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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风云起》:群英荟萃,故事开会,想看好故事的就进来——[第1页]

作者:李幺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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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幺傻:出版作品20余部,其中《暗访十年》获得2010年“全国十大优秀畅销书”,《江湖三十年》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提名,《老兵口述抗战》入选“百种经典抗战图书”。以上图书签名本均在“李幺傻签名书店”有售。李幺傻签名书店地址:淘宝店铺搜索“李幺傻”即可。


    【写在前面的话】

    此前整整一年,我放弃了写作。因为某种原因,《暗访十年》和《江湖三十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坎坷。这两套书,都是揭秘当今社会和江湖上的种种骗术。
    在这一年里,我像个农夫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有的时间用来重读少年时代读过的经典著作,除非有重大球赛的时候,我才会通宵不眠。我可能是中国读书最多的人之一,尤其是文学类书籍,凡是文学史上出现书名的书籍,我全都读过。读书是人生最美好的享受,手捧书卷,你的思想和想象飞越了繁杂浮躁的生活,飞越了万水千山和重重关隘,飞翔在美丽无边的另一个世界里,你的灵魂在这里得到洗涤和升华。
    告别了写作的日子很安逸,很从容,很不慌不忙,就像一条波澜不惊的小河一样。然而,到了夜深,我一个人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心中总会响起一个声音:你就这样了此一生吗?你以后不再写作了吗?
    我变得烦躁不安,痛苦难当,像被关在笼子里一样,却又无法打开牢笼之门。
    2015年秋天,我去海南参加作家笔会,同行的一位朋友问我:你为什么不写一套架空历史,虚拟朝代的书呢?中国缺少这样一套史诗性的书,这样的书,只有丰富的生活阅历和知识积累的人才能完成。
    那天晚上,我躺在海边,枕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声,看着漫天竞相闪烁的星辰,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写作的冲动。也是在那天晚上,我开始构思这套书。此前,我做过十多年暗访记者,接触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此前,我涉猎极广,交游极广,什么内容的书都阅读,什么行业的朋友都交往过。我自信,我一定能够写好这套气势磅礴的,卷帙浩瀚的书籍。
    此后,这套书的构思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我,我无论置身何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那些人物和场景都像无边无际的潮水一样,在我的身边汹涌澎湃,我睁开眼睛,能够看到他们的容颜;伸出手臂,能够触摸他们的肌肤。他们是我的情人和影子,陪伴着我,不舍昼夜。
    这套书将要写到上千个人物,时间跨度几十年,六个国家,政治、外交、军事、宗教、语言、民俗、饮食、物候、家族……海洋、湖泊、陆地、草原、沙漠、森林、戈壁、荒原、城堡……忠奸、正邪、爱恨、情仇、恩怨、善恶……我会用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写。它是虚构的,但是它描写的人性却是真实的;它写的是远古的故事,但是却能看到今天的影子。
    只有坐在电脑前,用手指敲出一行行文字,我的心才会安宁。
    不写作,毋宁死。
    写作,是作家的宿命。作家,都是殉道者。
    一个人只要被绑在写作的战车上,他就永远不能停歇。
    好了,现在开始这场漫长的悲欣交集的写作,让我们踏上一次漫长的险象环生的旅程。
    因为情节复杂,人物众多,我会在每一章的标题后注明此章最主要的人物。
    如果你喜欢水浒、三国、金庸、战争与和平、冰与火之歌,你一定也会喜欢这套书。
    【第一章 奇异家世(柯昆仑)】

    那是一座在北方屹立了上千年的雄关,古朴的砖墙上爬满了墨绿的苔藓,高耸的箭楼上飘扬着猎猎的旗帜。雄关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南面是丰饶的平原,北面是荒凉的山地。平原就像一条坦荡的河流,绵延几千里,浩浩荡荡,一望无际。几十条江河穿梭其间,江河边是人声鼎沸的城市,城市里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山地就像怒潮澎湃的大海,从雄关一直奔涌到遥远的暮色沉沉的天边。传说中,在黑云覆盖的天边,生活着凶猛的怪鸟,凶残的怪兽,和阴鸷的食人族……
    那时,我们的世界还年轻。

    平原中部有座城市叫兴安府,兴安府南面有座鸣虎镇,为兴安府八镇之一,这里夜晚常有地啸,如同虎鸣,故曰鸣虎镇。鸣虎镇有个大户人家,良田千顷,骡马百头,富甲一方,当地人说,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骑着马向前走,一直走到太阳落下山,也没有走出他家的地界。这户人家的主人叫柯思南,早年娶了个老婆叫冯氏,可是冯氏一直没有生育,后来又娶了个小老婆叫刘氏,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叫柯昆仑。柯昆仑生下来的时候,父亲柯思南已经五十多岁,所以对孩子宝贝得不得了。
    柯家家大业大,所以请了一个家宰【注】叫卢三明,卢三明精明能干,深得柯思南信任。家里还有一群长工,这些长工常年四季住在柯家,长工头叫文四喜,年龄最大,每天给长工们安排活计,也和长工们一起干活,是个善良朴实的庄稼汉。文四喜有个男孩子叫文天鼓,比柯昆仑小半岁,整天跟在柯昆仑的身后,像条尾巴一样。
    柯昆仑六岁那一年,父亲柯思南死了。那年夏天,太阳很毒,柯思南从外面回来,喝了一碗绿豆汤就死了。镇子上的郎中对外宣布说,这是冰冷的绿豆汤把热热的心脏冻住了,停住了呼吸。一个月后,小老婆刘氏也死了,郎中对人说,这是因为悲伤过度死亡的。
    短短的三四十天内,柯昆仑的爹娘都死了,而且死得很蹊跷。但是,柯昆仑没有想那么多,他只觉得没有了爹娘,可以满世界野了。他天天带着文天鼓在外面疯跑,半夜三更才从墙角的狗洞钻回家中,没人过问。

