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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死人生出来的孩子,为什么叫阴生子[第1页]

作者:三只小熊2021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我出生那天是冬至,那是一年之中阴阳交替的日子。

    我爹便给我取名李阴阳……

    他是悬河上的捞尸人。

    壬戌年冬至那天,他送接阴婆过悬河对岸的村子办事儿,遇到一个溺水的孕妇。

    他当机立断地下水救人。

    人是救上了船,可怀孕的女人体虚,没撑到上岸就丧了命……

    怀孕的女人若是死了,一尸两命,那可是怨气冲天的母子煞!

    那天又是冬至,处理得不妥当,以后这悬河就别想再过船了。

    母子煞带着阴胎天天找替死鬼,下水一个就得死一个。

    接阴婆在船上就给孕妇接阴!

    那孕妇就是我娘……

    照我爹的话说,我生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半口气儿了。

    他觉得这是命,老天爷看他一辈子鳏寡孤独,撑船捞尸,所以给他送了个河胎。

    他想尽办法让我活了下来,并且收了我做儿子。

    至于我娘的尸体,在临上岸的时候被一股水浪卷入了悬河里,至此没能再上岸!

    ……

    我从小要遵守几条规矩。

    第一,我子时不能呆在河边,因为我娘舍不得我,不愿意去投胎,每到我出生的时刻,她就在河面游荡,想要拉我下水团聚。

    第二,因为我是河里出生的,算是河神开恩,赏了我一条命,所以这辈子我都不能吃悬河的鲤鱼,悬河鲤又是龙门鲤,那是河神的龙子龙孙。

    第三,若是接阴婆亡故,我要给她养老送终。

    有句话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悬河边上的人大部分依靠打渔为生。

    我爹是捞尸人,他不吃鱼,刚好和我守了一条规矩。这以至于我小时候营养不良,总是面黄肌瘦的……
    我没童年,别的孩子在嬉戏玩闹,下水捉鱼的时候,我都跟着老爹去河里头捞尸。

    只不过每一次,他都只是让我待在船舱里头,还要把帘子拉上,我什么都看不见……

    等下船的时候,他已经将尸体裹进了一卷草席或者白布,我能瞅见的,只有铁青色的死人脚,或者湿漉漉的死人头发。

    村民对捞尸人又敬又怕,以水为生的人最容易在水里头出意外,谁都不能保证,哪天不会求上捞尸人。

    对我,他们则是避而远之!

    因为他们觉得,我是河里头死尸肚子里掏出来的娃娃,不但是个阴生子,还是个水鬼胎。

    就是因为我,他们半夜都不敢下水打渔。

    甚至于晚上有人被淹死,他们也归咎在我头上,说是我娘在水里头害了人命!

    为此,全村人上我爹门前求了好几次,让他把我丢进水里头淹死,还给我娘!

    他们愿意集资给我爹买个媳妇,给他传宗接代!

    我爹当时气得火冒三丈,让他们统统滚蛋。

    再说这样的话,以后悬河里头的尸体,他一个都不捞!

    不过自那之后,我对村民们也有了惊怕之心,生怕有人害了我性命……

    因为我不会水,我爹不让我学……

    时间就这么一晃而过,我就过了二十一岁生日。
    我爹忽然破天荒地开始教我下水……

    只是他都是在大白天的时候教我,等到了晚上他捞尸的时候,只让我在岸边等着。

    不过上岸之后,他都会打开尸体让我看看。

    并且给我形容,什么是走尸,什么是竖尸,为什么男尸面朝上,女尸面朝下……

    同样还包括捞尸人最怕遇到什么尸体!什么尸体绝对不敢打捞!

    最开始我老做噩梦,人对尸体天生就有种惧怕感。

    那种冰冷,僵硬,阴翳,单看一眼,就会觉得周身通体生寒。

    甚至于在白天下河游水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水里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就这么过了一年,临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晚上的时候我爹提回来一块烧猪头,两瓶高粱酒,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

    临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才嘟囔地和我说,他这二十多年天天都数着时间,希望日头过慢点儿,过慢点儿,最好永远别到这一天,可这老天爷不听他的絮叨,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当时茫然不解,问他啥意思?

    他才红着眼珠子看着门外,告诉我接阴婆和他说过,阴生子天生阴命,想要好好活下去,一辈子不但要小心谨慎,还要过一个死劫,就是二十二岁的勘阳关!

    勘阳关那天,母煞觅儿,若是给她找见了,怕是会将我带走。

    必须得熬过去今天,母煞找不着我,才能真的一辈子安然无恙。

    本来我也喝了两杯酒,他这一番话,吓得我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我爹将卜刀啪的一下插在木桌上头,卜刀颤动不止,他通红的眼珠子里头也有了杀机。

    他让我别怕,他当了我的爹,就要管我的命。

    今天晚上就算是我娘上岸来找我,他也不能让她得了手!就算是河神要索命,他都要下水斗一斗!
    语罢,我爹就拾掇了麻绳,火急火燎地跟着村民离开。

    临了的时候,村民还瞅了我,他们的眼神充斥着厌恶和恨意,就像是我害的接阴婆跳河了一样。

    等他们消失在视线中之后,我不安地坐在门槛上头,怔怔地看着屋外。

    不消远眺,我就能看到几十米外的悬河。

    黑漆漆的水面,时而泛着月光,天上的月亮也雾隐朦胧,以至于夜色更晦暗凄冷。

    我一直都坐不安稳,脑子浑浑噩噩的。

    一直想着我爹的叮嘱,勘阳关,母煞觅儿这一茬事儿。

    我没出门,我娘找不见我,她就先害接阴婆?

    这些年,我去过接阴婆家里好几次,给她送米面肉蛋。

    她是个心肠很好的老太太,总是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说我像是她孙子。

    要是她今天被害死了,我得自责一辈子。

    还有村里头其他汉子,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时间过得很缓慢,很煎熬。

    我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脑袋迷迷糊糊,都快昏睡过去了。

    咚咚咚的声响,骤然将我惊醒。

    冷风幽幽地往脖子里灌,我浑身都是细密的鸡皮疙瘩。

    门槛外头,不知道啥时候杵着个人,吓得我差点儿没咬了舌头。

    凌乱的花白头发贴在鬓角,皱巴巴的额头满是横纹,她太瘦了,脸皮紧贴着颧骨,面无二两肉。

    眼窝深陷,仿佛眼珠子都干瘪了似的……

    “罗……罗阴婆?“我慌张无比的看着她。

    此人,赫然便是接阴婆。

    她不是溺水了吗?怎么到我家这儿来了?她没事了?

    我扶着门框站起来,揉了揉坐麻了的屁股。

    罗阴婆本来垂头看我,这会儿她视线上移,怔怔和我对视了两秒钟,忽然她笑了笑。
    平时她笑得都挺和善,今天不晓得为啥,皮笑肉不笑的,简直是诡异无比。

    “娃子,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头,不安生,跟婆婆走。”罗阴婆伸手就抓住了我手腕。

    她手冰冷得吓人!硬得就像是水里头刚捞出来的木头似的。

    这会儿我才发现,她身上湿漉漉的,水顺着头发流下脸颊,紧贴着身上的黑布衣也在渗水。

    她拉着我就往屋外走!

    我身上一直起鸡皮疙瘩,她这样子太诡异,就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一样。

    我爹又没回来……我哪儿敢跟她去?!

    可她力气大得惊人,我虽然抓着门框,但被她一拽,手一滑,整个人就被拉出了屋门。

    “罗阴婆……我不能出去……我爹……”我还没说完。

    罗阴婆骤然回过头来。

    她一张脸死板得毫无表情,比起刚才,现在更活脱脱的像是一张死人脸。

    深邃的眼眶漆黑一片,眼袋更是大得掉下来一样。

    我登时腿就软了,这哪儿还是什么活人啊……

    这一年我见了很多水里头的死尸,现在罗阴婆和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你爹在等你。”罗阴婆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就继续拽着我往前走。

    我更是吓得不轻,拼命挣脱,可是她的手就和铁钳子似的,怎么都挣脱不开。

    一路上,我就被她拖着到了几十米外,我家门口的悬河水边。

    到了河岸边,她压根没有停下,直接就要往水里头走。

    黑漆漆的水面上,漂浮着斑驳雾气。

    不远处隐约漂着一具女尸。

    她仰面朝天,头发散在水面,一身白衣染血,无比恐怖森然。

    罗阴婆拽着我从河岸走进水里头,她闷声不响地一直往水深处走。

    我都快被吓疯了,挣扎无用,我也绝望了,一点点被拽着往前,水淹没小腿,大腿,腰间……

    很快就到了脖子。

    忽然,前面的罗阴婆颤抖了一下。

    她似乎格外艰难地回过头来。

    前一刻呆板的死人脸,这一瞬间有了情绪。

    她格外恐惧,哆嗦地说了句:“娃子……上……上岸,逃!”

    骤然间,她抓着我的手松开了。

    下一瞬,她的身体簌的一下,直接没入了水中!就像是水下有个可怕的东西将她拽进去了一样!

    我骤然清醒过来,恐惧之余,猛地调转身体,拼命地朝着岸边游去!

    身后的水里头暗流涌动,不知道是啥东西跟着我,几乎紧贴着我双腿。

    我拼了命地游!

    差不多水位到腰间那里的时候,我猛地从水里头爬起来,朝着岸上狂奔,压根不敢回头!

    哗啦的水声,刺骨冰凉的河水!

    天上的冷月酷似一颗眼球,像是个无情的旁观者。

    终于我冲上了岸,压根不敢停下来,又狂奔出去十几米,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之后,我颤抖地回过头。

    水面波纹不止,月亮倒影在上头,刚才我看见的那女尸却没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近水的岸边,有一些头发飘散在水面上,得有七八团……

    我颤栗不止,呆呆地看着。

    罗阴婆,就是被它们拽下去的?

    临最后,我都快被她拖着淹死的时候,她忽然清醒那一下让我逃……

    要不是这样,我恐怕这会儿也在水底了……

    险死还生,却没有给我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只是在原地停顿了几秒钟,就拖着湿漉漉的身体,朝着我家的方向蹒跚跑去。

    现在我格外担心我爹的情况。

    他是去捞罗阴婆,可罗阴婆鬼上身来整我,他现在咋样了?
    岸边离我家就几十米,没多久我就回到了家门口。

    屋里头空空荡荡,哪儿有我爹的影子,他压根还没回来呢。

    犹豫了一下,我进屋摸了烧刀子的酒瓶,里头还剩下最后一口酒,我咕嘟灌进了嘴巴里头,随着火辣辣的灼烧感入喉,我壮胆离家,朝着码头的方向跑去。

    大概跑了一刻钟,我就到了码头。

    码头起码得有二三十个人,全都打着火把。

    水面被映射得波光粼粼的,我爹的捞尸船大概在离岸二十多米的位置漂着,上头没人。

    看大家张望急切的眼神,我就晓得我爹还没上岸……

    匆匆跑过去,我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上了码头。

    这会儿别的村民就像是看见瘟神了似的,纷纷避而远之。

    “操!涝水鬼来了!赶紧闪开点儿!”

    “李阴阳,大家都来救人,你来奔丧?晦气的要命,赶紧滚远点!”

    有几个村民怒目瞪着我,破口骂出的同时,还指着远处的方向,让我滚蛋。

    我没理他们,面色苍白地看着水里头的捞尸船。

    月光下,船头位置的青麻绳忽然散了……

    好端端的捞尸船在水面散了架,沉了下去!

    我瞪大了眼睛,眼前一黑,整个人更是直接软到瘫坐在地上。

    脑袋嗡嗡作响,只回荡着两个字儿。

    “完了……”
    捞尸人有几个规矩!

    凡是下水捞尸,必须身着青麻小褂,佩戴哀公蠱玉。

    绝不可捞处子,处女丧命是为鬼妻,相当于从河神手里头抢女人。

    一尸只能捞三次,若是三次不上岸,就决不可再捞,否则必定丧命水中!

    必须用柳木造捞尸船,船头必须用一根混合了黑狗毛的青麻绳固定。

    只要恪守规矩,那就有祖师爷庇护河神保佑,捞尸人在河里头如鱼得水。

    若是青麻绳开了,那就代表坏了规矩,祖师爷不管,河神不庇,必定困死于水下,不得上岸!

    我死死地扣着码头地面,地面铺着竹子和木板,我手指甲都快抓得翻开了。

    疼痛刺激着我清醒,我双目通红地看着河面,捞尸船的最后一块木头,都沉入了悬河水下……

    这一幕同样吓坏了河边的村民。

    “刘水鬼的船都沉了……这天煞孤星一来,害人不浅啊。”

    “罗阴婆完了,刘水鬼也完了……还有别人……”

    “操,当年就说李阴阳不是好东西,得弄死他祭河神!现在河神不满意,开始收人命了……”那些村民在恐惧之余,议论不止,同样对我谩骂不止。

    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凶厉,真当我是水里头的恶鬼,害人不浅的瘟神一样!

    我心里头压抑得都快裂开了,手指刺痛之中透着温热,不知道扎进去了多少木刺。

    我没理会那些村民。

    可我也不敢下水。

    因为我恐惧,同样也因为我爹教我捞尸人那些规矩的时候,对我千叮万嘱。

    青麻绳松开,捞尸船散架,就代表那捞尸人已经没命。

    切记不能当天下水,否则下一个,死一个。
    还没等我侥幸想完,那背影就转了过来……

    他的脸和我爹有七八分相似,浓眉,圆眼,嘴唇厚,整体却干瘦干瘦。

    在他眉毛到下巴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本来一张和善的脸,就是因为这伤疤而显得凶煞!

    侥幸破碎,我心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头似的,死死地捂着胸口,险些窒息……

    “二叔……”我艰难地喊了一声,始终是站不住了,瘫坐在地上。

    我难受得又想哭,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

    “莫哭了,哭个锤子,男人流血不流泪,你老汉看到,给你脸上两腚锤。”粗犷的声音传入屋内。

    二叔起身走了进来,他伸手就把我从地上拽起来。

    “我爹没了……他也揍不了我了。”我心里头更难受了。

    二叔叫做刘鬼手,他和我爹是两兄弟,他在差不多三十多里外的村子当捞尸人。

    这会儿我明白了,指定是昨晚的事儿传进了他耳朵里,他把我弄回家的。

    二叔的脸色很复杂,他看了我一会儿才说道:“养河胎没那么容易的,你这娃子命太阴,你老汉不信邪,非要把你养大,当年我就和他说过,他那根青麻绳是要松开的。”

    “不过这也是他的命,你莫像个婆娘一样哭哭啼啼,好好拾掇下,先跟我去把他接上岸,把丧事操办了,好好给他戴孝!”

    话语至此,二叔的声音都严厉了不少。

    “他还有事情要你做!”

    我愣了愣,茫然地看着二叔,问他是啥事儿?我爹交代过什么?

    二叔却摇头,说让我现在别多问,他该讲的时候自然会讲。

    接着他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面饼子,让我赶紧吃,吃饱了跟他去村里头讨米。

    捞我爹上岸,得先和河神上供,得要村里头的百家米,还需要三牲祭品。

    我这会儿也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胡乱地抓起来面饼子往嘴里塞。

    一边吃,我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二叔,我娘的事儿,他晓得多少,他晓不晓得,什么是勘阳关?

    我话音刚落,二叔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铁青。

    他冷冰冰地说了句:“莫要说那个死女人!”

    “她这一下子好了,害了那么多条人命!连罗阴婆都给淹死了,她恩将仇报,是要遭天谴的!”

    “还好你算是听话,没有胡乱出门……”

    二叔这话一落,我脸色也变了。

    二叔怎么会说我没出门?不是他把我弄回来的吗?

