腰细腿长,露出的半截小臂和小腿雪白剔透,各个关节处却透出淡淡嫣红,粉妆玉砌般的小人儿有种娇嫩匀称到了极致的撩人感。
    蒋晗熙微微一笑,“果真是布衣荆钗难掩国色。”
    多米尼克.罗德里格眼睛粘维桢身上就没撕下来过,手指捅了捅沈飞道:“沈少,也给兄弟整几套你们学校的制服来吧。他娘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制服诱惑?怎么看着比不穿还叫人胸口刺挠。”
    沈飞笑骂道:“得了吧你,也就桢桢穿是这样。一般次些的人穿起来都灰扑扑的。”
    他弯腰凑到维桢耳边道:“宝贝儿,你老实说,是不是压根忘了今天替你摆生辰宴的事儿?”
    维桢被六双眼明晃晃地盯着正不自在呢,又被说中心事,忙把头埋进沈飞怀内,低声道:“对不起,我是坐上飞行器才想起来的。”那会儿已经赶不及回去宿舍换装。
    沈飞一挨维桢的身子就离不开,趁势把她抱起坐到沙发上。这里一整圈的沙发没别的特点,就是足够宽足够大,沈飞这样彪腹狼腰的男人再搂了个小美人儿,一同坐下,手脚还能舒展开来。他冲蒋晗熙竖起大拇指,“要说知情识趣,这天下就没有谁能比得过你蒋大公子。”
    宴会开始的走向还算正常。众人给维桢祝酒贺寿,吹蜡烛切蛋糕——也就沾沾嘴,联邦的蛋糕除了甜就是腻,没人喜欢这玩意儿,走个流程罢了。
    之后是礼物环节。
    沈飞送了维桢一块青魄石打的佛牌,背面是他亲手勾的一只笔墨横姿的寿字。碧霜晶自然最能讨维桢欢心,奈何极品碧霜晶有价无市,他要送维桢自然必须是最好的,一时寻摸不着。
    青魄石是联邦最稀有昂贵的宝石之一,只产于联邦中部邰罗卡星区核心资源星球克哈星的腹地,偏矿源正处于被斯狄弗勒兽人盘踞十数年的地域中部,空守宝山而不得入,近年来在联邦流通的青魄石已麟角凤毛。
    沈飞数月前被派往克哈星执行任务。斯狄弗勒兽人凶残勇猛,攻击力极强,即便是联邦中型机甲军队亦不敢擅入。
    沈飞自非常人,进出如闲庭信步。他离开前鬼使神差地想到图书馆那黄裙女孩儿惊鸿一瞥的绝色小脸,在屠杀了近千斯狄弗勒兽人后,徒手挖了数百斤的原石。匠人切割后得了拇指头大小油绿通透的一块。其余的他随口吩咐下人送回沈宅供女眷打制首饰。
    湖绿色的佛牌浓艳纯正,晶莹通透,那绿润得似要流淌而出。方瑾儒最爱碧霜晶,翡翠次之。这佛牌与母亲一只帝王绿的镯子相比不遑多让,维桢爱不释手。沈飞想替她戴上,小丫头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不行,碰坏了怎么办,回到学校在宿舍里再戴。”
    她一副珍而重之的态度,沈飞心内熨帖,命人先收好。
    蒋晗熙将蒋父珍藏的金星紫檀抠出来一大块给维桢打了一只八角镶宝石雕花嵌寿字梳妆奁,上面雕花嵌字是蒋晗熙央了沈飞大哥沈嫣亲自操刀,十数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力透纸背,各式花卉栩栩如生,连蝇头大小的花蕊皆纤毫毕现。维桢也喜欢得不得了,抱住了不肯撒手。沈飞横醋喝得飞起,吩咐人将梳妆奁送到自己的飞行器里先搁着,眼不见为净。
    韩弗理.戈力岑,多米尼克.罗德里格和叶斯廷.米勒皆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其用心自然是无法与沈飞、蒋晗熙相提并论,维桢一一谢过了。
    倒是德洛莉丝.加西亚送的一整套十二件雪尼尼石打的饰品里有枚小胸针,石头白的剔透,上面蹲着的燕尾虫乍看跟在动似的,维桢一见心喜,别在衬衣上。
    沈飞睃了睃犹泛着冷光的别针尖,眼皮便一跳,“桢桢,还是摘下来吧,小心扎着你。回头我让人给你先磨钝了再戴。”
    德洛莉丝不由翻了个白眼,“二哥你也太婆婆妈妈了,那针是横着的,扎不到维桢。”
    ……
    酒过三巡,之后的发展便乱得一骑绝尘,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待维桢反应过来,众人貌似都喝高了。
    维桢被沈飞和德洛莉丝强制住双手压在沙发上,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红酒。她已经有些迷糊了,眉心蹙起,一双美得寥若晨星的杏目似泣非泣,润白如脂的小脸泪光点点,小嘴略张细喘微微。
    沈飞又倒了一杯过来,维桢拧过脸躲闪,被沈飞扣住下巴捏开嘴径直往里倒,一时难受得紧了,唇齿间溢出几声娇弱的呜咽。
    韩弗理,多米尼克和叶斯廷在旁边握着瓶子猛吹,一面拍手跳脚,大笑起哄,闹得沸反盈天。
    蒋晗熙仍是安之若素。
    他端了只高脚酒杯慢悠悠地品着,眉淡如云烟,眼幽似深泉,视线始终牢牢钉在维桢脸上。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当真是美不胜收。
    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内外都是信得过的人,偶尔放纵一下,其实无伤大雅。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蒋晗熙原非君子,却是个心怀鬼胎的逐利商人。
    第三十八章
    “沈飞,我难受,实在不能再喝了。”维桢楚楚可怜道,雪白的手指揪住沈飞的猿臂,微扬的小脸泪痕点点,似雨打梨花。
    “小宝贝儿,真他娘的太漂亮了!”沈飞心尖一颤,两眼冒火。这小东西喝酒之后倒是愈发姣丽蛊媚,不可方物了。清醒之时他自然舍不得折腾维桢,大醉之后免不了头脑空空,恣意妄为,把杯中物一吞而尽,一跃骑至维桢身上,掐起她的下颌,低头将含着的酒水尽数喂到她嘴里。维桢被酒精冲得鼻子发酸,嘶声抽噎着推沈飞。
    沈飞捏了她的下巴将舌头重重地捣进去,他吻得又凶又狠,连嘬带咬,喉结激烈滚动,还不停地往下吞咽。
    众目睽睽之下遭到沈飞强吻,维桢又羞又恼,又疼又怕,柳泣花啼般哭起来。
    韩弗理手里的酒瓶子落地毯上都没发觉,痴怔着道:“艹,我艹!沈二少牛批大发了!”
    “我也想吃维桢的口水啊。”多米尼克喃喃道,大半个烂醉如泥的身躯趴韩弗理背上。
    “够了。”蒋晗熙脸色微沉,站起来大步走上前去。
    叶斯廷正瞧得血脉贲张,一手扯住他,“干啥呢晗熙,人家小夫妻之间的情趣,你可别扫兴。”
    德洛莉丝尖声笑着开了一瓶白的递到沈飞手里。沈飞仰头闷了一大口,又去摁住维桢。
    蒋晗熙额角青筋一跳,扯过沈飞的肩膀往后一拽,差点将人掀翻在地。
    “你他娘的玩儿疯了,你要弄死她?”他咬牙切齿骂道。
    沈飞盯了手中的高烈白酒半晌,如梦初醒般将瓶子远远抛开,半蹲跪到维桢身前哄她:“宝贝儿,对不起,我没看清是白的。”
    叶斯廷打着哈哈道:“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沈飞你就别再灌维桢了,待会儿灌吐了谁来弄干净。”
    多米尼克扑维桢边上大笑道:“我啊,维桢,学长给你弄干净。”
    “滚一边儿去,我的媳妇儿轮得到你献殷勤。”沈飞一手扒开他,冲维桢讨好笑道:“宝贝儿,别担心,吐了我给你弄干净。你尿床我都给你弄,哈哈,别说床上,你他娘的就算尿我身上尿我脸上,老子也给你弄干净。”
    维桢早被骇得花容失色,捂着脸放声啼哭:“我没有、没有尿床……”
    蒋晗熙气得手指发抖,点着撒酒疯的二人,冲叶斯廷厉声道:“这都不管是吗?”他的语调透出两分阴鸷,“你若是不来,就我来。”
    叶斯廷可不敢叫蒋晗熙出手,知道那人点子硬,抬手就要见血。
    世人皆道沈氏少主沈飞文武双全;蒋氏太子蒋晗熙善谋略,乃一介弱质贵公子。也不想想,蒋晗熙二十岁上独身游学九国,攀最险的山岭,闯最密的丛林,趟最深的渊涧,星盗盘踞,走兽横行之地,如入无人之境。
    核心圈的人才知道,在武力上制得住蒋晗熙的,唯有沈飞一人而已。
    他忙冲蒋晗熙摆手,讪笑着挠挠头,上前两步。这也是个面憨心狠的,两个醉鬼在他手上,没几回合就往一旁捂着肚皮喘气去了。
    蒋晗熙忙上前把哭得气息奄奄的维桢抱起来,抚着她单薄的背脊款声细语哄劝。
    酒店负责人带服务员上来安排众人到各自的套房安置。
    沈飞是死活不离维桢的,蒋晗熙不放心维桢与饿狼似的沈飞单独相处一夜,着人料理出一间带三个独立卧室的大套房。
    沈飞的酒品其实极好,喝的越多人反倒越沉静不显,只有与维桢一起时才纵着性子乱来。蒋晗熙就是清楚知道这一点才火冒三丈。维桢也不喜沈飞总冲自己撒酒疯,净逮住一只羊薅羊毛是什么道理。
    宴席既散,沈飞也就消停下来,维桢细声细气吩咐他快点洗涮休息,俱一一听从,片刻之后清理干净躺到床上。他紧紧握住维桢一只小手,不到五分钟就睡沉了。
    蒋晗熙把维桢扶到浴室外,“桢桢,你站都站不住了。我让人来伺候你脱衣洗澡可好?跟你一般年龄的女孩儿,不打紧的。”
    维桢捏着领襟摇了摇头。她自六岁开始,换衣服都不会当着父母的面。
    蒋晗熙担忧道:“你自己洗的话我怕你摔跤,跌伤了可怎么好?要不就这么先睡一觉,明早起来再洗涮,好不好呢?”
    维桢的头摇得更厉害了,“身上脏我不能躺床上的。头发和衣服上都沾了酒,熏得我头疼。”
    蒋晗熙眼内微不可察地浮上一丝笑意,他蹲下来平视着维桢,“桢桢,你说咱们相识以来,我待你,比你的亲哥哥怎么样?”
    “我没有哥哥,就算有的话,也不会比晗熙哥哥待我更体贴的了。”维桢眼前恍惚闪过一张白净的脸皮,不过妈妈交代了,那并不算作自己的哥哥。
    蒋晗熙的语调越发婉转,不带丝毫烟火气,“桢桢,好孩子,你年龄比我小一大截,在我眼里与我亲妹妹一般无二。晗熙哥哥照顾你洗澡,可以么?”
    维桢脸上有挣扎之色。她万分困顿,眼皮一直往下坠。晗熙哥哥又实在是待自己细致入微的。然而即使被沈飞灌得醺然,心里仍觉得如此不大妥当。她踌躇着望向蒋晗熙,柳眉笼翠,檀口含丹,一双水烟氤氲的妙目眨啊眨,醉态分外荏弱怜人。
    蒋晗熙心尖都跟着颤了颤,低声笑道:“沈飞难道没有告诉桢桢,我是有男朋友的?”
    提起沈飞,维桢眉心略蹙,“不能告诉沈飞,他会生气的。”
    “嗯,不告诉他。”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会笑话我的。”
    “好,不叫任何人知道,这是桢桢和我的小秘密。”
    维桢垂着头,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蒋晗熙盯着她那段纤长雪白,弧度优美难言的蝤蛴,只觉那轻飘飘的一声“嗯”擂鼓般重重打在心头,天地似顿住了一瞬。
    维桢腼腆,蒋晗熙怜惜她羞怯,将浴室内的大灯都关了,只留下几盏内嵌的小壁灯。
    青竹般颀长的雪白手指解开维桢衬衣的第一颗扣子,她不由簌簌战栗起来。
    蒋晗熙柔声安抚道:“桢桢难为情的话就闭上眼睛吧。晗熙哥哥不会叫你摔跤的。”
    维桢驯从地阖了目,鸦翅般的睫毛轻颤,在雪白的脸庞投下淡淡的阴影。
    饶是蒋晗熙素日定力过人,惯来从容不迫,也不禁怜爱赞道:“乖孩子,让晗熙哥哥怎么疼你才好。”
    微茫的灯光下,维桢通体上下姣白如玉,不见丁点瑕疵,美得像蒋晗熙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梦。
    单薄的后背中央一道美人沟蜿绕而下,骤然凹入,再突兀隆起,凹陷与浑圆,巍颤颤拉扯出一段惊魂夺魄的炫目曲线,期间一点嫣红,瑰妍欲滴。
    旖旎微潮的内室,魂牵梦萦的女孩儿,赤艳如血的一粒红珠,便凝作蒋晗熙心头之上,一生之中,永不褪色的朱砂痣。
    “桢桢,你……你知道自己身上有一颗小痣吗?”
