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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四明魂魄录》——四明地区曾发生一件怪案,原因你肯定想不到[第1页]

作者:烟波的帮主掉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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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怪案
    在浙东四明山脉脚下,有一个小镇唤作华家镇。该镇起源于西晋年间,据说是有一华姓人家躲避永嘉之乱,行至此处,见依山傍水,风景秀美,便定居于此。在经历了数次的战乱与盛世,几十代人的生生死死之后,至上世纪初,该镇有四五百户人家,一千余人。镇中主要以华姓人家为主,夹着其他杂姓。
    华家镇曾发生过一起离奇的命案,轰动一时。当时在镇子西边有一独门独户,住着一位老太太唤作王婆。王婆中年丧夫,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外地经商,女儿嫁至邻镇。老太太独自一人过日子,一般都是早起早睡,天不亮便开始进进出出,挑水做饭。
    某一日过了中午,邻居一妇女见王婆家院门紧闭,问其丈夫是否见过王婆出门。男的早起在门口劈柴,摇头说今天王婆真奇怪,一直没见出来。王婆女儿曾托付妇女,说王婆上了岁数,日常里无人照看,如有病痛请代为留意。妇女便趴在墙头往里张望,只见房门大开,隐约有一人躺在地上。喊了两声“王婆”,不见动静,急着叫来丈夫,说王婆摔地上了,不会动了,你进去扶她起来。男的放下斧头,搬了一把长凳垫在墙下,翻身而入。等走近一看,却见王婆已死于血泊中,头部变形,眼珠子也被人挖走,吓得脸色大变,回身往外跑,边跑边喊:“不好了,王婆让人杀掉了,出人命了!”倒是妇女镇定,拦住夺门而出的丈夫,攥着他又回去看,确认王婆是被人害了,门后边还有一把沾满血迹的榔头,显然是砸她的凶器,于是慌忙去报警。
    警察所的人赶到后封锁了现场,经过一番侦查,走访摸排,第二天就抓住了嫌犯。据说嫌犯被抓时已经神志不清,两眼翻白望着天,拿着一把伞柄,胡乱地在空中乱戳,口里念念有词说“叫你盯着我,戳死你,戳死你”。伞柄尖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该嫌犯是同镇的一名小混混,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是个惹人嫌的家伙。但他与老太太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狠下杀手,又要挖走了她的眼睛?对此镇民们议论纷纷。
    警方对此案的解释是小混混入户行窃,被老太太发现了,慌乱之下起意杀人,用榔头击打其头部数下致其死亡,并在其死后用铁伞柄挖掉了她的眼睛。至于为什么要挖眼睛,流传着多种说法,其中一种镇民们较为认可而且认为最科学的说法是,人的眼睛死亡后的一段时间内,可以记住最后看到的影像。小混混怕留下线索,所以砸死老太太死后把她的眼睛挖去,并因惊恐过度致精神失常。但事情的真相真的这么简单吗?
    案发后的第四天,余三思和父亲余文路过了华家镇。此时王婆的儿子和女儿正在宗族祠堂里为她操办后事,锣鼓唢呐喧哗,不时夹着几个妇女隐约的哭声,像压低了声不让人听见,又像假装哭要让人听到。
    余三思见里面热闹,不禁多打量了几眼。那祠堂有些岁月,屋檐柱上有神仙人物造型的牛腿承托檐口,梁架雕刻绚丽夺目,戏曲人物、吉祥瑞兽、花卉植物、几何图案等一应俱全,朱色的大门半掩着,可看到掉了不少漆。大门正上方有一牌匾,书“燕翼堂”,黑底金字,遒劲有力,但也已因岁月久远显得暗淡。门框两边新贴了一幅白底黑字挽联,“空悬月冷人千古,华表魂归鹤一声”,写出了生死离别之凄清。祠堂正厅停放着王婆的尸体,以白布相蒙,旁边停一具黑色棺材。尸体前设一供台,上面放着酒、香烛、纸钱和各色祭品,在供台靠里处放着死者黑白肖像照,下设香炉烛台。供台旁坐一老一少两道士,有板有眼做着法事。老者头戴莲瓣形五老冠,身披对襟无袖红色经衣,眼睛半眯,神情肃穆而专注,手摇三清铃,摇一下便唱诵几句《度人经》,唱腔高亢明亮,念白则为本地方言。少者头戴黄冠,身着青袍,坐得松松垮垮,配合着老者的节奏敲锣鼓吹唢呐,神情懒散,东张西望,遇见老者的眼神马上正襟危坐,但不久又复如此。
    祠堂前站了几个男男女女,正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看到余文父子投来异样的目光。在他们两旁,依次摆着十几个花圈,上面写着各种悼词,最后几个都摆到了路旁。
    余三思随父亲走过不少地方,这样的法事却见得少,停下来细细打量。忽然一阵风吹在身上,大晴天里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余文拉起了他的手,在快经过花圈的时候略顿了一下,加快脚步往前赶。余三思措不及防,打了个趔趄。这时又一阵怪风,吹翻最外面的一个花圈,倒在余三思身上。余文已来不及替他挡住,伸手将花圈扶起来。
    “你这个外乡人,走路这么不小心,看把花圈弄倒了,不吉利的知道吗?”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骂骂咧咧地跑了出来,他戴着一顶白帽,穿着一件麻布白衣,一脸怒容。父亲欲言又止,余三思忍不住辩解道:“不是我们撞倒的,是风吹的。”黑汉怒喝道:“小小年纪就会撒谎,刚才哪来的风?”余三思不服气地说:“刚才明明就有一阵风,你自己瞎眼没看到而已。”
    那黑汉子是个暴脾气,嚷道:“你个嘴巴不干净的小赤佬,看我不揍扁你。”余文眉头一皱,将余三思护在了身后。
    “别吵别吵,我看见是花圈自己倒的。”一个面容姣好、头戴白巾的少妇赶过来说道,并朝他们致歉。紧跟着她身后,一个脸方额阔的汉子也走了出来,对黑汉子说道:“茂山哥,不要急,让我们先把事情搞清楚。”黑汉子闷声不语。余三思说道:“听见没有?你冤枉好人。”还想说他几句,余文拦住他道:“解释清楚就好了,我们赶路。”说完便要走。
    “等等。”少妇叫住了他们。余文问:“还有什么事吗?”少妇叫人拿来几个米馒头,塞给余三思的手里,对余文抱歉道:“我堂哥性子有点急,对不住啊。这些馒头请收下,算是替我堂哥赔礼道歉了。”那馒头用发过酵的米面做成,通体雪白,散发着淡淡的酒香。余文不要,让余三思还给人家。余三思却不依,拿出一个咬了一口:“这是阿姨给我的,我要吃。”少妇说馒头不值钱,孩子爱吃就收下吧。余文也不好推辞,说道:“那多谢了。”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说:“恕我直言,亡者是不是走得并不安心?”少妇被触动心思,面带哀容道:“是的,我妈死得冤枉啊。我们儿女不孝啊,也没怎么照顾她。”说着便啜泣起来。脸方额阔的汉子也动容道:“阿英啊,是哥常不在妈身边,没照顾好她啊。你别难过了,让我们好好送她最后一程吧。”
    余文见两人伤心,不知怎么安慰,只说道:“我懂一些魂魄之术。老太太命魂未散,就不能得到安息,需超度一番才行。”阿英想要问,黑汉子却粗暴地制止道:“你个外乡人瞎说什么!这年头我们骗子见多了,茂林、阿英,这人根底都不知道,就信口开河,八成是骗子,不要听他的。”对余文父子挥手道,“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不然我要找人赶你们了。”
    余文也不与他争执,牵着余三思的手离去。那茂林看着两人的背影,喊了一声:“先生,要不嫌弃的话,在我家吃顿斋饭吧。”余文头也不回道:“好意心领了,我们不吃人白饭。”华茂林见他不识好意,摇摇头叹了口气,带着众人回到灵堂内。
    两人一直向北,来到了镇口的大路。道路旁有一间两层楼房,门前放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几个黑色大字“饭馆、百货”。老板娘正在饭店门口洗菜,见有人经过,打招呼道:“吃点什么吧?”此时天色渐暗,已是饭点,余文停下来问道:“老板娘,有什么吃的?”老板娘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地说:“面、盖浇饭、小炒都有,快里边坐吧。”将两人引进店里。那店不大,本是民房的一楼大堂,最外面是柜台,兼卖一些日常用品,往里摆了四排长条桌,每排两条,再往后是厨房。店里还没有生意,只有一个小女孩坐在柜台后面,看到两个外乡人进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们。
    余文选了最外面的一张桌子,点了两份咸菜笋丝面。“慧儿,给客人拿筷子。”老板娘喊完,婷婷袅袅地走进了厨房。那个小姑娘答应了一声,给两人送来两副筷子。余三思说声“谢谢”,慧儿朝他笑笑,露出掉了门牙的牙床,一蹦一跳走开了。
    坐了一会,来了一个客人,坐在余文他们身后,拍桌子道:“青岚老板娘,人呢?点菜了。”小姑娘出来招呼说:“你点吧,我记着。”客人边说她边点头,点完了到厨房报菜去了。出来看见余三思望着她,吐了吐舌头,重新做回了柜台上。
    不久老板娘把两桌的食物都做好了都做好了,依次端了出来。看见余三思正在吃米馒头,问:“你们是从祠堂那边过来的吧?”余文正要动筷吃面,抬头不解道:“老板娘怎么知道?”老板娘指指余三思手中的馒头说:“这个啊,我们当地的习俗,有白事就要做这个,各家分送,看见路人也会给的。”余文心念一动,顺着老板娘的话题问:“那家的死者是什么人?”
    “我们都叫她王婆。”
    “她怎么死的?”
    “她是被人害的,死得很惨。”余文点点头,心想这便是了:“她一个老人家,怎么会遇到这种惨事,老板娘可否详细说说?”王婆的事这几天是镇里的热门话题,老板娘在饭店里听得多了,把案件的大致经过告诉了余文。边上吃饭那人评价道:“王婆是个好人,我们都替她难过。那个二强,就是那个杀人犯,真是个坏胚子,日常里就是偷鸡摸狗的,净不干好事,把人害了还要挖掉眼珠子。现在听说关在牢里,神志不清的。按我说这个坏胚子就应该直接枪毙。他们都说他挖眼珠子是为了毁掉证据,说人就算死了,眼睛里会留下最后看到的人的影子。”说到这顿住了,似乎在等余文的肯定,余文却低声道:“这倒未必。”那人自讨没趣,意兴阑珊不再说话。老板娘边整理柜台边说:“人死了,眼睛也能留下影子?啧啧,以前还没听说过。”
    饭店门口传来“笃笃”的声音,余三思抬头一看,是一个盲老人,左手拿着菜篮,右手拄着拐杖,不时左右点点地,那声音便是它敲击路面发出的。随着“笃笃”的敲击声,盲老人半仰着头一步一步走近了店里。
    “爸,他走路为什么仰着头啊?”余三思觉得奇怪,问道。
    余文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他小声说话,压低了声音道:“因为他眼睛看不见啊,仰着头可以听得更清楚,就不会撞上东西了。”
    此时盲老人已经走进店里,似乎听见余三思在讨论他,朝他望过来。余三思与他对望,盲眼老人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只有白色的眼仁,异常怪异,似乎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余三思恍然间心惶惶的,头昏昏的,彷佛灵魂出窍了一样。正此时,筷子在碗上的敲击声把他惊醒。余文说道:“快吃面。”余三思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盲眼老人。
    老板娘打招呼说:“瞎眼公,去地里了啊?”
    瞎眼公点头说: “摘了点菜。这个时候菜老得快,一天不摘都可惜。人就跟这菜一样,日子过着过着就老了,过着过着就没了。哦,这菜,晚上正好做烤菜吃。”
    老板娘笑道:“ 您哪,说着说着不知又说哪去了。既然说人生苦短,就不要老是紧着过日子,天天吃素的。留这么多钱不花,眼一闭脚一蹬,再多钱也没用啊。”
    “呸呸,青岚,你可不能这么咒你瞎眼公啊。”瞎眼公装着不满道,脸上却没有一丝愠怒的表情。
    “我哪敢咒您啊,盼着您长命百岁还来不及,我是想劝您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要长命百岁,那可得更紧着钱花了,我瞎子来点钱不容易啊。”
    青岚说道:“都说你是大财主,问你借钱的人不是常有吗?你有那么几块地在,还怕饿死不成?”
    “坐吃山空啊,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干不动了。眼睛又瞎,到时候都没人照顾我。不多聊了,给我来包盐,还要回去做饭。”摸摸索索从裤袋里掏出几个铜钱,一个个摸了一遍,又一个个放在柜台上。余三思看着,居然正好是买盐的钱。
    “您身体健着呢,不用这么咒自己。”青岚拿出一包盐,又从底下掏出一个油纸包,走出柜台放在瞎眼公的篮子里。
    瞎眼公感觉出份量有点沉,嗔怪道:“青岚,你又塞什么东西了?”
    “一点点酱牛肉,卖不出去,再放下去也要坏了,给您当下酒菜。”
    瞎眼公要把牛肉拿出来,青岚紧紧摁住了他的手。“怎么好意思老吃你的东西呢?”瞎眼公推辞道。
    青岚含着笑说:“您老是这么客气,您是慧儿的堂爷爷,孝敬您也是应该的。”
    “你是好人啊,永年没福气啊,死得太早。慧儿在吧?”
    慧儿在后面怯怯地叫了一声“堂爷爷”,瞎眼公高兴地应了一声,说要好好孝敬你妈。叹了口气,出门敲着拐杖走了。
    余文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说道:“老人家真厉害。眼睛不方便还能自己去地里干活?”老板娘答道:“是挺厉害的,无儿无女,什么都要靠自己。别看他眼睛不好,干农活比年轻人都厉害,还会自己酿酒,都说他是长了第三只眼睛,只不过我们看不到。”
    余文思忖着说道:“第三只眼睛?这说法倒有意思,不过我是听说过古代有人开天眼的故事。”
    青岚饶有兴趣:“先生讲讲吧。”
    余三思自告奋勇说:“我知道,我爸讲过。”青岚笑着说:“哦,那你来说。”
    “古代有个书生,读书把家里读穷了,连续考了几次都没考中举人,最后一次卖了房子又去赶考。前一晚担心又考不上,和一个同乡好友喝了很多闷酒,东走西走来到一座庙里,冷风一吹吐了一地。书生忽然看到庙里的文曲星菩萨在对童子说此人有才,可惜时运一直没到,临场又不佳,今年乡试题目是某某某,怕是又要落榜了。童子说谁能上榜不是您定的吗?菩萨说我只点有运之人,其中太多变数,托关系走后门的大有人在,各方菩萨都要做人情塞人,不全是我说了算啊。书生看到两个泥人一唱一和说得开心,吓得酒都醒了,问同乡是否看到泥菩萨说话。同乡都说他是酒喝多了讲浑话。书生回到住店,想起菩萨说的题目,连夜照此写了一篇文章。第二天考得正是这个题目,书生因此中了举人。”余三思边说边比划,还极力模仿故事里人物的口吻,听得青岚和慧儿,还有那个顾客哈哈大笑。
    余文点点头说:“这是一篇古籍里的故事,据著者说书生是开了天眼和天耳,文曲星菩萨也有意点拨,因此让他看到听到了了。”
    青岚笑道:“这是《山海经》里的故事还是《聊斋》的故事?”
    余文见她并不信,也不生气,只问道:“瞎眼公是天生就瞎的吗?”
    “没有,原来是好好的,年轻的时候妻子得了大病发高烧,他舍不得钱看大夫,只给配了点药,以为吃吃就好了,不想一天他从山上干完农活回来,妻子已经死了。瞎眼公非常后悔,连续几天都守着她不吃不喝,一声不哭,觉也不睡。等办完葬礼,昏睡了三天,起来眼就瞎了。让他去看看大夫,他也不肯去,说他活该瞎了,也没脸去看病,不然更对不起妻子。眼睛就这样耽搁下来了,日子也是过得越来越紧缩。我看啊,他要多花点钱跟割他的肉一样让他心疼。”
    正说着,饭店里进来一男一女,男的脸肥眼细,上嘴唇留着厚厚的八字胡,穿一套略显紧身的灰色西服,西服硬扣着纽扣,勒得肚子都快要撑破了。脚踏一双黑色皮鞋,左手捧一壶,大摇大摆地走着,肚子也是左右摇晃。男子右手搂着那女的腰,贴近她耳朵细声说着什么,引得她女的不时吃吃地笑着。那女的穿着暴露,一件红色旗袍开到大腿处,胸脯鼓鼓的,蹬着双高跟鞋左摇右摆。
    男子进门,看到余三思好奇地盯着他的壶,打开了盖子让他看。壶中有一半左右的暗红色液体,似乎是酒,里面泡着些许药草和一条蛇。蛇虽然死了,但是蛇头高昂,双眼怒瞪,似乎随时一跃而起的样子,吓得余三思缩回了脑袋。男子乐得哈哈大笑,看见青岚,拉高嗓门喊道:“青岚啊,挑老几样,给哥哥炒几个好菜,快点啊,饿死了。”
    青岚白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说:“史木宽,你又去哪鬼混了?你老婆可到处在找你。”
    “我已经回去过了,那黄脸婆见到我就吵,真是扫兴。青岚,你是越来越好看了,啥时候跟哥哥一起出去玩玩?”那红衣女子听了不乐,狠狠在其胳膊上拧了一把,斜吊着眼睛扫了青岚一眼,鼻中轻哼一声。史木宽吃不得痛,将女子的手拂在一处,女子不饶他,狠狠抓过他的手,两人又抱在一起玩闹。
    青岚白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说:“史木宽,回来了也不在家好好呆几天,你不管老婆,儿子也不管啊,怎么当爹的?”