    这时候,二叔的眉头顿时紧皱,他也惊疑不定地看着我,眼皮狂跳不止。
    娃儿,哪个和你讲的你老汉出事?”二叔的语气更是透着惊疑。

    “二叔,不是你把我从码头背回来的吗……”我不安之极地开口询问,两人的声音几乎重叠……

    安静,房间里头变得极度的安静,我能够听到自己心跳咚咚咚的声音,同样也能听到呼吸声……

    二叔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条蜈蚣一般的伤疤都在微微抽搐跳动。

    他坐在木桌旁边,摸出根烟,点了之后狠狠吸了一口,又摸向了桌上的烧刀子酒瓶晃了晃。

    他皱眉放下,从自己兜里摸出来一个老白干瓶子,滋了一嘴。

    “村民通知我出事儿,我晓得你老汉青麻绳散了,啷个还敢去河边?”二叔声音发干。

    他又瞅了我一眼,明显,这会儿他头上都带了汗,继续说道:“这下还搞个锤子,你老汉白送命,你昨晚上见鬼了?”

    我心里头难受得不行,也害怕得不行,如实将昨晚上遇到罗阴婆的事儿说了一遍。

    二叔眯着眼睛仔细听,等我说完之后,他一根烟也抽完了,在地上摁灭。

    “还好这个罗阴婆,最后还有点良知,不然你就真的见你老汉了。”

    “也幸好有村民心好,把你扛回家,要不然,你娘肯定把你拖下水,你这一劫,也不晓得熬过去了没。”二叔的语气,明显透着心有余悸。

    可我心里头却压抑得不行。

    我昨晚上算是见了祟客,那女人多半就是我娘。

    按道理来说,勘阳关失败我得死。

    我昨晚上出门了,险死还生,这算是勘阳关失败了还是成功了?

    啪的一声闷响,我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是二叔将他那老白干的酒瓶儿顿在了桌上。

    “先把你老汉弄上来,我带你去见鬼婆子,问问她情况。”语罢,二叔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我赶紧跟上了他,出了家门。
    刺目的阳光在头顶照射着,远处的悬河静静流淌,就好像昨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二叔手里头提着个布包,他将其递给我。

    “我去找村长,喊他摆起桌子,花钱买三牲,百家米你去要,这个花不得钱,不然心不诚。你老汉上不来岸。”

    “好生说话,一定要弄来百家米,晓得不?这个我去要还不得行,你是他儿子,必须你去。”“捞尸人的最后一口饭,必须得养的儿女来讨,来喂。”二叔语气郑重,说的话也条理分明。

    我用力点点头,接过来装百家米的布包,心里头还是酸得不行。

    不多时,我们就走到了码头的位置。

    我和二叔分道扬镳,码头下面就是村尾巴,我去讨米,他去村口,找村长安排办事儿。

    村尾巴的第一家住户,偏偏是罗阴婆的。

    我走到罗阴婆家门口,院门还开着,我默默地抬手关上了院门,又往下走了十来米,到了第二家住户门前。

    竹子围成的篱笆,破破旧旧的院门,院子里头一条饿得眼睛发绿,皮包骨头的老黄狗,警惕无比地看着我,它嘴皮颤动,透着凶厉气息。

    我喊了声有人吗,声音在院子里头回荡,不过却没有任何回音。

    可灶房上头的烟囱在冒烟,这时间点,明显大家都在家里头做饭。

    我心里头更难受了,因为我晓得,他们只是不想搭理我而已。

    抿着嘴,我手用力捏着掌心,强忍着颤抖喊道:“我爹淹死在水里头,得有百家米供奉,捞尸人才能上岸,求你们给一口米。我去捞我爹。”

    回应我的,还是安静和沉默。

    手掌心刺痛,是指甲掐进了肉里,我嘴巴里头也有铜锈味儿,是牙咬得太紧,恐怕嘴巴里头也流了血。

    我直接推开了院门,往里走了两步!
    那条老黄狗疯了一样窜起,狂吠不止!

    不过它脖子上栓了根绳子,冲不到我跟前。

    我砰的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

    “千错万错,你们看不上我李阴阳,是我李阴阳的错,我爹在悬河捞了一辈子尸,不知道让多少人家死后团圆,求你们给口米,不然他就得一直呆在冷冰冰的水里头,求你们发发善心……”我声音颤抖,更是哀求。

    吱呀的开门声混杂着细碎的脚步,啪的一声轻响,我面前多了个破布团。

    我赶紧将其捡了起来,拆开之后,里头裹着一小撮米。

    我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将其放进了布袋子。

    “这年头,米金贵着呢,李阴阳,你可别偷吃!这是给刘水鬼的。”尖锐严厉的声音,从灶房门口的一个满脸麻子的女人口中传出。

    “还有,你这个丧门星,就是因为你,刘水鬼才被害死,昨天还连累死了罗阴婆和几个汉子,你真要是还长点儿心,就赶紧从村里头滚出去,不要再害人!”她说完,直接进了厨房,啪的一下关上门。

    我心里头难受得像针扎了一样,一言不发地垂头离开。

    之后讨米也没丝毫轻松,我本以为过往那些年村民的谩骂已经让我麻木。

    今天他们的言语之尖酸,才让我体会到那些年,他们始终还是碍着我爹的脸面,留了几分余地。

    临中午时讨米,我几乎讨到了晚上八点多,天都黑了才讨足全村人的米。

    尤其是有几家人,我感觉他们眼神都快把我杀了。
    因为他们就是昨晚上淹死汉子的家人。

    他们之所以给我米,也是让我必须得把人捞上来,不然的话就要我陪葬!

    村尾入村,村头出来,我紧紧攥着布包,匆匆朝着码头的方向跑去。

    天黑得吓人,头顶的月亮更是大得惊人。

    幽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刮来,钻进我四肢百骸,我冷得不停地发抖,一整天就吃了个白面饼,还没吃完,这会儿腹中饥肠辘辘的。

    不知道是我磕头磕多了还是饿的,脑袋一直晕乎乎的,也是难受得不行。

    临快到码头的时候,路边都起雾了。

    身后却传来一阵很压抑的脚步声,那脚步细碎而又急促,好似紧贴着我在走似的。

    我心里头不安,猛地驻足回头。

    在我身后却站着个人,他穿着一身黑漆漆的缎子衣,头顶着一圈儿黑布帽,脚上一双黑漆漆的大蛤蟆头鞋,一张惨白的脸,真的是吓了我一跳。

    “你干啥?!”我眼皮狂跳,额头上也在冒汗。

    只是他这双鞋,让我心里头发憷得不行……


    黑色的大头蛤蟆鞋,只有在给死人穿殓服送丧的时候,才会给尸体穿上,在农村里头,这又叫做死人鞋!

    活人是绝对不会穿这种鞋子的!

    这男人的缎子衣,黑布帽,怎么看怎么渗人。

    尤其是那一双裤子,感觉扁平扁平的,风一吹都晃个不停……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

    此时我已经忍不住想要拔腿跑了……

    “送你个东西。”这男人声音干巴巴的,不过他也在冲着我笑。
    只是这笑容很渗人,就和昨晚上罗阴婆差不多,皮笑肉不笑。

    语罢的同时,他抬起手,手里头竟然拿着一把大钱。

    月光下头,明晃晃的大钱儿反射着点点光晕。

    他伸手要将大钱儿递给我,我当时呼吸都快凝滞了。

    早些年的时候,一块大钱儿,家里头能用好几个月,即便是现在世道变了,真金白银还是一样值钱。我爹捞尸一个月,也赚不到三个大子儿,很多时候他还不要钱……

    以至于我家一直很穷,说穷得叮当响也毫不为过。

    “无……无功不受……”我话还没说完,这男人又说了句:“刘水鬼帮了我不少忙,你迟早得拿着他的家伙事,这钱你给他买口好棺材。”

    他不由分说,直接将钱塞到我手里头。

    冰凉,钱入手的那一瞬间,是凉得刺骨的冰凉,我打了个寒噤。

    再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周围雾气太大了,都快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也不晓得他往哪儿走了。

    钱沉甸甸的,我心却咚咚跳个不停,将它们装进兜里,我一手紧紧攥着布包,另一手捂着兜。

    说真的,这会儿我都忽略了他鞋子的问题,村里头还是有好人啊,至少记得我爹干过的事儿。

    而今天大部分村民给我米,都像是开恩了似的,忘了我爹是怎么帮他们家人捞尸……

    总算有人送钱,能给他买口好棺材,不然的话,我都得让他裹草席下葬……

    思绪间,我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到了码头前头。

    一眼我就瞅见了一张黑漆漆的长木桌,上头摆着三个脏兮兮的盘子,分别装着血淋淋的鸡头,鸭头,以及鱼头……

    桌子两角则是点着两根小臂粗细的红蜡烛,幽幽的火光燃烧着。前头的地面上,则是放着一个冥纸盆,里头烧着汹汹火焰,纸钱不停地被火舌吞噬。

    二叔蹲在冥纸盆前头烧纸,火光映射着他的伤疤,显得很狰狞,他光溜溜的脑袋也在反光,脸颊通红,不知道他是多喝了两口,还是被火烤的。

    “二叔,我来了!”

    我跳上码头,气喘吁吁地跑到冥纸盆前头。

    二叔瞅了一眼我手上的布包,又瞅了一眼我的脸,眉头紧皱:“一整天,你这脑袋都磕这样了?讨口米这么难?”

    我勉强笑了笑,说:“这不讨来了吗?村民不喜欢我。”

    二叔抿着嘴,淡淡地说了句:“不过是有事高高挂起,忘了你老汉都帮了他们啥。”

    “把米装空碗里头,二叔下水捞尸,你在旁边瞅着。”

    “我会先捞你老汉上来,等下瞅见我出水面了,你就赶紧喊他上岸,让他饿了上岸吃饭,吃完了回家,听明白没?”二叔语气又郑重不少,和我叮嘱。

    我用力点点头,说其实我爹教过我这个,我晓得是什么规矩。

    二叔嗯了一声,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摸出来那酒瓶子,咕嘟咕嘟,最后半瓶子酒全都下了肚儿,脸上红晕更浓郁。

    走至码头旁,他直接跳下船。

    他的捞尸船正停靠在码头边缘,黑漆漆的木板船,前头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绳子,这就是混了黑狗毛的青麻绳。

    他嗬了一声,直接撑起船桨,朝着前方划去。

    “二叔,差不多在二三十米的位置沉的船!”我扯着脖子喊了一声,在码头上都形成了回音,响彻不断。

    不多时,二叔的捞尸船就到了位置。

    他停船之后,便一个猛子直接扎进了水里……

    之后便是安静,只有水花拍着岸边发出来的浪声。

    我估摸着得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水面还没有其他动静……

    正当我心慌意乱的时候,水面忽然破开了一道浪花,一颗光溜溜的脑袋钻了出来。
    我大喜,正准备喊我爹上岸的说辞。

    可二叔他肩头上绳子好端端的,双手浮在水上,空落落的,既没有拽着绳子,也没有夹着尸体……

    当时我心头一窒……没捞上来?

    二叔差不多在水面上停了小半刻钟,他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这一次,我心里头就压抑了不少……

    捞尸人捞同一具尸体,只能够捞三次,要是三次上不来,就绝对上不了岸,还会搭上捞尸人的命。

    这第一次不成,已经让我心悬了起来,呼吸都很压抑。

    差不多又过了得有一刻钟,水面又有了水花……

    我心咚咚咚直跳,眼巴巴地张望着。

    片刻之后,二叔的光头再一次探出水面,他面目都透着狰狞,肩头缠着的绳子,几乎都要陷入肉里!他速度极快地上了捞尸船,卯足了力气,拼命拽绳子!

    绳子绷得笔直,他这是缠着我爹的尸体,在拽尸出水?!

    我刚想到这里,忽然“嘣!”的一声脆响。

    这声音穿透了夜空,太过清脆。

    绳子直接就断了……嗖的一下,断掉那一截直接缩进了水里头……

    “操!”船上传来二叔的骂声。
    我脸色也变了。

    第二次捞尸……竟然也失败了!?

    要是进行第三次捞尸,那就是搏命了……

    二叔站在船头上,他死死地盯着水面,明显他很愤怒,不过他却没有再跳下水。

    我这会儿也慌得不行,我哪敢让二叔继续去赌?!

    可我爹不上岸,就得一直在水里头泡着,那种心理就别提有多煎熬……

    就在这时,二叔却忽然撑着船往岸边来了。

    半刻钟,捞尸船靠了岸,他骂骂咧咧地说道:“水底下有东西,你老汉都要上来了,又把他扯了下去!这一拽,搞不好要化煞,操。”

    “我娘?”我心里头咯噔一下,不安地问道。

    “啷个晓球得,不像是一个东西……还有,你老汉不是淹死的。”二叔的面色忽然一凝。

    “不是淹死的?”我更是惊疑不定起来。

    “嗯,他胸口插了把匕首,按道理来说,他和接阴婆都应该是你娘拖下去的才对,结果胸口来了一刀,我没听过溺死鬼拿刀子戳人的。”二叔微眯着眼睛,语气透着杀机。

    我身体也微微发抖了,死死地捏着拳头,红着眼睛说道:“有人害了他?”“这话讲不清楚,尸体没上来,都是瞎猜,这最后一哈是不敢去捞了,我不得行。”二叔又摇了摇头,声音中透着无力。

    “我去,我爹教过我捞尸,我都晓得咋办!”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去个锤子!去找死?!还不晓得那个死女人是不是在下头等你,等见过鬼婆子了再说。”

    二叔抹了抹光头上的水,他催促我去收起来百家米,先回家去。

    他也去拾掇了三牲祭品,一股脑地倒进了悬河里头。

    同样他将长桌灵案那些,全都推下去了水。

    三牲是拿去祭拜河神的,百家米才是给我爹的,祭过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得全部送给河神。
    我也将装米的布袋子收起来,跟着二叔往家里头走。

    他说的话我明白,他的担忧我也清楚,他没本事捞我爹,言外没说的,当然还有怕死。

    我也怕死,可我不能看着我爹受罪。

    不过同样的,我也不能白白去送死,要是这一劫我没过去,下了水,怕就是自投罗网了。

    “鬼婆子是谁,她晓得我的事情?”一边走,我一边问二叔。

    “死人的事情,她全部都晓得,当年就是她和我说的,你老汉养河胎,肯定要死。”二叔回答我。

    我身体又是一僵,低下头,心里头更难受了。

    二叔接连说了两次我爹养我的事儿,当年他就晓得养我是这个下场,却还是把我留下。

    他这是硬生生拿命换了我的命……

    差不多十几分钟后,我们回到了我家门口。

    我问二叔,啥时候去找鬼婆子?能不能连夜去?

    二叔打了个寒噤,还阿嚏了好几下,告诉我他下了两次水,伤了阳气,走不得水夜路了,鬼婆子得去河对岸找,今晚上先睡一觉,等明儿中午他晒足了太阳再出发。

    语罢,二叔推门进了屋,他自顾自地走向我爹的房间。

    我去了自己的屋子,不过这会儿我无心睡下,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外头发神。

    夜色漆黑幽冷,安静下来,我心里头就落空得不行。

    脑袋已经有些胀痛,我用力呼吸了几次,强行迫使自己躺下。

    我晓得,我要是休息不好,那谁来给我爹料理后事儿?脑袋刚枕在了枕头上,我就感觉到被硬物硌着。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结果摸到的是个冰冰凉凉的物事。

    顺手将其拿了出来,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我手中的是一块黑漆漆的玉佩,质感格外地厚重。

    粗看只是一块黑玉,可细看下来,其上雕刻了不少浮雕图案,层次分明!

    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上,独木船迎浪而上!

    口中咬着卜刀,肩头缠着青麻绳的捞尸人,弓腰握拳,摆出准备搏斗的姿势!

    河流之中,浮浮沉沉的尸体,凶魂,张牙舞爪,像是要将其拖下水!

    这是捞尸人的凭借,下水必定贴身的蠱玉……

    我爹下水,竟然没带蠱玉,还放在了我枕头下面?!

    我忽然晓得,为啥他会在水里头出事了……

    没带蠱玉,还去下水,这不但破了祖师爷的规矩,也不受河神的庇佑啊!

    我死死地握着玉,翻身就从床上下去,跑出房间,我穿过堂屋要去二叔那边。

    我得告诉二叔这件事儿。

    不过刚走到他门口,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就传入耳中。

    这声音格外急促,敲得正是我家的屋门。

    我猛地一下顿住了脚步,警惕地回头:“谁?”