    维桢觉得蒋晗熙的声音有点奇怪,乍听去有些干涩,又彷佛是含了一口水。她并不在意身上有痣这样的小事,道:“我不知道,沈飞好像说过,我不记得了。”
    沈飞果然知道。他第一眼看见时跟自己的心情是一样的吗?想来并非完全一致。自己只可远观,他却是可以亵玩的。
    他细致地为维桢清理,甚至不曾直接碰触她的身体,完事后拿一条大毛巾将她包紧,抱到床上。
    帮维桢换上干净的睡裙后,蒋晗熙弯下腰对她道:“桢桢,你的校服已经拿去干洗了。小衣裤我替你洗了烘干搁枕头边上,明日起来就可以穿,好不好呀?”
    “好呀,谢谢晗熙哥哥。”维桢本就颓醉,经热水一熏,已是星眸含情,秀靥潮红,下意识应了一句,缓缓闭上眼睑。
    蒋晗熙站在床畔一瞬不瞬地凝睇于她。
    ……
    妩媚纤弱的女孩儿陷在柔软的床褥里,高大挺拔的男子压在她身上,唇贴着唇,正极尽缱绻地吻她。
    “小宝贝儿,嘴张开一点,乖,让晗熙哥哥进去……”
    昏睡中的女孩儿犹不情愿地紧紧抿着嘴,隐约逸出几缕娇软无力的啜泣。
    蒋晗熙低低地笑了笑,他并不像沈飞那样捏住下颌逼她,只越发缠绵地吮着潋滟的娇唇,只觉香腻似凝脂一般,妙不可言。
    被男人灼热粗重的气息包裹得密不透风,维桢似是受不了这样的纠缠,小脸潮红一线,微微往上扬,海棠吐蕊般掀开了一点嫣唇。蒋晗熙湿漉漉的舌头随即挤入其内,突然就想起早前在宴会厅胡闹的时候,多米尼克嚷嚷要吃维桢口水。
    谁不想呢?蒋晗熙笑。
    小女孩儿甜糯似蜜,气息洁净极了,似是梅枝上将坠未坠的一点初雪。
    第三十九章
    维桢次日醒来,怔怔然拥被坐了许久。
    昨晚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回放:被沈飞灌酒、强吻;众人起哄自己尿床;麻烦晗熙哥哥帮忙洗澡……
    无颜见人,虽然并不是自己情愿的。
    想到自己的不堪之态被众人看在眼内,羞耻得脚趾都蜷缩起来。维桢穿戴整齐,留了张纸条就悄悄溜出套房,她想赶在其他人醒来之前回到学校去。
    昨日是蒋晗熙亲自招待维桢,后来服务员上楼的时候,她又被蒋晗熙密密藏进怀内,酒店无一人认得她,且这里又是迎来送往的地方,维桢低着头,步履匆匆,竟是悄无声色地出了大门。
    来到大街维桢就后悔了。
    她自小娇养。在罗霂兰帝国时,出门要么是长辈领着,要么是一群警卫侍从跟着;来到联邦求学,开初多在学校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范围内活动,后来与沈飞在一起,事事有沈飞打点安排,过得倒比在家时更娇惯了几分去。
    身处陌生环境,空有芯片内大笔金钱,却连公共交通设施都不知如何乘坐。再者她长得太招眼,乌发雪肤黑瞳,完完全全的古琧斯华夏族相貌,在亚星历2000年之后,别说联邦,整个IB1101星系都寻不出几个,在路上站了十几分钟,已经引起了小规模的骚动。
    各式带着热力的目光投注在身上,似乎能听到周围人在窃窃私语。维桢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抬头,寻了条僻静的街道冲进去。她打算到人少的地方联系沈飞来接她。
    “啊!”鼻子一酸,抬头,身前的人很高,逆着光看不清长相,彷佛是刀劈斧削的一张脸,眼睛也瞧不分明,视线却十分凌厉,尖锐而森冷地割在身上。
    维桢有点害怕,正要后退,男人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姿态狰狞地扬起——后颈一麻,剧烈的痛楚瞬间流走于全身,雪白的脖子仰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一声未吭已失去意识,落入身前男子的怀抱里。
    “逮到了一只漂亮的小鸟儿……”
    数息之后,街道尽处一架不起眼的飞行器开始升空。
    一道矫健的人影疾速奔来,几个脚尖点地,几乎已成了残影。飞行器离地超过二十米,男子长腿一蹬,纵身弹跳而起,如疾箭般飞蹿出去,骨节分明的双手同时化作锋利之极的巨大狼爪,牢牢插入飞行器底盘。
    ……
    “太好看了,怎么看都不像真人。”
    “不是真人,难道是个人偶娃娃?没看见会呼吸的?”
    “说起人偶,我就想起现在元首府里杵着那人,跟首领真是像了个九成九。好好的把人弄出来干嘛?怪瘆的慌的。”
    “开始没那么像,每年都进行一部分基因改造,愈发像了。没法子,西萨克瑟亲王可不是好惹的,咱们劫走了他亲闺女,事情一旦败露,咱们是能死遁,老大领着一整个星球呢。把替身放在那,就算怀疑到老大头上,也没证据不是?”
    “说起来,老大不是真要把那小公主扔荒芜星吧?这么漂亮,铁定活不过两天。”
    “你瞧老大现在是打算把人扔了的样子?抱着不肯撒手。好家伙,刚在门口我要接手都不让。本来说好注射迷药,说什么年纪小怕把人药坏了,之前更小的孩子也用过,没见死了谁啊?绑就绑吧,还是个活结,蹦跶两下就松了。”
    “这么个可人疼的小美人儿,换我见了也得改变主意,扔荒芜星多可惜,自己留着干什么不好?”
    “我喜欢她跟我们回去奥列格煞星。元首阁下娶了她当媳妇儿,我就天天看着她,我能多吃两碗,不,五碗饭。”
    “你要有这么个媳妇儿,你舍得让别人看?肯定是自己一个人看着她吃饭呀。”
    “俩傻子!媳妇儿不是娶来看着下饭的!”
    “这,老大会娶媳妇儿?他不是讨厌女人?”
    “你错了,老大不是讨厌女人,老大是讨厌人。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不戴手套碰过谁一下?”
    “老大碰这个了,抱得那个紧……”
    ……
    头好晕,浑身又酸又疼,眼睛被蒙住了,手也被紧紧绑着。维桢懵了一瞬。
    僻静的街道,高大的陌生男人,剧疼的后颈脖。
    自己好像被绑架了。这个念头一起,仿若数九寒天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骇得维桢连指尖都在发抖。那些人为什么要捉自己?他们会打她吗?会不会把她卖到很远的地方去?害怕极了,想爸爸妈妈,想莱昂叔叔,也想沈飞和晗熙哥哥。维桢死死咬着唇,不敢哭,担心惊动匪人,然后会对自己做出可怕的事。
    “嘘,嘘。”
    有人戳了戳她。维桢拼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
    “我知道你醒了,刚才看见你手指动了。”
    是个大男孩的声音,犹带着点稚气。
    维桢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你别害怕,我不告诉别人。你是不是怕我们打你?其实没关系,你这么好看,没有人舍得动你。”
    维桢点了点头,“我害怕,我想回家……”说着便带上了哭腔。
    男孩子沉默了片刻。
    “你,你还在吗?为什么不说话?”难得有个人态度和善,维桢想让他多跟自己说几句话。
    男孩不敢告诉她,自己听她甜糯糯的声音听懵了。
    “我叫利斯.岗萨雷斯。我还在呢,别怕,我陪着你。”
    女孩儿双眼处缠了一根四指宽的布条。她的脸太小,被遮起来大半,露出的肌肤白得发光,很薄,透明似的,好像不小心碰一下就会破,嘴唇又红得出奇,湿润润,肉嘟嘟的,说话的时候有甜丝丝的香味一个劲儿往自己鼻子钻。
    利斯.岗萨雷斯呆怔地盯着她的唇,心脏开始‘砰砰砰’乱跳个不停。
    “利、利斯,你能让他们放了我吗?”
    利斯为难道:“恐怕不行。西萨克瑟亲王处死了首领的父亲,他不会让你走的。”
    莱昂叔叔杀了匪首的父亲?维桢如坠冰窖。
    “你、你们会杀死我泄愤吗?”小女孩儿声音都颤栗起来,本就雪白的脸皮已经开始泛青。
    “不会,不会的,”利斯忙安慰她,“说是要带你回我们那儿。首领有一颗星球,很漂亮,很多联邦的人专门坐旅游星舰和飞船来玩呢。你会喜欢那儿的,等你去了,我天天陪你玩儿。”
    听起来是一颗旅游星球。原来不是匪徒,是一个星球的元首?其实在IB1101星系,像伽利斯联邦和罗霂兰帝国这样拥有多个星区作为领地的国家寥寥无几,大部分国家都是单个或数个星球。
    “我不想去你们的星球,我想回自己家里。利斯,求求你。”维桢吓坏了,她一点都不想去一个遥远,陌生的星球生活。沈飞会来救自己吗?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离开这么久,芯片里的通讯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对不起。我就算解开你,你也逃不了的。飞行器在好几百米的高空呢,而且房间外面守着很多人。”利斯挠挠头,见维桢试图碰腕上的芯片,又道,“没用的,这里有干扰器。”
    联邦公民自出生就会在手腕植入芯片,受星网监控。在联邦境内,一般干扰器不能起作用,因为主脑对其他智能的抑制是压倒性的,除非是联邦内合法设立的外国使馆或是与联邦正式建交的主权国家来访,特定场合会被允许使用专门的干扰器,保证主权邦交国家隐私权。再有就是军方,以免行军信息外泄,执行军事任务时需要启动干扰器。
    维桢和其他罗霂兰帝国交流生自入境,芯片就被植入了联邦的星网监控程序,确保他们在联邦境内不做出损害联邦利益的事。
    “没事,我不该提出让你为难的要求。”
    “没关系,其实我——”
    利斯的声音戛然而止。
    “利斯?”维桢心里咯噔一响,又问,“你、你还在这里吗?”
    良久无人应答。
    目不能视,四下悄然。
    跟最开始一样,又彷佛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冷冰冰地窥视着自己——某种常年潜伏在黑暗潮湿处,凶戾嗜血的爬行动物。
    第四十章
    “扑通扑通”,维桢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要从胸腔直接跳出来。
    如此压抑的环境是她不堪负荷的,小手捂住嘴“呜呜”哭起来,不时小声地喊道:“利斯,你在哪里?我害怕。”
    “想跟我的下属说话?你喜欢他?”
    近在咫尺的阴沉男音,说话时带着一丝冰冷諔诡的腔调。
    维桢瞳孔一缩,心跳停了半拍,朝来人说话的方向抬起头。
    列昂尼德.斯米尔居高临下地鸷视着她。小女孩儿端正地跪坐在床上,柔如春荑的双手被绑着搁在膝盖,小脸上仰,唇瓣微张,隐约可见内里一点粉润娇舌。
    他的喉结激烈地滚动了几息。
    原是一场不怀好意的狩猎。
    正如他的手下所言,他本欲将莱昂.垌文迪许的女儿扔到荒芜星,叫他也品尝一下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
    看过奥勒.纳尔逊的汇报,以为是个艳如桃李的骄横贵族女人,早间就近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个美得出奇,小得出奇,又十分娇怯腼腆的孩子。他再心狠手辣,也很难对这样一个女孩儿下手。
    “维维安娜.垌文迪许,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你抓我是要替你的父亲报仇吗?”