    【注】家宰:管家
    那年秋天的一天,阳光火辣,炙热难耐,这是民间传说的秋老虎,入秋后还会有几天炎热天气。柯昆仑带着文天鼓,和一群孩子来到集市上,街道边有一个卖红鲤鱼的摊子,每条鲤鱼足有五六斤重,孩子们商量,看谁有办法能够在店家眼皮底下偷到一条红鲤鱼。大家面面相觑,因为鲤鱼太大了。柯昆仑说,他有办法。
    柯昆仑把身上的汗衫短裤都脱下来,赤条条走向卖鱼摊,他给孩子们说:“我走到了卖鱼摊跟前,你们就起哄说鱼发臭了,店家要打你们的时候,你们赶紧逃走。”
    柯昆仑不着一缕走到了卖鱼摊跟前,那些孩子闹嚷嚷跑过来,齐声喊着:“店家店家不要脸,卖的烂鱼不新鲜。”店家破口大骂,作势要打孩子们,孩子们哄地跑散了,柯昆仑趁机一低头,像条狗一样,叼起一条红鲤鱼的尾巴,转身离开。
    孩子们离开后,店家发现少了一条鱼,他望向孩子们的背影,看到那群毛孩子已经跑远了,他们的手上空无一物;不远处的柯昆仑光着脊背和屁股,慢悠悠地走着,摇摆着双手,手上也空无一物。店家又低头数了一遍,确实少了一条红鲤鱼。可是,到底什么时候丢了这条鱼,店家想不明白。
    柯昆仑来到拐角处,那些孩子在等着他,一个个对他崇拜得不得了。柯昆仑抬起目光,突然看到远处的街角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人,穿着披风,头戴草帽,草帽的荫凉遮住了他的脸。那个人面对着他们的方向。
    孩子们也发现了那个人,他们感到那个人身上有一种威严阴森之气,让人感到压抑,有人喊:“快跑。”孩子们一哄而散。
    然后,这件事情很快就被孩子们忘记了。
    十天后,柯昆仑和文天鼓又在集市上出现了,鸣虎镇每隔十天,就有一次集市。这种古老的习俗,已经绵延几百年。
    集市上,几个少年挡住了柯昆仑和文天鼓。领头的少年长着三角眼,他指着柯昆仑质问:“是不是你们偷了我爹的鱼?”
    文天鼓吓得浑身发抖,面无人色;柯昆仑知道事情败露了,他把文天鼓拉到自己身后,对着三角眼说道:“是我偷的,不关他的事情。”
    三角眼对着其余的少年喊:“打。”
    少年们一拥而上,柯昆仑推了文天鼓一把:“快跑。”
    文天鼓撒腿向回跑,柯昆仑在后面挡住了那几个少年。然而,他毕竟只有六岁,不是那些少年的对手。很快地,柯昆仑就被打倒在地,文天鼓逃脱了。
    街道上,很多人围过来观看孩子们打架,柯昆仑嘴角流血,可他仍然拼命反击。三角眼站在一边说:“没爹没娘的狗崽子,只要你讨饶一句,就放了你。”
    柯昆仑擦着嘴边的血迹,倔强地说:“不。”
    三角眼挥着手说:“打,往死里打。”
    人群外突然来了一个个子很高的人,穿着披风,头戴草帽,他一晃身,就站在了孩子们身边。他用手臂拨开那些少年,然后提起柯昆仑,手臂一扬,柯昆仑就飞到了人群外,双脚着地。那些少年在人群里大喊大叫,柯昆仑转身就跑。
    人们一齐望着这个行动怪异的人,却惊讶地发现,他脸色铁青,神情木然,让人恐惧。
    怪人向街道外走去,人群自动闪开一条路,站在街道两边。怪人走出街市,很快就消失在密林背后。
    半月后,卢三明过生日,柯家上下张灯结彩,热闹异常。
    为一个家宰隆重庆祝生日,这事听着都新鲜,所以,鸣虎镇很多人都跑来看热闹。冯氏让在大院里摆了几十桌酒席,凡是上门来的人,不管行礼不行礼,都可以坐下来吃。
    酒席刚刚开始,突然一名家丁跑进来,对冯氏说道:“门外来了一个人,堵住了门口。”
    冯氏摆摆手说:“不就是个乞丐嘛,拿十两银子给他。”
    家丁跑出去,院子里继续觥筹交错。可是,还没有半袋烟的功夫,家丁有跑进来了,他对冯氏说:“那人不要银子。”
    冯氏站起身来,大度地说:“一定是嫌少了,给他三十两,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冲了喜气。”
    家丁跑了出去,冯氏坐了下来。可是,她还没有拿起筷子,家丁又跑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那人还不要,他把银子都丢在地上。”
    冯氏勃然大怒,骂道:“什么混账东西,给我打出去。”
    坐在旁边的管家卢三明拍拍冯氏的后背说:“消消气,消消气。”
    家丁跑出去后,冯氏刚刚夹起一口菜,家丁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失魂落魄地说:“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十几个伙计都挡不住他。”
    院子里的人听到这样说,一齐惊叫着站起来。卢三明说:“大家莫慌,莫慌,我出去看看咋回事。”
    卢三明走出院子,柯昆仑和文天鼓也跟了出去,他们看到院门口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身穿披风,头戴斗笠的身材高大的人,那人笔直地站着,地上倒着几个家丁,哎呀哎呀地叫唤着,其余的家丁站在远处,不敢靠前。
    卢三明看到这种情景,心中恐惧,他对着那人抱拳拱手:“先生所要何物?”
    那人的眼睛在卢三明的脸上转了转,突然看到身后的柯昆仑和文天鼓,他几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柯昆仑的手臂。柯昆仑感到他的手指像铁箍一样,紧紧得箍住了自己的手腕,他连动也不能动。
    卢三明脸上带着惊惧的神情,他逃进了院门。家丁们也互相搀扶着,挪向院门的方向。文天鼓吓坏了,他迈不动脚步。
    突然,远处有几匹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都穿着黑衣黑裤,胸前绣着一个血红的展翅腾飞的苍鹰。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喊道:“捉拿朝廷钦犯。”他抡起大刀,砍向那个怪人。怪人松开了抓着柯昆仑的手臂,柯昆仑拉着文天鼓,飞快地跑进了院门里。怪人摘下头顶上的斗笠,掷向那个叫喊的人。斗笠砸在他的面门上,他从马上掉了下来。
    其余几个骑马的人略一迟疑,怪人紧跑几步,跃上墙头,他长长的杂乱无章的头发飘飘冉冉。骑马的人冲到墙根,而怪人已经翻过墙头逃走了。
    倒在地上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狼狈,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敢留王室要犯者,格杀勿论。”
    村道上响起了杂乱的关门声。
    那天晚上,卢三明和冯氏关闭了所有通往村道的大门,然后把柯昆仑关进一间小黑屋里,派出所有家丁守夜。朝廷钦犯要是带走了柯昆仑,他们都难逃干系。那天晚上,一只猫头鹰蹲在后院的一棵大槐树上,声声唳叫,沉闷的声音叫浑浊的湖水一样在宽大的院子里随波荡漾。
    黎明时分,卢三明踏着愈来愈亮的曙光走向关着柯昆仑的小黑屋,突然,他看到小黑屋的房门大开着,挂在门环上的铁锁被扭断了,扔在地上。小黑屋空空如也。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夜未眠的卢三明和刚刚起床的头发纷乱的冯氏商量对策,他们的眼中都布满了恐慌。而这个时候,柯昆仑跟着怪人走在湿漉漉的荒原上。深秋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枯草上还凝结着昨夜的霜降。
    怪人走在前面,柯昆仑走在后面。柯昆仑的双手被一根绳子捆绑着,绳子的另一端抓在怪人的手中。
    柯昆仑问:“你是谁?”
    怪人不说话,只顾噗蹋噗蹋迈动着笨重的双脚。
    柯昆仑又问:“你带我去哪里?”
    怪人还不说话,他宽阔的背脊像一面门扇一样。
    柯昆仑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怪人依然不说话,他两条粗壮的腿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柯昆仑听不到怪人说话,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撒泼道:“我不走了,你爱走就一个人走吧。”
    怪人回过头来,他一只手抓起柯昆仑,将他架在了脖子上,大踏步向前走去。柯昆仑爬在怪人的脊背上,想要挣扎,却没有力气。他看到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青烟袅袅升起的地方,是一座废弃的村庄。
    村道上留着杂乱的脚印和马蹄印,村道两边是倾覆的房屋和断壁残垣。柯昆仑和怪人来到村庄的时候,看到一只不知名的动物蹲在墙头上,探头探脑地观望着他们,然后像一支利箭一样蹿上了墙后干枯的树枝上。怪人背着柯昆仑,跑到一栋房屋前,看到房门倒塌,他把柯昆仑放在地上,扑进了房屋里。
    房屋外响起了高亢的笑声,柯昆仑看到三个人从断墙后闪出来,他们手中的刀片在明亮的天光下熠熠闪光。他们一齐扑向柯昆仑。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像头野猪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柯昆仑的眼睛望着地面,他抓起一块石头丢过去,石头砸在那个人的身上,可是那个人浑然不觉。怪人听到房屋外的声音,他旋风一样地奔出来,呀呀叫着,挥舞着手掌,奔向高个子。高个子抡起砍刀,怪人一侧身,砍刀砍空了。怪人抓住高个子的手臂一扭,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高个子的砍刀掉在地上,他的手臂像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一样吊儿郎当,很游手好闲。
    怪人一个照面,就扭断了高个子的手臂,其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逃走了。他们像被皮鞭追赶的耕牛一样,一路跑得尘土飞扬。
    怪人走到了高个子面前,他指指倒塌的屋门,又指指高个子,嘴巴里哇哇叫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柯昆仑现在才知道,他是哑巴。
    高个子满脸惊慌,他努力听着哑巴的话,却听不懂哑巴在说什么,他满脸通红,看起来比哑巴还着急。哑巴站起身来,他像一头困兽一样转着圆圈,抓耳挠腮,然后,他拎起高个子,将他扔在了房顶上。高个子凄凉地呻吟着,声音像破碎的月光一样洒满院子。
    哑巴一把手拎起柯昆仑,将他拎在脊背上,然后循着地上杂乱的脚印和马蹄印,向北方大踏步走去。