    “人。”门外就传来一个字,不过声音,却隐隐有些熟悉。

    我眼皮微跳,这算哪门子回答?人?大半夜敲门的,还能有鬼不成……

    想到这里,我心里头却又咯噔了一下。

    不自然地走到门口,我透过门缝往外看。

    屋外站着个男人,他穿着黑漆漆的缎子衣,头顶着黑布帽,脸色白得吓人。
    这不正是之前给我送大钱儿,让我给我爹买棺材的那人吗?

    我悬着的心稍微落了点儿。

    这人是怪了点,还穿死人的蛤蟆鞋,不过他人当真是不错。

    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门拉开。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笑了笑。

    说真的,他的脸太白了,这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上去着实渗人。

    “哥,进来坐坐?”我极力驱散心头多余的念头,并且打算好好感谢下这人。

    “不坐了,有事。”他眼神很怪异,忽然冲着我抬起手。

    那动作,怎么像是要掐我脖子?

    我被吓了一跳,正想要后退。

    忽然,一个愤怒的骂声从后面传来。

    “操!什么鬼!大半夜摸人门,棺材板不要了?!”顿时,那男人的脸忽然阴沉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看着后方,视线刚好从我肩头那边过去。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忽然,我家的门砰的一下,竟然自己关上了……

    这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发生!

    房门闭合的最后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回到了我的脸上。

    那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让我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

    我紧捏着衣角,身体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脚步声近至身旁,二叔擦身而过,一把推开了门!

    不过此时,屋外空空荡荡,早已经空无一人。

    清冷的月华映射而下,二叔脸上的蜈蚣疤分外狰狞凶狠,一双圆眼锐利无比,往外左右扫视。

    这会儿外头没雾气了,我心头也咯噔一下。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人跑去哪儿了?

    “大半夜的,啷个随随便便就开门,你晓得外头是啥子东西?要闯鬼。”

    “黑黢黢的死人衣,鞋子都是蛤蟆脑壳,你认不到?你老汉没教你?”二叔回头看我,声音透着严厉。
    这不正是之前给我送大钱儿,让我给我爹买棺材的那人吗?

    我悬着的心稍微落了点儿。

    这人是怪了点,还穿死人的蛤蟆鞋,不过他人当真是不错。

    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门拉开。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笑了笑。

    说真的,他的脸太白了,这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上去着实渗人。

    “哥,进来坐坐?”我极力驱散心头多余的念头,并且打算好好感谢下这人。

    “不坐了,有事。”他眼神很怪异,忽然冲着我抬起手。

    那动作,怎么像是要掐我脖子?

    我被吓了一跳,正想要后退。

    忽然,一个愤怒的骂声从后面传来。

    “操!什么鬼!大半夜摸人门,棺材板不要了?!”顿时,那男人的脸忽然阴沉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看着后方,视线刚好从我肩头那边过去。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忽然,我家的门砰的一下,竟然自己关上了……

    这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发生!

    房门闭合的最后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回到了我的脸上。

    那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让我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

    我紧捏着衣角,身体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脚步声近至身旁,二叔擦身而过,一把推开了门!

    不过此时,屋外空空荡荡,早已经空无一人。

    清冷的月华映射而下,二叔脸上的蜈蚣疤分外狰狞凶狠,一双圆眼锐利无比,往外左右扫视。

    这会儿外头没雾气了,我心头也咯噔一下。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人跑去哪儿了?

    “大半夜的,啷个随随便便就开门,你晓得外头是啥子东西?要闯鬼。”

    “黑黢黢的死人衣,鞋子都是蛤蟆脑壳,你认不到?你老汉没教你?”二叔回头看我,声音透着严厉。
    我身体一僵,然后告诉他,我爹没教我这些东西,只是教我怎么游泳,怎么认尸体。

    不过我听村里头人说过不少事儿,晓得蛤蟆鞋是死人鞋。

    只是刚才那人的确不坏,我才没多想,只是觉得他穿蛤蟆鞋有些奇怪。

    二叔眼神疑惑,皱眉让我说清楚,不要弯弯绕绕的。

    我小心翼翼地从兜里头摸出来那一把大钱儿,如实告诉二叔之前在路上发生的事情。

    二叔听完了,啪的一把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他额头上都冒汗了,说我闯了大祸!我心头更是不安了,问二叔是什么意思?

    二叔背着手,来回在门口踱步了好几下,他才摇头:“你爹糊涂,啷个该说的不和你多说点,咱们搞捞尸这一行,吃死人饭,最忌讳几件事儿。”“晚上走夜路的时候莫回头,睡觉的时候鞋尖莫朝着床,来历不明的财不能收……要是动了不该动的财,就得招惹上不该惹的脏东西,你收这么多钱,这死人缠上你,也不晓得想搞什么鬼!”

    “死人?!”我心里头更不安了。

    二叔瞪了我一眼,道:“他都要掐你脖子了,你还没反应过来?!”

    我哑然失声,回想刚才那动作,他当真是在掐我脖子,我一阵心有余悸。

    好在二叔忽然喊那一嗓子,把他惊跑了……

    “那二叔,现在咋整?把钱丢了?”我问二叔。

    “丢了也没求用,他已经缠上你了,不过莫名其妙送这么一大笔钱,也不晓得他要干个啥,明儿见了鬼婆子,一并问问。”二叔摆了摆手,说完之后,就示意我去睡觉,不要再起夜,就算是有尿也憋着。

    我心里头隐隐有了种惶然感,不过我并没马上回房间,将那把大钱儿揣回去之后,将蠱玉摸出来,递给了二叔。

    二叔明显愣住了,他抿着嘴一言不发。

    不需要我说,捞尸人下水不带蠱玉是什么结果,二叔比我更清楚。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老汉不带蠱玉,可能就是没带着上岸的打算,他胸口插那把刀子却怪得很,问了鬼婆子,把你老汉弄上岸,再说别的。”语罢,二叔竟然直接将蠱玉挂在了我脖子上头,他拍了拍我胸口,转身进屋,回我爹的房间了。

    我怔怔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拉上门回屋。
    之后便是一夜无话,也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我精神好了不少,心里头的难受也压下去许多。

    去了堂屋,二叔正在对付一碗大碴子粥,一小碟花生米,手旁一瓶白酒,时不时滋一口。

    桌对面还放着另一碗粥,正在冒着热气儿,他用眼神示意我赶紧喝粥。

    我也饿了,端起粥碗,顾不得烫嘴,大口大口地喝着。

    两人一样沉默,屋子里头就很安静,只有呼啦啦喝粥的声响。

    不过一碗粥还没喝完,外头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我愣了一下,刚抬起头,砰的一声,我家的房门就被踹开了。

    外头起码站着有十来个村民。

    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胳膊上都缠着白绫,每个人脸上都透着悲怆,眼中也透着愤怒。

    当头的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面无二两肉,薄唇,单眼皮。

    他厉声质问道:“李阴阳,我弟弟的尸体呢?!”“昨天说好的,给你百家米,你必须得把人弄回来,你只管刘水鬼,不管其他被你害死的人?”

    我面色微微一变。

    后面的村民也都纷纷质问出声,那架势,我感觉他们都要把我拽出去,去河边捞尸了。

    只是我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咋开口。

    这些人凶没错,可他们家里头的确死人了……罗阴婆落水和我娘脱不开关系,那些壮汉的死也就和我脱不开关系……

    啪!

    二叔的碗重重落在桌上,他扫了一眼村民,说道:“我哥也没捞上来,这水里头有东西,你们不是不晓得,你们就是把阴阳拖到河边,让他下水,人也捞不上来,甚至可能以后都捞不上来。”
    村民们对我二叔,还是有点儿怕的,毕竟他和我爹都同为捞尸人,刘鬼手的名号也不小。

    “话都是你们说的,你们说捞不起来就捞不起来?……万一你带着李阴阳跑路了咋整?”那瘦瘦高高村民明显是硬着头皮在说,其余村民眼中也都是怀疑和警惕。“没错!你们要是跑路了,我们找谁去?”

    “李阴阳本来就是个丧门星!这些年都溺死多少人了,还不是因为他?”“现在出这么大的事儿,他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我心里头堵得慌,格外难受。

    “我不会跑的。”我抿着嘴,起身走到门口,正对着村民。

    “信你李阴阳的话?那全村人都得死绝了!”其中一个村民,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他伸出手,一把就抓住我肩头。

    “走!马上去河边!要么你把人拉上来,要么你就去死!”他神情更为激动愤怒。这一下同样引燃了其他村民的情绪。

    其他人也一并动手,我起码被七八只手一起拽着衣服。

    二叔一拍桌子,陡然起身。

    我也心慌得不行,用力挣扎后退。

    嘶拉一声,本来就打了不止一次补丁的衣服,直接被拽得四分五裂。

    又是哗啦一声轻响,清脆的碰撞声中,我兜里头那一把大钱儿,四散而落!一半落进了我家,另一半洒到了那些村民的脚下。

    我趔趄后退,脚步蹒跚得差点儿摔倒,最后被二叔用手搀扶住。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村民都愣住了。

    他们都呆呆地看着地面。

    下一刻,他们眼中迸发的就是贪婪,紧跟着就是疯抢!

    我面色发白,二叔则是将我拦在了身后,冷冷地看着村民抢钱。

    差不多得有一刻钟,村民们开始是抢,之后连我家的墙根儿都摸索了一遍,一群人这才重新站在一起。

    “李阴阳,你这人果然不地道。”那瘦高瘦高的村民,舔着嘴唇瞪了我一眼。

    他手里头紧紧攥着得有三四枚大钱儿,紧得指关节都在发白。

    “没错,身上那么多钱,竟然都不拿出来?害了人没让你偿命,你有钱总该赔钱!还要藏着掖着!”其余村民也谩骂不止。

    我脸更白了,这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我咬着牙说道:“这钱,你们不能动。”钱是死人钱,我拿了都要被死人惦记,这些村民碰了,不也得倒霉?
    我这话一落,那些村民动作都几乎一样,要么往裤腰里塞钱,要么往兜里装。

    “不能动?放屁!害人赔命,不赔命就赔钱!这些就是利息!今儿我先给你李阴阳一点儿脸,回头你要是不把尸体捞上来,这事儿没完!”又有一个村民甩下一句狠话,匆匆地转身从我家里头跑了出去。

    其余村民也七嘴八舌,大概说得也差不多,说给我几天时间,再上门讨尸体。

    也就片刻之间,十几个村民都跑得没了踪影……

    我身体微微发抖,我很清楚,他们是不想把钱还回来。

    对于这些大钱儿,我倒是不心痛,只是这当真是死人钱……

    “二叔……这咋整……”我不安地问二叔。

    二叔皱着眉头,说道:“这年头大家都穷成了鬼,饿成了鬼,钱就是命,都让人攥手里了,你就是说这是杀人抢来的,他们都不会还。我们整不了。”

    “事不宜迟,先找鬼婆子。”

    语罢,二叔回头把剩下的粥喝完,又问我有没有要拾掇带着的东西。

    我说没了。

    他又让我去翻一件衣服出来穿上。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也没了……我低头看地上那些碎布片,心里头更难受。

    “你老汉硬是,捞尸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必须收真金白银捞尸的主儿,硬生生让他成了悬河里头白干活儿还要遭人骂的苦力,先走,回头二叔给你添置。”说着,二叔拍了拍我肩头,走出屋外。

    很快我们就到了码头边儿上。

    此刻能看到悬河面上漂着不少船,河边还是有人在晒网和补网,即便是村里头出了事儿,打渔是谋生的手段,大部分人户依旧在干活儿。

    上了二叔的捞尸船,他让我坐在船舱的竹棚子里头,他则是在船尾撑桨。

    这一幕和过往何其相似,我爹每次都这样带我上悬河。

    我抱着双腿,怔怔地看着河面波涛,看着那些渔民撒网捕捞,想到我爹,我忍不住又想哭。

    就在这时,我余光却忽然发现,船身右侧水面似乎有一个阴影……

    就像是船挂上了什么东西,我们一直在拖着它走似的……

    下意识地,我就躬身出了船舱棚子,瞅着右边水面去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我脑瓜子都嗡的一下!

    此刻阳光通透,能看得清楚。

    这是一个竖着漂在水里头的尸体,她身体微微倾斜靠着我们船,蓬乱的头发散开,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小手……

    随着水波,她时不时地冒出小半张脸露出水面,铁青的死人脸皮,紧闭着的双眼,出水之后紧贴在额头的碎发,别提有多恐怖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溺尸……
    我这话一落,那些村民动作都几乎一样,要么往裤腰里塞钱,要么往兜里装。

    “不能动?放屁!害人赔命,不赔命就赔钱!这些就是利息!今儿我先给你李阴阳一点儿脸,回头你要是不把尸体捞上来,这事儿没完!”又有一个村民甩下一句狠话,匆匆地转身从我家里头跑了出去。

    其余村民也七嘴八舌,大概说得也差不多,说给我几天时间,再上门讨尸体。

    也就片刻之间,十几个村民都跑得没了踪影……

    我身体微微发抖,我很清楚,他们是不想把钱还回来。

    对于这些大钱儿,我倒是不心痛,只是这当真是死人钱……

    “二叔……这咋整……”我不安地问二叔。

    二叔皱着眉头,说道:“这年头大家都穷成了鬼,饿成了鬼,钱就是命,都让人攥手里了,你就是说这是杀人抢来的,他们都不会还。我们整不了。”

    “事不宜迟,先找鬼婆子。”

    语罢,二叔回头把剩下的粥喝完,又问我有没有要拾掇带着的东西。

    我说没了。

    他又让我去翻一件衣服出来穿上。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也没了……我低头看地上那些碎布片,心里头更难受。

    “你老汉硬是,捞尸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必须收真金白银捞尸的主儿,硬生生让他成了悬河里头白干活儿还要遭人骂的苦力,先走,回头二叔给你添置。”说着,二叔拍了拍我肩头,走出屋外。

    很快我们就到了码头边儿上。

    此刻能看到悬河面上漂着不少船,河边还是有人在晒网和补网,即便是村里头出了事儿,打渔是谋生的手段,大部分人户依旧在干活儿。

    上了二叔的捞尸船,他让我坐在船舱的竹棚子里头,他则是在船尾撑桨。

    这一幕和过往何其相似,我爹每次都这样带我上悬河。

    我抱着双腿,怔怔地看着河面波涛,看着那些渔民撒网捕捞,想到我爹,我忍不住又想哭。

    就在这时,我余光却忽然发现,船身右侧水面似乎有一个阴影……

    就像是船挂上了什么东西,我们一直在拖着它走似的……

    下意识地,我就躬身出了船舱棚子,瞅着右边水面去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我脑瓜子都嗡的一下!

    此刻阳光通透,能看得清楚。

    这是一个竖着漂在水里头的尸体,她身体微微倾斜靠着我们船,蓬乱的头发散开,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小手……

    随着水波,她时不时地冒出小半张脸露出水面,铁青的死人脸皮,紧闭着的双眼,出水之后紧贴在额头的碎发,别提有多恐怖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溺尸……
    顿时,我心头松了一大口气。
    去年一年,虽然我爹没让我晚上下水捞尸,但是他捞过的尸体我都见过,并且他还和我讲过不同的尸体。

    这种直立在水中,只是头发飘在水面,时不时探出头的,叫做竖尸!

    竖尸不简单是尸,还是一种煞!

    一般情况下,捞尸人见到这种尸体,转身就得走。

    因为竖尸基本上都是死后有怨气不散,形成了煞之后,就成了死倒。

    它们终日在河中飘荡,像是在水中行走,找人伸冤。

    只要将它们打捞起来,就必须得负责帮它们化解冤屈,否则的话,就会被报复。

    捞尸人只是替主家捞尸,拿钱办事儿,基本不愿意自己招惹麻烦,替鬼申冤。

    并且死倒这两个字儿,含义更深。

    竖尸上岸,也不会倒下,必须要害它的人死了,尸体才会倒地!

    我心头咚咚直跳,转身抬手,冲着二叔打了个招呼。

    我用的手势是屈起小臂,往前甩手掌,这是捞尸人相互之间传讯的手法,表示有危险,速离!