    史木宽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管那么多干嘛,还不快做菜去,来个笋干老鸭煲,老鸭有吧?”对那女的说,“这里的老鸭煲不错,可鲜了。”那女的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道:“这种破店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青岚懒得理她,自顾和史木宽说:“不做,你上次的饭钱还欠着的,怕你吃完饭又跑了。”
    史木宽一脸尴尬,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银元,拍在柜台上:“我史木宽是没钱赖账的人吗?上次是正好没带,这次一并给你。钱你先押着,不够吃完再给。先给我两个酒碗,上一碟花生米。”瞟了余文他们一眼,和女的挑来挑去,坐在了最靠里的一张长条桌上。青岚不情愿地叫慧儿拿来碗筷,自己从柜台下面掏出一个塑料罐,倒了一碟花生放在史木宽桌上:“花生米涨价了,现在要一角一碟。”
    那女的做声道:“这么点花生要一角,你抢钱啊?”青岚瞪了她一眼:“现在花生就这个价,嫌贵我拿走了。”史木宽从青岚手里将花生米夺下,安抚那女的道:“一角就一角,不就这么点小钱吗,哥哥我不差钱。青岚你可以去做菜了。”在青岚屁股上拍了一下,引得青岚骂着进了厨房。
    邻桌的人与史木宽相识,打了声招呼,说木宽老板又去哪里发财了。史木宽兴致很高,和邻桌大声聊起,说有个外乡人来收笋,被其狠狠宰了一笔。那人点头大笑,说你史老板又发财了。史木宽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了支过去。那人看到是仙女牌香烟,眼睛发亮,连连点头称谢,小心翼翼地夹在了耳朵上,史老板史老板地叫得更欢了。史木宽点了一支,眯着眼狠吸了一口,悠长地吐了口烟说:“我就是瞧不起外乡人,跟没长心眼一样,特别好骗。”不经意间往余文父子这边瞟了一眼。
    慧儿咳嗽着说:“叔叔,烟味好难闻,你别抽了吧。”
    史木宽有些不悦,训斥道:“慧儿,我来吃饭是照顾生意,你还管着管那的。”
    余三思问父亲要了一角钱,问慧儿说:“我看你们墙上挂着气球,有买的吗?”慧儿说:“这是我舅舅从城里回来带给我的,你要也可以卖给你。要几个?”
    “怎么卖?”
    慧儿看了看他手里的钱说:“那就一角钱五个吧。”
    余三思说:“那我买五个吧。”慧儿接过钱数了五个给他。
    余三思显得很无聊,在店里走来走去,不时拿出气球看看,挑了一个,鼓着腮帮子吹起来。慧儿提醒他说:“别再吹了,要爆炸了。”余三思似乎没听见,闭着眼睛使劲吹,脸都涨红了,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爆响,气球终于炸了。
    那妖艳女子正和史木宽有说有笑,听见响声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尖叫。史木宽对余三思怒目而视,安慰女子:“别怕,只是气球炸了。”
    余三思抓耳扰腮,望着慧儿说:“这气球质量真差,没吹几下就爆炸了。”慧儿不以为然:“你乱说,你吹那么大,我都提醒你了,还吹,不炸才怪。”余三思又掏出一个,自言自语道:“这次小心点,不要再吹破了。”又故伎重演,闭着眼睛猛吹一番,慧儿提醒也不听,终于又以爆炸告终。如此三次,史木宽受不了了,说:“小孩,别再吹了,震得你伯伯和你阿姨耳朵疼。”余三思愣道:“我伯伯和阿姨在哪?”史木宽指指自己,又指指妖艳女子:“就是我俩啊。你看你阿姨多漂亮,就是有点胆小,受不了你啪啪啪的声音。”女子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直往他的怀里钻。余三思斜着眼说:“要你管,我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在这里想吹气球就吹气球。”
    史木宽想不到刚说的话就被人拿来堵自己的嘴,转了转眼珠子说:“这样吧,我给你两角钱,买你剩下的气球。”余三思爽快地答应了,把气球递了过去,史木宽一手接过,一手给了他两个铜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伯伯可以个讲信用的生意人。”余三思接过钱,高兴地说:“谢谢你啦。”史木宽正得意把他搞定了,余三思一转身,又问慧儿买了五个气球,作势又要吹。史木宽气得直吹胡子:“你这小子,刚给你钱,怎么又要吹了?”余三思故作讶异道:“给钱不是买气球的?又没说不让吹了。”
    史木宽无奈,说道:“你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余三思听说要比赛,来了兴致:“说吧,比什么,怎么比?”
    “就比吹气球,看谁半分钟之内吹得大就算赢。”
    “如果半分钟之内吹破了呢?”
    “吹破了当然算输。”
    “那赌什么?”
    “你要赢了,给你一块钱。”
    余三思摊摊手说:“我要输了,可没有一块钱赔你。”
    史木宽不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你看我是打小孩子钱的主意的人吗?你只要答应输了,就不能再玩气球了。”
    余三思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以后还要玩气球的。”
    “行,就赌今天不能玩。”
    余三思眉开眼笑道:“这比赛好,赢了能赚钱,输了今天不能玩气球,光赚不赔吗。”史木宽也笑道:“那我们开始比吧。”将烟头放在了桌沿,摆足了精神来对付。
    两人各拿了一个气球,深吸一口气,妖艳女子看着手表喊声开始,两人开始“吃呼吃呼”地狂吹。其他人都觉有趣,纷纷注目。史木宽毕竟人大气足,腮帮子鼓得浑圆,更显一张脸跟肉丸子一般,没十秒钟,已将气球吹得老大。再看余三思,虽然手忙脚乱,但气吹不进去,气球跟肉包子一般大,慧儿看得哈哈大笑。余三思听见笑声,看了史木宽一眼,更显紧张,脸涨得通红,身体随着呼气的节奏一伸一曲,突然撞到了史木宽的桌子,打翻了茶碗,茶水流到了史木宽的裤子上。史木宽措不及防,手忙脚乱站了起来,慌乱中气球碰到烟头,发出响亮的爆炸声。史木宽接连受到惊吓,不禁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冲余三思怒喝道:“你小子故意的,眼见赢不了,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不能算你赢。”将手中的破气球砸向余三思。
    余三思扭头避过了,委屈地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就算你赢好了吧,我不吹了行吧?”把掉在身后的破气球捡了起来,找地方坐了。
    史木宽气呼呼地坐下,和那女的说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太没教养了。余文听见了,只叮嘱余三思专心吃完面。
    女的挽起袖子,露出一个白玉手镯,用兰花指捏住了,来回转着圈把玩。史木宽伸着脸,用手指了指。女子微微一笑,凑过身去亲了史木宽一口。白玉手镯引起了余文的注意,只见它通体圆润雪白,外口处有一段暗红色,玉匠用这一丝红色雕了一朵红莲花,远看栩栩如生。
    余文心中一震,站起身走到那女的近前,问道:“打扰了,能否问下这手镯是从哪里来的?”
    史木宽警觉地说:“我送的,怎么了,外乡人,这手镯从哪来跟你有什么关系?”那女的见余文盯着手镯看,以为他心怀歹意,放下了袖子掩住了手镯。
    余文心中一盘算,觉得如实相告未必能套出话来,于是说:“别误会,我略懂古玩,日常里倒卖些小件,遇到喜欢的物件也会收藏。我看这个手镯用料考究,做工也佳,所以能否借我看看?合适的话我愿意高价收购。”
    史木宽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余文,又看看余文放在地上的大背包。余文笑道:“手镯不用摘下来,不用担心我会抢走。我这人一向大方,如果遇到喜欢的,一定会出个你满意的高价。”史木宽示意那女的把手镯摆出来给他看,一边不放心地问:“你是哪里人啊?”余文不能凑得太近,又不能用手拿着,看得不是很细,但觉得跟他的一个旧物很像:“我?杭州人。”
    “杭州人怎么到我们这乡下小地方来了?”
    “收旧物吗,就要到处走走看看了。你这手镯从哪来的?”
    “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跟你有关系吗?”
    “收旧物的就是要问清楚来历,要定真假,免得被骗。”
    “收旧物就怕别人讲故事,你不懂?再说这玉器你看还看不出真假吗?摸着手感温润,质地细腻,看着清透,这不是上好的和田玉是什么?”
    “那也得知道来历,还要定年头。怎么了,来路不正?”余文以进为退道。
    “你别瞎说,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你到底是不是收旧物的,我怎么看着不像呢,不会是骗子吧?”
    余文也恼道:“收旧物就不该问过来龙去脉?你这么紧张,怕是来路不正吧?”
    “你他妈再瞎说,信不信我揍你。”史木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得那女的缩在一旁。他又壮又高,超过余文半个头,站起来颇有气势,见余文还要纠缠手镯的事情,不由分说一拳朝他的面孔打了过来。余文轻轻一闪,嘴里默默地念了一句,史木宽的拳头落了个空,一阵头晕,重心不稳打了个趔趄,长条桌被他拖翻在地上,碗筷掉了一地。余三思看见父亲打起来,紧张地走到他边上,挽起袖子也要参战。余文消了怒气,拍拍他的头示意不要鲁莽。老板娘听到外面的动静跑了出来,见史木宽一副凶神恶煞又有点茫然的的样子,呵斥道:“史木宽,你又要生事了是不是,好端端的干嘛欺负外乡人。”史木宽张着嘴巴:“我。。。”却茫然地不知说什么。
    “好你个史木宽,偷女人还敢带回来。”这时候骂骂咧咧地冲进来一个花衣服女人,看见史木宽旁边的女人,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巴掌打了过去。那女的措不及防,用手挡住了脸,嘴里喊道:“你这疯婆娘,干什么打我?”
    花衣服女人听这话更来劲了,手上挥得愈发有力:“你这狐狸精,竟敢勾引我老公,不打你打谁?”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这时候余文才回过神来,是史木宽的老婆打小三来了。史木宽不知道拉谁,只劝道:“华小菊,你这是干什么,快给我住手。”华小菊更加生气,边打边喊:“史木宽,都说你在外面有女人,我还不信,你居然带家门口来了,要不要脸?”
    史木宽双手一摊道:“你误会了,这是我的客户,做生意总要跟男男女女的打交道的。”
    华小菊骂道:“你要跟客户搂搂抱抱吗?”看到女子的手镯,更加怒不可遏,“你竟然还偷了我的手镯送这个婊子?”
    此时小三缓过劲来,见对方攻势稍减,骂道:“黄脸婆,自己没本事管住老公,就不要怨别人抢。你回去照照镜子,自己长得什么丑样。”两人揪头发扯衣服,厮打在一起。突然小三“啊”的一声叫,脸上被抓出一道血痕。半是疼痛,半是惊吓,捂住了脸嘤嘤地哭。华小菊大为得意,挽起袖子想要乘胜追击,却被史木宽一把推倒在地。史木宽掀开小三的手,看了看说道:“没事,就浅浅的一道血痕。”
    小三跺跺脚冲他撒气道:“你就看着,也不帮我。”
    史木宽搂着她往外走,却被青岚拦住。史木宽阴沉着脸说:“干什么?”
    青岚愤愤说道:“你老婆还坐在地上,你就不管了?”
    “别多管闲事。”
    “我不管闲事,你要的菜我都快做好了,饭钱怎么算?”
    史木宽一把推开她的手,边走边说:“记账上,下次一起算。”
    华小菊回过神来,看着两人搂着一起的背影嚎啕大哭,明白自己在这场争斗中是彻底失败了。青岚递给她几张纸巾说:“算了,人都走了。”华小菊哭声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了啜泣,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说:“青岚,我们都是苦命的女人呐。这个没良心的是不是该杀千刀,啊,当初他那么穷,当了我们家上门女婿,别的上门女婿可都是低三下四的,偏偏我好生待他,他还不满足,在外面找姘头,这次还要带回来,还把送我的手镯拿走给她,你说是不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我,以后我还怎么抬得起头?真想把这对狗男女一刀一个给杀了。”她望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青岚又递过去几张纸巾,安慰道:“别说傻话了,他外面玩厌了自然会回来的。赶紧回家吧,你们两个大人吵架,史达该担心死了。”华小菊叹了口气,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垂头丧气地走了。
    青岚看到余文父子还在,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也叹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余文付了面钱,问道:“这个史木宽是干什么的?”
    青岚结账找零,嘱咐慧儿把地上的碎碗筷收拾起来,余文父子也帮着一起收拾,她道了声谢,说道:“他是笋贩子,一年到头在外混,花钱大手大脚,给家里拿不了几个钱,可怜小菊了。你是做古董生意的?”青岚听到他跟史木宽的争吵,好奇地问道。
    “算不上,就是有时候顺带倒卖倒卖。”
    “那手镯值不少钱吧?”
    “恩,有不少年头。”
    青岚啧啧叹道:“怪不得小菊只有逢年过节带一带,日常里都是藏起来的。”
    余文问道:“她跟你说过来历吗?”
