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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山居志异[第1页]

作者:SUMMER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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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生

    在21岁时,我做了一笔生意。我买了一个人,一个16岁的少年.
    他们全家住在离我现在居住的斑竹村四里远的半山腰上。两个月前,我抱着豆丁沿着齐人高的野草逃来这里时,第一次远远的经过他们家的竹楼门前。
    我没有停下脚步,仿佛身后的枪响还在,杨叔启的声音还在嘶喊:阿繁,阿繁,快跑,阿繁快跑,带着豆丁快……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在一声枪响后。
    我不敢回头看,豆丁被我抱在怀里一路狂跑一路跟着我痛哭。
    终于,我在这荒山野岭完全迷路时,身后追赶的声音似乎也没有再传来了。但我还是不敢停下来,猛烈的太阳照的眼前忽明忽暗,我哭到已无声的嗓子还在不断呜呼的闷哼。泪倒是暖洋洋的不断洒在脸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硬绑绑的攒在脸上生疼。
    豆丁哭累了埋在我胸前睡着,我剧烈的奔跑也没有吵醒他。齐人高的野草割着我的脸和手,我用力抬腿才能迈出一步。
    这时,我看到了那个小竹楼,阳光下,山泉顺着劈开的竹子叮咚流下,被引进水缸,水缸稳稳的隐在一丛将开末开的杜鹃花中。一抹微烟冲上半空,连接着一幢孤零零的小小竹楼,绿苔上阶,厚厚的落于竹梯发黄的缝隙里。竹楼边的竹林里,穿着白衣的少年正挥着锄头做农活,他没有看到我。我一边往前跑一边扭头看他,心里想着:真干净啊!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跑到斑竹村的,冲进杨家旧宅把门栓上时我虚脱的瘫倒在地上。豆丁触到地面冰凉的砖块马上醒过来,开始大哭。
    我挣扎着坐起,顾不上他,慌忙的走到院子里的桑树下,按杨叔启说的掀开往左数去第五块砖,扯起砖缝边的青草,扒起砖块,扫去层层的厚土,果然,出现了一个小陶罐子,打开,满满一瓮的金饰。我嘘口气,有了它们,我和豆丁就不会饿死。
    把它们再埋好后,我走向豆丁,看着哭花一张脸的他,我也跟着一起蹲下,想着被烧的家,不知死活的丈夫,被毁灭的幸福生活,无助的一边哭一边替豆丁擦眼泪,却发现我刚挖过罐子的手上全是土,抹的他一张小脸脏的要命……
    我知道,我只有豆丁了,我想把它当成一个秘密。可没过多久,周围的人却都发现了。于是我门前的是非开始多了起来。白天时,探头探脑的毛蓬蓬脏兮兮的大脑袋,我不敢再出门;夜晚时,打在窗梭上的小石子,我不敢入睡。咬着牙想了几天,某天的太阳正大的中午,我带着两枚金戒指抱着豆丁走入了隔壁张大娘的家。她是杨叔启的奶妈的妹妹,帮忙着照顾过一阵子杨家旧宅。傍晚时,我回到杨家旧宅,闪到屋里,飞快的把门栓上。
    两天后,门前传来了敲门的声响,我放下豆丁,让他扶着堂屋供桌的桌脚站着,自己静悄悄的穿过杂草丛生的堂厅,来到门前。我的心跳很快,仿佛雷鸣般的心跳催得我有一阵阵紧迫的晕眩感。
    我顺着门缝向外看,看见他低着头站在门外,十六七岁的少年,简单的白色衫子已洗的只留薄薄的一层,松松的挂在年轻削瘦的身体上。黑色的粗麻布裤,双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裤子两边。
    我不作声,静静的打量着他,顺着门缝接着往下看,他旧旧的黑布鞋上沾染着新鲜苔鲜的绿意。没有人来开门,他也不急着再捶,我又静静的等了会了,定了定神,打开门栓,掀开了一小条门缝。
    他听到门响,受惊的抬起头来飞速的瞄了我一眼,红红的眼角,我还没看清,他便又低下了头。我让了让身子,留出了一人进出的范围。他紧了紧拳头,又拉了拉肩上那个小小的包裹。那是一块粗麻染着的藏青色布头,四个角相对的打个结就成了这个扁扁的包裹,松松的搭在他微驼的肩上。
    我等了一下,他默了默神,走了进来,我又飞快的把门栓上了。
    他孤零零的身子怔怔的站在堂厅前,我在他身后静静的观察了一会他的无助,抿抿嘴,走到他前面,暗示他跟上。假装专注的走在前面,我拉长了耳朵,仔细聆听是否他跟上来的脚步声,但是心跳的太快,竟没有听到他究竟有没有跟上来。
    走进堂屋,豆丁还乖乖的扶着供桌站着。小小的孩子专注的抱着桌腿用他刚长出的小乳牙努力的咬着桌腿。他脚上的虎头鞋一只还套在小脚丫上,另一只却被踢到了供桌桌底下。
    我走过去,跪在地上,拉出桌底下的鞋子,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身后打量,只看见一截黑色的裤腿直立立的耸在门前。我心里悄悄的舒了口气,把虎头鞋给豆丁穿上。豆丁被动的让我穿着鞋子,双眼却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口,叭哒叭哒一边看一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我就这么蹲着不动,身后的少年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豆丁看着陌生人半天没有动静也觉得无趣,于是一扭腰,把脸埋入我颈里,含含糊糊的叫了声“妈妈”。
    我眼角余光看见少年颤了颤。我抱起了豆丁,盯着门槛,走到了少年面前,把豆丁塞到他怀里。少年一怔神,慌忙接过时,背上的包裹落到了地上。豆丁安静的在他的怀里,软软的小手搭着他的肩,好奇的看着这个陌生人,我趁着他们互相观察时专注的看着少年。
    他的眼角又微微的红了,我知道,他家里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弟弟,他想起了弟弟吧?还是想起了上山伐木被野兽咬断一条腿的父亲,长期卧病在床的母亲?我拾起他的包裹,默默的走出堂屋走向厨房。我知道我趁人之危了,在这个时侯用一颗金戒指买下他。但有了钱,他父亲就可以治腿了……
    从厨房拿出两只地瓜,一碗稀粥走进屋时,还看见他无措的看着豆丁。豆丁倒是很自在,乖乖的吃着手指,突然冲他一笑,叭杂了下嘴,吐着了两枚亮晶晶的泡泡,又乐呵呵的扑在了少年的脸上。
    毕竟是少年心性,被豆丁这么一弄,他也忘了自己发红的眼角,回报给豆丁一枚小小的微笑。我假装镇定的走过他们身边,豆丁看见我,便开始扭动肥肥的小身子,想让我抱,少年一紧张,抱的用力了些,豆丁开始嚎叫,我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视线正好撞上他的视线,刷的一下,他的脸红了。
    我走过去,接过豆丁,并不看他,只是淡淡的对着空气说:还没吃吧?先吃点吧。少年抬头看了看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的两枚地瓜,咽了咽口水,他嗯了一声,快步走到桌边,还来不及坐下,便拿起地瓜咬了起来。我抱着豆丁也慢慢的坐到了桌子另一边。
    天井边有一道阳光洒下,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在空气中翻飞的分明。
    少年吃完了一个地瓜,正想伸手去拿第二个时,突然,他的手怔住了。我眼角余光紧张的捕捉着他的动作,只见他的手踡了踡,却始终没有拿到那个地瓜。
    他扑到了桌面上,开始放声大哭。我有些无措,心理也明白,从清晨一路从家里走来,也许他压抑了一路的悲伤,现在终于喷发了,毕竟,无论如何,还是被家里卖了呀!
    我心理也开始酸,豆丁似乎是被这痛哭声吓到了,怔了怔,扁了扁嘴,也开始嚎叫。僵着身子,抱着一边扭动一边大哭的豆丁,我也不敢抬眼去看身边的少年,就这么僵直的坐着。终于,好像过了好久,豆丁先停了下来,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还在哭的陌生人,见自己比不上他哭的久,只好委屈的瘪瘪嘴,一扭身,“妈妈,妈妈”又埋进了我有怀里。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天色开始慢慢的暗了下来。
    “呯”的一声,又一粒石子打在窗上的声音,我吓的全身一抖。哭累的仿佛睡着的少年这时也迷迷糊糊的抬起了头,没有焦距的双眼先是奇怪的看了看我和在我怀里睡着的豆丁,又扭过头看了看旁边的窗户,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个激零迅速坐直了身子。
    我盯着他,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他好像有些被我吓着了,快速的眨了眨眼,“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怔怔的看着我等我先开口。
    我先是咽了咽口水,看了看慢慢黑下来的天色。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叫什么?”他抬起头,飞快的瞄了我一眼,说道“邱君竹”。我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一时间,有些静默。“你……”他顿了顿,“你是夏寡妇么?”有些恍神,我回忆了下我的新身份。我是姓夏没有错,我只有豆丁了,那我就是夏寡妇吧?他见我不答,连忙又追问“是你买了我么?”说完自己一怔。我抬头看了看他,轻轻点了点头。“是,是我买了你。”明显感觉他松了一口气。我瘪瘪嘴,望了会天。他等了会儿,羞涩的笑了笑,说道“我以为,寡妇的年纪都很大呢!”是啊,我在心里补了一句,是又老又丑吧?
    “阿繁,我叫阿繁。”我静静的说道。“这是豆丁,我儿子。”他点点头。我们又开始发呆。过了一会儿,豆丁揉揉眼醒过来,抬头看看我,又看看邱君竹,似乎又想哭。我叹口气,刚想说话,邱君竹抢着说道:“他饿了吧?我去给他做饭。”我把豆丁递给他,“我去吧,你不知道东西在哪,你陪他玩会,可以去院子里走走”。他点点头。
    姑获(一)

    当我端着粥往堂厅走时,看现邱君竹正抱着豆丁站在院中间。
    院子里的桑树和桂花树中间我拉了一根绳子,用来晾晒衣服。此时,豆丁的一件小小的绿色衫子正在晚风中轻轻的翻飞。邱君竹抱着豆丁,正很严肃的看着那件衫子。我奇怪的向他们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豆丁小小的衫子上有几点蓝色的痕迹,唔,是被我蓝色的布衫不小心染到了么?还好衫子是绿色的,并不明显。
    邱君竹此时却突然转过头来问我:“你昨天忘了收衣服?”我想了一下,“是啊,昨天想起时已经晚了,便没有收。”“这衣服要扔掉!”他坚决的说道。我奇怪的打量他一眼,他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么?怎么这么浪费东西?“只是染到色而已,明天再洗一下就好。”“不,必须扔掉!是姑获鸟!”
    我心里了然,山里人,信着不少神神妖妖的东西。“好,好,再说吧。”我敷衍的说道。他顿时急了,脸刹那间通红“真的,一定要扔掉,否则姑获鸟会来抱走孩子!”
    我一时间无语。抱过豆丁,把粥递给他,在旁边的桂花树下的小石桌坐下。他拿着粥慢吞吞的坐在对面,自觉的喂起豆丁。吃了两口后豆丁开始不配合,他很有耐心的哄着他,一边偷偷抬眼看我的神色。
    桂树叶在我头顶沙沙的响。近十几天来的胆颤心惊因为家里有了一个男人而变的安定。十几天来一直没有闻到的桂花清香此时突然闻到了,而且浓烈的扑鼻。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抬头问他:“什么是姑获鸟?”
    他一边喂豆丁,一边想了想,轻轻的说道:“有难产死掉的女人,死后会化成一种鬼鸟。她有一件羽衣,穿起羽衣变成鸟,脱掉羽衣就会变成孕妇。有孩子的人家衣服忘了收,姑获鸟就会在衣服上留下她的血做为标记,夜间就来抱走孩子。”他顿了顿,指了指绿衫子上蓝色印记“那就是她留下的血,姑获鸟的血是蓝色的。”
    我眯了眯眼,觉得这个传说挺好玩,便“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急了“一定要扔掉这衣服!”“好的好的”我敷衍到。心里却在盘算着,吃完晚饭后要带着他出去走走,至少让大家知道,现在家里有了男人了。也许今天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天知道,我这两个月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喂完粥,我抱着豆丁带着他进了厨房,给他指了指放食物的地方。他笑了笑便捥起袖子开始做饭。我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安心的舒了口气,我当了二十几年的小姐少奶奶,当时确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两个月来因为不会下厨,除了土豆便是地瓜,只要洗干净往水里一放,烧开就可以,我已经吃到想吐了。
    安心的把厨房交给他,我带着豆丁在桂花树下玩了会儿,顺手把衣服收好,叠好,放进卧室。
    把豆丁放在床上,他抓着墙开始自得其乐的扶着墙走。我咬着手指站在卧室中央,看着大大的雕花大床,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在放空。
    过了一会儿,邱君竹轻轻的走过来,冲着我笑笑“吃饭了!”堂厅里,他摆好了饭菜,我抱着豆丁出来一看,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心里默默想着,那枚金戒花的真值,眼前的东西看上去太好吃了。豆丁也从我怀里挣了下来,颤悠悠的走到了桌前,仰头看着他压根就看不到的饭菜,小眼神里都是渴望。
    按耐住欢天喜地的小心肝,默默的在桌前坐下,伸出筷子时,我和他的手都打着颤。我瞄了他一眼,心想,我是不会做,他是没得做,也馋了很久了吧!他一边努力的使自己吃的慢一点,一边还不忘小心的喂着豆丁。吃到一半,他突然抬起头来问我:“那衫子?”噢,那衫子。我咬了一口腊肉,“扔了。”他舒了一口气。
    我乐滋滋的吃着腊肉,突然发现他安静静的吃着面前的青豆角,筷子只在我面前的腊肉上夹了一次。我顿了顿,他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在脸上。豆丁已经吃过粥了,只是用他小小的牙细细的磨着邱君竹夹给他的一小片肉。突然觉得没有食欲,把他面前的青豆角和我面前的腊肉换了一个个。“我想吃豆角!”他愣了愣,轻轻的笑了下。我有些发窘,于是便假装恶声恶气的说“把菜吃完,不要剩下!”他又笑了,于是我觉得脸上烫了起来。
    天完全黑了下来。月亮盈盈的挂在天边,清辉洒下,院落里一片清明。大院外有人声隐隐,8月的天,大家吃完饭后都出门坐坐,乘会凉风。
    我心里有意带邱君竹出去溜一溜,于是便早早的让他洗好碗,抱着豆丁,两个月来,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我打开了家门。
    当我们并排走出门时,屋外的人们仿佛静了一静,有一个粗厚的声音在静默中重重的吐了口痰“呸!”我低下头笑了笑,而我身边的少年静静的转身看了看我,突然默默的挺了挺他那有些微驼的身子。
    我并没有什么熟人,隔壁的张大妈好像还没有吃完饭,于是我只好假装把豆丁放下地,让他颠颠的走了两圈。邱君竹忙前忙后小心的陪着豆丁在家门口巡游着。
    天气热,挥着手帕,我的视线转到了张大妈家。突然想起那天我送金戒过去给她时的情形:我默默的把一枚戒指推到她面前,她看了看我,手从桌底伸了出来,虚虚的搭在桌上。
    “张大妈”我轻轻的说道,“我想,找个男人。”她又看了看我,转开了视线,叹了口气。“我们都知道你是从镇子上逃过来的。外面都传着呢,你男人死了,给你留下了一大笔钱。这男人,你是应该找一个,要不然……唉。可是你看,这要找谁呢?得找一个压的住的呀!”
    “不,张大妈。”见她还想往下说,我连忙截住。“我想好人了。”“想好人了?”张大妈呆了呆。这些日子,我初来乍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突然说想好人了,的确让她觉得意外。“嗯”,我笑了笑。“离这四里的半腰上有个竹楼,他家有个十六七岁的儿子,我就找他好了。”
    张大妈已经完全呆住了。过了半晌,她张了张嘴,抖了抖唇,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劝我“可是,撑不起这个家啊!”“我不用他撑,”我坚定的说。“我只要他好好的在我身边,作我的男人,家,我自己来撑。”张大妈默了默,看了看我坚决的脸,又看了看那枚金戒,默了默。“老邱家。他家做木匠的。前一阵子老邱进山伐木伤了腿,他家老大倒是个好孩子……也好,他们也急着要钱治病……应该会答应。”
    我紧崩的心慢慢的放松。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干净的少年,能让我感觉安全。于是我把手里的另一枚金戒也默默的放在了她手边。张大妈笑了笑。这时,在桌底玩耍的豆丁软软的搭在了我腿上,于是我站起来起身告辞。……
    月亮落在了半山腰上,山上连绵的青竹一丛丛在月光下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山歌声:“妹妹心里恋着哥哟,我们约在这竹枝下,竹枝上挂月亮哟,摘一片竹叶,哥哥你吹来妹妹唱……”果然,一阵轻幽幽的竹叶笛声扬起……
    邱君竹和豆丁都跑出了一身的汗,我挥着帕子看着他们,旁边经过的两个叼着草的男人,他们走过邱君竹身边故意撞了撞他。邱君竹迅速抱起豆丁默默的直起身子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男人又故意恶狠狠的“呸”了一声吐掉嘴里的草。旁边传来几声妇女恶意的笑声。这笑声我认得,前几天一直在我门口拼命敲门我却避而不见的吴媒婆。
    我懒洋洋的挥了挥帕子,“君竹,豆丁,回家睡觉了!”一转身,迎进他们,干净俐落的栓了门,把那些恶心全挡在了门外。
    点起煤油灯时,豆丁已经安稳的睡着了。我把他放在雕花大床的一边。回头时就看到了煤油灯照亮的那张紧张青涩的少年英挺的脸。
    我瞄了瞄他,想了想,打开柜子拉出了两张单被。堂厅里放着一张竹制的凉床,天热时乘凉闲坐都好。我把单被放在竹凉床上,对着安静走出的少年说道,你就睡在这里吧。煤油灯后的少年眼睛闪了闪,仿佛轻轻的松了口气。
    我默默的撇了撇嘴。

    姑获(二)

    躺下后,窗子上还是传来了两声石子声。我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满足的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手松松的拢在豆丁身上,渐渐进入梦乡。
    本以为就能这样一觉到天明,可是半夜时却被邱君竹一声惊喝吓的坐了起来。房间里没有灯,月光顺着格子的窗梭洒了进来,照得一屋子亮堂堂。我在猛着坐起时却看到一抹长长的人影站在雕花大床前。
    透过清明的月光,那是一张被痛苦扭曲了的脸,黑黑的长发湿漉漉的搭在脸周围,长长的白色丝袍上鲜血淋淋,中间却是鼓鼓的挺着的大肚子。“她”一手搭在肚子上,一手拿着豆丁小小的绿色衫子。我灵光一闪,想起了“她”是谁,我想叫,想喊一声“姑获鸟”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她”飘到我面前,越过我,抱起豆丁。我张着喉咙,全身发抖,却做不出一个动作,发不出一个声响。
    “她”抱着豆丁,同样也全身发抖,那是一种惊喜的状态,突然,她抬起了头,漠然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去。我全身不能动弹,眼珠却紧盯着她向外走去,绝望中突然发现邱君竹捂着肚子站在门口。他手里撑着一根粗棍子,一边喘息,一边恶狠狠的看着姑获鸟。
    邱君竹把棍子挡在门前,想阻止姑获鸟出门,而姑获鸟只是轻轻抬了抬带血的袖子,他便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她”接着往外走,邱君竹冲上前,拉住“她”的脚踝,拼命挣扎中他回头大喊我“阿繁,阿繁,院子里,羽衣,羽衣……!”
    我的手指动了动,我好像有知觉了。羽衣,羽衣,什么羽衣?啊,羽衣,穿上羽衣变成鸟,脱掉羽衣变成孕妇!羽衣,不能穿上羽衣,变成鸟,豆丁就回不来了。我突然动了起来,冲了出去。当我经过门口时,邱君竹已经被姑获鸟狠狠的踹到了一边。
    我无暇看邱君竹,只想冲出门去找羽衣,还没出门口就被一股巨力的甩向了门框。我落在地上,痛的像一只蜷起的虾,眼角余光看见邱君竹又拉住了“她”。姑获鸟回头想甩开他,眼神中已有了一丝慌乱。我蜷着身子站起来,院子里,桂花树下,正静静的躺着一袭白花花的羽衣。
    我忍着疼看了看四周,堂厅着的灯笼里蜡烛还末灭。我扯下灯笼,连滚带爬的扑向羽衣,身后是肉体不断的撞击声。随着我越来越接近羽衣,一声悲泣的鸟鸣声扬起,如同乌鸦般悲切的声音拉剧着耳膜。我忍着不去捂耳朵,冲到桂花树前抱住羽衣。
    回头,一手拿着灯笼,一手扯破布般拿着羽衣,我恶狠狠的看着姑获鸟,“她”正再一次把邱君竹甩到一边,邱君竹猛的撞在堂厅前的木柱前,一声巨响,他喷了一口血出来,姑获鸟满是鲜血的袍子愈加红艳。
    她慢慢的向我走来,我怕的浑身发抖,却假装镇定,拼命的咬着牙咬着嘴里的肉。姑获鸟走到我面前,火光中她的脸更加狰狞可怕,带着临死前的痛苦与恨意,但在她的怀抱里,豆丁却睡的那么的安静,小小的胸堂缓慢而有节奏的起伏。我不敢看姑获鸟在烛光中的脸,只能一手狠狠的拿着灯,一手死抓着羽衣,我盯着豆丁,恶狠狠的威胁姑获鸟“放下孩子,否则我烧了你的羽衣!”
    姑获鸟围着我暴躁的打转,悲泣嘶哑的鸟鸣一声接着一声,我觉得脑袋快炸了。这时,邱君竹摸到了我的身后,他扶着桂花树“把孩子给我,羽衣还你!”姑获鸟还在悲鸣,却无能为力,没有羽衣“她”变不成鸟,飞不出去,但让“她”放下豆丁却有违她死时的执念。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我惊痛的发现,蜡烛快燃完了!正当我快崩溃大哭之际,邱君竹从我身后伸出了双手,递向姑获鸟。只见他轻轻的说:“太阳快出来了,你再不穿上羽衣,你就走不了了……”姑获鸟痛苦的脸轻轻的望向围墙外,天边,已有了一丝隐隐的红色。
    “放下孩子,我们还给你羽衣,有了羽衣,你可以去找你自己的孩子”邱君竹的声音隐隐带着诱惑传来。我害怕的一边看拼命忍着去看蜡烛的欲望,一边盯着越来越急躁的姑获鸟……
    终于,她轻轻的将豆丁递给了邱君竹。我几乎是尖叫着把羽衣扔给他,一个回身拼命的抱住豆丁抱住邱君竹,只听见身后刷的一阵风声,一声悲泣的鸟鸣过后,太阳缓缓的露出了一道金光,而蜡烛就在那一刹那,完全的熄灭了。
    当豆丁在我们的颤抖的怀抱里哇一声的哭出来时,我和邱君竹都虚脱的瘫了下去。
    豆丁在他怀里哭的手舞足蹈,我软绵绵的看见一枚羽毛在我面前缓缓的落下,太阳温暖的光照得双眼好想流泪。
    我们喘息着相扶回到卧室拴好门时,发现那件绿色的小衫子正静静的躺在床脚下。我看着那个小衫子突然好想放声大哭,于是我抱着豆丁一起哭到眼泪鼻涕到处都是。邱君竹捂着胸一句话不说的靠在门边看着我们哭,我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他居然轻轻的笑了!
    等到我们哭完开始喘气时,他已经调顺好了呼吸,还是捂着胸,却慢慢的走过来捡起了小绿衫,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不敢离开他,连忙抱着豆丁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只见他走进了厨房,生起了灶火,把小绿衫子扔进了灶膛里,哗的一声,衣服快速的被烧成了灰烬。他转过身来,轻轻的拍了拍我们,羞涩的笑了笑,说道“没事了!”。说完他粗粗的喘了口气,捂着胸口又接着说道“我给你们做早饭吃。”
    我一边在豆丁衣服上抹了把眼泪鼻涕一边哽咽着点了点头。
    吃过了早饭,我们回到了屋里,邱君竹把豆丁放进雕花床里,我已经困的快睁不开眼了。但他向外走去时我却一个机灵醒了起来,一把拉住他。
    雕花大床下有一个木踏,本来是给陪睡的小丫鬟睡的,但经过一晚上的经历,我现在不敢离开他,于是我只好指了指木踏,央求着问他:“你睡这里好不好?”少年羞涩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我躺在床上,看着他抱起卧室外竹凉床上的单被,拴好门,走了进来,静静着在木踏上躺好后,我也慢慢的闭上了眼。

    当我被豆丁肥肥的小脚丫踹醒时,已经是正午时分。豆丁一会睡成人字型,一会儿睡成大字型,好梦正浓。
    当我正想再闭上眼时,听到了木踏上邱君竹捂着胸口低低的呻吟声。他还未醒过来,在睡梦里,英挺的眉紧紧的皱在一起,额头上亮晶晶的闪着汗光。我心里一急,连忙坐了起来,昨晚被姑获鸟几次三番的摔开不会摔伤他了吧?我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想了想,还是让他先睡着吧。抿了抿嘴,我呆呆的坐了会儿,站起来,穿好外衣。走出了家门。
    正午的阳光炙热,蝉鸣声此起彼伏。杨家旧宅身后背靠着的青山此时顶着一朵白色的云彩,青青白白的,正是夏日里的分明色彩。
    我提着菜蓝子沿小溪走向不远处的集市,一转弯时,就看到了臃肿的吴媒婆正坐在大榆树底下和哪家的小媳妇说话。看见我,她夸张的一笑,迎上前来:“哎哟,这不是夏寡妇么?”顿了一顿,假装才想起来似的又接着说道“哟哟哟,看我说的,哪还能叫寡妇呀!夏小娘子!怎么着,小娘子,今儿是第一天呢,就这会儿才起啊!真是……”不待她说我,我也抿抿嘴回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绕过她往前走。“诶,别走啊!”她肥肥的手想伸过来拉住我,我轻盈的一避,闪过身去。身后传来她恼羞成怒的骂声“呸,不要脸的骚货,给你脸你不要脸,老牛还吃嫩草……”
    我握紧了菜蓝子,走向肉摊,屠夫案前的榆木板上此时正没精打彩的扔着几片肥瘦不一的猪肉。我正待挑一块肉回去给邱君竹炖汤,指尖还末碰上去,猛的一把剔骨刀狠狠的剁在了案板上。我吓了一跳,抬眼时,只看见朱屠夫正呸一声把嘴里的草吐到一边,满是肥油的手在袖口抹了抹,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着,还挑肥拣瘦?”
    我连忙转身,想往前走,却在迈出一脚时定在了街中。阳光下,街道上的大石块因为长年的走动已经光滑无比,此时正幽幽的闪着光。肉铺前方的豆腐铺里豆腐西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看着朱屠夫发威,街角卖果子的小贩侧身支着扁担也乐呵呵的看着我……
    我低下头,想了想,一转身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哭。只是拼命的握紧了手里空空的菜蓝子。
    转个弯,到了门前的小路,却看见邱君竹正抱着豆丁在家门口和隔壁张大妈说话。大妈抬头看了看我,手里的草绳里串着两尾活鲤,此时还张着嘴在不断的喘息,不停的蹦动。
    我走向他们,邱君竹抱着豆丁冲我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大妈将鲤鱼放进我空空的菜蓝里,也不说什么,只是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肩,刚才不想哭,此时我却突然感觉眼角发酸,只好低低的低下了头去。“进去吧”大妈说。“哎!”是邱君竹清脆的应答。
    最后,还是邱君竹做的晚饭。我两手握着刀,看着还在喘息的鲤鱼,对持了半天却无从下手。豆丁手扶着大水缸一边啃着缸的边缘,一边骨碌碌的转着双眼看着我。正当我手足无措时,邱君竹一把拿过我手里的刀,我抱着豆丁落慌而逃。
    熄了灯后,早早躺下。月光还是亮堂堂的浸满了整间屋子,我了无睡意,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旁边是豆丁浅浅和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断喝“站住!”我吓的又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这时,木踏上的邱君竹也坐了起来,我们互看了一眼,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前,透过窗梭静静的往外看。
    不一会,他回头,向我招手。我摸了摸豆丁,起身,向他走去。他把我让在窗前,做了个静声的动作。我轻轻的向外看去。明晃晃的月光下,远处的青山,近处的树影都一清二楚。桂花香气沉沉的在空气里似乎有重量,山泉的叮咚声此时听来也分外分明。
    月光下,一条白花花的山道从山下曲拍蜿蜒而下,停在我家围墙根上。此时,山道上却站着两个人。“啊!”我低呼一声,连捂住嘴。距我们十来米开外站着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分明是朱屠夫。此时他那肥腻的双手正紧紧的抓着另一个身影的手臂。
    我顺着那条手臂向上看,眼前的这个人,那分明不像是一个人:它就像一只穿着衣服的大蟾蜍,顶着肥肥的白肚皮,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根,鼓起的大眼微微有些发红。而它身上的衣裳此时在月光下却流光溢彩的犹如金色的绸缎在空气中静静飘动。它的一只手被朱屠夫紧紧的抓住,两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朱屠夫的表情有些狠,双眼一眨不眨的狠狠盯着大蟾蜍;而大蟾蜍看上去很是无奈,低低的说着些什么,相执不下,只见大蟾蜍只好伸起另一只手轻轻的拿下了一片东西。我仔细看了看,是我们家围墙上的半块砖。当我正疑惑时,只见那被拿下的半块砖居然慢慢的泛出了金光!
    我忍着不发出声响,而那边朱屠夫却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低叫,只见他眼神流转向那半块金砖时,大蟾蜍像摆脱了他的视线一般,唰一声化做一道金光瞬间飞远了。
    我激动的转头看了看邱君竹,他的表情跟我一样惊诧,我们对望了一眼,又俯身向外看去。只见激动的朱屠夫拿起那半块砖兴奋的在嘴里咬了咬,顿时,胖脸上笑开了花。
    他激动的拿起半片金砖正打算走,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只见他慢慢的踱步到我家围墙边,那就是刚才大蟾蜍拿下半块砖的地方。只见朱屠夫一只手握着金砖,另一只手开始用力开始扣围墙,他费了半天的力,终于,从墙上扣下了另外半块砖。
    只见他疑惑的举起那另半块砖,又试着放在嘴里咬了咬,“呸”随之他吐出了一嘴的泥。可是又仿佛不死心般,他思虑了一会,举起手里的两片砖他轻轻的将他们拼在了一起,果然,严丝合缝,就是同一片,正当他的脸上要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时,只见合在一起的两片砖居然迅速的拼在了一起,那半片金砖上金光一闪,竟退去了金色,只余一片青黑。
    朱屠夫胖胖的身影呆住了,他拿起砖块甩了甩,它们没有从中间断裂,他又难以置信的放进口里咬了咬,又吐了了一口泥。他突然悲愤的把砖往地上狠狠的一甩,扭头想走,却又舍不得的停下脚步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抱在怀中,才这急勿勿的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下,我长长的嘘了口气,回头看着邱君竹“那个,那个是什么?”
    邱君竹也是一脸的奇妙,听我问却也静静的答道:“爹娘说过,山里有一种神仙,长的很像大蟾蜍,可以点石成金。运气好的人遇见它,只要拉住他,求他拿起一块石头就会变成金子了。但拉住它时不能眨睛,一眨眼它就会用法术消失不见!”
    “那朱屠夫遇见的就是?”他点点头。“可为什么又变回砖了呢?”我又问道。邱君竹想了想“也许是他没有那个福气吧!”“我看就是太贪心了!”我嘲讽道。
    邱君竹笑咪咪的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夜,静静淌过,满天星斗,在蝉声中交相辉映。
    鬼差