    那些脚印和马蹄印像很多条纠结在一起的长蛇,扭缠盘旋着,爬上远处的山峰。哑巴背着柯昆仑走上郁郁葱葱的覆盖着一层翠柏的山顶,看到那些杂乱不堪的脚印又像溪水一样从山顶流到了山脚下。山顶上,有一摊新鲜的血迹,血迹旁围满了争先恐后吸吮的蜈蚣,它们肚腹滚圆,一个个形同小指那么粗。
    哑巴和柯昆仑来到山脚下,看到一条河流斩断了山脉和平原。河水不深,水面只到哑巴的膝盖处。柯昆仑爬在哑巴的肩膀上,他看到身下的水面晃晃悠悠,哑巴在艰难地迈步涉水,他的身影划开了山峰的倒影,水面上漂浮着几只长脚水虫,他们一走到跟前,水虫就仓皇远遁。柯昆仑觉得这是逃走的好机会,他想要挣脱,可是,哑巴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紧紧地箍住了他的双脚,他无法挪动。
    他们涉水而过,来到了草地上。草地野花烂漫,无数种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杂草,蓬勃生长,遮没了地面。哑巴把小拇指放在嘴巴里舔了一下,然后对着风向,闻了闻手指,向着右前方走去。
    他们走出了两里地左右,走到了一片乱石堆里。乱石堆里果然又有了一滩血迹,还是一支断裂的长矛。哑巴捡起长矛看了看,在手中比划着,然后身体伏在地上,侧耳倾听,满脸都是凝重的神情。柯昆仑站在一边,想要逃走,可是他没有胆量离开。暮色越来越重,远处响起了不知名的野兽的叫声。声音像刀片一样,将灰色的天宇割成了条条缕缕。
    哑巴站起身来,拉着柯昆仑的手臂,向着左前方大步疾走。柯昆仑跟在他的后面,一路气喘吁吁地奔跑着。
    月亮升上来了,圆润饱满的月亮将黄色的光芒播撒下来,远处近处的一切都亮如白昼。视线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房屋,房屋外围着十几个人,有的人骑着马,有的人站在地上。
    哑巴拉着柯昆仑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一棵大树后,他们听见马不安分地踏着碎步,喷着响鼻。房屋里传出了一个人的喊声:“我徂东山,滔滔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哑巴脸上的肌肉突然全都舒展开来,他拍拍柯昆仑,然后指指头上的树冠。柯昆仑心领神会,他像一只狸猫一样无声地爬上了树枝。树上一只宿鸟惊恐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停息了。房屋外的那些人全都望着这棵大树,听到鸟声停歇了,他们又转头望着那间孤零零的房屋。
    柯昆仑坐在树杈上,心惊胆颤地望着那间黑暗中的房屋。他看到一个骑马的人挺着长枪,旋风一般地卷入了那座房屋里。然而,似乎只有一眨眼间,那匹马就嘶叫着逃出来,马上的人也被从房屋里扔了出来,他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哑巴从树后冲了出来,像个幽灵一样,坐在树上的柯昆仑只看到他飘忽的身影。他冲到一名骑马的人身后,突然暴跳而起,踩着马屁股,把马上那个人拉了下来。那个人倒地的时候,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杆长枪。他挺着长枪,一起一落,就刺到了一个人;再一起一落,又一个人倒地了。
    房屋里有一个声音传出来:“不得杀戮。”
    哑巴直挺挺地站立着,手中的长枪滴着血滴。房屋里的声音又传出来:“同为枯藤,何必纠缠?你们回去吧,告诉你家主子,别再找我。”
    骑马的人转身离开了,没有骑马的人扶着倒地的人,也相继离开。房屋内外一片寂静,夜风吹过来,风中有一股血腥的气味。
    房屋里的人走出来,柯昆仑看到他白衣白袍,长发飘飘,浑身散发着一种逼人的英挺之气。黯淡的月光下,柯昆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想来他的长相一定很出众。
    白袍人指着远处树杈上的柯昆仑说:“你,下来吧。”
    柯昆仑两条腿夹着树干,从树杈上滑了下来,迟疑地走到白袍人的面前。白袍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柯昆仑说:“我叫柯昆仑。”
    白袍人说:“我叫殷由廉,以后就是你的师父。”
    柯昆仑感到迷惑不解,他第一次见到陌生的白袍人,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怎么就会是自己的师父。他是干什么的,哑巴是干什么的,他和哑巴是什么关系,柯昆仑全不知道。他说:“我要回家。”
    白袍人问:“你爹呢?”
    柯昆仑说:“死了。”
    白袍人问:“你娘呢?”
    柯昆仑说:“也死了。”
    白袍人说:“都死了,那你回家找谁呢?”
    柯昆仑一想,确实是这样,他心中有点伤感。
    白袍人说:“你要回家,我会带你回家,但不是现在。”
    白袍人接着又说:“从明天开始,我要教你剑术,还要叫你文术、策术、王术,今晚早点睡觉。”