    “从没说过,打我认识她就戴着了。不过依我看不可能是史木宽祖传的,他家都穷到做上门女婿了,有这么贵重的东西才怪。”
    余文想她说的有道理,但看青岚不会知道太多,就不再追问,只问这镇里是否有便宜住宿的地方。青岚说:“镇上倒有两家旅馆,不过日常里客来客往,生意不错,这个点去怕是没房间了。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不过不便宜。还有,沿着这条大路往前一里地,有一座庙,本来守庙的是一个老和尚,前段时间云游去了,门没锁的,里面有床,你们可以去那里住一晚,被子从我这拿一条好了。”余文拍拍背包说不用:“多谢好意,我们自己带了毯子,将就着过一夜就可以了。”
    余文父子出了饭店,便向老板娘指点的寺庙走去。路上余文对余三思说:“好了,把破气球拿出来,放了它吧。”余三思故作不解道:“什么破气球?”余文冷冷一笑:“不要以为瞒得了我,你倒是机灵,知道自己道行不够,几次吹破气球扰乱他的心神,又跟他比赛,让他专心干一件事,缺少了防备,乘其不防吓他一跳,把他的魄吓了出来,囚禁在这气球中。你看我说得对吧?”余三思不高兴地说:“你就是管的宽,他跟你吵架,你还帮他。”余文呵斥道:“小小年纪怎么能这么狠毒,禁住别人的魄,他一定会生大病。你滥用巫阳术,日后易受反噬。真不知道都是谁教你的。”余三思生气道:“我就知道,你怎么看我都不顺眼。我就是个没妈疼的野孩子。”说着委屈地抹了一把眼泪。余三思这一招百试不厌,说起母亲余文就会心软,他缓了脸色,摸着他的头说:“好了,我不该这么凶,我向你道歉。不过还是放了他的魄吧,他也不是大恶之人,不能害了他。”余三思点点头,拿出气球扔到了地上。余文叹息说:“他生场小病是免不了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见到路边有一座庙,典型的四合院结构,高大的木门半掩着。借着月光,余文往大门上方一瞧,隐约看出有一块牌匾,写了“地藏庙”三字。屋檐高耸,月色下投下的黑影宛如鬼怪一般。一只不知停在何处的猫头鹰肆意地怪叫,直让人心底发毛。余三思拉住余文衣角说道:“爸,我有点怕。我们还是去镇上吧。”余文笑着说:“庙里有菩萨保佑,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有什么好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男子汉,拿出勇气来。”余三思胆气略壮。余文轻轻推开门,看到庙内有一排蜡烛,,挨个点上,顿时大亮。正殿中一泥像慈眉善目,身披袈裟,一手持锡杖,一手持莲花,正是地藏菩萨金身。两边厢房中分供着送子观音、韦陀、土地公土地婆等各色神像,大门两侧的厢房则是日常起居所用,门都虚掩着。余文见地藏菩萨前的案台上有香,带着余三思点上几支,恭恭敬敬地在各座神像前一一叩首,口中念道:“各位菩萨,今夜借住一晚,叨扰了。”
    厢房正中放了一张四方桌,几把竹椅子,靠外墙处搭了一个灶台,旁边还有一个水缸,靠内墙处是张木板床。原先的和尚应该走了不久,被褥还在,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底下压了一张纸条,无人动过。大约镇民日常里都敬重这位和尚,不敢乱动他的东西。余三思抽出纸条,只见上面写了四行字:“来去由自便,世间本无门。三两身外物,赠与有缘人。”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余文接过纸条一看,明白和尚是把东西都留给他们了,让他们随便用。告诉余文对这里所有的物事都要好生爱护。两人把和尚的被子恭恭敬敬地放在一边,只拿出自己的毯子睡了。
    二 道场

    第二天天刚亮,余文早早醒了。余三思对这陌生的环境并不适应,总担心有妖怪要出现,翻来覆去比平时睡得晚,这时还睡得很沉。余文不想吵醒他,便躺在床上打量这间厢房。正中一张四方桌,放了和尚的被褥。边上两根长条木凳,还有一把竹椅子,应是今年新做的,还泛着竹青的绿色。靠窗边便是这张床,床头墙上方方正正的一块地方,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极为隽永。挑中间几句,默默念道:“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认得这是《地藏本愿经》中经文,为超度所用,应该是那和尚所留,劝众生渡人渡己。心想这和尚倒是挺有修为,不知以后能否有机会见到。
    外面一阵喧闹,有人喊道:“先生,先生可在?”又听另一个声音喊道:“这门锁着,应该住在这间。”第一个声音走到了门前,又喊:“先生在里面吗?昨天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余文听出是昨天那叫茂林的方脸阔额汉子,应答道:“请等一会。”
    余三思已被吵醒,余文嘱咐他起床,两人穿好衣服,又擦了把脸,余文这才开了门。茂林带着黑汉子还有几个人一拥而入,握着他的手说道:“先生,昨天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和我们计较。”余文扫了一眼黑汉子,后者低着头沉默不语。茂林见状,哈哈一笑道:“先生你不要见怪,我堂兄华茂山是厚道人,就是有点急性子,脾气有点爆,昨天说得有点过分了,那也是无心的。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先生是大人有大量,就请原谅他吧。茂山哥,快给先生赔个不是吧。”华茂山一脸不情愿,但是茂林发话,不敢不听,双手抱拳,嘴中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请先生原谅。”余文本不愿理他,看到墙上的《地藏本愿经》,犹疑了一下,说道:“有什么事请说吧。”
    茂林一五一十道来,说他叫华茂林,他妹妹名叫华英。王婆遭遇不测之后,兄妹俩自觉日常疏于照顾,非常内疚,自然想将道场做得隆重一点,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不仅请了附近最好的道士,香烛、灯油等一干物品也是买得最好的。谁知王婆脚下的长明灯却一直残弱,有几次还熄灭了,换了其他的灯芯灯油还是这样。道士安慰他们说是祠堂潮湿,不用在意。兄妹俩心思沉痛,又加上各种迎来送往,也就无心去理会这件事。昨晚华茂林守在灵前,半夜熬不住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摇他,睁眼一看是他母亲,对他说她被困住了,透不过气来。华茂林悲痛之中醒了过来,明白不过是一梦。今天天微亮,华英来到灵前,华茂林和她说起这事,华英大惊,说昨晚也梦见王婆去她床前,告诉她走不了的事情。两人一合计,想起余文昨天说的话来,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华茂林连忙带人追赶,一路打听,听青岚说他们住在这庙里,便匆匆赶来。
    华茂林说着又站起来握住余文手道:“先生,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养我们兄妹俩不容易,我日常里就顾着做生意,都没好好照顾她。如今她遭人害死,我想再尽尽孝道也没机会了,绝不能再让她老人家不得安息。请先生一定要帮这个忙,设法超度一番。”说着就要跪下去。
    余文赶忙拦住了:“使不得,使不得。超度可以,不过我的要求,你必须得答应。”华茂林点头道:“先生放心,报酬肯定让你满意的。”余文摆摆手道:“你误会了,我是做功德,不收钱。你们先请回,再给我准备些物件。”将需准备的东西说了,也不过多解释,只说到了晚上自会前往。华茂林极力邀请他俩去吃斋饭,余文谢绝了,说白天还要做些功课,就不去叨扰了。华茂林这才带着一伙人散去。
    余文带着余三思来到地藏菩萨前,俯身三拜,说道:“菩萨,要借你的神通了。”让余三思在香龛里取了把香灰,用纸细细地包好,跪拜说:“小孩子手干净,想必菩萨不会怪罪。”又来到庙前的一棵大樟树下,折了一根细枝条收好。余三思问今晚是否又要住在这里。余文沉思了一会,问他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怎样。余三思从小随着父亲居无定所,在这庙里住了一晚,又加上现在是白天,已不如昨晚那么害怕,就不反对。
    父子两人把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老板娘青岚这里吃早饭,各要了一份馄饨。饭店里时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来,见到两个外乡人都会打量一下。趁老板娘有空,余文问道:“老板娘,十年前有没有一个外乡女子来过这里,带点杭州口音?”老板娘回答说:“我九年前才嫁到华家镇。再说十年前的事,有几个人会记得清楚。”
    “那你听没听说过十年前这里出过人命?”这话引起了旁边两个男食客的注意,都侧目过来。青岚摇头说:“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余文感到失望,不再谈这个话题,只说对史木宽的手镯感兴趣,要去他家看看,打听他家住处。老板娘告诉他:“他啊,住在镇南边,不过昨晚带着那女的出了镇以后,应该没再回来。”余文说:“没关系,问问他老婆,说不定也能问出手镯来历。”青岚说:“那你朝着往南这条路一直走,史木宽家是一列三间矮平头,就在路边,非常好找。”余文好奇问:“什么是矮平头?”青岚笑着说:“就是建了一层楼刚铺了楼板,因为没钱停掉了,远远看着就像剃了平头,又矮,所以都叫它矮平头。”
    史木宽家果然非常显眼,挤在周围两层、三层的楼里,显得格格不入。院子门开着,余文喊了一声有人吗,探出一个头来,正是昨晚在饭店见到的华小菊,没好气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是史木宽家吧?”
    华小菊沉下脸说:“他不在,我还在找他呢。怎么,他欠你钱了?”
    余文摇手说:“别误会,我不是来讨债的。”看到华小菊脸色稍缓,接着说,“我是收旧物的,昨天他给我看了白玉手镯,我本来有意高价收下,可惜没谈好他就走了。我想来你家看看,是不是还有其它合适的旧物,我也高价收了。”
    华小菊略一沉思说道:“进来吧,有个旧罐子,你看看要不要。”
    中间的房间是客厅兼餐厅,一个和余三思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正在吃饭,估计正是昨天青岚所说的史达。他看见余三思,吐了吐舌头,扒拉两口饭把碗底扫干净,好奇地跟在他们后面打量。余三思也好奇地看着这个头又大又圆的同龄人,史达咧嘴一笑,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陀螺,说:“怎么样,一起玩会?”余三思    
    见余文正在细细研究罐子,顾不上管他,便欣然应允。两人高高兴兴地来到院中泥地上,用力抽那陀螺,充满了“啪啪啪”的响声。
    余文拿着罐子看了一圈说:“这个年代不够久,用料不够考究,做工也不够细,最多只值两块。”
    华小菊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两块?你骗谁啊。这可是官家的瓷器,别以为我不知道,少于一百绝对不卖。”
    余文也不争辩:“东西是好东西,你肯卖,我也犯难,这么大的罐子不好带啊,要是一不小心摔了,那我可亏大了。你们家还有瓶瓶罐罐的小物件吗?我再看看。”史木宽家后院还搭出一间简易的平房,当做厨房用,跟正房之间隔着一段石子铺成的小路,两旁密密麻麻长了厚厚的青苔。华小菊带着他往厨房走去,余文假装随意问道:“你们家的白玉手镯可是个好东西,值不少钱,是哪里来的?”
    “我家祖上传下来的。”
    “是史木宽的祖上吗?”
    “对,这是他结婚时送我的礼物,这天杀的居然拿去给别的女人。”华小菊咬牙切齿道。
    厨房里一个土灶台,灶膛上贴了一张灶王爷像,左边一个碗橱,右边一个水缸,此外别无他物。余文四处看了看,确实没有任何感兴趣的物件,只是见碗橱上摆了六个和史木宽手上捧的一样泡蛇酒的罐子,大小不一,好意说道:“老板娘,恕我直言,你家阴气太重,还是少杀生得好,不然迟早会有横祸。”华小菊不悦道:“你这人,到底是收旧物的还是看风水的?怎么口出疯言疯语呢。我看你也没什么要买的,还是走吧。”推着他让他赶紧离开。
    余文路过院子,叫上余三思说该走了。史达望着他俩,甚是失落:“能不能再玩一会?”余文说道:“我们还有事要办。你爸什么时候会回来?”史达满脸嫌弃地说道:“他?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你找他什么事?”余文说没事,史达说:“不用瞒我,肯定是讨债来了,欠钱还钱,天经地义,他要来了我一定告诉你们。”余三思笑着跟余文说:“这小孩挺懂道理的。”华小菊后面跟出来,对史达大声喊:“要你多什么话?还不快去写字。”史达意犹未尽地把陀螺收了起来,想了想又掏出来,塞给了余三思:“这个送给你,下次再来玩。”挥了挥手,垂头丧气地进了屋里。
    余文父子在镇里转了转,有几个老人在路边晒着太阳,看见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余文走过去向他们打听。那些老人本来还热情地打了招呼,听到他问起十年前的事情,都如同遇见鬼魅一般,转过身不再理他们。余文几次都是这样,意兴阑珊,觉得这镇子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待天色变暗,余文父子来到了灵堂。此时道场科仪正告一段落,一老一少两道士坐在边上吃点心。华家兄妹和一众亲友已等候多时,看余文到了,纷纷起身迎接。
    余文见了两位道士,抱拳示意。年轻道士起身回了一礼,老道士却是一脸冷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老道士朝着年轻道士骂道:“什么东西,出山了吗?基本的道家拱手礼都不会。”年轻道士被骂得一脸茫然,扁着嘴道:“师傅,你为什么骂我?不是您教我的吗,双手举于胸前,左上右下,负阴抱阳,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遇丧事则正好相反。现在我在灵堂中,右上左下,不是正对的吗?”
    余文却知那老道士实则指桑骂槐,淡然道:“道长,我不是道门中人,可以不受道家礼仪的约束。”
    老道士却犹自对着年轻道士骂道:“你行头准备妥当了吗,就来做生意?”年轻道士虽然懒散,对老道士却极为敬畏,听得他骂,顿时惶恐,左顾右盼清点物件,生怕出门时少带了。一圈下来,日常该带的一样不少,不由释然,问道:“师傅,我没少带什么啊?”老道士继续恼道:“你少带了脑子,小心没好果子吃。”年轻道士摸了摸头,更是一脸茫然。
    余三思见这道士来者不善,问道:“仙人,还要请教,这行头都有什么?”年轻道士望了望老道士,见他自顾喝茶,按耐不住卖弄起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听好了,小朋友,我们的行头可有讲究,有了行头才能增强法力。你看,我们穿的戴的有道袍、道鞋、道帽,供的有三清像,吹的有唢呐,敲的有锣鼓,拿的有乾坤圈、三清铃等等,一整套,可多了。”余三思摸了摸三清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年轻道士打他手道:“别乱摸,摸坏了你赔吗?”余三思问道:“这个铃铛多少钱?”年轻道士不答,只说很贵。余三思激道:“这一角钱买的吧?”年轻道士不悦道:“怎么可能这么便宜,要两角。”“那这个帽子呢?”“三角。”余三思一样一样点过来问,年轻道士实诚人,一样一样答。
    余三思差不多挨个问了一圈,叹息说:“还以为这行头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十几块钱吗。”老道士不悦,瞪着眼道:“胡说,这是道场的法器,上可召遣神将,下可驱除邪魔,中可增强施法人的法力,怎么能用钱财多少来衡量呢?”余三思说:“是啊,施法强弱怎么可以用十几块的行头能衡量的?但不是有人说施法非得要有行头吗?”老道士更气,但他不是急智之人,一时无法反驳。余三思故弄玄虚说:“老太太起来了。”两道士吓到了,纷纷回头看,见一切如常,年轻道士抚着胸口说:“老太太不是好好躺着吗?”余三思说:“你们看不见吗?你们眼睛不好了啊?还是老太太不想让你们看见?老太太说两个牛鼻子在这里装神弄鬼,摆出一堆破铜烂铁做生意,骗取钱财。”年轻道士听他说得煞有其事,骇得脸色煞白。
    余文却知那老道士实则指桑骂槐,淡然道:“道长,我不是道门中人,可以不受道家礼仪的约束。”
    老道士却犹自对着年轻道士骂道:“你行头准备妥当了吗,就来做生意?”年轻道士虽然懒散,对老道士却极为敬畏,听得他骂,顿时惶恐,左顾右盼清点物件,生怕出门时少带了。一圈下来,日常该带的一样不少,不由释然,问道:“师傅,我没少带什么啊?”老道士继续恼道:“你少带了脑子,小心没好果子吃。”年轻道士摸了摸头,更是一脸茫然。
    余三思见这道士来者不善,问道:“仙人,还要请教,这行头都有什么?”年轻道士望了望老道士,见他自顾喝茶,按耐不住卖弄起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听好了,小朋友,我们的行头可有讲究,有了行头才能增强法力。你看,我们穿的戴的有道袍、道鞋、道帽,供的有三清像,吹的有唢呐,敲的有锣鼓,拿的有乾坤圈、三清铃等等,一整套,可多了。”余三思摸了摸三清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年轻道士打他手道:“别乱摸,摸坏了你赔吗?”余三思问道:“这个铃铛多少钱?”年轻道士不答,只说很贵。余三思激道:“这一角钱买的吧?”年轻道士不悦道:“怎么可能这么便宜,要两角。”“那这个帽子呢?”“三角。”余三思一样一样点过来问,年轻道士实诚人,一样一样答。
    余三思差不多挨个问了一圈,叹息说:“还以为这行头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十几块钱吗。”老道士不悦,瞪着眼道:“胡说,这是道场的法器,上可召遣神将,下可驱除邪魔,中可增强施法人的法力,怎么能用钱财多少来衡量呢?”余三思说:“是啊,施法强弱怎么可以用十几块的行头能衡量的?但不是有人说施法非得要有行头吗?”老道士更气,但他不是急智之人,一时无法反驳。余三思故弄玄虚说:“老太太起来了。”两道士吓到了,纷纷回头看,见一切如常,年轻道士抚着胸口说:“老太太不是好好躺着吗?”余三思说:“你们看不见吗?你们眼睛不好了啊?还是老太太不想让你们看见?老太太说两个牛鼻子在这里装神弄鬼,摆出一堆破铜烂铁做生意,骗取钱财。”年轻道士听他说得煞有其事,骇得脸色煞白。
    余文听他越说越过分,喝止道:“不要胡闹。”
    那老道士对华茂林说道:“你把我请来做法事,又请其他人来,是不是不相信我的法力?我们还是打道回府,省得惹人讨厌。”招呼年轻道士收拾东西,华英连忙劝阻:“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华茂林为难地望着余文说道:“先生,你看,这怎么办才好?”余文对老道士致歉说:“道长一派道骨仙风,肯定是本事了得。我一个江湖浪人,稍懂一点魂魄术,今天看见华家老太魂魄不安息,想不自量力解一解。事出有因,如果有冒犯,还请多多见谅。恳望道长能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老道士本就是故作态度,如真走了怕是以后没有生意上门了,听余文这么说,脸色稍缓,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余文问道:“请教两位道长尊号?”
    老道士整了整帽子,答道:“我姓刘,是四明刘仙人的子孙,号虚谷子。这是我的徒弟灵骨子。”
    余文惊诧道:“刘仙人?莫非是东汉时期在四明山上与妻斗法的仙人刘纲?”
    老道士脸露得意之色,捋着胡子摇头晃脑说道:“正是。”
    余文又重新施了个礼:“失敬失敬,传说刘仙人与妻子双双得道成仙,飞羽而去,原来世间还有后人。”
    老道士愈发得意:“算你还有点见识,先祖刘仙人和他夫人隐居四明,日夜修炼,终于悟透玄机,得成大道。但他的子女不能追随升天,于是继承遗志,在这四明山上开枝散叶,弘扬道义,造福一方。”
    余文致敬道:“四明山是道家第九洞天福地,向来听说道家昌盛。今日能够见到仙人的后代,实在是荣幸。”
    老道士捋着胡子说道:“你既然识相,就应该火速离开,不要再在这里砸了我的场子。”
    余文为难说:“不是我有意捣乱,实在是华家老太需要超度一番,好让她的魂魄安息,否则子孙后代不能得到福荫庇佑。天道承负,普度众生是修道的要义。刘仙人造福一方,道长是他的后人,必然宅心仁厚,不至于忍心看着华家人受苦吧?”