    接下去的几天,虽然邱君竹身上还带着伤,但依旧忙前忙后的替我和豆丁做各种家务,即便是每日的买菜他也要陪着我一同上街。
    朱屠夫这几天都有些呆呆愣愣,猪肉案上也看不到他奋力剁猪骨的身影,只是没精打彩的蹲在一边霍霍的磨着刀。
    我和邱君竹知道怎么回事,每每见到他犹如遭了霜的白菜一般的颓废身姿总忍不住相视偷笑。也多亏了这事儿搅了他的神魂,使得他没精神再来为难我们。
    这日照旧是邱君竹抱着豆丁,我提着菜蓝上了街。我们来到豆腐摊前,却发现今日守着摊的并不是豆腐西施,而是她娘。
    虽然平日里见到我们,豆腐西施总是从鼻中喷出一股不屑,但我并未放在心上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还没有太多的是非观,她生活里的喜好,什么该摒弃,什么该迎合,都还不能代表她自己的想法本身。
    我做为一个外来的陌生人,带着些财产来到这里,引得这里的单身汉们为钱或者为了其它都罢引起的骚动,最终以我买下邱君竹做为一个不能称之为结局的结果,旁人的各种不满意各有各的原因。辟如吴媒婆,也许她是觉得我没有照顾她的生意,没有按她的意愿从了朱屠夫,居然大逆不道的自己买了个小子,从这个行为里,她可以衍生出的各种天理难容也都确实有理有据,各个理由都可以使得豆腐西施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依样学样的对我嗤之以鼻。
    我并不怪她,她就像几年前的我,不知道人心险恶,不知道世道沧桑,只是安安全全的被保护在家庭这个温暖的罩子里。
    豆腐西施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爹娘十分上心。虽然豆腐摊不见得是笔轻松的买卖,但她的爹娘并不因为是个女孩儿就分外的让她做事干活。平日里,天末明,起床磨豆子的是她爹,陪在身边烧火点石灰的是她娘,小女孩儿不过是穿的漂亮每日在摊子后头守着罢了。养得小脸小手儿白晰而柔弱,身子板儿细条条的像一株俏生生的莲,一副招人喜欢的干干净净的模样。
    这日里,她娘守着摊儿,没见着她,我忍不住往铺子里头探了探头,却看见女孩儿低低的坐在一只板凳上,她爹正蹲在旁边抽着旱烟,而女孩儿身边的另一只竹凳上坐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壮硕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长年烈日照耀下的黝黑皮肤,只是安静的坐着却有些手足无措。
    我好奇的看着他们,邱君竹接过女孩她娘递过的豆腐放在我手中的篮子里,顺着我的目光向前一瞄,却只见他愣了愣,便扬声招呼到:“连生!”
    被唤做连生的男子抬起头来看到邱君竹,原本局促的脸刹那扬开一个耀眼的笑容,慌忙站起来间不小心撞到身后的竹凳。他急促的看了看父女俩,搓了搓手,便走了出来。邱君竹也羞涩的朝我笑笑。我点点头,将篮子捥在手上,接过豆丁,低低的对他说:“我先回去了。你慢慢聊。”
    回到家中,和豆丁坐在桂花树下玩耍。豆丁骑着一只小小的木马,那是邱君竹这几天给他做的。
    邱君竹他爹是名木匠,他从小耳濡目染,手艺也不差。那天清晨他独自上了后山,不一会儿,便扛下了一株杉树,将木料剧开,晒好,隔天一个下午的推推敲敲,傍晚时分,太阳刚落下山,木马便成型了。他拭一拭脑门的汗水,垂着手,看着自己的成果,有一滴汗沾在他指尖,在晚霞中晶晶发亮。
    院子里的这株桂花是金桂,大簇大簇金黄的拥在枝头,沉甸甸的花枝,沉甸甸的香味。我在桂花树下绣完一只荷包,月白的底子上是一丛碧绿的青竹。
    绣完后,没有如往常般放入常用的香料,而是摘了满满的一捧金桂,细细致致的塞进了荷包里。系上翠色的络缨,挂在了豆丁的身上。这时,门吱呀一开,邱君竹走了进来。他看我们正坐在树下纳凉,便也踱步过来,轻轻坐在我身前的石椅上。
    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我没有说话,顺手摘下墙角即将过季的几朵茉莉,用针线串成一串儿玩。等我串完抬头时,发现他正低着头,手里握着我刚挂在豆丁身上的荷包,纤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上面的竹丛,我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竹子,而他的眼神又太过细密绵长,像荷包上竹丛的针脚一般扎在了我的心上,于是我忍不住轻轻说道:“回头也给你绣一个。”他一听,脸上顿时漾开一个明亮的笑容。我也跟着轻轻的笑。
    拈着手中的花朵,我问道:“那个人,你认识?”他点点头,想了想,娓娓道来:
    连生是一个猎户,也住在身后的这座山中。邱君竹一家住在半山腰的竹楼里,而连生则一人住在山顶的草房中。连生时常将猎到的山鸡野兔拿下山送给邱君竹他爹炒菜下酒,邱君竹也时常带弟弟上山顶给连生送些地里种的花生,自家养的蜂蜜,春季冬季竹林里长出的笋,算来,两人却是熟识。
    连生前天猎到了一只野狐,野狐的皮相长的不错,纯黑的毛皮,只有尾部一圈儿白纹.刚好东边镇子上正有一阔太太刚跟他订下一张毛子想做个围脖,说是要给个好价钱,于是他即刻将野狐皮子揭了下来,处理完后趁着天还未全黑,赶着送到镇子上去。
    因为即将成了一桩好买卖,连生心情十分愉悦。下山时明晃晃的月亮已经挂上了天际,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路下了山。
    正走到半山腰时,西边岔路上走过来一个陌生人。连生对附近山头人口十分熟悉,见到生人,也忍不住顿了顿停下脚步。陌生人看见连生也十分高兴,连忙走向前边打招呼边询问斑竹村怎么走。连生此刻心情极好,便热情的跟陌生人说道,自己正要到东边镇子上去,会经过斑竹村,让陌生人跟着他一道走,给他引着去。陌生人高兴的答应了。
    一路上,连生谈性正浓,陌生人也十分热情。连生还招呼着吃了自己带的肉干。当快至斑竹村的分岔路口时,两人都谈得有些相见恨晚,依依不舍。于是连生告诉陌生人,自己住在山顶的草屋里,让陌生人有空就去坐坐,自己肯定招呼他喝酒吃肉。
    陌生人此时也分外觉得意犹未尽,恨不得两人即刻八拜为交,互托生死,于是陌生人便向连生坦承道:
    自己并不是人,而是阴间的一名鬼差。此刻到斑竹村只不过是因为斑竹村那家做豆腐的人家,明天一早,他家娇养的女孩儿突发兴致,想帮爹娘干活,却一不小心错手打碎了一叠子碗。平日里娇惯姑娘的父亲此时却因为心疼碗而甩了姑娘一个耳光,那女孩儿一时想不开,竟然上了吊。自己此行就是为了去收女孩儿的魂去的。没想到路上遇到连生,如此投机。既然与连生这般相投,又以兄弟相称,自己也不瞒着连生什么,只要连生不嫌是异类,长长久久的交个朋友就好。
    连生听完,吓出了一头冷汗,但面上却还十分客气的告别相约下次再见便分了东西。
    连生一路走向镇子去,却一边走一边不是滋味儿,想着好好的女孩儿因为一叠子碗而交待了性命,自己不知道倒罢,如今知道了,却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心里万分纠结不忍,当下,定了定神,抄了近路,一路攀坡涉水,竟赶在陌生人之前到了村子里。
    这时豆腐西施家已经点上了烛火正准备磨豆子了,连生冲进铺子里,只来的及说了一句话:“呆会你家姑娘打破了碗千万别打她”便勿勿的离开。
    豆腐铺子当家当然莫名其妙,可就在连生前脚刚走,铺子后头就传来了他家姑娘打破碗的声响。当家的稳了稳心神,走了过去,只是平静的交待自家姑娘好好收拾好东西,便接着去磨豆子。
    而这边连生一路走到了镇子上,天明时交待好皮子,换回丰厚的报酬,找了一家酒铺子,狠狠的喝下了两斤烧酒,把吓得快跳出腔的心安置回了肚子里,这才趁着正午大日头回到山中。
    等到了山头细细一看,原本安安稳稳的草屋此时却被掀了个天翻地覆。连生吓的喝下的酒都成了汗冒了出来。他知道这是鬼差知道自己出卖了他报复来了。连生不敢再在草屋里住下,于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匆忙下了山。在半山腰上却遇到了豆腐当家。
    豆腐当家把连生拉到了家中,当下知道了事情的原未后当家表示要将女孩儿嫁给连生,以报连生救命之情。邱君竹回来那会,豆腐当家的都定好成亲的日子了。
    我把玩着手里的花串儿,听完邱君竹讲完始未,默了半晌。抬头时看见邱君竹盯着我看,遇到我的视线,他慌忙转开眼,红着脸嗫嚅了一下说道:连生说你长的好看!我低下头,没有表情。原本他们觉得邱君竹卖给寡妇是进了龙潭虎穴吧!
    连生和豆腐西施的亲事定的匆忙,下个月的十二便是好日子了。这几天邱君竹又上山伐了几棵樟木,说要给连生造张新床娶媳妇。为此,他特地告假般的请示过我。
    邱君竹的手艺的确是不俗,不但床架子看起来结实耐用,床上喻意吉祥的花开富贵,鸳鸯戏水都雕得栩栩如生。
    我闲暇时过去看他做活,新雕完的床架子一股樟木的清香,同时樟木还能防虫。看着他细致的往上面上一层层的红漆,我想了想便道:“要不,我给绣个床幔吧?”邱君竹高兴的不断点头。于是我便在桂花树下支了个架子,花了几天时间,细细的绣了一副鸳鸯戏水的床幔:
    大红绸子底布上,色彩鲜亮的鸳和清浅分明的鸯,周围压了一圈细细的萱草纹。
    邱君竹晾干了床架后我也绣完了床幔。
    当我们一起刚把床幔挂在床架上连生就过来了。他看着新床兴奋的直搓手,和邱君竹一起将新床搬进了新房。
    第二天,连生过来时送来了一株红山茶。说是新娘子阿绣特地从家园子里挖的,为了谢谢我绣的床幔。我兴高彩烈的接下了,当即和邱君竹细细的种在了园子里水仙花丛旁。
    连生阿绣成亲那天邱君竹抱了豆丁去给他们压床,我因为身份不祥,并不方便去参加。
    邱君竹抱着豆丁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和我说“我们去去马上就回来。”我无所谓的挥挥手,扯了一掌的桂花,冲进陶杯里,独自仰头看星星。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了一会,出了门。
    豆丁回来时睡着了,两个小兜兜里满满的装着各色糖果:花生的,芝麻的,用红纸细细的在是间卷了一圈。邱君竹将他抱上床,他伸手拼命揉了揉脸,把腮边的口水抹到整张小胖脸上,然后满足的翻了个身。我站在一旁看邱君竹为他盖上小薄被,不经意间却发现豆丁肥肥短短的小腿背后居然起了一个大包。“被蚊子咬了?”我抬头问邱君竹,他细细的看了看,有些疑惑,却也点了点头。山里的蚊子果然毒,我心里默想。
    转眼,迎来了八月十五。村里的宗祠这晚要上大戏。
    前些日子到每户来筹钱时我很是慷慨的捐了一些,于是这天下午,就有人送来了8个大如脸盆的果仁月饼。
    月饼上细细的贴着各式的红色剪纸,有苗条婀娜的嫦娥,有圆润可爱的月兔。豆丁在邱君竹怀里眼馋的一直伸手够,于是我用刀切开了一个,一刀,两刀,一个分成四瓣后还是大的愁人。我看着那一叠月饼,觉得很是忧心。一抬头,看见邱君竹竟也是一直盯着月饼,我心中一跳,伸手抱过豆丁,一边拿起一瓣月饼喂他,一边和邱君竹说“太多了,吃不下,你拿去送人吧。”
    邱君竹目光一闪,顿了顿,去厨房拿了我平时买菜用的竹篮,细细的把饼放了进去。正当他准备走时,“等一下”我说道。桂树在这两天开到了极致,满树密密砸砸的的花朵几乎都看不到了叶子。我拿起剪子,剪了两枝最拥挤的也一起放到了篮子里,摆在月饼旁。“好了”,我拍拍手说道,“去吧。”
    邱君竹走后,豆丁又吃了两口月饼,就没什么兴趣了。我就着他吃的咬了一小口,果仁混着砂糖在舌间甜的发腻,连忙喝了一大口茶。豆丁骑了会儿木马,我看了会儿云卷云舒,一转头,就看到邱君竹顺着半山腰的小路快活的冲了下来。幼稚!我想道,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一年里月亮最大最圆的时节,低低的仿佛就挂在桂树枝上。我们吃过晚饭,邱君竹抱上豆丁,我甩着一条天青的帕子,上面细细的绣了一小枝金黄的桂花,一路沿着溪流走去宗祠。
    月亮映在溪面上,随着流水被冲的月光凌乱,水清月更近人。
    到宗祠时大戏已经开唱了。要报千年前救命之恩的白素贞正要下山去寻许仙,“山间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已千年”,身着白衣裙的女旦幽幽唱道。我一颤神,山中岁月容易过啊!
    回首间看到豆丁正在邱君竹怀里别扭的挣扎着去掏自己的腿,他的小腿似乎特招山里的蚊子的喜好,居然被咬了无数的大包。
    过了几天,豆丁腿上的包开始化脓。“不像是蚊子咬的呀!”我细细看过抬头疑惑的问邱君竹。邱君竹也看了半晌,说“可能是山里的一种虫子,在草丛里走时皮肤碰到就它就会这样。”看着我紧皱着眉,他连忙说道“有一种草药,长在深山里,把叶片捣碎了敷上就会好的。我明天就进山去挖。”我只好皱着眉点了点头。
    夜间,连生送来了一大包的茶叶,是山里人家上山摘的茶树嫩芽,自家里细细的炒了的。
    村里有些炒茶的女孩儿手臂上部是结了一层深棕色的皮,那是长年在炒锅里炒茶而染上的颜色。只有停下来一些时日不炒才能慢慢退去。
    我道谢收下茶叶。连生也细细看了看豆丁的腿,表示赞同邱君竹的说法。听说邱君竹隔天要去采药,他表示也要一同去,做个伴。这些天的豆坊生活,让身为猎人的他“淡出个鸟来了”,他说。“这可不能让阿绣听见”我嘲笑他。他抿嘴笑。
    第二天天还没亮,木踏上就传来了邱君竹起身的声响,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没坐起来,就冲他挥了挥手“小心点”,又昏昏沉沉的要睡过去。
    “哎!”黑暗里,他带着笑意的回应轻轻传来。
    傍晚时,晚霞烧红了一大片天,我搭起手看了看后山。还没有回来?再不回来,天可就要黑了!
    这时,门轻响了两声,阿绣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支小竹棍卷着一小团的麦芽糖递给豆丁,豆丁接过,叭哒叭哒的开始吃。“繁姐姐,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呀!”她仰起小脸看我。“是呀!”我替她拿下了额前流海的一小朵桂花,笑着说道。
    她正要说什么,只见门被快速推开,连生冲了进来,一看见我便急冲冲的问道“君竹回来了没?”我一头雾水,你们不是一起去的么?见我摇头,他的脸顿时煞白。“怎么回事?”我紧张的问道。
    “我们上山采药,崖边的瀑布边上正好看见一株,君竹说他去采。我本来也要去的,可是突然看到一只锦狸,我一时手痒,就追了上去,那东西太狡猾,把我带到一片松林就没了影。等我回到瀑布边上,君竹就不在那了。我还以为……”连生低着头,握了握拳“我再上山去找!”说完一转身就冲了出去。阿绣回过神来,也跟着跑了出去。
    我呆呆的在石桌旁边坐下,豆丁还在摇晃着小木马,我眯着眼,感觉整个世界也都在摇晃。
    村里的小伙们举着火把在山里搜寻了整整一夜,我就站在围墙边上看着火把整夜的在山中慢慢的移动。
    阿绣把豆丁接到了他们家,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呆坐着。清晨的露水在我睫毛上凝聚成滴沉重的落下,阿绣将一碗粥推在我面前。我摇了摇头。
    当连生垂头丧气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我默默的站了起来,走进卧室,整个人被丝被紧紧包住时,无声的热泪滚滚而下,我静静的在被窝里痉挛般抽搐着直到睡着。
    再次醒过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分了。远远的听到吴媒婆在门口指桑骂槐“扫把星……跟一个克一个……守活寡……”突然“呯”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的摔在了门上,阿绣结结巴巴的声音大声扬起“走开,走开,你走开……”
    我闭了闭红肿的眼,强撑着晕眩坐了起来。厅堂天井旁的洗脸架上放着盆清水,我把脸埋在水里,静静的憋气。当终于忍不住扬起脸时,却猛吸了一泡的水,我开始忍不住的大声咳。阿绣飞快走了进来,拼命的拍我的背,我的脸涨的通红,咳的狼狈至极。终于,平静下来,我甩了甩湿漉漉贴在脸上的头发,抬头对阿绣说到:“阿绣,我饿了!”阿绣含泪走进的厨房,捧出了粥,放在了桂花树下的石桌上。
    我慢慢的挪过去,坐下,却只是看着粥开始发呆。眼睛干涩,鼻子里却慢慢的流出水来。这时,天边已经挂了一小颗星。
    阿绣坐在面前紧张的看着我。我冲她笑,她连忙说道:“连生他们还在找,还有希望,你……”“嗯。”我轻轻答道,拿起粥。“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会。”阿绣点了点头,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带好门。
    我慢吞吞的喝着粥,细细的数着天边一颗一颗慢慢浮起的星星。不知不觉间,我的身边飞起了无数的流萤,一丛丛的聚在草地上,居然慢慢的聚成了一只锦狸!我揉揉眼睛,不止一只,二十多只锦狸突然跳跃在我的院子里!
    夜色里,一道红光划过,一只赤豹敏捷的从空气里跃起,踮着厚厚的肉掌优雅的落在桑树边上。我咬着勺子顺着赤豹的肉掌,顺着它精壮的足部,火红的皮毛向上看:
    它的背上,坐着皮肤黝黑,身材高挑的女子,周身闪烁着萤火般的光茫,恍若仙人——线条优美修长的腿紧贴着赤豹的身躯,赤着的双足上套着的一枚铜铃,随着赤豹的呼吸轻轻的响动;一件藤萝织就的短裙遮住了两腿间的私密处,延展出一段修长健美的腰;长长的秀发如同海藻般披散而下,遮住了美丽的胸部,勾画出一张妩媚的脸庞。饱满的红唇像两瓣开的正到好处的红山茶,一双眉眼在夜色里似墨闪耀着星般的光茫……此刻却皱了皱她那远山聚成的眉回头说道“她看起来好傻,而且一点都不担心你!”
    我愣了愣,看见她的身后,慢慢的移出了一个身影,邱君竹!眼眶刹那便热了,快速低下了头,泪落进了粥里,我抖着双肩,慢慢挖了一勺粥吞下,突然觉得鼻涕也流了下来。
    邱君竹跨下赤豹,轻轻走到我面前“我,我回来了!”我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和鼻涕不断的流。邱君竹手足无措。那女子皱着眉看了我们半天,突然狠狠的“哼”了一声,只一刹那,赤豹,锦狸都化流萤飞速而去,院子里,只剩下了埋头的我和无措的邱君竹。
    我突然把手里的碗往地上一砸,歇斯底里的冲他喊:“你去哪啦你!”说完也不等他答案,自己转过身对着桂树开始呜呜的哭。
    他回来了,我的哭泣成了一种释放,揪了两天心终于慢慢舒展开,但仿佛不哭不足以掏出心中的郁积,只好拼命的嚎叫出声。
    一只手默默的横过我的肩,将我往怀里带了带,像平日里豆丁一般,把头埋进了我的颈窝。我感觉他的呼吸在我锁骨间流窜,这种感觉让我很安心,于是我就心安理得没完没了的哭了下去。
    拧好的冰凉的毛巾覆在脸上,他细心的把泡好的芽尖放在我手边。我在毛巾里闷闷的又问道:“你去哪了?”
    “我去摘草药,没有留心到瀑布边上水流下湿滑的绿苔,一不小心,就顺着瀑布掉进了悬崖。正当我以为死定时,突然赤豹越过悬崖把我叼了起来。山鬼救了我!”“山鬼?”我扯下毛巾,愣愣的问道。“嗯。”他看着我,轻轻的把茶水往我面前推了推。
    “你看到了,她不是人,她是山林的守护神,会救在山里遇到危险的人。”“那她救了你,你为什么不马上回来?”“她……”他扭捏的看了看我“她想留下我在山里陪她”我面色一沉,他连忙接着说道“我没答应!” “我没答应她。但是她不放我走,我告诉她,我告诉她,我成亲了,有媳妇孩子” 说到这里邱君竹心虚的抬头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色“不能留下来陪她。但她还是不答应,让锦狸们看着我,我走不了……”
    我静静的喝了口茶。“那为什么后来又肯放你走了呢?”
    邱君竹说,山鬼住在某个山头的一株巨大的檀木上,在枝繁叶茂间搭了一间小小的巢。他被救下后赤豹就将他叼到了巢里。
    山鬼让他留下来陪她,他不愿意,山鬼便让锦狸们看住他,自己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几十只锦狸在树干上攀爬,只要看见邱君竹探出巢来便冲他嘶吼,伸出尖锐的爪子挠他。不过,它们倒也没有虐待他,三五不时,就有一两只锦狸将果子扔进巢里。
    说到这里邱君竹委屈的指指脑门给我看“你看,它们老冲我脑门扔”!我一看,果然有一个大包,于是伸出手往那个大包上用力按了按,邱君竹吃痛的闪开了两步远。我喝了口茶,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邱君竹出不来,无可奈何下,只好绝食明志,心里想山鬼总不能把他饿死,最后还是会放了他吧?谁知山鬼竟一夜未归。
    今天早上,正当他饿的昏昏沉沉时,突然听到树下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强撑着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懂了这片山头山脚下有一大片茶园,镇子上有个富商想把这片茶园连带着这个山头买下来。来山头探查时,居然发现了这一株苍天檀木。富商很兴奋,因为他家长子近期要办喜事,檀木名贵,更何况是长到这么大的。如果将这株大檀木伐了,就能打一副上好的家俱了!那会儿,富商来和茶园主人谈价钱,也带了木匠来量檀木。
    邱君竹在树上听的分明,想了想,便拿起果子放开吃。
    傍晚时分山鬼驾着赤豹回来,果然一脸的不高兴,看见邱君竹也没有搭理他。
    邱君竹连忙凑上前,跟着商量,只要她将自己放回去,他一定想方设法保住这棵大檀树!山鬼将信将疑,却也急病乱投医的将他放了回来。他们约定,如果邱君竹保不住大檀木,赤豹就来将他叼走。说到这里,邱君竹抬眼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摸着手里的杯子,怔了怔,轻轻的的噢的一句,抬头看他“你想办法保住那棵树?”他的脸红了红,乖乖在我面前坐好不说话。我叹了口气。
    邱君竹连夜把豆丁接了回来,此时我正躺在雕花大床上瞪着床顶的梅兰竹菊图案发呆。豆丁在我身边睡的乱七八糟,不一会儿拱上了我的肚子,把头搭在上面哗啦啦的流起口水来。
    木踏上,邱君竹翻身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分明。
    第二天一早,连生到我家时,我正在桂花树下泡茶:扔下茶叶,扔下桂花,冲下水。喝到嘴里的究竟是什么味道我一时也分辨不清。
    邱君竹和连生在不远处小声的聊着什么我没有听清,等到我恍过神来时,连生已经气呼呼的站在我面前。邱君竹扯着他,他却捏着拳头,涨红着脸看着我。我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怎么了?你帮不帮君竹?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山鬼……你,你不就是心疼你那些钱么!”
    邱君竹扯着连生,想把他拉出门去。我好笑的看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邱君竹话开连生。慢悠悠的给连生倒了杯茶“是钱的问题么?”连生疑惑的看着我。“你以为我多有钱?我再有钱也比不过那个富商吧?”我抬头看了看邱君竹,对他说,也对连生说“我不会不管他。花多少钱我无所谓,只要我有。”邱君竹脸上漾出了笑,连生也呆住了。
    “那?”他小心的询问我。“你知道,那茶园是谁的么?”我问道。连生想了想说道:“那个茶园在我们村隔壁的云溪村。茶园主人姓周,前几年茶园的生意很好,他们种了好几个山头。但这几年,茶园的生意越来越差了,据说是因为现在越来越少人喝我们的茶了,他们都去喝什么铁观音,觉得我们的茶叶味道太淡,寡薄!周家在镇子上的茶店都要经营不下去,所以才想卖了吧!”“连生,你和周家认得?”“之前有跟他们买卖过几次皮子。周老伯我是认得的。但现在他们家做决定的是周老伯的大儿子。”
    “唔。”我喝了口茶,“能不能让我和他见个面?”连生怔了怔,点了点头。“好。”他答应到,虽然疑惑却也立马起身,“我这就去。”
    连生勿勿走后,我渐渐喝出了茶的滋味来。也倒了一杯递给邱君竹,问他:“你喝着觉得怎么样?”他喝了一口“点了点头,比平常喝的分外香些。”
    第二天,连生就帮我约到了周家的长子,周长治。
    周长治到了我家,我细细的看了他一眼。高挑,书卷味浓的年轻人,约三十岁的年纪,温文的脸上挂着进退得宜的笑脸,像是个温良无害的读书人,不像个生意人。身上穿着一袭天蓝的长袍,像一杯茶,看着十分爽眼。今天我穿了一件藕白的衫子,只在领口袖口上绣了一圏碧色的竹叶。鹅黄的手帕儿别在腰间,上面绣的是两朵小小的茉利花。
    我在桂花树下摆下几个茶壶,站起身来,请周长治坐下。周长治看着我面前的几个茶壶,挑了挑眉,带着一丝感兴趣的笑容坐下。我笑着望着他:“秋天了,天气燥热,我泡了桂花茶,清热;还有这竹叶茶,下火;这壶呢,是我夏天收着的茉莉花晒干了泡的茉莉花茶,清心。不知道周公子想喝哪一道?”
    周长治惊奇的看了看我,唇边抹开了笑,对着我说到:“不如,请夫人都让长治试一试?”我点了点头,分别从三个壶里过出了三道茶:桂花茶茶色金黄,汤水浓郁;竹叶茶茶汤清白,闻之忘俗;茉莉花茶茶色介于两者中间,茶香绵长。周长治一一细喝了一遍,脸颊上漾出一枚深深的酒涡,他望着我说:“不知道夫人今天找长治,有什么事呢?”
    等到天边烧起了一道长长的火烧云时,周长治脸上的酒窝都收不住了。他微笑的一直点头:“好!长治多谢夫人建议,茶园我不卖了。”他思虑了一会儿,又不解的问道“可是长治不明白,夫人为何要提点长治呢?”
    我笑了笑,对邱君竹点点头,邱君竹拿出我早准备好的一包金条,我将它轻轻推到周长治面前:“周公子,我想要的,只是想买下您山头的那株大木檀,您看?”周长治意外的看了我一眼,笑了,却也不深究。他想了想,说道:“这钱,我收下,山头的那株檀树归您,您要砍要种,席听尊便,但这钱不是为您买那棵树,而是权当您入了我们周家的生意,今后有什么事,我会常来找您商量,周家的生意,也有您的一份,年底我给您分红,您看如何?”
    我盯着看了会他的眼睛。笑了笑,点头,权当是同意了。周长治起身告辞,并说明天让人给我送来我入股周家生意的票据。我说好。
    等送走周长治,当了一下午摆设连生终于恍过神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怎……怎么会这样?”邱君竹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看过去简直幽深的看不到底。
    我悠悠的摆摆手。“茶叶太淡,是因为喝的人不对。男人们喝茶不喜欢太淡的味道,但女人喜欢。把对的东西卖给对的人。”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周长治送来的周家茶庄我占了两成生意的票据。
    再过了几天,我就听闻周家的一品楼新出的几味茶,桂花,竹叶,荷叶,茉莉……和以往茶叶的包装不一样,这几样茶都被精精细细的包在了相对应图案的绸布包里。新茶上市时,周长治给镇子里几户大富人家的太太们都送去了一份做礼。据说没两天一品楼的茶叶都被抢购一空,都是太太们带着婢女来的,各种样式都要了几味。
    周家的茶山不卖了,我笑着和邱君竹说:“过两天你记得去帮我向山鬼收房租。那棵树现在可是我的了!”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居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日清晨,我家桂花树下总是摆着几样新鲜山果,带着露珠,用荷叶托了放着,有时还可以看到几根锦狸毛。
    还真是交房租来了,我默默的想。
    周长治那次之后隔三差五便过来坐坐,每次来都给我带几册书来。而邱君竹则替我做了一个大书架并一张大案几,并费心收拾出了一间靠院的屋子,将书架书案摆了进去。
    偶尔,我还能重拾以往般写写字,画两张画。不知不觉,后山上叶儿黄了,落了,冬天来了。
    这天清晨起床时,屋外的黑瓦上结了一层霜,天井边上的大水缸水面浮起了一层厚厚的冰。呵出的气凝成白白的雾在空中半天挥不散。
    邱君竹又往书房里添了一张长榻,堆了两席厚襑子,放在窗户旁。屋里生了炭火,榻旁摆了一株白茶花,有隐隐幽香飘来。我手上的书刚翻了两页,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邱君竹出去应了门。
    当他引着阿绣掀开黑色绣了丛兰草的帘子进来时,我正觉得山中岁月真是静好,那以前的以前居然在这几个月里变的那么那么遥远了。
    阿绣提了一个黑瓮子,瓮口用红布包好,扎着草绳。她将瓮子放在书案上,看着我甜甜的笑:“繁姐姐,这是我娘年前酿下的米酒,我拿来你和君竹哥哥尝尝。”
    我道过谢,心急的让邱君竹给我热上,想了想,吩咐到:“前几天周长治不是带了些云溪特产的梅子来么?放几颗进去一起煨一煨。”
    我又问阿绣连生呢?阿绣笑着说,冬笋收成了,连生这会儿跟着她爹一起去收冬笋了呢!我愣了愣,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见到邱君竹时,正是在他家那片竹林里。于是扭头默默的看了看他。他在我注视里笑的自然。
    于是我说道:“你也回去帮忙收收冬笋吧,顺便带几个回来,我也想吃。”他不说话,提着酒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阿绣也告辞离去。当梅子酒端上来时我也七零八落的翻完了一本书,喝了一口,觉得果然味道纯正。邱君竹抿了一口,也笑嘻嘻的说“真好喝!”顿了顿,他突然说道:“你要跟我一起去收冬笋么?”
    我侧着头盯了会白瓷杯里泛红的酒,想了想,点点头,说好。他很开心,连忙去里屋替我拿了件厚袄子。将豆丁放在阿绣家后,我们沿着后山的小路一直往山里走,半个时晨左右,也就到了他家附近的竹林。
    他家的门半掩着,青苔在深冬的阶上愈发青苍。邱君竹侧头望了望我,我摇摇头,于是他便轻轻的说“那你等我一下。”我走到屋旁的大水缸边,用手戳了戳会儿水面的冰层。
    过了一会儿,邱君竹走了出来,肩上扛了一把锄头,示意我,“走吧。”我奇怪的看着他,“不用带竹筐么?”他笑着说“小竹他们在林子里呢!”
    我们走进竹林里,一个小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正抡着锄头挖笋;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半大的孩子则蹶着屁股将哥哥挖好的笋堆进筐里。听到踩动落叶的脚步声,两个孩子都停下了动作纷纷回头,一看到邱君竹,他们发出一声欢呼,乳燕投林般扑到哥哥的身边。
    待他们发现我时两人都呆住了,年纪小的那个还往邱君竹身后躲了躲。邱君竹一手拖着一个,来到我面前向我介绍:“大的是小竹,小的是小弟。来,这是繁姐姐,叫繁姐姐!”小弟抬起了头,仰望着哥哥纯真的问道:“她是夏寡妇么?”
    邱君竹瞪了他一眼,口气僵硬的说:“叫繁姐姐!”小弟被哥哥一吓,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看着他哭的伤心,豆大的泪水顺着圆润的脸颊不断滚落,便从邱君竹手中拉出他,对邱君竹说:“你们先去。”
    哥俩听话的走开后,我从怀中掏出零嘴袋子,里面正装着周长治带给我的梅子,我在小弟面前晃了晃,“不哭啊,叫声姐姐,姐姐给你梅子吃噢!”小弟一边抽泣一边顺着指缝偷偷看看我的脸,又看看零嘴袋子,抹了抹泪水,柔柔的叫了声“姐姐!”我拿出一颗梅子,让他含着,然后把零嘴袋子挂在了他胸前。小弟挺了挺小胸脯,满脸都还是泪水却高兴的笑了。
    一个下午,邱君竹和小竹负责挖笋,我和小弟帮忙把笋放进竹筐里。冬笋藏的深,露出地面的只有一点点,或者干脆藏而不露,但挖下去却像冰山一样,又肥又厚的一大个。
    小竹将一只大笋扔到身后,我待去捡,忽然深深的竹叶下传来哗哗的声响,探出了一只被惊到吐着信子的蛇,我吓的一声尖叫,邱君竹连忙扔掉手中的锄头,一把把我护在了怀中转了个身,不断的拍着我的背安抚到“不怕,不怕!”。
    过了半晌,听到没有动静的我才敢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那只被惊起冬眠的蛇早蜿蜒爬走了。视线里小竹笑咪咪的看着我和邱君竹,小弟则伸出了手指,做了个羞羞的动作。
    日落西山,邱君竹和小竹将笋挑回了家里,小弟引着我就着冰凉的山泉洗了洗手,然后乖乖的靠在我身边含着梅子。
    等邱君竹手里拎着几个笋出来时,我们和小弟告别,踏着落日余晖走下山去,回头时,小弟小小的身影还在屋前的小道前卖力的挥手。
    快步下山到村里时,天已经全黑了,阿绣家热热的豆花和新做的黄馃驱走了一路上的寒气。邱君竹提着笋,我牵着豆丁慢慢的在月光中走回了家。
    豆丁已有了困意,我把他引进屋,脱好衣服躺下。
    等他睡着后,我拎一拎有些酸痛的手臂正想去看看在厨房收拾竹笋的邱君竹,却在书房门口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我微微停住脚,轻轻走了过去。此时天色昏暗,书房中我常坐的榻上有着朦朦胧胧的一小团身影发出巨大的呼噜声,伴随着一股浓重的酒味。突然想起,下午我们出门时桌上还有我们未喝完的梅子酒,但那正在打呼的是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紧,不敢独自进去,便快步进了厨房,拉着邱君竹,一起到书房前来。邱君竹慢慢的掀开帘子,就着微弱的煤油灯,我看到一只白色的狐狸窝在一袭青色的袍子里睡的深沉。又看了看桌上,酒早已经喝尽。环顾四周,书架上被翻的零乱,有几本书还掉到了地上。我慢慢走过去拾了起来,整理好。邱君竹看了我一眼,轻轻问我:“怎么办?”我扯了扯他,一起走出了书房“算了,让它睡吧,明天应该就自己走了。”
    第二天清晨我朦胧中醒来,忍不住在被窝里多滚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那只狐狸,连忙起身。
    一出门,就看到邱君竹正和豆丁在堂厅里玩耍。看到我火急火燎的窜出来,邱君竹笑着说道:“早走啦!”我冲着暖暖的太阳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噢了一声,抬眼就看到邱君竹将我的襑子正放在太阳底下晒着呢。
    因我说着爱吃笋,邱君竹近来便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笋:
    要么切成薄片就着腊肉,用干荷叶裹起来一起蒸;要么切成丝与雪地里挖出的新鲜雪里红一起炒……而我最爱的吃法是新鲜的大冬笋直接劈成大片,什么也不加,只洒一点盐,在锅里熬至水干笋熟,一切都是原汁原味最天然的味道。
    这天晚饭时分,邱君竹还在给我研发一笋百吃,我窝在榻上的襑子里,小口小口的抿着梅子酒,就一点连生送来的风干兔肉。一时兴起,用筷子沾了一点酒,放入豆丁口中,小家伙叭了叭嘴,竟意犹未尽的张开牙还没长全的的嘴表示要再来一次。
    正偷笑间,听见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并不在意,这个时间无非就是连生阿绣两口子,等了半天,居然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疑惑之际,只见帘子一掀,邱君竹竟引着一名我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盯着那名男子,他朝我羞涩的笑了笑。我面无表情的转向邱君竹,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诚然,我并不认识他,但我认识他身上的衣服。正是那天在我榻上狐狸褪在身边的那件。伸手对他指了指榻那头,说了声:“请坐。”
    男子虽面上羞涩,但动作从容。随即向我躬了躬身,朗声说道:“夫人,多有打扰了!”坐下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放在桌上,推向我“上回我不慎在您家中饮醉,多谢您不怪罪且收留之恩。无以为报,这枚石头,权当谢罪之礼。”我瞄了一眼石头,居然是一块珍贵的鸡血,红白相间处,红比朱砂,白如积雪,更难得可贵的是质感湿润,在灯下柔和的泛着光。我点了点头,也不推让,淡淡说道:“多谢。”
    对面狐狸眼珠一转,:“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夫人家藏书颇丰,我又爱书,能否让我经常来舍下?”我心里叹了口气,我能说不么?再者,明着不,你还能不暗着来么?无奈之际,我只好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流连到杯中,于是我真的叹了口气,好人做到底的笑问道,“这位公子,不如留下喝两杯?”
    狐狸简单就是流着口水答应的。
    两盏酒后,我已经知道了这位胡先生名说,字八道,家住后山的浮云洞。年芳二百五十,平日最爱看两本野史传记,特别是近两百年的;平日里又最爱喝两杯,偏偏酒量一般。我听到他的名字时,差点将口中的酒喷出,看了一眼邱君竹,他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转身进了厨房拿菜。
    等胡先生喝到第三杯时,已全无斯文之相,开始痛骂生平最恨之人“那人武奇差,但瞎猫撞到死耗子,居然两次差点将我射死!那人人品最恶,出卖朋友,坏了朋友的饭碗最终被朋友掀了茅屋……”
    我心里一突,轻声问道:“胡先生,您说那人,他叫什么?”
    胡先生一摔杯子,伸出的手在空气中不住的颤抖,“那个恶人,那个恶人,他叫连生!”我心里一叹,果然!胡先生气急之中,一仰脖又饮下一杯,顿时,袍子往榻下一滑,松松的罩住了那只毛隆隆的小狐狸。邱君竹拿菜进来时,只看见一只睡着的狐狸,而另一头我一边的咬着兔丝,一边往豆丁嘴里沾了点酒。酒量要从小开始培养。
    胡先生开始在我家来去自如。
    他不扰人,有时我翻书时他突然出现,我们都不说话,他去书架另寻他的话本子,寻到之后,或坐我对面,或站书架前,我们各自看各自的,并不相互理会。偶尔书房中也会多一样两样物件,或者是一块奇石,或者是一丛兰草。
    只要注意尽量不在他面前喝酒并千万不让他遇上连生的话,他其实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胡先生自以为性情高尚,品味高雅,便从不礼尚往来俗物。
    但但凡我看些聊斋志异或乡间物语,大约知晓狐狸这类生灵习惯长年借居于古墓之中,他所说的居住于后山浮云洞,究竟是浮云还是洞,我也无从知晓。对于胡先生常来读书一事,我并不期盼他的什么报答,他赠与的奇石,异草之类采于天然,我收到也受用,便没有阻止,但我实再害怕,他哪天要是从古墓里掏出点什么东西来馈赠,真是够让我心惊的。
    而事世这件事,真是,你怕什么,它来什么!
    冬日里,人人都爱手捧个热茶暖个身子,于是周长治的一品楼生意持续叫好。
    这天,他又乐呵呵的给我送来一叠子传奇,供我闲时翻阅。同时,他还送来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砚是好砚,再冷的天气,砚里的水也不会凝冰;笔是好笔,纤毫分明,落纸极有弹性。我谢过,闲闲的聊了会店里的生意。近来周长治一到家里,邱君竹便寸步不离我们,在一旁帮着焚香递水,细细听我们说话,专注而认真。
    周长治喝了几盏煨好的梅子酒,觉得受用,说回家也要这么煨一煨。听了一会儿落雪,随着天井大缸水面那一声清脆的冰裂声,周长治起身告辞,邱君竹送了出去。
    我发了会呆,起身,铺好宣纸,沾了浓墨,看了会窗棱,想起旧家时窗前的那树白梅。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近来刻意的不去回顾以往之事,只是不敢忆,不敢碰,深怕思之毫厘却溃千里之堤。
    这时,却想起了那树寒梅。也不及深思,落笔便成画,不着什么色,清清浅浅的黑枝白花铺上纸面。
    正放下笔,邱君竹走了进来,看了看我的面色,他说道:“我来替你收吧。这会连生他们正在做过年的馃子,你不去看一会?”我拍了拍有些酒气红润的脸,淡淡的嗯了一声。邱君竹洗好笔墨。我进屋拿厚袄子时说道:“桌上的酒倒是要洗净,否则一会引来了胡先生。”邱君竹笑。
    村里逢年节便会做馃子供上祠堂。
    所谓馃子,便是选年壮力强的将蒸熟的糯米放在石槽里反覆捶打至绵密。此时连生正在做馃子,大冬天里,额上却攒出了密密的汗。连生干的卖力,阿绣在旁边笑嘻嘻的替他擦汗。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馃子被从石槽里挖出,连生捏出一小团,递给我。我咬了一口,淡淡的糯米芳香。豆丁扯着我的裙角拽了拽,我笑眯眯的给递给了他一小块。
    看完连生将馃子堆成一座座三角形的小山样子,放在红色的案几上,准备过两天送去祠堂供奉后,我和邱君竹一个牵着豆丁一手,回到家中。
    回到书房,桌上我画的梅花被细细收了摆到了一边,旁边新放了一张宣纸,扭扭捏捏的画着一张新做完的画,只是纸面狼藉,梅花看起来颇有桃花风骨,我拿着看了一会儿,回头和邱君竹笑说:“看来胡先生不擅此道呀!”
    夜里邱君竹将阿绣拿来的馃子细细的切成块,煮了一锅子汤水,用黑陶大碗装了上来,还洒了些秋天时收的桂花上去。
    不过一转眼的时间,我回到书房时,却看见大案几上竟斜斜的放了一枝瘦梅,看起来颇有旁逸斜出的精神。我抿嘴一笑,想着胡先生真是风雅,却一转身发现桌案上另摆了一卷画轴。画轴看上去泛黄,想来应该不是近年之物。
    我打开,一辐踏雪寻梅的仕女图映于眼帘。一片白茫茫的风雪里,梅树老枝盘橫,花枝迎雪怒放,仿若有香。树下女子白衣红披风,纤纤细手拽过一枝花枝正凑在鼻间轻嗅。
    看到旁边的字,我都快要哭了,因为上面写着“爱女清浅遗容”。果然,这倒霉的附庸风雅的小狐狸哟。我叹了口气将画轴默默的收好,放在原来的位置。胡先生我是找不到的,也不知去哪找,只能让他来找我了。
    于是我在一旁留下一张字条:“花留下,画请速还原处。”希望他早点来拿走吧!
    夜里雨雪交加,嘀嘀哒哒的落在屋檐上,正好搭上我一想胡先生就愁人的心境。
    将睡未睡之间,一阵飘摇的歌声夹着雨声袭来:
    “园有梅兮梅有枝,心悦梅兮梅不知……”
    我恍然间想到白日里周长治送来的《西厢记》的本子,心里纠结,我不是遇见为柳梦梅害相思病死去的杜丽娘了吧!我贴着床板不敢动,突然间一只手伸上来握住了我的手,我吓的差点惊叫起来,所幸那只手安抚的握了握我,我心里一安,是邱君竹。
    他也听到歌声醒来了。我们默默的交握着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但过了半天,歌声还在悠悠的唱着,却一直没有其它的动静。
    我轻轻的从床上下来,邱君竹搂着我,我们慢慢走出卧室:书房的门缝里隐隐有光透出,歌声也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在心里默默的骂了一回胡八道,和邱君竹对望了一眼,两人有些认命的轻轻拎开书房的帘子。
    此刻,本该被我早些时放在桌边的画轴却挂了起来,就在书架边上。画上每一朵小小的梅花都如一个闪闪发光的夜明珠,照的画轴周围一片亮堂。画里的女子轻轻的拽着梅枝,幽幽的唱着曲儿。我扯着邱君竹的袖子想走,反正她也不想理我们。
    就在这时,歌声却突然停了下来,只见那画中小姐从梅枝后冲了出来,向着邱君竹喊到:“君梅!”
    我的脚步活生生的顿住了。我疑惑的看看邱君竹,又看看画中的女子,“她叫你?”
    邱君竹看我一眼“你买的我,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那厢小姐已经泪如雨下“君梅,是我呀,是我呀,清浅!”
    我叹口气,这一晚是别想睡了,于是便甩开邱君竹转身,在榻上坐了下来。邱君竹看了看我,走到画前,对着画中女子——这位叫清浅的小姐说道:“这位小姐,我不叫君梅,你认错人了!”
    夜里没有泡好的茶,也没有煨好的酒。邱君竹这厢正上演相认的剧幕我也不好指使他去替我煨酒。
    于是我支着头听着他俩你来我往的一个强调“不,你就是君梅,化成灰我都认得”;一个一再强调“不,小姐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君梅!”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不是有雏鸟情结,看到的第一个男人就觉得是心上人呢还是的确是邱君竹欠下了什么情债,但让我安心的是,这位清浅小姐似乎不能从画上下来,对我们没有什么人身危害,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公正的问道:“清浅小姐,您是几时生人?”
    她报了个数字,我掐指数了数,已过了百年之久。我又看了看邱君竹,如果按照传奇话本道来,估计就是前生今世扯不清的孽缘了。
    但鉴于我的护短的心理,于是我便耐心的和她说道:“清浅小姐,现在已是百年之后了,他叫邱君竹,的确不是你说的君梅。”我的百年一说仿佛吓着了她,正待不信我所说,但看了看邱君竹和我的衣着扮相,又环顾了一下自己被困的画轴,一时无言,竟又默默的流起泪来。我看着不忍,便轻声问道:“清浅小姐,你与这位你所说的君梅是?”
    她哽咽难言,断断续续中我却大概的听明白了:
    大概就是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墙头马上,白衣少年觅封侯;衣带渐宽,一片春心为君守;芳魂消逝,百年不忘共白头。
    我叹了口气,又是一个杜丽娘。只可惜她的柳梦梅压根儿不知道她情深不悔,没来的及成就一段佳话,她就活活把自己给愁死了。
    一时间我们三人都有些静默。这时,突然门帘一抬,胡先生闪了进来,一看我们居然都在,他也有些惊讶。
    我冷冷的瞪着他,他呆了半晌,凑上前看了看亮堂堂的画轴,挠了挠头冲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清浅那边大概受的刺激有点大,静悄悄的退回了梅花树后,又开始痴痴的望着那一树芳华。这时,传来一声鸡鸣,满树的梅花光华暗下,画轴也成了平常画轴。
    我起身,对胡先生说道:“你看着处理好这事,否则就别来看书了。”打个呵欠,转身进了卧房。
    一天里仍旧是翻两页书,品两杯茶,饮两盏酒,逗两回豆丁。
    夜里,依旧是落了些雨。
    邱君竹之前用新收的棉花给我纳的这床厚被子让我十分依恋在被窝里的感觉。幸福的缩了缩身子,替豆丁掖了回被子,正要沉沉睡去,那要人命的歌声居然又扬了起来。
    我面无表情的睁开眼,下了床,狠狠的踩在木踏上,出了卧室。邱君竹也翻起了身,老妈子一样拿起我的大祅子跟在身后替我披上。书房里,今天已经被胡先生送走的画轴居然又挂在了书架边。我走上前去,也不说话,瞪着清浅。清浅幽幽的在梅树下晃过,瞄了我一眼,也不睬我,依旧静静的唱着歌。一曲毕,她优雅的嗅了嗅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对我们宣布道:“我不回去了,我要住在这里。”说完又含情脉脉的看了眼邱君竹,漾起一个柔情似水的笑来。
    我恶狠狠的看了一眼邱君竹,扭头走回卧室,经过木踏时,狠狠的踹了踹他的被子。祸水!
    第二天胡八道就发现我不对了,因为打从他进了我家门,我一改平时对他的视若无睹,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一直用一种剁骨剔肉的目光盯着他。他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画轴,默默的抖了抖身子,默默的把画轴收了起来,走出门去。
    我淡淡的喝了口茶。
    当夜半的歌声再传来时,我觉得我简直要气炸了,要不是她并没干什么恶事,我简直想一把火烧了她。但我又无能为力,只能仅当以后多了一盏会唱歌的夜明灯吧?
    就这么着,清浅就在我们家赶也赶不走的住了下来。
    我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试过用布蒙着她,布呼啦的被风吹走;又试过用屏风挡着她,哗啦一声屏风就倒了。气急败坏之下,我几乎想杀只黑狗冲她淋上一盆狗血。
    其实平时她倒也不惹什么是非,只是一看见我指使邱君竹煨个酒,燃个香之类时,就跟老母鸡护小鸡般的跟我斤斤计较。我懒得搭理她,听若未闻的更使劲指使邱君竹。
    倒是胡先生,因为这事大大的得罪了我之后,他更殷勤的替我寻了好些奇花异草,狠狠的补偿了一翻。我的气稍稍平了些。
    年节里无甚大事,只是天气愈发寒冷之下,每日里都要偎着碳盆度日。
    豆丁已会走路,被碳盆烫过一次小手后,机灵灵的知道了这是不能触碰的。这日我正窝在榻上翻两页书,突然闻到一股焦味,伸头一看,却是豆丁把我的绣花鞋扔进了碳盆里。小家伙这会儿正蹲在一旁一边拍手一边看着鞋子慢慢燃起。我吓的光着脚抱起豆丁,却只能任由着绣花鞋在盆里慢慢的燃烬。
    画轴上一向与我不对付的清浅懒懒的转了身,冷哼了一声。我发了会呆,有些生豆丁的气,为什么不把画轴扔进碳盆里呢?迁怒之下呼喝在厨房的邱君竹:“把火盘移出去罢,烧着我的鞋,臭死了!”
    但我终究离不开碳盆,邱君竹依旧每日为我燃上。而豆丁竟扔鞋扔上了瘾,简直防不胜防,我的绣花鞋无一幸免。于是在整个年节里,我狠狠的大家闺秀了一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等到终于移下碳盆,我也偷偷的绣完一双百蝶穿花鞋不用打赤脚时,春天来了。
    我久不出门,而此时还尚有冬天的余寒,还是懒懒的不愿动弹。邱君竹看我不甚精神的样子,便邀我出门去踏青。我摆摆手。
    清浅在画中淡淡的说了句“懒骨头。”我撇她一眼,踢着脚去穿鞋,穿好鞋又望了会天,还是在榻上坐了下来。
    邱君竹笑着拉起我说道:“我们可以去村口溪边。”他冲我挤挤眼“你看,有新鞋子,我们可以走很远,还可以看好多各式各样的花。”我了然的看一眼他背后画轴上的清浅,也冲他眨眨眼说道:“是呀,走好远呢!困在一个地方真是无趣!看好多好多的花,老是看一种多单调呀!”
    背后的清浅简直是气急败坏了。
    春天的乡村,河岸边薄薄的未化的冰下,柔柔的探出的青草痕,而山坡上此时却五彩斑斓的披上了一层野花毯子。
    豆丁迈着肥肥的小短腿走在厚厚的草地上,一路伸着小手扑着小蝴蝶。有时小腿一软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哭,低着头去拔浮在绿草地上的小野花。
    我扯了两捧野花后便觉得有些累,靠溪边的大槐树下坐着。邱君竹和豆丁在草地上追逐。我微笑的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阳光下跳跃。侧头不经意发现大槐树根部有一个一人高的树洞,里面竟落供奉了一个小小的香火,泥菩萨经常年风雨,轮廓模糊,已看不出究竟是哪方神佛。扶了扶庙前经久失修红漆剥落的栅栏将它轻轻抬了起来扶好,又看了看手里的野花,顺手插在了菩萨面前的瓶子里。
    做完了这些,我用手搭个凉棚:邱君竹此刻正拉着豆丁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一大一小伸着头凑在一起,远远的,我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不一会儿,豆丁站了起来,邱君竹拉着他,向他指了指我的方向。于是豆丁手里拿着一个小花环笑嘻嘻的向我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
    我注视着豆丁,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点缀着细细碎碎的五彩小花朵,风轻轻吹过,仿佛时间都凝固其间。太阳暖暖的照耀下,我眯了眯双眼,模模糊糊中,视线里居然开始有红色渗透进来,像血染一样的色彩,慢慢晕染开来。我顿时有些惊慌失措,慌忙伸手揉了揉双眼,那红色却还是不停的,无边无际的漫延开来,直至吞没了那一大片的绿意,吞没了迎面走来的豆丁,吞没了远远的站着的邱君竹,直至,我的视线里,只余下一片血红。
    那是红的海洋,无边无际的曼殊莎华在风中轻轻的摇曵。我孤零零的站在这一大片的彼岸花前,无助的看着前方。
    突然,前方的曼殊莎华无风而动的分出了一条道,远远的,一抹白色的身影迎面走来。我心跳加速,我怕我站不住,于是我忍不住揪住了胸口的衣襟,因为离它很近的心口,些时,仿佛有太多的东西正悄悄的复苏,我无力承受,只能痛楚的揪紧它。
    终于,那抹身影飘飘荡荡的停在了我眼前。那一刹那,泪如泉涌,在一片温暖的泪意里,我轻轻唤道:“叔启……”杨叔启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像是17岁时我们初见时的样子,温暖的笑容,像是我的父,又像是我的兄。他伸出虚无的手摸了摸我的头,我能感觉一阵轻风抚过我的发端。“叔启,你,是不是……”我一字一顿,不敢深问。这么久的日子里,拒绝去想,就是最怕答案残酷的难以接受。
    叔启微微的笑,衣襟在风中飘扬。他的声线还是温暖,轻轻道来却是如水般浇息了心中的渴望。“阿繁,我走了阿繁。很抱歉,没有做到和你一世相守。阿繁,你要好好的,好好的照顾好豆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阿繁,不要伤心,这是命,我们都无能为力,阿繁,不要再想着我了,前事都忘了吧阿繁,别了,阿繁……”
    我痛哭失声,想伸手去抓他,但那鲜艳的红色却在我手中如潮水般退去。
    当满面泪痕再睁开眼时,眼前却是豆丁被我魔怔般的表情吓的哇哇大哭的脸,邱君竹惊慌失措迎面跑来,一把揽住我,不住的问“怎么了,阿繁你别吓我,怎么了……”
    回到家中时,我还没有恍过神来,呆滞的任由邱君竹拉到榻上坐好。
    清浅正想嘲讽我两句,看我的神情也咽下了话语。“怎么了?”她问邱君竹。邱君竹摇头。
    “清浅”我顿了顿,“你可以看到其它的……同类么?”清浅怔了怔,悠悠的问道:“鬼么?”我点头。“你见到了谁?”“杨叔启,我的丈夫。”一旁,邱君竹静默的低下了头。“你们去了哪?”清浅又问道。“村口的溪流边,大槐树下。”
    清浅告诉我,村口的大槐树下供奉的是十殿阎王里的九殿平等王。可能是我今天顺手供了花束,平等王开恩,容已故之人来同我告了个别。若不是这恩典,那些逝去的灵魂并不是容易见到的。
    我默了默,半响,带泪悠悠的说道:“也好,至少我知道他是死是活,也知晓每年到时节要给他烧纸了……”
    透过窗口望了一会萌芽的桑树,屋里静悄悄的,连平日对我冷嘲热讽的清浅此时也不动声响,像一幅真正的画。
    幕色垂下,没有点灯,昏暗中,邱君竹捧着杯热茶,缀着一份竹叶糕,走了进来。他将那份绿的晶莹的竹叶糕摆在了我的面前。“你还有我和豆丁。”在我面前坐下,他垂着头,声音低低的。
    “你不是我的。”我淡淡的说道。那边的他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呼吸,我恍若未闻,接着说道“当初买下你,实在是我抱歉。那时,太需要一个男人来撑起家,给我勇气。我在竹林见到你,就觉得你那么干净,一定不会伤害我和豆丁。你看,我买下你,好像对我们都没有太大的坏处,是不是?而且,我答应你,今后你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做你想做的,不用顾忌我们的关系。我买下你,当我的弟弟。”
    天色真正的暗下来。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
    许久过后,邱君竹缓缓开口说道:“是,我不会伤害豆丁,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好好的照顾你们,但我不当你的弟弟。”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我默默注视他的背影。这个少年,在这几个月里,因为不再营养不良的关系,似乎长高了许多,肩膀也仿佛可以担起任何重担,不再像初见时那么生涩慌张。我饮了一口冷茶,感到从嘴里到心里,都是冰凉冰凉的。
    “你真是……我真替邱君竹不值。”在清幽幽亮起的光亮中清浅愤愤说道。
    第二天,周长治照例来看我。
    我精神头不太好,而邱君竹居然也没在眼前照看,他有丝意外,却也没深究。只拿出了一小包茶,说是正宗大红袍,用一瓮冬里收的雪水泡上,将茶点好,递给我。我饮了一口,心不在茶上,品不出什么味来。他也不问好坏,默默的自己喝了一回茶。
    “周公子,你信不信鬼神一说?”周长治抬眼看了看我,轻轻的噢了一声,问,“夫人怎么说起这个?”
    我看着眼前家时常饮价值千金的茶水,轻声说道“我,本是不信的。但,这一年过来,所遇所见,竟容不得我不信。”周长治没有打断,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一年来,所经历之事,是我前二十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既然这世上有鬼神,那么为何鬼神不庇护好人?我的夫君,富甲一方,乐善好施,可这些竟给他,给我们一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他好人不得好报,命丧枪口,我仓皇出逃,竟连血海深仇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若有鬼神,岂无天理?”我说的淡然,但握着杯子的手却忍不住颤抖。
    周长治细细的看着我,慢慢说道:“天道循环,不是说,不是不报,时侯未到么?”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那,几时才能到呢?”
    这些话,本不应该和他说,只是近一年来我碰也不敢碰的伤口,假装淡望的痛处,当蓦然被掀起时,这些话,居然找不到可以一说的人。但,所谓人心,若自己想不开,别人又如何劝说呢?
    我缓缓了饮了口茶,抬头,清明的看着他:“抱歉,浪费了这泡好茶。”
    再次走在溪边草地时,阿绣正在身边挎着我的手。
    她手里提着的竹篮里,放着香烛果品。邱君竹和连生远远的走在我们前面,两人也正低低的说着什么。阿绣抬头看了看他们,又瞄了眼我的脸色,轻轻的问道:“繁姐姐,君竹哥哥不好么?”
    邱君竹这两天情绪有些别扭,不像过去似的常常跟在我左右。我叹口气:“你没听说过,女大五,像老虎么?”阿绣顿时笑开了“胡说,明明是女大五,像老母。”“我是豆丁的老母,可不是邱君竹的。”
    “是呀是呀”阿绣淘气的说“明明都是君竹哥哥在照顾你!”
    我们走到大槐树下时,邱君竹和连生已经将供桌上的灰都抹净了。
    邱君竹带了钉子,此时正将那掉落的栅栏钉了下去。阿绣放开我的手臂,将果品摆了上去。我拿起香烛,燃起拜过,虔诚的插在平等王前方的香炉里,心里默念着感谢,一恍神,想到杨叔启,像他那样的好人,在下面,应该不会受累吧?
    等我上完香时却发现连生也拿起了束香,点上,只见他憋着脸半天,喃喃说道:“求您,给鬼差大哥带句对不住啊!”阿绣听他如此说,也上前拜了拜。
    我顿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旁边邱君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们对望一眼,他轻轻别过头去。我叹了口气,!
    回去时,我边走边提着竹篮,满满的插了一篮子的野花。
    连生走了上来,与我并排走着。阿绣则跟着邱君竹,看着他轻轻巧巧的就编出了一个漂亮的花环。
    连生一边走,一边慎重的思考,太慎重了,显的满脸都是当和事佬的讯息。我无奈“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他吐了口气,认真的说道“你和君竹在一起,我们都挺放心的。”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们放心,我不放心呀!
    这时阿绣跑上前来,将花环轻轻的放在了我头上,又嘻嘻的跑开。我回头,看她轻快的跑到邱君竹身边,少男少女的身影在溪边水光的反衬中更活跃清新。于是我转头又老调重调的和连生说“你不知道,女大五,像老虎么?”连生一听,呆住了,眼光上上下下的扫了我一遍,挠了挠头“你不像老虎呀!”我……
    回到家中,将一篮子野花放在画轴前,“给你的。”清浅在在画轴上掖了掖裙子,轻轻的甩给我一个字“俗物!”
    我有些热血贴冷屁股的窝囊,竟一时没有动弹。她抬头看了看我头上的花环,又说道:“这花环倒是不错。”我恶意的说道:“是不错,可惜你也戴不上。”
    邱君竹进来时就看到我和清浅相互给了个冷哼。他也不理会,就将烧热的水壶替我放在了案上,转身就给了我个背影。
    清浅在身后浅笑了一声,我只好愤愤的归结于邱君竹的叛逆期比较长。
    夜里,翻来覆去间难以入眠,木榻上邱君竹倒是静悄悄的,我有点不平衡,狠狠的翻了个身,搂住豆丁。
    又折腾了许久,朦胧间,仿佛要睡过去时,床前淌进了一地的月光,我转身看了看身边睡的安逸的豆丁和邱君竹,恍然发现,全世界仿佛只有我醒着。
    不知为何,心中却也不怕,我悄悄的坐起身来。当杨叔启静静的从月光里浮现时,我泛开了一朵笑迎接他。
    他也微笑的望着我,只是今天,他没有穿着生前最爱的那件白衣,而是一袭的大红袍子。我看着他,静静的叫唤“叔启。”
    杨叔启看着我轻笑“阿繁,阎王念我在世从未做恶,乐善好施,免我转世投胎之苦,承判官之位。如今,我已位列仙帮,成为一名鬼仙,可来去阴阳二界。”
    他顿了顿“只是,你我间情份,气数已尽。今后,我们只能以朋友之谊相交。你若愿意,以后,若有空暇,我会来探望你。阿繁,不要再挂念我,我很好,你安心。”
    我看着他,脸上的温暖表情,说的淡然,声音却也是紧紧。我含着泪,用力的点点头,“叔启,我愿意,你但凡有空,便来看看我,看看豆丁,我们,我们做朋友。”
    杨叔启欣慰一笑“阿繁,留你一人在世上,我终不忍心。邱君竹是你命定的良人,你听话,让他照顾你。”他走向前,抚了抚我的头。我点点头。只见他长长的呼出了口气,又伸手抚了抚豆丁,直起身来,退后了一步,打量了下四周。
    只见他微一皱眉,突然,清浅就站在了我们面前。杨叔启瞄了一眼清浅,清浅在他的目光下止不住的发抖,我连忙走上前,想拉住清浅,手却只是抚过了一团冰凉的气体,我哀求的看着杨叔启,“叔启……”。
    杨叔启叹了口气,对着清浅说道:“你既是鬼体,便本该到地府报道,竟然错过了百年之久。本来,已不能再转世投胎,但念在你并未做恶,我给你一次转世投胎的机会,你看可好?”
    清浅此时已平静了下来,她低头,盈盈的向杨叔启道了道福,“清浅本是孤魂,寄居画中。但既有人能与相遣无崖年岁,清浅所求不多,这样便好。请求判官大人如清浅所愿。”杨叔启抬头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他不再说什么,一挥手,清浅淡去。
    “阿繁,在此处山居,精魅出没,你万事要小心,我也会好好顾看你们的。”他又温柔一笑,月光如水中,悄悄隐没。
    邱君竹被我梦中轻轻的抽泣声惊醒,我醒来时,他正拿着帕子替我拭去泪痕,看我睁开眼,他定定的看着我,我被他看的有些羞涩,一转身,顶着浓厚的鼻音,冲他挥挥手说道:“去睡吧,我没事。”
    身后的他默了会儿,便传来了细细索索躺下的响动。我安心的合上了眼。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近午时分,好久没有睡的这么安心,我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豆丁和邱君竹正在前面院子里玩耍。
    我下了床,穿好衣,轻快的走到书房,到画轴面前,得意的看着清浅。清浅抬头不屑的瞄我一眼,又去看她的花了。我对她不知道巴结恩人的这种行为很不满意,于是假装拱起手,在空中乱叫“叔启,叔启……”
    清浅一甩手中的帕子,生气的说:“大白天有啥好叫的,要叫也半夜叫啊!”我冲她笑的志得意满“以后不准大半夜唱歌,要是再大半夜唱歌,我就大半夜叫我的叔启哥!”
    清浅一瘪嘴“那我还是去投胎吧!”
    不过之后,夜半歌声不再三五不时的传来了。
    当周长治把我上回烦他替我寻的龙涎香递在我面前时,我正绣完了一枚天青的荷包,上面是一枝碧色的翠竹。我将龙涎香放入里面,系好缨络,开心的拍了拍。周长治一挑眉,看着我淡淡一笑“君竹真是好福气。”我也不扭捏,冲他坦然一笑。
    这时邱君竹拿水进来,看见我正把玩着荷包,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对面的周长治,嘴部线条锋利的抿在一起。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有些脸红,拿想荷包往他怀里一扔,想些什么呢!他被掷在怀里的荷包扔呆了,但随即拿起荷包,塞进了怀里,嘴角止不住的漾开了笑。
    周长治看了看我们,带着笑,无耐的摇了摇头。随即抬头看我:“什么事,这么开心?”我不瞒他,只笑着说道:“时侯到了。”他一愣,随即明白,说了句“恭喜了。”
    周家的一品楼因为推出的新品茶在镇子上富太间享有了很高的声誉。只是这种形式本身很好抄袭,几个月不到,各家茶楼都推出了这种争对女性的花茶。连包装都抄的八九不离十。虽然现在周家还是领先,但长期下去,难保不沦为一谈。
    这会儿周长治来找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我抿了口周长治带来的周家春季新制的百花茶,陷入深思。桌对面,周长治也不打搅我,只是默默的喝着茶。
    这时,帘子一掀开,邱君竹走了进来,他心里高兴,待周长治便也分外殷勤。只见他用粗陶的大碗装了一叠子果子进来,果子说不出名目,五花十色的堆在精陶碗里,就着荷叶,还带着新鲜的露珠。周长治本只是随意的一瞄,对着这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并不是十分上心,百无聊赖中拿起一颗,咬下,突然,表情凝固了起来。
    我呆呆的看着果盆,又看了看周长治:他手里的那枚果子长的真是不太漂亮,色彩尚且美丽,但上面却布满了无数个虫啄过的小洞。这是山鬼支锦狸送来的果子,长相虽一般,但味道的确是很好。周长治抿了抿嘴,看了看我,意思是问我这果子哪来的。我正要脱口而出“山鬼”,突然灵机一闪,顿时笑开来。
    抬起头和周长治说道“周公子两天后再来找我吧,我想到主意了。”周长治脸上顿时涌出了舒一口气的表情,当下点头。
    周长治走后,我吃了个果子,抬头看冲我笑的温柔的邱君竹,说道:“你明天上山去见下山鬼。”他脸上一僵,浮出了个逼良为娼的表情。
    我忍不乐淘淘的对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走了大半个时晨到了周家的茶园。因为事先并没有打招呼,周长治并不在园里。
    我手搭了个凉棚,抬起眼,感觉仰到脖子都酸了,终于,在高高的山顶上看到了一株如盖的大树,远远望去,仙雾缭绕。我突然有些腿软,邱君竹拉着我,连哄带骗的将我拉上了路。
    此时正是春好处,山路两旁,涓涓山泉顺着山石流下,叮叮咚咚分外清脆。小道两边伸出的树枝在头顶上交错,遮住了烈日,行于路上,分外阴凉。极目远眺,是一片片一层层在梯田整齐排列的茶林。
    邱君竹用随身带着的竹筒接了山泉递给我,我喝了一口,觉得冰凉的透心,却甜滋滋的回味悠长。一开始还有些人迹,种茶的老农,砍柴的樵夫……等到了半山腰时已只有我和邱君竹的身影了,无数雀儿在我们身边扑扑的拍翅,鸟鸣山更幽。
    待到茶园已远远的落在了山脚下时,我虚脱的扶着一棵大樟树喘着粗气,邱君竹在一旁替我拍着背,递给我沿途打的山泉。当终于到达山顶站在大檀树底下时,我几乎已站立不住,抱着大檀树,紧贴着它的枝干,双腿在风中打着颤。
    邱君竹站在我身前,替我把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他抬起头,吹了个清脆的口哨。
    这时,一只锦狸从枝繁叶茂里探出了头来,先是和我大眼瞪小眼发了会呆,一扭头看到邱君竹,它发出一声嘶嘶声,随即一扭头窜上了树头。
    我把自己从树干上拉出来,喘着气站在山顶上,当下四顾,山脚下,远远的烟雾,不知是人家的炊烟,还是绕在半山腰上的云层。此时天边火红,一阵清风吹过,漫山的树枝迎风飘动,树叶齐齐发出刷刷声响。
    正当我感动于这一片开阔中时,一声雄伟的吼叫把沉浸于观景的我吓了一跳,只见赤豹一跃,稳稳的驮着山鬼落了下来。山鬼看见我们,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就连疑惑间也眼波流转,姿态万千。
    我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邱君竹,这样的绝世美人居然不愿留下来共相厮守,现在后悔了吧?邱君竹双眼在傍晚的昏暗中亮晶晶的看着我,我有丝不好意思,正要问他看什么,山鬼说话了:“喂,你们来干嘛?”
    我看了看她,喳喳嘴,围着巨大的檀木逛了一圈,抬起头看山鬼:“在这儿住的舒服吧?”山鬼有丝警惕,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便不说话,只是盯着我,赤豹刨了刨前爪,发出低低的一声吼叫。
    我摆出一张温柔的笑脸,对她说道:“你放心,这棵树只要有我在,它就是你的,只是,我想让你帮我两个小忙。”山鬼看着我“帮什么忙?”在她身后,锦狸们整整齐齐的一只挨着一只蹲在树枝上,像是在聆听会议。“第一个小忙是我需一大批你给我的果子,不过需是晒成的干果。”
    我说完,山鬼倒是没什么,锦狸们顿时炸开了锅,一只只在树上上跳下窜,呲牙裂嘴,抗议纷纷。山鬼默默的挥了挥手,顿时,它们都安静了下来,山鬼淡淡的说“还有呢?”“还有就是我想给你画一幅画像。”
    等天已漆黑时,我和邱君竹坐在山鬼身后,沾惹了一片的流萤,坐着赤豹,乘着山风,一路飞跃在我家院子里落下。
    等我们跨下赤豹,我连忙奔向书房。清浅已在梅下树闲逛,书房一片明晃晃亮堂堂。我将纸铺好,用胡八道给我的鸡血石镇着,滴上水开始研墨。邱君竹将山鬼引了进来,便接过我手中的墨,开始细研。
    赤豹隔着窗低低的抵着柱子,锦狸们在窗口上跳下窜。山鬼倒是泰然,在我的榻上坐了下来,细细的把玩了会我放在窗前的兰草。邱君竹替我研完墨,我吩咐他上了一壶周长治昨个刚送来的百花茶。
    我示意他为山鬼斟上,又另斟了一杯给我。
    山鬼好奇的拿起杯子,白瓷杯抵在她饱满鲜红的唇上,泛出了一条白折的痕,当她抿口茶放下杯子时,那红艳的色彩又快速的涌上了唇。我看着她喝着茶,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而邱君竹居然只是低着头认真的研墨,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还是不高兴。山鬼喝着百花茶,跟我下山时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她突然抬起头,冲我泛起了一抹笑,了不得,我呆怔中,一滴墨落了下来,晕开了一片远山。
    等我将山鬼品茶图终于画完时,已是深夜。我提着笔,认真的看了看,远山前,侧坐草地上撑着手的绝世山鬼正悠悠的品着茶,手旁放的正是绣着周家一品楼标记的茶包。赤豹在山鬼身旁悠闲的走动,锦狸们正在山鬼身后的树上上跳下窜……
    虽然我无法完全复制出山鬼的绝世容颜,但就这张画而言,里面的女子也是人间少见的清丽。
    山鬼探头看了看我的画,抿嘴笑了笑。我拿来一支邱君竹取竹枝一节做成的竹筒,让邱君竹烫了壶梅子酒,装好,盖严实,递给山鬼。山鬼嗅了嗅味道,快乐的笑开来,骑上赤豹,化一束流萤而去。
    我伸了伸腰酸背痛的身子,意识却十分清醒。想了想,又铺开了一张纸。
    我盯着清浅看了半晌。清浅刚才被山鬼的美丽振憾到了,居然一夜无话,只是默默的发光发亮,现在看我盯着她,便一甩身,拿背影冲着我,嘴里嘀咕着大概说“邱君竹真没眼光”之类的话。