    那天晚上,他们三人睡在那间房屋里,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一翻身就会窸窣作响。柯昆仑刚开始睡不着,他的心中充满了困惑,听着门外激越的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他响起了昨晚还睡在自家温暖的床铺上,怎么一天之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是,毕竟小儿习性,他想了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睡梦中,柯昆仑感到身体一阵疼痛,他的耳朵被人扯着站起来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一缕阳光像明晃晃的柱子一样斜斜地倚靠在墙壁上,殷由廉对着他喊道:“旭日东升,霞光万道,万物苏醒,鸟飞兽跑,只有你这个懒虫还在睡觉。”
    柯昆仑双手捧着通红的耳朵,满脸痛苦。哑巴站在一边,捂着嘴偷笑。
    殷由廉从窗台上拿起一根新鲜的棍子,棍子刚刚被剥了树皮,散发着树木的清香。殷由廉用木棍指着柯昆仑,一字一顿地说道:“天在上,地在下,师在前,你在后。从今天开始,敬天敬地敬师父,师父教诲,不许违背。听懂了吗?”
    柯昆仑点点头,脸上还挂着委屈。这个人要逼着他当徒弟,他没有办法。哑巴的功夫那么高,这个人看起来比哑巴更高。
    殷由廉向着哑巴点点头,哑巴把另一根新鲜的棍子递到柯昆仑手中,这根棍子同样散发着树木的清香。殷由廉说:“这是你的剑,今天开始,我们教习剑术。”
    柯昆仑手持棍子,轻佻地用棍子尖拨打着脚前的荒草。殷由廉突然出手,柯昆仑只看到白光一闪,他手中的棍子就掉在了地上,手臂一阵发麻。殷由廉说道:“剑者,百兵之王也。长剑一出,河岳变色,神鬼震恐,岂容你如此戏弄!”
    柯昆仑赶紧捡起了棍子,紧紧地握在手中。木棍因为紧张而抖动。
    殷由廉说道:“兵刃,乃手臂之延长。临阵之际,手臂不能松软如泥,也不能僵硬如骨。你手中是刀,刀刃要对着敌方;你手中是枪,枪尖要对准敌方。刀刃枪尖,乃最锋利之处,以之击敌,一触而就。而剑,最锋利之处在何处?”
    柯昆仑说:“剑尖。”
    殷由廉说:“好极。抬起手臂,剑尖对敌,双眼盯着敌方双肩。对方欲动,双肩先动。”
    柯昆仑抬起右臂,棍头对准了殷由廉。
    殷由廉突然跨上一步,柯昆仑还没有看清他如何出手,自己的棍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殷由廉说:“捡起来。”
    柯昆仑捡起木棍。
    殷由廉说:“世间万物,移动而生,不动则死。日月江河,禽兽草木,无一不动。你要生,就必须移动你的双脚。你的双脚要像风一样快捷,像电一样迅疾。”殷由廉双脚在地上快速移动着,柯昆仑眼花缭乱,他只看到白衣飘飘,黑发冉冉,却无法看清殷由廉。
    晚上,柯昆仑手脚酸疼地躺在地上,他想:先学会剑术,然后伺机逃走,回到鸣虎镇,他用剑术对付那些打过他的少年,他们肯定都不是他的对手。
    谢谢各位朋友支持并回帖。
    【第二章:颠沛流离(殷由廉)】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他们就动身了,向着北方行走。
    他们拨开荒草,折断树枝,来到了一座山顶上。这座山非常奇特,南麓郁郁葱葱,长满了丛生的灌木和墨绿色的苔藓;北麓光秃秃地,只有大小不一的石头,大石头如同车轮,小石头如同拳头。站在山顶上向北瞭望,只看到无边无际的黄土,蹭进眼睛里,让眼睛又胀又痛。远处的地平线像一条飘忽的丝线。
    他们踩着石头,走下山来。山下的黄土很细很厚,双脚一踩上去,就溅起了尘灰。纷纷扬扬的尘灰,刺激得柯昆仑直想打喷嚏。
    柯昆仑问:“我们要去哪里?我什么要走这里?”
    殷由廉走在最前面,他没有回头,柯昆仑听见他说:“水无常势,人无常性。水在空中即为雨为雪,在地上则为江为河。人得意时锦衣玉食,失意时颠沛流离,人生总无得意日,也总无失意时。”
    柯昆仑想再问,可是他看着师父高大的背影,想着如果他不想回答,自己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干脆就不再问了。烈日照在黄土上,黄土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出无数的细碎刀片,割裂着他们裸露的肌肤。三个人都没走得汗流浃背,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们三个人,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三个人迟钝的脚步声。
    柯昆仑不说话了,殷由廉却说话了,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柯昆仑说:“天地有仁,滋生万物;君王有仁,体恤苍生。为君为王者,应心系苍生,以苍生为重。”
    柯昆仑望着远方,看到远方依然是无边无际的飘忽不定的地平线。突然,殷由廉问道:“你记住我刚才的话了吗?”
    柯昆仑吓了一跳,赶紧点点头说:“记住了。”
    殷由廉没有回头,他说道:“记住了?那你重说一遍。”
    柯昆仑说:“天地有仁……天地有仁……”
    殷由廉说:“你必须记住,这些话对你以后大有用场。你学的不仅仅是刀剑厮杀,排兵布阵,你更要学为人之道,为君之道。你要学很多年,才能学会这些。”
    听到殷由廉这样说,柯昆仑一下子气馁了。他本来想学会剑术,就回到鸣虎镇教训那些欺负他的少年。而现在师父要让他学习很多年,他如果很多年后再回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那群欺负他的少年。
    殷由廉又问道:“你读过书籍吗?”
    柯昆仑摇摇头吗,问道:“书籍是什么?”
    殷由廉说:“书籍是三坟五典,是八索九丘【注】。人与禽兽之别,在于人能读书,禽兽不能读书。书籍记载先辈事迹、前世箴言、为人处世、耕种稼穑、山川河流、星象预言……读书之人,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读书之人,能知天地之变换,万物之更替,能感生死,能决是非,能测阴阳,能及八荒……”
    柯昆仑觉得非常神奇,他问道:“如果我读了书籍,是不是也能这样。”
    殷由廉说:“每一个读过书的人,都能这样。”

