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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谪圣录》——重新演绎西游故事[第1页]

作者:平生吟啸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4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访道须菩提,交游七大圣。
    西行复东游,天地任驰骋。
    一念化仙魔,六道勘死生。
    谪世历红尘,入圣体全真。

    第一章 转世为樵
    古槐镇,名为镇,其实只是一座人丁不满千数的大村落,名字就来自于镇子口那棵须七八人合抱的千年老槐树。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斜靠在这棵槐树下,手上拿着一个装满茶水的大葫芦,发一会呆,渴了灌几口茶,再接着发呆。
    韩复原是镇上的樵夫,但连自己都记不清已经多少天没上山打柴了,每天从早到晚地躲在树荫下,直勾勾地望着镇子口那条小路。乡亲们都议论说是因为与他相依为命的老母亲突然去世,一下打击太大,怕是得了失魂症,对他甚是同情,谁家中有了富余的食水也不忘周济一些,总不至于看着他饿死。
    “唉,狗娃子真是孝子啊,可惜了!”议论到最后总是以这样一声长叹结尾。
    听着乡人的议论,韩复只能是心中暗自摇头苦笑,不过有人送吃送喝总是好事,要不然自己还得为一日三餐奔波,受累事小,错过了苦等的那人可就万事休矣。
    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韩复依然觉得如梦幻般不真实。他原本是二十一世纪天朝基层小公务员一枚,同体制内那些没有后台的同僚一样,薪资有限,晋升无望,默默地为少数人充当着垫脚石的角色。生活日复一日地过,不敢奢望为国家为人民做多大贡献,只求对得起自己那份微薄的工资,当然,如果领导板着脸训话的次数少一点那就更好了。然而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这种一眼可以看到退休的平淡生活被突然间打破,他居然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想起来都怪自己耳根软,成天被媳妇长吁短叹地念叨谁谁的同学已经是科长啦,谁谁的老公听说要提主任啦,弄得不胜其烦,终于靠着三杯马尿壮胆,买了东西冲到局长大人家里“汇报工作”。结果好巧不巧,正碰上局长请了上级主管部门的某领导在家中品鉴红酒顺带交流思想,而拎着大包小包的韩复自然就成了局长表现思想觉悟的上好靶子,一顿直触灵魂深处的训斥批判之后,被连人带东西地扔出了门外。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去的路上,韩复满脑子就剩俩字——“完了”,然后拐角处突然出现两盏远光灯,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感觉自己一下子飞了起来,等再次睁开眼……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穿越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坏事,前世父母双亡,无儿无女,工作没起色,回家看脸色,那种生活实在没什么可眷恋的,有机会换个活法,挺好。
    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尽管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樵夫,但小时也是在族中读过几年私塾的,虽因经常被村里老人直呼乳名“狗娃”显得有点不上档次,但单论国学水平其实不比前世那些大学生差,倒是为他快速融入这个时代提供了不少便利。何况古代“向钱看齐”的风气也没那么浓,渔樵耕读不论穷富都算是正经行业,将来未必就混不出个前程来。最妙的是,这樵夫还是个孝子,全心伺候老母小半辈子,母亲去世后连着三天滴水未进,除了哭还是哭,在邻居帮衬下好容易安葬了母亲,回到家中睹物思人,竟是又活活哭死过去,这才让自己机缘巧合下得了这具身躯,顺带着还继承了孝子的名头,要说这年月好名声可比金银值钱呢。
    然而当韩复踌躇满志地继续搜寻樵夫的记忆,想搞清楚现在是哪朝哪代应该投奔哪方势力时,所得到的信息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他打得懵立当场:这里根本不是中土,而是传说中的西牛贺洲,身后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灵台方寸山……
    ——西游世界!
    方寸山、菩提老祖、孙悟空还未成名、自己是个樵夫……整理着头脑中的线索,韩复逐渐得出一个令人绝望的推论: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很可能就是那个蹦出来给孙悟空唱几句歌指一下路,然后……就没有然后的樵夫路人甲!
    韩复顿时不淡定了,前世已经过够了这种没存在感的日子,好不容易人生有了转折,又想把我扳回老路?看看人家穿越,不是到三国当盖世英雄,就是去宋末当擎天巨擘,凭什么自己到哪都要跑龙套?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此时身为万中无一的穿越者。韩复深埋心中的狠劲被悄然激起,暗下决心道,既然来到了神话世界,自然要为自己谋点神仙福利,怎么也寻摸个炼气法门、灵丹妙药什么的作为乱世活命的本钱。日后就算不能得道飞升,至少还有机会学孙猴子结筏出海,回到自己熟知的世界去干一番事业。
    有了这般计较,身后又是灵台方寸山、菩提老祖的道场,韩复第一个念头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能拜入菩提门下,以自己穿越者的智慧,讨得祖师欢心传授个几式仙法,甚或赏点仙剑灵丹之类的不是没有可能!可惜现实往往比理想骨感得多,他在山上转悠了三四天,连斜月三星洞的门槛都没摸着,每次接近半山腰时道路就变得模糊晦暗,自己脑子也跟着变得浑浑噩噩,这么转来绕去的,等意识清醒了便发现又回到了山脚。
    山上肯定设了阵法,韩复悻悻地想,就知道书上写的什么大开山门、广收门徒都是假象,菩提老祖压根对凡人没兴趣,搞出这么大声势就是为了等他的好徒弟孙悟空。他甚至不无恶意地揣测,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仙根本就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苦心布局只为了把这猴子教出一身本领再放出去扰乱三界,以达到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
    好在韩复也算是个有毅力的人,前世浑浑噩噩也就罢了,现在眼前有了这么一线光明,自然不会轻言放弃。菩提老祖不是要等孙悟空么,我就来截胡一把!到时候寸步不离地跟着猴子一起上山,看你还能把我转到哪去。
    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直从蛙声听到蝉鸣,不知不觉已经入夏,那一日又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又白等一天,韩复叹了口气,锤了锤酸麻的后背,正打算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起身时一抬头,震惊之下差点扭到了脖子,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
    镇口的牌坊下,一道疲倦的身影沐浴着夕阳的余晖,蹒跚而来。那人身躯短小如儿童,伛偻似老翁,长长的影子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似要将这天地都劈成两片!
    韩复抹了抹眼角,不由得轻笑起来。
    终于,等到了啊。
    第二章 灵猴入伙
    冷静,要冷静,第一印象至关重要,一定不能失了身份。
    韩复不断提醒着自己,快步转到树后,一边手忙脚乱地拉平衣服上的褶子,一边在心中将“台词”又默念了三遍,确认无误,正戏开场。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韩复从树后缓步走出,旁若无人般朗声颂起歌诀,不时却用眼角余光偷扫一下猴子的反应。
    这首《满庭芳》据说是若干年前老祖某位弟子下山传授,据说颂之有清心明目、延年益寿之效,因此流传甚广,镇上几乎人人会唱。“菩提老祖倒是精通营销宣传之道。”韩复每日背诵时都不禁暗自腹诽。
    再看那猴子,本已步履沉重,疲顿不堪,听到歌声,先是一愣,继而两眼都似放出光来,手舞足蹈,欢欣不已,便如快要枯死的野草突然迎来一阵甘露,整个人都绽放出生命的光彩。
    韩复看得暗自咂舌,嘴上也不由停了下来,那猴子如同大梦初醒,几步窜将过来,一把拽住韩复的裤腿哭求道:“神仙老爷,神仙老爷啊!俺辛苦漂泊十数个年头,终于寻到真仙了,神仙老爷在上,便传猴儿一个得道长生之术罢!”
    “你这猴头,说的甚么胡话。”韩复强抑内心激动,尽量用淡定的语气呵斥道,“吾若已修得真仙之体,又何必在此穷乡僻壤苦等仙缘?”
    “仙缘!”猴子瞪大了眼,手上却一点不肯放松,“神仙老爷既有仙缘,不如……不如捎带上俺,俺将来若学道有成,必有一番报答!”
    这么容易就上钩了,韩复心中暗喜。本来么,依着这猴子的跳脱性子,若说让他带自己上山,不仅被他看轻,没准半路还嫌累赘把自己甩了,这一下反客为主,变成“捎带”猴子上山,不仅不用担心跟不上他的脚程,还送出一份人情,真是善了个哉的!
    “吾虔心向道,又岂是图报之人。不过看你这猴头能口出人言,也是天生异种,茫茫人海于此相逢也是一场缘法……罢罢罢,便送你一桩造化如何?”
    猴子听得此言,松开双手纳头便拜,欢喜道:“请神仙教我,请神仙教我!”
    韩复一指身后大山道:“此山名唤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修为精深,道法无边。只是山中有护山大阵,非有缘人不得入,吾在此苦求百年,终日以行樵自砺,终于打动祖师,敕令明日卯时大开山门,那时你随我一同上山便可。”
    猴子喜得抓耳挠腮:“这等好事偏让俺遇上了,真是造化,真是造化!”未几,却又皱眉道,“既然山门专为神仙老爷而开,俺若冒然同去,却怕山中祖师不喜。”
    哼哼,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知道担心就好,便是要让你明白少我不得。
    “是我邀你同去,祖师要怪也是怪我,与你无关。”见猴子已经对自己完全信服,韩复也不再拿腔拿调地言必称吾了,“只是你野性未除,为免惹恼祖师,我须与你约法三章。”
    猴子欣然应道:“神仙老爷只管说来。”
    “第一,明日上山时你趋前,我在后,不可乱了顺序。”
    “不会乱,不会乱,官府老爷出行,就是官轿在后,衙役在前,俺也是有见识的。”
    其实是担心哥哥我走前面又被护山大阵“送”回山下出丑而已,你能这么想就最好,倒是省了一番口舌。韩复心中暗喜,脸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第二,上山时我要拽着你的尾巴,省得你乱窜乱跳,误动山中禁制。”
    猴子听得好奇,试着扯了下自己的尾巴,一下没收住力,疼得差点掉出泪来,但为了求仙大计,也只得苦着脸答应下来。
    这下不怕你上树乱窜,把我甩丢了。韩复心中大定,旋又正色说道:“第三桩事,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今后不得再叫我神仙,你我兄弟相称便可。”
    猴子大惊失色,慌道:“这……这如何使得!”
    韩复心中比他更急,怎么就使不得了,我弄这幺蛾子也就为了糊弄你,真把这称呼带到山上,让菩提老祖知道我在他徒弟面前装神弄鬼,别说拜师,不一掌拍死我就算不错了。
    “咳咳,这个,修道之人不拘俗礼,同道便是兄弟。且菩提老祖仙法齐天,在他老人家面前你我与地上蝼蚁并无二致,再妄称神仙却是徒惹人笑而已。”
    听得“仙法齐天”四字,猴子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满脸都是期盼之色,口中喃喃应道:“如此,一切便听神……兄长吩咐!”
    韩复不由得撇了撇嘴,改口倒快,你这猴子心里不知美成什么样呢。他却不知,自己为圆谎而胡扯的几句话,对猴子的将来产生会多大的影响,不仅催生了他对“齐天”的深切向往,更导致了他与各路神仙称兄道弟的社交习惯……此是后话不表。
    一切交代完毕,韩复这才真正安下心来,又腆着脸到邻人家中要了些残羹冷炙,回来与猴子一同分吃了。猴子只道他是以此磨砺己身,心中大是感佩,韩复却不知他的心思,吃饭时也是背过身去,生怕被猴子看出自己眼中的窘迫。
    勉强填饱了肚子,韩复原本想带猴子到家里暂住一晚,却想起自己因为怕错过机会,已经几个月没离开这棵槐树了,就算遇到刮风下雨也只是到最近的人家屋檐下躲避一宿,此时家中想必早已沦为老鼠宅臭虫窝。当下便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反正横竖也不差这一晚,索性继续幕天席地,装一装亲近自然的隐士高人。
    夜深了,一人一猴各自带着对明天的向往,在树下沉沉睡去。猴子拉着韩复的裤脚,韩复拽着猴子的尾巴,睡得香甜无比。
    第三章 穿越幻阵
    红云破晓,旭日东升。此时正是初夏,卯时初刻天色已开始放亮,一人一猴迎着晨曦快步走在上山的路上。
    方寸山是灵气钟结之所,越往高处行走,越多奇花异草,看得人目不暇接。猴子天性好动,几次忍不住上树寻摸“仙果”,都被韩复拽着尾巴硬生生拉回来,疼得龇牙咧嘴,叫苦连天。
    韩复其实也是苦不堪言,猴子天生怪力,他拽了几下感觉臂膀都要脱臼了,无奈出声喝道:“你这猴头可是忘了约法三章么?山中禁制无数,若是触动了些个,管叫你魂飞魄散,难入轮回!”