    我也不在意,在案前凝思了半晌。邱君竹走上来,伸出手,替我捏着僵硬的脖子。我回过头对他说:“我还要很久,你先去睡吧。”他淡淡的说“我陪你。”我点点头。等想好了之后,下笔成画,先是照着清浅的画轴画了一副一样的踏雪寻梅,里面女子也依稀是清浅模样,只是不再是牵过梅花轻嗅,而是手里拿着一个茶杯,边赏花,边品茶。梅树边的奇石上,正放着煮沸的茶,当然,旁边摆的正是有周家一品楼标记的梅花茶。清浅这时也转过身来了,看了眼“眱”了一声,便不说话,默默的看着。我在这幅上提上字:“疏影横斜茶清浅,暗香浮动饮黄昏。”
    我看了一会儿,自觉满意,邱君竹便默默的收起,和清浅对望了一眼轻笑。接着,我又接二连长三的画了三幅的清浅四季品茶图,一一提上字,等画完时,天已大亮了。我受不住的往案上一俯。邱君竹收完五张画,正要抱起我回卧室,我摆了摆手“我就俯一会儿吧,呆会,周长治也就要来了。”邱君竹想了想,去厨房给我拿了一叠子竹叶糕,让我偎着榻,吃了些竹叶糕,歇了歇。
    果然,一叠子竹叶糕还没吃完,周长治就到了。
    他掀帘子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串的点心,我看了看,是镇子上有名的八仙坊里的海棠糕和梅花糕。他看我面色不好,眉头忧心的打了个结,正待将糕点放在案上来看我时,见着了放着的五幅画,顿时,他就忘了我面色好不好这回事了。
    只见他细细的看了五张画,前面四张时他脸上的露出了那收不住笑的表情,当看到山鬼时,他抬头深深的凝了我一眼。放下画,他在我对面坐下,也不说话,就看着我笑。
    我撇撇嘴,对他说道:“前面那四幅,你找人临了,周家各个铺子里都挂上,再多临些送到镇子上的各家茶馆去,让他们也挂上。你给他们最低的批价算是好处。”我顿了顿,那边周长治点了点头。
    “那幅山鬼图呢?画上的样式,我们店里并没有。”“是没有,那是新的茶品,上回你吃的果子不错吧?我进了一批这种果子干货,我们做果茶。”“果茶?”我点头“冬季里我不是给你饮过梅子酒么,意思相近,把干果与茶一起制。”周长治深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
    他又细细的看了看我,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怎么办,我觉得给你两成生意太亏待你了。”
    我挥了挥手,不以为意。
    过了十来天后,趁着一个天清月明的夜晚,锦狸们将几百斤的干果连夜运到了我家院子里。
    第二天邱君竹打开房门时,被满院的干果吓到了。
    最高兴的是豆丁,在干果堆里屁颠颠的拾起一个咬一口扔掉,再拾起一个咬一口,再扔掉。
    周长治来运走干果时,也带来了好消息,镇子上所有的茶楼都上了我们的一品四季图。
    这几天来,全镇子的人,特虽是女人都知道了喝花茶就要喝周家一品楼的花茶。周长治志得意满,对于果茶摩拳擦掌,并思索着在临近的几个镇子里都开分店。
    我翻着他新送来的本子,一边打瞌睡,一边听他絮絮叨叨的做着规划。
    这天夜里因贪看新的两个话本子,折腾到夜半还不肯去睡。画轴里清浅都打了个呵欠,我还在强撑着眼皮翻看。
    邱君竹见劝不下我,因为倒春寒的缘故,便在临睡前给我烫了一壶梅子酒,让我边翻边饮,好暖身子。待到鸡叫了第三遍时,我终于强撑不住,伏在榻上睡了起来。俯着终是不能深眠,一会儿惊醒时,天已亮了个半透。
    我起身,正要回卧房去再眯会儿,突然发现我对着的位置上置着件青色袍子,我挑起来看了看,是胡八道的。于是我摇了摇酒壶,果然是空的了。只是他既然喝了酒为什么又把袍子拉下了,我一时间困极了也懒得去深思,摇摇摆摆得走回卧房时,邱君竹正抱着豆丁醒来。于是我接下他们的班,舒舒服服的在热被窝里躺了下来。
    下午时醒来,看邱君竹替我留了饭菜在堂厅里,已经凉了。我没什么胃口,惦着他们估计去了阿绣的豆腐店,因又馋着热腾腾的豆腐脑,想了想,便趿着鞋出了门。
    转了个弯,便看到吴媒婆正坐在自家门口瞅着街上像扯个谁来说话的样子,我连忙一闪身,换了条道,绕弯去阿绣店里。经过自家围墙时,一名老猎人从山路上走下来,身后的铁笼子外挂着几只肥肥的野鸡,笼子里是一只白狐。我本闲闲的甩着帕子,但笼子里的狐狸一看见我却从笼子里猛的窜了起来,拼命的伸出小小的爪子想扑向我,无耐铁笼坚固,他嚎叫的伸出一条血淋淋的后腿,没命晃动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定定的看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这倒霉的胡八道。
    我看着一脸喜悦的老猪人,假装漫不经心的走到他面前,说道:“大叔,这狐狸是你刚逮的呀?”仔细一瞅,胡八道眼里闪着两朵泪花,真是我见犹怜。大叔爽朗的哈哈一笑“是呀是呀,今早到昨夜里布下的夹子一看,居然捕到一只醉熏熏的狐狸!这位夫人,你看,我的运气真是好呀!”
    我笑了笑,说道,“大叔运气真是不错。现在,您是要把这狐狸怎么处置?”大叔得意的瞄了一眼胡八道“这狐狸皮毛不错,我想着制成皮子到镇子上换些银两。”“大叔,我正想要一顶狐狸围脖,您也不用到镇子上去了,买给我吧。”
    大叔乐呵呵的一笑,“行啊,要不我这给你现杀一下,你好带回家去,狐狸肉你若不要我还可以拿着做做肉干。”
    胡八道顿时在笼子里嚎了起来,受了伤的后腿一撇一撇的在笼子外蹬着。我连忙老猎人说:“大叔,不用不用,您看,他的腿,不是夹伤了么,怕影响皮子的美观,我回头先养一养,等这皮子好的差不多了,再杀。狐狸肉么,我也算着您的钱,你看怎么样?”
    当下达成交易。我因没带着钱,便引着老猎人去了阿绣店里。本来只是让老猎人在门口等着,谁知我刚到门口,连生就从店里窜了出来。胡八道一看到连生,突然发起颠来,拼命的想冲出笼子,比见着我那会儿还兴奋,居然用牙咬起了铁笼。
    我慌忙挡在连生面前,但连生早已看到了胡八道,感兴趣的绕过我问道“你买的呀?做什么?做皮子么?要不要我来做?我做皮子可是一把好手!”
    这下胡八道边抖的力气都没了。
    终于在邱君竹的掩护下,千辛万苦的躲过热情过度的连生回到家时,胡八道也奄奄一息了。
    我把他摊在桌案上,小泪花一串串的滚下来,我以为是疼的,便苦口婆心的教育到:“你个后腿得这样好好的绑一绑,你动作时才不会扯到,不要怕疼,怕疼的话,要不我给你温个酒,你喝了就没那么疼了!噢,不行,受了伤估计不便喝酒,那你还是忍忍吧。”
    谁知直到邱君竹将他捆好,他还是泪流不止,我心里暗想,这只小狐狸,真是太娇生惯养了。
    胡八道终于不在我家神出鬼没,而固定在书房里搭了一个窝养起伤来。只是心情还是很低落,终日埋首舔伤口。除了连生几次三番表示要动手帮我做皮草时他炸个毛,平时都处于一种以泪洗面的状态。
    我渐渐被他折腾的失去耐心,也就随他去了。
    几天过后,某日我逗完豆丁回到书房时,发现他已经穿上他的青袍坐在我榻上发呆了。几日不见他的变身,总觉得瘦了许多,他犹胜黛玉的愁苦模样让我有些头疼,不就是伤了条腿么,哭了这么久?
    于是我也假装没瞅见他,在榻上坐下,接着翻我的话本。原以为他还要哭个许久,却见他猛的一抬头,突然说道“我要报仇!”
    我一下没听明白,正要相问,只见他突然哇的一声嚎:“我可怜的胡白白呀!”我一时没分清,他说的是胡白白还是胡伯伯,他的嚎叫声就把邱君竹给引了过来。
    胡八道好像陷入了回忆,深情的望着空气喃喃说道:“我的胡白白她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她那黑油油的皮毛,像闪着星光的暗夜……”
    我打岔问道“不是叫白白么,怎么是黑油油的皮毛?”胡八道抬起眼幽怨的眼看了看我“我的胡白白,有着世界上最有诗意的皮毛,她通体黑色,只是毛绒绒的尾巴尾部有一截是如雪般的洁白……”
    好了,我抬头望了望邱君竹,他也看了看我,长这样的狐狸我们听说过一回,据说在连生碰到鬼差那天被卖到了东边的镇子上。只不过被卖过去的是“那世界上最有诗意的皮毛”,她运气不好,没遇上个我这么个好人救命。
    我一时间有些头大,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见胡八道又开始嚎上了:“胡白白呀,我亲爱的胡白白呀,我不该离家出走,我不该赌气,我不该吃隔壁山胡臭的醋,我不该大半年不回家……胡白白呀,我的胡白白呀……”
    我知道杀妻之仇是不得不报的,摊上这么个神出鬼没的东西我真替连生发愁。愁啊愁的,当天晚上我就看着连生一手倒拎着胡八道乐呵呵的走进了我们家“君竹,阿繁,你们家这小狐狸偷我的吃东西,你替你们抓回来了啊。阿繁,我看它这伤也养的差不多了,要不我现在就给你做了皮子?”
    我连忙抱过胡八道,“不急不急,我看着他挺乖的,再养养,再养养。”送走再三表示不要怕麻烦他的连生后,胡八道在我怀里一副死样子。我拎着他的耳朵问道:“怎么,你改了偷酒去偷饭了?”
    只见胡八道颤悠悠的摊开狐爪子,里面放着一小包的砒霜,他垂头丧气的说道:“谁去偷饭了,我是去下毒!”
    胡八道相信报仇是件任重道远的事,理论知识很关键,于是他开始研究超过两百年以上的野史,其中以《荆轲传》《聂政传》之类最为心仪。他要真的玩什么图穷匕现之类的花样,我倒不替连生担心,就胡八道这小身板,连生一把可以撂倒两个。
    眼见胡八道并不能玩出什么大花样之后,我好奇的问他:“怎么着你也是个两百多年的妖怪,你除了变身为人,难道就没有别的特长?”
    胡八道努力的总结了一下告诉我,他还可以上人的身,使得上身的人干出伤害自己的事来。“那你怎么不上连生的身?”
    对与我的疑惑胡八道同样疑惑的表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阳气太旺?想了想我表示“你要是敢上我的身,或者上阿绣的身,我马上让连生把你做了皮子。”
    胡八道拍拍胸脯表示,自己技不如人,但身为一只有文化有道德的狐狸绝不迁怒无辜民众,当下我才安了心。
    因着胡八道这件事,我对于他能上谁的身不能上谁的身很好奇,连带着关心起连生的生世来。
    我问邱君竹,是不是有见过连生的家人。邱君竹细细的想了一直说道“我只听爹说过,连生的爹一辈子都住在山头的草屋里,也是个猎人。前几直才去的世,并没有听说过连生的娘。”
    没过几天,就到了清明节,这天清晨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子的雨。
    我因无墓可扫,便还是窝在家中。眼看着天渐渐晴了过来,阿绣便来敲响了门。
    村子里的风俗是清明时邀上亲朋友好友到先人坟上,清过一年里长出的杂草,垒垒一年里落下的坟土,焚香烧纸后支上一口锅,热上前一天在家做好的五谷饭,连同着拜祭用的食物,席地而坐,吃吃饭,聊聊过往,赏赏春光,更胜似一场春游。
    邱君竹抱着豆丁,我们跟着阿绣一家人到了他们家半山上的祖坟。
    趁着他们正在清理的当口,我四处望了望。此时正是杜鹃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里一片火红。邱君竹递给我一个篮子,让我收着怒放的杜鹃花,他说杜鹃可以入菜,让我收好了晚上给我做杜鹃花吃。
    我提着篮子晃悠悠的在杜鹃花丛中左顾右盼,不一会儿就收了整整的一篮。那边阿绣他们也清理好了祖坟,拜祭完毕,招呼我们去吃备下的五谷饭。
    当下,阿绣却另外递了一篮子的香烛给连生,连生伸手接过就要往山头走。我因不想吃拜祭完的冷荤,便追了上去。
    随着连生到了山头一个不起眼的小坟边上。连生清理完坟头的青苔,点上香火,慎重的拜了三拜。
    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我突然发现,这座小小的坟居然是被半包在一颗大树里。这棵树似乎被雷劈过,早已枯萎,只是枝头还有零星的一两枚红色的花朵可以鉴别原来是一棵巨大的杜鹃。
    连生拜完先人之后,看我正细细抚着杜鹃被雷劈过的漆黑痕迹,他突然淡淡的说道“这是我娘。”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只见他微微一笑“我到我爹临终前才知道,我娘,我娘她原来不是人,她是一棵千年的杜鹃花成的精。”
    下山时,细雨又纷纷扬扬的落下。回首望向山中,如水墨的深山里,此时无数白幡在轻雨中缓缓飘摇。
    回到家里,暖上一壶热酒,我们都喝了一点,于是在外一天的身子渐渐暖了过来。邱君竹去了厨下收拾杜鹃花儿,豆丁也跟着去捣乱。
    我一时无事可做,支起笔,画下了那株山上的大杜鹃,想像着它若未被雷劈,一树花开,该是如何的璀璨绚目。待最后一笔落下,邱君竹便捧进了一碟子的杜鹃花切成细丝煎成的蛋饼,我细咬了一口,一时恍神,只是咬着筷子,发了会呆。邱君竹察颜观色,轻声询问我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你不知道吧,连生的娘,竟是一株千年杜鹃。
    连生的娘,是一株千年的杜鹃。
    那一年的冬天分外的冷,霜降时一场接着一场的霜雪冻死了山上无数的草木。连生他爹独自一人住在深山里,此时却也要顶着风雪出来寻找猎物。
    出了草屋,满目的枯枝里,别说猎物早已冬眠躲起,就连草木都是一派惨败的萧条。他在山上奔走了一天,只撞上了一只瘦弱的狸子。在心里长叹,再这么下去,也不知道余下的食物够不够经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当经过附近山头时,在冰天雪地的枯败里,居然看到了一株巨大的杜鹃,枝上还挂着一两片犹带青翠的叶子。平日里他也经过此地,只是那时杜鹃环绕于一片绿意中,它的高大并不分明,此时当周围的青藤细枝全被打落后,这棵巨大的杜鹃就显的分外清明了。
    连生他爹惊叹了一翻它的巨大,又感叹经多少岁月才能长成如此伟岸,看着那两片将落末落的叶子,一时心中不忍,拖了山头的枯草来,护住了杜鹃主干,算是护住了杜鹃的根本。
    于是,就如同话本子里所说的一般无二,在回草屋的路上,便遇到了在山上迷路的姑娘——鹃儿。鹃儿只说,家人已离散,无处可去,偶入深山,风雪迷途。情愿寄居草屋,与恩人相依为命。
    天上掉下了个林妹妹,连生他爹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孤独山居里,突然来了这么朵解语花,漫长生涯终于多了抹鲜艳色彩;忧的是连年天灾,养活自己已属不易,更何况又多了这么个大活人。
    在一喜一忧间,却也相敬如宾,和和美美的过上了日子,终是缺衣少粮,却也不影响相见两欢。
    在最冷的那几天里,依旧是连生爹出门寻猎,鹃儿则在家缝补。
    这天眼看着天黑,风雪中却依旧不见夜归之人。鹃儿守得心急,终于,望穿秋水中跌跌撞撞的走来了连生他爹——不小心失足落入一个小崖,因扭伤了腿,在崖下半天不能动弹,等到终于能移动时便提了口气,一路东倒西歪的回来,终是透支了体力又受了寒,半夜里便发起热来。
    连生他爹一旦病倒,本来就三餐不继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娟儿是木体,不吃不喝也罢,但病倒的那位却不能不顾。
    此时大雪封山,万物休眠,找不到可以充饥的食粮。娟儿为报救命之恩,无法可想下竟逆天开花,强扭了花时:漫天风雪中,巨株杜鹃迎风雪繁花怒放,此景竟无人得见。
    但鹃儿毕竟用整整一树的杜娟花为餐救下了连生他爹的性命。只是这边连生他爹还没有好全,那边天雷已降,鹃儿明知劫数难道,便将千年修成的内丹给了连生他爹护体,于是一棵好端端的千年杜鹃顿时被天雷劈成了焦木。
    待连生他爹醒来,看见满屋竟是血红杜鹃,恍然大悟。推开门窗,跌跌撞撞来到已枯死的杜鹃花前,一时间心如刀割,几欲舍命相随,却听见枯枝下隐隐传来婴儿啼哭,竟是鹃儿舍了一身修为为他留下的血脉。
    所幸此时冬季已接近尾声,没多久,春天的暖阳就普照了山头。爷俩终靠着那满屋杜鹃和鹃儿留下的内丹挨过了寒冬。
    日子一成不变,当连生终长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时,连生他爹也垂垂老矣。
    临终不似告别,倒像是另赴一约。只吩咐将坟立在树中,算是相随,生死同穴。并告诉了连生来龙去脉,亦留下了鹃儿的一粒内丹庇护他们的孩儿。
    我此时夹着杜鹃花瓣儿,难以入口。邱君竹听我说完也轻轻的放下了筷子。
    那边清浅幽幽的叹了口气,未了说道“胡先生上不了连生的身,莫不是因有内丹护体?”我默默点头,胡八道这仇怕是难报了。
    连生清明扫墓回来后惹起伤心事便闷闷不乐,惹的阿绣在我跟前叹了几回气。
    这晚哄完豆丁入睡,吃过几颗山鬼送来的山果,正欲再翻几页书,突然清浅的画幅暗了下来。我奇怪问道:“怎么?你没油了么?”清浅不像往常一般呛回,却只是温柔如水的冲着我笑了笑,我抖了抖,暗思了一回若她不是个女鬼我真以为她是鬼上了身,居然这么乖巧。
    一抬头看着杨叔启站在面前顿时了然,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杨叔启在我面前坐下,拈了个果子尝了起来,这是他头一回正式来瞧我,我默默的看着他啃了口果子“你能吃东西?”他笑着答道:“不需要吃,但是可以吃。前阵子清明,地府公务繁忙,没空来瞧你。现下忙完了,就赶忙来探探你和豆丁。”
    我点点头。这时邱君竹掀帘子走了进来,瞧见一陌生男子顿时呆住,恍了恍神,默默走在我身边站定。
    我觉得这氛围有些奇怪,咳了一声,介绍到:“杨叔启,豆丁他爹。”
    邱君竹的目光闪了闪,他自是知道杨叔启承了判官一职之事,只是前几回并未见过。而杨叔启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邱君竹默默的端了个椅子在我身旁坐下。
    清了清嗓,我向杨叔启问道:“清明你们忙些什么?”
    杨叔启饮了口我倒的茶,“历年来堆积的各类例如枉死,惨死,冤死案件如山,我初上任,总要清一清。”他这么说,我倒是想起连生爹娘,便问道:“那精怪灵妖之类的生死也归地府管理么?”
    杨叔启笑了起来,却是抬起了手,替我将乱了的发丝向后挽了挽,如旧时在家中一般,我倒是没怎么在意,只觉得身边邱君竹的身影紧了紧。“阿繁,你忘了么,旧时我给你读西游记,那齐天大圣孙悟空不是也被鬼差拿下了地府而大闹了阴司,划掉了生死簿里孙姓人名么?”
    我了然,于是试探的问道:“那,你经手时,有没有看见,近二十多年前,有杜鹃花精遭天雷的这桩事件?”
    杨叔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道:“这事我知晓。她尚有一个儿子在人间,就是你那位叫连生的朋友吧。”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不该往下问去。
    只见杨叔启默了默,说道:“罢了。终究她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而那位叫连生的又多蒙他照顾你与豆丁。我便告诉你,因为她犯的是天规,魂魄被拘地府无可超生,正在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听他说完,我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若告诉连生,恐不能替他解忧,倒是要让他更烦恼不可。
    那边杨叔启抬了抬头
    “听闻她尚余内丹在人间。千年花精内丹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我有一个法子,或许你们可以一听。离这里十二里外有一山,山上有一座宝莲禅寺,那寺中天觉法师是十世高僧,善缘无数。此番却因除山下潭中恶龙被恶龙所伤,若肯舍了杜鹃内丹救下天觉,倒也可以将功补过,好偿一个转世为人。”
    杨叔启说的在理,但听罢我顿时有些矛盾,因为有这内丹的缘故,胡八道几次三番皆动不了连生,若没了这内丹,鹃儿是可以不受地狱之苦,那连生呢?我抬头望了望邱君竹,只见他目光清明,轻轻说道:“如何取舍,终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决定。”我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临走前,杨叔启又温柔的握了握我的手。
    当瞄到邱君竹脸血铁青之时,我突然了悟,莫不是我将这问题放置了这些时日,连杨叔启都看不下去了?
    杨叔启走后,邱君竹当下就去找了连生告诉了他内丹一事。回来时与我说他们明天一早便上宝莲禅寺去。
    他走到我面前,默默的看了许久,正当我手足无措之际,他缓缓说道:“你说过,我是自由的;我说过,我不当你的弟弟,明日,我陪连生一道上宝莲禅寺。你好好想想,若你肯将我所说的话听进心里,那回来后,我便不是你的弟弟;若你还是只将我看成弟弟,那我……”他话不说完,,只是深深的看了看我,转身走出书房。
    我手里的茶杯一抖,茶水顺着桌面缓缓流了下去,滴落在地。
    隔天清晨,邱君竹走时我已醒来,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便伪装还沉睡。
    邱君竹也未出声,门吱呀的在我身后关上,顿时沉沉得压得我心里发慌。
    这天日里,我无心于事,陪着豆丁嘻闹之间却时常分神。
    清浅看着我一天神不守舍,也不开解我,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天黑时我有丝担心,抱着豆丁去了阿绣铺里一趟,知晓要至明天落日时才能回来。于是独自闷闷的睡下。
    日里周长治来过,带来了一包一品楼新好的果茶,也留下了一翻话:
    “夫人,君竹有天来找过我,问若你还是执意将他当成弟弟,他能否到镇子上去帮我。他觉得如果他一直在你身旁,你似乎只会将他看做是长不大的孩子。夫人你经历过的世事比他多,懂得的学识比他强。若你执意将他看成弟弟,他虽并不愿意离开,但想着也许他去外头经历一翻后,可以更像个男人般回到你身边。可是阿繁,”他顿了顿,这是周长治第一次不叫我夫人而叫我阿繁,我感激他将我当成友人一般的推心置腹,便抬头看着他,听他细说。
    周长治看着我的双眼,严肃而又认真的问道:“你需要的真是一位见过世面,八面玲珑的人与你为伴么?”
    我听到这里,也呆呆一怔,凝着他的眼深思,我需要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世事繁华我见过,却难保树倒猢狲散;明争暗斗我也见过,为一己之私勾心斗角,杀人放火。如今,在这一隅住下,我难道还想着要重返过往?
    我在心里细细的问着自己,却发现答案揭然若晓。于是我摇了摇头。看着周长治,诚挚的说道:“你说的对,我不需要,我需要的只是单纯简单的生活。”
    周长治笑了:“阿繁,能在这方明山丽水里修身养性,是福气。我不否认我有我的私心,你在这里,于我有帮助。但,阿繁,”他伸出手,拍了拍我放在桌上的手掌,语气慎重,“只要周家的生意在,总会佑你丰衣足食,与世无争,一世长安的。”
    我眼眶有些红,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认了这个命,杨叔启与我说,邱君竹是我命定的良人,我接受。但心里总有着诸多的顾忌。
    他那么干净的一个少年,与我往常见过的太不一样。我与豆丁相依为命,心境早已不年轻,这样的一个我,怎么能束缚住像他这样的清白少年?但只是,夏季繁,我问我自己,是不是离开了这方山水我觉得邱君竹才能好?若不然,在这里,是不是他娶了个年龄相当的姑娘我便是觉得是对他好?
    我见过的世面,我看过的冷暖,他还末见过的,他还末听闻的,他若想知道,我告诉他;他若不想知道,那么他也可以不必知晓。
    在这一方明山丽水里,与世无争,难道,于我,于他,不都是一种福气么?
    终于,打开心里的结,我抬头饮口新泡的果茶,滋味芬芳,茶雾袅袅,我微笑的和周长治说:“谢谢!”
    周长治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我想通了,也饮了一口茶,笑着转移话题:
    “这果茶近来卖的很好。山鬼图在铺里一挂,引的赞叹纷纷,客人们都试了一试,都赞不绝口。”我微笑又细思了一下,道:“不若,我们再描一副大型的山鬼图”我伸手比了比,,“宽十尺,高十五尺,或者更大,挂上镇上最大的茶楼前……”
    周长治眼前一亮,只见他用手敲了敲桌案,沉吟了一翻,突然朗声兴奋说道:“镇子上的威远楼近期正要翻新,前些天正找各家商铺筹钱,不若我们承下,只要将楼前的大壁画画我们的山鬼图,钱款我们全出,你看?”
    威远楼是镇上的一座类似宗祠的旧楼,在镇子中心,正月里的花灯,七夕时的游园都在那里举行,平日里人来人往,若将山鬼图挂在那里,效果不言而喻。我与周长治对望一眼,从彼此眼神里都看到了光亮。
    周长治顿时坐不住了,茶也不喝,扭头就走。
    他走后,我起身舒展了下身子,觉得真是莺飞草长,春光无限。我决定等邱君竹回来后和他好好的谈一谈。才一想到他,顿时忍不住抿着嘴笑了笑。清浅在画轴里闲闲的转了转身。
    待到中午,却是连生急匆匆的推开门,一路急促的“阿繁,阿繁!”
    我心中一落,不是说傍晚才回么,难道不顺利?只见他满头大汗,在我面前气喘不停。我一回头没瞧见邱君竹,顿时担心的问:“君竹呢?”延生边喘着气,边说“君竹,君竹,他被天觉大师留下了!”
    我觉得很意外“我们救下了天觉大师,谁知道大和尚不厚道,睁开眼后盯了君竹一会子,就说君竹有慧根,要渡他出家!”
    我顿时目瞪口呆,这是唱的哪一出?在我刚想好要和他好好过时,他居然像许仙似的被法海留下了!我顿时在心里骂了句“老秃驴”,便和延生说:“走,我们上宝莲禅寺。”
    等我们走到半山远远的看到宝莲禅寺时,天已漆黑了。无数属于清明的白色招魂幡还末撤去,此时正在昏暗的光线里特别突兀。
    宝莲禅寺入山的石拱门上的刻着“佛门虽广,不渡无善之人”。我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佛号。
    在黑夜里,远远的,突然飘来了一盏灯,我以为又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吓的躲在了连生身后,连生耳聪目明,连忙完抚到:“别怕别怕,好像是小和尚来接我们了!”
    走近一瞧,果然是一个清秀的小和尚手里提着灯,说是奉天觉法师之命,前来接迎我们。我和连生对望一眼,觉得天觉真得很天觉。
    夜里我被安排在一间单独的禅房里。
    小和尚说,天色已晚,法师会在明日清晨会见我,让我早点歇息,好明日早起。我点点头,进入禅房。禅房虽小,但简洁干净,只一床一案。案放置在桌边,此时已点下了一盏油灯,当然不若清浅的明亮洁净。案旁窗外是一棵梨树,此时正开着一树精致洁白的梨花,淡淡的香味隔窗而来。
    我心头有事,便恍惚的在案前坐下,看着那一树白梨花浸在月光中,透明的犹如夜光杯一般。
    苦笑了一翻,如果天觉法师执意留下邱君竹,我可不是白娘子,也做不来水漫金山,那可如何是好?不知不觉,竟俯案睡着。
    等到袅袅佛香入鼻,清清梵音入耳时,天已微亮。
    小和尚上前敲过门,端进一盆清水,我随意的抹了抹脸,跟他去见法师。
    虽然我在心里骂过老秃驴,但天觉法师真担当不起这个名号。
    他太年轻了。虽则年轻,但身材伟岸,五官端正,此时还端坐在禅床上歇养,看上去却也宝相庄严。见我进来,他微微的睁开了眼,冲我淡淡一笑。身边的小和尚捧了两碗茶上来,他示意我喝茶。我喝了一口,竟然是一品楼的竹叶茶。
    我有丝意外,抬头看了看天觉法师,只见他嘴角抿出一朵笑,目光低垂间,是无限慈悲。
    “施主有禅心。”他淡淡说道。
    我心中一动,他说是夏君竹有慧根,却又夸我有禅心,此举意欲何为?难不成我渡我俩一起出家?
    只见天觉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但笑不语,抿了口茶,他开口:
    “当年观音大士紫竹林里一棵紫竹闻道升仙,修成人形。某一日,掌管花事的百花神女经过,那初成人形的紫竹因为羡百花春放夏繁,竟对神女情根暗种,因而堕了仙,离了天。施主,你既有禅心,制出这味清心的竹叶茶,不知对紫竹这羡花之情如何说?”
    我脑海里仿佛有什么影像掠过脑海,却抓不住,定了定神,思索后答到:
    “紫竹因羡生情,本是人之常情。对于美好之物的向往,辟如佛语里所谓的“修”一说。只是竹与花,各有其精彩之处,不必太由人及己。”
    天觉点点头,淡然说道:“想必当年百花神女也是这样想,故随紫竹下凡,历这一场情劫。但,”他抬头看我,“既为劫,必有风波,人行世上不易,施主还要慎重。”
    法师说完,便不再理怔住的我,却抬头对小和尚点了点头,小和尚随即出门将连生迎了进来。“连生施主舍自为人,天觉感谢再造之恩。这一串珠子是我平日抚用之物,赠与施主护身,权当天觉相谢之情。”连生连忙伸手接过那一串菩提籽串珠:洁白如玉的树籽被红色的络子系住,珠圆玉润,一看便是时常佩戴抚摸之物。
    我还在思索天觉法师的突来之语,却只见他施了个佛礼,小和尚上前,将我们请出了禅房。
    走出禅房来到大雄宝殿时,邱君竹已在殿前等我们。
    连生一看到邱君竹,连忙将天觉法师赠与的手串递给他看。邱君竹听说能护身,当即笑了笑。我走到君竹身前,低低的问他:“法师可有和你说什么?”
    邱君竹将手里握着的紫竹萧拿出,递给我,说:“法师赠予的,还说,竹有清音经年绿,花无四季百日红。”我恍然悟到天觉法师留下君竹之意,于是抬头看着邱君竹说道:“是,君竹。你觉得我经历多过于你,但我经历这么多,却分外觉得你心地干净;你觉得我学识强过你,但你看,这一年以来,若没有你,我尚不知是何等处境。”君竹在我眼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我红着脸抿嘴一笑:“从今日起,我不再当你是我的弟弟,我们……”
    终究是说不下去,身旁连生却朗声笑了起来,伸起拳重重的捶了捶君竹,君竹被他捶着却仍一动不动,笑意在脸上飞扬,只见他也红着,摊开了掌,轻轻的握住了我手。
    回程时,远山上忽遇野火焚山,我心中一突。
    豆丁在阿绣家呆了两天,见到我和邱君竹时分外依恋的在我怀里拱了拱,又歪歪的走到了邱君竹身前,伸起小手让他抱。连生拉着阿绣细语,阿绣抬起头来看着我们抿着嘴笑。我脸一红,恨恨骂了一句“大嘴巴。”
    夜间,吃过从宝莲寺里带下的素斋后,我正要哄着豆丁入睡,只见阿绣笑客嘻嘻的走进来,接过豆丁,“晚上豆丁还是随我睡吧。”说完不顾我一脸红透转身就走。
    邱君竹只顾低着头抿嘴笑。
    我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你去温壶酒来吧。”
    等邱君竹将酒拿进来时,我换上了一条红色的衫子。并不如嫁衣那般鲜艳,也没有过多的花纹,只在衣摆处绣了一丛墨兰。另从邱君竹的衣服里,挑出了一件暗红的衫子,等他进来时,递给了他。
    他接过衫子,露出了洁白的笑意。
    我含笑横他一眼,拿过温好的酒,摆在雕花在床般的案几上,又点上了两只红烛。等我做完这些,他已换好了衫子,脸上是收不住的笑意,站在雕花大床边凝着我。
    我伸手拉过他,站在点着红烛的案前,推开窗,一轮明月挂在天际,纤细的月旁点缀着一颗亮眼的星。清风徐来,带着窗外不知名的花香。我拉着邱君竹,并排站在窗前。拿起杯子,轻轻说道:
    “明月在上,清风为证。今夕何夕,我夏季繁,愿嫁邱君竹为妻。不择吉日,与君相伴之日便是吉日;不定良辰,两心相守时便是良辰。”我转身,深深凝望他。
    此刻,红烛映在他脸上,少年的表情分外凝重,好看的眉眼因情深而显的特别温顺。他执起酒杯,朗声说道:
    “我邱君竹,愿娶夏季繁为妻。天地为证,日月为盟,我将敬她如母,爱她如女,此情不变。”我有些无语,把了把酒杯,问道:“什么叫敬她如母?”他低头,羞涩的笑了笑说道:“就是你叫我往东,我决不会向西。”
    扑哧一声,我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这个少年,因年少家贫,并不十分上过学,此刻这么正式的说下这些言语,也算是费尽心机。
    我温柔的把起他的手臂,他的手轻轻的颤抖,杯盏中,烛影轻摇红。我们额头抵着额头,喝下了交杯酒。放下杯子,他仍抵着我的额头,挺拔的鼻尖轻轻扫过我的鼻梁,眼前的男子,干净爽朗的气息带着些许的酒意回荡在我的鼻间。他轻轻的咽了咽口水,眼睛在烛光里盈盈的酝着亮晶晶的雾气,离的那么近,仿佛可以感受睫毛扫过脸颊的轻颤,我也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他的手生涩的慢慢的环住了我的肩,轻轻的,轻轻的,将唇凑进我唇边,小心翼翼试探的轻触,碰完后无措的停下,再慢慢的触碰。我感觉压在我背后的手掌火热的炙烫着我的背,于是,我轻轻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他的身体轻轻一颤……
    等到红烛熄灭,床幔放下时,我们都有了些微微的醉意。
    第二天被唇上奇怪的触觉弄醒,迷迷糊糊中觉得不是豆丁小脚丫踢到的感觉,侧过身,想伸个懒腰,一转身却看到了他晶晶亮的双眼,近在咫尺的距离,用手撑着头,仿佛早就醒了,只是这么默默的注视着沉睡的我。
    我眨了眨眼,想起昨夜临时起意的洞房花烛夜,轻轻笑了起来,“早!”他也微微的笑,将头埋进我颈间,含糊的说了声“早!”
    待到打开房门里,就看见一株硕大的人形何首乌,每根须发皆清理的干干净净,用一根红线绑着,静静的躺在门外地面的红纸上。旁边的留着的纸条上写着——保重身体,切记切记。因印着一枚狐爪子的缘故,我面上一红,心里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胡八道这只老狐狸。
    我假装没看见的从何首乌上头跨了过去,邱君竹轻轻一笑,将它拾起,收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酒酿做的汤圆,也细细的洒着桂花,放到了书房的榻上。清浅这日心绪不太佳,不太搭理我,我深知她因君竹的缘故正不开心,于是假装懒洋洋的说:“君竹,我肩膀有些酸。”邱君竹笑着抿嘴过来替我揉开,清浅的心绪更不佳了。
    过了会子,连生将豆丁送了回来。
    平日里,连生来我家并不十分在我前面停驻,这日,他却在我榻上坐了下来。我闲闲的翻着书偷看他两眼,看他一脸的欲言又止,无奈,我只得扔了书,叹口气:“有什么事,你说吧。”
    连生吞吞吐吐,我也不急,静静的喝着茶。邱君竹走过来在我身后坐下,就着我的杯子喝了口茶,我抢回来,横了他一眼。
    “你,……你上回说,我娘的魂还在地府里,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她?”
    我顿时被茶呛着,邱君竹替我细细的拍了会背,我终于喘过气来,看着一脸无辜的连生,生生觉得有些无语。“可以”我诚恳的点头“你去吧!”挥了挥手。
    连生垮下了脸,一脸的委屈,“你就不能替我想想办法?”“你是觉得地府是我开的呢,还是觉得阎王爷欠了我人情?你说去见见就去见见?”
    连生的声音压的很小很小,嗫嗫说道:“要不,你问问杨判官?”
    我十分担心杨叔启摊上了我会不会成了地府史上有名的贪官,但连生这事,虽然当面拒绝了他,私底下我总是得问一问方显的尽了朋友的义务。再则,娟儿内丹已施出去了,这会子魂还在不在地狱还别当别论,况且连生也不是想学目连救母,他只是想去见一见。但至于事情难不难,总还是得问一问杨叔启的。
    我念着这事,杨叔启却一直没有出现。连生每日巴巴的跟着我,让我怀疑他那豆坊是不是关门大吉了。
    这日,墙脚的红茶开了花,我蹲在墙脚看着浓绿的底色托着艳丽的红花正悠然自得之际,一只纸鹤轻悠悠的飘下来,落在茶花上。
    我拿起纸鹤,拆开来一看,上面果然有两行字:五月初五辰时,青云峰下神风洞。刚看完,纸鹤便化为一片落叶,缓缓落到了茶花根畔,瞬间化泥。
    我咬着手指,细细思虑了一会儿。这种纸鹤当初杨叔启闲时常叠给我玩儿,他用了这个方式要告诉我的,是怎么去地府的方法?五月初五,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可青云峰是哪里?那神风洞又在青云峰的何处?
    天稍黑,连生已坐在我家榻上,他反复的念叨着青云峰神风洞,不断的摇晃他的大脑袋。摇的我头晕,我只好低头不理会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呀,你是不是看错,或者记错了呢?”我生气一摔书“你不信就别去呀!”他只好弱弱的坐下。
    几天下来,眼看日子就要到了,却还是不知道地方在哪里,连生急的两眼通红,连带着烦得我嘴角也起了几个泡。
    这天周长治来时,带来了几箱的绸缎子,用大红箱子装了,十几个人晃悠悠的搬了过来。
    “昨个才听说,你们见了礼,这不,匆忙中只备下了这些绸缎子,就当是我送与你的嫁妆,不要推却。”我当然没有推却,笑盈盈的收下了。周长治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其间我也探问了一下口供,他表示不知道附近有个青云峰的地方。像他们这样的地头蛇尚不知晓,我更是无能为力。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地头蛇,我倒是还知道另一只,他都能替我挖来人形何首乌,应该知晓这山中的峰峰洞洞的吧?
    于是这晚,我让邱君竹煮上了一大盅的梅子酒,在书房的用小火慢慢的温着。自己翻着两本话本子,等着狡猾的小狐狸上勾。
    等到酒味混着水气雾蒙蒙的充盈了整个房里时,胡八道探头探脑的掀了帘子走了进来。我假装没有看见他,还是低头翻着书。他舔了舔舌头,悄悄的坐到了案子另一侧,提起杯子喝了一盏,顿时美的我仿佛看见他脸上有几根胡子在快活的翘动。
    当他正想喝第二杯,我不动声色的拿过酒盅,抬头看了他一眼。小狐狸谄媚的对着我笑。我也对着他淡淡一笑,说:“上回你送来的何首乌,我们很受用。”他点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你挖它,花了不少精力吧?”小狐狸盯着我手中的酒盅,心不在焉“还好,还好,等了一宵,那快成精的东西才从地里冒了出来。”我细细替他倒上一杯,他低头沉醉的嗅了嗅,美美的抿了一口“这方圆百里,这两百年多年来,你应该熟的很吧?连神出鬼没的何首乌都能抓到。”胡八道眯了眯眼,笑的十分开心:“那是,两百多年了,这山里每一寸地方都留下了爷的足迹。”
    我陪着抿了口酒,假装不在意又不屑的说道:“是么?我听说这边有个青云峰,里头又有个神风洞,你应该不知道吧?”小狐狸顿了顿,有些狐疑的看着我,说道:“你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
    我又抿了口酒,假意冲他挤了挤眼“我听人说的。”胡八道顿明白,嘿嘿的笑了两声。“那个地方,可去不得,阴风阵阵,我才下了一小段路,就折了回来,总觉得心慌,想是不太安全。”
    “胡先生居然如此胆小?”胡八道一挺脖子,正想充充壮士,可一想到那神风洞,又溜溜的泄了气,小声的嘀咕“你没去过,不知道。”“我是不知道呀,你说说看,改天我去见识一下。”
    胡八道想了想说道:“青云峰是早些年的叫法,两百多年前,这山里有个青云观,住着名老道在这修仙,后来老道羽化登仙而去,观也渐渐毁了,大家也就不记得有这么个人,这么个观,这么个峰了。其实青云峰就云溪村后的大山中最高的那一处,山上有一处巨大瀑布流下,那神风洞就隐在那瀑布后。”
    我一听,顿时明白了,通俗的说法说是,青云峰就在山鬼家隔壁。
    “胡先生果然是最了解此处啊!”小狐狸得意的一口抿尽酒,哧溜一声,又滑了下去,化出了原型。
    邱君竹从门后闪了出来,冲我竖了竖大拇指,将袍子往胡八道身上掖了掖。
    就不说后来胡八道知道自己居然给连生指了道后是如何将爪子塞进口里痛哭失声了。
    入夜里,突然发起恶梦来。
    梦中总有一双骨瘦如柴的手使劲按住我的脚,想给我套上一双血红的三寸金莲绣花鞋,我一直挣扎,但却始终挣不开那份制约。
    当邱君竹替我拭去额上的汗,将我唤醒时,睡前换上的薄衫子早已湿透。
    不知不觉,这日便到了五月初三。
    连生要去探地府,邱君竹自然也要跟着一道儿去,互相有个照应。我有些为难,因为毕竟连生有着菩提籽串珠护体,邱君竹却是没有的。这会子,即便是去哪个寻了某个灵物,我也信不过啊。
    但这些话却不好直说,一时间忧心忡忡,于是这夜时,又做了那个恶梦,梦里那双手已将绣花鞋套在了我脚上,我在梦中痛的死去活来。再次醒来时,那血红的绣花鞋历历在目,眼皮开始一直的跳个不停。我剧烈的喘息,看着邱君竹揪心的脸,下了决心,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虽然理智告诉我,邱君竹跟着一起去已是不便,我再去就是第二个大不便,但与其在这里于心难安,不如一道去了也好分担。也许那地狱只是一道风景不怎么美好的去处,并不那么危险呢?而且私心里,我仗着杨叔启,有我在,他总不会让我和邱君竹一道死吧?即便是他帮不了忙,死就死了,反正一道归了地狱,也是在他手上。
    这么一想,也便没那么发愁了。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可是要要准备什么呢?我和邱君竹商量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想着清浅好歹是个鬼,能不能提供一些可参考的建议,她却表示:“虽则我是个鬼,但我实则没进过地府,是不知里头有什么规矩的。”我挥挥手,让她一边呆着去。
    正当烦闷之际,却见邱君竹引进了宝莲寺的小和尚,当时正是他引我见的天觉法师。
    我一见他,顿时一喜,毕竟是娟儿的内丹救了天觉。虽然他们这些人并不是太在意生死一说,但却十分计较所谓的因果。既然有了这个因,他必然会还个果来。
    果然只见小和尚拿出了一件薄薄的细密的绸子衣裳,另一粒珠子,一本册子和一柄竹伞。那细密的绸子衣裳折起来只有巴掌大小,扬开却可以罩上我和邱君竹还有富余。小和尚将绸子和珠子递给我,说道:“这是南海鲛人所织的鲛绡裁成,可避水,避火,避毒。珠子则是鲛人的泪珠,夜间能明。天觉法师说将这二者赠与夫人。”转身,又将册子与竹伞递给了邱君竹,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就走。
    我奇怪的拿起邱君竹的册子,翻了一遍,居然是个无字的,顿时有些无语。扔了册子再去拿起竹伞,紫竹的伞架,看起来倒是很结实,但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小和尚已走,此时也不能追去宝莲禅寺相问,只能收了起来,裹进包里,期待着到时总会有些用处。
    因辰时在日出后不久,青云峰离我们又有些距离,将豆丁交待给阿绣后,初四下午我们便出发了。连夜到了山头,在瀑布边找了棵树坐下,我和邱君竹一夜抱的像两只比翼鸟,相拥而眠。等到金灿灿的阳光将我们唤醒,在瀑布边上随手抹了一把脸,看了看天色,约摸还要一个时晨才到开亮。我们在水边就着山泉吃了些家中带来的馃子。
    邱君竹在周边走了一圈,回来向我说道:“这便是山鬼上回救我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些神神鬼鬼都不经念,才说到山鬼,山鬼就驾着赤豹到了面前。她看着我们,奇怪的问道:“你们在这里干嘛?”我们仨对望了一眼,由我说道:“我们要去下面的神风洞。”
    山鬼眼神一凛,“你们怎么知道神风洞在此处?”
    我望了会天,觉得不宜将杨叔启招出来,于是便闲闲的招了招手帕,“我做梦梦到的。”山鬼冷哼了一声,显然不信。亏得我临出来时让邱君竹装了几壶的梅子酒,此时我连忙取下一枝竹节,递给山鬼。山鬼面色稍缓,挥了挥手,几只锦狸噼里啪啦的冲着我脚边扔下了数十枚果子。
    我笑盈盈的拾起,在水边洗了洗,吃开。山鬼抿了一口梅子酒“你们要去神风洞做什么?”我正吃完颗果子,将果核一扔,抹了抹嘴“见个故人。”
    “故人。”山鬼喃喃说道。她仿佛呆呆的愣了半晌,我们也不理她。连生伐了一棵长藤,系在瀑布边的一棵大树上,呆会儿我们就顺着这条藤下去下面的神风洞。我抬头看了看渐渐升起的太阳,一回头,就看见山鬼的目光紧紧的系在我身上。
    “怎么了?”她的眼神太浓重,一时间我竟不敢太随意,谨慎的问道。“你们既知这是神风洞,那一定也知道,这便是青云峰吧?”我点点头。山鬼沉默了半晌,竟道出了一段故事。
    山鬼孕育于山林之间,披清风,饮朝露,赤豹锦狸从生时便相随身旁距今已五百多年。
    在寂寞又喧闹的山林里,飞禽,走兽,都是她的朋友;春季的花开,秋天的叶落,四时之变换都是她的风景。一直无忧无虑的过了两百多年。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青莲的道人在这山头驻了下来,建了个道观名青云观,指了这座峰叫青云峰。山鬼初见人,觉得奇怪,为何他跟身边的朋友们都长的不一样,却是和自己这般相似?但他身上却包裹着奇怪的东西。看了看自己全祼的身躯,好奇的山鬼开始留意起这个人来。
    初时,她只是偷偷的观察他,直到有一天,青莲道人在水边洗脸时,从清澈的水面上看到了凝望他的山鬼绝美的脸。青莲道人静静的看着水面上的她,突然,一抹温暖的笑从唇边逸出,山鬼一惊,吓的急忙逃离而去。
    山鬼在附近的山头躲了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回到了青云峰。
    在青云观里的石桌前,细细的摆了一套鲜艳的女装。山鬼好奇的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软软的,很舒服。她拿起来,想了一下那道人身上衣服的样子,轻轻的将那套女装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待她一穿完,青莲道人就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道百花做的蒸糕,摆在桌上,冲山鬼招了招手。受了惊的山鬼此时本欲扭头就走,却在看着青莲的笑容后,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他身边。他拿起糕点,递给了山鬼,山鬼接过,学着他的样子,慢慢放进嘴里,一股甜美的芬芳在嘴里散开,山鬼快乐的笑开了。
    从此,山鬼经常来与青莲道人相伴,他教她说话,为她做衣裳,做好吃的点心。就这样,慢慢的,他们竟然朝夕相对了二十多年。
    那天,山鬼正用荷叶收集野花上的露珠,走到瀑布边时,看到青莲的身影从瀑布边上一闪,居然消失不见了!
    山鬼吓的手里的荷叶掉在了地上,刚收集的露珠全渗进了地缝中。她连忙架上赤豹冲下瀑布去寻青莲,在水底潜了一圈遍寻不至,她心里着急,便在水里上上下下,一遍遍的搜寻,终于在抬头间发现瀑布的水帘后,隐隐藏着的洞口。山鬼呼来赤豹,让它将自己送到了洞口边,她悄身走了进去。
    说到这里,山鬼停住了语,一片雾气从她的双眼里慢慢浮起,衬托着那双美丽的眸子晶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后来呢?”我轻轻的问道。“后来……”山鬼慢慢柔揉眼睛,“后来他为救误闯入洞的我,死在了洞中。临死前告诉我,他在这座山里修仙,其实是为了看这一处的地门。本想百年后坐升地仙,不想遇见了我,不想……”
    山鬼垂下了头,硕大的泪珠顺着她美丽的脸颊流下,声音断断续续“山间精怪们传闻,都说他得道登了仙,只有我知道,两百年前,他是因我死在了这洞中。”我轻轻的叹息,拍了拍她。
    “他教会了我说话,他教会了我穿衣。他给我做的衣裳早就磨坏了,但我却一直细细的收着,我还学会了用树叶做裙子,因为他说,在他们那里,女子都是要穿衣的。”她喃喃自语,恍若无人。突然,一转身,看着我们:“故人,我也有这么一位故人,他也在那里,在神风洞里。”顿了顿,她坚定的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看着她含泪却坚绝的脸,思索了一翻:若青莲道人是死在洞中,那洞直通地府,也许他的魂魄还在洞中,也许,还能见上一面。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山鬼,她的脸上顿时透出了明亮的光。
    半空中的太阳将瀑布照的水气蒸腾,辰时已至。因为有了山鬼在,连生的山藤被弃之不用。山鬼驾好赤豹,连生坐在她身后,我拿出了鲛绡,替他们披上。赤豹轻轻一跃,带着他们从瀑布落下,鲛绡在风中招展开来。
    我和邱君竹手握着手看了彼此一眼,他轻轻的说:“我先下去,你最后再下来。”我点点头。
    一会儿,山鬼和赤豹上来,将邱君竹接了下去,最后是我。当我套上鲛绡时,透过细密却轻薄的面料,还可以看到瀑布水流如柱般的打在身上。只是一转眼间,我就落在了洞里,邱君竹将我从赤豹身上扶下。我拿下鲛绡,果然遇水不湿。
    山鬼抚了抚赤豹的头,安抚它让它在洞口等着我们。赤豹有些不太愿意,用头拱着山鬼,像是在撒娇。山鬼拍了拍它,于是它乖乖的走到了洞口。
    我们转过身,一条长长的石洞摆在眼着,前方雾气缭绕,看不清,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连生急于见到母亲,又因他身手敏捷,且有一半妖体,便走在前方。我与邱君竹在中间,山鬼最后。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彼此的身影都很模糊,邱君竹紧紧抓着我的手,将我揽在怀里。这时,我怀里的鲛人泪珠慢慢的泛起光来,我连忙拿起,托在手中:洞里浓雾慢慢散去,呈现出一片厚重的黑暗。在鲛珠的光茫里,周围似乎有无数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我们,蓄势待发。
    山鬼本是仙体,连生手戴菩提籽,于是我便撑开了鲛销,罩住了我和邱君竹。默默的走了许久,突然身边像有一阵轻风吹过,接二连三,这种滑过身边的冰凉感觉越来越多,细细凝看,竟是无数透明的灵体正向着我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们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看见我们。我初见此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旁边的君竹又揽紧了我,握了握手里的紫竹伞。
    山鬼在身后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咦……”我奇怪的扭回头,轻声问她:“怎么了?”“和我上次所见不同。”
    正要说如何不同,突然前方大亮,有种豁然开朗的通透。远远的望去,居然是一片宁静的山居。就像桃花源里记载的一般“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我们讶异的互相看了看,我正要询问是不是就是如此进去之时,连生已经一晃身,溶入了那层光明里,我们无法,只能一起跟上。
    前方的这片土地上,竖起了一座座红色的木屋,有人进出房舍,见到我们,似乎也并未觉得不妥。
    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走过,看见我们,便停下了脚步,询问我们道:“看你们是生脸孔,是刚到此处?”我笑答到:“是啊,这位大哥,我们初来,还请您关照。”他哈哈一笑,说道:“此间是人间道,生前正直善良的人死后才到此处,你们到此,可见并不是坏人。”
    他说完,想了想,又对我们说道:“你们新来,或许对这里不甚了解,我领着你们到处去走走如何?”我和邱君竹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邱君竹笑着对中年人说道“多谢。请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中年人自介绍姓吕,说完便引着我们向街道走去。
    连生有些心急,用眼神抱怨我们,觉得不该跟着这位吕先生浪费时间,邱君竹扯了扯他的衣角,暗示他微安勿躁。山鬼倒是什么都不说,只是脸色看起来十分凝重。
    吕先生将我们带到一家酒楼前,酒楼里生意很好,人多却并不显的暄闹,大家有礼的举杯互敬,一派斯文景像。“此处衣食住行都不似人间,不必花费,想吃便到酒楼里来,请,我们进去坐坐,边吃边聊。”吕先生介绍完,将我们四人让了进去。
    我们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坐定,便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孩上前,温和的问我们想要吃些什么。随意点了些吃食,吕先生指着街道上的来往行人说道:“人间道是三善道之一,此处的灵魂可选择在此地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可自愿选择转世为人。”
    当我正想问既然这里如此之好,为什么要转世为人之时,我却突然心惊的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我们初见吕先生时,他看起来还是位四十岁的中年人,胖呼呼的,十分可亲,可此时,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他看起来恍若近五十岁的老人,五官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脸上却渐起了皱纹,背也微微的驼起,看起来也消瘦了许多。
    我一惊,看了看周围的同伴们,他们似乎也发觉了,吕先生正以超过正常速度很多倍的方式正在衰老。此时帮我们点菜的女孩将饭菜送了上来,刚才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她,现在却有了二十四五岁的成熟状态,身高仿佛也高了一些。
    我又惊又怕,捏了捏身边邱君竹的手。邱君竹却轻轻的靠近我,在我身下摊开了一本东西,我低下头,却是看见天觉法师送他的无字书他正拿在手上,此时却出现了两个字:“勿食”。我心下恐惧,但抬起头面对吕先生时,却已换上了笑脸。
    “那吕先生可否考虑投胎为人呢?”只见吕先生笑了笑,说道:“虽人间道一世只是一天,生老病死只是一恍眼,但投胎为人,又何尝不是一转眼便是一生呢?此一生,彼也一生,又何必急着投生为人呢?”
    我微笑道:“先生高见。”顿了顿,我又说,“只是我们初到,不好不先拜过此地长官。有请吕先生,此地长官是?”吕先生笑道:“正是此理,本应该先见过长官,反倒是我拖了你们正事。地府有十殿阎王,阎王下有18名判官。阎王并不亲管杂事,你们若要在此处长住,还得和判官们打好关系。人间道有三判官,一姓李,一姓王,一姓杨,你们可去一见。”
    我听闻有杨姓判官,顿时有些按耐不住,问道:“先生可知,那杨姓判官,可是新上任不久?”吕先生点头:“确然,杨判官生前行善无数,却无辜枉死,阎罗王与平等王爱材,让他承了判官一位,上任不到数月。”我心中轻轻舒一口气,抹上一脸诚挚的笑,问道:“不知吕大哥可否知晓,杨判官此时正在何处?”
    等我们借口要先拜长官再进吃食跟吕先生告别时,吕先生已经是位吕老先生,老态龙钟,身形枯萎了。
    我们按吕先生的指点到了判官府,门前鬼吏通报之后,我见到了杨叔启。
    杨叔启见到我很惊讶,随既惊慌的问我进来后都做了些什么,听闻我在天觉法师的无字书指引下并没有吃任何食物后松了一口气。“阿繁,你何必亲自来呢?”他有丝不满,随即看了眼邱君竹,我连忙安抚是我自己强要来的。
    杨叔启无奈,也深知我脾性,知不能左右,只得细细交待:“你们既已进了地府,要切记,不可以食用里面任何食物,因为此间吃食都是给鬼魂食用,一旦吃了,便出不去了。”但随即他又忧心的说道:“地府有六道轮回,分别是天道,人间道,阿修罗道三善道和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三恶道。我也不得知你们下处是去往哪一道。人间道平静安详,无甚危险,但若你们到了饿鬼道,地狱,却免不了遇上。阿繁,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我点了点头,随即,不解的问道:“为何人间道里一天便是一世呢?”
    杨叔启道:
    人世间常传地府是十八地狱,但其实那仅地狱这一道,却不是整个地府。便是那十八层地狱,也不由刑法的严历与否区分,而是以时间。其第一狱以人间千年为一日,罪鬼须于此狱服刑一万年。其第二狱以人间万年为一日,罪鬼须于此狱服刑须经两万年。其后各狱之刑期,均以前一狱之刑期为基数递增。如此计算,到第18狱之刑期,痛苦已无法形容。而六道亦是如此。恶道以年为秒,痛苦漫长无边,善道以秒为永恒,幸福长久不衰。人间道一天便是一世,而天道则是一秒即永恒,那里的灵魂青春长驻,快乐永享。”
    我悄然大悟,点了点头。
    这时连生连忙问道:“那我娘,她会在哪一道呢?”
    杨叔启皱了皱眉,有些同情的看着连生说道:“杜鹃花精属六道中的畜生道,畜生道里是做恶的各类非人,与饿鬼道,地狱属三恶道。”连生听杨叔启如些说,拳在身边紧紧的握了握。“她本应这几天便去十殿轮回王处报道,到了轮回王处,便饮孟婆汤,过奈何桥,介时,便不会记得你是谁了。”
    连生猛的站起身来,扭头就想走,邱君竹一把拉住他,轻轻说道:“不要鲁莽。”连生顿了顿,生生的站住。
    我转头看了看进来后一直沉默的山鬼。只见她这时抬起了头,向杨叔启问道:“杨判官,我两百年前曾误入过地府,那时所见,如炼炉一般,我尚未进入便有巨焰迎面而来,我一故人为救我,命丧赤焰之下,您可知道,那是哪一道?”
    杨初启看了看山鬼,细思了一翻说道:“你所说的,应是饿鬼道。饿鬼道有火麒麟守护,为地门看守重中之重,凡饿鬼想逃离地府,便会被燃为灰烬。”他顿了顿,又说道:“你那位故人,可是两百年前看守地门的青莲道人?”
    山鬼含泪点头。
    我奇怪的问道:“青莲道人为看守地门之人,又为何会被火麒麟所伤?”
    “地门看守之人二十年入地门一次巡视。那时火麒麟有一刻休眠好容看守进入。进入后十二个时辰火麒麟又将二次休眠,看守便趁此时出来。当日山鬼误入恶鬼道,正逢青莲道人刚进入不久,因感应她出现,等不及火麒麟再次休眠,强行外出阻止,故被烈焰焚化。”
    山鬼掩面痛哭。
    杨叔启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烈焰焚死之魂永拘火麒麟座下,不得超生。”
    我看了看山鬼,她生无止镜,若青莲能再转世为人,尚且还有再见之日,若是不能超生……
    “叔启,那我们又如何能入恶鬼道呢?”杨叔启忧心忡忡的看着我“今日且是地府一年一度放游魂出府之日,火麒麟灵力稍弱,以便受尽刑罚之灵体出饿鬼道。你手中又有鲛人之绡,披上可减少部份烈焰,但你是凡人,难保余温不会灼伤你。”
    我点点头问道:“山鬼是仙体,连生有一半妖体,他们可否平安通过?”杨叔启摇头,“我也不知。”
    六道中只有人间道与畜生道是有形,其它四道皆是无形。
    它们拥护在有形的两道之中,或连接,或独立,或拼凑,所以从地府进来我们并不能知晓迎接你的是其中的哪一道。六道衔接,随时更替,错综复杂。杨叔启也并不能知晓我们接下来会走向哪一道,只得替我们指了人间道出口,至于见娟儿或救青莲,乃至于遇见了其它危险该如何躲避,因并没有可以借鉴的成功案例,也就不能给个细致方法,一切尽在一句“万事小心”中。
    告别杨叔启,从人间道出口走出,迎向了新的一道。
    若人间道是白色,而恶鬼道如山鬼所言是红色的话,我们迎面而来的这个空间则是蓝色的。我们刚走入石道,突然一股海水汹涌而出,一时间众人纷纷被卷入水中。他们三人从小生长于山林中,与小溪瀑布为伴,都会水性,纷乱中竟只有我被迎头打下,瞬间灭顶。我在水中绝望的挣扎中,所幸水涌而出前邱君竹一直拉着我的手,这时,他便拖着我奋力向上游去。
    鲛珠在水中发出幽幽白光,恍然间看到无数蓝色灵体如鲨鱼一般在我们周围拥着我们向一处流窜。仿佛过了很久我们被灵体拥向了一座晶壁辉煌的水晶宫。此时,,若冲过了一层透明的结界,我们四人竟如履平的落在那宫前。
    鲛珠在我胸口暖暖的发着光,呼应着我的心跳。
    门被打开,一群全副武装,面容丑恶的男子列位而出,将我们团团围住。我望着他们酷似寺中四大天王的长相,一双双怒目似有火焰喷出,心里顿时明白,我们到了阿修罗道。
    阿修罗,有福无德,有神性却无神德,骁勇而好战。别说我们四人不能打,就是能打也不是这班爷们的对手。乖乖束手就擒,被提上了水晶宫殿中,一时间不用说我,就连连生都觉得来地府真是个有勇无谋的决定。
    但事以至此,多说无益,抬起头,望向殿中宝座上的男子——他虽面容狰狞,但看上去很年轻。他定定的看了我一眼,问道:“鲛人?”我下意识的握紧了胸前的鲛珠,顿时思绪杂乱:阿修罗居往深海,鲛人也是海中一族,给他确定的答案对于我们目前的状况是否有帮助?或者刚好有反作用?于是我干脆闭嘴不答。只见他盯着我深思了一会儿,便挥了挥手,于是我们便被带了下去。
    水晶宫的一座小院子中,我们四人围坐在珊瑚桌前,院子门口是两个一动都不动的阿修罗,我们就这样被软禁了起来。
    八目相对,每只眼里都写着不知所措。我第一百零一次翻遍无字书,居然一个符号,一点暗示都没有。叹了一口气,这么等着不是办法,看连生眼巴巴的盯着我,只得扼腕的站起身边,走身门口的阿修罗卫士。“这位大哥。”我刚打完招呼,这位刚被我搭讪的大哥就转过头来瞪着我,我竟一时被他那一成不变的怒目吓到,咽了咽口水。“这位大哥,您知不知道你们大王要将我们软禁多久呢?”阿修罗卫士无心与我闲聊,他瞪着我听我把话说完,就转过去了脸,不再理睬我。随即我提出要见阿修罗王等要求时,他更是连脸都不转过来了。
    我讪讪的贴了个冷屁股,只好回来坐下,迎身连生的小眼神,摇摇头。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之时,突然一队阿修罗众手执捧案,走进了小院。
    他们手中的捧案上都搭着鲜红的红绸布,一掀开,居然是一套齐整的凤冠霞帔大红嫁衣。邱君竹猛的站起身来,拥起我,站到了一边。
    我则呆呆的看着从阿修罗众中走出的男子——他似乎是他们的长官,只见他带着笑,走到我面前,对我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小姐,这是我们王为您准备的,王想聘你为我们一族之后。”
    我顿时觉得莫名其妙,看了看和我一样惊讶的连生和山鬼,连生甚至看了看山鬼又看了看我。我明白他目光里的意思,若要在我和山鬼里选一个娶亲,我也会选择山鬼,毕竟山鬼的绝世容颜更容易使人一眼倾心。
    “我不明白……”我断断续续的说道。
    对面那位笑的从容,而我能感觉君竹拥着我的手臂已紧到将的箍痛。“小姐可以称呼我为罗骞。”
    “不,我不是小姐,我已成亲,这位便是我的夫君。”我指着邱君竹解释到。他淡淡的看了一眼邱君竹,却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凡人!”继而又转过脸来笑着对我说道:“小姐别担心,这并不紧要。”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缓过神来。对罗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他在石桌两端坐了下来。“罗先生,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聘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外族为后呢?”罗骞从容一笑,说道:“小姐即为我一族之后,族中之事我也不相瞒。”
    他随即说来,我细细聆听:
    阿修罗一族男子皆相貌丑恶,但女子皆端正美貌。因阿修罗一族素来好战,与天界不睦。当年天帝欲娶阿修罗一族一位公主为妃,阿修罗王不肯,向天界发起进攻,却被如来佛主波若波罗密咒所降压,获胜后天帝竟将阿修罗一族女子全数掳走,至今未送回。
    “小姐既是鲛人一族,与我们也是近亲。如今国中无后,家中无妇,将士其心不凝。若鲛人一族能与我族结亲,既有利于我族繁荣,也可以庇护鲛族平安,小姐以为如何?”
    原来是这个原因,我轻舒一口气。
    “罗先生,容我解释,我并不是鲛族,而只是凡人,身怀鲛珠只因为这是友人相赠。娶我为后,并不能带动阿修罗一族与鲛人一族的互通,请先生代为向阿修罗王解释。且我们无意入阿修罗道,并无冒犯之意,还请阿修罗王与个方便,送我们出去。”
    只见罗骞眼眸一凝,他原本一直带着笑的脸沉了下来:
    “莫不是你嫌我阿修罗一族相貌丑陋,不愿相交,而用这等谎言敷衍?鲛珠岂是凡人能随意拥有?你可知皮相这东西,只要我们要幻化,也亦是可以俊朗潇洒!既你不愿以诚相待,那我等也不客气了。嫁衣我且放下,今晚这亲,小姐你是结定了!”说完甩袖而去。
    我头痛起来,杨叔启曾说阿修罗骄傲自大还真是没有冤枉他们。
    望着一桌子火红的嫁衣,我突然想起临行之前几次三番做到的那个恶梦,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一时间欲哭无泪。那边邱君竹慢慢将我挽正,看着我说道:“不要急,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而叫我别急的人放在我肩上的双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水里也不能依据日头来判断时辰,苦思良方的我们慢慢看见水晶宫里华灯一盏盏亮起,也瞬间明白,夜晚到了,成亲的吉时也快到了。
    正当我们几尽绝望之时,邱君竹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拿出无字书翻开在我们眼前,顿时,四颗脑袋全凑了上去:无字书上,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酒”!一时间我们面面相觑,皆不解其意。我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杨叔启曾说,阿修罗一族本是极爱喝酒的,但因他们深居海中,所酿之酒皆是海水酿出,既苦又涩,一怒之下竟发誓再也不喝酒。
    我们从斑竹村出发时,带了几壶的梅子酒,在瀑布前给了山鬼一壶,余下的几壶因为不能吃六道中的任何食物,且尚不知道会在里头呆多久,便将酒与带来的馃子都细细留着。这半日因为逼亲这事,竟也都忘了吃饭这回事儿。虽然我不知无字书这酒字做何解,但既提到了,便先备上,以做不时之需。
    吉时已至,罗骞又带着一队阿修罗众到了小院子里。我看着他强硬的表情,无奈的叹口气,拍了拍被阿修罗众压解压在一边的邱君竹与连生,说道:“既然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不知可否让我的朋友们一起参加?”
    罗骞见我服了软,脸上浮起笑容,却又犹豫的思索了一番我说的话。我见他犹豫,连说道:“大喜之日,总是要有亲友参加。我亲人即是不在,友人总是要一起去见个礼的吧?”
    罗骞点了点头。于是我便拿凤冠霞帔起走进屋内,换上了嫁衣。
    我随着罗骞一起走进了水晶宫的主殿内。主殿里已是红烛齐燃,一派喜庆。主厅里两排卫士间站着一名高挑的男子,随着我们走进,他回过头来,竟是一张清朗的俊颜。
    罗骞上前一鞠,朗声唤到“王!”我这才知道,这便是下午见到的阿修罗王。约摸他听说了罗骞传达的我拒嫁之辞,便幻化了这么一张脸来与我成亲。此时他走到我面前,握上我的手,正要迎着我走向主厅正中央,我抬头身他轻声说道:“王,成亲之前,能否与我先聊聊?”
    当我们坐在水晶宫殿中某一处张灯结彩的内厅时桌前时,我心里暗想着这便应该是“洞房”了。
    果然,人间天上,并不尽然相同,阿修罗王的婚宴上,红烛前摆放着的不是酒,而是两盏银光摇曳的液体。
    知道君竹连生和山鬼此时都在院外,我略略心安。便将几个竹节的梅子酒都摆在案上。
    拔开竹节,一阵酒香飘出,只见阿修罗王即刻愣了愣。我将酒递给他,他轻抿一口,俊颜上飘过一阵惊喜。我待他细细的喝了半竹节的梅子酒后,慎重的对他说道:“王,您喝的这些梅子酒,是我在人间用人间的美酒加梅子煨出。”
    阿修罗王将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只见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抬起头,嘴角泛出一丝的似笑非笑:“你是想告诉我说,你不是鲛人,而是凡人?”我点点头。
    他却不急着说话,只是又细细喝了一口手中的梅子酒,“你是鲛人,还是凡人,与我何干?只要我娶了身怀鲛珠的你,再对外宣称我娶了鲛人为妻,并奉为一国之后,鲛人族自是知我的诚意,接下来我们谈联盟或建邦交,皆有了一个好起始,这样,不就够了么。”
    我一怔,确是没想到这一层,若他要的只是个引子,我是不是鲛人,并无太大关键,只要让人以为我是鲛人便可。
    “为何王不去娶一位真正的鲛人,以王的身份娶位鲛人公主是否更为匹配?”阿修罗王深深一笑,说道:“我是娶一位鲛人公主能彰显我的诚意呢,还是娶一位鲛人平民女子更有诚意呢?若一介平民女子我阿修罗族便能尊为一族之后,那……”他笑而不说完,我却更加头痛。
    是我小看了他,原以为杨叔启道阿修罗一族好战骄傲,便觉他们鲁莽无脑,便是细细一思虑也该知,若仅是这般没有谋略,阿修罗一族又岂能会立身于六道之中长久不落?既便是他们好战,但战本身也是件谋略之事。终究是我想的太浅薄了。
    我深叹一口气,他似乎觉得看我叹口气挺有意思,居然微微的笑了起来,盯着我看。
    “如王所说,与鲛人一族想要的是一个好开端,既然如此,但不该以谎言为起始。娶位鲛人平民女子,不易么?”
    “过去阿修罗一族屡兴战事在六界中并无甚好名望。如今,六界对我们皆有防心,并不能轻易去往他界。鲛人一族良善软弱,大数情况下闭关锁国。几千年前尚与人间有交易,只可惜,凡人奸诈,抢鲛绡,掠鲛珠,还将鲛人油脂制灯燃于墓道之内,竟将鲛人一族逼的不肯入世。若要进入,必兴战事,而战事一举,对如今阿修罗一族并非良策。”他解释到。
    我想了想:“鲛人一族不愿与凡人交易,或阿修罗一族可以与之交易?”
    “噢,那你觉得,阿修罗一族与鲛人交易何物?”他玩味的看着我笑。
    我心里转念一想,是啊,他两族都是近亲,阿修罗一族有的,鲛人一族便也有,鲛人有的,阿修罗一族倒未必有,比如鲛绡。他们能交易什么?我一时间有些茫然。目光一转,却看到了桌上的酒,突然兴奋起来!若阿修罗一族酿不出美酒是因他们的酒皆是海水可酿,鲛人一族又何尝不是?鲛人因本性良善,不兴武力,与凡人之间的交易不占半分便宜。而阿修罗皆勇猛之士,并不如鲛人软弱可欺。
    我开心的转头望向阿修罗王。他似乎发现了我目光的走向,见我望向他时,只是微笑的看着我,等着我开口。我淡然一笑,对他说道:“不若,我们交易!”“噢,我们能交易何物呢?”
    “我们交易美酒,用我们人间的美酒交易你们的珍珠,鲛绡!”
    “我们的鲛绡?”阿修罗王感兴趣的身前傾了傾身体。
    “当然”,我自信的说道“你们可以与鲛人交易从我们这里得到的美酒,与他们交换鲛绡,不便就是你们的鲛绡了么?”
    阿修罗王看了我半晌,突然放声大笑,笑完后又饮了半竹节的梅子酒。我被他突然的大笑弄得有些呆愣,只见他抹了抹嘴角留下的酒渍,抬头看了看我“如今,我倒觉得,娶个如你这样的一族之后,倒也是不错的。”
    我顿时被吓到,有些结巴的说道:“可,可我不会水……!”
    “哈哈哈哈……”他大笑。
    待阿修罗王又细喝了一节竹节里的酒后,询问了我们入六道所谓何事,我也不隐瞒,详细告之。
    他思索一翻,招了招手,呼来了罗骞。
    不一会儿,罗骞奉上了一个流光溢彩的金环,阿修罗王伸手接过,在我手上套住,自动缩为手环大小。
    “这是我日常所用乾坤圈所化,你且暂为保管。六道之行,所遇恶鬼或猛兽,见此乾坤圈,必不会太为难,等你出了六道,我再收回。”未了,他细细瞅了瞅我,“我名罗睺。在六道,你自要小心,我待你留着小命与我共做这六界的生意。”
    当我走出小院时,邱君竹,连生和山鬼纷纷围了上来。
    罗睺与罗骞走出。只见罗睺又看了看我们,对罗骞说道“送他们去阿修罗道出口。”
    说完他却突然转向邱君竹,上下看了一眼,说道:“你终是堕了。”又回头看了看我:“而她居然也跟了下来。”说完,他转身走入房中,门在他身后“呯”一声快速关上。