    列昂尼德嗤笑,“那个男人也配?一个恶名昭著的星盗头子,利欲熏心又愚不可及,与前西萨克瑟亲王妃沆瀣一气,异想天开跑去绑架莱昂.垌文迪许的独子。死不足惜,偏还连累亲人。”
    他的语调阴鸷之极,“我母亲是罗霂兰帝国良民,被那个男人抢占,妹妹当年才十二岁。你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父王为了泄愤,将她们流放到如狼似虎的荒芜星。等我打听到两人下落的时候,她们早已尸骨无存。维维安娜小公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俯身凑近维桢耳畔,“在有些荒芜星,将死之人与新鲜的尸体,都是能果腹的重要物资。”即便该星球之人已被他屠戮一尽,终难消心头大恨。
    维桢出生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目之所及,乃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何曾听闻如此惨烈诡怖之事。
    她脸色煞白,浑身直抖,“你、你也要把我放到荒芜星吗?可是莱昂叔叔并不是我父亲呀。”
    列昂尼德冷笑,“自你踏足赛罗星球之日起,星球出入港口以及所有对外输送平台的驻守兵力增加了三成。十日后,罗霂兰驻赛罗星大使馆增设了一队皇家御前侍卫。据我属下所报,第一军校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的罗霂兰交流生里只有一名垌文迪许。当然了,罗霂兰皇室枝繁叶茂,也有可能是某个得宠的皇室旁支子弟。”如今的自己与联邦和罗霂兰帝国相比,无疑是蚍蜉撼树,未经查实,他不会轻举妄动。
    他伸手扼住维桢的下颌,“五天前,西萨克瑟亲王府的专线通道居然开启了。国之重器,竟然只是为了给一名二十岁的小女孩送生辰礼物!这样的大张旗鼓,如珍似宝,”他的语气越发阴恻暴戾,“你还敢说你不是他的掌中明珠?”
    维桢被他箍得半张脸都疼麻木了,那手掌冰冷刺骨,似尸体一样,她汗毛直竖,浑身打颤,只仓皇辩解道:“我爸爸是安斯艾尔.垌文迪许,罗霂兰国家古琧斯文化研究院院长。莱昂叔叔待我好,是因为、因为——”不可妄议尊长是她的基本教养。
    “嗯?”男子手上一紧。
    维桢惨叫一声,哭道:“莱昂叔叔喜欢我妈妈。他对我是爱屋及乌。”
    列昂尼德的目光在维桢梨花带雨的小脸逡巡片刻,缓缓道:“你母亲与你生得很相似?”
    “亲生母女,自然是像的。”
    如果维维安娜母亲有其女一半的姿色,倒也不怪莱昂.垌文迪许这般烽火戏诸侯的行径。
    列昂尼德脸色阴晴不定,手却是慢慢松开了。
    维桢双手被绑,骤然失了依持,身子往一旁倒下。她又怕又疼,蜷缩作一团气弱声嘶地抽噎起来。
    内室狭隘,只搁了张小床。这里其实是飞行器上的一间紧急逃生室,仿似浑然一体的墙体上有个逃生窗,以尖锐物暴力击打就会破开。
    空间局促,哭声虽细弱,仍丝丝缕缕钻入耳内。
    小女孩儿娇娇怯怯地趴伏在床上,清喉婉啭,柔若无骨。
    列昂尼德觉得难以克制的有点心跳过速。
    他蹲到床前。
    维桢察觉男人的靠近,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往后挪开一点。
    “你怕我?怕我什么?”
    维桢垂首不语。
    列昂尼德扣住她的下巴:“开口。”
    破碎无力的啜泣逸出。
    列昂尼德的声音中带了点诡异的笑意,“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多说些话,我就待你好,嗯?”
    “我怕你打我,怕、怕你把我丢到荒芜星。我不想去那儿,我害怕……”
    早在维维安娜撞入自己怀内,仰起头的一刹那,列昂尼德就已经改变了主意。他要将她带回奥列格煞星。相比报复莱昂.垌文迪许,他有预感这个漂亮得惊人的小女孩儿会赋予自己远比复仇更大的惊喜;她会为他死水一潭,让人厌烦得恨不能毁天灭地的生活,带来超越他毕生所知晓的,汹涌澎湃又无与伦比的欢愉。
    “我可以不打你,也不将你送到荒芜星去。”他炙热的气息喷在维桢接近透明的耳郭,“维维安娜,美丽的小公主,你能回报我什么呢?”
    如同一只娇弱的小动物,在强大凶残的天敌面前,驯从地匍匐在地,只为能够免受恣虐,苟安一时。维桢揪着男子桎梏自己的修长手指,怯生生道:“什么、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伤害我。”她不想成为旁人的口中餐,腹中食,不想在一个陌生的,遥远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神色张皇,浅粉色指甲和剔透细软的手指关节因过于用力而泛出青白。
    列昂尼德口鼻间弥漫着她说话时干净甜润的气息,慢慢咧开嘴,笑了起来,“当然,如果你肯听话。维维安娜,小维安,你会乖乖听我的话,对不对?”
    维桢望向男人,眼睛被蒙住,看不见他的模样,只觉身前之人彷佛一头露出獠牙的凶兽,浓烈的血腥味几乎扑鼻而来。
    她轻声道:“是的,我、我会听话。”
    第四十一章
    维桢侧身躺在床上,冷汗透体而出,已将衣裳打湿。
    她害怕那个男人。
    抚摸自己的冰寒双手,说话时阴沉诡异的古怪腔调,即便隔着厚厚布条,也能感觉到彷佛要把自己连皮带骨,生吞活剥的可怕眼神,都让维桢毛骨悚然。
    方才男人正要抱他,通讯器响起,才叫她躲过一劫。她摸了摸腕上的芯片,毫无反应。
    她压抑地低泣,“沈飞,你来救救我好不好?我以后都会乖乖的。我好害怕呀。”如果非要听从某个人的话,维桢宁愿是沈飞,而不是那个陌生可怕的男子。
    列昂尼德回来的时候,维桢已经睡着,绑在脸上的布条都湿透了。
    哭着睡的?他解开了缠绑眼睛和双手的布条。单薄的眼皮染上淡淡嫣粉,睫毛被泪水沾湿,越发浓密纤长,乌沉沉地覆在透白流辉的小脸上,美得摄人心魄。
    睫毛动了动,浅粉眼皮颤巍巍地掀开,转盼流光的一双眸子怯生生地朝自己看过来。
    列昂尼德第一次体会到心跳顿停是什么感受。
    维桢有点怔然。
    轮廓瘦削凌厉,眉骨高挑,肤色白得惊人,病态的苍白,带着长年不见天日的晦暗和阴郁,浅灰色眸子有种类似爬行动物的冰冷残忍,按在她身侧的大手彷佛是长年累月以手套遮掩,甚至比脸还白,手指修长,大掌骨感分明,戴着几枚纹路繁复华丽的金纹黑底戒指。
    十分高贵优雅的长相,嘴角噙了一丝懒洋洋的,淡薄的笑意。
    完全不是自己以为的跋扈乖戾,狂躁凶暴。
    “叔叔。”维桢坐起来。
    列昂尼德英俊漠然的脸一瞬间似有些许扭曲。在人族寿命平均180到210岁的星际时代,四十六岁正是男人风华正茂的极盛年龄。
    “列昂尼德,列昂尼德.斯米尔。”
    维桢乖巧点头。
    列昂尼德递过来一支橘色营养液。
    维桢摇了摇头,“我不能喝营养液,谢谢你。我不饿。”
    列昂尼德眉心挑起,“你大半天没有进食了。”见维桢不为所动,耐着性子道,“飞行器上没有带食材,到了奥列格煞,我让人给你做好吃的,先忍耐几日,听话。”
    即将被带到一个陌生的星球,维桢心中抵触更甚,红了眼圈道:“我不要吃,吃了会吐的。你、你不要逼我罢。”其实能饿死也挺好,不用远离故土,更不必担心被人当作食物。
    再次被违逆,列昂尼德怫然不悦,淡声道:“我惯的你!”扳过维桢的下颌,拧开营养液一径灌进她嘴里。
    粘腻微甜的液体蛇一般顺着食道往下蠕动。
    列昂尼德一松开手,维桢就 “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整个人趴在床沿,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形容不胜怯弱。
    “原来小维安是真的不能吃。”列昂尼德一惊,又笑起来,拿水让她漱口,帮她细细拭擦脸上的汗水和眼泪。
    维桢观他情绪多变,喜怒无常,心中骇然,本来因呕吐而苍白的小脸越发萎靡荏弱,别有一番楚楚之态。
    列昂尼德心中一动,眯起眼在她脸上徘徊片刻,突然伸手将人抱过来。
    他的手掌冰冷刺骨,大腿和胸膛却带着惊人的热力,隔着衣服仍灼疼了维桢,她手脚虚软地挣扎起来。
    “不是说会乖乖听我的话?”列昂尼德轻易钳制住两只乱动的小手,“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荒芜星的人抱你,嗯?”他嘴角依然噙笑,笑容似寒潭里淬过似的。
    维桢的身子颤了颤,随即脱力般软倒在他怀里。
    彷徨不甘的小脸,乌润的双瞳半阖,内里氤氲的水汽波光几乎要满溢出来,嫣滟的双唇早已失了血色,内藏的一点殷红越发勾人。
    列昂尼德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咬上她的唇,尖利的牙陷入娇软的肉,又深又狠,彷佛凶兽噬人。维桢痛的眼泪都下来了,惊慌失措之下微张了嘴,又被他恶狠狠地撞了进去,又重又急地辗转吮吸她的舌尖。维桢只觉舌根麻了一瞬,随后是密密麻麻的刺痛,不过片刻,嘴里全是血腥味儿。
    列昂尼德没有觉察维桢的不适,从维桢嘴里退出来时,他爽得脑袋都是木的,简直有种寒毛倒竖的惊悚感,心脏仍旧“咚咚咚咚”乱跳个不停。
    这样前所未有过的,妙不可言的极致感受简直震撼了他,他越发拘紧了维桢 ,滚烫的呼吸直直喷到她的脸颊,只觉得怀内之人每一处都漂亮得不像话,不是白的就是粉的,看着就叫人心尖儿发颤,又里里外外都软绵绵,甜润润,彷佛一个不留神,就会整个儿化在自己身上。
    他余兴未尽般再次含了她下唇,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热烈又迫切的,唇贴紧着唇,肉贴紧着肉,抵着磨了好久才最终平息下来。
    “小维安,宝贝儿,真好……”列昂尼德的气息依然有些不稳,他不愿意放开维桢,像头大狗似的在她脸上,耳畔,肩颈间乱蹭乱亲。
    维桢的脑袋也是木的,混沌的,整个感官都迟钝蒙昧下来。与列昂尼德的兴奋不同,她有点害怕,又有点伤心不安,身上嘴里都很疼,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偏偏无力去改正,而且接下来彷佛还会有更坏,更可怕的事在等着,而她只能眼睁睁坐视事态急转直下,却无法扭转。
    “维安,怎么哭了?”列昂尼德凑过去睇视她,脸是青白的,唇却被他吻得又粉又肿,嫩乎乎的泛着粼粼水光。
    真是可爱极了,诱人极了。真想再亲亲她,弄弄她。列昂尼德的喉结往下压了压。
    维桢不敢说不舒服,更不敢说讨厌他碰自己,只反复道:“我害怕。”
    “害怕?小维安是第一次接吻?”列昂尼德的语气与方才一般无二,维桢却觉得整个空间的气氛都起了一种诡异的变化。她悚然回忆起第一次碰到他时,高大的男人逆着光,视线锋利,如刀刃般尖锐而森冷地扎在身上。
    这是一道送命题。蒲伏在食物链底层,弱小无助的幼兽天生具备趋吉避凶的本能。她低声应道:“嗯,是的。”
    列昂尼德掬起她的下颌,浅灰色眸子有种无机质的冰冷,嘴角却是噙笑的,柔声道:“维安这么漂亮,学校里的男同学都瞎了眼不成?”