    猴子吓得缩了缩脖子,倒真是安分了些,但毕竟是精力过剩,束住了手脚,嘴上可是半点都没歇着,一路上口沫横飞,从自己石胎化灵讲到误闯仙府,从山中逍遥说到四海漂泊,也不在意韩复有没有在听,顾自讲了个不亦乐乎。
    韩复对猴子的履历早已倒背如流,初时只觉聒噪,但看着猴子毫无心机的神情,听他说着第一个跳进水帘洞时的荣耀自豪,带着猴群躲避虎豹熊罴时的心有余悸,亲眼看着老猴子去世时的无助惶恐,时而欢欣鼓舞,时而唉声叹气,韩复的情绪也渐渐被他感染。当猴子大着胆子问自己来历时,也不再板着脸吓唬,只半真半假地诌了一通,说自己原是落魄小吏,受尽上官欺压、同僚排挤,某天机缘巧合救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得授了个驻容延寿的法门,后来索性辞官不做,遍访仙迹求道长生云云,听的猴子大生知己之感。
    说到姓名么,自然是用的前世的名字韩复,毕竟这是自己与过去唯一的联系,更何况那樵夫的惯用称呼“狗娃”总是万万讲不出口的……
    一路谈笑,行程却未有耽搁,一个是山林当家的猴王,一个是拾柴为业的樵夫,走起山路来脚程自是极快,一顿饭工夫便已到了山腰。眼前又见那块堪为路标的拦路巨石,以往到此便只能往左右绕行,那猴子却仿佛视而不见,脚下不停,直直向着正前方蹦去,眼见下一刻便是猴脑溅大石的场面,韩复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话音未落,猴子已整个没入石中,只有一条绷直了的尾巴还攥在自己手中。还没等回过神来,石头上又冒出一个毛脑袋,却是猴子回头奇道:“兄长,何故止步怪叫?”
    韩复惊魂稍定,兀自强辩道:“适才想到将登仙境,不由心情激荡,故发此长啸,以抒胸臆。”
    猴子无奈地挠挠头:“兄长果然非常人行非常事,只是俺却怕误了时辰,不如先紧赶几步,等到了山顶俺陪着兄长一起树那什么熊……可好?”
    说完又心疼地揉了揉尾巴根儿,喃喃自语道:“这一路也不知扯了俺多少回,须知俺这尾巴也是皮生肉长的。”
    韩复大窘,连忙说道:“贤弟所言在理,当是速速赶路为上。”说罢,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都是幻觉,都是幻觉,且拼上一把,脑袋撞了不过碗大个包,打上胶布又是一条好汉。”如此乱七八糟念叨一通,心下稍宽,一咬牙一跺脚便发力向前撞去!
    只听耳畔风声呼呼,整个人竟是穿云过絮般毫无阻力,一股子前冲之力完全使在空处,踉跄几步险险站住。回头看去,巨石犹在,自己却是毫发无伤地过来了。
    果然是幻象!韩复几乎要大笑出声,自己这下把宝押在猴子身上真是赌对了。一时豪气顿生,转过头来却正对上猴子布满哀怨的双眼,韩复看看手上几乎被捏得没有血色的长尾巴,心中大愧,掩面道:“先赶路,先赶路,莫误了时辰……”当下二人再不停歇,在密林山径中纵步急行。
    这猴子乃是天地灵气所孕,尚未沾染红尘俗障,神清目明,护山迷阵对他形同虚设。韩复被他牵带着,恍惚间也不知穿过多少巨石怪木,遇见多少豺狼妖魔。越是行往高处,幻境越是骇人:脚下毒虫遍地走,林中野兽吼不停,身后无常来索命,前有悬崖路难行。
    可怜韩复前世自幼长在城市当中,连死老鼠都没见过几只,哪曾碰到过如此阵仗,直惊得两股战战,虚汗淋漓。后来索性便闭了双眼,只拽紧手中尾巴任其牵扯前行,只苦了猴子一路疼得倒吸冷气,咝咝之声不绝于耳。
    如此又奔走了大半个时辰,突然眼前一亮,却是已经钻出了密林,二人长出一口气,心头一松,顿时双双瘫伏在地。这一路把韩复给吓的,把猴子给疼的,当真是面白如纸,汗崩如浆。
    还没等歇过魂来,忽听上方仙乐阵阵,钟鼓齐鸣,紧接着一道金光直冲云际,远近山峦如奉号令,奇光异彩接踵而起,刹时浮现金莲万朵,天地之间光芒大盛,令人目不能视。
    过得一刻,仙音渐歇,金光散去,韩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得:虎豹熊罴去无影,妖魔鬼怪何处寻,漫山祥云绕宝树,遍地灵草拱仙琼。哪里还有之前那番人间地狱的景象,全然一片清平世界、仙家福地!前方百步之外,一道青石长阶逶迤而上,两边松柏遮道,空中仙鹤盘旋,山顶处云雾蒸腾,霞光万道,想来当是祖师仙府所在。
    韩复不禁咂舌,这便是仙家手段么?当真好威风好气势,要是能学到这手本事那才真叫不虚此生。再看那猴子,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韩复强自镇定下来,干咳两声唤得猴子回了魂,拍着他的脑袋说道:“好教你得知,这是祖师知我前来,故示以无上神通,以坚我求道之心哩!”
    猴子满眼惊羡道:“不想那菩提祖师对兄长如此青眼有加,当真是有大机缘之人,俺却是寻对了门路也!”
    韩复笑道:“此亦是你之缘法,毋须妄自菲薄。且随我上去拜见祖师。”
    行到石阶尽头,忽有一阵清风吹过,立时云开雾散,现出一座古朴洞府,洞门十步开外伫立一座石碑,约有三丈高,上书两排苍劲大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猴子此时尾巴没了束缚,又见寻到了仙府,嘴上顿时去了把门的,只欢喜道:“果是此处了,那老祖师倒是有心,生怕俺们寻错了门,还给立了石标哩!”
    韩复笑骂道:“你这猴头满嘴胡言,小心祖师听见,将你拿去先打上二十板子!”
    看四下无人,这才对猴子掩嘴说道:“看祖师却不是个会过日子的,方才上山时又是风又是雨偌大手笔,自家洞府却还没山下土财主的宅子大,进了里面怕是放不开你窜跳腾挪,却跟关禁闭没甚分别。”
    二人正自说笑,只听吱呀一声,石门洞开,走出一个仙童来。看去约莫十三四岁,头梳双髻,眉清目秀,模样甚是可喜。但见他双手叉腰,开口大喝道:“何人在此聒噪!”声如雷鸣,在山间来回冲荡,其间隐有梵唱之声,直震得沙石飞溅,叶落如雨,惊起寒鸦一片。
    猴子胆小,跐溜躲到韩复身后,捂耳道:“好个童儿,莫不是雷公转世的罢!”
    韩复心中惊疑更甚,好一个童颜巨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降魔狮子吼?明明是道家童子,却修的佛门神通,真是奇哉怪也。
    那童子见无人应答,怒容顿生,深吸一口气,便待再喊。韩复一看这还了得,连忙快跑上前作揖道:“仙童莫喊,仙童莫喊。适才是我等在此饶舌,打扰了府中仙师清修,罪过罪过!”
    童子面露不豫之色,道:“既知有过,为何迟迟不应,却要我在此徒耗真气。”
    韩复哭笑不得,心道刚才离你不过十步,眼角余光一撇就能看到,明明是你自己脖子僵硬外加高度近视,要不就是故意显摆本事,这时却来怪我,好没道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陪笑道:“方才见仙童施展神通,实是惊得目瞪口呆,故此应答迟了,万望仙童赎罪!”
    童子面色稍霁,嗤笑道:“凡夫俗子,却晓得什么神通……适才是祖师传下法旨,着我引门外之人入正殿相见,想来便是你了,快随我进去罢。”
    “如此有劳仙童。”韩复连声道谢,转头对猴子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走了走了!”
    那童子听见韩复招呼声,一回头正看见猴子欢天喜地跑过来,赶忙张开双手撑住大门,惊怒道:“哪来的野猴子,还不速速离去,若惊扰了祖师,打杀你事小,却要连累我挨罚哩!”
    韩复连忙解释:“他是与我同来拜诣祖师的,并非此山野猴,仙童莫要误会。”
    童子却只是摇头:“祖师只教请门外之‘人’,却没说要见这猴子。”
    韩复听得一脑门黑线,明明猴子才是祖师要见的正主好吧,真要铁了心把他赶走,等会进去祖师一掌拍死咱俩你信么?可这话不能又不能对童子说,不然灰溜溜下山的就是自己了。
    当下赶紧朝猴子使了个眼色,猴子会意,急趋上前恭声说道:“真人在上,俺在海上苦苦飘泊十数载,这才机缘巧合来到宝地,只为求见祖师一面。求真人念俺心诚,网开一面罢!”
    几句真人叫得童子心花怒放,转头对韩复笑道:“你养的猴儿倒是乖巧,能作人言,又知礼节,若能逗祖师一笑也是你等造化,便一同进来罢。但须防言行无当冲撞了祖师,否则全是你这主人的干系,却与我无关。”
    韩复揉揉额头,好嘛,这是把猴子当我宠物了,你就没发现这猴子比我还通人情么?哎,随你怎么想,能见着祖师才是正道。
    第四章 菩提老祖
    二人随童子进得门来,只觉眼前一阵波动,竟似进入另一片世界:正中连绵九重大殿,两侧偏殿楼台无数。空中珍禽曼舞,仙音绵绵;院内仙草承露,香风阵阵。好一座神仙洞府,竟是内中另有乾坤!
    童子领二人直入正殿,交了祖师法旨,便即躬身退下。殿中两侧分列数十位仙人,有的已是白发垂腰,有的却似童稚未脱,不论长幼皆是祖师门下弟子;上首一位长须道人端坐瑶台,面容古朴清奇,双目开阖之间隐有精芒闪现,虽与众人相距不过十余步,却又好似远隔千里,玄妙之处难以言表,想来便是祖师本尊了。
    韩复领着猴子跪伏在地,正要开口,却听祖师说道:“你这猴儿,且上前来。”
    猴子一听祖师开口召见,顿时半斤骨头去了八两,也不知如何飘到祖师座前,只是磕头如捣蒜。
    祖师细细询了他的出处来意,心中大为满意,亲自从“猢狲”之中拆出一个“孙”字,赐于猴子为姓,又依着“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的辈分,给猴子取名“悟空”。猴子得了姓名,真个欢喜非常,忙不迭行了师徒之礼,喜滋滋侍立一旁。
    场上演得热闹,韩复却心知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与前世干部提拔前的所谓“组织考察”一个性质,也不插话,只作静然旁观。
    这边祖师收了孙悟空,正事已了,方才有暇打量起韩复来。
    要说韩复到此全是变数,原不在祖师所料之内,初见时着实有些意外,当时掐指一算,便知韩复是钻了空子,取巧上山。祖师心虽不喜,但念其并无歹意,倒也不欲怪罪,只待晾他一晾,再随手打发下山便了。没曾想此时细细看来,却是忍不住心头微震,且看他:本是凡俗身,缘结通灵根,初见无一魄,依稀有二魂。竟是命数奇诡无比,自己一时间都看不出个前因后果。
    当下不由自主地运起先天神算,又顾左右而问道:“堂下何时又多一人?”
    韩复心中叫苦不迭,这满门师徒怎么都一个德行,眼神不好看人还不会拐弯,合着我都跪得膝盖发麻了,您老人家才看见呐?