    邱君竹无暇管顾阿修罗王所说之话有何含义,只是上前紧紧的拥住了我,细细检查了一遍我的神情。
    的望着他:“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不知道周长治听着了会是高兴呢,还是害怕,哈哈!”邱君竹见我高兴,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山鬼则看了眼我腕上的金环,也笑了笑,淡淡的说:“没事就好。”
    连生急不可待的挤在我身旁,想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被邱君竹一把推到了一边。
    我们随着罗骞到了水晶宫殿前,只见他施了一个法,我们五人便犹如被层透明的大水泡裹了起来,在水泡里我们可以自由的呼吸,如履平地。
    此时回望身后晶壁辉煌的水晶宫,也是裹在一粒巨大的水泡中,水泡在水里不断的扭动,变幻着各种形状。
    待我们升出水面,水泡在靠近岸时裂开。罗骞指了指前方黑黝黝的石洞,拱手对我们说道:“这便是阿修罗道的出口,也不知即会通往哪一道,望神女保重。”再拱了拱手,他退下水去,我不解其意,默默的思考了一翻。
    顺着石洞我们停驻了一会,连生从包裹里拿出馃子,我们一人分了一些。因为不知接下去还要呆多久,我们吃的都很少。没有水,仅山鬼处还有一支竹节,里面盛着些酒,我们各自抿了一口,靠鲛珠光亮,向前走去。
    突然,前方黑暗的石道里,闪起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光茫,犹如漫山遍野的荧火虫。我们迎面走上,脚上的感觉从石洞里零碎石子的坚硬变成了一种草地的松软感。再向前复行数百步,光亮渐渐透了过来。
    在我们面前,是一条幽长的道路,我们低下头,看脚下的草地,竟一半是绿意逼人,一半是枯黄衰草。四人相伴一直往前去。
    突然,半空中跃起一只灵健的小鹿,它在绿色的草地上自由的跃动,低头吃着新鲜的小草,短短小小的尾巴在在身后喜悦的摆动。它似乎没有看到在眼前的我们。可当它再次跳跃,轻轻落在枯黄衰草上时,一只利箭从空中穿过,刺破宛若有形的空气,一箭射在它的咽喉上!
    “啊!”山鬼发出了一声哀叫,我吓的往邱君竹怀里一钻。小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死去,鲜血染红了黄色的衰草。紧接着仿佛也就是刹那时间,腐烂,化去。
    还未等我们反应过来,空中跃来越来越多的可爱生灵,各种各样,熊,鹿,松鼠,牛羊,猪马,但无一例外,或是被箭射中,或是被刀刃砍去,或是……
    一条通往前方的道路上,竟左边描绘着生机勃勃,右边上演着死气沉沉。
    我们雕塑一样的站在这一片生存与死亡之中,无数动物的形体在我们身旁拥挤,在我们身畔化做一阵轻风。
    邱君竹用手遮着我的眼,不让我去直视这仿若真实的血腥,我从他的指缝中望去,山鬼已泪流满面,而连生则紧紧的抿着双嘴,手在冷风中轻轻的颤抖。
    我们来到了六道中的畜生道。
    正当我们不知所措,要如何行进时,在这一片生死中走来了一个鬼差。
    只见他赤着凸起的大眼,嘴裂至耳后,瘦若绷着皮的骨架,身上轻晃晃的挂着一套黑衣,赤着足,甲缝中满满是黑色的泥土。走至我们面前,冷冷的声音犹如冷风在耳中灌进:“所来何事?”
    我不敢直视于他,窝在邱君竹身前,感觉他的声音慢慢的说道:“鬼差大人,我们有一位故人正在此道,过几日便要至轮回王处投胎,我们想求一见!”
    邱君竹暖暖的心跳抵着我的耳朵,他说话时胸腔的律动的我觉得安全,于是我抬起了头,望向鬼差。
    只见他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却在看到我手上金环时浑身一颤,仿佛是本欲拒绝,又思索了一番说道:“你们说的,可是那千年杜鹃花精?”旁边连生急忙应道:“正是!正是!鬼差大哥,求您让我们见一见她!”
    鬼差冷冷的哼了一声,环视了我们四人一圈,伸出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指了指我和邱君竹及山鬼,说道:“你,你,你,可以见。”又指了指连生冷声说道“你,不可以见!”
    一时间我们都呆愣了,那本是连生的娘,而我们来六道本就是为了连生见鹃儿一面,居然其它人都可以见而仅是连生不能见?
    连生气急败坏,对着鬼差嘶吼到:“你说什么?”邱君竹拉住连生,安抚他,然后转头问身鬼差:“鬼差大人,这又是为何呢?”
    鬼差对连生的炸毛并不做任何反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只见他挥一挥手,突然连生周围竟升起了一团团如白雾般的气体,细细一看,居然是无数动物的灵体。
    “他杀孽太重,若不是手中有高僧菩提籽保佑,恐怕他一入这畜生道就会被聚于他周围的动物冤魂吞噬。况且,几天前,有人将此人告上了阎王殿,今日即便你不来这畜生道,鬼差也会去阳间提你来审这宗案子!”连生呆住了,他是个猎人,死于他手上的动特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他没想到自己因为这个而见不到鹃儿,更让他费解的是,为何有人去阎王处告他。
    “可是”,他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何人会去告我?”“我却是不知,只知告你那人说你将她残忍杀害,含恨而终。”
    我们面面相窥,莫名其妙。于是我只好问道:“您说鬼差会提他去阎王殿上审讯,却会是几时的事呢?”鬼差面无表情回答道:“恐怕就在此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白无常瞬间就在眼间,一挥铁链将连生绑了上去,连生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被他们提走,我连忙走上前,亮出了手中的金圈“两位大人请慢!”
    黑白无常停下了身子,也不说话,仿佛在等我说什么,我吸了口气,低着头身他们说道:
    “两位鬼差大哥,这位是我的朋友,我知晓鬼差大哥提他是为了上殿审讯,只是不知可否带我们一起去聆听审讯。我相信我这位朋友不曾干下那杀人之事,好处理好那边审讯,我们还得去见一位故人。”
    黑白无常停了半晌,正当我以为没有希望时,却只是一眨眼,我们便到了一个幽深殿前。
    殿上挂着威武横匾,上面写着“九殿平等王”。
    我心中一喜,定睛一看,那阎王案下立着的红衣判官正是杨叔启。此时杨叔启手拿生死簿,朗声念到:“凡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解到本殿!”
    随着他说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扬起:“下面所跪何人?”连生自是跪下答话,我却是好奇的抬头看了看阎王案后。
    因为殿中昏暗,并不能清晰看出容貌,只是觉得阎王爷似乎十分年轻,并不如传奇剧本里所诉一般资深年老。且这懒洋洋的状态,与各类话本里歌颂的严谨相去甚远,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杨叔启冲我皱了皱眉。
    待到连生答案阎君完问话,平等王又懒洋洋的问道:“有人告你将她残忍杀害,致使她含恨而终,你认是不认?”
    连生当然不认,于是被害人被带上了堂来。我们转头一看被鬼差带上的竟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女子,我并不认识,转头看了看邱君竹,他也是一头雾水,冲我轻轻摇了摇头。
    连生看了看那女子,便扭头身阎王说道:“阎君大人,我并不认得她,更哪里来的杀害她呢?”
    只见女子柳眉一竖,大声“呸!”道。她一提起袖子,开始嘤嘤哭泣,抽泣中陈述到:“奴家本家住深山,以狐身修炼已经两百零八年,初得人身。某日因与奴家相公略有口角,相公竟离家出走,奴家搜寻半年不至,那日正疲惫归家,未幻人形,竟路遇这贼人,将我残忍杀害……”
    乖乖,我和邱君竹对望一眼,忍不住叹口气,真是冤有头,债有主。
    只是那边连生还未知晓自己杀的究竟是谁,正待分辩,那女子也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贼子,杀我之后,将我皮剥下,连夜卖与他人做围脖,路遇鬼差大哥,坏了鬼差大哥提魂大事。阎君大人,请问奴家作主啊!奴家有证人!”这时,提她上来的鬼差竟默默跪了下来,说道:“大人,卑职可以为证,那日我提魂之事的确是他破坏,且那日卑职的确见到他手上拎着这狐精毛皮!”
    连生目瞪口呆,我们几个纷纷抚额……流年不利。
    殿上阎王大人半晌没有说话,正当我们在心里夸奖这位真是深思熟虑时,杨叔启叔重重的咳了咳,案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然后有一个声音说道:“不知判官对这案子有何看法?”
    杨叔启默了默,说道:“阎君大人,卑职认为,狐精胡白白在被连生射杀时,正是狐身,连生并不知晓她已修成人身,所以说他杀人,并不成立。”
    案后阎王刚“唔”了一声,那边胡白白就放痛哭了起来:“十殿阎王中,大家纷纷都夸九殿是最为公平,众生平等的,所以才尊之为平等王。即便是他那时不知我已修成人身,但他毕竟杀了生,既然众生平等,他便应该以命偿我!”
    阎王案后又是一阵静默,撑着手的平等王,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睡觉,着手撑住的脑袋正一晃一晃,似乎在点头,胡白白顿时很高兴,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阎君大人您今天为我判了这贼人偿命您才是真正的众生平等,否则您怎么担当的起这平等王三字?”
    大概感觉到她太忘形旁边的鬼差也忍不住扯了扯她向欲站起的身子。
    “我今天不判他偿你一命,我这平等王便不平等了?众生皆平等,人吃肉,那你们狐难道不吃肉,若他要为杀害你偿你一命,那你又要偿多少命呢?判官?”
    “是”杨叔启答道,翻起了生死簿,朗声说道:“狐妖狐白白,妖 龄两百零八年,初得人身死于猎户连生之手。有生之年杀害兔六千两百只,狸一千三百只,鼠一万零五只……”杨叔启尚未念完,胡白白额上已是布满汗滴。她跪着再不敢多说一句。
    只见阎王又懒洋洋的问了一句:“杨判官,你觉得此事应如何判?”
    杨叔启轻轻一拱手,朗声说道:“卑职以为,弱肉强食不能于杀人共为一谈。连生此时阳寿未至,手中杀孽自有他重归地府受审一日,那时或入地狱或是其它,自有定论。而胡白白狐身修成不易,且身前并未行大恶之事,姑且送入十殿,入六道轮回之人间道,偿她一个为人的机会。”
    杨叔启在说时,胡白白一直低着头默默抽泣,等听到要送她入六道之人间道偿一个为人的机会时,她猛的抬起了头,眼里迸出了喜悦的光茫。
    阎王听完杨叔启所说,便挥了挥衣袖,说道:“那就这样吧。”
    胡白白谢恩站起,而她身边的鬼差却还一直跪着不起身。阎王看了看他,问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鬼差叩了个头,低低说道:“请阎君大人为卑职做主。若不是因这个私下将卑职引魂之事泄露,卑职不会因为此事被降,限了出地府的自由。皆因此人背信弃义,卑职认为不应如此放过他。”
    阎王这次没有问杨叔启的意见,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说此事是因为连生泄露而引起,那事之起因岂非不是因你将自己引魂一事泄露与连生?你将此事告之与他,他泄露,对你不义;他不泄露,是对人命渺视,两者皆是罪过,而是谁让他陷入如此境地?你怪他泄露你引魂一事,你可以有怪过自己将机密之事泄露与旁人?”
    鬼差羞愧的低下了头“卑职知罪,甘愿受罚。”说完他站了起来,引着胡白白下了殿去。
    平等王说完这一翻长话,似乎睡意全无,便重重的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我们。
    “佛道紫竹禅伞,随心簿,鲛珠,鲛绡,还有阿修罗王的乾坤圈;两个堕仙,一名山鬼并一半妖之体,今日这大殿真是热闹非凡,杨判官,你说是或不是?”
    杨叔启静默半晌,默默跪下。
    我情知此是是我拖累了他,便急忙说道:“阎君大人,此事因我而起,请责罚于我!”
    谁知阎王只是冷哼了一声挥了挥衣袖,说道:“罢了!”
    ,又说道:“连生身陷动物冤魂纠缠之中,若要见到千年杜鹃花精,却是不易。”
    连生当下即重重的叩起了头:“求阎君大人让我见我娘亲一面,连生所犯杀孽连生愿意受罚!”
    阎王说道:“她即将至轮回王处饮孟婆汤,饮完便全忘今世之事,即是如此,你仍要去见她么?”
    连身重叩,朗声说道:“求阎君大人成全!”
    “若要让那动物冤魂离身,需得受到你赋予它们的同样痛苦。若你是以箭射死,便也要尝那被箭死之痛,杨判官?”
    杨叔启又翻起了生死簿,轻声说道:“连生,猎户,平生射杀共八百九十二只猎物,计九百三十八箭。”
    阎王仰头问连生“你愿受这九百三十八箭去见那千年杜鹃一面?即便两天之后她便忘了你是何人?”
    连生仍是应到:“求阎君大人成全!连生愿受此箭。一来为见母亲一面,二来偿还我手中丧命之魂,连生尊前起誓,此生再不杀生,否则死后入十八地狱,任由阎君处置。”
    阎王点点头:“好,念你是个孝子,本君便如了你所愿。鬼差,将他带下受刑!”
    我们一时无措,我急得都要哭出来了,身受九百多箭之苦,如何忍的住!
    可这时邱君竹却放开了我的手,跪了下来,朗声说道:“阎君大人,我愿替连生受这一半刑罚,望阎君大人成全!”
    一时间,我惨白了脸,揣紧邱君竹的袖子,双手不住的颤抖,他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
    平等王的声音响起:“你可知,这刑法虽不会丢掉性命,却是疼痛难当。你并无做恶,何必受罪一遭?”
    邱君竹并不多解释,“请阎君成全。”
    连生在一旁慌忙跪下:“阎君大人,我造下的杀孽,自由我来承当,不需他人替受!”他转过身看着邱君竹,只见此时早已红了双眼,嘟囔到:“君竹,何必呢!”
    邱君竹也不看他,只是坚定的看着阎王案后。平等王身体动了动,微微前倾:“杨判官,这刑,该如何受之?”
    杨叔启深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我又转向平等王说道:“启禀阎君,十八地狱并无箭刑,生前屠杀动物者死后须上第七重地狱,行刀山之刑。”
    阎随即转过头,对邱君竹说道:“刀山之刑,痛入骨髓,如此,你还要替他么?”
    邱君竹轻轻放开我的手,我已哽咽难言,他走上前扶起连生“走吧,我陪你!”
    阎王点点头,“如此,那便去吧!”两名鬼差上前,带下了他们。
    我不忍再看,痛哭失声,山鬼上前扶住了我,她的眼眶也红透。
    杨叔启急忙上前对平等王说道:“阎君大人,连生之刑本应在归天之日再宣判,若他余下生涯多行善事,不兴杀戮,本是可以将功抵罪的,今日之刑原是他欲尽孝,情有可原,刑之尚早。”杨叔启思量一翻,又接着说道:“不若先免去此刑,让他殿前立下传书,余生要行大善事,方能抵之日之刑。”
    杨叔启话音刚落,我连忙说道:“阎君大人,宝莲禅寺天觉法师与我等有一面之缘,我愿将总家产一半,并每年所得一半全数交予天觉法师,以结善缘。求您免去连生之刑罚!”
    平等王沉思了片刻,我一边紧盯着他,一边不住的往殿外望,鬼差押他们下去已久,若迟了,不知是否已行刑,我紧紧的握着山鬼的手,不住的颤抖。
    杨叔启也心急如焚,轻轻说道:“阎君大人!”
    平等王挥挥衣袖:“罢,就依你们之言,将他们带回来吧!只是当着本殿发下的誓言却是……。”我不住点头。
    当鬼差将他二人带回来时,终究是晚了一步,他们两人身上看上去虽毫发无伤,但额头皆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我一碰邱君竹,他便发出了一声冷哼,我顿时看着他手足无措。他轻轻的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虚软的安慰我:“没事,不疼!”
    从殿中下来,杨叔启将我们护至畜生道,他看了看邱君竹与连生:“刀山之痛,药石无医,等出地府之日便会消失。眼下之办法,应当尽早探望千年杜鹃花精,并前往天道与恶鬼道。”
    我们知晓此中之事,杨叔启爱莫能助,于是我抹去泪水与他告别,他低低的叹了叹气,只与我说:“你们万事小心,过几日我便去人间看你,一定小心!”
    杨叔启刚消失,畜生道鬼差便在眼前。他慢吞吞的向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跟他上。我们随着他向前走去,一路上,连生步履凌乱,抱着手臂颤抖不扯,山鬼上前扶住了他。
    我含泪牵着邱君竹的衣角,因为并无伤痕,也看不出哪里是受伤之处,我不敢随意搀扶。邱君竹仍是假装坚强,安抚我“其实并不痛,还未上去,便传来了阎王旨意……”
    他轻声问我:“为何阎君改了主意?”我也轻声的告诉了他经过,邱君竹不说话,拥过我,在额头淡淡的掠过一个吻。
    随鬼差渐行渐远,路两边各类动物痕迹渐渐稀少。而水陆草木之类越来越茂。一片林间,无数鬼差穿行,所到之处,或天雷地火,或急冻成冰,一时间,无数依附草木之上人形灵体皆发出一片惨叫。
    连生在前头慢慢的直起了身子,身边的声音太凄惨,他揪心亲娘状况,也忘了自己此时也全身伤痕累累。只见鬼差慢吞吞的停驻在一棵千年杜鹃身前。千年杜鹃此时却是未经雷刑时的枝繁叶茂的幻影。有一个小小的灵体弱弱依附其上,那便是鹃儿。
    连生情难自己禁,甩开山鬼上前跪下,便是一声哭嚎“娘!……”
    刚才上刀山未落一滴泪的男儿此时泪如泉涌。
    灵体朦胧而微弱,听闻连声哭喊慢慢的抬起了头来。“娘?你是?你是?……”她似乎难以置信,皱着眉头,冥思若想却不得其解,随即扶住了额,开始低低喘起气来。
    山鬼此时却在一旁突然唤道:“鹃姐姐。”
    鹃儿抬头看了看山鬼,却慢慢的捂住了嘴:“梓归?”
    原来山鬼叫梓归!我惊愕的抬起头来,继而转念一想,她与青莲二十多载,有个名姓有什么奇怪?便是她与娟儿相识,也是可以想像的。娟儿已有千年高龄,山鬼幻化五百多年,两个山头相去不远,这声姐姐也叫的合情合理。
    鹃儿缓缓转了转头“我在这地府已近三十年,竟还能见到故人!”一时又一惊“梓归,你不是?”山鬼轻轻摇头“不!”
    她拉过连生“娟姐姐,这是你当年留下的孩子——连生,他来看你了。”
    鹃儿朦胧的灵体开始颤抖,她上前,想拥住连生,却只是如轻风般抚过了连生面颊。母子两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连生一声声的唤着娘,而鹃儿眼里满是密密的情愫留连于他身上,仿佛用目光抚摸着她,但久久后却问了一句:“你爹,你爹他可好?”
    连生也是一愣,“爹他五年前更离世了!”
    我们皆心中一惊,他们俩人都归了地府,却未知对方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娟儿默默的开始发抖,连生只怕也是悟到了这一层,一时脸色发白惊惧无比。
    只见这时,身旁鬼差却懒洋洋的开了口:“五年之前,有一人归地府时,想留着前生的记忆来畜生道见千年杜鹃花精,只是他生前也杀孽无数,一进畜生道便让无数动物灵体撕碎吃干抹尽了,连投抬当畜生的机会都没有喽。
    我们顿时想到就在刚才,围绕在连生身边的那些动物灵体。连生他爹也是猎人,自然手上杀孽无数。本来,生前造杀戮的灵魂若经过十殿轮回王,定下投六道中的哪一道后,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再进畜生道还是可以投胎当个动物。只是要留着记忆进来,却是明知灰飞烟灭却也无怨无悔了。
    鹃儿呆住了!
    若初见她时,她还是朦胧但却还明亮的灵体,那现在,她却暗成了一抹淡淡的影子。连生热泪不断,她却突然失去了表情。
    仿佛过了很久,她突然抬起头来问连生:“你是怎么进来的?”
    连生简略的说了来龙去脉,娟儿点点头。她转过头,对我们福了一福说道:“不甚感激!”
    突然,她身后的杜鹃树影像漫天挥洒的流星雨,暗亮了半个畜生道灰暗的天空。我们顿时大惊失色,突然间明白了她在做什么——她在散尽自己的灵力!
    连生慌忙伸手去空中想捞起那些飞速泯灭的光茫,却徒劳无功。鹃儿在这片消逝中微微的笑。
    “孩子,不必难过……”当那些光茫在空中挥洒尽时,仿佛有她轻悠悠的叹息掠过。
    连生脆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哭的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我们默默的站在他身边,我搀着邱君竹,山鬼闭上了眼。
    从畜生道出来,仍是鬼差慢吞吞的引着我们走出去,其间有动物灵体在连生周围横冲直撞,呲牙咧嘴,却始终只是如轻风般飘过,并不能伤害他分毫。
    连生此时面如死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周围的动物灵体,眼神中沉重的透着悲凉,不知是为爹娘的魂飞鬼散,还是为这突然展现在自己面前的重重杀孽。
    当我们行到畜生道出口时,连生顿住了脚步,轻轻的问道:“鬼差大人,我爹,他当时是在哪里被……”鬼差抬头看了看他“此地?何地?只怕已是这一阵清风了。”
    连生默了默,静静的跪了下来,朝空中规规正正的叩了三个头。
    鬼差不知何时消失在我们身边。
    突然一片炙热的气流窜过我们身边。洞里慢慢的热了起来,黑黝黝的岩壁上跳动着火的光芒。此刻我们就站在像是山岩喷发前的山口上,等待着随时会到来的毁灭。火焰的滋滋声中,仿佛可以听到铁链在地上重重拖过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动物的嘶吼。
    周围的高温度迅速的蒸着身上的水份,而连生与邱君竹因身上带着伤,被这闷热闹热的空气一烤,都发出了嘶嘶忍受疼痛的声响。我无比心疼的看着邱君竹,看他满头的汗,紧拧的眉头,在烈焰火光中,少年的漂亮的侧脸轻轻转过,火光在他晶亮的双眼,滴落的汗水中跳跃。他却舔舔干涸的唇,无力的安慰我:“阿繁,别担心,我受的住。”
    我定了定心神,取出鲛绡。因并只能容纳下两人,我便拉过连生,将他于邱君竹一起罩起。正待站到一边,邱君竹一把扯进了怀中,紧紧的挤进他怀里。
    前方,山鬼在这一片跳跃的红色中,拧紧的双手在身畔不住颤抖。