    “因为、因为没有碰到喜欢的人。”
    “这样……真是个好孩子。”列昂尼德心满意足,观她惶惶不安,细白的手指颤了又颤,只以为她不识情滋味,心里怜爱极了,轻言软语地哄她,“别怕,你还小呢,往后习惯就好。我自然会疼你的。”
    他轻轻咳了一声,似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呃,我也是……你别担心,我府里并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我会吩咐下去,让元首府里的人准备一下。府邸格局整改需要一些时日,到了奥列格煞你可以先看看,喜欢怎么改都由得你,毕竟那是你的家。我们可以暂住别院。”
    他顿了顿,“总要等府里收拾齐全才办事,不然终归不够郑重稳妥。”他原先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上任何女人,更逞论成婚生子,元首府里甚至连育儿室和女主人专属的衣帽间和待客厅都没有安设。如今有了维维安娜,他自然不会委屈慢待她,更不愿意让民众轻视她。
    “维安,你说这样好不好?”对列昂尼德来说,这就是求婚了,耳朵尖竟微微泛红。于他这样一个厌世寡情之人而言,实在是有点可怜可爱的。
    维桢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种可爱,她甚至不曾听明白他那么长一串话的意思是在向她求爱。
    一来,列昂尼德的话过于含蓄,维桢并不是个千伶百俐的世故女子,于情之一事上,更是懵懵懂懂,迟钝得厉害。二来,她的主意力全在他说的那句“往后习惯就好”的话,往后余生,自己难道一直要过这种虚与委蛇,战战兢兢的生活吗?那不过是苟且残延罢了。
    列昂尼德久等不到她的回应,脸上缱绻的情意渐渐褪净,浅灰色的眸子又回复了冷血动物般无机质的漠然残忍。
    他以虎口托起维桢的下巴,懒洋洋道:“怎么,不肯答应?维安小公主是在耍着我玩儿?”
    维桢悚然一惊。她不清楚列昂尼德让她应允什么,却预感如果拒绝,恐怕会产生难以承受的后果。她强忍住泪意,弱声道:“好,自然是好的。你不要发怒好不好?我会害怕。我方才只是、只是……”
    列昂尼德饶是历经风云,饱谙世故,于感情上,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男人罢了。
    他转嗔为喜,揽过维桢,“这是人生大事,你没有心理准备是应当的,我怎么会生气呢。维安,宝贝儿,毕竟你还这样小。我是你的男人,既然现下你答应了,往后我只会更疼你,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维桢意识到自己似乎允诺了一件很要紧的事,然而她再没有一丝精力去思考处理,她实在已是心力交瘁,什么都不想理会了。
    她气若游丝般倒在列昂尼德的怀内,紧紧闭合的眼缝间,一滴又一滴泪珠慢慢凝结,又缓缓沿着她晶莹透净的小脸滑落。
    “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打我,也不要把我流放到荒芜星,求求你……”

    第四十二章
    列昂尼德诧异于她如履薄冰的态度,毕竟他已将毕生所有的温柔小意,款款深情全部都倾注在她身上。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一个百媚丛生的绝色小美人儿如此婉转驯服,甚至以一种引颈就戮的姿态匍匐在身下,任由他恣意宰割,为所欲为,委实是非常动人的一件事。因此亦不多作解释,只温言承诺她:“维安放心。只要你不背叛我,往后都乖乖听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动你一根指头,更不可能将你扔到吃人的所在。”
    他是不愿意离开维桢半步的,然而有人来报说奥勒.纳尔逊回来了。奥勒在这件事上有大功劳,更间接为他送来了梦寐以求的佳人,不可不见。
    奥勒.纳尔逊久未见列昂尼德,满眼孺慕地半跪行礼。
    列昂尼德抬了抬手,“在外面不需要守这些规矩。”他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怡颜悦色,奥勒一时受宠若惊。
    “联邦第一军校是回不去了。暂时不显,等罗霂兰那边得到消息,两方一经细查,难免会牵扯到你头上。先死遁吧,躲个一年半载。脱净痕迹之后,我再安排你去克蔺贡第一武装军备学校。”奥列格煞星球发展时日尚短,并未匹配师资力量强大的军事学院,列昂尼德现下都是将有潜力的年轻下属安排至各大国重点军校。
    克蔺贡帝国实力几乎可与罗霂兰比肩。奥勒转忧为喜。
    列昂尼德着急回去见维桢,抬了抬下颌示意他退下,一面吩咐左右在下一个星际港口降落,先去购置一些食材,垌文迪许小姐无法食用营养液,身体恐无法支撑太久。
    奥勒脚步一顿,担忧道:“列昂尼德阁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柯普卢星区吧。这次行动虽然隐秘,沈飞绝非常人,更不是好惹的。迟则生变。”
    虽说安多利亚星区才是沈氏蒋氏的大本营,然而第一军事战略学校是整个柯普卢星区的核心所在。沈氏在联邦星际军舰战队里几可只手遮天。别忘了,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的前身正是伽利斯星际舰队战略学校。沈氏的势力早已渗透柯普卢星区。
    列昂尼德先是一惊,继而诧异道:“与沈飞有什么相干?沈氏世族的少主已经无聊到去管一个军校生失踪的小事了?”维维安娜虽是罗霂兰帝国皇室旁支,到底未达沈氏所属层次。如果是西萨克瑟亲王莱昂.垌文迪许的独子,罗霂兰帝国下一任王储,沈飞兴许还会关注几分。
    奥勒的表情十分古怪:“可是,列昂尼德阁下,维维安娜.垌文迪许小姐是沈二少的女朋友——”
    他蓦地瞳孔收缩,浑身一颤,嘴犹未合上却半只字不敢再提。
    他们高高在上的首领,素来意懒情疏,对外界一切近乎漠不关心的列昂尼德.斯米尔,这一刻,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暴戾可怖!
    最早跟在列昂尼德身边的人曾告知他:千岩竞秀,四季如春的美丽家国奥列格煞原是一颗臭名昭著的荒芜星球,上面的原住民跟养蛊似的互相厮杀,最后存活下来的全是满手血腥、罪行滔天的恶徒,以人为食,非人非兽。
    二十年前,列昂尼德登临此地,激浊扬清,扫荡乾坤——十日之内,将整个星球的魑魅魍魉屠杀个一干二净!
    奥勒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是一国元首,举重若轻,满眼淡漠,坐看众生垂死,蝼蚁求存。他差点忘了,这人本是星盗余孽——自小在豺狼虎豹群里辗转向生,又于血海尸山中以杀证道的一代枭雄。
    维桢对列昂尼德的过往一无所知,依然被他难看的脸色唬得不轻。
    她弱不胜衣地半趴伏在床沿,吓得雪色指尖颤了又颤,鬓角全被汗水濡湿了,一双翦水秋瞳含泪顾盼,似杏花烟润,分外让人心生怜爱。
    列昂尼德诡异的有些想发笑。
    他进来的时候脑海里尽是各种暴烈残戾的念头,恨不能将这个胆敢欺骗自己的女孩子撕成碎片。待真见到了人,她甚至连话都不需要说,就这么楚楚可怜地望过来,他就丢盔弃甲,不战而败了。她如此柔弱,甚至承受不了自己的一巴掌。况且生成这样,似乎犯了什么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无论她做过什么,自己是非娶了她不可的,也势必要抱她,亲她,狠狠地弄她,还要让她为自己孕育孩子。那么如果将人打伤了,最后麻烦的还是需要亲自照顾她的自己。何苦来哉?
    列昂尼德脸色变幻数息,最终归于平静。
    他嘴角甚至含了点笑意,蹲到维桢跟前,“觉得很好玩,嗯,维维安娜.垌文迪许小公主?把我跟猴子似的耍得团团转?”
    维桢看着他此刻云淡风轻的脸容,想到方才此人狠龇着牙,狂蟒吐信般的阴毒冷戾,突然想起母亲方瑾儒告诉自己的一项古华夏艺术——川剧变脸,神乎其技。
    她颤着声分辩:“我、我没有……”
    “你没有存心欺骗我?所以说沈飞不是你的男朋友?你没有喜欢他?”
    “我没有……”她并没有存心欺瞒,更不曾戏耍他,她只是不想被毒打,不想被杀死,她牢牢记住晗熙哥哥曾经告诉过她的话,女孩子在无力反抗的时候,千万不能激怒坏人。
    她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列昂尼德若有所思地眈视她——这就是绝色了,置身于如此狼狈的处境,满面泪水汗水,脸色青白,神情惊恐,犹有种春睡捧心的动人之态。她生得这样美,偏偏弱小无依,沈飞这样强势的男人要霸占她,她其实是无力反抗的。兴许她真的没有存心欺骗自己,她并不喜欢沈飞,只是逼不得已地顺从。
    列昂尼德心情又平复了几分,上前半揽起她,轻轻地拭擦她惊恐狼狈的小脸,柔声道:“我可以原谅你。维安,小宝贝儿,只要你跟我说,你是被逼的,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沈飞,以后也不会再想他,我就相信你,咱们一切都既往不咎。”
    维桢神色怔然。沈飞喝多了酒就爱折腾自己,折腾完又总是心肝宝贝地哄。昨晚醉成那样,自己让他刷牙他就刷牙,让他洗头就洗头,让他洗澡上床,他也一声不吭乖乖照做,躺在床上的时候牵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开,一直就那么盯着自己直至入睡。那时候,他成熟英俊的脸其实是有点稚气的。
    她念着沈飞那时有点可爱的孩子气,不禁微微一笑。
    列昂尼德看着她动人的笑容,以为她答应了,不由也流露出一丝笑意。
    然后他心爱的小女孩儿扬起俏生生的小脸,轻声道:“我不要。”
    “你说什么?”
    维桢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我不要说那样的话。”
    第四十三章
    “不识抬举的东西!”列昂尼德大手一扬,将她狠狠地打翻在地。
    维桢惨叫一声,眼前金星乱崩,半张脸都麻了一瞬,随后仿佛无数蚂蚁在皮下窜行噬咬,又似针扎刀削,教人欲死不能。
    她勉力撑起上半身,“哇”的一声,大口猩红血沫喷洒在地。
    耳旁是咬牙切齿的刺耳呲声,语气阴鸷狠厉,似要将她剥皮拆骨,“你敢这么耍着我玩儿?”
    维桢张了张嘴,又一口血水涌上喉来,吞咽不及,咳溅在地,晕湿了身前一大片。她的皮肤很薄,毛细血管被暴力击打,细小的血珠密密麻麻地沁出来,乍眼望去,彷佛大半张脸庞都是鲜血淋漓。
    列昂尼德的眼皮激烈地跳了跳,忍不住蹲到她跟前。
    帕兰特人一般都是绿皮肤,细拉细长的身段,不太符合大众人群审美。唯有其中一支,含有高纯的暗夜精灵血统,黝黑发亮的皮肤,细腻的脸上爬满各式面纹,见过的人都赞是美得吊诡。列昂尼德不曾见过,也无法想象满是纹路的脸怎么会是美丽的。此刻他盯着维桢雪白与赤艳交融的脸蛋,觉得如果像这样,确实是惹眼非常,有种叫人心生暴虐,血脉贲张的美感。
    他贴到维桢耳畔,炙热的气息,冰冷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维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第二次机会。你是我心爱的女孩儿,我愿意为你破例一次。”
    他爱自己?开初将自己捉来,维桢觉得他纯粹是为了泄愤,后来对自己又亲又抱的,大抵是见色起意。维桢自小看惯母亲方瑾儒的烟霞色相,珠玉在前,并不觉得自己生得如何。只是遇到的男人总是夸赞自己美,她隐约知晓,这副皮囊恐怕是合了大部分男人的眼缘。她不曾想过列昂尼德竟然会爱上自己。这样短的一段时间又能情深到哪里去,况且又实在不像是喜爱一个人的样子——嬉耍她,威胁她,强迫她,还毒打她。
    沈飞无论多么生气,从来没有真正动过她一下。
    “你跟我回奥列格煞星,与我成婚。从今往后,不许再想沈飞,也不得提起他半句。”他轻轻摩挲着维桢红肿的半边脸颊,见她疼得冷汗一颗连着一颗冒出来,笑了笑,松开手,“小宝贝儿,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可经不得折腾。你乖乖听话,应承了我,也少吃点苦头,嗯?”