    抱怨归抱怨,面上却是不敢有丝毫表露,赶紧恭敬回道:“小人姓韩名复,闻说祖师在此传道,特来伏听仙音。向道之心天地可鉴,恳请祖师收留……”
    “回禀祖师,弟子认得这人,乃是山下打柴的樵夫,诨名叫什么狗娃的便是!”韩复还未说完,便听有人快步出列,开口叫破他的身份。
    韩复一惊,惶然抬头,只见身旁站定一名胖大弟子,正面朝祖师,满脸邀功之色。
    此人正是数年前奉命下山传讲那首《满庭芳》的弟子,当时只是远远看到韩复一眼,又恰好听到乡人议论“狗娃子真是孝顺,天天打柴奉养老母,自己终生大事都耽误了”云云,刚才见韩复上殿便觉有些面熟,只是未作深思。但毕竟修道多年记忆力远超常人,又逢祖师发问,一下子福至心灵,全数回想了起来,当时便脱口而出。韩复却不曾见过他,只是又羞又恼,愣在当场。
    刷新好快,自己顶下~
    此时堂上已是私语声、嗤笑声响作一片,只有孙悟空毫无机心,拍手笑道:“兄长果非凡人,俺直到今日才蒙老师眷顾,赐下一个姓名,兄长却早已有两个名儿了!”
    此言一出,满堂哄笑之声更盛,韩复羞得面如滴血,直恨不得扒开地缝把那俩货塞进去再亲手把坑埋上。
    却说那胖大弟子只是想在祖师面前表现一番,倒是没存什么坏心,见局面因为自己一句话变成了这样,也是心中有愧,赶忙团团作揖道:“祖师、诸位师兄,且莫笑他,弟子下山时多有人称他如何全心奉养寡母,想是一位孝子……”
    “好了,此事我已知晓,毋须再议。”菩提祖师挥手止住众人,脸上却带着淡淡笑意,“狗娃也好,韩复也罢,又有什么分别。为这点小事便哄哄闹闹,却是汝等道心不固,还需多加历练。”
    听得祖师训话,众人赶紧齐声道喏,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发一言。
    韩复如逢大赦,哑声说道:“谢过祖师!”
    此时韩复心中懊悔不已,第一印象啊!毁了啊!早知道就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山脚下打柴的樵夫不就得了啊!孙悟空那边以后可以慢慢解释啊!这下也不知道自己脑门上贴了多少标签,奸猾?虚荣?伪诈?这下看来拜师是没希望了,不过祖师好像也没太生气,没准看在我把猴子带来的份上还能给个安慰奖?那我得冲他要点什么呢……
    正胡思乱想间,耳边又响起祖师的声音:“海市蜃楼皆幻影,忠臣孝子即神仙。我观你顶上三花未散,额前隐有神光,当真是至纯至孝之人,其心可嘉。”
    韩复浑身一激灵,这是夸我呢?祖师好眼力,这樵夫不仅是孝子,还是处男呢,正经的纯阳之体……这么说还有希望?
    想到这立马以头抢地,哀声求道:“自从老母去世,小人终日彷徨无依,惊惧生死无常,久有向道之心,万望祖师垂怜,收下我罢!”
    祖师笑道:“我方寸山一脉,收徒不计出身,不论资质,只单凭一个缘法。”
    真的假的,您老人家收孙悟空不就看中他天生地养、资质绝佳么?韩复心中暗诽,面上却还要作出一脸迷茫之色:“敢问祖师,何谓缘法?”
    祖师道:“这却简单,你我随意问答几句,便知有无缘法。”
    搞面试啊?这个真不怕,前世不要说公务员面试,就连领导干部竞争性选拔都参加过好几轮了,虽然每次都是陪太子读书,但当中套路可是再熟悉不过,何况自己平时好读闲书,杂学积淀还是有些自信的。
    “祖师有问,小人自当知无不言。”
    菩提老祖手拈长须,颔首道:“你便说说,此山为何唤做灵台方寸山,此洞为何叫做斜月三星洞?”
    此言一出,殿中弟子不禁面面相觑,眼中尽是疑惑之色。山是你占的,洞是你开的,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却叫旁人如何去猜?
    韩复却是心下稍安,这问题后世可没少讨论,自己各种论坛逛得多了俨然也算半个专家。假意沉思一番,却是将各种说法又做了下取舍,这才肃容应道:“回禀祖师,弟子窃思之,所谓灵台方寸者,心之意也,斜月三星者,心之形也。祖师仙府以此为名,当是警醒大众,修道之人,首重修心,道心不固,一切皆是枉然。”
    这番话的前半句是后世论坛上几乎被公认的谜底,最后又套上祖师刚刚训示弟子的话,堪称应试教育下的标准答案,至于其他一些大胆猜测想想还是没敢抛出来,毕竟还是稳当为上,不求出彩,但求无错。
    虽说如此,但毕竟现在还没人闲得去琢磨这个,韩复的回答倒也唬得众弟子个个面露沉思之色,更有人将手拢在袖中反复书写“心”字,随之恍然点头,对韩复也不由得高看了几眼。
    祖师好似浑没在意韩复刚才话中自称弟子,轻轻拊掌道:“果是个有灵根的,修道即修心,这话倒也合我本意。”
    顿得一顿,复又对众弟子说道:“昔日封神之战,截教门下多有天纵之辈,不但修为精深,更个个身怀异宝,于是便恃才傲物,妄违天意,最终不是应了封神榜上苦差,便是沦为他人坐骑,证道之机一朝尽丧。汝等当以此为鉴,修心正意,以求大道!”
    对于这场千年前的三界浩劫,众徒只是偶尔听得只言片语,并无深解,此时不过唯唯称喏而已。韩复心中却是波澜顿生,听祖师的话语,竟像是亲历过封神之战的人物!要知道封神之后群仙陨落,还能在人间自由行走的除了几位掌教圣人,便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大神通者,却不知菩提祖师是当中哪一位?
    再说截教门下,虽说因参与此战而人才凋零,损失惨重,但最终封神时可是一个都没落下,不是当了某部正神,便是做了一界星君,用人间话说,那也是“高官得坐,骏马任骑”,算是因祸得福了。前世翻看《封神演义》,还常常感叹通天教主面子真大,如今听来,好似其中还另有隐情?
    心念电转之际,又听祖师说道:“我再考问一事,汝对西方教所知几何?”
    韩复微一愣神,这命题好大啊,让我怎么回答?前世的经验告诉自己,评价事物优劣之前首先要判清自己的立场,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便是这个道理,可是谁能告诉我菩提祖师跟佛祖到底什么关系?
    赶紧搜肠刮肚,在记忆中不断搜索有关菩提老祖真实身份的信息:
    有人说他是如来的三弟子须菩提,不喜西天约束,来此避世清修。不过这显然说不通,既然是求清净自在,又何必在山下大造声势,招惹这些是非?再者说,如来随便一个弟子出手,就能教出孙悟空这样的徒弟,搅得天上地下不得安宁?这点至少韩复是不信的。
    也有人猜测他就是如来本人,因为不甘心偏安西方,故千里迢迢来到这西牛贺洲边界,仿着灵山格局化出一座灵台方寸山,自己改换法相,以当年觉悟成佛之菩提树为名,自称菩提祖师,专等在此教化东来石猴,为佛教势力的扩张预埋下一颗重要棋子。后来孙悟空大闹天宫,天庭束手无策,正是如来一眼窥穿孙悟空的弱点,施计将他镇压,使自己声威大涨,隐隐有赶超三清之势,然后顺势提出取经工程,达到了传教四方的目的。孙悟空最终也受封斗战胜佛,算是重归门墙。
    想想还是这套说法比较靠谱,再说佛教如今也是西方正教,如来是掌教圣人,捧高点总不会错。
    敲定了方向,韩复又仔细组织一下语言,毕竟成败可能就在此一举,千万大意不得!
    第五章 难得知己
    韩复斟酌着答道:“弟子久居边陲,对西方教所知不多,只听闻其在如来佛祖治下,改称佛教,多有大神通者,时在人间显圣,造福黎民,又兼传授经文,劝人向善,在我西牛贺洲口碑甚佳。”
    未等他说完,菩提祖师先天神算已毕,所得之象却依然晦涩不明,只隐隐见些端倪。祖师稍作思略,方才开口说道:“汝命数硕奇,前后之事我亦不得尽知,此番却算得汝命中另有名师,与我并无师徒之缘。”言下大有惋惜之意。
    韩复不知有先天神算一事,只道刚才回答违了祖师心意,故以此婉拒,一急之下慌忙转了口风,将前世的佛教阴谋论一股脑倒出来:“祖师容禀,弟子曾听人道,西方佛教虽表面行善,暗中却多有不轨之迹,那如来更是野心勃勃,不仅在教内打压异己,还试图侵夺天庭权柄……”
    “狂徒噤声!”祖师一声断喝,吓得韩复把后半截话吞回了肚子里,“初看你还有些慧根,不想竟如此狂悖,信口雌黄,妄传谤佛之言!罚你去后堂洒扫十年,以示惩戒,若敢再犯,决不轻饶!”说罢,大袖一挥,也不再理会众人,径自起身离去。
    “师父,师父!”孙悟空大急,想赶上祖师为韩复求情,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急得两眼通红。
    韩复却是如梦方醒,方才祖师喝声中隐有一道神念,直印入韩复泥丸宫,便如千钧雷霆震散乌云,顿觉神思澄明,心头隐有一丝明悟,此刻见猴子将要缠住祖师,赶紧伸手拽住尾巴一把将他扯回身前,偷眼看看左右,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孙悟空虽不明就里,却对韩复甚是信服,当下也不再吵嚷,只悄悄将尾巴从韩复手中扯出,龇着嘴盘回腰间。
    其余众人不知关窍,只知道此人惹恼了祖师,自然也没了什么好脸色,一个个拂袖而去,顷刻间走个干净。更有那洒扫童子冷笑着取出笤帚掷在韩复面前,全不在乎猴子怒目而视,顾自摇摇摆摆地去了。
    见四周无人,韩复这才压低声音对悟空道:“你这猴子恁的心急,险些拂了祖师一番好意。”
    孙悟空奇道:“烧香扫地也是好意?不想兄长还有此等志向。”
    “你不知其中玄机。”韩复耐心解释道,“祖师若真的恼怒,当时就轰我下山了,何必留在身边碍眼?”
    孙悟空不服道:“赶下山却是便宜了你!扫地十年,那时俺都修成神仙了,兄长却在此蹉跎岁月,日渐消沉。”想到韩复的可怜下场,猴子眼圈都泛红了。
    这猴子到底还是向着自己多些!韩复心下大慰,和颜说道:“你且放宽心,我刚才隐有所悟,祖师此举必有深意。”
    孙悟空急切问道:“有何深意?”
    韩服摇头道:“尚不知晓,须往后堂一探方知。”说着便欲起身,此时忽听殿外传来脚步声,不知何人折返,慌忙又跪下,复作面壁之状。
    进来的却是那位胖大弟子,见韩复还跪伏于地,连忙上前搀扶:“诶呀,韩师弟恁的实在,这人都走完了,你还跪给谁看呐?”
    韩复被他的举动搞得一愣,顺势起身问道:“这位师兄,为何去而复返?”
    胖弟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乱说话,差点拆了韩师弟的台,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故此特来向师弟道个不是。”
    其实韩复原本知他并无恶意,还为自己说过好话,况且此时得祖师当头棒喝,早已心念通达,怨气冰消。见胖弟子如此和善,心中更是大生好感,忙作揖道:“些许误会,早已不挂心间,师兄这般说话却是折煞我等……对了,却还未请教师兄道号?”
    胖弟子笑道:“我与孙师弟同辈,唤作悟能。”
    韩复差点一下咬到舌头,脱口叫道:“猪悟能?”
    “不错不错,我俗家正是姓朱!”胖子讶异非常,“韩师弟难道认得我?”