    二叔只是瞅了我一眼,他撑船桨的动作就快了许多!捞尸船也加快了速度往前而去。

    不过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具死倒就像是粘上了似的,我们船变快,它竟然漂得也快,水上那一捧头发,更是散得更开!就像是在追着我们似的!

    我眼皮狂跳。

    死倒跟着捞尸船,这就是要求着捞尸人给它办事儿!

    现在二叔要帮着处理我爹的事儿,咋可能给它捞尸?况且这本身还是禁忌!

    我低头,迅速在船内扫过,很快就找到了在船身边缘放着的一根长竹竿。

    伸手快速将竹竿抽起,因为速度快,还有竹竿够长,发出呼哧的破空声。

    在竹竿握手的地方,缠着一圈染成黑色的布。

    手紧握在布上,抓得格外地紧,我毫不犹豫,直接用竹竿头戳向那一团黑漆漆漂浮在水面的头发。

    触碰到的瞬间,就是一股死沉死沉的感觉,竹竿都被杵得弯了起来。

    我用力往前一推,那死沉沉的感觉往下而去……

    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将竹竿抽出水面,我甩了甩上头的水,再将其收回来,放置在原来的位置。

    这叫做挑尸竿,捞尸人在打捞尸体的时候,难免遇到水面有藤蔓杂草,这根杆子就是清除那些障碍的,同样,如果遇到了浮尸,可以直接用挑尸竿将其拉到船边,然后再捞尸上岸。

    我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船侧水面,那死倒被我戳开之后,就没有再出现了。

    二叔撑船的速度很快,转眼间,我们已经过了河中心,接近了对岸的岸边。

    不多时,入眼便是河岸的平地,这对岸和我们村边的码头不一样,这里没有码头,不过水位要浅很多。

    船身一下子杵在了浅岸的沙土里,二叔放下船桨,跳下船,我也一起下船,小腿被浸泡在冰凉的河水中,我们拽着船上了岸。

    这边儿也有不少用木头竹子搭起来的架子,晾晒着渔网,有船夫在拆网上的鱼,也有妇女在整理打渔的工具,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我。

    不过这地方并不是二叔他们的村子,二叔家得在三十多里之外呢。

    虽然只是一河之隔,但是我也没来过,我爹倒是经常走动,因为这一段悬河流域的两岸,都是他来捞尸。

    我们大约将船拉上来七八米,这样的话,涨水捞尸船也不会被冲跑。

    “他们瞅你也眼生,你老汉没带你来过?”二叔松开手,喘了口气。

    我点头。

    二叔摇摇头,又说道:“鬼婆子就住在这儿,这是何家村,他“凶”的很,他知道的事儿也多。”

    明显二叔不是第一次来,他晓得路似的,一直领着我往前头走。

    从岸边进了村,狭窄的村路两旁,大多是竹子做的篱笆栅栏,零零散散有些人户养了鸡鸭,不过都瘦瘦小小的,明显没多少食儿吃。

    这村子要比我们家的村稍微大一点儿。

    约莫走了两刻钟,似是到了村子尾巴。

    周围的林木已经葱葱郁郁,这里离河岸已经很远了。

    两侧至少三五十米都没有住户,只有长得歪歪扭扭的老树,我险些都以为走进了树林子里头。

    视线之中,终于又看到一间屋宅。

    这明显要比普通村民的宅子好了不少,一圈用木桩围起来的栅栏,修筑得整整齐齐,栅栏前头还栽着桑树,绿油油的叶子,透着勃勃生机。

    院子里头还种着一颗杨树,这树年头不短了,笔直而又高大,树荫遮住了不少阳光。随着微风吹过,竟发出噼啪的声响,就像是小孩在拍手似的。

    这就让我觉得有点儿瘆得慌。

    那屋宅是青砖小瓦,足足给人家境殷实的感觉。

    “鬼婆子很有钱吗?”我问二叔。

    “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鬼婆子办事儿,也少不了金银,二叔家的房子也不错,就你老汉把捞尸人混成了快饿死的主儿。”

    “……”我闭上嘴,没再开口,我心头很羡慕,那是抑制不住的本能。

    步伐停在栅栏院门前,二叔清了清嗓子,喊了句:“刘鬼手,有事儿求见鬼婆子。”
    他就喊了这一声,就没再开口。

    安静持续了一会儿,那青砖小瓦的屋门开了,走出来个伛偻着腰身的老头。

    他年纪可不小了,起码得有七八十岁,脑袋上头发掉得差不多,已经秃噜了。

    身上穿着花花绿绿拼凑起来的衣服,腰间插着一根棍子,那棍子上头缠着不少白绫,短短的白绫条儿支棱出来,随风摆动。

    我反倒是愣住了。

    鬼婆子?鬼婆子不是个老婆婆吗?怎么是个老头儿?

    明显,二叔的神态郑重了不少。

    他微微躬身,这动作明显透着尊重。

    那老头走到了院门口,他眯着眼睛,盯着二叔看了一眼:“井水不犯河水,撑船的捞尸人,不该走鬼婆子的院门,你还带了个晦气的阴生子来,他不光是阴生子,还是个母煞缠身的水鬼胎。”

    老头的声音就像是从门缝里头挤出来一样,他语气透着不善,继续道:“你是来找茬的么?”二叔的额头上冒了汗,神色中也透着尴尬。

    我手不自然地捏着衣摆,下意识抿着嘴。

    所有人都瞧不上我……果然,到了鬼婆子这里也不例外……

    二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从兜里头掏出来了一卷布包,他将其打开之后,里头竟然放着一块碎金粒子,以及一卷发黑的烟叶。

    “我懂规矩,这碎金粒子是酬金,这卷烟叶是省城那边送来的好东西,洋玩意儿。”二叔双手将东西递给了老头。

    老头嗬嗬地咳嗽两声,感觉他喉咙就是个破风箱似的,我都怕他咳得当时就倒下去。他抬手接了过来,掂量了一下碎金粒子,揣进兜里,接着又扯了一块烟叶,卷起来成了一个烟卷儿。

    二叔速度很快,摸出来一盒火柴,给老头点上。

    辛辣的烟草味儿飘散,老头皱巴巴的脸,仿佛都舒服了不少。

    “进来吧。”老头伸手打开了栅栏院门。

    二叔在前头,我在后头。

    不过我进来的时候,院头就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我抬头一看,是院檐挂着一串铃铛,这风也不大……铃铛怎么动得那么厉害?

    不过老头倒是没停下,他一路走进了堂屋里头。

    我们跟进去之后,老头坐在了一张靠墙的椅子上,他吧嗒吧嗒地抽烟。

    我有些手足无措,站在二叔身后。

    二叔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前天夜里头,阴阳这娃子勘阳关,罗阴婆先中了招,我大哥去帮忙,都死在水里头了。”接着二叔讲了一遍细节,同样他将我告诉他的,罗阴婆还来找过我,临最后关头放过我的事儿也说了。
    最后他才讲我爹好像是做好准备不上岸了似的,连捞尸人的蠱玉都没带。

    并且他也没遗漏,说了我爹胸口上被人扎了一把刀,不像是被淹死的,并且捞尸已经两次,捞不上岸。

    停顿了一下,二叔叹了口气道:“鬼婆子,我们也是没辙,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大哥上岸?还有阴阳这娃子,勘阳关过了吗?”

    这档口,老头却没理会二叔,而是定定地看着我。

    他眼睛虽然浑浊,但是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内心都被剖析开了一样……

    “不是淹死的,确定刀扎的,对吧。”老头冷不丁地说了句。

    “对对!”二叔连连点头。

    “这娃子勘阳关过了,可也没过,刘水鬼虽死了不假,但他死得瞑目了。”老头嘴上叼着烟,他的手却按在了我的头上,又说道:“你去捞尸,就能将你爹捞上来,不过你需要注意一点,你爹教过你怎么捞尸吧。”

    我也用力点点头,不过我心头却狂跳无比。

    一来是他说我勘阳关这个,很笼统模糊,又说我爹死得瞑目,这也很不清晰。

    只是现在我最关心的是他说我能捞起来我爹尸体。

    就顾不得其他的,眼中尽是疑问。

    “嗯,那就成,含冤死的,被人害死的,失足死的,我晓得你们捞尸人各有捞法,自杀的应该也有自杀的捞法,我会给你摆个灵堂,先让你招魂,接着你再去捞尸,他就能上岸了。”

    二叔的脸色却骤然变了,他眼珠子瞪得溜圆。

    “自杀?!你说我大哥是自杀?他疯了,水里头去自杀!?”
    我脸色也变了,惊愕的看着老头。

    他的手从我头上拿下来,眼皮都垂下一半。

    “他没疯,反倒是很清醒。等他上岸你们就晓得原因了。”

    二叔神色阴晴不定,他紧紧抿着唇。

    我心里头也茫然,我爹为什么要自杀在水里呢?

    老头一杆卷叶子烟已经抽完了,他摸索着烟叶又卷了一片,叼在口中之后,便去了旁侧的屋子。

    我看向二叔,二叔像是泄了气一样,低声道:“按鬼婆子说的做。”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老头从房间里出来,他背着一个小布包,腰间还多了一把满是锈蚀痕迹的刀,他双手背负在身后,佝偻着腰背,至于之前那根缠着白绫的棒子,则是被他横握在手中。

    二叔往屋外走去带路,我紧跟着他身旁。

    很快我们就穿过了何家村,回到了岸边。

    我和二叔重新将捞尸船推进水里,再请老头上了船,他自顾自的去竹棚船舱里坐下,点了烟抽。

    二叔去撑船,我们刚划出去不远,我就觉得有东西跟着……

    人的第六感格外敏锐,就算是从背后看人,也一定会有所察觉。

    我下意识的朝着船侧瞅了一眼,波纹阵阵的水面上,飘着一团蓬乱的头发。

    当时我心头就咯噔一下。

    下一刻,一张铁青的脸窜出水面,她只是探出来了个脑袋,就又随着水浪沉了下去……

    只不过,那团黑漆漆的头发依旧飘在船旁边。

    我抬起右手,小臂用力往前甩了两下。

    左手快速的抽起来船舱旁的挑尸竿。

    二叔撑船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捞尸船破浪前行。

    我就依照着之前那样,用竹竿杵着那团头发,狠狠往下一捣!

    呼哧一下,头发入了水,再没有出现……

    我稍微松了口气,可心里头隐约还有几分不安。

    这死倒跟了我们两次,不会下一次还出现吧?

    等我们过了河,到码头旁边停船上岸,日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浓烈,估摸着已经过了寅时。

    我正准备将刚才的事儿告诉二叔。

    二叔却驻足在岸边,他冲着河里头呵忒了一声,骂骂咧咧道:“有怨不散,滚去找人报仇,莫要拦船!没人管你的死事!”

    骂完了之后,他摸出来酒瓶子滋了一口,才和我说道:“来两回的死倒,怨气可不小,它想找捞尸人办事,阴阳你办的还是可以,推开它,这些事情我们管不起。”
    我赶紧点了两下头,二叔也注意到了,就让我稍微松口气。

    紧跟着,二叔回头,他恭恭敬敬的问老头,灵堂在哪个地方摆,啥时候整?

    老头眯着眼睛望了望日头,告诉二叔,等天黑,就在这码头上。

    此时离天黑还很久,日头大,没必要在码头上晒着。

    我和二叔领着老头回了我家。

    二叔和老头交涉了一会儿,大概讲的都是灵堂要用的一应物事,我本来想帮忙一起去准备,可二叔又说我和村民不对付,让我去,怕是等半夜都弄不齐活儿。

    他从家门走出去之后,屋子里头就只剩下我和老头两个人了。

    我待在房间的角落出神。

    老头则是一杆接一杆的抽烟,忽然他侧眼瞅了我一下,道:“来一根?”

    我赶紧摇了摇头,说我爹不让我抽。

    老头笑了笑,不过他皮皱巴巴的,几乎贴着肉,笑起来也怪渗人。

    “你晓得,为啥水里头会有东西跟着你不?那不是她找捞尸人办事那么简单。”

    “为啥?”我茫然不解。

    “你是阴生子,大阴之命,本该是个鬼,它们当你是鬼,才跟着求你。”老头说着又咳嗽了起来,脸都快涨红了。

    我却听得瘆得慌。

    “刚才那东西,还会来的。”老头哆嗦着手将烟塞到唇间,他吸了一口,仿佛才止住咳嗽。

    “那是死倒……捞尸人决不能帮死倒,给鬼伸冤是忌讳,要命的……”我咬着牙解释。

    老头不讲话了,他眯着眼睛看门外。

    我也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的待着不动。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边儿的日头成了暮色将至,二叔总算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不过他手里头并没有拿什么东西,只是满脸通红,明显是累得不轻。

    “鬼婆子,齐活儿,我让村长去摆灵堂了。”

    “马上就要天黑,你看啥时候过去?”

    老头瞥了我一眼,道:“拿一样你爹的衣服,跟我走。”

    我赶紧起身,去了我爹房间,从他床头翻出来了一件皱巴巴的汗衫,夹在腰间。

    跟着老头和二叔去码头。

    今儿天边没有火烧云,夕阳孤零零的在天边挂着,缓慢落下。

    朝霞代表着月朗,若是没有,怕是晚上得下雨。

    下雨天并不利于捞尸……

    约莫一刻钟后,我们来到了码头。

    一条得有快两米的长桌,上头摆着三个大托盘,其中分别盛着猪头,牛头,还有羊头……

    明显,这三个牲畜都刚宰杀不久,托盘里头也是溢满了鲜血。

    忙活的不只是村长,还有几个村民。

    托盘后头,摆着一个灵位,灵位上边儿工工整整的刻着几个字。

    “悬河捞尸人之灵。”在灵位和托盘之间,有一个小香炉,里头点着三长两短的香,旁边则是两根大红蜡烛,幽幽燃烧着。

    至于长桌脚下则是一个冥纸盆,正烧的火焰汹汹。

    “刘鬼手,妥了。”我们刚走上码头,村长就快步走过来,和二叔打了招呼。
    我赶紧点了两下头,二叔也注意到了,就让我稍微松口气。

    紧跟着,二叔回头,他恭恭敬敬的问老头,灵堂在哪个地方摆,啥时候整?

    老头眯着眼睛望了望日头,告诉二叔,等天黑,就在这码头上。

    此时离天黑还很久,日头大,没必要在码头上晒着。

    我和二叔领着老头回了我家。

    二叔和老头交涉了一会儿,大概讲的都是灵堂要用的一应物事,我本来想帮忙一起去准备,可二叔又说我和村民不对付,让我去,怕是等半夜都弄不齐活儿。

    他从家门走出去之后,屋子里头就只剩下我和老头两个人了。

    我待在房间的角落出神。

    老头则是一杆接一杆的抽烟,忽然他侧眼瞅了我一下,道:“来一根?”

    我赶紧摇了摇头,说我爹不让我抽。

    老头笑了笑,不过他皮皱巴巴的,几乎贴着肉,笑起来也怪渗人。

    “你晓得,为啥水里头会有东西跟着你不?那不是她找捞尸人办事那么简单。”

    “为啥?”我茫然不解。

    “你是阴生子,大阴之命,本该是个鬼,它们当你是鬼,才跟着求你。”老头说着又咳嗽了起来,脸都快涨红了。

    我却听得瘆得慌。

    “刚才那东西,还会来的。”老头哆嗦着手将烟塞到唇间,他吸了一口,仿佛才止住咳嗽。

    “那是死倒……捞尸人决不能帮死倒,给鬼伸冤是忌讳,要命的……”我咬着牙解释。

    老头不讲话了,他眯着眼睛看门外。

    我也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的待着不动。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外边儿的日头成了暮色将至,二叔总算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不过他手里头并没有拿什么东西,只是满脸通红,明显是累得不轻。

    “鬼婆子,齐活儿,我让村长去摆灵堂了。”

    “马上就要天黑,你看啥时候过去?”