    维桢掀了掀眼皮,冷汗和泪水把她的视线都模糊了。她本就是个被娇惯的,弱不禁风的孩子,长久不曾进食,一直担惊受怕,又几经列昂尼德压迫欺凌,整个人宛如一张拉到了极致的弓弦,刹那间,她听到轻轻‘啪’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断裂了。
    “我不会跟你去你的国家,也不会嫁给你。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她虚弱地喘息,又孩子气地笑了笑,“你不是喜爱我吗?那你肯定不会让其他男人欺负我,我猜你其实没有打算真把我丢到荒芜星去。你自然也不愿意放我回家。你杀了我吧。正如你所言,我经不起折腾,你手法利索一点,让我少受些苦楚,我死了也感激你。”
    列昂尼德不意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转念一想,这样的话确实是孩子才能说出来。孩子嘛,稚气又天真,坦率又残忍,不会在乎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是不是令人痛不欲生。
    她本来就是个荏弱烂漫的孩子。
    列昂尼德也笑起来,“维安很聪明,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我确实不能忍受其他男人碰你一下。”他将维桢拉起来抱进怀里,“我不舍得让其他男人碰你,我自己倒是不妨碍的。你这样不懂事,不听我的话,总是要吃些苦头,往后才不至于胆大包天,爬到我头上。”一面说着,伸手去解维桢衬衣的扣子。
    维桢双瞳瞪圆了片瞬,渐渐的恐惧和张皇从眼底浮上来,她抓紧了衣襟,“不行,我不要,你、你不能这样做……”
    “我原本是没这么打算的。真的,维安,我从来没有将你当成个取乐的小玩意儿。名正才能言顺。无论我多么垂涎你,总是要待到成婚之后。偏偏你这样伤我的心。”
    维桢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变得惨白,“我听话,我听话,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真的,我再不敢这样了,你、你相信我。”
    列昂尼德哈哈大笑,“维安你啊,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不免反复无常,总要狠狠地打怕了,才会知道疼,记住教训。”他大手握住维桢两支伶仃细白的腕骨扯到她头顶,维桢早被折磨得气息奄奄,无力反抗,“你太娇弱了,我不舍得狠打你,只好换个法子。”又解开一颗扣子。
    两片小小的锁骨冰白中透出点点浅粉,尽态极妍。
    列昂尼德瞳孔紧缩,心跳倏的一顿,随即“砰砰砰砰”撞个不停,手上不觉放松了力度。
    维桢挣开身子,撑着地板爬起来往前方跑,被回过神的列昂尼德拽住脚踝拖倒在地。
    列昂尼德顺势压到她身上,大手急切地扯开她的衣襟,大片雪艳的肌肤晃得他眼睛都花了一瞬,生嫩的甜香扑脸而来。他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将手探入内衣底下,脂香粉润的一团丰盈,握都握不住,细腻得似要化在自己掌下。
    身上被揉得生疼,男人灼热粗重的气息直喷到脸上。
    维桢怕得低声哭起来。
    “维安小宝贝儿,别怕,你乖乖叫我疼你一回,到了奥列格煞星,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维桢使劲地摇了摇头。
    她即便是哭闹,也是娇娇怯怯的,声音又细又弱,似未曾断奶的小兽。卷曲的睫毛因恐惧而频频颤动,仿佛蝴蝶的残翅,呈现出某种残忍而令人惊艳的脆弱。
    列昂尼德心底似有一根羽毛轻轻地来回挠动。她看上去真是矜贵极了,纯净极了,皮肤白得透明,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眼透彻无垢。
    “维安,我真是喜欢你这样干干净净的样子。你别害怕,其实我也不是很脏,真的,你还交了个男朋友呢,我这辈子除了你,就没碰过其他女人。”
    穷凶极恶的父亲,终日啼哭的母亲,愚弱天真的妹妹,骤历巨变,家破人亡。半大少年在一群丧心病狂的星盗手中挣扎求存,最终从泥潭里爬出来,一朝手掌权柄,生杀予夺,苦苦找寻的母亲与妹妹早已遭到杀害,惨被分食,尸骨无存。
    自此,这世间的一切都叫他厌恶不已。维维安娜是第一个他脱下手套去碰触,却不会感到恶心欲吐的人。
    她是一束光,照亮了原本不见天日的人生。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维安,我的小公主,我不能放你走。我要你这辈子都陪在我身边。”
    第四十四章
    ‘喀嚓!’
    合金门板被切割开来的声音,随后彷佛是包裹空间的气泡被挑开,兵器相击和厮杀呐喊声潮水般汹涌而入。
    伏在维桢上方的列昂尼德耳朵捕捉到了‘咻’的一道破空声,声音直奔他后背而来,挟裹着一股骇人的凌厉之势。他后背寒毛倒竖,强忍住要转头的冲动,将维桢用力向前一推,同时侧身往地上翻滚了两圈,那东西将将贴着他的腰身落下,带着一股可怕的飓风,隔着衣物仍刺得肌肤微疼,那物如切豆腐般尽数没入地板!一击不中,疾箭般拔起,竟是一只雪白的手掌,食指和无名指上各带一枚宽大的银色戒指,上面勾勒着繁复的血色图纹。手掌骨节分明,白如截肪,伸出时似能扭转乾坤,掌控生杀。
    太空穿梭专用的飞行器材质里掺入了大量价值连城的抗振幅锂金晶体,连太空离子切割器和粒子炮都无法短时间洞穿!若刚才躲避不及,这只可怕的手掌会穿过贴身软甲,从他的后背直接没入,撕裂整个腹部。
    列昂尼德的瞳孔激烈收缩。
    近几年联邦沈氏世族的少主沈飞被誉为联邦‘将王’,是‘将’而不是‘兵’,皆因他兼具将帅之才。沈飞的右手被称为‘神之右手’,相传能将高等虫族的脊椎骨徒手握碎。背后脊椎是虫族的弱点,一旦被击伤,虫人会失去行动能力,任由宰割。越是弱点越会生成强大的护持,到了高等虫人等级,包裹脊椎的甲壳强度已堪比游钛合金,刀切不进炮打不穿。
    联邦境内,能操纵重型机甲单骑击杀虫族元帅的强者不超过五百人,沈飞正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星际时代,群雄四起,越是泱泱大国越是喜好造英雄,造神祇。
    如此种种传说,骇人听闻,他原先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直至今日亲眼目睹。
    ‘唰’的破空声响起,一柄猩红长剑迅捷无比地直刺他面门而来。
    列昂尼德也是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强人,他单手撑地,纵身飞跃而起,抽出身侧一臂长的藏黑色骨刺,朝来人猛扑上去。
    室内仄隘,维桢是个如不胜衣的弱女子,两人不约而同使用了近身兵器。
    兵刃高频率交接相击的声音极其刺耳,扎得人耳膜嗡嗡作痛。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厮杀了几十个回合,双方均挂了彩,生死搏杀,血沫肉碎冲击飞溅。
    沈飞杀意汹涌,那只令虫族闻风丧胆的右手疾如电掣般伸出,握住了列昂尼德的骨刺,左手长剑挥舞成天罗地网,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列昂尼德压了下去!
    列昂尼德骨刺脱手,在漫天剑光中急速地左闪右突,翻滚躲避,几息之间已被划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若单论体能武艺,两人不过在伯仲之间,而他,并无那只扭转生死的可怖之手!
    时也命也。
    顷刻间将丧命于此,列昂尼德徒然涌起浓烈的不甘。以往他从不畏死,如今却遇见了他的维安小公主。
    “沈飞,你还想要你心肝宝贝的命就马上住手!”
    猩红长剑险险停在列昂尼德面门半寸之处!
    沈飞鸱目一转,杀气沸腾,“你找死!”
    奥勒.纳尔逊的瞳孔猝然紧缩一瞬,他已攫住维桢的肩胛将她拖至被破开的逃生窗前。
    维桢脚后跟悬空,上衣凌乱不堪,雪白的肩背被支棱的窗体碎片划拉出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映入维桢眼幕的是一张男生女相的脸庞,肤色白净,五官阴柔秾丽,剪了栗色寸头。
    “是你?你在学校里偷窥我?”
    奥勒嗤笑,“那晚如果不是伊丽亚利.费尔南多爱管闲事跟着,你早就被我们带走了,还用等到今日。”
    列昂尼德厉声喝斥:“奥勒,快放了维维安娜。”
    奥勒摇了摇头,“不行。我知道列昂尼德阁下喜欢垌文迪许小姐,阁下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蓦然昂首,双目赤红,“那我们的性命呢?这船上的兄弟一直跟在你身边,十几年、二十几年,陪你出生入死,你也一点不顾惜?沈飞是什么人,一旦你出事,我们几百人,万死无生!”
    列昂尼德额角青筋暴突。
    “元首阁下放心,只要沈飞高抬贵手,我与垌文迪许小姐无冤无仇,怎会伤她性命。”
    沈飞面沉如水,“只要你放了她,我保你们毫发无伤离开联邦,往后此事亦一笔勾销,绝不追究。”
    “没那么简单。你沈飞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奥勒冷笑,“你现在将右手砍下来,然后带着你的人后退五十里。我们离开柯普卢星区前,会将垌文迪许小姐放在港口,至于是哪一个,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当今科技发展到极高水平,医疗技术也随之跃升到匪夷所思的程度。皮肤大面积烧伤、灼伤、破裂,骨折乃至大面积粉碎性骨折都可以通过治疗仓迅速痊愈;唯有脑部损伤,内脏破损以及肢体截断仍处于瓶颈。脑部和内脏损伤需要医疗人员进行侵入性修复,治疗仓只可作后期护理。断肢重生一直没能实现,如果创口平整且断开时间不长,可以进行缝合接驳,神经损伤无法完全修复,往后日常使用一般无碍。对需要进行手指精细操作的艺术家、科研人员,以及高强度高频率使用双手的军人而言,断肢无疑是职业生涯的断绝。
    沈飞双目如电直钉向他。
    凛冽阴戾的气势扑面而至,奥勒一瞬间耳目森森,汗毛乱炸,又念及此人软肋在自己手上,强作镇定道:“我数十声,如果你还不将右手斩断,你的心肝宝贝就要摔成一团烂泥!”将维桢往前一推。
    维桢半个身体已跌出窗外,耳畔风声大作,她死死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住手!”
    此人留不得了。沈飞和列昂尼德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若你有半句虚言,海涯天角,我沈飞定叫你一干人等死无葬身之地!”他举起长剑。
    奥勒龇着牙,声音阴狞,“只要你照我说的办,垌文迪许小姐自然平安无事。哈,我看你沈飞没了这只‘神之右手’,还怎么在联邦呼风唤雨,一手遮天!”
    “不行,沈飞,不可以!”
    沈飞不敢看维桢,再是心如铁石,无坚不摧,一旦触及她楚楚可怜的眼泪,都将冰消瓦解,荡然无存。
    他温声道:“桢桢,你乖,转过脸去。”声音已嘶哑得完全走调,“没事的,就算只剩一只手,我也能抱你。宝贝儿放心,我一定带你回家。”
    维桢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负芒披苇,浑身浴血只为她而来;这只手可断金裂石,亦曾歼杀外敌,保卫家国,更无数次缠绵缱绻地抱起自己,竭尽所能将最好的一切捧到面前讨她欢心。他是如此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断了他的手,绝了他的军事生涯,不啻于打断他的脊梁骨,她怎么忍心,再者,她死志早生。
    “垌文迪许小姐自身难保,就别费心情郎的事了。”
    维桢转眸看向他,泪水洗涮过后的双瞳明净如不沾尘埃的山泉,能映照出人心底潜藏的所有阴暗。
    奥勒有些狼狈地移目,“你也不用太难过。就算没了右手,他沈飞还是高高在上的沈氏世族二公子。只是不能带兵而已。”
    “你休想。”她轻喃。
    德洛莉丝送的燕尾虫胸针上的横针已被悄悄拉直,针虽细短,然而维桢使尽全身力气,在奥勒的手背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血花飞扬。
    剧痛猝不及防,奥勒的手一松,维桢如失去根茎的浮萍,自百丈高空急坠而下!
    第四十五章
    “桢桢!”沈飞目眦欲裂。
    他脚尖蹬地,纵身急跃而起,疾似流星往逃生窗飞蹿出去,横穿飞行器的刹那,长剑反手一挥,大片血雨喷洒飞溅。
    紧随其后的列昂尼德被滚烫的血水肉碎溅了一脸,他阖了阖目,颓然跪下,呕出大口鲜血。
    奥勒.纳尔逊从颈脖至腹部右侧被撕扯出一条巨大的裂口,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已然气绝身死。
    列昂尼德又痛又恨。维维安娜身殒,往后余生,他不过是行尸走肉。但船上的人自微末之时就追随在他身后,几十年来万死无悔,他既然把他们带离奥列格煞,就有义务将他们平安送返。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沈飞狼虎心性,腾出手来,这里所有人等无一可幸免。
    ……
    沈飞万念俱灰。
    离地已不足百米,维桢的身体在前方如流光般飞速下坠。他的桢桢,他心爱的小女孩儿,他的骨中骨,血中血,将会在他面前,砸得四分五裂,绝不会再有半分生机!
    他缓缓抽出缠在腰间的猩红长剑。他无法忍受维桢毫无尊严地摔成一团肉泥,以最惨烈不堪的方式离开人世!他的剑很快,顷刻间就能毙命。他爱娇爱俏又胆怯怕疼的心肝宝贝儿会出其不意地以最小的痛苦死去,美得倾国倾城的躯体将接近完好无缺地钉在前方十数米处的废弃舰群塔塔身上!