    韩复彻底凌乱了,难道眼前的就是猪悟能猪八戒?不可能啊,真的猪八戒现在应该还在天河当他的天蓬元帅,自己又是初来乍到,就算有什么蝴蝶效应也没这么快吧?再说即便人家提前被贬下界也该顶着个猪脑袋……嗯,巧合,一定是巧合。
    苦笑着摇头道:“怕是跪久了头脑发昏,说出一堆胡话,却让师兄见笑了。”
    朱悟能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以为是韩复笑他体胖如猪,摸着胖脸自嘲道:“师弟却不可以貌取人。”好在他向来心宽,平素又被人说笑惯了,倒也不以为忤。
    韩复见他会错了意,更是哭笑不得,却也没法解释,只好岔开话道:“不知师兄是如何上得山来,想来必有一番离奇经历。”
    “说到上山,那可真如隔世一般。”悟能果被引开话题,叹口气悠悠说道,“当初因食肠宽大,终日里就是忙着到处寻食。那一日阴错阳差寻到山中,原只想找只野鸡野兔打打牙祭,却不知冲撞了哪路山神,又是放出野兽咬我,又是变化妖魔追我,情急之下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脱力倒地时便在洞口了。幸得守门童子救护,又蒙师尊收留,后来便一直在洞中修行。”
    韩复听得面上直抽抽。肚子饿了上山打兔子,结果误入幻阵深处,瞎跑一阵来到祖师洞口,稀里糊涂得了仙缘,您这才是有大福缘之人呐!
    见尴尬气氛已经化解,韩复赶紧趁热打铁道:“小弟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师兄。”
    朱悟能笑道:“师弟初来乍到,为兄自有提点之责。”
    韩复指着孙猴道:“我这兄弟已蒙祖师恩典,收入门墙,自然可称师弟,但我却惹恼了祖师,只是个……”
    “你却是个无名而有实的。方才你答话口口声声自称弟子,师尊不是也默认了么。”朱悟能大袖一挥打断了韩复,“偌大个仙家洞府,可不缺你一个扫地的,分明是师尊起了爱才之心,又碍于那劳什子天象所示,只得以此为由将你留下。”
    说着转过身来,直视韩复道:“适才看师弟气定神闲,并无慌乱之色,想必心中也是有数的罢,却又何苦来欺我?”
    韩复如遭电殛,万没想到这朱悟能看似粗豪,内心却精细如斯,可笑自己以为智珠在握,却被旁人看得清清楚楚,一时心乱如麻。
    朱悟能见韩复吃瘪,心下也是大乐。他倒并非智谋超群之辈,只是心无旁骛,全身兴趣皆在一个“吃”字上,故此心思远较他人单纯,看事看物反倒更为通透。
    见轻轻松松便震住了韩复,朱悟能自觉树立威信的目的已经达到,倒也不想真的吓坏了新来的小师弟,便伸出肉掌一拍他肩膀,故作神秘道:“你可知后堂是个甚么去处?”
    韩复回过神来,与孙悟空对望一眼,齐齐摇头。朱悟能卖弄之心更盛,压低声音道:“那是供奉太上祖师的所在!内中经藏典籍无数,我便时常偷溜进去,前后也学了几十道法门哩!”
    韩孙二人同声惊呼,韩复喜道:“真有这般好去处!”
    孙悟空却是喊:“你私自偷学法术!”
    韩复连忙捂住猴子嘴巴,朱悟能更是面上大窘,原本只想炫耀一番,没成想得意忘形自曝其丑,反被人抓住了痛脚,赶紧解释道:“其实也不算偷学,那后堂常年无人看管,只有洞中仙禽灵兽不时采来山泉野果给太上祖师上供,我见那些供品放着发霉实是可惜,便常去取来祭了五脏庙。去时也捎带扫下书架上的灰尘,也就是无意之中学些法术自耍子。”
    孙悟空虽然天性飞扬洒脱,但却最重师道,闻言不由大生鄙夷:“洞中禽兽尚知供奉尊长,你却去偷吃供品,好不知羞!”
    韩复却从话中捕捉到了另一层信息,连忙阻止了猴子诘难,转向悟能问道:“朱师兄,想那后堂藏经之所,平日必是众师兄趋之若鹜的所在,怎会落满灰尘?”
    悟能见他为自己解围,心下感激,索性便拉二人盘膝坐下,细细讲解缘由。
    原来这斜月三星洞乃是菩提祖师在方寸山顶虚空开辟出的小世界,与外界隔绝,自成一方天地。洞中虽无日月之行,却也有昼夜之分,又有山川溪流,飞禽走兽,端的是精妙万分。更为奇妙的是,若有缘入得洞来,不管年老年少,只要安心呆在洞中便能不老不死,一直保持上山时的模样。此间当真是北斗星君未曾晓,牛头马面不敢来。
    悟能讲到此处,不禁扼腕痛惜道:“那些师兄们原本立心求道,无不是大智大勇之辈,历经千辛万苦,又有各般机缘,才能寻到此处。但入门之后却发现已与长生无异,慢慢也不愿再作苦修,越来越是懒惰,虽有师尊留下的万般妙法,也是无人修习。”
    猴子忍不住插话道:“如此不思上进,师尊却不责罚他们么?”
    悟能叹道:“师尊向来仙踪不定,也从不考校我等学业,只隔一段时间开坛讲法,有时三年五载,有时一二十年。师尊所讲道法宏大精深,如醍醐灌顶,我虽资质鲁钝,难明真意,但每次听完都觉得修为悄然间猛涨一截,其他师兄想来也是这般。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更是天天坐等师尊讲法,不愿自行参悟了。”
    韩复听得都呆了,这不就是挂机涨经验么,那谁还去手动练级?如此说来,这朱悟能倒真是个异类,算得上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也难怪对新来之人如此热心,想来独自修行当真寂寞难捱。
    猴子性急,跳起身道:“俺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岂是为了穷守山洞做个行尸走肉的假神仙!”
    韩复也对悟能作揖道:“悟空之言亦是小弟心中所想,这便有劳朱师兄带我等去那后堂,此番誓要寻个悟道成仙的法门,也不枉祖师眷顾一场!”
    悟能大喜,连连称善道:“二位贤弟果是坚心向道之人,从此吾道不孤!今后我兄弟三人当戮力同心,共证大道!”
    韩复与悟空也是心潮澎湃,同声道:“兄弟齐心,共证大道!”
    师兄弟三人相视而笑,伸出手掌紧紧握在一起。
    作者:吉宝参茸 时间:2014-10-22 12:13:00     好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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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上班了,继续更~
    第六章 观书之法
    三人一路穿房过殿,直往后堂而去。
    路上,韩复忍不住好奇,开口向悟能问道:“师兄方才说后堂是供奉太上祖师之所,这太上祖师却是何人,莫非是太上老君么?”
    悟能笑道:“太上老君虽位居三清,只与师尊同辈,却当不得我师供奉。我家这位太上尊号鸿钧道祖,乃是三清之师、辟世之祖。师尊虽未得他亲传,却也曾聆听教诲,自执弟子礼而事之,故在此供奉。”
    孙悟空听闻祖师与三清同辈,早已喜上眉梢,庆幸自己得拜名师。韩复却在心中嘀咕,这菩提祖师到底是何方神圣?思来想去,符合这些条件的似乎便只有西方教两位圣人了。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朱师兄,若照这般说来,祖师莫非是封神之时与道祖有过一面之缘的接引、准提二位圣人之一?”
    悟能闻言大是愕然,不禁叹服道:“不想韩师弟竟对封神之战都了如指掌,却是真人不露像,直叫师兄我看不透啊!想我拜入师尊座下百年,只零星听得一鳞半爪,便拿来卖弄,不料却是班门弄斧。”
    韩复心道惭愧,只是多看闲书而已。又追问道:“师兄还未答我,祖师究竟是二圣中哪一位,又为何不在西天说法,反来山中讲道?”
    悟能笑道:“这个我却不知,倒是劝韩师弟不必如此着相。方才殿上,师尊曾道‘韩复、狗娃有何区别’,以此推之,接引、准提又有何区别?雷音寺、方寸山又有何区别?须记我等来此只为求道长生,至于那道是西边道还是东边道,却理他作甚!譬如有人送我一盘烧鹅,我又何曾有闲暇管他是山里捉的还是市上买的,直吃他娘的便是了。”说完还忍不住伸手抹了把嘴,仿佛真的吃上了肥鹅一般。
    虽是说笑之言,却隐隐透着前世某伟人所说“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的大智慧,连番反问更如惊雷巨鼓般重重砸在韩复心上,将最后那点迷茫破个干净,当真是言者无心指迷途,听者有意闻雷霆。只是最后说着说着又不自觉转到了吃上,实在让韩复哭笑不得。
    说话间已到后堂,果是一处僻静小殿,人迹不至,倒有几只山猴野鹤正在供桌前上香摆果,动作蹒跚可爱。悟空甫见同类,心中喜不自禁,正待上前问候一番,那群灵兽却先看到三人,顿时一阵惊乱,能飞的鼓翅,会爬的上树,霎时跑个干净,只留韩复等人面面相觑。
    朱悟能干咳一声道:“此地鲜有人来,这些畜生许是怕生……我等还是先去拜过太上祖师罢!”
    韩复与悟空也未作他想,随悟能迈步进殿。后堂依岩壁而起,分作两层,第一层便是供奉道祖之所,入眼尽是些供桌、蒲团、香烛之类,正中台上依稀立着一尊二尺高的干瘦神像,细看原是一根枯干树枝,只在上面看似极随意地刻了三两条线,略略能看出个人形。
    孙悟空忍不住奇道:“这道祖法相……怎的如此粗劣?”
    韩复迟疑道:“莫非是取‘大成若缺,大巧若拙’之意?”余光掠过那枯枝,恍惚间隐隐有七彩光华流转其上,一时心中似有所动,定睛再看却又是一截无奇枯木,那边悟能又在催促上香,便也未及深究,只道是烛火光影之故。
    朱悟能引着二人在供案前依次叩拜上香,自己顺手从案上摸了几个鲜果,给韩复手中也塞了两个,又拿过两个递给悟空。那猴子却恼他对道祖不敬,别过头不去理会。悟能也不生气,自将果子纳入怀中,施施然走上二层。
    韩复无奈,只得拉着悟空跟上。到得上层,只见几排破旧书架,数张缺角案几。到处散落着竹简玉玦,东一篇道藏,西一卷佛经,俯拾皆是三教经典、九流杂篇,直看得韩复痛惜不已,心中大骂洞中诸人暴殄天物。
    这满屋的经卷在韩复眼中不异于迈向大罗金仙的敲门金砖,随手扔了果子,打脚边抄起一卷经文,咦,这算什么文字,大篆还是小篆?十个字当中倒有九个半不认得。又换过一卷,这是……额,蝌蚪文?
    欢迎各位看官留言~
    如今这副身躯,虽说生长在古代,而且还算受过启蒙教育,但毕竟离老学究的距离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不要说韩复前世生活在惯用简体字的国度,根本连正经的汉字都认不全。此刻就算把两者加一块,放到这堆上古文字面前也跟文盲无异。
    这种感觉就像赌球中了几百万然后眼睁睁看着庄家被警察逮了,此刻的韩复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再看孙悟空,正抱着一捆道经仔细研究应该哪头朝上,怎么看也不像能靠得住的样子。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朱悟能。
    再说那朱胖子,上来就熟门熟路地翻出唯一一张四腿完好的条几,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翘起二郎腿,嘴里嚼着吃食,手上翻着竹简,不时摇头晃脑一番,似是看得津津有味。
    这胖子定是知道此间玄机,知道我等须有求于他,故意做出这般姿态!韩复一阵气闷,心中暗道:“先前只当这师兄真个是智慧广大之人,不想却也有这般小儿心性,倒与猴子有的一拼。”
    纵有几分不甘,奈何形势逼人,不得不主动上前陪笑道:“师兄?”
    “嗯~~?”朱悟能头也不回,只从鼻子里拖出一串长音。
    还装腔作势!韩复不禁心中恨恨,无奈此刻被人捏住了命门,不得不忍。回身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讨好地递给悟能:“师兄,吃个水果,消消气!”
    朱悟能老实不客气地拿来便吃,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韩师弟是个知节明理的人,不像有些猴子,看着好像多么尊师重长,实则……唔,这果子甜……实则对兄长诸多不敬,全然不知‘悌’字何解……诶,韩师弟你也吃个……”
    韩复心中苦笑,猴子不学无术,恐怕是真的认不得“悌”字。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番说不得还得委屈孙猴子服个软。
    悟空正偷眼看着这边,见了韩复眼色,不得不放下可怜的自尊,扭扭捏捏凑到悟能跟前,轻声道:“刚才言行无状,冲撞了师兄……总之是俺不对,俺认错。”
    朱悟能见猴子服软,倒也没再吹毛求疵,神清气爽之余,只想仰天大笑三声。表面却装模作样道:“师兄我宽宏大量,不与你这猴儿一般见识。”不等猴子高兴,又话锋一转,得寸进尺道,“刚才见供桌上除了果子还有不少糕点,却是那山猴采百花百果制成,端的是甜糯可口……你快去取来我吃。”这下便是要逼着猴子上他的贼船,免得以后自己偷吃偷喝再被说叨。
    果然悟空大感为难,一面是经书的诱惑难挡,一面是尊师的心结难破,纠纠结结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楼梯。正当此时,忽听韩复叫道:“咦,这边竹简下怎的有恁多碎骨?”