    鲛绡里,空气顿时凉爽了下来。我看着前方的热气蒸腾,脑里快速思索。
    四个人里,我与邱君竹是凡体,即便是有着鲛绡相护,按杨叔启的说法,也会被余热灼伤。山鬼与连生不是凡体,她们若有鲛绡护体,也许可以安然通过。但是否可以将青莲道人魂魄带出却是难以知晓。
    而若这饿鬼道我们不能通过,则出不了六道,滞留地府,连生与邱君竹身上的刀山之刑无法痊愈,我们永离人世。
    一时间,即便是鲛绡下阴凉舒适,我却满头大汗。

    前头山鬼的身影动了动,她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我们随即跟上。
    前方山洞一转,一片火海出现在眼前,像是炼狱一般,又如同一个火山:隔阻在我们眼前的是断裂的地面,无数烧成赤色的小石子从地表脱落,落入那地缝处,仿佛掉落无尽深渊,听不到丝毫回响。
    而此刻,在彼岸稍远处,一只拥着火的巨兽似乎正缓缓的抬起头,没精打彩的看了我们一眼,它舔了舔足上的烈焰,似乎并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我看着眼前的断裂地表,心中苦笑,别说是过火麒麟了,就是眼前这条深渊,我们也是过不去的。
    虽在鲛绡之中,温度还是慢慢升了起来,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拿出邱君竹的无字书,快速翻阅,想得到什么提示,此时书中还是无字,我泄了气。
    仔细的点算了一下我们身上所带的东西。我的鲛绡与鲛珠,阿修罗王暂借的乾坤圈,邱君竹的无字书与紫竹伞,连生的菩提手串。
    说起来,只有那把紫竹伞并没用过,此时邱君竹将它递给我,我满怀希翼的撑开,静了半晌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我不死心,合上又撑开,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有些生气,觉得天觉为什么了拿了一把没用的伞来,难不成地府这么鬼气森森的地方还要遮阳不成。于是,我抿着嘴把伞还给了邱君竹。
    邱君竹接过伞,轻轻的撑开。
    我突然找不到了邱君竹的身影,我有些慌张,于是在空中轻轻唤到:
    君竹,你在哪里?君竹?
    啪一声的伞合下,邱君竹笑盈盈的出现在我眼前,我舒了一口气。
    他走近我,把我揽在怀中,然后又打开了伞,顿时,我眼前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好像是夏天时突然而来的一场暴雨,我们撑着伞走在雨雾中,四周都是滚滚而落的雨帘,密不透风的隔绝了周围的世界,前方的山鬼只留下一个朦胧的影子。水气迎面扑来,清爽的滋润着身体,仿佛还有竹的清香在鼻间盈绕。
    我一时间惊喜无比,看了看邱君竹,他也含笑看着我。