    刘道士冷笑一声说:“你跟我讲魂魄?万物皆禀阴阳两气而生,人死时,阳神上升,阴魄滞地,魂飞魄散,各不相依,如果有所滞留,魂被锁入丰都地狱,魄化为骷髅,沦于昏暗之中。今天我设坛,就是要追摄亡灵,使已散之气得以凝聚,永离丰都地狱之苦,这还不得超度吗?”说得兴起处,脸露怒色,起身手舞足蹈。
    “道长有所不知,华家老太是命魂没有散。”见华茂林他们茫然地望着他们争来争去,余文解释说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中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七魄中,一魄尸狗,二魄伏矢,三魄雀阴,四魄吞贼,五魄非毒,六魄除秽,七魄臭肺。人要死的时候,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但老太的身体中命魂未散,只因小混混在作案时提心吊胆,见到人顿时魂飞魄散,而华老太也是大吃一惊,瞳孔大开,使小混混的一魂通过眼睛进入了其体内,与命魂纠结。命魂未离,其他魂魄也就无法离开,便产生了托梦一事。而那小混混也因魂魄不齐,故而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如此玄奇之说,众人听得半信半疑。
    余三思听两人争辩,苦于帮不上忙。一胖小子挨到身边,捅了捅他手臂。余三思转头一看,正是白天一起玩耍的史达。史达嘿嘿笑着说:“你好啊,你们是道士吗?”余三思说:“我才不是道士呢,谁愿当这个牛鼻子。你怎么来了?”史达抹着鼻涕说:“无聊啊,就来看看热闹了。”
    余三思灵机一动,跟史达耳语一番,又拿出几毛钱给他。史达欣然而去,不久就回来了,手撺兜里显然藏了什么东西。乘人不备,在刘道士的椅子脚下放了东西,朝余三思挤眉弄眼,得意洋洋。
    此时老道士正手舞足蹈,走来走去说道:“你是一派胡言。问你行头都没有,连冠服都不穿一件,怎么做得来法事?”
    余文略一沉思道:“道长,请恕我直言,佛家宣扬一叶一如来,心中有佛,万物皆佛。道家修行中过于注重形式,需要购置一堆的器具,乾坤圈、三清铃等等,不一而足。做斋蘸科仪又程序繁复,让人迷惑不清,也使一般人家有心向道,也无力承受,长此以往,于是世人逐渐疏远道教,或者仅借重其术,而非真心向道,最后道家自娱自乐,失去了度人的本意。这怕也是道家没有佛家昌盛的一个原因吧。”
    那灵骨子在边上看两人你一言我一眼,好不热闹,忍不住插嘴说:“没法器,没仪式人家才不相信你呢。什么都没有,人家怎么相信你,又怎么会请你来?法器越多,仪式越复杂,那就说明道行越高,给的钱越多。你以为道场是做给死人的啊?那是做给活人看的。”刘道士怒骂:“闭嘴。”灵骨子委屈地说道:“我又没说错,这不都是你教我的吗?”刘道士瞪着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劈头给了一个嘴巴子,嚷道:“我怎么教了个傻子。”灵骨子捂着火辣辣的脸,惊恐地瞪着他。华茂林忙劝解道:“道长息怒,道长息怒。”劝说刘道士坐下来,喝杯茶消消气。刘道士一坐下,椅子下发出“啪”的一声,惊得蹿了起来,拿开椅子一看,椅子脚下垫了两个鞭炮,怒骂道:“是哪个缺德的王八羔子捉弄老子,在我的椅子下放鞭炮?”望了望余文,见他一脸无辜,恶狠狠地转向余三思问:“是不是你?”余三思道:“你别冤枉好人,我可一直站在这里没动。”刘道士确实没见他来过椅子这里,环视一周,看谁都不怀好意,又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余文顾不得多说,对刘道士说了声烦扰了,请其他众人回避。华茂林招呼大家出去,亲朋好友听说不能现场观看,不免失望,无奈地走出了灵堂。华英说带余三思去吃点心,他满心欢喜,跟着去了。华茂林对余文抱抱拳说:“那就劳烦先生和两位道长了。”走出灵堂,轻轻掩上了大门。
    余文专心做起事来,左手朝上,中指及无名指收弯入掌心,大姆指、食指、小指朝上伸,口中念念有词。刘道士心中鄙夷,心想不就是个三清指,还不是道家的法术。余文念完,画了一道符,烧掉后和带来的香灰混合,拌入水中,依次涂于死者的脑门、眼睑等处。又拿出樟树条,洒了符水后,轻拂死者遗体,口中念道:“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待拂遍全身,注视死者说道:“尘归尘,土归土,离人知归路。事已至此,安心去吧。”将长明灯的灯芯往上一提,含了口符水往灯上一吹,长明灯便慢慢亮了起来。余文大喝一声:“成了。”灵骨子啧啧赞叹,刘道士怀疑水中有诈,拿过来闻闻,却也没查出任何异样。
    余文打开了大门,众人一拥而入,看到明亮的油灯,不由都觉神奇。华茂山一拍余文的肩膀,竖着拇指说道:“先生,你还真有本事。”众人围住了余文问个不停,都想听到一番奇谈怪闻来。余文淡淡地解释只是念了了几句经而已,称已经太晚,要带余三思回去休息。华茂林挽留住在他家,余文称谢拒绝。华茂林掏出几个银元,塞在他的手里,也被他塞了回去。华茂林不安地问道:“莫非先生还在生我们的气?”华茂山也是惶恐道:“先生要是还生我的气,我就给你跪下来赔不是。”
    “两位多虑了。这只是举手之劳,再说度人就是度己,收了你们的钱倒违背了我的本意。”余文说这话时,刘道士恶狠狠地望着他。
    华茂林道了声谢:“那只好怠慢先生了,明天我一定登门好好酬谢。”
    华英领着余三思往灵堂走来,她听说油灯已亮,也非常高兴,邀请余文吃点点心再走。余三思满嘴油光,想必是大吃大喝了一番。余文问他吃饱了吗,余三思拍了拍肚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酒酿圆子特别好喝。余文也高兴,让他对华英道了声谢,便一起回了庙里。
    第二天华茂林带着谢礼来庙里道谢,余文见其诚心诚意,不再拒绝,邀请其留下聊天。华茂林对余文心存仰慕,问起魂魄之道,余文诚意解答,两人相谈甚欢。华茂林说:“近来经常做噩梦,梦见一个多年前死去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余文沉思道:“是你什么人?”华茂林为难说:“非亲非故的,具体什么人就不说了。曾经做过对不起那人的事,就经常梦见纠缠着我不放。是不是也和魂魄有关?”余文点头说:“噩梦、失眠等症,很多时候是由于惊吓、内疚、烦躁等心理因素导致魂魄虚弱,从而致病。古人说,吾心无鬼,鬼何以侵之,吾心无邪,邪何以扰之,吾心无魔,魔何以袭之。尸狗魄主神识,影响着你的睡眠。应该是内疚导致尸狗魄受损了。”华茂林似懂非懂道:“那么有什么化解的方法吗?”余文说:“方法也简单,放下日常琐事,去一个道观做场法事,一来超度那人求得心安,二来夜间多梦也跟你日常压力大有关,可以抛开烦恼放松心情,睡眠自然就改善了。”华茂林深以为然:“先生说得对,我工作一忙,晚上更容易做梦。哎呀,等忙完这段吧,找个山高水远的道观,去修身养性去。”又问起他俩怎么来了这里。余文回答说余三思出生没多久,他妈就去世了,从此父子俩就相依为命,到处漂泊。
    华茂林问道:“你们怎么不回老家呢?。”
    “出来久了,没什么亲人了,就不回去了。”
    “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对孩子总不好。我们镇也有好多人进城安家的,你们怎么没去城里哪?”
    “哎,我也是身无所长,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再说我去找活了,没人照顾孩子。一年两年的,倒买倒卖点东西赚点小钱,也就这么过来了。”余文望着独自在庙外玩的余三思,眼中充满怜爱。
    华茂林叹道:“我要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小孩子的读书是个大问题,你可不能把他耽误了。”
    “识字算术我倒是一直都在教他,可惜没有老是正经教过,不知道学得怎样。”
    华茂林起身踱着小步在庙里转悠,余文乘此给他重新倒了杯茶:“华大哥,你这四名仙茗真是不错,根根嫩芽,汤色清透,满口留香。都说好茶在杭州,没想到四明这地方也有这么好的茶叶。”
    华茂林哈哈笑道:“不瞒先生讲,我们四明山山清水秀,物产丰饶,尤其是茶、竹、杨梅可算得上三绝。你要是肯留下来,就可以细细品味这里的美味。”
    庙里有镇民来拜过佛,地藏菩萨前的木供台上插了两根蜡烛,已快燃完,蜡烛油四处流散开来,灯芯却越烧越旺,极有可能将供台引燃。华茂林愤愤然骂道:“说过多少次,师父不在了,庙里更要注意防火,还有人当耳旁风。”走回来对余文说道:“这里原来有看庙的老和尚,如今他走了,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留下来住在这庙里,顺便帮我看庙吧。虽说我在外面做生意,但经常捐钱给镇里修路,就是前年这庙大修,也是出了钱的,因此说上一句话,镇里也是会听的。我跟镇里争取,以看护的名义给你们发点补贴,如果有兴趣,还可请人教你编竹艺。我还可以安排三思去学堂读书,这样你们就可省去了漂泊之苦,也让孩子多读读书。”
    余文犹疑道:“这个,恐怕不太好吧,太给你添麻烦了。”
    华茂林得意于自己的主意,一拍手说道:“有什么不好的,我说就是很好。你也别推辞了,就这么定下来吧。下午我就找镇里去说去。”
    余文也是十分开心:“那太感谢了,都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你我相见恨晚,就不要客套了,我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兄弟吧。今天早上我把我妈安安心心葬了,算是了了一桩大心事,这也是多亏了你。生前没好好孝敬她,如今想想真是后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子欲养,亲不待。但不是事到临头,谁又会在乎这么说呢。”华茂林说着神情黯然。
    余文劝慰说:“事已至此,华大哥就不要悲痛了。”华茂林摇摇头,落寞地走出了庙门。
    此后余文父子便在华家镇安顿下来,余三思被安排到学堂,同在一起念书的还有史达,连慧儿也在。女孩子念书的可不多见,余三思时间长了,就和她熟络了,不禁好奇问她怎么来念书了。慧儿说她母亲是个好强的人,希望她能出人头地,不禁要读书认字,长大了还要当女状元呢。
    华茂林回城里前,带来了一些生活用品,并真介绍了一个师傅来教余文编竹艺。余文学得认真,几天后已可以编一些简单的竹篮,于是从镇民那里买来竹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编成竹蓝挑出去买,换得一些酬劳,生活倒也悠然。
    余文选择留下来当然还有目的,那就是等史木宽回来,探清楚他究竟如何得到白玉手镯的。他说他家祖传,但余文觉得跟他送给妻子温柔的定情信物很像。十年前温柔死于浙东的一个小镇,具体死因、地点不明,多年来余文带着儿子流浪,追查这件事情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如今在华家镇见到了白玉手镯,这目前是追查她死因的唯一线索,于是他选择了守株待兔。他也有意接近一些镇民,旁敲侧击打听十年前温柔是否到过这里。但镇民都心怀戒备,一旦他打听消息,有的会笑着说不知道,然后停止谈话,有的沉默着走掉,有的甚至对他怒目而视,令人莫名其妙。但越是这样,余文越觉得留在这里是对的,他预感到温柔与这里一定有着不一般的交集。
    这一日,余文从老板娘的店里买了米回去,路上遇见了瞎眼公。他一手拎菜篮,一手拿着拐杖忽左忽右点地走路。余文默默地站在一旁,给瞎眼公让路,让他先行。
    瞎眼公走到余文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脸朝向他,闻了闻,瞪着煞白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外乡人。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余文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打招呼道:“老先生,你好,我现在借住在贵地。”
    瞎眼公凝着眉头说:“恐怕不是单单住在这里那么简单吧。你到底是谁,来这里要做什么?”
    余文心中一动,反问道:“老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瞎眼公沉默着,一直面向余文。余文与他对望了一眼,虽然他的眼睛里没有眼仁,却隐隐眼光凌厉,直透内心,不由泛起一阵寒意。瞎眼公桀桀地笑道:“你最好还是告诉我,不然我怎么愿意跟你交换消息呢?”
    紧张的情绪在两人之间弥漫,余文长呼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我想要什么?你知道什么?”
    瞎眼公抽动着鼻翼四处嗅探着:“我能闻出你们这类人的味道,自以为悲世悯人,替天行道,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其实都是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男盗女娼,你争我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问我知道什么,哈哈,我干嘛在乎你想要什么?瞎子我老了,时时刻刻都在变老,说不定明天就死了。我现在就想知道还能活几年。也许我今天死不了,突然就对你这个外乡人有点兴趣,你可以说说,也许我不知道,也许曾经知道,但是现在忘了。”
    他越是这么语无伦次,余文越觉得他高深莫测,略一犹豫,说:“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打听我妻子的一些消息。十年前,她还怀着孕,在外出途中与我失散,流落到浙东的一个镇,孩子出生没多久便撒手而去。镇里的一妇人根据她生前所说地址,将孩子和她的骨灰带了回来,但没有说死因和出事地点,就匆匆离去。可惜我当时不在场,不然一定拦住她细细问清楚。这十年来我对此事耿耿于怀,一定要弄明白她究竟因何而死,所以带着孩子到处打听,跑遍了浙东的许多镇子,都没有收获,直到来到这里。”
    瞎眼公的眼角不明显地抖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在浙东?”
    “听我当时见过她的朋友讲,那妇人就是这一带的口音。”
    “浙东这么大,你怎么确定就在这里?”
    “我见到了她的一件遗物,顺藤摸瓜,必然能找出一些线索。”
    “你妻子叫什么?”
    “温柔。”
    “温柔,温柔。。。。”瞎眼公念叨着,似乎在极力回忆是否听过这个名字,良久叹了口气说,“人老了,真是什么都记不住了。”敲着拐杖,转身走了。余文追上去问道:“老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能否告知一二?”
    瞎眼公脚步不停:“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追了。”
    余文不依不饶道:“老先生一定知道点什么,不然也不会关心我的来历。”
    瞎眼公反手将拐杖打在余文脚尖前两三寸的地方,深深地插进泥地里,吓得余文一愣。瞎眼公说道:“说了不要再追了,再跟着我,我眼瞎,拐杖也瞎,打伤了可别怪我。”跟余文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道,“这世间事,真是一切皆有因果。”
    余文回过神来,瞎眼公已在数米开外,看了看地上的杖印,心想这拐杖黑漆漆的,不知什么做的,要敲在脚背非骨裂不可。瞎眼公似乎知道点什么,但态度如此恶劣,只能再找机会了。叹了口气返身走回庙里。
    三 执念

    这一日,华茂林从城里回来,请余文父子在青岚的饭店吃饭。期间老板娘和他们聊天,说起镇里的陈婆婆疯了,胡言乱语,说什么儿子丢了,经常跑掉要去把儿子找回来。华茂林惊讶道:“我上次走的时候,还在镇口看见她,一个人转来转去,还和我打招呼了,当时什么事也没有啊。”
    青岚正给慧儿梳头,叹息说:“是啊,好好的一个人,说疯就疯了。”
    华茂林也不禁感慨:“她两老为了给儿子读书,可是吃了不少苦。我还记得陈婆婆曾经有条裤子,前面后面都是补丁。现在儿子在省城当官,这么有出息,陈婆婆没享几年福,怎么就疯了?”
    青岚说:“我看是想儿子想疯的,华国斌,就是陈婆婆儿子,”这话是对余文父子讲的,“就是太有出息了。自打娶了媳妇,说是工作忙,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去年一年没回来,连年都是在丈母娘过的,你们说老两口能不牵挂吗?又没出过远门,几次想去省城看望,最后也没去成。”
    余文问道:“陈婆婆具体是什么症状?”
    青岚答道:“我也没去看过,都是听人说的。本来好端端的,前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跑到路上,说是儿子找不到了,哭天喊地的。后来被陈伯给关起来,但经常趁他不注意跑出来,疯疯癫癫地到处找儿子。”
    “通知国斌了吗?”华茂林对镇里的大小事情都很关心,皱着眉头问道,“既然是想出来的病,就是相思病吗,说不定见到就好了。余文兄弟,你说是吧?”
    余文点头说:“据我猜测,是因执念导致失魂的症状,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失心疯。不过要等看过才能下定论。”听他好像知道病因,华茂林很高兴:“陈婆婆是苦难人,余兄弟要是能把她治好,那就是一件功德。等我们吃完饭就过去看看。”余文说好,问余三思是否一起去,余三思摇摇头,说要跟慧儿一起玩。余文就不再管他,两人在青岚店里买了些糕点,一起去了陈婆婆家。
    陈婆婆正在院子里坐着,陈家公在一旁陪着她。华茂林领着余文进了院子,对陈家公说特意来看望陈婆婆。陈家公非常感激,搬出凳子让两人坐,又泡了两杯茶。华茂林请他不要费心,他们稍坐一会就走。陈婆婆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含着笑看着两人,脸上透露着一股慈祥。两人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想,莫非青岚搞错了,陈婆婆不像有问题的人哪。
    华茂林跟她打招呼:“婶婶,您身体还好吧?”陈婆婆笑着点头:“好好,好着呢。饭吃过了吗?没吃过在我家吃点吧。”
    “吃过了,您别费心了。我就来看看您。”
    “我没病没灾,你们这么忙,就不要来看我了。都说我脑子有病,其实我清醒着呢。老头子,这是哪里的客人啊?”
    陈家公凑近了说:“这是茂林啊,他来看你了,你还认识吗?”
    陈婆婆不悦道:“你少骗我,这哪是茂林。他昨天还在和国斌玩呢,就你半人高,哪有一下子就长这么大的?你呀,我看你是犯糊涂了。”
    陈家公叹了口气,无奈地对华茂林说:“老了,疯了,没用了,你别见怪啊。”
    “叔叔你不用见外,国斌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国斌兄弟知道了吗?”