    悟空刚磨磨蹭蹭挪到楼梯口,一听有古怪,顿时三步并作两步,飞窜回来。原来是韩复不曾死心,刚又在经卷堆里一通翻找,想寻出几卷能看得懂的,不料却意外翻出一堆骨头渣子。
    悟空蹲在韩复身边一通拨拉,又翻出几块鸟头凤爪,转头见朱悟能满脸慌张之色,顿时心中明了,指着悟能大声斥道:“兀那胖贼!不仅偷吃道祖供品,还杀害看殿仙禽,且与我去师尊驾前分说明白!”说着跳起身来一把扯住悟能衣襟,作势便要下楼。
    朱悟能急得面红耳赤,却又是铁证如山无从分辨,只得将哀求的目光看着韩复,求他再为自己解围。
    韩复正急欲问得此间奥妙,又深知使功不如使过,故意落井下石道:“怪不得,我就说刚才那帮畜生好歹也是沾染过仙气的,怎的胆色如此不堪,却原来是遇上了克星也!朱师兄,不是小弟多嘴,此间禽兽当是祖师驯养专为看护后堂的,你却将他们杀来解馋,实是不该啊!”
    朱悟能一边掰拉着悟空手指,一边胡乱作揖道:“二位贤弟,二位贤弟!师兄是馋虫上脑,猪油蒙心,才做下此等错事。若得贤弟高抬贵手,必定洗心革面,还……还要将观书之法倾囊相授哩!”
    果然有法门!韩复心中大喜,嘴上却故意道:“那甚么观书之法,只叫悟空去向祖师求来便可,谁稀罕你教!”
    朱悟能忙到:“师弟莫非忘了,祖师从不在洞中久住,今日事了怕是早已出外云游去了,没个三年五载断然不会回返,却莫要误了二位贤弟修行!”
    孙悟空却是恼他方才做派,只在旁胡搅蛮缠:“便是师父不在,我自去山下寻个老学究来,还怕认不得字!此番定要将你恶行告诸列位师兄!”
    朱悟能苦求道:“二位贤弟有所不知,此间皆是上古文字,纵是当世大儒也认不得几个,况且真正精深的法门都写在无字天书、藏法玉玦之中,非我这观书之法实是不得其门而入哇!”
    作者:季风增强 时间:2014-10-22 20:23:00
    加油,过二天再来观瞧,作者切勿太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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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J应该不会,但希望亲们有空多顶顶哈~
    韩复心下一动,快步走向悟能所指书架,果见上层竹简皆是一片空白。回转身来,拍了拍悟空手背,那猴子也是心思通透,顺势便松开手,仍假作余怒未消,哼哼唧唧地背过身坐下。
    韩复这才对悟能道:“师兄适才确有过分之处,又兼这猴头天生气量狭小,小弟也只能劝得一时。我劝师兄还是快快传下这观书之法,若是再生变故,怕这猴子真要不依不饶哩!”
    朱悟能尚心有余悸,如何还敢抬捏身价,连声道:“韩师弟所言甚是,师兄我既带你们来此,本也没有藏私之意。”当下将观书口诀一五一十道来,韩复在心中细细默记,猴子虽仍背过身,耳朵却高高竖起,也是听得一字不漏。
    要说这观书之法原不过是洞中的入门法诀,只是今番祖师被韩复的意外到来打乱了安排,后来匆匆出门,便忘了传下基本法诀,山中弟子又大多庸散冷淡,也无人提醒,这才引发一场闹剧。
    第七章 祖师归来
    观书之法既是入门法诀,学起也无甚难处,过不一刻,韩孙二人便已运用自如。韩复捏起法诀,再试着去翻书,果然字字句句清晰无比,便如印入脑中一般,不仅字显义明,而且过目不忘,不禁心中狂喜,如饥似渴地翻看不止。
    朱悟能见他二人已全神浸入书中,赶紧抓住机会起身遍地翻找,将以前随手丢下的残羹碎骨小心收拢一处,也顾不上脏,脱下长袍匆忙打一个大包,蹑手蹑脚下了楼,自去销赃毁据不提。
    这厢韩复如入宝库,日夜读书不止,好在洞中灵气充裕,时刻都在丝丝缕缕浸入人体,不仅能慢慢地洗刷体内杂质,更有纳灵辟谷之效,便是不吃不喝也不觉饥渴。孙悟空却没有长性,初时看得手舞足蹈,坐不多久便丢了书自去找山猴玩耍,没几日竟俨然成了此地猴王,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从此更是三天两头往外边跑,浑然将“书海寻仙”的初衷抛在了脑后。韩复劝了几次,收效甚微,又知悟空的缘法本就不在书中,便也由他去了。
    朱悟能起先尚自心怀耿耿,故意躲在一边对他们不理不睬,后来便耐不住寂寞,又开始主动向二人搭话。只是韩复看书成痴,跟他说五句话还回不了一句,实在闷煞。反倒是孙悟空与悟能脾气相投,二人又都有些孩童心性,心中不曾长存芥蒂,不多时便打成一片,有那山猴“进贡”新猴王的蜜糕鲜果也不曾短了悟能的份,倒也稍解他馋嘴之苦。
    如此过不几日,朱悟能又故态重萌,整日里想那鸟翅鹤腿想得馋虫挠心,坐立难安,终是忍不住偷溜出去抓了只呆头肥鹤,运起掌中真火细细烤了个外焦里嫩,胡吃海塞一番,算是稍稍安抚了五脏庙。又留了一条鹤腿,带回给猴子吃。猴子开始只是不肯,说自己是胎里素,不沾荤腥,后来架不住劝尝了一口,结果倒吃出了瘾头,从此见天跟着朱悟能偷溜出去,回来时两人都是满手满嘴的油。韩复却是顾自埋首经卷,整日介不是读书便是打坐,也无心管他二人,只隐隐觉得洞中鹤鸣之声似是一日少于一日了。
    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
    却说岁月穿梭,一晃已是七年过去。这一日韩复放下手中最后一块玉简,拍拍身上的积尘,长出一口气道:“废寝忘食,烟尘满身,万没想到今世也有读书烂柯的时候。”
    那边悟能悟空正埋头分吃一条鹿背,听他突然开口着实吓了一跳。朱悟能伸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肉片,吹了吹又塞进嘴里,不满地说道:“没想你却还能说话哩,却不知‘死人开口,吓死活人’么?”
    孙悟空与韩复最是亲近,两下窜到韩复身边,关切问道:“兄长既已看遍此间藏书,如今莫非已是神仙了么?”
    朱悟能哼哼着插嘴道:“若翻翻书变能成仙,师兄我早已上天受封啦!”
    悟空恼他多嘴,狠狠一眼瞪了回去,悟能做个鬼脸,也不再多话,只顾低头大嚼。
    “师兄所言不差,仙路坎坷,岂是如此易与。”韩复摇头叹道,“我坐此观书七载,虽自觉道心日坚,神识愈固,但修为却无寸进,到如今还连个点石成金的障眼法都使不出来哩。”
    孙悟空闻言不禁默然,那边悟能却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师弟也莫灰心,这些本就是筑基入门的事物,师弟能以此锤磨道心已是大善。要我说,早日盼得师父归来才是正道,听上一日大法,却不强似十年苦修!”
    韩复抬头笑道:“多谢师兄提点,想来祖师云游多时,不久也该回返了罢?”
    话音未落,只见前殿方向突然涌出祥云万朵,空中仙乐齐鸣,一阵童音在洞内响起:“祖师法旨,明日巳时于宁神阁开讲太乙玄门,众弟子齐往听讲,莫要误了时辰!”
    悟空抚头道:“听这声,莫不是那看门的雷神么,却震得我脑仁发疼也!”
    朱悟能喜得一拍猴子脑门:“你个傻师弟!那是师尊回来了,明日便讲法!你却理那守门的作甚!”又转头对韩复笑道,“不想韩师弟还是个属喜鹊的,真个开口见喜了。”
    韩复只是笑笑,心中也对明日的讲法大为憧憬,毕竟若真的如悟能所说般神奇,也许自己就能借此机会一窥求仙门径。
    欣喜一阵,却又忽的惊叫道:“诶呀,险些忘了一事,我在此一坐数年,几成个灰堆泥偶,着实见不得人面了。”再看看悟能悟空二人,更是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二位兄弟遍身油渍,却像是从油锅里滚出来的一般,似我等这样,如何有脸去见祖师?”
    朱悟能闻言也是用力一拍大腿道:“韩师弟提醒得极是!若是这般模样去见师尊,非要被那守殿童子乱棍打将出来不可!”
    悟空献计道:“俺前日随师兄出外寻食,曾远远望见一口清水潭,当时紧着追那只花鹿,未及细看,今日正好去嬉水一番!”
    兄弟三人计较已定,当下由猴子引着去寻那水潭。
    自后堂往西,行不数里,果见前方山坳中藏着一口清潭,方圆里许,水草丰美,又有仙鹤群集,正在潭中饮水嬉戏。
    猴子远远望见,不由奇道:“上回来此,可不曾见这许多夯货!”只因洞内一众禽兽原本并无天敌,素来少有警惕之心,又个个养得肥大笨重,故此常被猴子鄙为夯货。
    朱悟能却是大喜过望,抹着嘴道:“以往我兄弟出手,便是趁其不备擒得一只,余下皆四散奔逃。这些畜生虽然蠢笨,到底是长了翅膀,总是追赶不及。今日却是撞了大运,咱们好好合计一番,将它们堵在潭中,捉他个十只八只的,正好开一席全鹤宴!”
    韩复也不禁听得口舌生津,笑道:“早知二位兄弟素有口福,今日适逢其会,说不得也要跟着沾沾荤腥。”
    却不料如今鹤群有了主心骨,再非一盘散沙,又见这兄弟三人面貌狰狞,高声怪叫着杀奔老巢而来,只当要将它们赶尽杀绝,惊怒之下倒也鼓起了几分血勇,被那鹤王带着呼啦啦齐齐扑将过来,一时鼓翅成风,洒粪如雨,端的声势惊人。
    悟能悟空往常只知这些仙鹤蠢笨胆小、肉味鲜美,何曾见过它们如此悍不畏死的一面,当下惊呼一声,掉头便跑。韩复更是无妄遭灾,道声苦也,也只得跟着抱头鼠窜。
    鹤群冲杀一阵,见他们原来这般色厉内荏,胆气愈壮,一口气撵出十几里地,方才耀武扬威地收兵而去。
    兄弟三人被追得丢盔弃甲,气喘如牛,此时骤脱大难,一个个哀呼倒地,半晌方才喘匀了气,互相搀扶着起身,悻悻然往回走。
    没人顶,自己扛一下~
    三人一路扯天扯地,将近后堂时已是掌灯时分,孙悟空眼尖,远远便叫道:“咦,殿中怎的似有人影?”