    “桢桢,我的小宝贝儿,你别害怕,轮回道上你不会寂寞的。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会一一送他们上黄泉路与你赔礼请罪。”
    重重地阖了阖目,眼眶火灼般滚烫,他左手用力一抖,猩红软剑‘嗖’的迎风直立,寒光凛凛。
    千钧一发之际,一架逃生飞艇极速驶来,离维桢约十米处,一名男子纵身跳起,双腿用力往艇身上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猿臂一伸,将半空中的维桢揽入怀内。此时离地已不足十丈。自动驾驶的飞艇刹时已至,男子双腿弯曲并起,往后踢向艇身,借着这一蹬之力,往前方快速滑行而下,冲达地面之际,脚尖点地再次一踩,缓解了下落之势,然后趁势往地上翻滚了数圈,方单手撑地,跃站起来。
    沈飞仿若绝处逢生。
    他艺高人胆大,头朝下带着凛冽的劲风疾速坠落,离地不足丈余,软剑一抖,猩红利刃砍瓜切菜般没入地面,同时右掌推出,一掌力量反震之下,身体弹跃而起,随即脚尖轻点,已安然着陆。
    伊丽亚利.费尔南多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地上,将维桢轻轻放倒。维桢被他接住之前已经陷入昏迷,落地后又吐了好几口鲜血,体温肉眼可见降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他满嘴尖利的獠牙正在往回缩,两只锋锐至极的巨大狼爪也慢慢褪回骨节分明的人手。费尔南多祖上有一丝狼王的血脉,这一点血脉传承在伊丽亚利身上高度显性。与维桢那套为隐瞒高纯度古华夏族血统所作之托辞不同,伊丽亚利是真正的完美返祖。克拉伦斯说伊丽亚利是费尔南多家的狼崽子,其实并非戏言,他将是联邦的新一任狼王。
    连奥勒.纳尔逊都能查知维桢的生日宴会所在,身为联邦九世族之一费尔南多家的公子,伊丽亚利自然更不遑多让。维桢娇怯荏弱,身不由己,沈飞聪明绝顶,手段狠辣,他应该及早抽身,却还是不由自主前往。今天是她二十岁生辰,她会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慢慢长成风华绝代的女人,这样特别的日子,他想呆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即便她一无所知。
    伊丽亚利没有入住酒店,他野性难驯,纵身跃上酒店对面一株枝繁叶茂的景观树,桀骜不逊地高高挑起的眉峰在见到维桢的刹那乖驯落下。
    沈飞把维桢从车上抱出,不可一世的沈氏未来掌权人俯低身哄她,柔情万种讨她欢喜。蒋氏那相传怀陶朱之富的贵公子亲自出迎,都说他面若桃花,心如蛇蝎,蹲下来与维桢说话时却彷佛有无限的耐心,无限的缱绻。
    伊丽亚利望着他们进了酒店,摸了摸怀内无法送出去的罗碧缇小兽石雕,俊美得邪气的脸上带出几分委屈。他也好想陪着维桢过生日,坐在她身旁,牵起她细软白净的小手,与她敬生辰酒,她一看就是个滴酒不沾的好孩子,偏又最是心肠柔软,乖巧体贴,不懂得拒绝,只用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无奈地看着你,叫你忍不住就心软,不舍得去逼迫她。
    第二日清晨,维桢只身从酒店冲出,慌慌张张在街上乱跑。伊丽亚利又是苦恼又是怜爱。这小东西总是这样,迷迷糊糊,难道不知道她生得这样,独身在大街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偏那天真懵懂的模样又实在惹人怜惜,叫人不忍去苛责她。他哭笑不得,正要前去领她返回酒店,然后就是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
    维桢被苍白阴冷的男子打昏,数十荷枪实弹的侍卫冲上前去簇拥着二人疾速撤离,随后登上飞行器。
    并非一般的旅行飞行器,可作长途太空穿梭,能短时间抗击星尘对冲爆炸,速度奇快。只消片刻,那柔心弱骨的小女孩儿就会被远远带往他处,不知所踪。
    伊丽亚利无暇他顾,紧追前去,纵身跳上飞行器,然后才惊觉芯片信号被屏蔽。方才那群人相隔甚远已能嗅到蒸腾杀气与浓烈血腥味儿。他不敢轻举妄动,悄悄潜伏,直至沈飞领人截停飞行器,他趁乱开走一架逃生飞艇,阴差阳错之下竟救了心爱的女孩儿一命。
    “怎么样?”沈飞已冲上前来。他脱下外套盖在衣衫不整的维桢身上,双眼一瞬不瞬只盯着她——睫毛轻颤,胸口微微起伏,她还在,未曾离自己而去!
    眼前的男人傲然挺立,身姿如松,凛冽睥睨的气势分毫未减。伊丽亚利却觉得他的背实在挺得太直,绷得太紧,彷佛下一刻就要折断开来,又想到他毫不犹豫地随着维桢跳下去。自己先前兴许想错了,倘若情深,谁又不是竭尽所能,一往无前,并没有谁比谁的爱更珍贵一些。
    “不太好。我一直将她护在怀里。可是冲撞力太强,她又实在是体弱,内脏恐破损泰半。”伊丽亚利先着地的半侧身体骨头断折大半,他之所以还能站起来,得益于他是以体格强悍著称的安莱姆人,再者身怀狼王血脉。
    沈飞重重阖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很好。我沈飞这辈子都感激你。”
    伊丽亚利怔呆了一瞬,结结巴巴道:“我、我其实是为了我自己,我喜欢她,不可能看着她在我面前丧命。你、你不需要感激我的。”
    沈飞道:“无论为了什么,你救了维桢的命,我沈飞就欠你一条命。”
    “那我以后可以去找维桢玩吗?我不会有非分之想的,就是想偶尔见见她,跟她说说话。”
    沈飞神情疏淡,在他轮廓骄骜的俊脸上逡巡片刻,然后慢慢地笑起来。

    第四十六章
    “你入我的门吧。”
    伊丽亚利一惊,随即一喜,又不敢置信,直愣愣地望向沈飞。
    沈飞似笑非笑:“怎么,不愿意?觉得我没有资格当你的师父?”
    沈飞已跻身联邦五百强者之一。他是令敌国闻风丧胆的联邦“将王”;“神之右手”可开山裂石,无坚不摧;又是掌控联邦军政三巨头之一沈氏世族的未来掌权人。
    谁能成为沈飞的第一个入室弟子,不啻于一步登天。
    “师父!”伊丽亚利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嗯。”沈飞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我会先致函沈司令。等回到安多利亚星区,命人拜访过埃利亚斯后,再商讨正式拜师事宜。”他沉吟片刻,“就在沈氏主宅设宴吧,那儿宽敞。”埃利亚斯.费尔南多是伊丽亚利的伯父,也是费尔南多当代家主。
    伊丽亚利胸口发热。那将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甚至远远胜过十五岁时,体内的狼王血脉完美显性——族老们和伯父热泪盈眶,欣喜若狂,皆言费尔南多将在少狼王带领下再现昔日荣光。当晚,他的名字便被挪到族谱嫡支,秘密立为费尔南多下一任家主。费尔南多式微日久,只勉强维持着联邦九大世族的光架子。卡裴家虽也显出颓势,卡裴到底背靠沈氏蒋氏,大树之下好乘凉。且哈尔森.卡裴的长子雷蒙多和幼子克拉伦斯颇善谋略,克拉伦斯更被人悄悄称为“小蒋晗熙”。伊丽亚利觉得那是放屁,蒋公子二十五岁之时已经买下了自己的第一颗私人星球,克拉伦斯还在学校里玩土呢。他倒是欣赏雷蒙多.卡裴,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克拉伦斯见了他大哥就跟老鼠见猫似的。
    如今联邦最高元帅的统领地位早已名存实亡,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军政大权皆为九大家族把持,其中沈氏、蒋氏和霍廉华德三家早在二十多年前脱颖而出,力压其余六家。
    自沈飞和蒋晗熙横空出世,初露獠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不出五年,整个联邦格局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二人珠联璧合,剑锋所指之处何止联邦全境,偌大IB1101星系都将成为二人的霸业皇图。
    而自己今日,正牢牢攀在这条登天梯上!
    沈飞道:“你救了桢桢,自然可以去找她玩。”他拍了拍伊丽亚利的脸,“只礼不可废,记得了。”
    看着伊丽亚利如遭雷击的蠢样,不禁“啧”了一声,光长身体不长脑子的狼崽子。
    能对维桢挟恩图报的,这世上就只得他沈飞一人。
    在联邦,师门是最牢固的天然同盟,其纽带紧密甚至超过血缘羁绊。叛出家门,若本身实力强横,世人兴许还会竖起大拇指夸一声“有种”。倘若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叛师门,在联邦,乃至整个IB1101星系都无立足之地。
    早在他单骑击杀虫族元帅后,沈司令就一直催促他收徒。他瞧了几年,矮子里拔将军,也就伊丽亚利勉强能入眼,骨头硬,有血性,是可造之才。沈夫人与卡裴夫人交好,十分喜爱其幼子克拉伦斯.卡裴,多次在背后说合。克拉伦斯忍隐心机都还可以,独独差几分血气,当个谋士绰绰有余,要入他沈飞的门,领兵打仗,没有点儿狂劲血性,骤生变故之时恐会丢盔卸甲,累及全军。
    这些年费尔南多家族的资源逐渐向伊丽亚利倾斜,甚至超过了嫡支几个兄弟,世人都以为是费尔南多家主怜爱幼弟,爱屋及乌。伊丽亚利被秘密立为费尔南多下一任家主的事瞒得过别人,却躲不过沈飞的耳目。膏粱锦绣,骄婢侈童,竟未将他捧成个跋扈恣睢的纨绔,难得的尚保有几分赤子心肠。
    维桢惯爱以貌取人,原以为这小子不是冷白皮,不会得维桢青睐。偏维桢竟似颇为欣赏其心性,对他另眼相待,甚至为了这小子,多次在自己面前演戏为他作掩饰。小丫头心思单纯,况且就算是撒娇撒痴,也比常人多出几分可怜可爱,他不忍心她难堪,差不多也就让事情过去了。
    想象往后逢年过节,维桢一脸慈爱地把压岁钱递给伊丽亚利,兴许还会道一声“要乖啊”。饶是心忧维桢伤势,沈飞亦禁不住莞尔一笑。
    沈飞正待蹲下来查看维桢的情况,他的手下已尽数抵达,迅速拉开警戒线,壁垒森严,持枪鹄立。
    此时离他着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副手正与他报告劫持维桢的一干人等弃船而逃,被沈飞止住。
    他指了左右调遣军方救护团队全速前来,“……高空坠落,脑部恐有震荡、内脏严重损伤……”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牙龈已咬的满是血腥味,又命驻赛罗星军队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立即到第一军校附属医院待命。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附属医院是柯普卢星区最顶级的军事医疗机构,沈、蒋注资超过70%,所以奥勒.纳尔逊说柯普卢星区早被沈氏势力渗透,绝非虚言。
    最后沈飞才对副手下达指令:“全力追捕,格杀勿论。”
    副手一惊,“奥列格煞星已与联邦——”上司冷鸷的眼神让余下的“正式建交”四字直接咽了回去。
    沈飞一字一顿道:“那是一群星盗余孽,冒认奥列格煞使团潜入了联邦,劫杀罗霂兰帝国重要皇室交流生,意图掀起两国纷争,着即全境通缉,一经捕获,就地格杀!”