    我们将伞合上时,连生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随着伞合下的动作慢慢出现,那边山鬼也回过了头,看着我们。
    原来,这伞可以让我们隐在水帘中,不被热气火焰灼伤。
    我开心的将伞递给连生,他将紫竹伞打起,伞还是伞。
    原来,紫竹伞只有在邱君竹手中才有作用。

    现在我们手上有了鲛绡,还的紫竹伞。
    山鬼走过来,站在连生身边。因她一直站在最前方,此时面上已是布满热气灼过的红晕。
    她快速钻进鲛绡之中,然后对我们说道:
    我和连生穿鲛销过去,你们俩撑紫竹伞。
    我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是比较合理的方式。但看了看前方断裂的地表,又陷入困境:
    “可是我们如何过的去?这断崖估摸着有8,9尺……?”
    山鬼定了定神说,“我将你们送过去”。
    山鬼在山林中成长,动作矫健,力量也不轻弱,平日里跃过悬崖,窜上树头都是轻而易举。
    她的计划是,她先披鲛绡与邱君竹撑着竹伞跃过断崖,将邱君竹放下之后,再披鲛绡回来护着我将我送到君竹伞下,最后再是披着鲛绡回到另一头,与连生一起过崖。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邱君竹有些担心,他握着我的手说道:
    可依杨判官之说,若我先到对岸,你披鲛绡过来时,会被灼伤。
    我安抚到:
    离火麒麟尚有一段距离,不用担心。
    虽然是这样说,但他仍紧皱眉头,紫竹伞只在他手里有作用,不能让我先去另一岸,然后他再与山鬼披鲛绡过来。

    最难的部份怕是如何到火麒麟身下将青莲魂取出,这本身便有难度,更何况,我们连魂魄是何等模样也不知晓。
    事到如今,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临行前,山鬼叮嘱:“你们设法法越过火麒麟,不必等我们,只要先过去就好。”我与邱君竹点头。
    “你与连生也小心,能过去才是最重要的。”她点头,表示明白。

    邱君竹将紫竹伞撑开时,我便看不到他与山鬼的形态了。却只是一瞬间,山鬼便在对岸出现,披着鲛绡跃了过来。君竹仍在伞中,看不见他。我走上前去,钻入鲛绡中。
    山鬼提着我的腰,向崖边跃去。一股热浪迎面逼来,虽然只是八九尺的距离,却恍若火炉内外,一时间,我犹如架在火架上,全身皮肤犹如急速绷开,疼痛难忍。
    幸而只是很快,一刹那间,山鬼便将我塞进了紫竹伞中,邱君竹连忙接过我,拥着上下检查了一遍:伞内清凉无比,无丝毫热气,但在这一热一冷之间,我身上犹如裂开了一道道的小口子,抬起手时,发现有隐隐血丝渗出。
    邱君竹慌忙抬起我的手,捥起袖子检查,发现全身都是有轻微的血丝渗出。一时间,少年眼中泛出了泪。
    我扶着他的肩,喘着气:君竹,没事,我只是有一点点疼,没有关系。
    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拥着我。
    雨雾外,山鬼和连生已要眼前。
    我们顿了顿,山鬼与连生先向前走去。