    “已经给他写过信了,他回信说近日就到。我估摸着就这两天能赶回来。”
    陈婆婆在一边听到了,说道:“谁要来啊?好端端的来回奔波,就别来了,我过意不去的。”
    “叔,你放宽心,说不定一见到国斌,婶婶的病就全好了。”华茂林悄悄问余文道,“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余文从进门后一直在旁观察陈婆婆,见她眼神略微涣散,但神情从容,说话也有条理,只是记忆有点混淆不清,摇头道:“不好说什么原因,要再看看。”
    这时候几个小孩子说说笑笑地从院外经过,陈婆婆突然眼睛发光,起身往外跑,边跑边喊:“国斌,快回来,妈做好饭了,你回来吃饭吧。”那些小孩子吓得大叫,四散逃开。陈婆婆要迈出院门去追,却被陈家公揪了回来。陈婆婆拍打着陈家公的手脚说:“你干嘛不让我去找儿子?放开我,我要找儿子去。”说着说着“哇”的大哭起来。陈家公尴尬地看了看余文和华茂林说:“坐好坐好,儿子马上就回来了。有客人在,别再发疯了啊。”
    余文和华茂林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起身告辞。出了远门,华茂林问道:“余兄弟,你看陈婆婆好起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余文摇头道:“真不好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陈婆婆想儿子想得厉害,导致神智不清,那么丢失的魂就落在儿子身上,等他一回来,陈婆婆见到儿子自然会慢慢痊愈。但情况又不像这么简单。”
    华茂林好奇道:“这话怎么讲?”
    “一般的失心疯的症状是言语无状,行为无端,但陈婆婆似乎介于清醒与不清醒之间,说话很有逻辑,只有在涉及陈国斌的事情上,记忆有点混乱。人的天、地、命三魂,命魂常在身上,天魂和地魂则可以游离体外,长时间不回归身体,就会引起身体上的疾病或精神上的混乱。因执念相思导致的失心疯,往往就是天魂地魂附在思念的人或物上不肯回归,又根据人、物的远近影响病情的严重程度。如果陈婆婆丢失的魂在陈国斌身上,那么一定是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因此我怀疑其中另有曲折。不管怎么说,还是等他回来,就可以一见分晓了。”
    陈国斌辗转回镇里,因他在省政府部门工作,镇里的人早早就知道了他的行踪。一个副镇长带着人,到车站将他接了回来。
    余文和华茂林下午赶到他家时,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副镇长和陈国斌坐在中间,两边坐着镇上和镇里的干部。副镇长对着陈国斌侃侃而谈,但后者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副镇长说刘镇长非常重视陈婆婆的病情,实在是太忙不能亲自到场看望,让他代为转达问候,劝慰他说镇里会一直关心此事,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在镇主要领导的关心关怀下,在镇里的尽心照顾下,陈婆婆一定会很快康复,请他不必过于挂念,安心工作,并多多支持镇里的发展。
    华茂林问一个先到的镇民发生了什么情况。那人回答说陈国斌回到家中,陈婆婆正好坐在院子里。陈国斌上前叫妈,陈婆婆却不相认,说没他这么大的儿子,躲回房里去了。旁边有人不平地发了句牢骚:“都一年多没回来看自己妈,当妈的忘了儿子长什么样那也正常。”华茂林马上阻止他不要再多嘴添乱。
    正说话间,陈家公扶着陈婆婆出来了。陈婆婆推推嚷嚷不太情愿,见到家里这么多人,躲在了陈家公身后。余文上前问道:“老先生,陈婆婆发病的当天,有什么异常的事情?”陈国斌见是陌生人,警觉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余文答道:“我叫余文,陈婆婆事出蹊跷,想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有个镇干部凑近副镇长身边一阵窃窃私语,副镇长质问余文道:“外乡人,听说你在这里搞装神弄鬼,宣扬封建迷信思想?”陈国斌听了,警觉地望着余文。
    余文淡淡一笑道:“言重了,世上本有许多不可思议之事,不能用一句简单的封建迷信就可以概括的。”又对陈国斌说道,“你如果不相信我,我也可以不管。”
    副镇长呵斥道:“别想花言巧辩,你的事有人都跟我说了。现在我镇上正在搞新文化建设,引导群众破除迷信思想,改变不良传统风俗,这都是当前的大事。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言行,别给镇上添乱。”
    华茂林连忙替余文解围道:“王镇长,国斌兄弟,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他懂一点精神方面的问题,所以我请他来给婶婶看看。”王镇长一脸不悦,但和华茂林也算相熟,故作热情地哈哈地笑道:“原来是茂林的朋友,茂林你在外闯荡多年,见多识广,头头脑脑认识得也多,也要关心关心镇里啊,啥时候回来投点钱,支持我们发展。”华茂林忙不迭地说:“王镇长,您放心,我正想着能不能办个竹编厂,支持我们的镇发展呢。”王镇长连声说好。陈国斌和华茂林关系较好,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这才狐疑着同意余文继续询问。
    陈家公皱着眉头说:“那天,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啊。”余文说:“您再好好想想,哪怕小事情都不要漏掉。”陈家公想了一会,眉头略舒展了一些,望着陈婆婆说:“那天上午,她打扫完卫生,开始收拾衣物箱子,掏出来又放进去,都是些国斌穿过的衣服。哦,对了,她还翻出来一顶帽子,说这是国斌小时候的帽子,又说国斌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余文眼睛一亮,问道:“这帽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陈家公摇头说:“就是普通的布帽,是她缝的。”陈国斌伸出手想扶她母亲,但被陈婆婆甩开了,听到说起帽子,补充说:“这是我小时候看到别的小孩戴帽子,也想要一顶,那时候家里穷,没钱买毛线,我妈剪了自己的一件衣服,用上面的布给我缝的。”
    余文愈加坚信陈婆婆的病和这帽子有关,说道:“能否把这帽子找出来,给我看看?”陈国斌又怀疑地审视着他:“我妈的病跟帽子有关系吗?”
    华茂林忙圆场道:“国斌兄弟,余先生有异于常人的能耐,不妨按他说的试试吧,就算不灵,也不至于有什么害处。”总算华茂林的话还管用,陈国斌便让陈家公在一个木箱底下把帽子找了出来。这是一顶普通的帽子。因时间久远,帽子颜色黯淡,有着浓浓的樟木味道,却保存得干净平整,没有一丝虫蛀的痕迹。陈婆婆见了帽子,一把从陈家公手中夺了过来,紧紧搂进怀里,轻轻摇着拍着说:“阿斌啊,别怕啊,妈带你睡觉去。”众人哭笑不得,陈国斌难过地说:“妈,我是国斌啊。”陈婆婆警戒地望着他:“我不认识你,快走开,别吵到我家阿斌睡觉啊。”
    余文说道:“大家不用慌张,看来陈婆婆的问题就出在这顶帽子上。”陈家公见有了希望,反而焦急起来,问道:“先生,你能不能救救我家老婆子?”陈国斌看到老父亲充满希望的眼神,也不禁对余文充满期待。
    “根据陈家公描述的当日情况,以及陈婆婆的表现,十有八九是陈婆婆思念太深,以致精神恍惚。这顶帽子上,寄托了陈婆婆对陈国斌的想念,当天一见,陈婆婆灵魂出窍,命魂滞留在帽子上面,又被压入箱底,无法归位,所以陈婆婆便有了种种异常表现,又随着时间逐渐加重。”
    陈国斌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问道:“茂林哥,这位余先生你从哪里找来的,靠谱吗?”那位副镇长也说道:“灵魂出窍?这不是迷信是什么?国斌啊,我看哪,你妈就是年纪大了,脑子有点糊涂了,还是早点送去看大夫的好。今天我的车在,正好送到市里医院去。”华茂林不知说什么好,但神色坚定地点头示意。陈国斌心领神会,说道:“王镇长,今天就不再劳烦您了。您公务在身,就不久留你了,要不先回?”
    王镇长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陈国斌动了试一试的心思,他巴不得早点离开,省得被人说参与迷信活动,就势说道:“是啊,我还有个重要会议,要赶紧走了。那晚饭你可一定要来,刘镇长可是推了好几个饭局,说一定要陪好你这个贵客。”
    华国斌握着他的手摇了摇,说:“刘镇长抬爱了,我晚上一定去。”边说边将他送出了门。
    “不用送了。晚点我让司机来接你。如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让人找我。”王副镇长说着将挥挥手,溜出了大门。
    陈国斌将王镇长送出了院子回来,陈家公不满地说:“你妈都这样了,也不陪陪你妈吃晚饭?”陈国斌叹了口气说:“爸,你也看到了,王镇长再三邀请,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余文说服陈家公,将帽子从陈婆婆手中拿了过来。陈婆婆焦灼不安望着帽子,眼露凶光。余文让陈家公将她抱住,拿着帽子默念了几句,掏出一根火柴,引燃了帽子。陈婆婆看到帽子被点燃,一声大叫,突然力大无比,一把推开陈家公,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华茂林和陈国斌见状不妙,都上前一步,一起抓住了陈婆婆。陈婆婆大哭大闹,喊道:“这是我儿子啊,你们为什么要烧他?”华茂林和陈国斌死死抓住她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陈婆婆气急攻心,哇的一声喊,便晕了过去。边上的人都慌了神,余文喊道:“不要慌,让陈婆婆躺好,再拿一碗凉水来。”陈家公忙不迭拿来一碗水,放在余文边上。
    此时帽子已烧干净,在地上留下一堆灰烬。余文拿了一把,投入凉水中,又掏出一张黄纸,以指为笔,蘸了一点水,边念咒语,边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画出一道符,又再烧着。那纸上虽然道道水痕,却烧得很旺,化作片片灰烬掉入碗中。这一串动作异常迅速,如行云流水一般,众人早已看呆。余文等符水烧好,用手涂抹于陈婆婆额头、太阳穴、眼睑等处,又静静等了一会,等灰都沉到碗底,滤出上层清水,让陈家公给陈婆婆喂下。众人一声不响地等着,不到片刻,陈婆婆如大梦初醒般悠悠睁开眼,疑惑地环视着众人,看到陈国斌,开口道:“国斌,你回来了啊?”镇民们一阵欢呼。陈国斌强忍着眼泪,点点头答道:“妈,我回来了,回来看您来了。”
    陈国斌在家里住了两晚,因工作太忙,第三天便赶回了省城。走那天陈婆婆起了个大早,为他做了各色的点心,将他送上镇政府派来的车后,一直望着车去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镇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个老太太在落日余晖下,佝偻着身躯站在路边眺望,每有人来时,她都会充满期待,等人走时,她又会很失望。
    过了段时间华茂林从城里回来,带着酒来看余文父子。和余文说起陈婆婆的情况,唏嘘不已,说着说着要和余文喝几杯。余文说他不会喝酒。华茂林说无妨,喝个尽兴即可。余文在天井里支起一张桌子,搬出一碟花生米,拔了两双筷子。两人对坐着喝了起来,几杯酒下肚,华茂林说要请他帮忙。余文问什么事。华茂林说去城里走一趟,城中有一老太,疯了,胡言乱语,看了几个医生作了检查都说脑子没事,后来请道士看了,道士说是丢了魂,他道行浅,招不了。他想到余文懂魂魄之术,所以请他去看看。余文问老太跟他什么关系。华茂林说是他朋友的妈。余文说:“招魂驱魄之术就像问诊把脉,当面看了才能对症下药,在没看到当事人之前,实在没有把握。不过话说前头,我有三不管。”华茂林好奇问道:“哦,有哪三不管?”
    “一不管作恶多端之人,二不管妖邪奸佞之人,三不管为官从政之人。”华茂林楞了一下:“前两不管可以理解,为什么第三个也不管?”余文回答:“规矩太多,麻烦太多,沾上了不易脱身。”华茂林哈哈一笑,说:“有理,那老太绝不是为官从政之人。”
    第二天,余文将余三思拜托给青岚,随华茂林进了城,来到一个叫江南别苑的别墅,在一扇黑漆铁门前停下。华茂林按了按门铃。门后传来询问声:“谁啊?”华茂林语态恭敬地答:“我是华茂林。”过了一会儿,铁门缓缓打开。华茂林带着余文穿过院子,走进了别墅里面。
    客厅里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梳着大背头,带着眼睛,容貌儒雅。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的,容貌姣好,打扮精致,盘着发髻,冷若冰雪地打量余文。余文心想,这一家子看样子是非富即贵。男的说:“这就是刘镇长和你口中所说的那个神人?”华茂林点头称是。男的说了句请坐,对女的使了个眼色。那女的进入里屋,和一个老妈子一起,扶着一位农村老太太模样的人走出来,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
    华茂林暗中对余文说:“就是这个老太太。”余文看她精神木然,像是失了魂,问有什么症状。男的说:“脑子糊涂了,认不得人,茶饭不思。中医和西医都看了,没有用。”说话间,老太太端起桌上一个茶杯就要喝水。那女主人脸色一沉,一把从她手中夺过,笑着说:“妈您要喝水,让吴妈倒一杯吧,这水是我的,我喝过,不干净。”吴妈倒了杯水,老太太接过喝了,说:“吴妈倒的水老是烫口,还是阿莲给我倒,她知道我要喝什么样的水。”余文看着女主人,以为是叫她去打水。女主人一动不动,脸色难看。男的说:“妈,你怎么忘了,阿莲已经走了。”老太太狐疑地望望他,又一言不发。
    余文将男的拉到一旁说:“老人家发病时有什么具体情况?”男的叫来老妈子回答,老妈子犹豫着说:“这个这个。”男的感到不耐烦,不悦地说:“什么这么那个,有话快说吧。”老妈子神态大窘,说:“自从夫人走了以后就慢慢这样了。”余文看她的模样,明白了她说的夫人就是老太太口中的阿莲,是男的前期。说:“解铃还得系铃人,还是要把夫人请来,让老太太见上一面。”陈市长望着女主人征询她的意见,女主人默不做声。男主人犹豫着说:“还有没有其它的办法?”