    【注】三坟五典、八索九丘:都是中国最古老的书,传说创作于上古,内容已不可考。
    谢谢各位顶贴的朋友。
    此后又能够天天见面和交流了。
    黄昏来临的时候,天气愈加炎热。暴晒了一天的黄土,像热鏊一样滚烫。他们大口喘着气,不再说话。
    突然,走在前面的殷由廉驻足不动了,他看到夕阳落下去的地方,有一群人骑着马奔驰而来。在巨大的落日的映照下,他们就像从车轮一样巨大的落日中走出来一样。他们的身后是漫天纷纷扬扬的尘土。
    那些人摇动着手中的弯刀,嘴里发出奇形怪状的声音,他们奔到跟前,将殷由廉三人团团围起来。马不安地颠着碎步,喷着响鼻。他们手中的长刀对准了殷由廉他们。柯昆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他吓得紧紧扯住殷由廉的衣服,殷由廉屹立不动,像一块沉稳的石头,风吹着他的衣裾猎猎飞舞。哑巴呼呼地喘着粗气,双眼血红,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豹子。
    一个长发披肩的骑士说着话,他声音沙哑,像喉咙里塞满了沙子。殷由廉和他说着话。但是,柯昆仑却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突然,那个长发骑士抡圆弯刀,向着殷由廉砍来。殷由廉还是屹立不动,哑巴像一头敏捷的猎豹一样,跳起来,一拳击打在骑士胯下的马脸上,那匹马像一堵墙壁一样轰然倒地。其余的马匹吓得闪向两边,乱纷纷地像一群突然被惊醒的宿鸟,哑巴再跨上一步,一勾手抢走了弯刀,将雪亮的刀刃架在长达骑士的脖子上。
    长发骑士摇晃着双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恐。殷由廉说了一句什么,哑巴离开了,把弯刀交还到长发骑士的手中。
    于是,这一群人开始继续向北行走,骑士们在前,殷由廉他们在后。

    半夜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座山寨前,山寨像一座巨兽,蹲踞在苍青色的天幕下,山寨里闪烁着零星的灯火,像散落天宇的星辰一样。橘黄色的月亮挂在山顶上,像一架风中的灯笼一样,似乎随时都被被风熄灭。
    山寨门紧紧地关闭着,长发骑士仰头吼了几声,门上上方探出了一颗头颅,然后,沉重的寨门就打开了。一群人刚刚走进寨门,干燥的梆子敲击的声音就一阵接一阵地传到了山顶上。
    殷由廉他们沿着盘旋的山路向上行走,还没有到半山腰,山上就冲下来了两匹马,马蹄敲击石头路面的橐橐声在午夜听起来异常嘹亮。两匹马跑到了近前,两个人滚鞍下马,他们扑到了殷由廉面前,一把抱住了他。柯昆仑闻到了他们衣袖里飘出来的浓郁的汗腥味,他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那两个人一边一个,拉着殷由廉的手臂,走向山顶,柯昆仑和哑巴跟在后面。他们长着相同的容貌,都有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看起来面容凶恶,他们一路都说着柯昆仑听不懂的话,看起来很亲热。

    哑巴和柯昆仑早早睡了,殷由廉和那两个人坐在山顶上用石头垒砌的房屋里饮酒。房间的四面墙角点着火把,飘曳的火焰一窜一窜,照得房间忽明忽暗。房屋外面,有狼群的叫声此起彼伏,时断时续,仿佛不息的波浪,而房屋是岿然屹立的礁石。
    殷由廉问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又见面了。你们两兄弟别来无恙?”
    头上挽着长辫子的那个人说:“我们两兄弟经常念叨着你,那年要不是你,我们两兄弟都死得硬邦邦了。”长辫子说完后,就要下跪。
    殷由廉一把拉住了他,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长辫子说:“你救了我们兄弟俩,收留了我们,你就是我们的爹娘。你在我们这住下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弟弟,你说是不是?”
    一头卷发的弟弟对殷由廉说:“那有啥说的,这里就是你的家。谁敢撵你走,我就先宰了他。”
    长辫子说:“喝酒喝酒。”他举起一只觥【注】,一饮而尽。

    【注】觥:一种饮酒器物。
    此后几天,殷由廉他们住在了山寨里。
    柯昆仑问殷由廉这是哪里,殷由廉说,这里已经快要到边关了。从这里往北,是一处雄关。险峻的雄关把世界分成了两部分。
    柯昆仑问:“哑巴怎么哑的?”
    殷由廉说:“所有人都可以叫他哑巴,你我不能叫他哑巴,他从西面来,你叫他西来叔。”
    柯昆仑赶紧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柯昆仑又问道:“和您喝酒的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他们怎么那样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殷由廉说:“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道上的人都喊他们关山双雄。他们说的是江湖黑话。”
    柯昆仑好奇地问师父:“什么叫江湖黑话,您怎么能听懂?”
    殷由廉说:“江湖黑话,就是行走江湖的人交流的一种语言。外人听不懂。我也算江湖中人,能听懂世界上所有人的语言。以后,我把这些都教给你。”
    柯昆仑想:师父既要教我这个,又要教我那个,我得学多长时间啊,我得过多少年才能回家。