    老头瞥了我一眼,道:“拿一样你爹的衣服,跟我走。”

    我赶紧起身,去了我爹房间,从他床头翻出来了一件皱巴巴的汗衫,夹在腰间。

    跟着老头和二叔去码头。

    今儿天边没有火烧云,夕阳孤零零的在天边挂着,缓慢落下。

    朝霞代表着月朗,若是没有,怕是晚上得下雨。

    下雨天并不利于捞尸……

    约莫一刻钟后,我们来到了码头。

    一条得有快两米的长桌,上头摆着三个大托盘,其中分别盛着猪头,牛头,还有羊头……

    明显,这三个牲畜都刚宰杀不久,托盘里头也是溢满了鲜血。

    忙活的不只是村长,还有几个村民。

    托盘后头,摆着一个灵位,灵位上边儿工工整整的刻着几个字。

    “悬河捞尸人之灵。”在灵位和托盘之间,有一个小香炉,里头点着三长两短的香,旁边则是两根大红蜡烛,幽幽燃烧着。

    至于长桌脚下则是一个冥纸盆,正烧的火焰汹汹。

    “刘鬼手,妥了。”我们刚走上码头,村长就快步走过来,和二叔打了招呼。
    二叔从兜里头摸了摸,排出来得有四五个大子儿,交给了村长。

    村长脸上笑容更多,其余帮忙的村民也都朝着我们这边凑头。

    “成,还有啥事儿,你再找我!刘水鬼的事情也是村里头大家的事,肯定有什么帮什么。”村长说道。

    二叔摆摆手,村长才领着人离开。

    我心里头却不太是滋味儿。

    他们压根没那么觉得,只不过是二叔给的钱多而已。

    天,完全黑了。

    老头来到了灵案之前,他伸手将我爹的灵位拿了起来,左手则是在那些托盘里头来回沾了沾,整个手已经浸满了血。

    接着他将三牲的血涂抹在了灵位上。

    好端端的灵位,顿时变得血淋淋的,阴气森然。

    尤其是我爹的名字,就像是要从灵位中跳出来了一样。

    他将灵位重新摆放回去。

    忽然他冷不丁的说道:“李阴阳,你没有发现问题么?”

    我心头一紧,目光极力从我爹灵位上挪开,我摇摇头,表示啥都没发现。

    老头努了努嘴,示意我看香炉。

    我这才发现,香炉上的香,灭了。

    “为啥……我爹不吃香?”

    “因为他还不在,你得先招魂,他来了之后,你才能去捞尸。”

    老头摸出来一把细长的匕首,他直接伸手抓住了我的左手手腕,轻轻在食指上一划,我猛地缩手躲闪,刺痛传来,同时还有温热的血液流淌。

    “在你爹的衣服上头写几个字,甲申年,丙子月,壬戌日,用你这根指头。”老头平静的说道。

    我抑制住微跳的心,将夹在腋下的衣服拿下来,用食指写下来了那几个字。

    老头又继续低声念别的字样,让我接着写。

    片刻之后,他语罢,我也停了下来。

    这会儿食指已经有些麻木了,写了不少血字,甚至都不再渗血。

    汗衫的表面已经有一半都是血字,形成了一个讣文。

    “甲申年,丙子月,壬戌日。”

    “养子李阴阳,深荷养父刘水鬼抚育之恩,不可使父亡水中无人问津。奉何氏神婆之谏,祭三牲为告,神其鉴之。“

    我怔怔的看着这讣文,却觉得周身冷冰冰的,好似身后有人瞅着我一样。

    “烧了吧,若是火灭了,就打道回府,要是烧起来了,你就喊,不孝子李阴阳,请亡父刘水鬼魂归。”老头瞥了一眼冥纸盆,平静叮嘱。

    我将汗衫投入了火盆之中,火势顿时更凶。

    其实我整个人都身体绷紧了的,格外紧张的盯着火盆,这会儿火苗都差点儿窜到我头顶了。

    我心跳都漏了半拍,不过这火势,却让我更是一喜。

    要是灭了,今儿肯定没机会,不晓得还会出啥事情!现在这情况,就是代表能招回来我爹?!
    思绪瞬间落定,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喊道。

    “不孝子李阴阳,请亡父刘水鬼魂归!”这一嗓子喊出来,开始我声音很大,很厚重,后面就变得尖锐起来!

    那不是我想的尖锐,而是不受控制,好似四肢百骸都在钻入冷气,我打了个寒噤。

    “再喊!”老头面色严厉,忽然喝道。

    我身体颤抖无比,扯着脖子,更为尖锐的喊道:“不孝子李阴阳,请亡父刘水鬼魂归!”

    嗤嗤一声……

    那本来灭着的香,竟然燃了!

    幽幽的白烟缭绕上升,环绕在我爹的灵位之上……

    身后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更强,更凶。

    我打了个寒噤,猛地回过头去。

    此刻的悬河水面,幽幽静静,没有任何水波。

    大约在二十多米外的地方,有几块凌乱的木板漂浮着。

    那透着黑意的柳木,不正是捞尸船的残片吗?!

    我爹的捞尸船,浮上来了!

    “好!老子去捞尸!”就在这时,二叔咕嘟咕嘟灌了半瓶酒,粗重的说道。

    “你下去,你要死,得让孝子去。”冷不丁的,老头又说了一嘴。

    他走到了我的身侧,微眯着眼睛看着我。

    那种注视,让我身上不停的起鸡皮疙瘩。

    第10章 水中化煞
    二叔身体明显一僵,他脸红脖子粗,正要开口。

    我心里面直哆嗦,可我却认为老头说的肯定没撒谎。

    从刚见他到现在,他都说让我捞尸,那恐怕就只有我能成!

    二叔捞尸两次已经失败,第三次也绝不可能让他去!

    “好,我去。”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不……”二叔抬手要抓我肩膀。

    老头嗬嗬的咳嗽了一声,他忽然伸手抓住了二叔的手腕。

    虽然老头看似瘦弱苍老,但是他的手劲儿着实不小,二叔那么精壮的汉子,竟然动不了,额头上还在大颗大颗的冒汗。

    “收了钱,我就会办事,喝多了就不要多说话。”老头再开口,声音就略微冷漠了。

    二叔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紧紧的抿着嘴,不再开口。

    我直接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码头边缘,直接就跳到了二叔的捞尸船上。

    砰的一声闷响,我打了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迅速扶着船沿,我稳定了身体,接着我便摇动船桨,朝着前方撑船。

    在这个过程中,我将挂在脖子里头的蠱玉拉了出来,曝露在了月光下。

    二十多米的距离很短,很快我就来到了那几片捞尸船残片旁边。

    月光更为凄冷了,本就泛黑的木纹残片,颜色更为深邃。

    单看一眼,我就觉得很压抑难受,曾经那只捞尸船我坐了二十年,我爹不知道打捞了多少尸体,现在却成了如此模样……

    我定定的看了好几秒种,才勉强驱逐了心头的难受。
    快步走到竹棚船舱里头,舱中充作桌案的,是一个木箱,我将其打开,果然其中放着一套捞尸人的行头。

    一般情况下,捞尸人都会存放一套青麻小褂,二叔也没例外。

    我迅速将青麻小褂换上,穿了麻布裤子,箱中也有绳索,只是没有捞尸人随身携带的卜刀。

    那些东西都是代代相传,每一脉捞尸人只有一个,我也不可能问二叔要他的。

    箱底还有一个猪肚子做的气囊,我也将其取出来挂在腰间,最后将绳索挂上肩头,一切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走至船边,我低头盯着水面的杂乱船板,调整呼吸,迫使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回忆我爹教我的那些捞尸人手段,那些细节。

    当我觉得耳畔的一切都安静无比的时候,我毫不犹豫,身体往前一倾斜,直接就钻入了水面!

    入水的一刹那,便是刺骨的冰冷!

    四肢百骸都被这冷所包裹,我身体都僵硬了瞬间。

    不过也仅仅是瞬间而已,我摆动身体,摆脱了这应激的反应。

    以前学游泳都是白天下悬河,今天是夜晚,还要捞我爹的尸体,我难免难以控制。

    约莫往下游了三四米,眼睛也适应了水下的晦暗。

    水下的能见度很低,捞尸人的眼睛却很特殊,因为常年在水下,反倒是能看到很多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至于我,则是因为命数特殊,能看到的更多。

    我爹之前总叹气,说福兮祸所依,我这天生阴命,很适合吃死人饭,更适合做捞尸人,可水里头又有我妈……

    思绪很杂乱,不过我的视线却全都在水下。

    下游的速度更快,皮肤感受的压力也逐渐变多。

    终于我看到了下方的河床……

    到这个距离的时候,穿透河水的月光已经微乎其微。

    河床中有不少大石,也有一些老树的根茎曝露出来一半,某些乱石之中还有不少阴影,不晓得那里是尸体,还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落到了其中一块略大的石头上面,稳定身体之后,仔细的左右四看,寻找我爹的尸体。

    首先在就近的一块乱石下,我看到有一具男尸,半个身体扎进了河沙之中。

    他距离我也就两三米,即便是光线很不清晰,我也能勉强认出来,这是我们村里头的村民……十有八九就是前天晚上下水救罗阴婆,之后被淹死的人……

    只不过让我心里头咯噔一下的是,他们被淹死也就淹死,最多被缠在树根里头,淹死的尸体又怎么会埋在河沙之中?!

    是我妈将他们埋进去的?
    想到这里,我更是不寒而栗。

    并且我开始觉得,好像四面八方都有眼睛,正在注视着我……

    我的手指用力掐了一下掌心,驱散多余的念头,让思维清晰起来。

    顺手拿起腰间的猪肚子,吸了一口里头略带尿骚味儿的空气。

    我没有立即去捞那个村民,而是继续寻找。

    一圈儿扫视下来,我没有在河床底部发现我爹的尸体,不过我却在东面的方向,发现了插着竖起来的船桨。

    还有我爹的挑尸竿!

    那挑尸竿直挺挺的插在乱石之中,顶端的位置却在摇晃。

    我往上看去,顿时身体一颤。

    一具干瘦的尸体,被挂在了挑尸竿的顶端,随着河流涌动而摆动……

    我抿着嘴唇,眼睛在发热,似乎有一股热流,是眼泪混杂进了河水里。

    调整身体,我朝着东边游去。

    怪不得我开始看一圈找不到我爹。

    水下能见度不好,我一直在看河床底部,挑尸竿却有五六米长,我爹的尸体在顶端挂着,刚好错过了我的视线……

    很快,我就到了我爹尸体跟前。

    我很勉强才能保持游动,怔怔的看着他的脸。

    削瘦的脸颊,肉几乎紧贴着骨头,高耸的颧骨,都好似一把刀子凸起,粗密的眉毛显得格外杂乱。

    他双眼紧闭,嘴唇也死死抿着,透着青黄色的皮肤,生气全无,只剩下死寂了……

    在他的胸口,有一截匕首,稳稳地插在心脏的位置。

    单是看,就让我心里头抽搐难受。

    在我爹的腰间还束着一根青麻绳,半截青麻绳已经断了,这就是二叔昨天捞他时候挂着的绳子,那挑尸竿则是刚好穿在那青麻绳之上。

    我又摸起来猪肚子,用力吸了一大口气。

    接着拆下来了肩头的青麻绳,将绳子打了一个套,套住我爹的脖子,接着又将其绕在了他后背反剪两臂,将其死死绑住。

    我爹和我说过,以前要秋后问斩的死刑犯,就会用这种五花大绑,而捞尸人一旦要去捞第三捞的尸体,也一定得这样绑。

    因为三捞的尸体,可能会化煞!

    这期间我的手碰到了我爹的皮肤,那股独属于死人的冷,不停的让我发抖,打寒噤。

    最后将绳子绑好了,我将另外一头缠在我的腰间,为了确保万一,我缠绕了两股绳,将那一截断掉的也绑在了现在的绳子上。

    一切准备就绪,我憋足了气,将我爹背在背上,将他双臂交叉挂在我脖子前头,又用一小段绳子绑住他的手腕,就算是背稳尸体了。

    我开始朝着上方游去。

    下来的时候轻松,自己一个人游水的时候也很轻松。

    可要背着一具尸体,就丝毫不轻松。

    我爹看似瘦,可尸体却死沉死沉的,就像是背着一袋子生土似的。

    我游的很费力,往上了约莫一半的距离之后,月光照入河水又清晰了不少,能见度增加了很多。

    可怪异的是,我觉得我脖子的位置,怎么收紧了?
    额头上在冒汗,汗水却融入河水之中,反倒是更为冰凉。

    稍微低头瞅了一眼,我爹的两条胳膊本来略有松弛,靠着我那根绳索绑着,才挂在我身上。

    可现在他的双臂已经变得很近……紧紧地压着我的脖子,让我的喉咙都生疼不已 ……

    更为渗人的是,在他青黄色的死人皮肤上,竟然生起来了淡淡的白色绒毛……

    看到这白色绒毛的一瞬间,我头皮都发麻了。

    肩膀的位置恰好一沉,还有种微微的疼痛,余光能瞅见我爹的脑袋压在了我的肩头上,下巴顶着我的肩胛骨。

    微微麻痒的感觉从耳边传来。

    在水里头吹不了气儿,可我感觉他还是在吹,吹的河水流淌的更快,触感反倒是更为明显。

    心头滋生起来了恐惧,我爹……开始化煞了……

    他被害死在水下,怨气太重,生白毛就是化煞的表现之一!

    一旦化煞,那就是凶祟无比的尸体!

    我强忍着惶恐,更拼命的往上游!

    只不过死沉死沉的感觉更重,并且我游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我硬着头皮继续坚持。

    终于我开始接近水面,上方一个长条的阴影,分明就是捞尸船!

    我心头一喜,爆发出来更强的力气。

    可骤然间,我的脖子被死死卡住!

    我陡然停顿下来,用力伸手抓住了我爹的胳膊,可我怎么掰都掰不动……

    我不敢乱了阵脚。

    捞尸讲究的就是胆大心细,一旦我乱了阵脚,就铁定得出事儿!

    我极力忍着,屏住呼吸,尽量坚持的更久。

    再一次尝试了不能够掰开我爹的胳膊,我低下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手腕的位置,迅速解开了绑着他手腕的绳索。

    骤然一下,解开的瞬间,他双臂直接松开了!

    我身上顿觉一空,他朝着水下坠落而去!

    捞尸人在水里头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尸体什么反应,那都是一个缘由,尸体本身不愿上岸。

    我解开绳索,我爹松开胳膊,也正是这样!

    不过我没有慌急,而是瞪大了眼睛,整个身体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保持现状,也没有继续往上游!

    下一瞬,便是猛然一股力气,将我往下一拽!

    我额头上青筋鼓起,卯足了全力,才没有被拽着沉下去。

    那拽动的力量只是持续了一瞬间,就沉了一股死沉死沉的拉动感。

    我扭头往下瞅了一眼。

    自我腰间的那根绳子绷得笔直,我爹的尸体坠下去约莫五六米,达到了绳子的极限。

    他身体往前弓起,四肢朝着后方坠下,紧闭着的双目,死寂更为浓郁。

    我动了动嘴巴,冒出一串串气泡,转过头,我拼命继续往上游!

    终于,贴近了捞尸船边缘,我猛地伸出手,探出水面,本能的反应,一把就抓住了捞尸船!

    接着我卯足了力气,整个人也探出水面。

    不过出水的那一瞬间,我头皮乍起,瞪大了眼睛,眼中都是惊疑不定!
    捞尸船的船沿,有一只手,似是从里往外,也是摸着捞尸船的边缘……

    那手格外惨白,指甲也很尖锐,一点儿都不像是人手!


    那只手死死地扣在船沿上,尖锐的指甲都抓进了柳木之中,惨白和柳木阴翳的黑,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手指头的骨节很大,手指头很粗,甚至于双指关联之处,有些像是鸭蹼。

    腰头的那股子拉拽的力气变大了不少。

    我抓着船,连带着船都朝着旁侧倾斜!

    要是再不上船,我爹就上不来了!