    韩复悟能对望一眼,彼此眼中尽是疑惑之色,赶紧加快脚程上前看个究竟。待看清殿中人后,俱是心头一惊,原来是菩提祖师亲来道祖像前上香为礼。
    祖师身后侍立两位童子,左边的穿一身墨色法衣,右边的着一袭火云道袍,正是祖师侍从仙童,道号分别唤作“玄水”、“赤火”,常替祖师操持洞中事物,在众弟子中地位甚高。
    三人回过神来,忙不迭跪地磕头,有叫师父的,有唤祖师的,闹哄哄响作一团,全无半分体统。心头各自惴惴,不知将要受何责罚。
    作者:aichiyuABC 时间:2014-10-23 11:21:00     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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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水火童子
    祖师听得外间声响,转身走出殿来,见下跪三人衣衫不整,恶臭熏天,不禁眉头轻皱。
    那玄水仙童颇有心机,素会察言观色,不等祖师开口,便自冷笑道:“好一伙泥面菩萨、邋遢神仙,让师兄帮你们洗漱洗漱!”说罢举起手中宝瓶,伸指轻弹,叱声:“疾!”只见瓶中立时涌出一道小指粗细的清泉,迎风便涨,须臾化作丈八水龙,摇头摆尾向三人疾冲而去。
    三人猝不及防,被劈头盖脸砸个正着,顿时被冲得浑身精湿,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痛呼不已。朱悟能入门虽早,道心却浅,见水龙面貌凶恶,直欲择人而噬,吓得连呼“仙童饶命”,裆下已是湿成一片,幸好此时浑身是水,倒是免了当众出丑。
    玄水童子笑嘻嘻收了水龙,点头道:“果然干净许多!”
    身边赤火童子见玄水耍弄神通,也是技痒难耐,大步走上前来,瓮声说道:“师兄倒是好心,只是他们现下浑身湿透,怕也是难受,且看我为他干干衣裳!”说着便自腰间取下个火红葫芦,拔去塞儿,道一声“去!”葫芦中立时扑出一条巨大火龙,周身烈焰缭绕,直直向三人扑去。火龙未到,火气已直逼面门,熏燎之下几乎让人不能呼吸。三人甫脱水劫,又遭火难,端的是惊骇欲死,只道此番再无幸理。
    祖师在旁见赤火全无收手之意,眉心微皱,忍不住自鼻中轻哼一声,但见火龙如遭重击,去势顿止,周身火焰消散,如风中残烛,蜷曲悲吟。赤火大骇,急忙运起收火诀,将火龙收回葫芦,转向祖师高声问道:“师尊为何偏袒此等不肖弟子,反伤了我的宝贝!”
    祖师却看也不看他,只从唇间吐出四个字:“不知轻重!”
    赤火大是不忿,还待再辩,那边玄水童子上前将他抻住,暗中使了个眼色。赤火似是对玄水颇为忌惮,只得随他退下,闭口不言,看向祖师后背的目光却大有怨恨之色。
    祖师全然未加理会,自将眼光转向韩复等人。那三人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是发枯眉焦,愈发狼狈。猴子原本一身金毛覆体,平素最是珍惜自傲,这一下硬被烧了个七七八八,便如个癞痢头也似,形状甚是可怜。
    祖师见状轻叹一声,开口问道:“你等这是何故?”
    悟能悟空二人平素偷吃仙禽,本就心虚,听得祖师发问,更是乱了方寸,只知趴伏在地,口中呐呐无语。韩复见此情形,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回禀祖师,弟子等人是听闻明日开讲大法,便去寻了水潭,想沐浴更衣,以迎盛会。却不意惊扰了潭中鹤王,遭群起而攻,我等只好……仓皇逃回。”说到最后声音已是轻不可闻。
    “一派胡言!想你不过是个看护后堂的戴罪之人,连踏进正殿的资格也欠奉,居然还痴心妄想听讲大道,真是笑话!”开口的正是赤火仙童,他心疼自家宝贝,一腔邪火正无处发泄,这下全倒在了韩复头上。
    一番话落在韩复耳中,真如晴天霹雳一般。这数年来,得悟能悟空二人诚心相待,彼此师兄师弟叫的热络,几乎让韩复忘记了自己的尴尬身份。如今被赤火当头喝醒,方才想起祖师早早便明言彼此没有师徒之缘,也从未承认自己是他的弟子。满怀期冀顿时化为乌有,失落、绝望、恼恨、自责,各种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幸亏这些时日道心大有进益,总算堪堪强撑住身形,否则怕是早已当场失态。
    祖师将韩复一举一动全数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点头,却也没有开口劝导。
    玄水见祖师面色古沉,还道是在恼怒赤火,眼珠一转,抢在祖师开口训斥前,又指着悟能悟空二人疾声喝道:“师尊问话,你二人为何不答?不好好在居所清修,却整日与俗子厮混,闹得如此狼狈,真是丢尽了我斜月三星洞的脸面!”
    三星洞中楼阁遍布,连绵不下千座,每位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洞府,且修道之人性喜清净,彼此往往相隔甚远。似这几人在后堂阁楼挤得不亦乐乎的,却也当真是异数。
    悟空悟能正要辩解,忽见空中飞下一只仙鹤,落地一滚变作个干瘦老头模样,跪伏在祖师脚下,连连磕头,口中嘤呀之声不绝,磕磕绊绊将悟能等人的种种“恶行”道了个遍。原来那只鹤王一直远远吊在三人身后,欲见机行事,此时见三人处境堪忧,便当机立断行此落井下石之举。
    悟能等人全不防鹤王有此一着,听得面如死灰,几乎瘫软在地。两个童子却是大喜过望,正是瞌睡来个枕头,玄水童子当即发作道:“好哇,想不到你等居然胆大妄为到这般地步!洞中仙禽异兽俱有上供道祖香火之责,你等犯下此举,却让师尊日后有何颜面去见道祖!”
    说完偷眼看看祖师,心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祖师怕是不得不将他们重责一番,赶下山去了。想到从此又去了一份潜在威胁,自己二人地位愈加稳固,不由心中暗喜。
    祖师挥手止住玄水,沉声说道:“韩复出谤佛之言在先,失看守之责在后,罚你自今日起禁闭于此,十年之期未满,不得离开后堂半步!”又看向悟能悟空,怒道:“你二人惫懒成性,不思进取,还滥杀我洞中灵鹤仙鹿,以充口腹之欲,几坏我大事……”话语到此,竟似气得说不下去,伸出手来一人头上赏了仨栗子,背负双手扬长而去。
    看祖师不过随意踏出三五步,人却已遥在数里之外,原来正是使的缩地成寸之法。
    远远有声音传来,似是怒意未消:“明日讲法,你二人也不必来了,自去闭门思过罢!”
    悟能闻言一愣,旋即垂头丧气道:“韩师弟好心境,此刻还有心说笑哩!却不知我兄弟三人已是落水的狗、上岸的鱼,莫说甚么成仙,便是在这洞中怕也呆不了几天了!”
    韩复正色道:“并非说笑,祖师适才之举大有深意。”见悟能悟空俱是身躯微震,眼中也回复了几许神采,知他们心中已无大碍,这才接着说道,“只是有些细节不解,还需向师兄请教。”
    悟能忙道:“韩师弟只管问来,只要为兄知道的,绝不敢有半分藏私。”
    韩复斟酌了一番,方才小心问道:“那两位童子是什么来路,怎的如此气焰嚣张,似乎……似乎连祖师都……”
    悟能摆了摆手,打断了韩复的问话,闭上眼睛,似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有些事我之前没跟你们说,是怕你们心中顾虑太多,污了道心。如今事已至此,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原来那两个道童在祖师开山立洞之时便跟随左右,表面上以师徒相称,真实身份却无人知晓。二人皆非善类,玄水阴沉,赤火骄狂,在祖师面前还算稍有收敛,对其他弟子则完全是颐指气使,非打即骂,只当做下人奴仆一般。尤其对那些真正有志修道的弟子简直是视如仇寇,明里暗里,挑事下绊,无所不用其极。
    洞中原本也有好几位弟子不惧艰辛,苦修道法,深他二人所恶,竟先后被他们逼走,有几个执拗的更是被以“切磋”之名打成重伤,直接扔到了山下,祖师却不知为何一直不管不问。
    从此以后再无人愿意修炼,或者说再没人敢修炼,只剩朱悟能还在偷偷修习道法,好在他举止惫懒,本身也确实谈不上勤勉,总算没有引起童子的注意。
    然而这次二童子随祖师云游归来,听闻朱悟能与新来的两人居然泡在后堂整整七年,全然一副虔心向道的架势,登时是又急又恼,恨不得直接抓了三人丢下山去。这次跟随祭扫后堂是假,找茬寻衅是真,见到他们狼狈模样自然要借题发挥,乃至大加折辱。
    韩复听完,心中隐有所动,虽然尚不知晓那两个童子到底有何凭恃,但祖师对他们确有防范忌惮之意,这也就可以解释祖师为什么不能明着传授道法,而要用暗语设谜。
    想通了此节,韩复这才开口说道:“如我没有猜错,祖师刚才的举动,其意乃是让你们今夜三更,从后门入他房中听讲大道。”
    朱悟能与悟空面面相觑,犹疑着问道:“头上敲三下,背着双手,就是三更走后门?如此解释是否过于牵强?”
    “这个……”韩复不禁语塞,此话倒也不无道理,何况如今添了这么多变数,就算自己看过书也不敢打包票。但转念一想,目前形势已是如此危急,就算猜错又能有多大损失?
    “朱师兄,悟空,你们想想,就算我猜错误导了你们,大不了提前被扫地出门,总也好过留在洞中整日受人欺凌。可要是被我说中,你们却自己放弃了,那该有多可惜?”
    孙猴子对韩复甚为信服,当即应道:“俺相信兄长!”又转头问道,“朱胖子,你到底去是不去?”
    悟能一咬牙:“我也去!韩师弟说得没错,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不如就赌上一把!”
    韩复欣慰地说道:“敢承二位兄弟信任,今夜我便在此静候佳音。”
    “兄长难道不一起去?”悟空讶异道。
    “不了。”韩复轻轻摇了摇头,“祖师并没有给我这份缘法。”
    悟空顿时默然,朱悟能拍了拍他肩膀劝解道:“师弟是有大机缘之人,不必拘泥于眼前得失。更何况,我们要是真的得蒙师尊传授仙法,回来再转授与你,岂不是殊途同归?”
    孙悟空听得满心跃跃,韩复却隐隐有感,心知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只淡然笑道:“如此,更要盼着二位兄弟顺利归来!如今时辰尚早,你们不如回居所稍作休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九章 后堂有妖
    送走了二人,韩复独自回到后堂,寻个干净蒲团,在道祖像前盘膝坐下,看着那根枯枝,心头也是思绪万千。
    刚才菩提祖师走后,他其实已经作了决定,既然祖师确实无心收自己为徒,干脆也就不再作什么非分之想,只待十年期满便痛痛快快离开此地。外面天地广阔,神仙洞府众多,自己好歹也算道基稳固、见识广博,想来当能找到有缘之地吧。
    在记忆中搜刮了一阵,隐隐想起那万寿山五庄观好像也在西牛贺洲,到时不妨试着去找找看。镇元子号为地仙之祖,论修为想来不会输于菩提祖师,何况人家还种了一株人参果树,若是运气好没准真能赐下一个半个的,岂不强过此间许多?唉,只希望他那两个童子清风明月可不要像这里的人一样才好,到时候感情联络可得做得到位些,没准他们从唐僧手里扣下人参果的时候还能分自己一份?
    其实平心静气地想想,自己在后堂这几年可谓受益良多,博览群书记下了诸多逸闻奇事,眼界大开,而且背下了大量仙术法门,虽然眼前没有足够的法力驱使,但将来必然受用无穷。更何况还结识了两位好兄弟,算得上重生以来最大的财富。
    这样说起来,菩提祖师虽然没有授业之恩,但着实待自己不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日后自己若真能有所成就,亦当效法于此,为祖师辟殿供奉,聊尽香火之情。
    大妖即将登场,各位看官随便聊两句嘛,好冷清的说~
    真是……想太多了,韩复自嘲地摇摇头,似乎要甩掉这些越来越偏离实际的想法。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吧,免得又被那两个恶童子找到生事的由头。
    起身细细洒扫了一番,重新换上一炉香。刚把香插好,忽然暼见树枝上又淌过一阵七彩流光,跟初见时一般无二,只是这次看得愈发分明了。
    难道不是错觉?韩复心中惊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了过去,只觉触手一片凉润,全不似枯树皮的感觉,反而像是在抚摸一块美玉。忽然想到此举似乎对道祖甚是不敬,正想收回手,树枝上却突然涌出一股巨大吸力,韩复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顿时失去了知觉。
    过得数刻,眩晕之感稍退,韩复这才慢慢睁开眼,捧着迷迷糊糊的脑袋四下打量起所处的空间。只见周遭一片漆黑,全然不知身在何地,只有正前方似有五彩光芒闪烁,光芒之中隐约有道人形。
    小心翼翼地蹭过去一看,却是一位英俊得近乎妖邪的男子,身披五彩霞衣,上有各色光芒流转不息,斜倚在华美法座上,右手托着下巴,正静静地打量着韩复,眼神波澜不起,平静得让人害怕。
    韩复被看得腿肚子直打鼓,暗忖此人气息如此妖异,难不成是被祖师封印于此的妖魔?是了,必定是这只妖怪过于强大,便是祖师也无法彻底消灭,便只能借道祖之威将他镇压在此。
    毕竟是玩过多代《仙剑奇侠传》的人,韩复很自然地将后堂与锁妖塔画上了等号,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心中只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巴掌:怎么就那么手贱,道祖法像是能随便碰的么!