    那几天,殷由廉给柯昆仑教授拳法。
    殷由廉说:“两军交战,讲究长枪大戟,而贴身肉搏,则靠拳法。你既要习剑法枪法,也要习拳法。拳者,发乎心,止于身。眼到拳到,拳到气到,起于腰,贯于臂,达于拳,拳头扭旋,则力道翻倍。”
    柯昆仑照做。
    殷由廉又说:“贴身短打,全身每个部位都是武器,上至头肩,下至足膝,而足力道最强,足有多种打法:踢、蹬、踹、踏,其中踢法最多。想要学会踢法,先要拉开筋骨。筋骨一开,则腿如手臂一样灵活自如。”
    殷由廉提起柯昆仑一条腿,放在面前的矮墙上。矮墙与柯昆仑肩膀相齐,柯昆仑疼得呲牙咧嘴,泪泪流了下来。
    柯昆仑哭道:“我不学了,我要回家。”他把腿从矮墙上抽了下来。
    殷由廉说:“你肩负千钧之任,要挽社稷,救黎民,区区皮肉之苦何足道哉!”
    柯昆仑继续嘤嘤哭着:“我不学了,我不学了……”
    殷由廉低声说:“天地之大,然独有你我两人相依。苍穹大漠,暗无天日,结伴而生,离群而死。你发过誓言,一切听我说,你忘记了吗?”
    柯昆仑摇摇头说:“没忘记。”
    殷由廉说:“没忘记好了,把腿放上去。”
    柯昆仑歪着身子,摇摇晃晃地把一条腿担在了矮墙上。
    开新帖,最害怕的是没人顶贴,每一个顶贴都是作者写下去的动力。如果一个人自说自话,慢慢就失去了动力,不会继续写了。
    感谢每一位帮忙顶贴的朋友。
    这一天,殷由廉正在一座院子里给柯昆仑教授棍法,突然,简陋的木门咯吱吱被推开了,进来了七八个身穿黑衣黑裤的人,他们胸前的衣服上都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那七八个人都手中拿着长枪,他们进来后就分站在大门两边,最后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盔甲,显得异常臃肿的人,他的手中拿着一柄长长的大刀。
    身穿盔甲的人指着殷由廉喊道:“捉拿王室要犯,赏金百两。”
    殷由廉拦在柯昆仑前面,他悄声对柯昆仑说道:“快翻墙走,寻找西来叔。”
    柯昆仑胆怯地问:“你呢?”
    殷由廉厉声呵斥道:“快走。”
    柯昆仑站着不动。
    殷由廉眼睛盯着那些黑衣人,他再次呵斥:“快走。”
    柯昆仑犹犹豫豫离开了殷由廉,他走了几步后,就跑到了后墙下,找根木棍,爬了上去,然后翻身上墙,逃了出去。
    身穿盔甲的人喊道:“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殷由廉回道:“鹰飞九天,声闻八荒,岂能向燕雀纳降?”
    身穿盔甲的人摆摆手:“拿下。”
    院子里,那七八个人一齐扑向殷由廉,最前面的那个人长枪刺来,殷由廉一闪身,抓住了枪杆,然后一使劲,长枪就被夺了过来。其余的人围着殷由廉长枪乱刺,殷由廉把长枪抡开,舞得像风车一样,那些人纷纷后退,他们手中的长枪都落在了地上。
    殷由廉没有反击,他说:“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
    身穿盔甲的人看到情势不好,他喊道:“退开,让我来。”
    殷由廉挺着长枪,准备迎战,突然他看到门外走进了关山双雄,他们脸上硕大的鼻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殷由廉望着他们,轻蔑地哼了一声。
    卷发弟弟说:“大兄,请见谅,我们兄弟已是王室命官,曾经发誓效忠王室,王命难违,只能对不住你了。”
    长辫哥哥说:“我们不会亲手捉拿你,也算是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你到了阴曹地府,别找我们的事。”
    殷由廉哈哈大笑,他朗声说道:“想要捉拿我的人,还没有出生。”
    身穿盔甲的人举着大刀扑到跟前。殷由廉举起长枪,刺向他的面门。身穿盔甲的人赶紧用刀杆隔开,长枪被隔开了,而他噔噔噔连退三步。殷由廉还是没有进一步反击,身穿盔甲的人喊道:“都动手,他妈的还等什么。”
    一群黑衣人捡起长枪,闹嚷嚷地攻上来,像一群嗡嗡飞舞的苍鹰。身穿盔甲的人也抡起大刀加入了攻击。殷由廉旋风般地在他们身体的缝隙中穿梭,几个回合过去,黑衣人和身穿盔甲人手中的兵器,全都乱纷纷地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都没有想到,殷由廉的功夫会这么好。殷由廉把长枪扔在地上,跃上墙头。他像一只燕子一样翩然飞下,院墙里只留下了他一句话:“失陪了。”
    院墙外是陡峭的斜坡,斜坡上覆盖中一层厚厚的荒草和丛生的荆棘,斜坡下是深深的沟壑。关山双雄和黑衣人都认为殷由廉插翅难逃,所以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布置埋伏。
    凉凉的风从沟壑深处吹上来,风吹着荒草,发出尖利的啸声。殷由廉从坡顶滑到了坡底,他游目四顾,没有柯昆仑的身影。他叫了两声,也没有回音。抬起头来,看到寨墙上站起了一排弓箭手,他们张弓搭箭,箭镞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落在了他的身边。他不得不离开了。
    殷由廉沿着峡谷行走,峡谷极为闷热,两边的山峰树木稀疏,聒噪的蝉声远远传来,像一根扯也扯不断的绳子。偶尔会有一块石头一路跌跌撞撞地掉下来,那是什么野兽从山顶上跑过。
    殷由廉走出峡谷,走上一片戈壁滩,戈壁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中还掺杂着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嶙嶙白骨,双脚一踩上去,白骨就碎成了粉末。
    太阳像一架巨大的车轮,碾过了西边的山峦,空中掠过了一群群归巢的鸟雀,黄昏把一块巨大的黑色帷幔覆盖在天空中,黑夜来临了。
    殷由廉找了一块背风的地方,躺了下去。深夜,他看到追赶的马群在远处飞驰,鼓点一样的马蹄声敲击着大地的胸膛。