    我顾不得多想,另一只手也抓住船沿,猛地往上一窜,半个身体都趴在了捞尸船上。

    不过我也看清楚了船舱之内的一切。

    一个长相格外怪异的“人”趴在船沿,圆卜隆冬的脸,格外凄白。

    一双眼睛,几乎占据了小半个脸框,矮塌矮塌的鼻梁。

    它嘴皮还有点儿外翻,露出层次不齐的牙口。

    并且它明显做好了蓄力的准备。

    我探身上船,和它对视,也就这么一刹那之间,它骤然朝着我脸上蹿来!

    怪异的大手,尖锐的指甲透着无尽的杀机和寒意!直接就要刺向我的头脸要害!

    我已经来不及惊恐,猛地一个缩身,身体又缩回船身之下,完全浸入了水中。

    不过我不敢松开双手,我怕手一松,我直接就被拽下河底……

    这一下刚好贴合身后拉拽的力道,我感觉腰头都险些被拉断了。

    闷哼了一声,嘴巴里头灌进去不少的水,呛得我眼前一阵发黑!

    “噗通!”水花溅射声同时入耳,我晓得肯定是那东西扑了一个空,入了水。

    我根本不敢迟疑,双臂再次用力,我双目瞪得滚圆,眼睛也发烫得通红,嗬的一声大吼之后,整个人都借力爬上了捞尸船!

    紧跟着我猛地转身,同时抽起来船舱里头的挑尸竿,惊疑不定地看着水面。

    这期间腰间的绳子还是绷得笔直,拉拽的那股子沉重大力丝毫没有减弱。

    可我身后的水面,除了水波粼粼,以及凄冷反射的月光,就没有别的存在了……

    刚才那东西?入水就不管我了?

    不像啊?!

    我紧紧抿着唇,眼中警惕万分,双手却丢下挑尸竿,飞速地拽住了腰头的绳子。

    那东西明明要我命,现在扑了个空就消失,简直诡异得紧。

    可当务之急是拉我爹出水,不然就没机会了!

    浸过水的青麻绳并不滑,因为捞尸人用秘法特制的原因,反倒是更为贴手。

    我又是嗬的一声憋住气,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上,狠狠地往上拉拽!

    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浑身肌肉都在发力,以至于我双眼瞪得更大,那股灼热的感觉也越强。

    一寸一寸,绳子被我拉拽出水面。

    我心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咚咚的,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同时我更为警惕,生怕那东西忽然窜出水面来,给我致命一击。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

    水下那股下坠的力量似乎和我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它只是比我弱一点点……

    我不知道自己拉了多久,总之青麻绳已经有两米在船上了……

    忽而就在这时,天空中的月光,被一阵乌云挡住,视线变得更为晦暗。

    轻微的哗啦声,一张苍白中透着铁青的脸,破开了水面。

    杂乱凌乱的头发,深邃得像是刀割的皱纹,紧紧闭上的双眼……

    我爹,被捞上来了!

    那一瞬间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心头更是难言的悲伤。

    只不过,他出水面的那一瞬间,不只是他之前的胳膊,脸上也瞬间滋生了细密的白色绒毛。

    我不知道是我看花眼了还是什么,他眼皮好像动了一下?!

    并且下坠的力量骤然间变大!

    捞尸船一个摇晃,险些被拽得侧翻!

    我大惊失色,不过我瞬间也反应过来。

    悲怆无比的大声吼道:“爹,你在水里头又冷又饿,莫要留在水里了,我给你带了饭!”

    “上船来吃点东西,然后咱回家!“我这一嗓子几乎喊得破音,嘶吼声在河面回荡不止。

    本来几乎侧面的捞尸船,忽然平稳了不少。

    我爹的尸体本来还在朝着河里头下坠。

    骤然间,那股子力道忽然消失不见了。

    下一刻,他的尸体便诡异的漂浮起来……仰面朝上,怔怔地看着夜空。

    本来的溺亡尸体,应该是男尸面朝下,女尸面朝上,若是倒过来的话,就是死后怨念不散的凶尸,我爹已然化白煞,成了凶尸无疑。

    我怔怔地看着尸体,心里头就和堵了块巨石一样,难受得难以呼吸。

    啪嗒,啪嗒的声音忽然打在船身上。

    略有波纹的悬河水面,也一瞬间激起无数个细小的水花。

    几乎是片刻之间,就是倾盆大雨哗啦而下!

    我憋足了气,猛地用力拽绳子,将我爹的尸体拉上了捞尸船。

    尸体入船身的瞬间,僵硬的手脚落在船舱内,还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快速地将他拉到了竹棚船舱里头,勉强能避过一点儿雨水,接着我双手战栗地摸出来一条泛黄的脏帕子,去擦拭他脸上的雨水。

    只不过不晓得为啥,他脸上的雨水是擦拭干净了。

    可很快,他脸上又开始渗水……
    细密的水珠夹在白色的绒毛里头,显得分外恐怖。

    也就在这时,船身又开始微微摇晃了起来……

    我心惊之余,马上就在腰头摸索。

    很快我就摸出来了那个装着百家米的布袋子。

    快速拆开袋口,伸手进去抓了一把米,这袋子跟我下了水,米浸透得湿漉漉的,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冰凉。

    我另一只手则是捏住了我爹的下巴,用力往下一掰。

    他嘴巴也格外僵硬,并且那绒毛就像是倒刺似的,用力抓着竟然还让我手指生疼,就像是被扎进入皮肉里头了一样。

    他嘴巴张开之后,里头空洞洞的,也是充斥着一股子死寂感。

    我快速将米塞进去了一把,接着又摸了一把塞下去。

    顿时手指间的刺痛更重,我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松开手。

    我爹的嘴巴顿时紧紧闭上。

    不过这口百家米吃下去,船也不晃了,简直平稳到了极点。

    哗啦哗啦的雨声刺耳,在雨声之中,还传来三声尖锐的哨声!

    我一个激灵回头,看向了码头岸边,这会儿雨实在是太大了,视线压根就看不清晰。

    不过这哨声肯定是二叔吹的。

    捞尸人捞尸,一般都是一条船一个人,水面上头难以交流,除了手势就还有口令。

    这三声哨,代表的是极度凶险,速速上岸!

    水面上肯定不安全,刚才那东西不晓得为啥入水了不攻击我,可它肯定还在。

    这会儿我稍微来得及多想一点儿,思绪都清明了不少。

    刚才那东西,比水中的凶尸厉鬼还厉害,按道理它们应该叫做水猴子,不过民间几乎都叫水尸鬼。

    水尸鬼多在夜间活动,若是有落单渔船,经常被它们摸上船杀人翻船,它们以食尸为生,要是没尸体可吃,也会害人性命。

    其实传言中水边有水鬼拖脚,十有八九都是水尸鬼做的,真正的溺亡死尸,都少有近岸。

    思绪至此,我赶紧跑到了船尾巴,抽起来船桨,就快速调转捞尸船的方向,朝着岸边撑船而去。

    雨下得格外大,整个悬河水面不只是雨,更是雾气朦胧。

    我一直撑船往前,倒是没出什么大问题。

    不过身后却隐约传来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二十多米的距离仿佛都变得格外的漫长。

    那股被盯着的感觉太强了,我一时间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回头瞅了一眼船头的方向。

    这雾气着实太大,就连船上视线都很糟糕。

    而在船头的位置,竟然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影子?

    那绝不是刚才的水尸鬼,端端的就是一个人!
    我登时被吓得不轻,闷哼一声就咬了舌头。

    刺痛和惊惧让我浑身都是汗,这汗水又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黏腻无比。

    而那人影子,又怎么消失不见了?!

    船头上空空荡荡,哪儿有什么人?

    不过我却发现,雾气好像就我看的这个方向散去了一些。

    在更远处,也就是我刚才停船的位置,似乎飘着一具女尸。

    这一眼看去,我心里头就觉得悲伤难过,眼泪都快要淌下来了。

    不过刺痛感还是在刺激我的意识,我用力晃了晃头,更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快速地撑船朝着岸边而去。

    片刻之后,砰的一声闷响,捞尸船撞击在了码头上。

    这会儿我也看得清楚码头上面二叔和鬼婆子老头。

    那老头微眯着眼睛,本来别在他腰间那把生锈的刀,此刻被他握在了手里头,直勾勾地盯着水面。

    二叔匆匆跳上捞尸船,他面色急促,让我赶紧上码头,而他则是快步到了竹棚船舱位置,接着他将我爹的尸体扛起来。

    我抿着嘴没多说话,快速地上了码头。

    下一刻,二叔也爬了上来,他更是急切地看向了老头。

    “先回去避避雨,我瞅瞅他尸体,没问题的话,看能不能埋,要是现在不能,就得让你去挂了。”老头忽而冷不丁开口,不过他注意力还是在水面上。

    而他所说的挂了,就让我面色变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也不是一个好打算……

    我爹,决不能挂尸!


    挂尸,也是捞尸人的规矩之一。

    讲究的就是如果捞出来的尸体化煞了,那就不是捞尸人能解决的麻烦,得用一条青麻绳浸湿黑狗血,绑住尸体的腰身,然后悬挂在悬崖之上,等待其亲属来认领。

    亲属要是有法子能化了这煞气,就能带着尸骨回家,或是请先生来做法,也能削减煞气,镇尸。

    若是不能的话,那尸骨就只能一直挂在悬崖了。

    这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

    本来捞尸人不会有意去捞化煞的尸体,这种凶尸上岸了也留不住,处理不当,它们还会回到水里,说不定会连带着捞尸人一起害死。

    将其挂在悬崖上,便是事不关己这一说法了。

    当然,我爹这些年也捞起来过几具化煞的尸体,他同样将其挂在我们村子后方孤山的悬崖上头,我曾跟他去过几次,他每每都不会让我上山。

    我远眺之下看见过,悬崖上头挂着的尸体不少,能被家属带走的鲜有几个。

    毕竟先生不是那么好找的,让先生办事儿,得拿出来真金白银。

    我爹之前找鬼婆子说我勘阳关的事情,肯定没少花费,二叔这一茬找鬼婆子来帮忙上码头,料理后事,也拿出来了碎金粒子。

    这年头,吃饱饭都难,几个人家拿得出来大手笔的钱?
    不幸家中有人溺亡,捞尸本就是一笔花费,要是人化煞了,恐怕掏空了家底子都凑不出一粒金子,那就只能够看着亲人挂在崖上,被风吹日晒,不得安宁……

    一瞬间想到这些,我手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头了。

    二叔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紧紧抿着嘴,脸色也是苍白的。

    “哪儿有你鬼婆子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大哥肯定埋得。”二叔明强笑了一下,不过语气却丝毫都没底气。

    我心里头也很慌。

    老头是鬼婆子,他就是先生,钱的问题二叔给了,就不算是问题。

    可要是老头解决不了……我爹就真的没办法入土了,而且连个希望都没有,我心里头更压抑了……

    “走吧。水里头不安生,要不是她盯着,阴阳刚才上不来岸,回去再说。”老头没有接二叔的话,又开口说道。

    我心里头却咯噔一下。

    他说她盯着?

    水面上那女尸吗?!

    二叔面色明显也变了变,他欲言又止,不过却没再开口了,背着我爹的尸体朝着我家的方向走去。

    老头跟着他,我则是走在最后头,当然,临走的时候我顺手将我爹的灵位拿了下来。

    刚走下码头不多会儿,我就听到后面水浪拍岸,风都大了不少。

    下意识地回头用余光瞅了一眼。

    那变大的水浪,直接打倒了摆着三牲祭品的长桌,其上的三牲头颅,全都被卷入了悬河里。

    那就像是无形的手一样,将祭品拉了下去……

    我身上都冒了不少冷汗,脚下的速度也快了不少,紧跟在老头的身边。

    雨水逐渐小了,天边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刺目的白光一瞬间照亮了村路,又很快沉寂下来,路面上泥泞湿漉,我们走过的时候,发出吧嗒的声音,鞋子都险些被埋在泥泞里。不多时,我们便回到了我家门外。

    二叔进屋之后,先在墙角拉出来一卷草席平铺在地上。

    接着才将我爹的尸体放下去,让他平躺在席子上头。

    我在水里头背尸的时候,背着他尸体,再加上刚才二叔背着,他胸口的那匕首,几乎都要完全没入胸膛里头了。

    二叔没说话,又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摸索出来半瓶老白干儿,他咕嘟喝了一口,脸上泛起红晕。

    他拉了一张竹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椅子发出咯吱声,险些没塌了,他的目光则是怔怔地看着我爹的尸体。

    老头这会儿蹲了下来,他的手摸索在我爹胸口,抓住了匕首柄,用力往外一拔。

    那声音像极了刀扎进湿润的木头里头,再拔出来的声响,让人不由自主的起鸡皮疙瘩。

    “自杀的人,怨气更重。”老头忽而开口。
    咣当一声,匕首被他丢在了地上。

    我心里头更是压抑了。

    为啥我爹救人,救着救着,就要在水里自杀呢?他就算救不上来罗阴婆,也没必要自己搭在水里啊?

    二叔也直勾勾地盯着我爹的胸口,明显是在等老头继续说话。

    “勘阳关,想要挡住母煞,不让母煞上岸觅儿,就得震慑她,捞尸人就是水里头的主儿,溺死鬼总是外来客,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刘水鬼自杀,就是不让母煞上岸,他会凶厉无比,你去捞为啥没用,就是因为他不晓得儿子是否安全,咋会到岸上来?”老头一边说着,他的手一边从我爹胸口摸索,就像是在找寻什么似的。

    我愣住了,敢情我爹过去,就是抱着要死的打算?

    老头继续说道:“他应该是看到母煞有多凶,救人无望,所以就直接自杀了,这就能镇住母煞,那天晚上,就算是阴阳这娃子出什么事儿,就算是到水里头,也死不了。含念自杀的人,往往凶得很。”我冷不丁一个激灵,回想到我都被罗阴婆带到水里头了,然后罗阴婆忽然清醒。

    是因为那时候我爸已经自杀了?将罗阴婆弄清醒过来了?

    我心头疑窦丛生,思绪也纷乱无比。

    而此时,二叔的脸色却阴晴不定。

    他忽然说道:“鬼婆子,我大哥,啷个晓得要自杀挡母煞的?他就是个水里头捞尸的,懂得没得那么多。”

    他这话头,忽然透着几分杀机,直勾勾地盯着老头。

    老头的手,忽然摸到了我爹的头顶位置。

    他双手按在了我爹天灵盖上,大拇指又滑下来,压着他的太阳穴。

    “他求我,让我说个让阴生子度过勘阳关的法子,我告诉他的。”老头的神态和语气都很平静。


    “啪!”

    一声碎响,二叔手头老白干的瓶子直接砸在了地上,酒水溅射,玻璃也溅射满屋!

    “操!老子剁了你!”二叔双目圆睁,一把抽出来腰间的卜刀,直接就要去劈老头的脑袋。

    我脑袋嗡嗡作响,我爹自杀,竟然是老头授意的?

    可我心头就更难受了,他竟然为了我,自己自杀来化煞……

    二叔这一刀快得离奇,老头的动作却更快,他保持按着我爹天灵盖和太阳穴的姿势不动,干瘦的腿却斜着往外一踹!

    这一脚就刚好踹到了二叔的腰腹间,二叔痛叫一声,直接就被踹到了墙头,重重撞击之后,摔倒在地。

    他捂着腰腹,疼得额头上大汗淋漓,双眼杀机更是迸射,恨不得将老头生吞活剥。

    老头声音平静,淡淡地说道:“想要挡住母煞,要么她自己不上岸,就在水里头看着,要么就是她要上岸,带着娃子下去,这事儿没得选,刘水鬼不死,死的就是李阴阳,这是他自己选的。”
    二叔眼睛瞪得更大,他忽然用力两下锤在地上,通红的眼眶里头流出来了眼泪,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我也无力地斜靠在墙边,缓慢的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我爹的尸体。

    懊悔没用,只是难受和压抑。

    老头忽然说道:“娃子,你这条命,并不简单,刘水鬼用命换你活,这未必是一件坏事,阴生子往往活不过勘阳关,现在你活下来了,这条大阴之命,世间罕有。”
    我抿着嘴想开口说话。

    他忽然又说道:“况且你内疚有什么作用?难道你去溺死么?刘水鬼想要你活下去,他这一把年纪了,再活也活不过二三十年,你的命更长,他换了觉着划算,为人父母,哪个不希望子女好?”