    那人看着韩复那副上又不敢上、跑又不敢跑的懊恼样子,嘴角不由得逸出一丝笑意,主动开口道:“兀那小子,你就是准提给我找来的人?”
    韩复正在纠结跑或不跑的问题,被他这突然开口着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回道:“哪……哪个……准提,我不……不认得。”
    “不认得?”那人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你不认得外面那个老道,又是怎么进到此处的?”
    明天上午开会,估计更新不了,晚上尽量多发点。
    希望各位看官随手帮顶一下,平生谢过啦!
    “老道?外面就一个老……祖师,啊,你说的准提难道……难道就是菩提祖师?”韩复脑子终于开始回复思考功能了,想起之前悟能就说起过祖师很可能是西方教某位圣人,而听眼前这人话中的意思莫非便是二圣中的准提道人?
    “对对,现在就是唤作什么须菩提的!”那人笑着直拍额头,这个随性的动作倒是把那股妖邪之气冲淡了不少,“这老道办事忒不利索,让我这番好等!”
    听他说话虽对祖师毫无恭敬之心,倒也似乎没有什么敌意,韩复心中稍安,试探着问道:“不知此间……是个什么所在,你……额,前辈,又为何屈身于此?”
    那人闻言不由得眉头轻皱,似是颇感头痛:“准提送你进来这里,难道什么都没交代?”
    韩复看此人虽然邪气颇重,性情也有些喜怒无常,但似乎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言行举止颇为自然率真,反倒让人产生几分亲近之感,心中疑惧已去了大半,挠挠头老实回答道:“却不是祖师送我来的。是我看见外面那根树枝有七彩光芒,一时好奇伸手去碰,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来到这了。”
    “哈哈哈哈!”那人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突然又变得乐不可支,“可笑准提苦心孤诣设下这么多法术禁制,害得那两个西天来的小辈找了这么多年都没发现此间玄机,反被一个全无法力的凡人无意闯过,缘法啊,当真是缘法!”
    这下韩复完全懵了,哪有什么法术禁制?谁是西天来的小辈?这人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莫不是被关在这里太久神经不太正常了?想想自己如今一无法术二无法宝,要是说错了话激得他凶性大发那可真是神仙难救,不如顺着他的话头问清来龙去脉,再作计较。
    强作镇定地走到那人跟前,小心翼翼坐下,确定他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快的意思,韩复这才恭声说道:“小子误闯宝殿,此时浑浑噩噩,诸事不明,还请前辈分解一二,以解心中迷惑。”
    见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似有应允之意,韩复便大着胆子问道:“前辈既然被困……隐居于此,想来当与祖师颇有渊源,敢问究竟是何关系,小子对前辈又该如何称呼?”
    那人洒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渊源自是极深的,若要真论起辈分来,我还得叫那老道一声舅舅。”
    这话倒是大大出人意料,祖师居然还有这么一个邪里邪气的外甥?怪不得要把他藏这么深,否则让别人看到的确有损仙家形象,韩复心下暗道。
    “至于称呼……”那人敛起笑容,面上骄狂之色渐盛,坐直身子傲然说道,“吾名孔宣,乃凤凰长子!”
    随即又轻叹一声,面露自嘲之色,“世人也有称我……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说到最后,竟似隐含了极大恨意,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
    撤了,明天中午继续~
    “你就是……吞了如来佛祖的那只孔雀!”韩复惊得脱口而出。刚刚还觉得这人好说话,却没想到是连佛祖都吃的狠人,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自己这下真是误闯了死地!
    “如来……他也配称佛祖?”那自称孔宣之人似是被韩复的话激起了凶性,蓦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珠转为赤红,身上衣袍无风而动,背后五色光华大盛,其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血光,并不魁梧的身躯竟是散发出一股毁天灭地的威压!
    韩复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慑,眼前那五色光芒带来的威势好像要将整个空间吞噬掉一般。就在这心神巨震之时,那道若有若无的血光刁毒无比地疾掠而出,直直钻入韩复泥丸宫!韩复如遭电殛,一时间悲痛、绝望、感伤……无数负面情绪如海浪般狂涌而至,只觉生无可恋,哀恸欲死。不一刻便面色发紫,双眼凸出,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嗬嗬”的干嘶声,眼见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看在楼主开会都提前跑出来的份上,来点儿人气吧,嘎嘎!
    千钧一发之际,自下丹田处突地涌出一阵清凉,在周身快速游走,最后直冲泥丸宫,顷刻间将侵入的血光尽数驱散,方才收入上丹田,顿时将心中烦乱扫去无踪。
    原来韩复多年闭关苦读苦修,又不曾修炼术法,从经卷中所得“法气”便尽数凝结在下丹田,无形中更将道基凝实。刚才在后堂外又遭遇大起大落,道基经此连番锤炼,终于凝结为真正的“道心”。道心乃是一切幻象、魔音、蛊惑法术的天然克星,方才一见血光侵入便自动御敌,救了韩复性命。
    此时韩复跌坐在地,浑身虚汗淋漓,然而看似狼狈,心头却是一片清明,静静体味着那丝明悟。反观孔宣,似乎也被血光所制以致心神失守,如今血光被破,他也顿时清醒过来,手上法印不断变换,操控着五色光芒竭力压制着血光。
    等韩复再次睁开眼,看到孔宣还在与血光苦苦相抗,忍不住开口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虽然没有用上法力,但这篇《净心神咒》本就有清心固本之效,孔宣听得咒文,心神渐稳,五色光芒大盛,终于将血光压制,逼回了体内。
    终于挺过了危机,孔宣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惊疑地打量着韩复。他原本只是佯作狂态,借机探一探韩复的底,却被韩复的一句“如来佛祖”激起心中怒火,一时心神激荡,竟被血光所侵,险些便弄假成真。
    这时再看韩复,只觉整个人的气质仿若脱胎换骨,一举一动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超然洒脱。孔宣心中不禁叹道:看此人全无法力,道心却坚稳如斯,果真天地广大,无奇不有,准提老道倒真是送了个宝来!
    第十章 密室惊闻
    二人怔怔地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一方是心有余悸,一方是自觉尴尬,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凝重。
    最终还是孔宣悻悻地移开目光,开口说道:“你……很不错。”他性子高傲,道歉或是感激的话实在是难以说出口,一句“你很不错”已经算是对别人的极高评价了。
    韩复没有接话。说也奇怪,虽然刚刚有过如此危险的经历,内心深处却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自己,对方没有恶意。可是从一个正常人的理性角度,他又不得不提醒自己应该保持防范戒备。这种矛盾而复杂的感觉令他茫然无从,不知道究竟该怎样面对。
    孔宣还以为他心有龃龉不愿开口,只得苦笑道:“没想到你连那段陈年旧事都知道……准提真是老糊涂了,该交代的没交代,这些腌臜事倒是跟你说了不少。”
    韩复心中暗道,祖师什么都没跟我说,这些全是吴大师告诉我的,嘴上却依旧不知如何回答。
    孔宣仰天长出了一口气,悠悠叹道:“罢了,我不管老道士说了多少,但接下去的事对你而言福祸难料,如何取舍全看你自己。左右我尚有些时日,又难得遇上有缘之人,便将那些旧事尽数说与你知晓,你听完之后再做决断,免得将来后悔。”
    韩复不知他说的“祸福难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小命暂时安全,心中打定主意,不管他说出什么惊天秘闻,自己也绝对不多插一句话。当下暗自紧咬双唇,听他将前尘往事徐徐道来:
    话说那准提道人——也就是如今的菩提祖师,原身乃是开天辟地时诞生的一株七宝菩提树,在昆仑山下聆听鸿钧道祖讲法,经年累月沐浴日月光华,也不知累积了多少修为,却始终不得化人之机缘。
    万年之后,有不死鸟自东方而来,见菩提树神光流转,祥云缭绕,便据此为巢,作为栖息修行之地。也就在那一天,菩提树感应到不死鸟身上的火灵之精,悄然结出了第一枚果实……
    转眼又是一万年,不死鸟修行圆满,将要迎来三重天劫,从此脱胎化形,晋为三足乌,飞升太阳神宫。谁料那枚菩提子经过万年孕化,又被不死鸟脱胎之际散逸出的太阳神火熔炼,在同一天结出了灵识,引来了太乙天劫。两道天劫合为一处,竟骤然凝为大罗金仙飞升之时才会出现的九重紫宵雷劫!
    不死鸟猝不及防,被紫宵神雷当头轰杀,菩提树也被劈为枯枝焦干。那菩提子遭天雷震落,正好落入不死鸟灰烬之中,受了太阳神火炙烤,扑的裂作两半,从中走出一个黄瘦婴儿。
    见古树留子,滚滚天雷紧随而至,竟是要赶尽杀绝!那婴儿生而能知,见天地无情,断绝生机,不禁悲从中来,双目涌血,直滴入身下灰烬之中。这一下奇象横生,竟从灰烬中振翅飞出一只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的五彩神鸟来!神鸟身长十丈有余,周身真火环绕,神威凛凛。
    原来那不死鸟本就一缕精魂不灭,又得菩提精血浸润,竟化作此般神物。神鸟甫现,赤焰千里,天雷消散,南天星象大乱,一时万物皆惊!
    鸿钧道祖本在山中讲道,此时亦被异象惊动,深感天地造物之奇,遂亲赐其名为“凤凰”,升为百羽之长,又重列南方诸星,以成“朱雀”之象,与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并称四象,从此四维有序,星运有常,天地至此方全。
    再说那菩提子所化灵婴,本已身怀菩提树数万年修行之力,且有血凝朱雀之莫大功德,此番又机缘巧合渡了九重紫宵雷劫,名至实归,一举证得大罗金仙果位,晋位亚圣之尊,从此自号准提道人,尊鸿钧道祖为师。又将菩提树本体炼成护身法宝“七宝妙树”,仗之行走西方,降妖伏魔,威名远播!