    殷由廉在戈壁中行走了两天,才走了出来。隔壁的尽头是一片绿洲,绿汪汪的水草长势旺盛。殷由廉走进绿洲中,绿洲里有一家客栈。此时,午后已过,客栈门可罗雀。
    殷由廉走进客栈中,一个瘦骨嶙峋、尖嘴猴腮的男人走过来,他上下打量着殷由廉,蛮横地问道:“你……你是干什么的?”
    殷由廉坐在看也没看小二,他长枪大马地坐在桌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放在桌子上。小二一看到金子,眼睛里立即发出金子一样黄澄澄的光芒,他满脸堆笑:“客官,来点什么?”
    殷由廉说:“吃的喝的,有什么来什么。”
    小二高兴地答应一声,就去了里面,时间不长,就端出了一盘烤肉。客栈里立即氤氲着烤肉的香味。
    几块肉下肚,疲惫不堪的殷由廉变得神采奕奕,他又拿起一块烤肉,还没有递到嘴边,突然,客栈大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进来了一个黑魆魆的大汉,豹头方脸,眼神炯炯,衣服被撕成了条条缕缕,但凛凛一躯,显得极为威武。
    殷由廉看到大汉,禁不住在心中暗暗地喝了一声采。
    大汉站在当地,拍着桌子喊:“小二,小二。”
    小二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着大汉,眼神充满了探寻。
    大汉说:“有什么吃的,全给老子端上来。”
    小二鼻孔里很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有钱吗?”
    大汉说:“老子没钱。”
    小二满脸都是不屑:“你是老几?没钱还想吃饭,滚。”
    大汉大怒,一巴掌拍断了一张木桌,他大吼:“狗眼看人低,告诉你,老子当年号令千军,所向无敌,似你这样的腌臜东西,动根手指就让你归西。”
    小二嘴巴里发出一连串轻蔑的啧啧声,他说:“你还号令千军,我以前还是国王呢。”
    大汉狂怒,他一只手捏住小二的腋窝,将他举了起来。小二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他喊道:“快来人啊,吃白食还打人了。”
    里间的布帘被扯开,从里面冲出了三个狰狞的一身横肉的壮汉,一人手中拿着一根粗大的木棒。
    殷由廉担心大汉吃亏,他对那些人摆摆手说:“这位朋友的饭前,算在我名下。好了好了。”
    大汉看了殷由廉一眼,放下了小二。小二双脚一落地,立即躲在了壮汉们的身后,歇斯底里地喊道:“打死他,打死他,也不看看在谁的地盘上,敢如此撒野。”
    第一个壮汉抡着木棒冲过来,大汉顺手操起了一张春凳【注】。壮汉的木棒砸下来,大汉双手举着春凳迎上去,木棒砸在春凳上,断为两截。壮汉惊愕不已,大汉一只手脱离春凳,另一只手抡过去,春凳结结实实砸在壮汉的额头上。壮汉噗地一声倒了,脸上还带着惊愕不已的表情。
    剩下的两个壮汉看到第一个壮汉出师不利,他们一左一右,同时扑向大汉,大汉一撤身,后退一步,两个壮汉的木棒都抡空了。大汉丢下春凳,突然冲上去,左手抽打左边的壮汉,右手抽打右边的壮汉,在他们的脸上各打出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两个壮汉还没有回过神来,大汉已经抓起就近的方桌【注】,一只手抓着一条腿,突然劈头砸下,结实的桌面碰在他们的头顶,两个壮汉又倒下了,方桌下传来惨痛的叫声。
    大汉说:“老子这十年来,走南闯北,吃饭从不掏钱,没有人敢向老子要钱。”
    小二吓得脸色发绿,他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他手脚并用爬出了客栈,跑出了好远,这才跳着脚叫喊:“你等着,我叫东家去,你别走。”
    大汉毫不理会,他走进了里间。里间香味扑鼻,刚才那三个壮汉正在这里狂吃狂喝,煮熟了的猪头肉盛满了一瓦盆,旁边还放着一坛烧酒。
    殷由廉听到大汉在里间纵声长笑,然后传来节奏明快的吃东西的声音。外间的地面上,那三个壮汉像螃蟹一样慌手慌脚地爬起来,东倒西歪地跑出了客栈。
    大汉从里面走出来了,一只手端着瓦罐,一只手拎着酒坛。他径直走到了殷由廉的面前,坐在他的对面,说道:“大哥,今天运气不错,有肉有酒,来来来,你先喝。”他双手端起酒坛,要敬殷由廉。
    殷由廉喝了一口,把酒坛递给大汉。大汉双手端起来,咕嘟嘟连喝了几大口,叫道:“爽快,爽快。”
    殷由廉看到大汉性格粗豪,快人快语,看出他是江湖中人,就问道:“兄弟咋称呼?”
    大汉说:“我姓徐,名嘉余,只因为我性格急迫,出手快,江湖人叫我闪电手。”
    闪电手徐嘉余。殷由廉心想:此人确实出手极快,势同闪电。