    余文斩钉截铁地说:“别无他法,人就像是药引子,只有请来人我才能想法救治,不然老太太就一直这样了。”男主人还是望着女主人,见她始终不吭声,一拍桌子说:“就这么办吧,把她接来。”女主人“哼”了一声:“就知道你始终放不下她。”转身进了房间,重重摔上了门。
    华茂林主动请缨说:“地址是哪里,我去接。”男主人说:“不劳烦你了,让秘书接,他熟门熟路,离那边也近。”打电话给秘书,“小林,你去把周雪莲接来,对,是接她,小刚在的话当然也一起接来了,他也有一阵没来了,老太太想念孙子了。要快。”语气颇为颐指气使。挂了电话,让吴妈给两人倒水,自己走进房间哄女主人去了。华茂林问老太太的病因,余文说老太太和周雪莲感情好,现在的女主人表面看起来尊重老太太,私底下未必,说不定还经常给脸色看。老太太思念加苦闷,情绪失常,魂魄就容易离身。
    过了一会,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带着一个穿着朴素但是容貌秀丽的中年妇女进来,就是周雪莲。周雪莲见到老太太,叫了一声妈。老太太望着她,一口痰卡在喉咙,嗷嗷叫但是说不出话,气急之下不断拍打椅子,差点背过气去。周雪莲见了焦急,坐边上给她拍背:“妈,今天才知道您病了,怎么样了?都怪我,没照顾好您。”
    此时男主人和女主人也出来了,男主人看到周雪莲,张嘴要打招呼,见女主人扫了他一眼,顿时欲言又止。女主人也走到老太太身后,要给她拍背。老太太手一挥,示意她不用管。周雪莲端起水递给她,老太太喝了,缓了口气:“阿莲,你去哪了啊?我可想你了。”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不时说上几句,讲的都是以前的场景。女主人凑过去,笑脸可掬问道:“妈,那你想起我是谁了吗?”老太太打量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女主人气得粉脸一黑,站在她们身后,侧目望着两人。
    男主人问余文:“人请来了,先生可以治了吗?”余文点点头,要了碗水,掏出一张黄纸在上面画了道符,又念了几句咒语,待纸燃尽把纸灰倒入水中,递给周雪莲,示意她给老太太喝下去。周雪莲不解地问:“这是什么?”男主人说:“这是我请来的道士,据说很是神通。”周雪莲鄙夷道:“亏你还是知识分子,这和香灰有什么分别?”男主人似乎怕周雪莲,低眉顺眼说道:“不是中医西医都看了吗,都没治好,听说他治好一个跟妈差不多的病人,才请来的。”华茂林附和道:“我们总不至于要害老太太吧,不妨试一试。”周雪莲将信将疑,哄着老太太喝下了符水。老太太睡了一会,不多时回过神了,茫然地望着众人,对周雪莲说:“阿莲,我刚才是睡过去了?”男主人问了她几个问题,老太太都对答如流。看到她清醒了,众人都非常高兴。周雪莲说:“妈,我们进屋去,我陪您聊会吧。”老太太说好,拉着她的手走进了房间。女主人看到余文确实不同常人,对他们和气了点,吩咐吴妈给他们换茶叶。
    男主人非常高兴,对吴妈说:“不用了,给我烧一壶水,我给客人泡功夫茶。”华茂林眼睛一亮,他知道不是男主人特别看重的人,他是不会泡功夫茶的,欣喜地说:“怎么敢劳烦李市长您亲自动手。”余文听到这话心中一凛,但没有发作。
    李市长拿出一套茶具,说道:“茶逢贵友,泡起来其乐无穷啊。你们请坐。”吴妈拿来一壶现烧开的水,李市长专心致志地泡起茶来,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他泡的是乌龙茶,将茶叶放入壶中约七分左右,说这叫“乌龙入宫”;拿着水壶从高处冲入,热水有力地冲击茶叶,说这叫“高山流水”;将最上面的泡沫用壶盖刮去,说这叫“春风拂面”; 盖好壶盖,用热水淋在壶上,说这叫“重洗仙颜”。余文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喝茶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李市长拿出三个白瓷彩釉杯,品字形放好,将茶倒入杯中,却并不喝,而是洗完杯倒掉了,又往壶中冲入热水,这才开始斟茶,拿起茶壶在品字形的瓷杯上面作圆周运动,依次斟满,同时口中又念叨:“一碗喉吻润, 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 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 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 六碗通仙灵。。。。”念完各杯中差不多也七分满,李市长端起一杯递给余文:“先生,请品茶。”余文道了声谢接过了,纯白的杯子躺着深金黄色的汤水,真的是雅韵十足。端在手中,馥郁的香气铺面而来,彷佛一股兰花香,余文喝了一口,口中醇厚甘爽,由衷赞道:“好茶。”李市长十分高兴,说:“这可是正宗的铁观音,产自福建泉州市安溪县。现在市面上很多打铁观音名号的茶,都是假的。”也递了一杯给华茂林,后者自然也是赞不绝口,但话锋一转说道:“李市长,恕我直言,您泡茶的水用的不对,所以茶叶虽好,略带着涩味。”李市长听他懂茶,顿时来了兴趣:“哦,我一直在想,这么好的茶应该苦而不涩才对,今天算是知道原因了。那么我应该用什么水?”华茂林说:“《茶经》中说,用山水上,用江水中,用井水下。自来水来自江水,杂质多,所以泡茶会有涩味。四明山上的山泉水,杂质少,污染少,透明度高,清澈甘甜,水质最好,用来泡茶最为合适。”李市长叹口气说:“我哪有这么多功夫,时不时去取山泉水。”
    华茂林自告奋勇说:“我老家近四明山,经常往来市里和镇里,可以拿个大点的桶,山泉水灌装好了带给您,喝上一星期应该不成问题。”李市长笑道:“那要劳烦你了。”华茂林又说:“还有您这个茶具也有点不妥。喝铁观音最好用紫砂壶泡,并且要用大嘴的壶,这样才能散发出浓香型铁观音的清香,才会有苦中带甜的味道。去年我向一个大师求了一个壶,要是您不嫌弃,可以请您用品鉴。”李市长欣然接受:“想不到华老板是同道中人,不仅懂茶,而且有品位有文化,很好。以后可要常来我这里一起论茶。”两人兴起,讨论起茶道,把余文晾在了一边。
    这顿茶喝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出来后华茂林非常高兴,哼着四明地区流行的马灯调,说道:“兄弟,这次多亏你了。这李市长一般不收礼,我想方设法来他家几次,都不让久坐。这次他给我们亲自泡茶,还答应收下茶具,这是认了我们了,哈哈。”
    余文闷闷不乐, 觉得是被利用了,沉着脸说:“你不是说不是当官的人吗?”华茂林哈哈一笑:“兄弟,这我可没骗你,那老太太总不是当官的人吧?”看余文甚为不悦,叹口气说,“唉,我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我从小生意做起,好不容易生意打开局面,去年接了市里的一个工程,前期钱都投进去了,托人走关系也花了不少钱,刚开工,李市长说工程有问题,先停下来。他可以停,可我停不起啊,时间一长资金周转不过来,要破产的。现在跟他说上话了,以后生意就好说了。你是我的大救星。”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余文倒是起了同情心,也笑道:“李市长才是你的大救星,我充其量是你的药引子。我倒要问你,你怎么懂得茶道?从没听你说起过。”华茂林大笑道:“这不是当敲门砖吗。我打听了他爱喝茶,还打听了他喝茶的茶叶、茶具、用水,甚至烧水的壶都打听好了,特意找人请教,准备了这些说辞,就是为了攀上话。”余文说:“你这那是敲门砖,应该是砸门砖,真是费心思费工夫。和他成了茶友,他家大门彻底敞开,以后就随意进出了。”华茂林抱拳道:“惭愧,惭愧。”
    之后华茂林多次来镇里,说起李市长与余文投缘,想请他过去坐坐,都被余文婉拒了。
    四 嫉妒

    离华家镇东边约一公里,有一罗汉河,相传古时一罗汉从天而降,曾在此河中洗澡而得名。罗汉河发源于四明山脉中和尚山,一路沿山势而下,从西向东进入平原地带,经几条溪流汇聚,过华家镇,河水变向为从南向北,流入姚江,再汇入甬江,归流入海。罗汉河到了华家镇这段地势变平,水势变缓,河面宽处可达十几米,据说当年罗汉就是在此洗的澡,附近的镇民也经常在此游泳洗澡。但这段河底实则乱石密布,暗流涌动。
    天气严热,余文带着余三思在此游过几回泳。后来青岚见他俩从河边回来,特意叮嘱河里危险,出过好几次人命,还有老人见过浑身漆黑的水鬼云云。余文认为水鬼之说是不明就里的人们无稽之谈,不过有几次游着游着,确实感到水中有股吸力,犹如脚部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一般,就不敢再带着余三思去游了。
    和余三思一起读书的,还有一个名叫华海青的,是华茂山的儿子,个子比班级里其他人高出半头,说话瓮里瓮气,和人说话会死死盯着别人,常把人盯得毛骨悚然,好像要打他一般。学堂里淘气的男学生会当面叫他傻子,他也不生气,嘿嘿对着他们笑。华海清学习很刻苦,但他的成绩不好,常被先生责罚。
    余三思几次见到华海清手臂上、背上有淤青,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他爸打的。余三思又问他爸为什么要打他。华海青轻描淡说道:“我不争气呗,不会读书。”余三思顿时觉得这个同学真可怜。
    华茂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经常与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并且他还有一毛病,就是容易嫉妒。他家旁边有一邻居叫阿毛,盖的砖房,飞檐翘角,很是气派。华茂山每天看看自己家乌漆墨黑的小木屋,再看看邻居家的大砖房,心里就不太高兴。
    一日,他看见阿毛出来,跟他说他家的瓦片铺得太靠外了,下雨天雨水顺着瓦片打下来,都打在他家黑瓦上,把瓦片打穿了,要求他把最外面的瓦片掀掉。阿毛当然不愿意,说在下雨天看得清清楚楚,自家雨水都滴在了地上,跟他家瓦片没丝毫关系。华茂林说:“你放屁,前天下大雨,水势一大,你家瓦片上流下来的水冲得远,就冲到我家屋顶了,还把两块瓦片冲掉了。”阿毛说:“你那是冲掉的吗?你几年不翻瓦片,早就要掉下来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华茂山嘴笨说不过,恼羞成怒,一拳打在了阿毛脸上。阿毛家兄弟众多,哪能甘心受欺负,叫来几个兄弟一起上,把华茂山打断了一根肋骨。从此以后,两家的冤仇就结上了。华茂山会找一些理由跟阿毛吵架,却不敢再动手。同时这种战争还体现了攀比上,穿衣要比谁家气派,日常买菜要比谁家买得好,过年放烟花,要比谁家的更高更大、花色更多的。令他气短的是,华海清读书比不上人家儿子,每逢他被先生教训,华茂山必然把他拎来打一顿解气。华海清心实,总会站在原地不跑,硬着头让他打。
    余三思教他;“以后看见你爸一生气,就赶紧往外跑。”华海清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怎么可以,我跑掉了我妈要担心的。我爸也是一时气极了才打的,打完气就消了。再说我不会读书,就该让他打一顿。”余三思奇道:“这什么奇谈怪论,都是谁告诉你的?”华海清说:“我爸啊。他日常里对我很好的,也会跟我讲道理,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确实是我不争气,让他丢脸了。”余三思说:“我爸要打我,我就是先跑掉,等他气消了再回来,他肯定不会打了。”华海清将信将疑道:“这样真有用?”余三思点着他的额头说:“你是不是真傻啊?哪有人被揍了不跑的。下次你试试就知道了。”华海清点点头,把这话记在了心上。
    一日,喜讯传来,阿毛家的孩子考进了省立工业学堂。镇长亲自将入学通知书送到了阿毛家,握着他的手说感谢他培养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为镇上争了光。这自然是光耀门楣的事,阿毛摆了酒席大宴亲朋,一直从里屋摆到院子里,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华茂山看着阿毛家这番光景,心中郁积了一肚子闷气,等华海清进门,拖过来就要打。华海清莫名其妙,一把推开他说:“爸,你为什么要打我?”
    华茂山先是一愣,气急败坏地找来一根棍子,吼道:“好小子,敢还手了。为什么打你?谁叫你不好好读书。”
    华海清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这次并没有乖乖地站在原地,而是躲到了他妈后面道:“谁说我没好好读书?我在慧儿家,和她,还有余三思他们一起写了一下午作业,晚上还要去的。”
    华茂山挥着棍子要来抓他:“那又怎样,你考试考好了吗?不是考了最后一名吗?”
    华海清急道:“考的不好不是已经打过了?一次错误怎么可以打两次?”
    华茂山气极而笑:“你小子敢顶嘴了,就冲这个要好好打一顿。”
    华妻想阻止又有所畏惧,怯怯地说:“孩子这段时间很用功,就不要打他了吧。”华茂山全然不理,用力打在华海清背上。华海清吃了一记棍子,半是疼痛,半是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华妻听到哭声,突然大叫着,双手抓住了华茂山的胳膊:“你不就是见别人家小孩有出息,心里不痛快吗?你要打就打我吧,怪我没把他生得那么聪明。”华茂山在喉底吼了一声:“滚开。”用力一挥手,棍子甩在华妻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红印记。华妻捂住了脸嘤嘤哭泣。华茂山本意是要将她的手甩开,并不想打她,心怀歉意,犹豫是否该上去安慰。华海清见他妈被打,血气上涌,举起身边一根凳子,砸在了华茂山腿上。华茂山愣住了,半晌才体会到痛,棍子如雨点般地朝华海清打去。华海清头上背上腿上都吃痛,不知道该护住哪里,四处乱窜,跑到门口,见华茂山没追上来,回头狠狠地盯着他道:“这次我没错,你不能打我。”华茂山用力将棍子砸了过去,大喊一声:“滚。”一瘸一拐找了把椅子,气呼呼地坐下了。华海清躲开了棍子,见这样子短时间内是回不了家了,扭头而去。
    余三思刚吃过晚饭,坐在庙门口乘凉。白天有点闷热,此时太阳落在西边山下,映红了天边的晚霞,晚风吹来,阵阵凉意。余三思感觉惬意,看着他父亲双手来回之间,竹条上下翻动,一个篮子渐渐成形,也不禁心痒难忍,拾起地上的几片竹条,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余文手中不停,边上指点道:“先拿两根竹篾,经纬交叉成十字,两个方向上再各加一根,挑一压一,对,相邻两根竹篾之间要留一点距离,这是竹篮子,要留空,但也不要太远,太远容易散。”余三思笨拙地拼出一个方形篮底,虽远没有篮子的形状,也编得乱七八糟毫无美感可言,但这是第一个作品,余三思还是很得意,问他父亲如何。余文说你脑子聪明,一学就会,就是心浮气躁,没有认真编,你看看洞,大的可以塞进硬币,谁会买你这篮子。说话间手中的篮身已编好,就差安上篮柄。余文放置在地上,拿过余三思的篮底,在一侧的竹篾上挑压,又换过一侧,接着挤压,直至将各个洞的大小调整到均匀为止:“做什么事都一样,一定要沉下心思认真做,才能做好。做人也一样,一经一纬,每根线都编实了,压细了,才能编成一生。”余三思不服,捡起几根竹篾,认真地编起来。余文若有所思道:“你要对这个感兴趣,我找个好师傅教你。就怕你是三分钟热度。要是能好好学,学好了做个篾匠,以后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听到此言,余三思扔掉了竹篾,又踢了一脚说:“篾匠有什么意思,我不要做。我要跟你学画符念咒,天灵灵地灵灵,那多好玩。”余文生气道:“你现在还不能学,你身体弱,学这个招阴气,以后要减寿命。”
    父子俩正说着,华海清从庙前大路走过。余三思问道:“海清,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啊?”
    华海清回头说:“我要去我外婆家。”
    “这么晚了干嘛去啊?”
    “我爸又打我了。”
    余三思笑道:“你爸打你不是家常便饭吗,难道你开窍了,知道跑了?”
    华海清气愤难平地说道:“这次不一样,他就跟疯子一样,无缘无故就打我,他还让我滚,还打我妈。我生气了,我要找外婆去。”
    余文劝阻道:“天就要黑下来了,别去了。不想回家的话,就在我们这里住一晚吧。”
    华海清摇头说:“谢谢叔叔,这条路我很熟的,很快就走到了。”这几句话间,华海清已走出了百米远。两人目送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
    约莫过了半小时,华海清的母亲匆匆而过,满头大汗,看到父子两人在编竹篮,停下来问道:“余先生,有没有看到我家儿子从这里走过?”