    此时,一声巨吼从猛兽口中逸出。本原是不把我们当一回事的火麒麟见我们走了过来,竟没有受伤,竟站起了身来,嘶吼着身我们蹒跚走来。
    一道烈火从前方的巨兽口中喷出,穿过山鬼与连生,鲛绡随风而动,竟将火焰一分为二,从他们身边轻轻绕了过去。
    我和邱君竹在伞里,甚至没有感觉得热气。
    我略一思索,便轻轻拉着邱君竹往山洞的另一端快速的移动过去,而火麒麟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动作,于是我轻声音和邱君竹说道:它也是看不见我们的。邱君竹点头。
    于是我与邱君竹手携着手,轻轻的走过山鬼与连生身边,与山鬼耳语道:“我们先到前方,你们小心。”山鬼点头。
    我们缓缓向前走去,此刻已站起的火麒麟威分凛凛的站在山洞中间,占去了大半的空间。我们要过去,需得小心从侧边绕过。经过火麒麟身边时,我抬头看着这个上古瑞兽——龙头,马身,鱼鳞。此刻我站在它身边,尚不到它小腿外,一片片巨大的鳞片闪着火光在我眼前晃动。
    这时,火麒麟突然迈起了腿,向前方山鬼他们踩去,我心中一慌,还不及反应,已被君竹拉着向前奔去。当我们终于到麒麟身后停下时,我扭头一看,火麒麟已在山鬼与连生不远处,当它发现火焰并不能灼伤他们后,它开始想用它巨大的蹄子想踏死他们。
    幸而连生与山鬼动作都十分矫健,在东奔跑间竟也一时未被踏到。
    而我发现刚才火麒麟卧坐之处,一堆石块上方,静静的卧着几片麒麟鳞片。我与邱君竹走上前去,仔细的看了看鳞片,脑中闪过念想:青莲道人魂魄是否会被困于其中。我低低的身邱君竹说了我的想法,他抬着看了看眼前正在与山鬼连生纠缠的巨兽,点了点头。
    鳞片比我手掌大一些,火光流动之处有五彩光茫闪过,我数了一数,竟有7片之多。与邱君竹相视一看,我正要伸出手去拿,他拉住我,说:“我来。”
    当他拿起第一片鳞片时,不远处的火麒麟突然停下了动作,我心中一颤,与君竹说道:“快些,它发现了!”
    果然,火麒麟竟迅速撇下山鬼连生二人,扭身疯狂的向我们的方向跑来。邱君竹连忙拢起鳞片,放入怀中,快速拉我在一旁山洞蹲下。
    火麒麟回到它卧息之处,一见鳞片已不见,一时间,仰天吼叫,叫声如雷,竟吼的山洞中石块扑扑直落。
    我们蹲在伞下,邱君竹将我的头拥在怀中,不让我去看发怒中的火麒麟。
    只是一转眼,火麒麟安静了下来,它在这不大的山洞中打着转儿,巨大的鼻子在四处用力嗅着,仿佛察觉到了异味,想找出我们的藏身之处。
    山鬼与连生的身影在它眼前闪过,他们向前奔去,奔跑间山鬼向火麒麟扔了枚什么东西,想引起火麒麟注意而去追赶他们。但那东西还未到火麒麟身前便化成灰烬飘落了下去。
    我在邱君竹怀时簌簌的发着抖,邱君竹紧紧拥着我,将我的头往怀中护的更紧:在我们前方,一个巨大的鼻子几乎抵到了伞前,水气携着一股腥味扑到我们鼻间。只要它再上前一步……只要一步……
    只见火麒麟在我们面前停驻,蹄子不停的在地面刨动,晃头晃脑间我们闻到一股竹香涌起。火麒麟顿了顿,慢慢的转身向后踱去。我轻轻的舒了口气。缓缓的从君竹怀中抬起头,看着它向前方不停的一路嗅过去。
    当它几乎快走到崖边时,邱君竹扯了扯我,我差点站不起来,双脚又麻又酸,浑身的裂口像针扎一般的疼痛。咬着牙站起来,扶着邱君竹正想向外走去时,一粒脚边的石子随着我们的动作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火麒麟扭回巨大的脑袋看向我们的方向,我们吓的瞬间僵硬,紧紧屏住了呼吸!
    所幸,这时一枚火焰中的石头被炙烤下呯的一声炸开了,火麒麟扭回了头,接着四处探察。我和邱君竹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火光渐渐远去,而洞中却依然是一片血红,只是像染上了血迹一般,伴随着一股腥臭之气。
    山鬼与连生立在石洞边。
    我们向他们走过去,邱君竹将怀中的鳞片递给山鬼,山鬼颤抖着双手接过。
    继续向前走去,不知不觉间,温度降了下来,邱君竹收起了紫竹伞。
    一个转弯,我们犹如到了人间地狱。
    一条小小的竹桥在洞中架起,我们顺着竹桥走上前去。
    竹桥下,是无数瘦骨嶙峋,衣着破烂的鬼,耳中皆是他们凄厉无比的哭喊声:或是眼前有着一口烹着肉糜的大锅,腾腾的冒着香气,有饿鬼匍匐向前,伸手想就锅里的肉糜,却只是如何舀也舀不起锅中之物;或者是正欢天喜地的将眼前的美食放入口中,却在一刹那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竟从口中喷出了碳火来;或者是一肚大无比的女子,突然间生下了无数的鬼子,小鬼们瞬间爬上母鬼怀里,嚎叫着要食物,母鬼手足无措,跪着四处寻觅,却找不到吃食,眼看着小鬼们一个个死去……
    我不敢看他们如此反复的一次次经历从喜悦到绝望,无限恐惧间,小桥走到了尽头,一名鬼差伸手将我们挡住:
    你等何人,竟至饿鬼道!
    邱君竹上前:
    鬼差大哥,我们至畜生道探望故人,因而要历六道,请鬼差大哥见谅。
    鬼差看了我们一眼:
    你们就是来探那千年杜鹃花精的,殿上允下许家产为地府行善事之人?
    邱君竹点头。连生突然抬头问道:“殿上允下许家产?”
    鬼差看了他一眼,喝道:
    否则你等山刀之刑可是轻易可免?
    邱君竹拍拍他的手,表示现在并不宜谈论此事,连生默默的闭了口。
    我上前,亮出阿修罗王乾坤圈,对鬼差说道:
    请鬼差大哥行个方便。
    鬼差撇了我一眼,让出了身,将我们让了出去。我们慢慢出去饿鬼道,将那些凄厉哭喊留在了身后。

    六道之行,除去平和的人间道,好战的阿修罗道,行刀山之刑的地狱道,探访娟儿的畜生道及我们刚走过的饿鬼道,便还有天道一处还未行至。但天道应该是比人间道更平和之地,我们心里多少都有些放松,觉得这六道之行应能全身而退。
    末了,我才发现,越是平静的表面下,掩盖的越是波澜。
    啧,感觉有些写不下去了……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眼前的山洞越来越是光明,仿若向外走出,便是人间好景。远处金光闪烁,像是一个烈日艳阳天。邱君竹牵着我的手,我们四人迎面向洞口走去。
    及到洞口,突然一道光茫耀眼无比,刹那刺在眼前,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在眼前挡了挡。身边邱君竹想伸手接住我,却落了个空。
    当我放下手时,前面一条幽幽小路蜿蜒向前,路旁花草繁茂。走入其间,有暗香悄然盈袖。在一排芍药后,一株老梅下,有一处简约所在,门前兰草山石边笔意纵横的写着“繁红斋”。
    这时豆丁的乳娘阿娉走出来,手里拿着我的厚袄子,笑着对我说道:
    夫人,风大,进屋吧!
    我偏偏头,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想不起来有什么不对,似乎忘记了什么,却了无头绪,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无比。阿娉看我歪着头,边忙上来扶着我,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都说了,夫人您要好好在屋里歇着,您偏要去园子里坐,看,这会子又头疼了,先生知道了怎么好交待哟……
    我笑着对她说:阿娉别担心,我这就进去歇着。
    阿娉牵着我进入,室内是简洁的大书房,巨大的黑檀桌上正铺着雪白的宣纸,桌旁的瓷瓶里歪出一枝瘦梅。书房过去有道圆形拱门,此刻白帘轻翻,翻飞间看到一张雕花大铺,紫色的丝被齐整,上面绣着的兰草精致,上方萦绕着的正是一侧金兽口中吐出的兰香。一切都是老样子,我莫名的安心,又伴随着一股沉甸甸的遗落感。
    我这是怎么了,我轻轻问自己。
    静静的歇了歇,阿娉抱着豆丁来到我面前。豆丁三个月了,小小的身子静静的咪在我怀里,轻颤颤的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指,半睡半醒间吐着泡泡。我俯下头,亲了亲他胖胖的小脸蛋,一股好闻的清新奶香。
    阿娉一边伸手接过豆丁,一边笑着跟我说:“先生身边的李叔刚才回来说,晚个有个局,先生不回来吃饭,说让夫人自己吃吧。还有外头有些人送的燕窝,让我细细炖了,夫人多少吃点,不要出去吹风,在屋里呆着,若想瞧什么书,派人去买就是。若不放心,派人支会先生一来,他回时给夫人带回来。不过也别太费眼睛了。”
    我点点头,深深的吸口气,将胸口的闷疼感归结为睡太多了。

    日子平淡而安逸。不知不觉,豆丁五个月。阿娉将他照顾的很好,胖呼呼的小腿像一节肥肥的藕节。此刻他正裹着厚厚的冬衣,胸口挂着一只大大的金麒麟,叭叭叭的吸着手指。
    突然,他含着手指,含糊不清的叫了声“爸爸”
    我一惊,连忙朝外面书房的杨叔启喊到:
    叔启,快来,豆丁喊爸爸了!
    外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手忙脚乱的杨叔启刹那在了眼前,他一把抱过豆丁,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快乐的说:
    豆丁叫爸爸了?豆丁叫爸爸了?豆丁再叫一次好不好?……
    我含笑看着他们。

    小孩子的成长总是变化巨大。这年的五月,石榴花如火的开在窗前时,豆丁已能扶着墙走动了。明日便是他的一周岁,杨叔启此时正在外操办豆相周岁时会请亲友的诸项事宜,我细细绣着虎头鞋,不时抬眼看看正被阿娉扶着颠着大屁屁股走动的豆丁,一边思索着抓周的用具他们可否有准备好。
    这个宁静的下午,这么温暖的阳光里,突然,大半年前的晕眩感突然而至,我竟晕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窗前如火的石榴花落了一地,就像满地的鲜血,杨叔启从外间冲进来,对着我嘶喊:“阿繁,快跑,阿繁,快跑,快,带着豆丁……”他的声音停止在一声枪响后。我目瞪口呆中,他身后闪出了几个蒙面的大汉,阿娉将手里的豆丁塞进我怀里,一个用力把我向后院的方向推去,她也喊着:“夫人,快跑……”
    那一刹那,一股温热的鲜血迸向空中,几滴溅到了我的脸,我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呜咽着扭身向后跑去,身后枪响不停,我身边的大花瓶应声而裂,我不敢回头,拼命向外奔去,身后粗野的声音叫骂着:“臭娘们,放手……”又是几声枪响……

    我从梦里大汗淋淋的醒来时,杨叔启和阿娉都在身前。阿娉扭了扭温热的毛巾,递给杨叔启,杨叔启接过,替我擦干了额上的汗,柔声问道:
    怎么了?是太累了?做恶梦了?
    我放声大哭:
    叔启,,叔启,我梦到你和阿娉都被坏人杀了……他们抢了我们家,烧了我们的房子,还杀了你们……
    等到我哭累了,杨叔启还在轻轻的拍着我背,让我把气顺出来,见我不喘了,便将我拥入了怀中,刹那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俊秀的少年的脸,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神复杂而情深,这个少年,似乎无数次这样将我拥入怀中,我还记得,他的怀中有着淡淡的竹香……
    可是,可是,他的脸,我不认识……一时间,又是头疼无比,我抱着脑袋,喊着头疼,杨叔启连忙将我放下,掖好被子,自己急勿勿的出去找大夫了。
    屋里,光线渐渐的暗了下去,我嘴里还残留着药物的苦涩。手指无意识的细细抚着锦被上的兰花图案,我盯着窗外,看月亮亮堂堂的挂在天边。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轻轻的停留在山石兰草上,我微微扯了扯嘴角,几千只萤火虫聚成一只跳跃的锦狸是何其美妙……
    我顿时为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所震惊,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风只传来细细的竹叶沙沙声,像是少年的声音在说:
    “我会照顾你,我会照顾豆丁,但我不要当你的弟弟……”

    第二天,便是豆丁的周岁礼。我怀中抱着豆丁,杨叔启捥着我,我们在大宴兵客的杨家大厅走了一圈,将豆丁给亲友们纷纷见过后,阿聘指挥着佣人们把抓周的器物拿了下来,在豆丁周围摆好:书本,胭脂,算盘,金元宝……
    豆丁小小的身子端坐在八仙桌的中间,看着击围摆好的器物,拿起一样,看了看,便扔掉,再拿起一样,再扔掉,终于,他拿起了一个荷包,递至眼前看了看,嘻嘻的笑了起来,我突然如遭雷击,冲了上前,一把抢过荷包:那是一枚天青的荷包,上面是一枝碧色的翠竹,摆在手中,便是龙涎香味传来。
    豆丁在身后哇哇的哭开,杨叔启抱过他,一边奇怪的问我:阿繁,你怎么了?
    我手里紧紧捏着荷包,颤抖着双唇轻轻唤到:“邱君竹!”

    一时间,豆丁不见了,杨叔启不见了,阿聘不见了,满堂宾客不见了,杨家大厅不见了……灰蒙蒙有山洞里,少年的身影像是水里浮出一般清晰的出现在我眼前:他的手紧紧包裹着我的手,裹着那枚荷包,眼里隐隐有泪光,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将脸埋在我颈间,声模模糊糊的从我颈间传来:
    阿繁,阿繁,我好怕你想不起了!

    待我们情绪都平稳下来时,我才看见山鬼与连生就在我身后。我有些疑惑,正待相问,只见一声赤豹嘶吼传来,原来我们已回到了瀑布下方的山洞中。
    山鬼轻轻的对我说:“我们先上去。”我点点头。

    待我们骑着赤豹到瀑布边时,我和邱君竹连生都忍不住冲到水边,狠狠的喝了一气山泉。山鬼站在我们身后,赤豹轻轻用头摩挲着她的手,锦狸们又噼噼啪啪的扔下了无数的野果子,一时间我们吃着野果,喝着山泉,也顾不上说话。
    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已隐隐的藏起了猛烈,此时已是下午时分。
    我们并不急着下山,骑赤豹回去斑竹村需得天黑之后,所以我们在瀑布边的大树下坐好。不待我开口,连生便急切的讲述了他进天道后的遭遇:
    那道亮光亮过之后,连生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山顶的草屋里,十二三岁的年纪,跟着阿爹去猎兔子。太阳正慢慢的落下山头,他与阿爹身后都挂着几只草兔,只是阿爹身后有三只,而连生身后只有两只。连生有些不服气,于是一路气哼哼的不和阿爹说话。
    及至草屋,鹃儿走了出来,笑着迎向丈夫孩子,看儿子嘟着一张嘴,她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和丈夫相视一笑,解下了他们身后的野兔。
    连生讨好的走在娘身前:“娘,我打的虽没有爹多,但最大那一只可是我猎的,皮子长的好,等明天我把皮子都拨了,给你做件皮袄子好不好?”
    鹃儿连连点头。连生得意的身阿爹笑了笑,阿爹只是笑着冲他摇头。
    晚上的烤兔肉,连生吃了不少,此刻爹娘正在草屋中休息,连生则半躺在草屋旁边的大树枝干上,叼着一根干草,看满天星斗。
    这时旁边的草丛却传出了沙沙声响,连身镇定坐起身后,拿起随身的小弹弓,迅速而安静的滑下了树干,一边静悄悄的向草丛走去,一边在心里偷乐,不知道是个狐,还是个兔,若是个兔,今天可不输给爹爹了!或是个狐,嘿,那可是嬴了阿爹!
    他心中喜悦,拿着弹弓,冲着草中微动的方向瞄了瞄,当下便“啪”一声,射了过去!
    “哎哟!”居然是一声人声,连生吓的全身一紧!
    只见草丛里站起了一名女子,衣着奇怪,像是早些年的东西,双只眼睛大而含情,此刻却怒气冲冲的看着连生,连生一边呆呆的看着女子,心里想着莫不是鬼吧,一边顿时感觉全身犹如刀割,好像在刀山上滚了一圈似的,一时间迈不开脚,痛的几乎晕过去之际,却见手中慢慢的浮起了一串菩提籽串珠……
    “于是我就回到了山洞,只瞧到了山鬼,你和君竹还未归来!”连身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向我说道。未了忍不住又抚了抚手中的菩提籽串珠
    “啧,真是个好东西!”

    我把头转向山鬼,山鬼则淡淡的盯着脚下的草仿佛是什么奇花异草一般,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
    “一进去,我就觉得不对,麒麟鳞我一直捂在怀中,虽不知是什么,但却也知道是至关重要的。
    等到他下地府巡视那一天,我却骑了阿豹要去探娟姐姐……!“
    山鬼紧紧皱着眉,手按在怀中的麒麟鳞上:
    “他的魂还在麒麟鳞里困着,我怎么能滞留在这虚幻里?
    正待转头回去,便回到了这里。“

    我瞬间有些脸红,与山鬼相较,我却是……
    于是我连忙问到邱君竹:
    “为何你没有进入你的幻境,却是跟我去了呢?”
    邱君竹低了低头,细细的看了看我,喃喃说道:
    “那时,你放开我的手,我伸手想去抓,并没有抓到,只是扯住了你的衣角。我看向我的前方,是竹楼杜鹃花开时的样子,小竹与小弟在楼前呼唤我……我不放心你,便扯着你的衣解,跟了过去。”他轻轻一停顿“我是你的。”
    我一时间有些想哭,心里又分明有些觉得,我最近真是太爱哭了。于是便凝心,细细听邱君竹说下去:
    邱君竹因为不放心我,即便小竹与小弟在身后不停的唤着“哥哥,哥哥……”他仍是扯着我的衣角跟我到了我的幻界之中。但随后他就发现,在这个世界里,他犹如鬼魂一般存在,没有人能看到他,没有人能听到他。
    于是,他日日在我眼前晃悠,观察我过往的生活,看着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亲历豆丁如何一天天长大。
    他陷入矛盾,不知道陷入这样的幻境我是不是欢喜。但一想到这一切也都是虚假的,真正的杨叔启正在地府当着判官,真正的豆丁正在外面的世界里,没有了父亲,也不知道娘亲还要不要回去……
    “还有我,我也不愿意你这样留下。”他低低的说道。
    于是他开始不断的给我提示,但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感受不到。
    直到那一天,我做了恶梦,梦里情绪波动剧烈,竟看到了他的脸……
    于是,他发现,当我情绪不稳时,更易发现他的存在。
    第二天的捉周,我魂不守舍,他便在豆丁身边放下了我绣给他的荷包……

    说毕邱君竹看着我淡淡的笑,我一时无言,若没有他,也许,我便走不出天道,走不出幻境,只是,只是我竟不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竟是如此的看重……
    @屁儿颠2012 37楼 2013-04-23 13:47:00
    好帖,不要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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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哈!我也想证明我有耐心可以写完它。
    回到家中,已是繁星满天。书房中,清浅似乎知道了我们要归来,此时已是明亮一片。
    进了书房,便看见清浅在画中盈盈的冲着我们笑。我在榻上坐下,冲着她说道:“你要是能端个茶,倒个水的,那多好呀!”她一下子收回了笑,扭过头去不理我。邱君竹却是笑道:“我去给你烧壶水来!”
    山鬼坐在我榻上思索了一翻,慢慢的拿出了麒麟鳞。我知道,现在于她最重要的事便是如何解开青莲道人被封住的魂魄,于是连忙收了收心神,望着她:“或者,可以去问一问天觉法师,或许他有解开麒麟鳞中魂魄的方法?”
    连生站在一旁,连忙也说道:“要不,我陪你去一趟吧,菩提籽一事,我还是要去谢谢大师的!”听他如此说,我点点头。他终归与天觉法师有一面之缘,带着山鬼前去倒也便宜。
    只见连生又吞吞吐吐的问道:“阿繁,你在阎王殿上许下了什么诺?使我免了刀山之刑?”我挥了挥手,不甚在意的说:“没什么,不过是多捐助些银两与天觉法师做善事罢了,不仅是为你,也是我们自己积善德。”
    连生似乎不太相信,这时邱君竹走了进来,将水放在案上,回过头来看他也说道:“经这六道,我们都明了种善因,得善果,捐银两倒是事小,只是你今后再也不能犯杀戒了!否则往后还不知要上几回刀山呢!”
    连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哪里还敢!”
    他们这一说,我顿时想起了:“你们身上的刀山之刑?”
    邱君竹冲我笑了笑“出了六道便全无碍了!”连生也点头。我舒了一口气。
    “那连生你与梓归几时去拜见天觉法师?”
    以前我们并不直呼山鬼,这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她的眼神动了动。
    连生笑到:“梓归几时要去我陪着便是。”
    我想了想,对山鬼说道:“我也须去见天觉法师,说一说捐助一事,不若这两日我们约在云溪村后山中,一起去拜见,你看可好?”
    山鬼点头:“那我明早在山中侯你们。”说罢便驾赤豹而去。
    连生也起身告别,邱君竹与他一道出了门,去接豆丁回来。
    我喝了口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向清浅问道:“清浅,这六道我们去了几个时日?”

    

    
    加拿大温哥华岛的某小镇上,一棵名为『月之女神』(Cynthia)的杜鹃花,据悉已逾百年历史。那么,娟儿的实体只有更大!千年杜鹃!
    @路正迢迢 43楼 2013-04-23 17:18:00
    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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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怕不怕!
    @lixiaoling633 45楼 2013-04-23 17:57:00
    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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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人真好!
    清浅答到:“两个晨昏罢了!”
    我又发了一回呆,细思了一下,六道这中这时间是如何计算的。

    邱君竹报着豆丁回到家中,豆丁一见我便伸出胖呼呼的小手要我抱,小小的孩子软绵绵的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开口糯糯的喊了一声“妈妈。”
    或许是这两个晨昏经历的事情太多,此时见到他,我竟舍不得放手,抱着狠狠的玩耍了一回。
    那边邱君竹在案上摆好了一大碗汤,这会儿正是温热,香味迅速飘了过来。
    “阿绣让我带来的杂菌汤,山里各种现摘的野菌熬的,现在喝正好。”他走过来抱过豆丁,催着我去喝汤。我笑嘻嘻的问他:“你不喝?”他微笑,“等你喝完我再喝。”
    第二天清晨,又是急勿勿的将豆丁送到阿绣手中,我们仨人向云溪村走去。在山脚下遇见了周长治,他正同茶农们交待事务,看见我很是意外,却做了一个扭着眉伪装生气的表情:
    “前天上门去寻你,却说你出外游玩了?怎么,是到云溪来了么?也不支会我一声。”
    我也假装生气的说道:
    “谁说我游玩去了,我是做生意去了!这两天你再来寻我,我和你细聊,准会吓你一跳!”
    周长治看着我笑,眼中亮晶晶的。听说我们是要去爬云溪山,吩咐左去家中拿了一挂八仙斋海裳芙蓉糕点,说是与我们路上吃。

    与周长治别后,我们接着向上攀去,茶园刚在身后隐没,山鬼便出现在眼前,我们跨上赤豹便向宝莲禅寺疾去。
    到了山下,与山鬼暂时分开,山中僧人众多,天觉法师便罢,其它僧众山鬼还是不要直接相见的好。
    “况且,山鬼如此绝艳,万一引的众僧们动了凡心,那可不好!”我笑嘻嘻的说道,连生也跟着乐呵呵的笑,邱君竹带着笑横了我一眼。我对他这个大不敬的表情委实感兴趣,吵着要他再表演一次,他果然,又横了我一眼。
    走到宝莲禅寺山口拱门前,再次看到那题在门前的“佛门虽广,不渡无善之人”,想起此次的六道之行,分外觉得心中警惕。
    漫步向山前行去,一阶阶石梯在清晨露水中水气湿润,山间云雾缭绕间还有隐隐的杜娟残红。
    远处僧侣我挑水,种地,一派安祥。
    有僧侣见到我们,忙迎了上来,引着去了天觉法师处。
    法师刚与众僧做完早客,此时在在禅房讼经。禅房门口一株白色大茶花,此时正开到浓处,颇有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味道。
    见到天觉法师,与上次颇为不同,上次他正在伤中,见时也是坐于榻上。而此次小和尚将我们引进时,如大珠小珠落入玉盘的温润嗓音正缓缓唱着佛音。等他念完一偈,起身面向我们时,我脑中顿时闪过了“回风流雪”四字。

    与法师见了礼,送上一品楼新的果茶,并着周长治与我的八仙斋的海裳芙蓉糕,因为都是素点,天觉法师也并未推却。
    连生站起,正欲与法师叩谢赠菩提籽之恩,天觉法师摆了摆手,“你种的因,得的这果,并与我无甚干系,不必多礼罢。”
    我笑了笑,说道:“法师用化外高人,不拘这俗礼,连生便罢了吧。”
    对于我的恭维,天觉也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十分反应。于是我只好接着说道:“但法师有大慈悲之心,我们尚有一事,想请法师解惑”。于是我将手中麒麟鳞放在案上
    “法师想必知道我们去了六道,一为见连生之娘,二却是为了解救被拘于麒麟座下的青莲道人魂魄。在麒麟座下我们只得了这几个麒麟鳞,请法师一看,是否青莲道人之魂魄是被困于里面。”
    天觉接过麒麟鳞,却只是碰了碰,便扔回了案上,闭上眼,念一声佛号,说道:“这鳞里封的皆是恶灵,不知是否有你所说的青莲道人。若是有,我佛慈悲,我也不能让他出来!”
    一时间,我们都愣了,青莲道人看守地门,修的是地仙,又怎么会是恶人,怕是这鳞里并没有他的魂魄,但若没有,又去了何处?正呆愣之中,却听见窗外听来一声喝声:“这和尚,不要胡说八道!”
    一时间,禅房门被推开,山鬼迈了进来。原来她从后山绕行至了此处。
    我顿时有些慌张,示意邱君竹去拉往山鬼,抬头时却望见山鬼愣在了门口!只见她呆呆的望着天觉法师,突然,美目中滚下了泪珠:
    “青莲!”
    @屁儿颠2012 48楼 2013-04-23 19:57:00
    楼主好勤快,一次更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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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楼主很闲。

    
    胡八道先生的现代版。

    
    山鬼的摩托车!
    青莲?谁是青莲?天觉?一时间我们全都惊呆了。我哆哆嗦嗦的问道:
    他,他,他是青莲道人?
    山鬼肯定的点点头。我细索了一下,觉得不对啊,当初杨叔启对我们说天觉是十世高僧,既然是十世高僧又怎么会是青莲道人?
    我转头去看山鬼,她冲上前,定定的站在了天觉面前。天觉缓缓的睁开眼,却只是看着窗外的白茶,淡淡的说了声:“施主你认错人了!”
    山鬼愣了愣,喃喃说道:
    认错人?我怎么可能认错人!青莲,你是青莲!
    不待及她回生,天觉抬起头对她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施主非凡尘中人,难道不明白聚散无定么?施主,请回吧,佛门静地,没有过往,只有彼岸。”
    他想了想,又转头对我接着说道:“麒麟鳞本是世间珍品,只是现在有恶灵困在其间,你先留下,待我奉在佛前将恶灵超度后,再送回与你,也许与你还有些用处。”
    我点了点头,麒麟鳞再如何珍贵,现在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我关心的只是天觉究竟是不是青莲。但我也知道,山鬼现在强要相认也是无事无补,于是我拉了拉呆住的山鬼。
    她扔是不动,此刻天觉已坐下,默默的礼起了佛。一缕檀香在他身后袅袅升起,衬得天觉愈是超凡脱俗,一派冰清玉洁,毫无杂念。而山鬼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顿了顿,她抹去眼中的泪水,转身走了出去。我们三人也快步跟了上去。
    待我们立于宝莲禅寺后山之时,山鬼远远的看着宝莲禅寺,脸上仍有泪痕,表情是少见的坚毅:
    “赤豹会送你们回云溪,我要留下来。”
    我想了想,有些忧虑:
    “你是还要去找天觉法师么?”
    山鬼摇摇头:
    “不,他活着,他没有受苦,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即便他不与我相认,我只要这样陪着他就好。我心中知道,他是青莲,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认我,但,能看着他,对我而言就很好!”
    我默了默,轻声说道:
    “或许,他不是不认你,你知道,转世投胎之后我们都不会记得前世之事。或者他只是不记得了!无论怎样,我会替你去问杨叔启。你留着也行,自己保重!”
    山鬼点了点头,随即招来了赤豹。


    我因惦着山鬼的事,晚上没甚胃口。邱君竹怕我夜了饥饿,便去阿绣家里接豆丁时,为我带了份豆腐脑来。同来的还有连生,阿绣夫妻。
    闲坐话家常,连生将我们的六道之行说的惊险无比,惊的阿绣三五不时发同一声惊叫,我笑着说连生:“倒不知道,你倒有说书先生的本事。”连生嘿嘿傻笑。
    低头抿酒时,我眼角撇到门帘动了动,于是便看了君竹一眼,君竹会意,掀开帘子出去了一趟,回来冲我眨眨眼。
    于是我假装伸了个懒腰:
    这几天也是累了,阿绣照看豆丁更是疲惫,晚上还是早些歇了吧!
    夫妻俩嘻嘻的应了,起身告辞。
    待连生他们走了后,胡八道怏怏的走了进来。壶中那尚未饮完的酒也没引起他的注意。我知道他是见了连生,想起了胡白白,伤感了。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小狐狸抬头看了看我。
    “你知道我这两天上哪了?”我故作神密的问道。
    “不知道。”小狐狸没精打彩,不甚感兴趣。
    “神风洞!”小狐狸仿佛吃了一惊,却又很快低落了下去,仅是噢了一声!
    这愁人的孩子!我咬咬牙,接着放饵。
    “你可知,那神风洞通往何处?”“噢?”
    “通往地府!”“噢。”
    “你可知地府中难免会遇到故人?”“噢?”
    我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小狐狸,深深吸了口气,我就不信,我说出下一句话时,你还是只会噢?噢。噢!
    “所以,我见到了胡白白。”我假装漫不经心的说到。
    “噢。”小狐狸真的漫不经心的答到。
    一,二,三!一蹦三尺,惊天动地的一声:
    “你说什么?你,你,你说的是胡白白?我的胡白白?”
    我微笑点头。邱君竹进来,在我身边坐下;
    你别逗他了,快些告诉他吧!
    小狐狸的脸顿时就凑到了我眼前。
    我抿了口酒,细细说道:
    我见着了胡白白,她在地府很好。这会儿估计到轮回王处报道,将投胎为人了!
    小狐狸呆了会儿,又叹了会气。
    “她可是很开心可以投胎为人噢,你不开心?”
    “我,,我替她开心,可是,可是我却见不着她了,我,我难过!”
    我撇过脸,望身邱君竹:
    莫非聊斋志异里那些与狐仙相恋的故事,都是胡编出来骗我们的?
    邱君竹也假装吃惊:
    原来并不是真的呀?我还以为狐仙是能与人相恋的呢!