    ……
    伊丽亚利伤得不轻,直接随众人前往军队医疗部疗治。
    沈飞一回头,对上了维桢杏花烟润般的双眸,挺拔的身躯晃了晃,他走近几步,又停下来,有些无措地把满是血污的双手往衣衫上抹了抹,“桢桢,我身上脏——”
    “沈飞,你抱抱我吧,好不好?”维桢低声啼哭起来,她浑身虚脱,到处油煎火燎般痛,用手肘支撑着艰难地朝沈飞爬过去。
    “桢桢,你千万不可以乱动。”沈飞的心都碎了,上前抱住她,手上一点力气都不敢使,唯恐她伤情加重。
    维桢却不管这些,竭尽全力搂住他的脖子,抽泣着道:“沈飞,谢谢你,谢谢你赶来救我。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她仿佛头一回从一个崭新的角度认识这个强壮而霸道的男人,原来除了欺负自己,拘束自己,在她身处险境生不如死时,他还会跑来救她,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深渊里解脱出去。
    她把自己的脸贴在沈飞唇上,“沈飞,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在今日之前,她基本处于一种心如止水的状态里,有些新奇的事物偶尔会激起一点浪花,须臾之后便恢复到风平浪静,从来不曾有这样凶猛的感情如巨浪般在血液里翻腾,炙热高涨的强度令她甚至有点不堪重负,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下来。
    沈飞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毕竟在今日之前,他一直希望维桢能够发自真心地回应自己的感情。当梦寐以求的情话落入耳内时,其实他更多的是感到酸楚。经历了今日之事,比起不可捉摸的情爱,维桢能完好无缺留在他身边,比什么都重要。短短一日,恍如隔世。
    发现维桢不告而别时的震怒,下一秒就转为担忧——小丫头甚至没有独自出过校门。在发现无法联系她后,担忧变成了恐惧,这种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演越烈。他们将酒店周围所有的星网监控截下,一帧一帧地察看,终于查到维桢失踪的始末。有备而来的一群人,手段老练,动作迅捷,所有事情几乎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而且嚣张,是的,有恃无恐的极度嚣张——数十人无一人遮掩相貌,然而几乎360度无死角的监控下,连一张正脸照都没有摄到。
    飞行器是规格极高的太空穿梭型,以速度快、抗击打著称。赛罗星背靠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人口密度极大,短时间内根本无从下手。他已在意识到维桢失踪时,第一时间关闭了赛罗星乃至整个柯普卢星区全部出入港口。然而维桢如此姿容,即便只一日,都可能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困兽般急得要杀人的时候,脸色铁青的蒋晗熙直接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将所有线索过了一遍,然后点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猪脑子!在联邦境内使用干扰器,态度嚣张,有恃无恐!有恃无恐,听懂了没有?往哪个方向查还不清楚明白吗?”
    沈飞如醍醐灌顶。除了外邦使团,还有谁敢在联邦境内擅自使用干扰器,且如此态度嚣张地劫持第一军校的学生?外交豁免权,邦交国家之间交涉扯皮,一层一层往上通告……一长串操作下来,黄花菜都凉了,别说是人,连骨灰都寻不着了。他们的计划不完美,打击却精准有效,但凡动手的目标是其他人,都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偏偏童维桢是他沈飞的女人,而赛罗星乃至整个柯普卢星区早就是沈氏与蒋氏的囊中之物!
    沈飞的额头轻轻地与维桢相贴,怜惜地问道:“宝贝儿,是真的吗?真的那么喜欢我,嗯?”
    第四十七章
    维桢认真道:“是真的啊。我怎么会无缘无故骗你呢。”
    星眸含情,掩映生姿。
    沈飞知道至少在这一刻,她是真心的喜爱自己。
    他柔声道:“桢桢,我很开心。你放心,我会让你顺心如意的,以后我不会再逼你了。不愿意同居,不想在婚前发生关系,都随着你的意思。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身边,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妥协的。”
    这番话与沈飞一贯霸道的态度大相径庭。维桢惊喜地朝他抿唇一笑,只这笑容也仿佛是长在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沾满了颓败之气。
    沈飞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小心地把她的身子扶起放到自己腿上,包裹进自己宽大的外套里,然后伸手去解她被撕扯得凌乱破碎的衣裙。
    维桢微惊,抬眸看他。
    沈飞道:“桢桢,你别怕,我想先检查一下你身上的伤。”
    维桢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沈飞细观她情绪并无太大波动,已是松了一口气,待见到她保守的内衣裤仍旧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时,仿佛一下子搬开了心头上的巨石,徒然生出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
    他是清楚知道维桢对男人而言近乎妖异的,难以抗拒的诱惑力。他如此心疼她宠爱她,都多次克制不住差点对她用强,何况是对她心怀恶意的男人。破开紧急逃生室大门,看到维桢被奥列格煞元首列昂尼德.斯米尔压在身下时,他是何等的肝胆俱裂与怒不可遏。如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其实他更多的是心疼。身形纤袅的维桢被列昂尼德完全遮挡住,他只是听到她的哭声。
    维桢经常哭,她娇气又胆小,受了委屈要哭,吓着了也哭,偏偏哭起来怯怯弱弱,我见犹怜,一点都不会让人厌烦。沈飞有时甚至故意招惹她哭。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沈飞身边,她哭的时候总是带了一股子撒娇的味道,娇娇憨憨的别提多可人疼了,彷佛小孩子知道有人疼爱,可以有恃无恐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而当时她的哭声是怎么样的呢?不甘,无助,惊恐,伤心,绝望……她哭得那样痛苦,彷佛有人拿刀一下一下地凌迟她。
    沈飞心疼难抑。他方才根本不敢开口询问维桢。他希望维桢从灵魂到身体都为于他一人所有,永远不要让其他男人指染半点。倘若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他也绝对不会少爱她半分。
    维桢半边脸高高肿起,肩胛和背部被刮拉出许多血痕,伤口发白,皮肉外翻,惨不忍见。沈飞恨得牙根格格作响,心脏剧烈地抽搐。他把维桢宝贝得心头肉一般,她跌一跤,哭一声,自己都心疼得恨不能以身代之,竟然有人敢这样残忍地伤害她。他的喉咙都哽住了,把维桢的下半身略微托高一点,轻轻地裹在自己的外套里,见她全身皮肤苍白湿冷,呼吸愈发轻浅,心内怆痛,面上仍笑着安慰她道:“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不过你现在不好挪动,等救护人员来了就会马上送你去医院。不会有事的,我陪着你呢,别怕。”
    维桢反而安慰他:“我没事,已经没那么疼了呢,沈飞不用担心的。”
    沈飞想起她决绝求死的事,问她:“桢桢,你当时怎么敢就这样、这样……”他甚至无法将完整的话说完,“不过就是一只右手而已。”
    “可是你的手就是你的命啊。”
    “桢桢,你才是我的命。况且,我的命,又怎么比得上桢桢的命。”
    维桢有点好笑:“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又有谁的命比谁的更高贵一些呢。”
    沈飞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至少在他眼内,与维桢的命相比,这世间的一切都成了可舍弃的蝼蚁,包括他沈飞在内。
    他没再提这个话题。维桢一个未经过事的小孩子,在那种情况下,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只会让人心疼怜惜,不忍心再去责备,即便是本着为她好的意思。
    救护团队很快赶到。维桢被火速送往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附属医院,整个赛罗星最顶尖的医疗人员全部聚集一堂,枕戈待旦。
    诊断结果被预期要好太多,脑部只是轻微震荡,药物治疗即可;内脏损伤基本集中在胸腔,需作侵入性修复,但创口能控制在直径8毫米内,不会为维桢带来过大的痛苦。
    沈飞挺得僵直的脊梁顿时放松下来,严峻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和数十严阵以待的手下不由自主跟着吐了口气,如此一张一弛,众人觉得仿佛一下了短了十几年命。
    待维桢身上的伤势初步诊疗处理完毕,已将近凌晨五点,整所医院闹得人仰马翻。
    沈飞将维桢安顿到沈氏专用的套房里。一名年轻的护士来为她输液。维桢的手很小,上面的血管十分纤细。小姑娘消毒过后,在手背上拍了几下,拿着针头愣是不敢下手。沈飞看着维桢被打得通红的手背,脸上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护士小姐吓得一哆嗦,锋利的针尖在维桢手背勾了一下,一颗血珠立刻凝结在雪白的皮肤上,沉睡中的维桢痛苦地低吭一声。沈飞太阳穴一跳,站起来把维桢的小手搁在床沿,夺过护士手中的针管‘啪’地摔到地上,厉声道:“把你们护士长叫来!”
    “是、是……”小护士吓得面无人色,捂着脸低头冲出病房。
    五十多岁的护士长匆忙而至,一进门就躬了躬身致歉。
    沈飞挥挥手打断她,“好了,赶紧把药水输上,都几点了。”
    护士长重新更换了针头,托起维桢的手利落地捏了几下,针头稍微一挑就扎入血管内,她将药水下滴的速度调好之后,把维桢的手小心地放置在软垫子中央。
    维桢秀眉微蹙,须臾便回复到舒缓的神情。
    沈飞脸色稍霁,客气道:“很好,辛苦了。往后的日子也麻烦你亲自来。”
    护士长笑得和蔼:“不麻烦,不麻烦。我就在二楼的休息室里。童小姐的药水要是快输完,您就打发人来叫我一声。”
    沈飞点了点头。
    护士长将器皿收起,推着小车蹑手蹑脚出了病房,回头把门轻轻掩上。
    沈飞用力揉了揉脸,筋疲力尽地坐到床边,执起维桢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了攥随即松开。他眼也不眨地凝视着掌心中腕白肤红,软若无骨的小手,他的肤色其实尚算白皙,然而被维桢一衬,立时显得粗糙起来。他轻轻地逐个指头逐个指头捏了一遍,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在维桢面前,几乎无所不能的沈氏少主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桢桢,桢桢……”沈飞俯身在维桢脸上细吻,动作温柔如同飞花落叶,轻飘飘地印下去,载着炽热如火的情意。
    “沈飞……”维桢轻不可闻地喊了一声。
    沈飞愣了愣,维桢仍闭合双眼,呼吸均匀,并不曾醒来。当他差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时,维桢的嘴唇动了一下,“沈飞”二字如天籁一般钻入他耳内。
    如果列昂尼德没有害维桢伤成这样,沈飞几乎要对他生出一点荒谬的感激之情来。
    “宝贝儿,我在这里。”沈飞在维桢耳边低声哄着她,“别害怕,我在呢。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维桢嫣红的双唇微微嚅动,在灯光下仿佛樱丹蕊吐,荷粉露垂,明艳不可方物。沈飞喉头一紧,情难自禁地低头吮上去。
    身后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沈飞脸色一沉,猛地回过头去。
    “你来了。”他声音中微带不悦,眉宇间的戾气却消了下去,不待来人应答,又转过头注视着维桢。
    第四十八章
    “我来瞧瞧桢桢。”
    蒋晗熙脸色凛戾,没再戴着他那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面具。冶丽含情的脸一旦冷寂下来,似是古华夏传说中的艳鬼剥下了画皮,露出狰狞可畏的骨肉。
    沈飞对他这个样子早就见怪不怪,把维桢的手放回被子下面,将被角掖好,又把散落在她脸上的几缕秀发拔开,直起身往门口走去,“咱们出去聊吧,别吵着她。”
    病房外面,沈飞的手下标枪一般立在两侧,目不斜视。沈飞心里骂了一句:“中看不中用的废物。”指了其中一人吩咐,“你去二层把护士长请来,吩咐她先照看着童小姐。有什么事就到医院门口寻我。”
    两人行至医院正门外面,沈飞摸出烟点燃了一根,蒋晗熙也抽出一根,凑到沈飞跟前借了火,吸入一大口后缓缓地吐出烟雾,问道:“桢桢怎么样了?”