    余三思抢着说道:“恩,海青说他去外婆家了。”
    “那就好,那就好。”华海清母亲的焦急之色稍缓,“这孩子太让人担心了,都学会离家出走了。我在镇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急死我了。也不知道到没到他外婆家?谢谢你啊,三思。”余三思说:“不客气的,海青妈妈,你不要着急,海青他不会有事的。”
    华海清母亲道了声谢,也往她妈家走去。余三思问他父亲:“爸,海青他不会有事的吧?”不知怎么有种不安的感觉。余文看天边晚霞已消失,夜色在窥探,算了算时间说:“他外婆家也就五里地远,应该差不多到了。就怕他起了玩心,不好好赶路。天黑了蛇虫出没,夜路不好走。”余三思更觉不安,也飞奔而出。余文在背后问:“你去哪里?”余三思头也不回,高声答道:“我担心海清,我也要去看看。”
    余文说:“等我把门锁了,跟你们一起去。”余三思心急如焚,跟在华母后面飞奔,等余文锁好门,已不见了踪影。余文想起应该拿上火把,又折回庙内一阵寻找,找到一支大点的蜡烛,顾不得关上庙门,便寻余三思而去。
    余三思毕竟人小,跑不了多远,又折了几个弯,已望不到华海清的母亲。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余三思心中惊惧,想要折回又有不甘。大喊了几声:“海青妈妈。”不闻有人回应。余文突然觉得很无助,不敢往两边的树木望上一眼,害怕一望,就会看到有东西在看他,鼓足了勇气只低着头赶路,背后透着阵阵凉意,一有风吹草动,便惊恐不已。来到一个岔路口,一左一右两条路,右边这条缓慢上坡,延伸至一个小山头。左边这条顺坡而下,应是朝罗汉河而去。右边这条余文没走过,左边这条最远也只到过罗汉河边,因此不知道华海清外婆家是往哪走。余文决定走左边这条,因为他觉得跟华海清母亲距离不会太远,河岸边树木较少,视野相对开阔,如看不到她,再折回来走右边这条。另外余三思还有种隐隐的预感,华海清可能会往这边走,因为他说过他喜欢游泳。
    沿路而下,不久透过斑驳的树叶,隐约看见一条河流,再走半里路,树木戛然而止,一大片黑沉沉的河水横亘于眼前,阴冷沉寂,默默地望着余三思,吸引着向它走去。河岸边一条白色的泥路向前延展,一直在数百米开外到达尽头,在河岸另一头延展出另一段路,直至进了树林,一座石桥则将这两段路串了起来。余三思借着没有完全暗下来的光线,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却见到不远处的河岸边似乎有一堆东西。他跳下河岸,走到近前一看,是一双布鞋、一条米色长裤和一件短衫。余三思认出那是华海清的鞋和衣物,心中泛起一阵寒意,朝着河面大喊几声他的名字。
    河水里冒出一个人来,正是华海清,他浮在水面上,朝余三思招了招手。余三思见到他欣喜若狂,说:“你妈找不到你,都急死了,快回来吧,水冷要感冒的。”华海清摇摇头,对他笑了笑,慢慢地游出几个圈,突然沉入水中,消失不见了。余三思慌了神,对着河面大喊:“华海清,你快回来。”不停地喊,直至喊得喉咙发疼,华海清再也没有出现。余三思抱着他的衣物站在原地,愣愣望着平静而又汹涌的河面。
    身后出现一道亮光,从远而近将余三思四周照得通亮。余三思这才惊醒过来。一阵低沉的喊声传来:“三思。”余三思看到是父亲,从紧张的状态中松懈下来,哭着将刚才所见说了一遍。余文听后,明白华海清已在河中淹死,刚才出现的,不过是他的魂魄来跟余三思告别而已。他心中一痛,紧紧搂住了余三思,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这时又出现一道亮光,华海清母亲和他的两个娘家兄弟也来到了河岸边。华海清母亲看到余三思,问道:“刚才是你在喊海青吗,他在哪呢?”余三思默默地递上衣物。华海清母亲浑身发抖,一样一样拿过来看,突然喉底冒着“咕咕”的声音,缓缓倒了下去。她的一个兄弟赶紧扶住。另一个心急的要脱衣服跳到河里去,余文阻止道:“河水又深又冷,别又搭进去一个。从长计议吧。”
    当晚罗汉河边人声鼎沸,华海清母亲娘家人、华茂山家的亲戚,还有镇里的热心人都聚集在河边。娘家人河边竖起一排竹竿,上面挂满了大灯笼,将河岸照得亮如白昼。不知他们又从哪里找来两支竹筏,一人站在伐尾撑杆子,另两人分别站在伐头、伐中,各拿一根细长竹竿,在河底划来划去,希望能找到华海清的尸体。华茂山也想上竹筏去找,被一个大舅子一把推倒在地。华茂山愤然道:“我儿子出事了,为什么不让我去?”大舅子冷笑道:“要不是因为你,海清会出事吗?从今天起,英飞我们接回去了。”华茂山问站在她兄弟身后的文英飞道:“你自己怎么想的?”文英飞神情恍惚地点点头,并不说话。华茂山知道自己理亏,又是悲痛,无心吵架,独自拿了根竹竿,踩在漫到膝盖的河水里,沿着河岸找了过去。
    忙了一夜,两组队伍从发现华海清衣物的地方开始,将上下游几百米的每一寸河面都搜寻了一遍,不见踪迹。有老人说罗汉河表面看着水势平缓,其实下面水流湍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早已经被冲到下面去了。又有一个老人说以前也是的,这里淹死的人都是在下游找到的,要找就要沿着河下去。娘家人二话不说,驾着两艘竹筏顺流而下。其余的人则沿着河两岸,翻看河边的水草和杂物。第一天找了二十余里,没有找到。第二天又找了几十里,一直找到了姚江边,还是没有任何踪影。其间又四处打听,没有打捞起尸体的消息。几天后人们都累了,憋着的劲也泄了,明白再找下去也是徒劳,说不定此时华海清已经漂进了海里,就放弃寻找了。
    华茂山打算给华海清设衣冠冢,按照习俗,要请一个有道行的人为死者招魂。华茂山来找余文,这个脾气暴躁的黑脸汉子苍老了很多,皱纹又深又密,多日未曾休息,双眼浑浊发黄,胡子拉杂。原本的盛气似乎一下子都被抽空了,畏畏缩缩,半天说不清一句话。等说明了来意,余文答应了,劝他节哀顺变。华茂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点着头,反复念叨着一句:“都怪我,都怪我”。
    华海清头七那天,余文让人在河岸边搭起了一个蘸台,因贪简便,只用四根长条凳围成一圈,上置一张大圆桌面,再铺上一层麻布。在蘸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设了四处篝火堆,由专人照看。来到华茂山家。没有了女主人的拾掇,家里混乱不堪。华茂林因是堂兄弟,也从城里赶了回来,此时正和华茂山商量人员排布,看见余文起身让座。
    华茂山拿起水壶要倒茶,却空空如也,匆忙要去厨房烧热水。余文阻止说:“不用喝茶了,我就来跟你们说说晚上要注意的事情,再要点稻草。”华茂山双眼通红,余文每说一句,便点一点头。余文说完不放心,对华茂林说:“你兄弟精神不对,你要劝他休息休息。”华茂林摇头叹息说:“丧子之痛,老婆又跑回娘家了,心情可以理解。他现在脑袋一根筋,认为这些都是他的错引起的,等把海青葬了,我再开导他。”余文还要再说,华茂林咳嗽了一声,余文回头一看,华茂山端着水出来了。余文接过茶水,不再多说,带着余三思,依照华海清的身形大小,在院子里扎出一个稻草人,扎好后让华茂山给他穿华海清的衣服。
    华茂山不知道衣服都放在哪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套。挑了一套灰色的,却是华海清几年前穿的,已然太小,套不进稻草人身上。又选了一套,大小倒是刚好,但是是冬装。华茂山穿上以后想了想,觉得这衣服太热,又脱了下来。找了一套单衣单裤,还觉满意,生怕将稻草人弄疼,小心翼翼将衣服穿好,又给他系了腰带。
    余文要华海清的生辰八字,华茂山红着脸说不上来。后来去找方英飞,她不肯见他,好在海青外婆知道他的生辰,听说要招魂用,告诉了华茂林。回来后告诉余文,余文用毛笔将生辰八字写在一张白纸上,贴在稻草人胸前,吩咐华茂山将其抱到华海清床上躺好,并煮一碗饭,放一双筷于其床头。此为谢恩饭,要谢这稻草人代替他儿子去受幽冥轮回之苦。华茂山陪了稻草人一下午,不时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手,还会说几句话。余文和华茂林看着心酸,不让旁人去打扰他。
    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河滩边。队伍最前是两人抬着一具棺木,后面是华茂山抱着稻草人,再后面是抱着各色物品的一干人。队伍最后,余文端着一盆水,边走边用手抓一把向空中抛洒。来到河滩边,余文让华茂山将稻草人放置在蘸台正中,头北脚南躺好。吩咐看篝火的人将各自的火点起,又嘱咐无论如何,篝火都不能熄灭,不然华海清的魂魄将看不清方位,便无法再回来。篝火堆用松柴木支起,又浇了松油,木堆下面铺了枯竹叶,遇火便燃,霎时将河岸照亮。余文看火旺了,坐到蘸台上,念起《招魂咒》: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麋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壸些。
    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归来!
    此为上古神咒,据说在春秋时期便已有人用来招魂,屈原在其长篇古诗《招魂》中也用了此咒,跟死者魂魄说天下东南西北都是险恶之所,还是快快回到家乡吧。咒中有大量古词,余文或唱或吟,抑扬顿挫,流音绕耳。镇民们闻所未闻,都竖耳倾听。有一人拿一杆带根的小毛竹,顶梢上挂一箩筐,里面装了一只雄鸡,面朝罗汉河,随着余文的咒语,有节奏地不停摇晃着,同时间隔几分钟就大喊一句:“海青哦,回家咯!”
    招魂咒需每隔一段时间念一次,共要念三次,这期间要一直坐在蘸台上。等念第二遍时天上下起雨来,对此余文已有预料,让人带足了伞。余三思拿了把大伞,要给余文挡雨,余文示意不用管他,不要把稻草人的八字淋湿了。余三思站到蘸台正中,又蹲下身体,极力将稻草人的身体护住。眼见雨越下越大,华茂林见华茂山痴痴站着不动,递给他一把伞,让他站在余文边上,不要让雨淋了他。又招呼众人将伞都打起来,并嘱咐看篝火堆的几人,千万别让雨淋湿了火,自己则带着人将洒落在地上的备用柴木堆好,又架了一个小棚子,但地上开始有了积水,最外面的一层柴火已经被打湿。有人喊了一句:“剩下的柴火怕不够用了。”华茂林算了算,干木柴确实不够再支撑一个多小时。想了想说:“将湿柴火烤干。”几人又打伞又抽湿木头,将它们放在火堆边上。
    西边的看火人喊道:“换柴火,快换柴火。”华茂林一看,那人的伞不够大,不时有雨飘进火堆里,篝火沾了湿气,火势已不如先前那般旺盛,又不知何时开始刮起了风,火焰随着风东倒西歪,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华茂林抱来几根干木柴,添到篝火堆中间,又找来所剩无几的松油,倒在火上,火总算又熊熊燃起。华茂林长长舒了一口气。
    又一阵风吹过,将各堆火都吹得呼呼作响。余文乘念咒空挡,提醒华茂山说道:“风这么吹着火,柴火烧得太快。你让人再拿一把伞,挡在篝火的上风处,好减缓风势。”华茂山撑着伞站着原地,听余文说完,只是愣愣看着,不见任何动静,犹如僵化了一样。余文无奈,大声喊着提醒,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挡在上风处。此时又是风又是雨,一顿手忙脚乱之后,众人顾不得给自己打伞,衣服大都湿透了。
    余文担心雨再这样下,罗汉河上游雨水一汇聚,奔涌而下,到时河滩便会被淹掉。看丝毫没有风停雨止的迹象,心急如焚,不打算等到正时辰,提前把第三遍咒念了起来。越念风雨愈大,余文加快了语速,从没像如今这般觉得这个咒语难念。等念完最后一句,一阵风将稻草人吹落蘸台。余三思情急之下,飞身扑救,重心不稳跌落在台下。余文赶紧起身跳下,将余三思扶起,问他是否有事。好在台下是泥地,余三思没有受伤。余文让他撑伞,自己抱起稻草人,来到棺木前。
    众人未想到竟有如此变故,见已近尾声,都神情肃穆,纷纷让出一条道。一人将棺材盖子打开,余文小心翼翼地将稻草人放入,旁人聚集过来,将伞撑在棺材上头。余文起身回望华茂山,见他还在原地,挥挥手喊道:“你来送最后一程吧。”华茂山这才如梦初醒,走了过来,看了看稻草人,在华茂林的帮助下,轻轻地将棺材盖合上。一木匠拿出一斧子,将四根长钉楔入棺材盖,其中三根左二右一,铆入棺材板。第四根是主钉,锲入棺盖前左侧,不完全锲进盖里,只打成桃形。做完这些,木匠将斧子递给华茂山说:“你来敲最后一下吧,不要太用力。”华茂山接过斧子,愣了一会。华茂林劝慰道:“事已至此,想开些,钉吧。”华茂山答应一句:“好。”摸着主钉,举起斧子重重砸了下去,斧背将左手拇指砸的血肉模糊。正待要砸第二下,旁边两人呼喊着将斧子夺下。华茂林抱住他,痛心地说:“你这是何必呢。”正所谓十指连心,华茂山的拇指皮破骨断,血流如注,痛得不住发抖。另一只手扶在棺材上,哭着喊道:“海青,你怪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啊。”苍凉的喊声在河谷中久久回荡。
    五 惊恐

    从罗汉河回来,余三思发起了高烧,躺着床上意识模糊,胡言乱语。余文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手得厉害,不敢怠慢,给余三思披了根毛毯,背着他来到镇上的医院。说是医院,其实就是一个医生,但这医生早年留样,学了不少本领回来。医生一家早已躺下,房子里漆黑一片。余文顾不得打扰,一手托住余三思,一手将门拍得“砰砰”响。过了一会,二楼的灯亮了起来,一扇窗推开,探出一个脑袋来,不悦地问道:“谁啊?也不瞧瞧几点了吗?”
    余文见有人回应,忙道:“医生,求你开开门,看看我孩子,他都烧得迷糊了。”那脑袋眯着眼盯了一会,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看到一个孩子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口气稍缓道:“你等着,我马上下来。”一阵下楼梯的脚步声,随后下面的房间灯光大亮。“咿呀”一声,赤脚医生打开了门。他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双眼浑浊,探头弯腰盯着余文父子,一脸不满。余文说:“打扰你们休息了。孩子烧得太厉害,只能连夜来看了。”
    医生扶着门,给他让出一条路,嘟囔道:“吵都被吵醒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放到那张小床上吧。”余文小心翼翼将余三思放倒躺好,轻唤了几声,余三思没有睁眼,只用鼻子哼了哼。老医生从一个铁皮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长条形铁盒子,里面放着各色物品,翻来倒去找出一支水银温度计,用酒精棉擦了擦,用力甩了甩,插入余三思舌下,让余文扶住:“别摔了啊,就这么一支。”
    一个一脸横肉的老妇人走了下来,问老医生怎么回事。医生说孩子发高烧了,转头问余文怎么搞的。余文说下午淋了雨,可能着凉了。医生点点头,对老妇人说:“孩子着凉了,感冒发烧了。”老妇人不理他,走到余三思边上摸了摸额头,惊呼道:“啊呀,这么烫啊。”医生也过来摸摸,也喊道:“啊呀,是烫啊,我就说他温度很高。”拿了温度计走到灯下,带着老花镜眯眼看了一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嘣:“四十点二,高烧。”将老花镜退到鼻子下,皱着额头对老妇人说,“再烧下去脑子都要烧坏了,当务之急是要把温度先降下来。低烧的时候还可以用冷毛巾敷一敷,能起到降温的效果。温度这么高,那必须要打针吃药了。”老妇人催道:“还费什么话,讲什么道理,赶紧准备打针啊。”老医生应和道:“是是,要赶紧打针了。”对余文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孩子屁股露出来。”余文赶忙照做,将余三思翻过身,褪下裤子,露出大半个屁股。
    老医生戴起眼睛,从铁皮柜里找出一支针筒,一安瓶液体,一小瓶白色粉末。右手中指在瓶上弹了弹,将挂在瓶壁上的液体都弹落,用砂轮绕着安瓶转了一圈,磨出一道痕,小心将其掰开,用针筒抽取了液体,又注入白色粉末瓶中,摇晃混匀,再用针筒抽吸出来,一板一眼,一点也没有赶紧的样子。老妇人催促道:“孩子都烧成这样了,你倒是快点啊。”老医生陪着笑,将针筒递给老妇人道:“是是,准备好了,你来打吧。”老妇人接过,见余文狐疑地望着她,示意让开位置:“放心,我可是有经验的,不会比那些大医院里的护士打得差。”用酒精棉在余三思屁股上擦了擦,猛地扎下。
    本来一动不动的余三思突然一声大叫,痛得要爬起来,但是显然没什么力气,又趴在了床上。余文按住了他的肩膀,说没关系的,正在打针,马上就好了。老妇人将针筒一推,把药打完,拍拍他屁股道:“小伙子,不好一惊一乍的,我年纪大了,可经不住吓。”
    余三思拉起裤子道:“我是痛醒了,不是有意的。”老妇人将针筒递给老医生:“我打针无数,还没遇见你这样突然要蹿起来的。”看余三思一脸无辜,转口道:“没事啊,没事。你这是着凉感冒引起的发烧,这一针打下去,回去好好休息,再吃点药,明天就好得差不多了。交钱吧,再给你配点药。”
    余文在口袋里东翻西找,不好意思地说:“来得匆忙,没带够钱,这些先给你,剩下的明天一早我就拿来。”
    老医生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我们这从不欠账。”
    余文尴尬地说:“可我身上确实没钱了,怎么办?”
    老医生望着老妇人道:“老婆子,他们没钱,你看怎么办?”
    老妇人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道:“都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分,可我们医生也要吃饭穿衣,看一个病人收一份钱,要今天没看病的,那就一点进账都没有,要一个月没看病的,那就一个月没进账。所以啊我们医生不容易,今天你欠钱,明天他欠钱,我们都要饭都没得吃了。以前啊镇里有人来看病赊账,到现在没还钱的也有。”
    说到这想起什么,对老医生说道,“我听隔壁说木宽今天回来了,明天你去趟他家,千万要他把人参的钱给还了,这几十块钱都欠了一年多。”老医生唯唯诺诺道:“还是你去吧,我去怕要不到。”老妇人气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怕什么怕?”
    “他们夫妻俩嘴巴都厉害,我说不过他们。我去了要是要不到,反而打草惊蛇让史木宽溜了,又不知道藏哪去了,华小菊又没钱,那就不定指望什么时候能还上了。”老医生陪着笑说。
    “行了,我去。”老妇人指着老医生数落道,后者低着头“嘿嘿”笑着,“你个猪脑子,说起来就来气,你让史木宽赊账,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是什么脑子啊?”
    老医生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开水烫的样子:“猪脑子吗,你不都说了。”
    老妇人怒不可遏,抓起听筒作势要打。老医生闪开了,辩解道:“莫打莫打,我当时是鬼迷心窍了。他骗我说有大老板在收购老人参,要把我家的拿去卖了,钱立即给我们,他只拿点中间费。我打听了一下,要比市面上高出五成,想发点小财,就让他把人参拿走了。谁能想到他连相熟的也骗。”
    “所以说你是猪脑子。他就是一无赖,在外面不知道借了多少高利贷,真把人参卖了个大价钱,也被他拿去先还债了,不然还不让人砍死?”老医生不敢反驳,连连点头。老妇人还不解气,对余文说道:“这傻子让人把家里藏了十几年的几株老人参给骗走了,你说可恨不可恨?那可是正宗的长白山野山参。”话锋一转,又回到余文的话题:“所以啊,不要怪我们不近人情,实在是我们也不容易。这样吧,孩子先待在这里,你去拿钱来吧。”
    余文思忖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只表,递过去道:“这只手表还值点钱。孩子病了,夜深天冷,我想让他早点回去躺着休息。手表押在你这里,明天我带了钱来赎。”
    老医生接过表,看了看时间,又将其放在耳边听了听,点点头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放在手心掂了掂,对余文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不会是偷来的吧?”