    “你要是想不开把命丢了,刘水鬼更死不瞑目。”

    老头的话语忽而平和了一些,没那么冷淡了,最后又和我说了句,活着就得好好活着,把刘水鬼遗愿给做了,别让他死了都不安宁。

    我所有的话都被憋回去了。

    二叔坐起来,捂着肚子蜷缩在一块儿,他也没继续动手了。

    刚才二叔冲动,我也难受,这会儿想清楚了,都晓得老头没有害人之心,这事儿说到底老头是按规矩,拿了钱,给人说解决办法。

    事情的缘由和关键都出在我身上。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无比。

    老头低下头,注意力都在我爹尸体上头。

    本来刚才雨停了,风也止了,可莫名之间,屋子里头竟然又起了风……

    木桌上燃烧的蜡烛,啪嗒一声熄灭……

    一瞬间,屋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低到了冰点。

    老头的面色顿时变得凝重之极。

    二叔低声骂了个操字,他摸索着爬起来,划了火柴去点蜡烛。

    更是额头冒汗地盯着我爹的尸体,说了句:“老大,莫搞事。”
    我这会儿也慌得不行。

    尸体出问题了?

    冷不丁的,忽然我发现我爹的嘴巴好像在动?屋子里头还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好似在嚼东西一样。

    我被吓得不轻,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嘴,可也就那么一眼晃过,仔细看去,他嘴巴紧闭着,哪儿动过?

    下一瞬,我就如堕冰窖。

    我爹嘴巴,肯定是动了……

    之前百家米塞得他嘴里严严实实,嘴巴是鼓鼓囊囊的,这会儿又干瘪下去,紧贴着腮帮子骨。

    “刘水鬼,你娃子没事了,你不安心上路,就是给人心里头添堵,死糊涂了吗!?”

    忽然,老头厉喝一声,神色更是凶厉!

    骤然抬起双手,手指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夹着几根黑漆漆的木钉子,果断地朝着我爹头上拍下去!
    骤然间,我爹的一双眼珠子猛地睁开!

    漆黑无比的双眼,几乎看不到眼白,凹陷下去的眼球上几乎是溢满的水。

    好像就是他包在眼皮里头的悬河水,因为眼皮合着没有干掉,又像是他哭了,流的眼泪?

    这一切都在刹那之间发生,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头脸上的白色绒毛,正在迅速地变成摄人心魄的黑色!

    “鬼婆子!莫要管闲事!”尖锐刺耳的声音,忽而从后方炸响!

    这声音熟悉到了极点,几乎和我爹有七八分相似。

    我吓得头皮发麻,猛地抬起头来,可说这句话的人竟然是二叔。

    不过现在的二叔,诡异到了极点。

    之前他脸上的痛苦之色,现在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怪异,阴翳。

    他眼皮稍微耷拉下来一些,神态表情更是和我爹平时的习惯很像。

    并且二叔手里头又抓着那柄卜刀,要来扎老头!

    一个激灵,我就想到两个字。

    撞祟!

    二叔被我爹撞祟,祟客上身了?!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双手丝毫没有游离和颤抖,狠狠拍中我爹的头。

    难听的“嗤!”声,就像是刀砍进去骨头里。

    我爹睁开的双眼,忽然就开始缓缓地闭上。

    他脸上滋生起来的绒毛,也在迅速消散,顷刻之间,他就变得和正常的尸体无二,只不过他铁青色的尸皮,却成了淡淡的黑色,好像有一股子黑气在其中缭绕似的。

    本来要扎老头的二叔,也缓缓停在了老头跟前。

    他的手颤抖不已,额头上更是汗水直冒,直勾勾地盯着我爹的尸体,眼中已然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我抿着嘴,这会儿看得清楚,我爹的额头上扎了一根桃木钉,太阳穴的两侧也分别各扎了一根。

    要不是老头动手及时,恐怕就得出大事。

    “凑合镇住了,今夜出不了事。”老头后退了几步,点了一根卷叶子烟,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抽着。

    他嗬嗬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白煞我能赦煞送走,他却要化黑煞了,捞尸人捞了一辈子尸体,身上阴气太重,我送不走,勉强镇住,也镇不住太长时间。”

    “等天一亮,先送去挂着吧。”

    我嘴抿得更紧,嘴皮都快要麻木了。

    心头更是一阵失重感,格外难受。

    我爹也要和那些死不能下葬的溺死鬼一样,被挂在悬崖上,忍受风吹日晒?

    他们好歹有个希望,可我们已经找过了先生,连希望都没了……

    “鬼婆子,没得余地了吗?”二叔声音也很艰难。

    “余地是有的,不过不在这里,我会帮你们觅一觅,看看有没有手段更硬的先生,你们准备好金子就成。”老头一口气,那支卷叶子烟就下去了多半截。

    “手段更硬的先生……”我喃喃的同时,眼睛睁得格外大,心都在咚咚直跳。
    我这辈子的头二十二年,都活在悬河边上的这个小村子,连对岸都没去过,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那条五米见长的捞尸船上。

    对于鬼婆子的认知,都是二叔带来的,老头不提,我就只有绝望,可他这一说,反倒像是醍醐灌顶。

    捞尸人不止一个,鬼婆子也肯定不只是老头一人。

    比他更厉害的,不就可以送我爹了吗?!

    只不过,老头办事儿已经要了一粒金子,比他厉害的,会要多少?

    “成,鬼婆子你且放心,规矩我明白!钱,我砸锅卖铁都得备上!”

    老头摆了摆手,他又瞅了地上我爹的尸体一眼:“砸锅卖铁不够的,送黑煞,鬼婆子可不行,鬼婆子是鬼婆子,被人尊称一声先生,都是穷乡僻壤见识少,下九流还是有自知之明,先生是上三流,很贵。”

    二叔一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郑重点头,说他晓得了。

    这会儿我也愣住了,很贵是多贵?

    就在这时,屋内似乎又起风了,本来之前灭了,又被二叔点上的蜡烛,这会儿却诡异的变成了幽绿色,映射的整个房间都变得阴森森的。

    我不安地低头去看我爹的尸体,可他也没什么异变啊?

    皮肤依旧是铁青中渗透着黑气,代表化煞的绒毛并没有继续滋生,那几根钉子也好端端的。

    老头忽然扭头看向了屋门外。

    我也顺着看了出去。

    风变大了不少,屋门砰砰地撞击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关闭,紧跟着又撞上墙!

    咣当咣当的声音,着实让人心慌意乱。

    只不过,屋外也啥东西都没有。

    寂静的月光,幽冷地撒在小路上,这会儿雨水都被泥土吸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脚印里头有积水,其他地方只是湿润的土块。

    可虽然没看到人,但是隐隐约约,我耳朵边又像是听着有人在讲话。

    这声音很小,却阴翳的紧,诡异的很。

    “足月了,该生了。”“疼……嘶……罗阴婆……你咋个还不回家?”

    这话语响在耳边,很缥缈虚无,可它又像是响彻在脑袋里头,在耳边萦绕回荡不止。

    忽而又是“砰!”的一声!

    房门竟然重重地闭上了。

    老头骤然起身,他嘴里叼着的烟,烟头都已经扁平!

    可以见得这会儿他多警惕,嘴巴抿着多紧。

    转瞬间,老头到了门前头,他直接将腰头插着的那柄锈迹斑驳的刀,横着在门阀上一插!

    下一刻,忽然重重的敲门声传来!
    咚咚咚!”
    不!这不是敲门,而是急促地砸门!

    我被吓得不轻,脚指头都忍不住死死地扣着鞋底子。

    刚才没瞅见外头有人啊,这么快就来门口了?

    二叔也是一脸的惊疑不定,明显是被吓了一跳,他神色更为警惕,退到我身边,这架势像是要护住我。

    老头还是叼着烟,他语气压得很低,就像是门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下雨天路滑,大半夜,瞎逛个啥,敲错门了。”砸门声忽然停了下来。

    来得多急促,停的就多突然。

    “我找人。”冷不丁的声音又响起。

    这声音涓细,透着幽幽凄凉,话音落下之后,又是啜泣不止……

    “这里没你要找的人。”老头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丝毫情绪。

    “罗阴婆,没来过吗?”那声音啜泣着,凄楚地问道。

    这一句话,问得我面色大变,额头上冒汗,手心也在冒汗,心里头更是发虚。

    这是罗阴婆的家里人?

    可在我印象里头,罗阴婆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着,没什么家人啊。

    老头又干巴巴地说道:“没来过,屋里头就三个大男人,不方便让你进来,你要进来看看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外面忽然安静了。

    啜泣的声音没了,总之那股子静,也静得怪异。

    屋子里头的蜡烛光,逐渐恢复了正常。

    她走了?

    老头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重新点了根卷叶子烟,便让我和我二叔去休息,有啥事儿等天亮了再说。

    我犹豫了一下,不安道:“鬼……鬼婆子……她找罗阴婆,罗阴婆回不去了……她好像……”我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呼哧一下,屋里头的烛光,又变得幽绿了。

    “回去睡觉!少说话!”老头瞪了我一眼,他眼神的凶,吓得我当时就后退了两步。

    而且屋里头很冷,冷得就像是寒冬腊月似的,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寒噤。

    我也不敢在这屋子里头待着了,不安地跑回了我的房间。

    余光我能瞅见二叔也进了我爹的屋子。

    进房间之后,我还是冷得不行,那股子冷意就跟粘在身上似的,怎么都驱散不掉。

    我以为是身上的青麻小褂的原因,这会儿它还是有点儿湿湿的。

    快速将其脱掉,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上,接着我就上了床,缩在床角。

    只不过就算是裹上了被子,那冷意还是不断。

    我呆了一会儿,困顿却开始袭来。

    这两三天,基本上没睡个囫囵觉,身体已经开始撑不住了。

    迷迷糊糊我就陷入了睡梦之中,唯独庆幸的一点,就是这一觉下来我没做什么噩梦……

    并且我自己都能感觉,自己睡得死沉死沉的。

    等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透亮了。
    阳光从破窗照射在头脸上,熨烫熨烫的,整个人也舒服了不少,仿佛将昨天的寒意驱散。

    我匆匆翻身下床,快步跑进了外头的堂屋。

    老头坐在木桌旁边打盹儿,地上空空荡荡,我爹的尸体却不见了。

    房门大打大开,阳光照射进来,地面都有点儿反光。

    扭头瞅了一眼我爹的房门,那门也是开着的,二叔不在其中。

    我抿着嘴,不用问,就晓得二叔肯定是去村后头的山,挂我爹的尸体了……

    拔腿我就想出门跑过去。

    本来打盹儿的老头,忽然睁开眼睛,他干巴巴地说了句:“你不能去,你爹本来就不甘心,他也想守着你,你去了,就挂不了他的尸。”
    “可我……”我还没说完,老头又将我打断。

    “你昨晚上说错了话,不过就算你没开口,这事儿你也躲不过去,罗阴婆死了,这件事情,没个交代不行。”

    “昨天那女人肚子大了,她受不了了,才会出来找罗阴婆,罗阴婆回不去,她就得找你。”老头冷不丁的继续道。

    “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说着,老头站起来了身,他扭了扭脖子,似是活动筋骨,并且还和我示意,让我跟他走一趟。

    我跟着老头,两人走出了房门。

    这会儿时间明显不早了,太阳已然挂到了头顶的正当中。

    不知道老头在哪儿摸索出来半块饼子递给我,我的确饿了,接过来,都顾不上掰小块,就胡乱往嘴里头塞。

    此刻我心里头还是慌,因为不晓得老头要带我去哪儿。

    还有那女人是什么人?还是说,她不是人?

    村路走了小半截,周围的住户多了起来,零零散散的一些院子门口杵着妇女,莫不是在修补渔网,就是缝鞋垫。

    靠得近的,就搭话闲扯。

    许是她们瞧见了我,顿时有了话头,闲扯的劲儿都大了不少,隐约我听到一些丧门星,瘟神,涝水鬼的字眼。

    那尖锐警惕的眼神,更像是防贼一样。

    我低着头,一直跟着老头往前走,心里头难受得紧。

    走着走着,便走过了住家密集的村落,此时,两侧荒芜,满是石子的小路,让我心头咯噔一下。

    这不就是去罗阴婆家的路么?

    差不多又走了半刻钟,一个熟悉的土屋进入眼中。

    这土屋外的篱笆很简陋,细细的树枝,竹条,院子里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在院子右侧土屋的墙根,还有个小土洞。

    那土洞是鸡窝,罗阴婆有养鸡的习惯,不过她养着的都是公鸡,只吃粮不下蛋。

    而且打我第一次来她家那天起,我就记得她养着三只鸡,年复一年的,也没见她宰了吃肉。

    “晓得为啥带你来这里不?”老头脚步顿了顿。

    “给罗阴婆一个交代?”我抿着嘴,心头却很疑惑,同时不自然地说道:“她尸体还在水里,我会尝试去捞起来,这会儿只是过来,也给不出来交代吧?”
    “给她的交代,就不是说让你送她入土这么简单了,晓得你要遵守的禁忌是谁告诉你爹的不。”老头平静地说道。

    我心头又是咯噔一下,更不自然地看着老头。

    “我当年让他告诉过你,你要给接阴婆养老送终,现在她人没了,她没徒弟,可接阴婆这行当却不能断,她必定还有没接完的阴,不然的话,不会有大着肚子的死女人晚上跑出来找她。你要解决的先是这个,才是捞尸体。”老头说着,就继续往里走去。

    我听得不明所以。

    顾名思义,捞尸是在河里头打捞死尸,而接阴就是给死人接生。

    我晓得接阴是什么,可让我解决这个,让我去给死人接生?我只是个刚接手蠱玉的捞尸人,捞的第一具尸体还是我爹的,我怎么解决死人孕妇的事儿?

    这当口,老头已经走到土屋门口,他直接推门而入。

    我跟进去之后,当时脸色就变了变。

    屋子正中间就摆着一口棺材,棺材盖子还是打开的,就竖着靠在旁边的墙上。

    老头瞥了一眼棺材,就没有多看,而是朝着侧边的屋里头走。

    我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棺材里头躺着一具女尸,这尸体的腹部高高隆起,身上穿着一件黑漆漆的殓服。

    殓服也就是死人寿衣,并且还是纸糊的,一眼看上去就单薄无比。

    女尸双目紧闭,透着铁青苍白的死人脸,分外的吓人。

    她的眉心郁结成一团,脸上的表情都有几分扭曲,就像是格外痛苦似的。

    更诡异的是,棺材内侧的边缘有好几道深深的白色凹槽,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出来的……

    “罗阴婆来找你,拽你出门的时候,她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吧?有没有背着一口大黑木箱子?”忽然间,老头的话音入耳。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进了旁边的屋子了,这前屋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赶紧往前,到了侧屋之后,才说道:“没……她就一个人,没带东西。”
    “嗯,那就对了,她晓得自己躲不过去,把家伙事儿给留下来了。”老头说着,就在屋子里头翻找起来。

    我本来想说话,我们这翻东西,不就成了偷了吗?

    可老头做事必定有道理和规矩,他是在找那木箱?

    我见过好几次,那是罗阴婆吃饭的东西,就和我们捞尸人的蠱玉卜刀,还有青麻小褂一样。

    约莫又过了一刻半钟,老头从墙角的木柜子最底层,拽出来了一个黑漆漆的木箱。

    这木箱可不小,得有正常人大半个胳膊长,其木质厚实,透着一股子阴翳的气息。

    老头本来是眉目紧锁,这会儿脸色顿时都轻松了不少,将木箱放在旁侧的炕头上,点了根卷叶子烟,幽幽抽了一口。

    那烟气儿着实呛人,我被呛得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背着。”老头忽然给我打了个眼神,还伸手指了指。
    这东西她留下来不带走,那就是等你来拿的,拿着之后,好好瞧瞧里头的东西,再有死女人来找你,你就不用怕。还有就是,这事儿得你妥善解决,要是接阴的香火灭了,我不晓得罗阴婆那老太婆会不会从河里头爬出来,掐了你脖子。”老头这话说得很慎重,甚至昨天晚上处理我爹尸体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慎重。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脸色也顿时变了变:“鬼婆子,让我看,你让我学?”