    那边小狐狸面色由青转白再转为红,他探头探脑的问道:
    夫……夫……人,您,能否帮我打探一下,,白白她,会投胎何处?
    @柒柒小末 53楼 2013-04-24 04:26:00
    原创?转载?真是很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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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原创哈

    
    如果山鬼是个男的,应该是这种气质吧?
    已是五月的天气,再过两天,便是端午佳节。
    因此地占着地利的原因,包粽子倒是件十分便宜的事。满山的翠竹为山居的人们提供的新鲜的粽子叶。泡好的江米裹上这分外新鲜的粽子叶,竹香扑鼻。
    尽管阿绣已拿来了几大串的粽子,但我和邱君竹还是决定自己动手包一包。于是这天里,邱君竹回了一趟竹林,带去许多粽子,回来时便带了无数在山泉里浸泡过的竹叶子和两束菖蒲来。邱君竹边将菖蒲挂在门前,一边对我说道:
    “小弟很喜欢你绣的香包和长命缕,欢喜的不得了,一直挂着呢。”

    前十来天时,我便将周长治送来的那几十匹缎子挑挑捡捡选了三四匹出来。这里端午佳节原便是要穿新衣的,也送了两匹去给连生阿绣后,这几日便日日在书房,裁新衣,并绣下了十来个各式的香包:虎,豹,壁虎等……
    今日起来时,备好一身青色的衫子,配着黑色绸裤,让邱君竹换上。衫子上隐隐有竹叶暗纹,让俊秀的少年越发眉清目秀,神彩飞扬。
    另备下了一套新衫子,与豆丁的一样,是给小弟的,两个动物香包,两枚菊,荷香包,并几样长命缕让他一并送了山去。
    此时豆丁也正站在我身前,扶着我的手,仰头看着邱君竹挂菖蒲,他小小的脖子上挂着一只赤豹的香包。清晨时已为他洗过兰汤,干净整洁的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衫子,衫子只在衣角边绣了几只萌芽的小笋。
    五色丝线不但系成了长命缕,更系成了五彩的小袋子,如同编鱼网一般交叉系着做成一个小兜兜,放一粒煮好染红的鸡蛋,此刻也静静的躺在豆丁的小胸口上。
    挂好菖蒲后,我们把泡好的江米放置在桂树底下,邱君竹先示范了一个给我瞧。我咬着手指看了半天:将两片竹叶相叠,抝成一个斗后,将江米填上,然后再掌中力量适度的抖一抖,让松松的江米沉下去,然后再把长出来的叶片对着斗口折过去,盖好后将余下的叶解捏好,折向另一边,用江边的长水草晒成的小草绳细细捆好。
    邱君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已是包好了二十几个齐整的六角形粽子,而我前眼却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还露出了一角白中带着黄的江米。
    邱君竹看了看我的粽子:
    平日里,觉得你分外手巧,怎么一旦和厨房沾上边,便十分笨拙了呢?
    看着他含着笑的眼睛,我一时生气,便洗了手,去了书房中,背后传来他的声音说道:桌上给你温好了雄黄酒,记得喝一点。
    我哼了一声回答他。


    这时,周长治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两个粗陶的酒罐子。和邱君竹打了招呼便跟着我进了书房。
    我们俩人各饮了一杯雄黄酒后,都觉得滋味远不如我家的梅子酒有风味,周长治指了指他提来的酒罐,说道:“这可是好酒,是我们村上做酒最好的师傅重酿的,阿繁每次别喝太多,这酒后劲可大。”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不愿意喝雄黄酒了,起身提了罐子要去厨房热酒,刚出了门,邱君竹便起了身来,接了过去,说他已包好了粽子,顺道去厨房热上。
    周长治打量着我笑。今天我穿的也是一件青色的衫子,与邱君竹的料子接近,同样是竹叶的暗纹,配着白色的大绸长裙,头发松松的挽了起来。手里捏着依旧是嫩黄的茉莉帕子。他点了点头:“看到这个料子,便觉得分外配你,于是将深深浅浅几色都拿了,果然,很是合适。”
    我笑着又谢了一谢。
    他摆摆手“你上回说的生意,现在可以说一说了吧?”
    我指了指案上的另一个罐子“说来,这生意,和这酒还有大关系。”
    他感兴趣的说道:“说来听听。”

    于是我将六道之行详细的与他说一遍,一开始,说到胡八道,周长治已是挑起了眉,在我这书房里细细的看了一遍,再说地府,六道,阿修罗王,他简直坐不住了。这时邱君竹正将酒送了上来,这个叮嘱我不要喝多的人,急急的喝了两杯,才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我和邱君竹相视一笑,若是以往,另有别人告诉我这事儿,我的反应会是更激烈吧。
    周长治却只是默默的听完,抬头看我时,表情都有些僵硬了:“怪道以往你问我信不信这神鬼一说!”
    因着周长治并未夜间来过此间书房,所以不曾见过清浅夜间的样子,此刻为了让他更信任我所说的,于是我便回头对清浅说道:“清浅,快来见过周公子。”
    那边清浅在日间总是分外懒懒,静静的像幅真画轴。些刻听我吩咐于是便只是轻轻的福了福说了声“见过周公子”,便懒懒的回到了梅枝后,我眼前的周长治,那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脸,终于呆住了。
    他呆呆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邱君竹,站起身来,站到画前盯着清浅。清浅毕竟是大家闺秀的作风,脸红之下,静静的转了个身。

    我支着邱君竹让他就着我的杯子也喝了杯雄黄酒,又用筷子沾了点喂了喂豆丁,等着那边还在发呆的周长治回过神来。

    
    木雕 山居
    @路正迢迢 58楼 2013-04-24 15:52:00
    我学做第一首诗就和你唱了反调……


    世乃空灵无一物 我本颠狂哪来神
    一壶绿醑醒里梦 九万禇佛眼中人

    高冠成土锦衣灰 不若把酒歌清风
    今朝有朋应堪醉 何必莲花委芳尘

    哈,写的不是好诗,表一表态度。
    “你阎王殿上应的了那半份家产,在周家茶庄里两成中的一成,我替你直接送上宝莲禅寺,并周家茶庄别八成生意里,我也拿出一成,与你一起捐出,让店里的伙计一起送去,你看可好。”
    我深觉得周长治这人真不错,既通情,又慷慨,关键是省了我不少事,于是便愉快的点了点头。至于阿修罗王那儿的酒水生意,总是得先备下货来,不管他几时来见时手头不必短缺,所幸酒水这种东西,总是越陈越香。
    周长治又变回了往常我所见的那个周长治,我们喝了一会酒,吃着端午里特有的各种蔬果,小点,闲闲的聊下了一个下午。他细细的与我和邱君竹问了六道之行的所见所闻,又是听一翻,叹一翻。
    其间我问了无数次邱君竹可煮好了粽子,他总是拍拍我说:“还需等等。”
    等红霞满天之时,邱君竹送上了新煮好的热腾腾的粽子来。我怪道:
    “这才刚煮好?过了好些时晨了!”邱君竹只是笑应:“你打开看看”
    我有些不以为然,打开从青被煮的发黄的竹叶,却发现粽子里的江米竟已煮至无形,原来的粒粒分明早就溶为一体,竟像一整片晶莹剔透的琥珀。咬一口,有淡淡的咸香,竹叶香,更难得的是,竟嚼劲十足,又弹又韧,连周长治也啧啧称奇。
    邱君竹解释到:“不过是煮的时晨多几倍罢了。”
    我一时高兴,多吃了两个,被邱君竹多灌了一壶茶,说是怕积食,消消。
    周长治走时,也带了一串我们新煮的粽子去,并应下这几天就找好人手场地,开始酿酒。而此时正是酿酒的好节气。
    临行前,他走至清浅画前,道了声音:“小姐再见。”
    清浅的脸红了红,我却是愣了愣,开始趴着邱君竹狂笑。周长治落慌而逃。

    因还惦着山鬼与胡八道的事,我便日夜盼着杨叔启来。盼呀盼的,没盼到他去盼来了另一位——阿修罗王罗睺。
    他的出现倒也别具一格,既不是像杨叔启一样从空气里幻出,也不像胡八道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我家,倒是有些像周长治。
    那天中午,突然听到敲门声时,我正趴在案上偷吃邱君竹刚做好的饭菜,一抬头,便看到他仍是幻了清朗模样大阔步的走了进来,边走还边说笑到:“久不至人间,竟改变如此之多!噢,在吃饭?我也未吃,加一副碗筷吧!”
    于是便大大方方的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感情这位是来微服私访了。
    我连忙拎了周长治送来的酒递给邱君竹,自去厨房拿了碗筷,一起坐下时,他感兴趣的夹了一筷春笋,细细的咀嚼了一会,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很自然的将盘子移到了自己面前。
    我坐在对边咬了半天的筷子,看着他风卷残云,心里暗思,这厮怎么这么像是从饿鬼道出来的?
    待酒上来时,罗睺更是兴致高昂,竟边喝着酒,边大声唱了起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杀场君莫笑,苦来征战几人归!”
    我心里暗喝了一声:不愧是阿修罗,不愧是好战好酒的阿修罗!
    见他兴浓,我便闲话家常的问道:
    王上次来人间是几时?
    他摆摆手:
    不必拘六道之礼,且唤做罗睺便罢。上次,上次却是在唐时了……
    这阿修罗王没想,竟是个话娄子,边喝酒吃菜他边津津有味的从李世民说到李隆基,武则天到杨贵妃,饮食风俗,宫庭密史,细到武则天的抹胸是何色,杨贵妃醉的酒是酿自谁手,无不一一道来。我和邱君竹听的精精有味,竟也忘了吃饭,以他一席话就着酒,存了一肚子的骇人听闻。
    待又饮了一壶酒,我心中计较,这罗睺是个豁达之人,不若将青莲之事问问他罢?反正他横行六道,即便是泄个小秘也无人敢寻他的不是,倒比询问杨叔启便宜些。想起他的乾坤圈尚在我手中,便将手递给他:
    在六道之中,多亏你这乾坤圈护着,鬼差们很是照顾。
    他面色淡淡,不若刚才说野史时的眉飞色舞,一挥手那圈就环到了他手上。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知道你可否告之?”
    他抬头,看了看我,半晌露出一个笑:
    你倒是问对人了,这事,只怕六道中也只有我敢告诉你。那杨判官碍着此事,也久不来瞧你了吧?
    我心中一怔,暗想,果然。那边罗睺又抿了口酒说道:
    “那天觉的确是十世高人,称得上“得道高僧”。若他今世圆满,一旦归天,便承东华帝君座下,任佛道两界来往之重职。所以,他这一世,不可有任何差池,否则,天界再找不到一个如他般既通佛典,又熟道术之人委以重任。这山鬼本便是他命中情劫,前一世他已为她舍身早逝,所幸碍着因是救人且尚末十分情动,并未犯了戒,但这世若动了情,便定是功亏一溃。”
    那阿修罗王罗睺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此时又得意的抿了口酒,看着我说:
    “我倒想看看那秃驴情动的样子。说来若要他忆起前世之事,我倒有个法子,他前世死于麒麟之业火,若今生再遇那麒麟之物,便也能勾起过往了。只可惜这法子不得用。”
    他低头抿酒,所以估计没瞧见我脸色发白的样子,邱君竹在我身边抖了抖,伸出手,握住了我。
    “那火麒麟性太恶,又是四海八荒少有之灵兽,我尚且难近它的身,这记忆怕是勾不起了。”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问道:“你所说的麒麟之物,可算上麒麟鳞?”
    罗睺看了我一眼,说道“那是当然,麒麟鳞天下少有……”
    突然他也怔住了,一丝意味悠长的笑缓缓从唇边逸出:“莫不是?”
    我哀伤的点了点头。罗睺仰天大笑:
    “哈哈哈,谁能料到,谁能料到,你们竟带了那东西出来!”
    他一时高兴,狠狠的喝了几杯,我一时无语,也狠狠的喝了几杯。

    待到他吃完喝完,桌上早已没留下什么了。摸摸肚子,他自己择了榻子卧下:
    我先歇歇,你侯我一会。
    我点头,且容他自去,没头没绪的到了园中坐下,邱君竹拥着我安抚到:
    就如罗睺所说,谁能料到?都是天意吧!
    我点点头,又发了会呆,事到如今,或者也是不太坏,若他淡忘了,对山鬼便太残忍了。
    愁绪满怀中,摘下新开的几朵茉莉,冲了壶茶,刚饮却一杯,罗睺便出了出来。他望了望我这院子,喃喃说道:“这倒是一个好所在。”
    当下我们说好待我们将酒水备好之日,便在夜间将酒缸放在院中,他们自来运走。至于与我们交易的珍贝之类,他哗啦啦的他怀中竟捧出了百来枚龙眼大小的珠子放在石桌上,淡淡的说是定金。
    我看着这些珠子为他的慷慨所惊吓,嗫嗫嚅嚅的说道:
    只怕只要一颗便可以买下这一院的酒了。
    “不仅是酒,回头我偶尔来坐坐,你便也给我备些如今天的吃食。”
    我无语,那怕是一粒珠子也够他吃到我老死之时了。
    不过这些珠子倒的确安抚了我的满怀愁绪。
    于是我半推半就的占了他这天大的便宜。
    @柒柒小末 62楼 2013-04-25 01:31:00
    今天又来喽,太好看了,写的也好,各方面都很好呢,很期待楼主继续更新,坚持写下去
    -----------------------------
    感谢这位同志,党和人民都万分感谢你!
    @柒柒小末 64楼 2013-04-25 01:34:00
    俺明天还来,楼主记得给点吃的啊,不要饿着俺,不要让俺空腹而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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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我刚混论堂,这个意思是一定要更是吗?嗯嗯嗯!保证保证!
    @屁儿颠2012 65楼 2013-04-25 10:19:00
    顶顶更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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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我也好
    @路正迢迢 70楼 2013-04-25 15:12:00
    酒酣何妨一登楼,奔来眼底大江流。东海懒看三山月,九州须弥一芥收。宝鼎烟断闲野鹤,洞府久荒属猿猴。当年纹枰手谈处,至今人传谪仙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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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同志才是博览多闻,关键是还能纳为己用,九州须弥一芥收,强!
    接下来的时日我过的并不繁忙。酿酒场地选好的一日,周长治来找我,我让他看了那一大盒白花花圆滚滚的“定金”,他的嘴也O成了定金的形状。
    所幸他见的世面多,也仅是呆了呆,便搓了搓手,兴致更高的投入了接下去的工作。
    只是周长治自从知道清浅是一只借居在古画上的女鬼后,每次来,或走时便一定记得与清浅道个好。一厢含羞带怯,一厢文质彬彬,看得我意犹未尽。
    梅子黄时雨,连绵不绝之际,却也适合夜雨剪春韭。邱君竹炸了的各种韭菜盒子,切片芋头等,也适合在梅雨的午后配着喝喝酒。只是酒香,菜香难免引来胡八道或罗睺。
    胡八道倒也好说,他深知谁是主谁是客,沾点光罢了,可罗睺偶尔一来,我别说吃的喝的尽兴,连基本解馋都不能保证。但,算我懦弱,实再不敢顶撞他。而且给多少吃多少,来都不拒。
    所幸邱君竹总养成了偷藏的好习惯,罗睺走后,我还可以拈一点解解馋。
    百无聊赖之时,也会思索一翻山鬼天觉此时如何,麒麟鳞一直未被送回,不知是已勾起了记忆还是恶灵尚未除尽。只是,不管如何,却无我能尽力之地。

    这一日,终于放晴,周长治又至家中,来邀我去看看新置好的酿酒之处。邱君竹抱着豆丁,我们兴高采烈的跟他去了。看了一回泡米,蒸米,放麹……整个宽敞的空间里,皆是甜甜的米香与白色的水气。
    周长治打开一缸检查糯米的发酵效果,用小勺找了一勺出来:
    “不可发酵久了,久了米便变稀,酒味过酸。也不可不够,否则米粒生硬。”
    他用勺子探了探程度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吩咐拿了一只小瓮来,连米带着新酒装了一小瓮给我:“回去煮汤圆之类,味道是极好的,你这么贪吃,想是会喜欢。”
    邱君竹笑眯眯的接过。
    回去路上去探了探阿绣,只见她和连生正围在一个大桶边,我连忙凑了上去,却是一只养的蜂窝。往桶一头探去,金黄的六角蜂巢上密密麻麻的爬着无数的蜜蜂,我兴奋的直搓手,“这是要割了么?”
    连生摇摇头:“还未成熟,要再些日子。”
    我有些遗憾,失望的说:还要等呀!
    连生阿绣看着我直笑,想了想,连生戴着手套,伸进蜂窝轻轻拗了一小片黄油油的蜂巢递给我:“拿着玩吧!”
    我高兴的正要接过,却有几只蜜蜂执着的跟着蜂巢飞了出来,在上方晃悠,我吓得躲到了邱君竹身后,摇头表示不要。连生乐呵呵的又将蜂巢放了回去。
    又跟着阿绣又喝了碗豆腐脑。
    阿绣低着头,一直甜甜的笑而不语,我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瞄她:
    怎么了?有事瞒着我呢?
    阿绣盯了一会自己的手,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和我说道:
    我有了!
    我怔了怔,随即高兴的笑了,转头看向连生与邱君竹那边,他们也正乐呵呵的笑着,连生不住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低着头猛乐。邱君竹一手拉着豆丁,看着我瞄着他们,也瞧着我,笑容深深的,我突然也脸一红,低头将豆腐脑的碗刮的干干净净。

    回到家中时,天已微黑,一推开门,便发现赤豹正在桂花树下扑着流萤。
    我连忙关上大门一路跑进书房。
    不出所料,山鬼已经书房中端坐,此刻正手托着腮,在我榻上发着呆。
    我一路跑来,来不及喘气,便急冲冲的在她面前坐下,问道:
    “他……天觉他……想起来了么?“
    山鬼抬头淡淡的看了看我:
    “你已是晓得了?“
    我点点头。
    山鬼默了默:
    “那日他碰到麒麟鳞时,便恍惚有了些记忆,于是那时他便说“佛门净地,没有过往,只有彼岸。”
    山鬼那日后,便留在宝莲禅寺后山之中。夜深时便悄悄去天觉院外远远探一探他。有时天觉已歇下,静静望去,禅房草木幽深,便是呼一呼这有他气息的空气,也觉得十分的好;有时天觉还未歇下,便细细瞧一回他映在纸窗上的倒影,思一回当时与他相交之日,是如何春赏初蕾冬听落雪。
    她不知道天觉是否知晓她在外头,也并不知道他已想起了她,更不知他想起了又有多少,却在一日,被一个起夜的和尚看到了她。
    我说过,山鬼风姿举世无二,那么流光溢彩的站在夜色中,痴痴望向天觉的身影,引得那和尚朝思暮想,无心理佛。同房和尚见他恍惚,追问之下,竟与他一同去侯山鬼。如此这般,生生演变成了一堆和尚痴痴凝着山鬼,山鬼痴痴凝着天觉……
    这日里,山鬼才跃上院墙,天觉便仙姿玉立的在墙下仰望着她。她一时无措,竟险些从墙上摔了下来。
    天觉只是默默的注视她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递给她一件衣裳。
    山鬼看着衣裳,眼里泛出泪来,问道:“你想起来了?”
    天觉回过身,不看她: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又何必执着?
    山鬼知晓慢是近日和尚们修行并不专注,天觉怕是要赶她离开了,便道:
    你们佛教言道,万事皆有因果,当日你顾我,教我,救我,你给了我这个因,现如今却让我不要结这个果?
    天觉慢慢转回头:
    施主所言极是,世事皆有因果。当日青莲已死于麒麟业火,魂魄挶于火麒麟座下,若不是天界怜我九世德行,若再满一世便可成正果,派下老君趁饿鬼道巡视之时,将我魂魄从火麒麟座下救出,又将养了一百五十年,养全被业火所残之魂魄,投了这个人胎,没有这个因,又何来今日你与天觉相见这之果呢?
    山鬼无言,只是倔强的站着泪如雨下。
    天觉又道:
    “此乃佛门净地,实再不宜女施主在些逗留,误了众僧修行,还请女施主不要再来了。”
    说罢天觉只顾自去了。
    于是,山鬼此时便坐在了我面前。
    我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言语,便陪着山鬼呆坐。邱君竹将梅子酒送了上来,我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品着,而山鬼却是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脸上已满是湿意。
    第二日我醒来时,头痛欲裂,想是昨天夜与山鬼喝多了,问君竹我们喝了多少,君竹居然白了我一眼,说新送来的两罐子酒居然都被我们喝完了。
    我尴尬的笑笑,问:“你怎么不阻着我点?”
    邱君竹又爱又恨的看着我说:“你说要陪姐妹一醉方休,阻不住,前头时我看你都挺清醒,心中还道,这酒量真是好,谁知呯一声,一下子就栽地上了!”
    我又问君竹山鬼呢,君竹说是半夜里仍是驾着赤豹回去了。
    我发了回呆,不知道她回的是哪处?

    这天傍晚,邱君竹带了豆丁去玩耍,我正在书房里画一张兰草,突然窗外传来一声豹吼,吓得我手一激灵,一抹兰叶便飞出了画外。扔下手中的笔,蹿出门时,见赤豹正狂躁着刨着地,见我出来,便转身屁股向我,仿佛是让我跨上。
    我有些奇怪,看了看周围,山鬼居然不在!我还在找山鬼身影时,赤豹已回头转头看了我几回,不耐中又是咆哮了一声,我吓的连忙跨上去,怕它再吼,就要把全村人都引来了。
    赤豹一个急跃,向云溪后山奔去。我心中一紧,想着山鬼昨天喝的那许多酒,怕不是……?

    赤豹驼着我跃上大木檀,进入一个如鸟巢般的山鬼家。此时山鬼正窝在这个堆满干草的巢中,面色潮红,竟是满面汗水。
    我吓了一跳,竟不知她这种野生野长的体质竟会被几壶酒撂倒,一时间只能拿帕子替她拭去了汗,想着要如何是好。赤豹又在身边不停咆哮,我一时生气,重重的拍了下它的脑门,冲它嚷到:“别吵,我正想法子呢!”赤豹冲我轻轻的龇了龇牙,却也乖乖的跃上了另一个枝干。
    她这样子,怕是要喝些解酒的药,再看看大夫,只是,她是山鬼,如何去看人间的大夫?况且,人间的大夫看不看得了山鬼的症?
    我咬了咬牙,也罢,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招呼赤豹:“过来!”它乖乖的跃过来,低下头,我将山鬼搀好,跨在它背上,然后也跨坐了上去,扶着山鬼,对赤豹说道:“去宝莲禅寺!”
    自己看了一遍,觉得错别字有些多,写的太快了,打字就容易错。
    @小二哥的春天 78楼 2013-04-25 22:40:00
    @SUMMER224 这样才有新鲜出炉的味道,楼主 快点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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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这鼓励,真是别致哈!
    @柒柒小末 81楼 2013-04-26 00:58:00
    错字不怕,我们是很能融会贯通滴,只要有更新就很满足,不会挑挑捡捡,哈哈,每日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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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的宽容哈。
    @孤独漂零 82楼 2013-04-26 02:14:00
    记号,太晚,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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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再来。
    所幸天色已黑,我们至宝莲禅寺时,并未有生人发觉。
    近来时常梅雨,天觉禅房门口的白茶此刻竟凋落无数,铺的一地白花花的残花,没有了那碾冰为土玉为盆的风姿。
    当我一把推开木门时,天觉正在颂经,见我架着山鬼的突然闯入,目光闪了闪,掠过一丝慌张后站了起来。我不管他,直接把山鬼往他榻上一放,盖上被子,掖好后我直起身来,冷冷的看着她:
    “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他不说话,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山鬼,依旧不动声色。
    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他也未发出任何声响。出了院门,我跨上赤豹,喝道:“虎子,走!”赤豹一脸哀怨,不知是因为放不下心山鬼还是因为我管它叫虎子。我伸出手,又在它脑门狠狠的盖了一下,此时要把他留下来,不是坏人好事么?赤豹被我拍的狠狠抖了抖脖子,想要耍威风,却又看我扬起的手,只得呜咽了一声,乖乖的跃了起来……
    一路上,我心中都在哀哭,不知道我捐的那些钱积得那些功德够不够抵偿我坏高僧道行这一项罪……呜……我不想下地狱,回头还是叫上周上治,再多捐些吧!

    刚落下院子,便瞧见了正勿勿推开门的邱君竹,还有他一张极臭的脸。他看见我,便气急败坏的走到我身前,拉着我前后看了看,见我没事才松了口气,责备的问道:“你去哪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我奇怪的望着他:“你问清浅便知我去哪啦?怎么,你没问她?”邱君竹顿时泄了气。我乐呵呵的看着他觉得他这一副关心则乱的表情真是可爱!

    我怀着坏人道行的挣扎与救人姻缘的满足在家闲养了两天。
    胡八道来缠我问胡白白投胎之事的这晚,久不见的杨叔启竟现了身。
    此时正摆弄着胡八道新移来的一株兰草。胡八道在一旁腆着脸看我,轻轻的扭着自己的衣角,我一边提着这株根部还带着山涧溪水的兰草,一边心里想着,怎么去寻一方奇石,盆里置了,再将兰草植上,才够风姿。
    一转头,便见着了胡八道的欲语还休,我叹口气:
    这投胎一事,我只能询问杨叔启,只是近来他不来探我,我也无从问起。
    话音未落,杨叔启的声便传来:
    阿繁可是怪我,许久未来看你?
    看着他慢慢浮现在空气中,我抿嘴一笑:
    早知一说你名姓你便出来,我早就唤你了呀。
    杨叔启一边带笑坐下,一边接过我手中的兰草,看了起来。我轻轻向胡八道眨眼,示意他先离开,我替他问胡白白的事。
    胡八道这会简直像看到了亲爹,一看我的眼神,愣了愣,也顿时明白,喜滋滋的又搓了搓衣角,边手足无措的和杨叔启道了别,边掀帘子出了门去。
    杨叔启一看胡八道走了出去,便抬起头来看我,嗔怪的口气,说道:
    你呀你!
    杨叔启自然知道我将胡白白的事揽上了身。所幸投胎何处并不是件十分保密之事,他也能相告。只是说起这话题时,他眼中却带着一抹淘气的笑,说道:
    “这投胎何处,阿繁不如猜一猜,却是有趣的紧。”
    我听他这么说,有些疑惑,突然灵光一闪,顿时结结巴巴:
    “不会是,不会是……?”
    杨叔启笑着点了点头!我叹道:
    “你们也太……不过这倒是应了,儿女都是来讨债的呀!”
    一想到胡八道要冲着让他咬牙切齿的连生唤做岳父大人,我就忍不住和杨叔启一样幸灾乐祸的笑。这时君竹走了进来,看见叔启,目光一闪,便走身我,笑着问道:
    “这是在笑什么呢?”
    我乐淘淘的说道:
    “胡白白要投进阿绣肚子里呢,你说,可不可笑!“
    果然,邱君竹也乐了,只是他笑过后,便忍着笑意问道:
    “那你要如何跟胡入道说呢?”
    呃……

    末了,我问杨叔启道:
    “你前些日子不来看我,怕是因天觉山鬼之事吧?此时你来看我,是否他俩好事已成,你便不用受那禁锢了?”
    我刚问完这话,原本满是笑意的杨叔启竟迅速收了笑,只见他静静的看了看我,我顿时心里一慌。只见他轻声说道:
    “阿繁,山鬼一事,你还是不要再提,再问,也莫管了吧!天觉他是命定的十世高僧,注定要升这个仙的,人不能与天斗。具体如何,我不能透露,只是我怕你若再介入其间,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这事,你不要再管了好么?”杨叔启望着我,眼中竟透出浓浓的哀求意味。顿时,我的手脚都冷了。
    呆呆的一屁股坐在榻上,也不言语,发了会呆。邱君竹杨叔启也陪着我发了那会呆。
    “叔启,具体如何,你也是不会告诉我了对不对?”
    杨叔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目光中却也千言万语。我漠漠的点了点头。
    “我累了,想歇歇。”
    杨叔启叹了口气,渐渐淡出。
    邱君竹过来抱住我,我偎在他怀中:
    “君竹,他们……我,我没想到,梓归她,竟连白素贞的运气也没有。他们,他们会不会?”
    邱君竹心疼的抚着我的头发,轻轻在我额上吻了吻:
    “阿繁,也许没有那么糟,再不济,天觉他,他也是不会不管山鬼的吧?”
    “天觉?”我喃喃说道,“他会如何呢?”

    细细数来,我已数天未见过山鬼,照杨叔启之说,只怕她已不在宝莲禅寺中。我很担心她,便对君竹说:“君竹,你明日里去一回云溪后山吧,探探她在不在,问问她好不好。”
    邱君竹点头,想了想,说道:
    “不若我去那云溪后山,让连生云趟宝莲禅寺,看看她究竟在何处。”
    我点了点头。
    @小二哥的春天 87楼 2013-04-26 15:43:00
    法海要动凡心了是么:)
    我到是挺期待看胡八道拜见岳父大人的,“鸡呀鸭呀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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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想好,一边想一边写。
    @孤独漂零 89楼 2013-04-26 19:48:00
    必常来,写的很精彩,一页竟要分几次看呢,此帖日后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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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哈!
    等连生与邱君竹风尘仆仆归来,竟是两处皆不见山鬼影踪。
    “你见到天觉没有?”我向连生问道。
    连生说道:“那倒没有,天觉法师也不在寺中,小和尚们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说怕是云游去了。”

    因心里惦着事儿,便嘱着邱君竹告诉胡八道胡白白将投到阿绣腹中之事。也不知君竹是如何他说的,这位老兄缓了两天也就接受了事实,倒也还觉得这胎终归投的近,便于照顾,也还是不错的。于是后几天,就听阿绣说家中院子里竟三五不时有人投下野鸡,山兔之类。
    于是我奇怪的问胡八道,怎么不见你给我投些野味呀?
    胡八道害羞的笑笑说:“夫人高雅,咱们读书人么,当然不好如此下里巴人,还是需阳春白雪的。”
    我也笑:“读书人不用吃饭,自然也不用喝酒了,以后你就别来蹭酒了。”
    胡八道心中一慌,连忙说道:“琴棋书画诗酒花,读书人,读书人自然也是要吃饭喝酒的。夫人,夫人真是,大俗大雅!”
    被胡八道这么一闹,我突然想起一处,便是那青云峰,当年青莲修仙之处,也是我们入六道之处,山鬼或许会在那里?毕竟她在青莲在那山间度过那二十多年的美好时光。
    我与邱君竹说了此事,他点头表示赞同。说第二天便上山去瞧瞧。我想了想终不放心,说还是一道去。他看我坚持,也就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仍旧去阿绣家中寄了豆丁,邱君竹背了一大包干粮,我们向着青云峰去。临行前带了邱君竹的紫竹伞,我拿着遮个阳,躲个雨还是便宜的。
    正午太阳正烈,我手执紫竹禅伞倒也清新安逸,正欲向上攀爬,突然这青天白日里竟闪过了一道响雷,响雷过后,无数山石簌簌向下滚落,一声咆哮在山间扬起,我心里一突,是虎子!望着离我们还有遥遥的山头,我一急,也顾不得虎子是否听的见,一边喊着“虎子!”一边向上跑去。
    我尚且没跑几步,只见那边邱君竹叫到:“阿繁,你看!”
    我一扬头,居然真是虎子,它似乎听到了我的叫声,从正从山顶俯冲了下来,片刻已在眼前。我慌忙迎了上去,一不留神,被一粒滚落的小石子拌倒,还未等我站起来,虎子已是和我大眼瞪着小眼。
    虎子獠牙外翻,此刻有一道殷红的血顺着雪白的獠牙淌了下来,它瞪着我,眼中满是急切,顾不得我正坐在地上,用它的大脑袋拱着我,咬我的衣襟。
    邱君竹连忙扶起我,护着我驾上虎子,虎子一个扭身,便向山头冲去,去时山头竟接二连三的响起了一道又一道雷鸣。
    虎子拼了命的跑着,发出一声声咆哮,我死死的抱着虎的脖子,眼里渗出了泪花。它双粗双硬的毛扎的我的脸生疼,此刻又怎顾的上,不知道在山头的山鬼如何了,竟连一向硬气的虎子都出了血!
    邱君竹在背后紧紧的抱着我,双手将我的腰箍的生疼。
    远远的,山头似乎不止一人,锦狸们有的在半路迎着我们,有的正在那群陌生人之间上跳下窜,用牙嘶咬着他们脸上手上的皮肉,有几只被一甩手狠狠撩开时,却只是抽搐了一两下,便失去了声息,像一团被扔在地上的破布。
    我竟,第一次,见到了天人!只是,居然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那手执巨蛇的天将正狠狠甩开一只锦狸,他手中的巨蛇也张开长着尖牙的大嘴一口吞下了一只锦狸。虎子一抖身躯,迅速将我们放下,便一声哆嗦冲上去咬上巨蛇,那而巨蛇竟突受虎子一击并无半点伤痕,一扭头用巨大的身躯缠上虎子。
    我透过虎子与巨蛇纠缠的身影看到它们身后,山鬼犹如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那绝世容颜的唇畔此刻正喷出一大口鲜血。而在她的身后,手持琵琶的天将正挥动手中乐器,空气中仿佛藏着利箭被挤压着弹向山鬼,逼着她步步向后退去。
    而天空中,那抹白云后,探出一只长着尖尖鸟嘴的脸,手里持着两只铜锤,身后是两只扇动着的大翅膀,此刻正舞动着一道道闪电照着山鬼脑门劈下!

    为镇一只小小山鬼,天界竟出动了两尊天王,一位雷神!
    我咬着手指,不知所措,低头一看,发现手中竟握着紫竹伞!
    慌忙冲向邱君竹,将手中的伞塞给他:
    “快,快,你去,去护着梓归!”邱君竹接过伞,飞快撑起,顿时隐了身形,不到片刻,那边的山鬼突然也隐没了,一时间,周围全都安静了起来!
    前方的两尊天王转过了身来,盯着我,而云头上的雷神手中还持着铜锣,威风凛凛的站着,此时也高高在上的藐视着我。
    巨蛇回到了天王臂上,虎子在我身边粗粗的喘着气,还有两三只锦狸孤零零的围着它。
    虎子口中流出的血沫越来越多,我迎着前方天上的视线,吓的浑身发抖,却只能把发着抖的手放在虎子头上,口中哆哆嗦嗦的说:“虎子别怕!”
    我想虎子要是能说话,此刻必然会白我一眼,回道:“谁怕了,明明是你怕!”
    是,我怕,我好怕。
    巨蛇一个猛进,那信子几乎扫到了我的脸,我吓得抱住了虎子,眼角余光看见邱君竹和山鬼的身影同时出现了那一瞬间:原来是邱君竹把紫竹伞塞给山鬼,欲出来救我,却忘了,紫竹伞仅在他手中才得作用。
    这个间隙,又一道天雷劈下,我慌忙喊到:“回去!”
    邱君竹顿时疲罩住了身影,他们又消失了。
    虎子用它那长着倒刺的舌头舔着我,似乎在安慰我让我别怕,我被舔的生疼之时突然感到它浑身毛发一立!
    我轻轻抬起眼,看到一双精致的厚底云靴鞋停在了我眼前。
    我吸了口气,此时害怕已无用,我直起了身子,放开虎子,仰头看着这执蛇天王,巨蛇在我面前游走,那黄色浑浊的眼神地碌碌的盯着我。
    “小小花神,竟敢坏天界大事”
    天王声响如雷,听得我浑身一颤。当我正欲回答,却突然发现自己被纳入了伞中,原来是君竹与搀着山鬼移到了我身边,将我纳了进来。
    一时间,伞内拥挤无比,我挤在山鬼和邱君竹中间,紧紧贴着山鬼,君竹在我身后抱着我,伞内雨声哗啦啦的响,却是伴着火花噼里啪啦的响起。
    我有些担心,问邱君竹:“君竹,什么声音?”
    邱君竹紧紧抱着我:“没事,可能是外面的声响。”

    我们在伞中站了也不知道多久,一动也不敢动,山鬼已陷入昏迷的状态,我一边拭着她脸上的血水,一边暖洋洋的淌着泪,心中还担忧着,不知道虎子怎样了。邱君竹半天也没有声响。
    突然,我身后他的脑袋重重的低在了我肩上,我心中一慌,叫到:
    “君竹,君竹,你怎么了?”
    没有回响!我慌忙转身,转的太急,却挤开了三人,哗啦啦他们两人都倒了下来,分别向我两侧倒去,紫竹伞也倾倒在了一边。
    我因太久一个动作,此时一动,腿犹如万针扎过,一时不稳,也一屁股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此时已是夜半,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半空之中。我们所在的那一方地,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水泡裹着,天人们早已不见了踪隐。
    混着群星耀眼的光,我清晰的看到,邱君竹背后竟是一片焦烂,用手一摸,皆是血水!原来是伞中太小,为了护住我与山鬼,他竟有大半身子都显在了外面,在天雷的炮轰中却坚持着一声未叫……
    我咬着唇,扑在他身上,呜呜呜的嚎啕:
    “邱君竹,你不要死!你不要死……都怪我……都怪我……”

    恍惚间,感身边有东西碰了碰我,我一抬头,却是虎子大大的脑袋,我一转身,抱着它的大脑袋,又止不住的哭起来。它粗厚的鼻息在我脸前,还是用舌头轻轻舔我的脸。
    这时,邱君竹的身子却动了动,他口中轻轻逸出一声:“阿繁!”
    我连忙放开虎子,跪在他面前,小心的扶起他,邱君竹半眯着眼,给了我一个虚弱的笑,说道:“没事,别哭……我不死……你别哭!”
    我含着泪拼命点头。
    @柒柒小末 95楼 2013-04-26 23:43:00
    俺的每日一游,今天早了点哈!
    -----------------------------
    哈,您早。
    @nt60266 97楼 2013-04-26 23:45:00
    俺也来顶一个

    -----------------------------
    谢谢!
    @柒柒小末 96楼 2013-04-26 23:44:00
    我说我真的不希望和尚动凡心,太老套了说
    -----------------------------
    我也没想好呢,看明天心情适不适合动情吧。即便不动情,太无情也是惹人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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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2-24 16:52:29  更:2022-02-24 17: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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