    余文苦笑说:“哪能啊,朋友送的。”
    老妇人将表藏进了口袋,拍了拍,生怕掉出来:“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表我们一定好好保管,等你来赎。”
    睡了一夜,一早起来余文摸摸余三思额头,烧已退了下去,顿觉心安。给他做好了粥,嘱咐他把粥喝了。
    把余三思安顿好,拿了钱去老医生家赎表。镇口碰见一个人匆匆忙忙从镇里出来,正是史木宽。余文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啊。”史木宽忙着低头赶路,闻声看见是余文,略觉惊异:“你这个外乡人,怎么还赖在镇里?”余文皱皱眉,忍住了没有发作说:“你们镇风水不错,我打算在此长住一段时间。一大早的,你这是要去哪啊?”史木宽警觉地望着余文道:“当然要去办正事。听说你去我家找过我,怎么,还在惦记手镯?”
    余文正想将话题引到手镯上,说道:“实不相瞒,淘旧物如相女人,有一见钟情的说法。自从那天我看见镯子之后,日思夜想,看来和它很有缘分。你如果有兴趣,我们不妨再聊聊,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史木宽问道:“你能给什么价位?”
    “上次匆匆扫了一眼,看得不是很细致,所以还要再看看它的质地、品相。不过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比市面上高出三成的价格。”
    史木宽带着疑虑打量了余文一眼:“不是我不信你,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你有这么多钱。”
    “钱不是问题。再说我还带了幅明代字画,你能看上眼,也可以交换。”史木宽眼睛一亮。
    “不过。。。”余文沉吟道。
    “不过什么?”
    “这么贵重的镯子,我还是对它的来路存疑。”
    史木宽拍着胸脯说道:“来路当然不会有问题,是我家祖传的。你如果不信,这买卖不做也罢。”
    “我信你。你把镯子拿来再让我看看。”
    史木宽望了望身后,有镇民扛着农具走来,神情紧张压低声音说道:“现在镯子不在我身上,这样吧,等下次空了我去找你。你住哪里?”
    余文指指远处的庙顶:“那里。”史木宽哑然失笑:“住庙里,好,好地方。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一定会来的。”不等余文回答,匆匆离去。余文没办法,只能耐心等其上门。
    再往镇里走,碰见了昨晚医院那老妇人疾步而来。老妇人见到余文,急着问道:“是你啊,正好正好,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的出镇去,胖胖的,留着八字胡?”余文打过了招呼,说:“你指的是史木宽吧?”
    老妇人警觉地问:“你跟他认识?”
    余文解释说:“说不上认识,原来见过一面的。他刚出镇去了。”
    老妇人闻言就要去追,想起什么,回头教导说:“年轻人,千万别和他混在一起啊,不然迟早要把你坑了。”
    余文想起正事,将她叫住道:“我把欠的钱给你,你把表还我吧。”老妇人双手在口袋上拍了拍:“我没把表带身上。你去我家吧,老头子在,你问他赎。顺便帮我带个信,就说史木宽跑了,我追他去了,让他做中午饭。”如一只老母鸡一般跑得飞快,一转眼不见了踪影。
    老医生正在给人看病,看见余文就伸手要钱。余文把口信带到了,老医生听了着急,也要出门去追,忽然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老婆子说让我做饭的,我去追了没人做,她怕是要生气的。”
    余文问他赎了表,回到庙中,余三思已趴在桌上做作业,精神尚好。余文以为他病好了,甚是欣慰,觉得打针还是管用的。谁知到了晚上,余三思又说热,觉得难受。余文拿出药让他吃下,用毛巾浸了水敷在其额头。余三思昏昏沉沉睡了一晚,第二天不见好转。余文没有办法,又将其送到医生处去打针。
    老医生正垂头丧气坐着听老妇人数落,看到余文父子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昨天那老妇人一路问过去,路人都说史木宽刚过去不久,老妇人便一直追,追了足足四五里地,硬是没有追上。老妇人带着满身臭汗和一肚子火,回到家中见到老医生就骂,一直骂到今天,搞得家里鸡犬不宁。老医生恨不得出去游诊,此时有人送上门来,喜出望外,对老妇人说:“别唠叨了啊,看病了。”老妇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问余三思又怎么了。余文说你的药不管用,又烧起来了。老医生抚了抚眼睛,不高兴道:“怎么能说不管用呢,昨天不是退下来了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情有反复那也是正常的,也说明昨天的药剂量还不够。老婆子,你说是吧?”老妇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帮腔道:“人是最复杂的机器知道吗,就算是神医华佗,也不敢保证什么病都能药到病除吧?”
    余三思忍不住呛她道:“不是你说打了针吃了药,马上就能好的吗?”
    老妇人脸微微一红,粗着脖子说:“我说过这话吗,就算说过,那也是为了安慰你。”
    余三思要再争论,余文阻止道:“现在该怎么办?”
    老医生道:“都说治病要治标治本,你孩子这发烧啊,是标,着凉感冒引起的发炎是本,这样,我再给你们消炎药,回去吃着,会好起来的。”老妇人连声称是。于是又配了一堆药。
    余文把药都拿回家,一边继续给余三思吃,一边观察。几天里,余三思的体温时高时低,吃了药不见有好转迹象。余文一日路过青岚饭店,与她说起此事。青岚说了一句,该不会是魂灵吓出了吧,慧儿以前也是几天高烧反复不退,请老人叫了一下魂,第二天便好了。余文若有所悟,回到庙中翻出一本古籍,看到上面确实有小儿惊吓易引起高热的记载,以及相应的破解之术。回去跟青岚说今晚打算给余三思招魂,可否过来帮忙。青岚一口应允。
    到了晚上,青岚便带着慧儿来到地藏庙。余文与她们打过招呼,将所需做的事情大致交代了。拿出笔纸画了一道符,烧成灰放入米汤中,给余三思喝下,让他躺在床上。余三思不久便沉沉睡去。慧儿看到余三思病得脸色惨白,额头滚烫,不禁皱着眉头很是担心,不断地替他换毛巾冷敷。
    余文拿出一个空碗,将一张黄薄纸覆于碗上,以红线将黄纸绑实于碗口。点着三支香,对着灶神爷拜了三拜,将香插于他前面的香炉里。青岚寻着灶口,将火烧旺,添了几次柴,灶便热了。青岚灭了火,但留火星,去掉锅,在锅口盖一竹晒,对余文说可以了。余文将黄纸碗放在竹晒上,又舀了一碗水放在灶头,对青岚说有劳了,抱起余三思,坐在灶后。慧儿好奇又紧张地望着。青岚嘱咐她不要出声,拇指扣住四个手指作捋状,从碗里抓出一把水,一上一下如撒面粉一般将水洒在黄纸上,每撒一下口中念一句:“余三思,回来哦。”余三思自然是不会答应,余文替他答道:“哎,来了。”如此十余声,便听青岚惊喜地喊道:“有了。”余文放下余三思,将黄纸碗拿至灯下一照,见到黄纸下缀一水滴形成的亮斑。余文将黄纸取下,细细绕着余三思的额头擦了一圈,并喂他喝下碗中的水。此谓灶神叫魂。
    做完这些,余文又放下余三思,让他躺着床上。慧儿担心地问;“余三思怎么还不醒?”余文答道:“睡着了是好事,睡得时间越长,烧退得越快。”青岚问:“接下去又要做些什么?”余文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等他醒来了。”
    余文和青岚守着三思。慧儿因日常里也不来庙里,对于神台上供奉的各个菩萨煞有兴趣,开足了灯将正殿点得通亮,一个一个细细打量,居然也不害怕。对于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还跑过来问余文。余文耐心给她讲菩萨的故事,慧儿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心满意足跑开去。青岚见她玩得开心,不禁嘴角含笑,问余文:“三思他妈呢,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余文说:“孩子小时候就去世了。”
    这话引起了青岚的同病相怜之意,望着余三思说道:“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啊。我家慧儿也是,她爸在她三岁的时候就走了,从小就比别人敏感,动不动就哭,现在懂事了倒要好一点。”
    余文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没有再给她找一个爸?”
    “想过,没有合适的人呗。”青岚捂着嘴嗤嗤笑了一会,“主要怕找一个不对她好的,让她受委屈。毕竟是后爸,找个能疼她的不容易。你呢,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吗?”
    余文脸露尴尬:“我居无定所,还带着他这么个拖油瓶,谁愿意跟我。”
    青岚“哦”了一声,眼神飘忽地说:“那你们就没想过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吗?”
    余文沉思了一会答道:“时候没到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青岚见他不愿意多说,识趣地也不多问,只说:“你看这里山美水美的,以后就住在这里算了。”
    余文点头道:“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真想年纪老了就住在这里。”
    青岚笑道:“为什么非得等年纪老了,难道就只适合养老吗?”
    余文开玩笑说:“就怕时间长了,你们要赶我这个外乡人。”
    青岚横眉做严肃状:“你这么有本事的人请都请不来,谁要敢赶你,我第一个不答应,我直接就和他拼了。”
    余文笑着摇手道:“别,还是算了。你是貌美如花,我是贱命如草,为了我这么个人拼命可不值得。”
    青岚也憋不住笑了:“看你把自己说的。你的本事镇里都传遍了,说得跟神仙一般。你是道士吗?”
    “我不算道士,顶多是学了一些雕虫小技。乡亲们言过其实了。”
    青岚敲着自己的额头说:“你看我笨的,你结过婚又有孩子,当然不是道士了。”
    余文摇头说:“那也不尽然,有些道士,像正一教的道士是可以结婚生子。那刘道士在你们这边很有名吧,他应该也结过婚。”
    “这我倒不知道,镇里有什么丧事基本都找他来做道场。不过是没听说他住在哪个道观里。”
    两人东拉西扯聊了一会,青岚摸了摸余三思的额头,似乎有所好转。看看时间已经晚了,便起身说:“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余文道了谢,将两人送至庙门口。外面晚风习习,分外凉爽,树叶在风下沙沙作响,和蟋蟀合奏一曲,轻柔地唱着月光曲。镇子里灯光点点,不时传来狗吠声,更添几分静谧。余文深吸了一口气,彷佛能将这安详的气息吸进肺里,油然而叹道:“真是个美丽的镇子。”青岚回眸一笑道:“那你就留在这里啊。”余文也对着她笑了笑。
    送走两人,回到庙中,余三思已经醒了,在找水喝,看到余文进来,问:“慧儿她们走了吗?”余文点点头,问他:“感觉好点了吗?”余文晃了晃脑袋说:“好多了,还有点饿。”余文给他煮了一碗面,又加了个荷包蛋,余三思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此时吃得狼吞虎咽。余文见他这副吃相,便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趁他吃饭的间隙,从背包底下找出一块蓝色的石头,递给余三思让他带上。余三思停下筷子,疑惑地接了过来,只见石头在灯光照耀下,两只眼睛闪着幽幽的蓝光,夺人心魄。石头串了一根金丝红绳。余三思将红绳套在脖子上,问:“这是宝石吗?”余文摇头说:“不是,这是镇魂石,你带着以后魂灵就不会轻易被吓出了。”又神情落寞地说道,“这是你妈一直带着的,死后别人送回来的。”余三思心中一凛,想多问一些关于母亲的信息,但余文已经出去了。从小到大多少次都这样,一说到关于母亲的信息,父亲总是闭口不提,或者说个片言只语,要多问了他就会精神低落甚至发火。余文已经习惯了父亲的逃避,只能从了解的信息碎片中拼凑一个母亲的形象。
    青岚母女俩有说有笑,哼着小曲回到家,远远看到一个黑影弓着身子凑在窗前,偷听屋里的动静,应该是没听到什么,又换了扇窗户去听。青岚以为是贼,脊背一凉,示意慧儿不要出声,从路旁捡了一根木棍,蹑步走了过去。慧儿见势也找了个木条,紧跟在她母亲身后。那黑影一门心思顾着屋内,没留意有人过来。青岚到了她背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黑影吓得跳了起来,大叫着转过身。青岚一看,是三家婆。这人是镇里有名的好事之徒,喜欢搬弄是非,说人长短,青岚日常里与她并无多少来往,奇怪她今天大晚上的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三家婆回身瞧见是青岚,拍着胸口连呼“吓死我了”。
    青岚放下木棍,问道:“三家婆,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三家婆惊魂未定,脱口而出道:“没事没事,就顺道过来看看。哦哦,对了,我来买点盐来着。”
    青岚冷笑道:“那可真是稀客吗。阿苗家的小店就开在你家边上,倒舍近求远来我家买啊。”
    三家婆讪讪笑道:“他家卖完了,就只好来你这买了。”
    “这么晚了买盐回去,还要做菜吗?”
    “烤土豆来着,老头子饿了,给他做了当点心吃吗。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了,我来买东西,有生意上门你还不乐意啊。”
    青岚掏出钥匙,借着昏暗的月光开了门,摸索着点燃了油灯。慧儿跟着她进了门,招呼三家婆道:“奶奶,你进来吧。”三家婆嘴中说着“不了”,转身欲走,被青岚一把拉住说:“三家婆,你怎么没买盐就走了。”三家婆见搪塞不过,只得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布袋,抖开来掏出一个硬币。青岚从柜台后拿出盐,见三家婆十分不情愿,心中略解气,没好气地说:“给,拿好了啊,下次常来。”三家婆接过盐,走到门口,忽想起青岚母女回来的方向似乎是从镇口来的,问在门前玩的慧儿道:“你们刚才是去哪里了啊?”慧儿回答去庙里了。三家婆本已如斗败的公鸡一样,听了眼睛一亮,精神一振,又退到柜台前啧啧叹道:“我说这么早就黑灯瞎火了,原来是去庙里约会去了。”
    青岚脸红道:“你乱讲什么,人家孩子魂灵吓出了,让我去帮忙叫魂的。”
    三家婆见自己掌握了主动权,甚是得意,摇头晃脑道:“哎呦哎呦,人家是谁啊,叫得挺亲热啊。对哦,是那个外乡人。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一个没老婆,一个没老公,一个带着儿子,一个带着女儿,找了对象那是现成的儿女双全呐。”
    青岚恼道:“三家婆,你快别瞎说了,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这样说被人听见多不好。我真的只是去帮忙的啦。”
    三家婆却是来了兴致,凑近了缠问道:“我说青岚,你老公走了五六年了,镇里那么多男的打你主意,你真的不动心?怎么,对一个外乡人动了心了?”
    青岚骂道:“你要再胡说八道,我要赶你走了。
    三家婆嘿嘿笑了:“你看你,心虚了吧。”青岚将她推身往外赶,三家婆嬉笑着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女人吗,春心动了也是正常的。”青岚怒嗔其为老不尊,三家婆却不以为意,“镇里男人那么多,要找就找他们,千万别找外乡人,不然肥水流了外人田,这帮男的还不得恨死你。”青岚一把将其推到门外道:“我爱找谁就找谁,你管不着。”“嘭”的一声关上了门。门外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
    慧儿不解地问道:“妈妈,三家婆婆是说你找余叔叔做我的后爸吗?”
    青岚心中一震,搂住了她的肩说:“她这是在乱说呢,妈妈不会找人的。”慧儿依偎在她胸前:“妈妈,我长大了,懂事了。余叔叔是好人,我希望你跟他在一起。”青岚不觉动容,紧紧地将慧儿搂在怀里。
    此时有人敲门,青岚以为是三家婆,起身不悦地说:“三家婆,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吗?”打算跟她大吵一架,打开门一看却是余文,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是你啊,你怎么来了?”余文见他气势汹汹,愕然道:“我来买点东西。”慧儿看到余文,雀跃地跑出来说:“余叔叔,我们正说你啊。”青岚满脸通红,挥手阻止她说:“小孩子家不要乱说。快去睡觉了。”慧儿吐了吐舌头,走进了房间。青岚朝外看了看,没有见到三家婆的影子,将余文让进了屋子里:“这么晚了还要买什么东西?三思怎么样了?”“醒了,饿坏了,一碗面吃完还说饿,没什么吃的,只好来你这边买点。有面吗?”

    青岚走进柜台看了看,说:“有的。”余文边掏钱边问道:“刚才是什么人来找麻烦吗?你一副怒气冲冲要拼命的样子?”
    青岚不好意思地说:“让你笑话了。是镇里的一个老太太,可烦了,刚才跟她争论了几句。你快回去吧,三思刚生完病,一个人待着让人不放心。”
    余文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紫色的玛瑙手链:“这个送给你,感谢你帮我们。”
    青岚忙不迭摇手道:“不不不,举手之劳而已,这礼物可受不起。”
    余文把手链摆在柜台上:“这是以前一个朋友送我的谢礼,也不贵重。我们父子俩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多亏了你经常照顾。请收下吧,你不收我会很不安的。”对着青岚微微鞠了个躬,走了出去,将店门轻轻带上。青岚拿起手链,戴在左手上,望灯处一照,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来回端详,嘴角泛起笑意。
    余文走出百来米远,黑影处窜出一个人,似有不满地念道:“啧啧,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余文见是一个老妇人拦住了去路,问道:“老人家,你找我有事?”那老妇人正是三家婆,上下打量着余文:“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是住在庙里的两父子吧?”凑近余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说说,你们俩在里面干什么了?”余文意识到她便是青岚口中所说的镇中老太太,见她挤眉弄目,举止猥琐,起了反感之意,冷冷说道:“我买包面而已。”
    三家婆看他右手拿着的面,又凑近细瞧了瞧,心有不甘说道:“面我老婆子也喜欢吃。不过这大晚上的,你就为了买包面跑这么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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