    蒋晗熙突然质疑起自己当初从商从政的决定,虽然打一开始从商只是为蒋氏重掌兵权作出的幌子,后来倒是做出几分兴味来。
    他的体能虽远逊色于沈飞,自问不在其他任何人之下,精神力却丝毫不比沈飞弱。精神力高至一定程度,能逐渐提高体能,反过来不成立。以当今联邦的科技水平,对脑部的开发仍处于初始阶段,精神力的测试只是笼统分为初、中、高三级。
    沈飞与蒋晗熙二人的精神力早已远远超越高级。
    沈飞的‘神之右手’,就是自五岁起,被带到祖父沈老爷子身旁,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以精神力灌注于右手,将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筋骨都炼制至化境,乃至摧金裂石,无坚不破。
    他蒋晗熙空拥可敌国之财,枉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谋略,关键时刻,却只能在后方统筹谋划,不能似沈飞一样,披荆斩棘亲手救出心爱的女孩儿。
    维桢她在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见到沈飞,该是何等震撼。
    他焦心如焚,殚思极虑,花费的心力不比沈飞少,却无法为所爱之人所知晓。
    “高空坠落,脑部轻微震荡,内脏破损,腹腔内大量出血。现在基本稳定下来了。”沈飞沉声道。
    蒋晗熙绞痛如割,又想到一件要紧事,眼皮一跳,“列昂尼德.斯米尔他有没有对桢桢,桢桢她——”
    沈飞摇摇头,“幸好赶上了。我破开门的时候他正要对桢桢施暴。”他满脸后怕,“你知道那小丫头的性子,真被人欺负了,她这辈子就毁了大半了。”
    “叫这帮匪徒死无葬身之地。”蒋晗熙满脸阴狞道。
    沈飞冷笑,“星盗余孽,冒充奥列格煞邦交国使团潜进联邦,意图不轨,人人得而诛之。”
    二人三言两语间,将一国元首打成了星盗恶匪。
    蒋晗熙沉吟着道:“这事你别在明面上插手了。我吩咐雷蒙多.卡裴处理吧。”
    雷蒙多.卡裴是卡裴世族当代家主哈尔森.卡裴的嫡长子,克拉伦斯.卡裴的嫡亲大哥,卡裴家未来掌权人。雷蒙多比蒋晗熙年长若干岁,一直想拜入蒋晗熙门下,蒋晗熙兴趣缺缺,只留了人在身边指点,并不确立师徒名分。
    “调教了这么久,也该验验成色了。若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两人对视一眼——那卡裴家就再没有作为盟友留下的必要,干脆吞并得了。别人家的狗,再怎么听话,总不如自家的如臂使指。登顶路上,稍有不慎就会落得粉身碎骨,丝毫容不下妇人之仁。
    两人这些年来强强联合,在联邦权力版图上扩张速度之迅猛,范围之广,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沈飞在联邦星际舰队虽只任副师长,授准将军衔,几年间却早将舰队司令的军权蚕食泰半,超过半数中、高层军官已悄悄姓了沈。蒋晗熙得到沈司令和蒋委员的大力扶持,又与沈飞勾连,自五年前起往联邦各大军种源源不断地输送大量军备物资,他的器械弹药性能毫不逊于官方,价格却远远低于官方工厂,虽有九大家族中与沈蒋立场不一的几家,尤其是三巨头之一的霍廉华德家族极力反对——霍廉华德家族势力一直把持着联邦官方军工输出。
    奈何蒋晗熙提供的军备价廉物美,且近年来虫族多次进犯,兽人又在境内死灰复燃,清理多次未果,联邦军队死伤无数,损失惨重,因而军资极其吃紧,长此以往,倒叫沈蒋二人将军备物资供应这块兵家必争之地牢牢把控在手里。
    两人话题又回到维桢身上。
    蒋晗熙似是不经意道:“你不方便露面,免得把桢桢牵连上。若是被推到风口浪尖,她将来嫁进沈家就波折重重了。”
    沈飞对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反应,随意点了点头。
    蒋晗熙不禁松了口气,沈飞对维桢委实是真心真意,就这样吧。但凡维桢对自己有一点意思,或是沈飞将她看得轻些,他也许会勉力试一试,如今何苦枉作小人。他暗叹一声,暂且就这样吧,往后,往后的事往后再作计较。尽管已下了决定,染尽烟华的脸上到底流露出繁嚣过后的落落寡欢。
    “哦,忘了告诉你,费尔南多家的小狼崽今天救了维桢。”
    蒋晗熙微愕,“伊丽亚利.费尔南多?怎么说?”
    沈飞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下。
    蒋晗熙脸色阴晴不定,“你收了他吧。资质也还瞧得过去,不算辱没了你。”
    沈飞笑,“还用得着你提醒,回安多利亚星区之后再把名分定下来吧。”
    蒋晗熙颔首。沈氏未来掌权人的正式师徒名分,再大的恩情也报了。
    他与沈飞的情分非同寻常,且沈飞惊才绝世,乃一代枭雄,他容得下沈飞却容不下旁人。伊丽亚利.费尔南多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向他的小女孩儿挟恩图报?
    俩人一时无言。
    沈飞的手下汗流浃背地跑过来,“二少,童小姐醒来一直哭着要找您。”因为沈司令的缘故,为了避讳,手下的兵在外面都尊称沈飞一声“二少”。
    沈飞一听脸色就变了,把烟头一撂旋风般往里冲。蒋晗熙蹙了眉跟上去。手下抹了一把汗,打死他也不敢告诉长官童小姐开始不过是闹着要找人,他们几个着急冲进去,把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吓得啼哭起来,连针头也不让医生拔了。
    沈飞见到房门口密密麻麻站了几十个人,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她害怕生人,你们他娘的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哪儿凉快滚哪去!”他今天受的刺激太大,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行了,你好歹收敛一下。满脸横肉,桢桢看见了更害怕。”蒋晗熙低声劝道。
    沈飞讪笑一声,拍了拍脸颊跨进套房里。维桢正抱膝缩在床头低泣。护士长捏着一团棉球坐在床沿,一面低声劝着一面伸手过去想做什么。维桢打着手不让她碰,她两只小手比那团棉球大不了多少,软乎乎虚弱无力,护士长却不敢过分勉强。
    听到有人进来维桢浑身颤抖了一下,抬起头一瞧是沈飞,泪光闪烁的双眼霎时明亮起来。
    “沈飞,沈飞!”站起来摇摇晃晃跑到床边。她身形娇小,最小码的病号服穿在身上仍是松松垮垮的,又着急下床,脚掌一个不慎踩在裤腿上,整个人如倒栽葱一般往地上摔去。
    蒋晗熙眼皮猛跳,沈飞吓得心惊肉战,大步过去一把将人拎进怀里,一面使劲亲她一面柔声斥道:“小祖宗,你不能小心点?你老公要活活被吓掉半条命。”
    维桢如今见到沈飞就能安心,搬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沈飞,你去哪里了?我害怕,你怎么不早点回来陪我?”
    她娇音袅袅,满脸依恋的旖旎情态,像只矜贵的小波斯猫般柔顺地缩在自己怀内,沈飞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喜得心痒难耐,恨不得把她一点一点嚼碎了咽到肚子里才好,嘴里一味哄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再也不离开你半步了,别害怕,小心肝儿。”他亲吻得太急切,最后几个字含混不清带了点浮靡的水声。
    第四十九章
    维桢对沈飞一派难分难舍的情景,蒋晗熙难受得如同在荆棘丛里滚了一圈,又见沈飞一副儿女情长的没出息行径,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刺他几句,倏的发现维桢拖长盖过手掌的衣袖上洇开了一小块血迹,转头一看,输液管里倒流了十几厘米长的血水,不由脸色微变:“这是怎么回事?”
    沈飞立即注意到了,沉冷视线对上尴尬站在一旁的护士长。
    护士长迭声解释道:“童小姐开始不让拔针,我们不敢太勉强,后来血倒流回去,实在没办法,只好按着她将针头取下来。她的手没事,那血是针孔里流出来的,她不许人碰,没法替她压着血管。”
    沈飞掀起衣袖,见维桢手背上的小针口不停沁出鲜血,瞳孔一缩,朝护士长打了个手势,护士长连忙将干净的棉球递过来。沈飞帮维桢把针口按住,头也不抬,道:“一晚上劳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护士长客气了几句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
    沈飞冲堪比一万伏大灯泡般杵在边上的蒋晗熙蹙眉:“晗熙,你能知情识趣点不?还赖在这干嘛呢你?”
    蒋晗熙对他的逐客令一笑置之,凑过去对维桢温和道:“桢桢,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维桢点了点头,细声叫了一句:“晗熙哥哥。”她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眼珠子黑润得隐隐泛蓝,像初生的婴孩般纯净透亮。有一刹那,蒋晗熙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吸进去了。
    沈飞在心里把蒋家十八代的女性问候了一遍,抱着维桢避到房间另一头,将棉球稍稍挪开,血水随即渗出,登时心疼不已:“桢桢,你刚才怎么不让人拔针?现在血都止不住了。”
    维桢怏怏道:“我不认识那些人。你不在,我害怕。”她无法跟他解释自己对医院与生俱来的恐惧。她的体质阴寒,医院里死过的人成千上万,即使什么都没瞧见,那些隐在暗处不怀好意的窥视仍叫她如芒在背。没有沈飞在身边震慑,她连觉都睡不了。方才沈飞一离开房间她的意识就清醒了,却有十几分钟全身失去自主能力,仿佛被水泥灌入一般,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沈飞低沉地笑了笑,在她耳边呵着气:“宝宝,你就这么离不开我,嗯?”
    维桢觉得沈飞说的离不开与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其实不大一样,不过她此刻对沈飞充满了依赖和感恩,愿意让他称心,便凑到他耳旁小声道:“离不开的,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才好呢。”
    “一生一世……”沈飞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他抬起维桢的下巴一径望进她眼眸深处:“桢桢,我心里有个本子,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里面,容不得你反复无常,翻脸不认人的。”
    维桢不能适应他变化多端的情绪,眼里流露出一丝惊惶失措的神色,她半边脸上犹带红痕,便显得分外惹人怜惜。
    沈飞暗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桢桢别害怕,我逗你玩儿呢。”爱上一个天真任性的孩子有时比爱上一个真正冷酷无情的人更为可悲,因为小孩子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
    摊在沙发里按着芯片终端打发时间的蒋晗熙觉得气氛有点异样,狐疑地望过来。沈飞笑了笑示意没事。
    维桢连打了两个哈欠,没精打采地伏在沈飞胸前,脸上有种病态的荏弱。沈飞突然就释怀了——跟个小娃娃计较什么呢,她就算真有七十二变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在维桢背上轻轻拍了一会,觉得她呼吸已平稳,便把人放到床上,谁知一沾到床单,维桢就像被谁掐了一把似的,眼睛还未睁开就尖叫一声扒住沈飞的腰,用力之大,十枚水晶似的指甲已经泛出青白色。
    “怎么了,怎么了?桢桢,你怕什么?”沈飞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下来,他不是觉得疼,维桢的手指柔软得跟笋芽似的,他见她绷得那么紧,有种她要将自己手指生生折断的担忧。
    蒋晗熙抚着维桢的背对沈飞道:“桢桢是不是惊魂未定,要人抱着她睡啊?那你就抱着她好了,你累了就换我来,我横竖没啥事儿。”
    “我想回家,”维桢睁开眼望着沈飞,“沈飞,我要回家去。”只要有母亲方瑾儒在,一切魑魅魍魉都近不得她的身。
    沈飞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回家是指回罗霂兰帝国,顿时心烦意乱。他现在很忌讳维桢提及家里的事,总觉得维桢一旦回了罗霂兰就不会再回来。两三个月前他就在苦恼维桢放寒假返乡探亲的事情,他连一天都不愿意小丫头离开自己身边,维桢此刻提起不啻于火上浇油。他按捺下火气耐着性子哄道:“桢桢,医生都交代了你这段时间需要静卧休养,绝对不可以坐飞船飞舰长途跋涉。听话,快点睡吧。”
    维桢默不作声,等沈飞松开手,突然翻身下床往门口跑去。
    沈飞脸色遽然大变,几步越过蒋晗熙拦在维桢身前,也不敢搂她的腰腹,将人打横抱起来。维桢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短短几秒钟脸上就淌满冷汗。沈飞把她放在床上紧紧地压住她的手脚厉声道:“你不要命了?谁让你乱跑的?”不待他示意,蒋晗熙已经冲出去找医生。
    医生刚躺下就被人从被窝里揪起来,满心不乐意还不敢流露半点。他仔细检查一番后语重心长地叮咛:“没事没事,不用太紧张。就是不能再乱动了,必须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情绪波动别太大。”又道,“其实使用治疗仓康复得更快,也比输液和灌注药物省事。”
    “不行,我不敢躺治疗仓,那个像棺材。”维桢惊慌失措地摇着沈飞的手,眼内的恐惧几乎凝成实质。
    沈飞还没开口,蒋晗熙就先禁不住,走过来揽了维桢的肩哄道:“不躺,咱们不躺那个。晗熙哥哥也不喜欢治疗仓,翻个身都没地儿。”一面悄悄与沈飞对嘴型,“棺材是什么东西?”
    沈飞无声地回了一句:“古华夏。”
    沈飞对古华夏文化情有独钟,蒋晗熙是欣赏而不过分钻研。
    沈飞拉过维桢的手,“桢桢,你不想躺治疗仓可以,得乖乖听医生的话,多卧床休息,不能乱跑,知道吗?”
    维桢老实地点了点头,曼声细气对医生道:“我记住了,辛苦大夫。”
    沈飞的脸色稍微好了点。
    谁知医生前脚一走,维桢嘴一扁就闹起来:“我要回家,我想回去见妈妈。”维桢涵养好,不会吵人,承诺不再跑,就把脸埋在枕头里安安静静地低泣,呜呜咽咽,很快半个枕头都浸湿了。
    沈飞苦恼不已,一面低声下气劝:“桢桢,别哭了,有我陪着你还不够么?”一面俯下身去想扳过她的脸。维桢不为所动,被拽了几下,扬起手不耐烦地推开他,嘴里抽噎着叫:“我不要你,我要爸爸妈妈。”一巴掌正好扇在沈飞脸上。
    沈飞面色铁青,捏住维桢的下颌强行将她的脸蛋扭过来,冷声质问:“反了你!你不要谁?”
    维桢吓得打了个嗝不敢说话。
    蒋晗熙一手扯开沈飞骂道:“你他娘的横什么啊?桢桢多大你多大,跟个小孩子瞎计较什么?她受了这么大委屈,想见一下亲人有什么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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