    【注】春凳:一种长凳,可坐多人。
    【注】方桌:方形木桌,每边坐两人。
    突然,门外响起了吵杂的声音,有人高喊:“哪个兔崽子来到爷的地盘上吃白食?”他的声音震得屋顶嗡嗡作响。
    闪电手徐嘉余霍地站了起来,他应道:“爷爷在这里。”然后几步就跨了出去。殷由廉听到外面人声嘈杂,担心徐嘉余吃亏,也跟了过去。
    门外站着十几个人,个个手中都拿着棍棒,徐嘉余丝毫不怵,他用手指点着那些人,问道:“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为首的一个人留着满脸胡子,身材魁梧,看起来就像野人一样,他对身边那些人说:“你们让让,把场子腾开,看我教训这个兔崽子。”
    那些人顺从地退到一边,野人走上一步,对徐嘉余说:“兔崽子,想让爷怎么教训你,是拳头,还是棍棒?”
    徐嘉余嘿嘿笑着,不说一句话,野人说:“你不用棍棒,爷爷也不用棍棒了。”他把棍棒丢在一边,挺着两个钵子一样大的拳头扑上来。
    徐嘉余站着不动,野人眼看着拳头就要砸到徐嘉余身上,突然,徐嘉余不见了。野人睁着两个铜铃一样的眼睛左右看看,看不到徐嘉余,正在纳闷,徐嘉余拍拍他的肩膀说:“在这里呢。”
    野人回转身,喘着粗气,又气势汹汹地扑上来,他张开双臂,想要抱住徐嘉余,可是徐嘉余一矮身,从他的腋下穿了过去。野人又扑了一个空,他努力向左面转过头,想要看看后面有没有站着徐嘉余,徐嘉余在他的右边拍拍肩膀说:“在这里呢。”
    殷由廉站在一边,看得暗暗喝彩,闪电手名不虚传,身法手法都快如闪电。
    野人两次都扑了空,暴跳如雷,脸涨得通红,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到三四庹【煮】外有一个碌碡【注】,就跑过去,伸手抱起来,然后举过头顶。殷由廉和徐嘉余看到这里,都震惊不已。这盘巨大的碌碡是用一整块石头打磨而成,少说也有几十钧【注】,而这个野人不但举了起来,而且还甩向了徐嘉余。
    碌碡带着风声砸向徐嘉余,徐嘉余一闪身,碌碡落在了地上。
    碌碡刚刚落到地上,远处突然就奔来了几匹马,马上的认都穿着黑衣黑袍,胸前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用长枪指着所有人,喊道:“光天化日之下,聚众喧哗,想干什么?造反吗?”
    徐嘉余还没有说话,野人就摇晃着肩膀走上去,他说道:“到爷爷的地盘上,吆五喝六,我看你是活腻了。”
    前面的黑衣人还没有说话,后面的一个黑衣人从长袍下掏出一块布,布上面是一副画像。他看看殷由廉,又看看画像,突然喊道:“王室要犯在此,捉拿有赏。”
    黑衣人一齐催动马匹,扑向殷由廉,他们挺着长枪,明亮的枪尖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徐嘉余像闪电一样,一纵身就跃上了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马背上,将马上的人拖拉下来,那个黑衣人像件破棉袄一样落在地上,不明就里的马还在继续奔跑,跑出了好远,才停下脚步。
    后面的黑衣人看到徐嘉余如此悍勇,全都停住了脚步。
    徐嘉余一只脚踩着黑衣人,一只手拿着长枪,指着其余的黑衣人问:“谁想送死,走前一步。”
    没有一个人敢走前一步。
    野人看到这里,很不高兴,他大喊大叫:“这是爷爷的地盘,想在爷爷的地盘上带人走,也不看看爷爷的脸色。”
    【注】庹:五尺
    【注】碌碡:一种农具
    【注】钧:三十斤
    @seasky2008520: 2016-05-14 22:43:46 评论
    评论 李幺傻:我这一个多月又把您三个号的几乎所有帖子看了一遍,百看不厌。等有固定住所一定买哥哥几套书仔细看看。
    ————————————————————————————————————————————
    谢谢你,你们喜欢,我就有了写作的动力。
    @lfily 2016-05-16 15:58:00
    祝贺李哥喜开新贴!!!
    【帮李哥校对】“这位朋友的饭前,算在我名下。——前 为 钱
    -----------------------------
    非常感谢兄弟。
    黑衣人一会儿看着徐嘉余,一会儿看着野人,他们挺着长枪,勒转马头,马不安地扭动着肥硕的屁股,后退了几步。野人再次搬起碌碡,向着黑衣人扔去。碌碡骨碌碌地滚过去,马匹受惊,拖着黑衣人一溜烟地跑远了。
    徐嘉余望着野人,野人也望着徐嘉余,两人的眼中都有赞许的神色。徐嘉余问道:“老哥怎么称呼?”
    野人说:“我爷爷的爷爷就在这里守边,到我爹那一辈还在这里守边,有一年我爹战死了,他们还想让我守边,我不干了,就集结了一帮弟兄,在这一带胡吃海喝。我姓高名盛,江湖人叫我赛巨猿。”
    殷由廉想:此人满脸胡须,力大无穷,这个江湖绰号倒很逼真。
    徐嘉余说:“刚才多有冒犯。”
    赛巨猿高盛哈哈大笑,声如铜钟。他说:“好汉到了我这里,我高兴都还来不及,走,走,喝酒,喝酒。”他一只手拉着殷由廉,一只手拉着徐嘉余,想要走进客栈里。
    殷由廉想到身份已经暴露,黑衣人肯定还会来的,就对赛巨猿高盛说:“多谢兄弟,就此告别。”

    殷由廉和徐嘉余上路了。徐嘉余在这片北方辽阔的土地上已经流浪了十年,他似乎对每一块地方都很熟悉,他对殷由廉说:“从这里向北,是一处雄关,过了雄关,就到了化外之地。”
    化外之地,就是野蛮人生活的地方。
    殷由廉说:“这块地方,我还从没有来过。”
    徐嘉余说道:“你我萍水相逢,极为有缘,大哥怎么称呼?”
    殷由廉说:“我姓殷名由廉,江湖人称龙行九天。”
    徐嘉余一听,愣住了,突然纳头就拜,他说道:“原来大哥就是龙行九天,早闻大哥威名,如雷贯耳。今日三生有幸,终于得见真容。”
    殷由廉扶起他说:“你我此后就是兄弟,免礼免礼。”
    徐嘉余说:“我孤身闯荡江湖十年,大哥你是第一个让我和你同桌吃饭的人。一饭之恩,当以死相报。以后只要大哥下令,兄弟我水里火里都去。”
    殷由廉问道:“兄弟何方人士?”
    徐嘉余说:“有梓国。”
    殷由廉一惊,问道:“有梓国?此国距离这里,有万里之遥,听说已经灭亡。”
    徐嘉余说:“确实如此。十年前,有梓国遭受屠国,十万国人尽遭屠戮,只逃出了我一个人。我此前为有梓国大将,当时正带着将士在外出征,与沈桐国交战,然而,沈桐国却与来奚国勾结,来奚国从背后偷袭有梓国,有梓国百姓面临灭顶之灾。我在前方得讯后,急忙后撤,奔来有梓国,然而已经晚了,有梓国被来奚国烧为废墟,妇孺老弱尽遭杀戮。我与来奚国交战,有梓国却又抄了我的后路,我带着8000名将士,前进不得,后退不能,被追入一处大峡谷中。大峡谷没有出口,我只能带着将士回身苦战。这场血战长达三天三夜,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第四天,手下将士尽皆战死,只有我一人一骑冲突重围。我势单力孤,复国无望,只好穿越高山峡谷,大漠戈壁,流浪到这里,距今已经十年了。”
    殷由廉问:“沈桐国和来奚国呢?”
    徐嘉余说:“我虽流浪到万里之遥,而我无时无刻不在打听沈桐国和来奚国的消息,复国的念头在我心中从未消失。有梓国亡国后的第二年,来奚国又开始进攻沈桐国,两国经过长达一年的交战,沈桐国也灭亡了。现在,来奚国据有沈桐国、有梓国两国的疆域,兵甲十万,人数百万,是西部从来没有过的大国。”
    殷由廉问:“你有何打算?”
    徐嘉余说:“我曾发誓:一息尚存,复国之念一日不可灭。为复国,我九死不悔。可惜,我至今独身一人,无兵无卒,只有一腔热血,我看不到丝毫希望,已经绝望了,将自己放逐在荒野,如同行尸走肉。”
    殷由廉说:“万事可成,皆人谋之。我们在一起,虽未必能够复国,但绝对可燃希望之火。”
    徐嘉余眼睛燃烧着激情的火花,他说:“只要复国有望,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两人向北行走了三天,三天里,他们昼夜交谈,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第四天,他们经过一座村庄,到了从村外穿过。他们经过一处茅舍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吟诗声,声音苍凉悲壮:“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注】
    殷由廉悚然心惊,他走进村庄,敲响了草舍的房门。

    【注】该诗写的是等待英雄好汉的情景。
    写这样一本架空历史的书,时不时有点心理发虚。今天又看了几章《冰与火之歌》,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前几年也有一本描写上古虚拟历史的书,很畅销,今天翻看了几页,我同样坚定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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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4-18 18:58:33  更:2022-04-18 19: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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