    准提与凤凰彼此守望相助数万载,又有同血共生之缘,遂相约结为兄妹。后三千年,凤凰红尘劫满,奉道祖法旨上天应星,尊号“朱雀陵光神君”。准提道人为她送行,临别之际,凤凰将肉身一分为二,混以阴阳和合之气,分别化为孔雀、大鹏,以为后嗣,托于准提看拂。准提道人乃取凤凰彩羽,从七宝妙树中炼化出七道神光,五道赐予孔雀,名为“五彩神光”,能收万宝万物;其余两道黑白神光附于大鹏双翅之上,名为“云程万里”,阴阳相生,一挥翅便是九万里。赐下了护身法宝,这才命他们自去人间历练。
    封神之战时,孔雀眼见妖族形势危急,不甘蛰伏,出仕殷商任兵马元帅,自名孔宣,率军驻守金鸡岭,身后五色神光见人擒人,遇宝收宝,直打得阐教众仙束手无策,西周大军寸步难行。
    后来又是准提道人出面说和,劝孔宣同去修行。彼时殷商诸路大军皆溃,败亡已成定局,截教门下也是精英尽丧。孔宣自知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只觉心灰意懒,便做了个顺水人情,随准提道人去了西方。
    说到此处,孔宣一声叹息,止口不言,眉目间隐有萧索之意。
    韩复正听得入巷,见他突然打住,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你既然跟祖师去了西方极乐世界,怎么又会在这里?”话音未落,想起刚才险死还生的遭遇,不由捂住了嘴,大恨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
    好在这次孔宣没有再受刺激,只是不解地看了韩复一眼,似乎回忆的时间太久,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拎着人家去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反倒奇怪他怎么好像很怕自己一样……
    “后来鸿钧道祖出面平息三教之争,封神之战结束,几位圣人都要各自回家收拾残局,临别之际却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孔宣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想起这段噩梦的源头……
    封神之战后,接引与准提二人因自成一教,得到了鸿钧道祖的极高礼遇,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出于礼节,二人也对东方教的人才辈出表示了极大的羡慕,感叹西方不毛之地,人才匮乏,一直难成气候。
    当时通天教主首徒、截教副教主多宝道人正陪侍在鸿钧道祖身后,他因在封神之战中多次怂恿师尊出手抗阻,导致诸多门人卷入杀劫,心中正自惴惴不安,闻听此言当机立断,出班向道祖禀明心志,恳请转投西方教,广传道统,助西方教发扬光大。
    通天教主自是勃然大怒,但碍于鸿钧道祖在场发作不得,而道祖却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多宝道人一眼,淡然说道:“随你,随你。”
    道祖发了话,这事就成了定局。接引与准提虽感意外,但毕竟是自己开的口,又看多宝道人确实盛意拳拳,便也欣然接受,心中想着多宝道人许是为了给鸿钧道祖撑撑脸面,到时来西方历练一番,交流些道法神通也就是了,彼此都是有益无害。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多宝道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临别之时竟然还说动了元始天尊门下十二金仙中的三人: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慈航道人一起转投西方教。这般公然的自挖墙角行为,不仅令通天教主暴跳如雷,元始天尊也是面沉如水,阴晴不定。然而鸿钧道祖却依然只是一句“因果如此,随你随你”,任由他们去了。
    接引与准提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已是骑虎难下,只好谢过多宝道人好意,领着一众道家金仙同回西方。
    大概是孔宣讲得太过生动,韩复不知不觉已经听得入戏,不由得联想到自身遭遇:前世辛苦半年即将完成省里的调研课题时,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局长心腹小王科长,却突然破天荒地关心起这项工作来,成天到办公室来晃悠,美其名曰“指导工作、督促进度”。到最后课题完成上报时,撰写人员名单上赫然是局长第一,小王第二,自己忝陪末席。之后局座大人得了省里通报表彰,小王更是凭借“调研成果”被提拔为局长助理,而韩复自己得了500块课题奖金,算是“皆大欢喜”。
    想到此处,韩复顿生同仇敌忾之感,忍不住一拍大腿骂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怒气一生一泄,心中又有所动,对道心的体察更深一层。此时随喜随怒,不拘不束,却又能恪守本心,不偏大道,已隐然近乎孔夫子所说的“随心所欲不逾矩”境界。
    “说的不错!”孔宣这次一反常态地没有怪他,反而赞许地点了点头,“就连你这凡人都能看到其中隐患,可笑接引、准提身为一方教主,却昏昏然行此引狼入室之举!”
    “愿闻其详。”韩复心念通达,言行举止再无拘束之感,心中既然好奇便大大方方问了出来,好似老友交谈一般。
    孔宣暗自咂舌,面前这人似乎时刻都在成长变化之中,明明只是一介凡夫,却让他产生一种怎么也看不透的感觉,平生奇事,莫过于此。
    第十一章 西方见佛
    到了西牛贺洲之后,多宝道人闭关修持,一心著书传法。阐教三仙弃了自家仙号,分别受封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却没有在西方长住之意,而是各自在人间行走,以菩萨之名频频显圣赐福,一时间倒也令西方教声势大涨。
    “我曾多次劝说准提,多宝道人如此慷慨,东来诸仙如此卖力,未必全是好心。可他与接引老道一心只想壮大西方教,欲借兴教之气运,证那混元大罗金仙道果,成就圣人之位,对我的劝告置若罔闻。”孔宣说着又是一声轻叹。
    其实接引与准提起初尚存几分提防之心,只是后来见多宝等人不计名利,全力为西方教奔走,反倒开始自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留在西方的多宝道人大加礼遇,甚至提出比照他原先在截教中的身份,奉以西方教副教主之位,与准提并肩。
    多宝道人却婉言拒绝了这一提议,只说闭关之时窥得天机,如今时机已到,愿散尽千年修为,再入轮回,以十世苦修为西方教另辟以佛入圣之道,并言自己成佛之日,便是本教大兴、教尊成圣之时。
    接引准提在亚圣之位蹉跎千年,始终未能再进一步,闻言实是又喜又惊。喜的是终于成圣有望,惊的却是此等修行之法前所未有,其中凶险之巨、代价之大简直骇人听闻,当下只是苦劝不止。
    多宝道人却是心志坚决,在一片惊呼声中当场震破泥丸宫,散尽顶上三花,一缕神魂直投西域诸国而去。从此历经九世苦劫,第十世投生为迦毗罗卫城净饭王太子,是为乔达摩?悉达多。年轻时曾享尽人间奢华,却在成年后毅然出家,遍阅“生、老、病、死”之苦,终于悟得成佛之机,在迦耶山中苦砺心志,只待斩除心魔便可得成大道。
    证佛之夜天生异象,群鬼夜哭,十方域外天魔心生恐惧,竟然联手杀至,誓要破此机缘。而接引准提为了这次以佛入圣的机会苦苦等候数百年,岂能任其毁于一旦,自是拼尽全力为他护法。准提道人将七宝妙树化出菩提树本相,接引道人祭出九品功德莲台,一上一下紧紧遮护住多宝道人,又以接引宝幢征调八部众中最骁勇善战的阿修罗部与夜叉部,由二位教尊亲自率领与域外天魔展开了激烈厮杀。
    一方有灭佛之意,一方有护教之责,两边皆存了非胜既死之志,丝毫不留退路,只见神兵法宝光耀苍穹,仙法魔音震彻寰宇,直杀得妖兵神将,纷纷陨落,魔王教主,个个带伤。
    大战整整持续了七天七夜,正当双方都筋疲力尽之时,多宝道人终于成功逼出了心魔,随即便要一举将其斩杀以证佛位。然而许是心中恶念太盛,逼出的心魔居然比本体更为强大,多宝道人使尽浑身解数也奈何他不得。眼见反要被心魔所噬,惊慌之下竟然痛下狠手毁去了两位教主留下为他护法的七宝妙树与九品功德莲台,借这两件先天至宝解体时爆发出的惊天灵气一举重创心魔,自己又大肆吸收残余灵气,此消彼长之下,终于险险将心魔击杀。
    那边接引准提正率八部众与域外天魔鏖战,本命法宝一毁,猝不及防下立遭反噬,顿时口喷鲜血,面如金纸,直直摔下云头!旁边夜叉王急忙弃了对手,便要去救护教尊,却被对面的六臂天魔寻到破绽,祭出法宝“鬼泣魔刀”将夜叉王透胸而过,一代天王当场战死!
    孔宣本在准提道人侧翼援护,五色神光频频刷起,苦苦抵挡汹涌而来的魔军。这时惊见多宝道人如此不择手段,接引准提坠下云端生死不明,好友夜叉王又无端殒命,当真气得目眦欲裂,大怒之下显出孔雀原形,挟风雷之势回身将多宝一口吞下!
    彼时多宝道人刚刚逼出心魔,经历了一番苦战,又尚未证得佛位,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被孔宣一击得手,困于体内无计可施,只能苦苦哀求,许下了大把诺言。孔宣却丝毫不为所动,一边赶紧四下寻找二位教主下落,一边运起五色神光,誓要将多宝炼成血水,以解心头之恨。
    幸而天佑西方,不多时便在迦耶山脚寻到了重伤的接引准提,原来他二人坠落此地,被一群山神土地所救,此时已悠悠醒转。
    孔宣正自庆幸,却没想到接引准提被救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劝他放过多宝道人,莫误了西方教大兴之机。孔宣见他二人到此时还恋恋不舍圣人之位,着实感到心灰意冷,喟叹一声,散去护体神通,喝令多宝道人从便门而出。
    谁知多宝道人早已起了杀机,口上唯唯应诺,暗中默运玄功,竟趁孔宣不备从他后背破体而出!孔宣正自懊丧,全无防备,顿时背后鲜血喷涌,重伤倒地。
    居然也盖了100楼了~~尽管没啥人气,还是自己纪念一下吧~~
    多宝道人甫得自由,转身便要痛下杀手,却被接引准提二人拼死拦住,一个劝:“道友千辛万苦以求证佛机缘,如今成佛不过一线之遥,切不可因嗔失缘。”一个道:“如今大敌当前,当以合力击退天魔为先,孔宣之罪请容后再议。”
    此时西方教援军陆续到来,多宝道人眼见身边之人越来越多,不得已含恨罢手,又假作不计前嫌之状,当场封孔宣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随后亲率刚刚赶赴战场的天部与龙部众将加入战团。
    十方天魔见多宝道人已斩除心魔,情知已难阻其成佛,又见西方教援军越来越多,无奈之下只好罢战退却。多宝道人与天龙二部几乎兵不血刃,便坐收伏魔退敌之功。
    待天魔退回域外,天中便即垂下一道金光,内蕴亿万功德,直直投入多宝道人头顶,一时间满天仙音不绝,遍地金莲盛开,诸仙来贺,众生膜拜,多宝道人终于功德圆满,得证西方至尊佛果,称释迦牟尼,声势如日中天。
    经此一战,接引准提护身法宝被毁,修为大损,孔宣伤重难愈,萌生退意。原本八部之中最强大的阿修罗部伤亡过半,帝释天率领的天部趁势而起,跃居八部之首,从此阿修罗部与天部反目成仇,世世代代厮杀不止。而一直以来与西方教关系最密切的夜叉部,由于夜叉王的意外战死而陷入长久的内乱,再也不复昔日的辉煌。
    自此,西方教本土势力元气大伤,而姗姗来迟的观世音等三大菩萨却毫发无损,成为战后最大的生力军,在他们的全力支持下,释迦牟尼统合余部,正式改西方教为佛教,自立为如来佛祖,又假意尊准提道人为燃灯上古佛(过去佛),接引道人为阿弥陀佛(未来佛),名为三世佛并尊,实际教中大小事务皆由如来一言而决。三大菩萨虽因没有参与剿杀域外天魔之战而无法晋升佛位,却被如来特许在人间自立道场,坐收功德,从此隐然为一方宗主。
    接引准提手无法宝,身有重伤,只得忍辱默许,之后便各寻借口离开了灵山,准提道人带着孔宣来到灵台方寸山养伤避祸,接引道人行踪不明。
    韩复虽然早知故事结局,但其中很多细节却是第一次听说,心下不胜唏嘘。此时突地又想起一事,向孔宣问道:“你说那多宝道人转世之前曾对二圣许下承诺,说他成佛之日便是教尊成圣之时,莫非也是蒙蔽他们的么?”
    “这倒是真的,只不过所谓的教尊……呵,恐怕不是西方教,而是佛教之尊吧。”孔宣嘴角透出一丝嘲讽之意,“倒也算不得蒙蔽。”
    “文字游戏。”韩复心中恻然,对此颇为感同身受。就像前世的领导常常拍着自己肩膀说:“小韩呐,最近多加点班,努力多挑担子!”搞得自己每次都以为是要被提拔了,感恩戴德之余更是起早摸黑、干劲十足,然而到最后……呵呵,想多了,领导真的就只是单纯地让自己多加班而已。
    “难道这二位圣人,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韩复不甘地追问。接引准提想成为圣人有错么?自己过去努力上进有错么?难道不甘平庸的人就活该被上位者利用愚弄?
    “这倒也不尽然。”孔宣听他怪话迭出,只觉颇为有趣,心情似乎也开朗了一些,“如来改立佛教之后,的确使得教运大盛,然而他这佛位得来不正,心魔是毁了他人法宝取巧而杀,抗击域外天魔又是据前人之功以为己有,若再独占一教气运,恐怕天理难容。这才不得已分润与接引准提,对外只称是酬其创立基业之功,反倒显出他如来大度。最终他三人凭借佛教气运,同登圣人之位,在西方……呵,也算传为一段佳话。只是外人又如何知晓,他们名为三圣,实际不过一人吃肉,两人喝汤罢了。”
    韩复不禁想起一句话来,幽幽叹道:“西方功德共有一石,如来独得八斗,其余二圣各分一斗……想来便是如此吧?”
    孔宣苦笑道:“这话倒也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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