    “你不学,难不成让我给罗阴婆当徒弟?她怕是不会要,还有就是你这条命,不但合适捞尸,更适合吃她这碗饭,当初她也想收下你,你爹不愿意给。”说话间,老头手指夹着的卷叶子烟都要燃尽了。

    我顿时哑口无言。

    “走吧,你二叔要回去了,我也得拾掇拾掇,打道回府,昨晚上蒙了鬼,不过河,今晚上她得和我拼命,这事儿我管不起了。”老头又说了一嘴,不过这段话我听得一知半解,大意是晓得,细节却弄不清。

    我明显没别的选择,老头说的也没错,罗阴婆因为我的事儿也把命搭上了,现在她尸体不上岸,要是接阴这香火断了,她怕是才真的死不瞑目……

    养老送终这事儿我现在没完成,至少不能让她的手艺断了传承。

    思绪间,我将那大木箱背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老头忽然说了句:“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罗阴婆好像是有过一个孩子,还是啥,回头我会帮你打听打听。”
    我当时身体就激灵一下,再看老头的时候,已然是泛红了眼眶。

    我本来想开口感激他,不过他却摆摆手,直接出了偏屋。

    再从前屋出去的时候,我开始忍着没看那尸体,不过我却总觉得走过棺材之后,背后就有一个阴冷锐利的视线在盯着我……

    之前没背这木箱,直视她都没那感觉,现在被盯着的感觉却来了……实打实的是因为木箱里头是接阴行当的事儿了。

    老头脚下的速度不慢,我紧跟其后。

    我俩在路过前头人多的村路时,议论的声音就更多了,甚至除了那些骂我的字眼,偷东西这些字眼也上来了……他们讲我真的不是人,罗阴婆刚走,尸体还在水里头呢,我就上了她家,翻箱倒柜的偷东西,丧良心!

    我只能够一直低着头,那些难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等走出这一段路,才总算好了一些。

    回到我家的时候,二叔已经回来了。

    他精神头稍微好了一点儿,脸红扑扑的,不晓得是晒得太久了,还是喝酒喝的。

    和老头打了招呼之后,二叔目光再落到我身上,明显被惊了一下。

    不等我说,老头就简单解释了几句。

    二叔脸色连番变化了好几次,最后才叹了口气:“这也没辙的事儿,罗阴婆可是救了阴阳你两茬命,这箱子背着就背着了,该做的事儿,你得做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说我晓得。

    这会儿我也想得明白。

    这里头的东西我肯定会看,能学一定要学,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我也不能断了接阴婆的传承。

    况且接阴婆干的事儿也不多,这年头,死在水里头的人要比难产的孕妇多得多。

    老头又和我二叔交谈了几句,这下我就听得清楚了,他们大致讲的就是再请一个有本事的先生的事儿,他会去把这件事情弄妥当,不过得要我二叔准备至少一条大黄鱼儿。

    我当时都懵了。

    我开始以为再多莫过是二两金粒子,顶破天了,要一小锭金子,可竟然是一条大黄鱼儿?

    那大黄鱼,可是实打实的黄金,小孩儿手臂那么粗细,这别说砸锅卖铁,就算把我和二叔都拿去卖了,都不值一条大黄鱼儿!

    先生就那么贵?这普通人十辈子都攒不出来那么多钱啊。

    二叔的额头上也一直在冒汗,不过最后他还是重重点头,说让老头放心,还是那句话,钱不是问题,他会想办法弄,先生得尽快联络,他不想看着他老大一直挂在悬崖上头。

    老头嗯了一声,最后他瞅了瞅我,让我注意着好自为之。

    怪异的是,他在临了的时候,还叮嘱了我一句话,让我真的遇到要命的危险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喊救命。

    这话我就听得不明所以,危险都要命了,肯定喊救命不假……

    可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难不成,喊这两个字就能脱险?!

    我本来想问老头啥意思,他却匆匆转身从我家离开,甚至我二叔要送他,他都没让。

    等老头走了之后,我刚将木箱子放下,二叔就让我先去洗把脸,清醒清醒,他也有事儿要和我讲。

    二叔的面色很郑重也很认真。

    其实这会儿我也很清醒,只不过拿了罗阴婆的东西,还有老头那番话,让我脑袋里头想的事儿稍微有些多和乱。
    去灶房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冰凉的刺激,让我撇开了所有的杂乱思绪。

    再回到前屋,二叔坐在木桌旁边,手旁一瓶老白干,时不时地滋一口。

    在酒瓶子下头,还有一把卜刀,以及一个小小的布囊。

    那卜刀磨得锃光瓦亮,手柄的位置缠着一圈儿发黑的青麻绳,布囊约莫巴掌大,鼓鼓囊囊的,里头明显装着不少东西。

    这是捞尸人必备的吃饭家伙事儿,卜刀在水中斩尸自卫,或者割绳索用,那布囊里头有克制尸体的物件。

    不过我一眼就认出来,这些物事不是二叔的,而是我爹留下来的遗物……

    昨天将他尸体打捞起来,我并没有顾得上将他身上东西都取下来。

    “你老汉的东西,我给拿下来了,从今儿个开始,刘水鬼一脉的捞尸人,就交到你李阴阳手里头了。”二叔拿起来卜刀和布囊,递给我。
    我双手接过,抿着嘴,身体微微发抖。

    “你命阴,既是个河胎,又是个阴生子,天生就是吃死人饭的料,其实鬼婆子讲的也没错,要你是我娃子,我也得换命救你。你老汉这买卖不亏。”

    二叔又滋了口酒,他声音陡然变得郑重不少:“收起你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操,像是个婆娘!”
    我一个激灵,猛地站稳。

    二叔才继续道:“你老汉头两三个月吧,找过我一趟,当时他和我说,要是他死了,就让我带你搞点活路。他还给我交代了几家人,他答应好的事情,说让我带着你去办。”

    “我还以为他喝多了,说的些鬼话,没成想,他当真在说遗言,这些答应好的事情,肯定是要办的,不然到时候出了事情,就要背锅。还有真的去请有资格的先生,那个花费,你二叔一个人背不住。”

    我直接就听明白了二叔的意思,心里面更难受,不过我也清醒,晓得现在难受没用。

    至少得送我爹入土为安才行,还有我得接好他的营生,这捞尸人的卜刀不能生锈。

    “晓得了二叔,事情我去办!哪几家人你讲,等我把那几个汉子弄起来,我再去找那几家人。”我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回答。

    “你以为村里头的?就你们这个穷的舔灰的村,能出不好捞的尸?”二叔站起身。

    他摆了摆手道:“那几个汉子现在没得时间让你捞,我盘算了一下日头,你老汉答应的事儿,有一件也就这两天了,过了时间,就要成陈尸,那就捞不起来了。先去办正事,回来再捞他们。”

    我犹豫了一会儿,不过听二叔这话太郑重,就没多说。

    二叔掸了掸身上的灰,把酒瓶子拧了揣兜里,就又问我有没有要拾掇的东西,没的话,就跟他出门走。

    我把卜刀和那布囊都挂在腰间,跑进去房间里头把青麻小褂那一身行头,以及青麻绳收了一个包裹,缠在背上,就迅速回了前屋。

    二叔瞅了一眼大黑木箱,他嘴皮动了两下,也没再讲别的,率先出了门。

    我在后头锁门,二叔都走出去十多米了,我赶紧跟上去。

    这会儿日头正盛,太阳到了正空中,差不多应该是午时了。

    冷不丁的,我耳边忽然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我愣了一下,晃了晃脑袋,幻听了?

    这会儿我其实才刚走出几米,下意识地又往前走了几步,那敲门声继续传来,声音清脆入耳,压根就不是幻听,后头有人在敲我家门呢。

    我驻足回头,寻摸着这是谁来敲门,刚才我也没瞅见。

    而且我不就在前头吗,不晓得喊我一声?

    回头的瞬间,我眼皮就狂跳不止,耳边嗡的一声,整个头皮都发麻了起来。
    因为在我家门口,正驻足一个女人,她挺着个老大的肚子,艰难地敲着门。

    黑漆漆的衣服,分明是殓服。

    阳光很大,照射在她的身上,却给人的感觉只有冰冷,尤其是她那张侧脸铁青中泛着苍白,我能看到她黑漆漆的眼睛下头,更是一片发黑的眼袋,肿得几乎和鱼泡一样了……

    更让我腿脚发软的是,这女人,怎么像是罗阴婆家里头,那口棺材装着的孕妇?!

    这大白天的啊,活见鬼?!

    咚!咚!咚!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她似乎察觉到我在看她,僵硬地动了动脖子,朝着我回头。

    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那双死寂的眼珠子里头,毫无半分情绪,不过她那张死人脸却明显格外痛苦。

    她嘴巴微张,似乎要说话。

    我身上已经全都是鸡皮疙瘩,汗毛几乎全部竖立起来。

    看她口型,是在说要生了?

    偏偏就在这时,我肩膀的位置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阴阳,杵着干啥,啷个不走了?!”二叔的嗓门不小,这忽然一下,险些吓得我丢了魂儿,同时更是眼前一黑。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门口哪儿还能看到人?

    二叔杵在我身边,他手按着我肩头,眼中尽是疑惑。

    我额头上一直在冒汗,直勾勾地盯着门:“没……没了……”

    “没了什么?阴阳你咋神叨叨的,奇奇怪怪?”二叔皱眉说道。

    我却茫然了,问二叔刚才难道没看见么?

    二叔摇头说看见什么?他就看见我像是撞邪了似的,走着走着停下来,忽然杵着不动了。

    他拍我一下,我还大惊小怪的,像是见鬼了似的,这大白天的见哪门子鬼?

    二叔的话让我回过神来不少,是啊,这大白天的,见哪门子鬼?

    我晃了晃脑袋,怕不是我去了罗阴婆家里头,拿了她的大黑木箱,又见了那个尸体,心理压力太大,所以才会出现幻觉?

    “走吧二叔,没事了。”我晃了晃头,撇开了心头那些杂乱思绪。

    不多时,我们就走到了码头。

    这时候不少渔船回来,打渔的渔民看到我都走得远远的,那股子厌恶和避险太过分明。

    二叔带着我上了捞尸船,就开始撑船。

    他简单和我说了两句,要办事那家人不在我们村子里头,也不在就近的村里,而是县城的贵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略有几分埋怨,说我爹给穷得叮当响的村民捞尸,倒是手脚利索,愿意掏大钱的贵人,反倒是拖拖拉拉。现在他出事儿了,村民们有给他半点儿好么?

    二叔这番话,听得我心里头也很不舒服。

    当然,这不舒服并不是对二叔,而是对村民的。

    的确这些年他捞尸,基本上不怎么收钱,最多拿点鸡蛋米面,遇到那种家里头死了男人,困难的,他还要贴钱给。
    结果现在村民对他的态度,百家米得我磕头去要。

    即便这和我身世有关,可村民对他也不该那么绝情,这是一点儿恩情都不念及,太过冷漠了。

    大约撑船了一个时辰,二叔带着我下了船。

    这边的码头就大了不少了,除了小渔船之外,还有不少大货船,码头旁边还有蹬车的车夫。不少穿着汗衫的小厮,或是用毛巾擦汗,或是拿着扇子,有的人从船上下来,看着衣着不错的,就上去给人遮住阳光,谄媚地说话。

    除此外,还有许多摊位卖着各种吃食。香气传来,当时我腹中就咕咕直叫,饥肠辘辘。

    二叔随手对着一个小厮招了招手。

    那人匆匆跑过来,瘦得没有二两肉的脸,脸皮子都挤着一块儿了。

    “刘老倌,有啥事儿要跑的?”

    很明显,这人认识二叔,不过随即我就释然,二叔是常年在悬河跑的捞尸人,怕这码头上的人不只是认识他,肯定也很熟悉我爹。

    二叔凑到那小厮耳边低语了几句,顿时他便连连点头,拍了拍胸脯,朝着码头另一侧岸边匆匆跑去。

    “阴阳,二叔先带你开开荤,整点儿有油水的,瞅你那样,真干起活来,怕你不给劲儿。还有二叔和你说清楚了,你老汉答应的事情,就是你的事,二叔是帮不得你忙的,下水捞这尸体,全凭你本事。”

    二叔拍了拍我肩膀,他眯着眼睛说道:“捞成了,你老汉刘水鬼这捞尸人的名头,你就算接下来了,要是捞不成,你就算砸了他半个招牌名声,以后都不好混开。”我一怔,心头也是一横,声音沙哑道:“二叔,我爹一辈子的名声,肯定不可能砸我手里头,不然我拿什么再去见他?!”

    话语间,二叔已经带着我走到了码头路边的一家饭馆儿。

    刚一坐下来,马上就有人过来问我们整点儿什么吃的。

    二叔说了几个菜名,我听得直咽唾沫,眼睛都快瞪圆了。

    也就半刻钟,菜就上了桌,一盘粉蒸肉,一碟子扣肉,还有一盘花生米,两大碗米饭。

    二叔剥花生下酒。

    我哪儿顾得上说话,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饭,差点儿没将自己舌头咽下去。

    隐约听着二叔叹了口气,说什么好好干,捞好了水里头的贵人,就是捞起来了真金白银,遇到机缘到了,捞尸人挣得可不比先生少。
    我听得一知半解,也就明白了真金白银四个字。

    最后桌上的菜,被我风卷残云一般一扫而空,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二叔,还有点儿心虚。

    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菜,一时间吃忘神儿了,连二叔那碗米饭也给吃光了。

    不过二叔一直没再开口说话。

    他一直在剥花生喝酒。

    时间一晃而过,约莫得过了有一个时辰,之前二叔喊过那个面无二两肉的小厮进入了视线之中,他匆匆靠近了这家铺子,跑到我们跟前之后,脸上顿时笑容满面。

    “刘老倌,贵人我给带来了!”他面色通红,气喘吁吁的。

    二叔总算才抬头,那小厮则是冲着远处他来的方向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走过来了一对夫妻,女的穿着旗袍,头发挽在脑后,男的则是一身长衫,带了个圆顶儿帽子,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儿。

    不过当他们看见我和二叔的时候,明显有些愣住了。

    那男人皱眉正要开口。

    二叔忽然道:“王先生对吧?我是刘鬼手,我大哥是刘水鬼,他让我来找你的。你家这档子事儿,该办了。”

    顿时,那男人皱起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不过他也略有疑问:“刘先生,为什么令兄……”

    “死了。”二叔淡淡的说道。

    那男人脸色又变了变,忽然一下子他不说话了。

    那女人则是慌了神:“死了?那他答应我们的事情,咋整……”“我来找你们,就是他的遗愿,答应了的事情得办,这是他儿子李阴阳,现在阴阳接替了他的饭碗,今儿个就把你儿子捞上来。”二叔继续道。

    顿时,他们两人就面面相觑。

    隔了半晌,那男人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鄙人王学,刘先生您应该也是捞尸人吧?”二叔点点头,算是默认。

    王学又深吸了一口气,慎重地说道:“那能不能请您出手?倒不是说我以貌取人,不过这位小兄弟这年纪……当初刘水鬼先生也讲了,我儿子死得不清不楚,怕是有怨气,不好打捞,万一出什么岔子……”

    我一直低着头没多说话。

    这辈子我已经被村民质疑怀疑了二十多年,面对这城里头贵人的质疑,我没多大底气。

    王学态度还好一些,那女人眼神却很尖锐地在我身上打量。

    她忽然说了句:“刘先生,你是想绷一个价吧?”她这语气明显透着几分鄙夷。

    “我看刘水鬼也不一定是死了,让你出来,再带个蔫头耷脑没精神的来谈事,不就是想要高价吗?当时说好了三十块大钱,你就直说,你捞尸要多少?!”
    我面色变了变,拳头都死死握紧。

    码头上的人不少,这会儿都开始围过来,不少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

    二叔忽然站了起来,他眉头紧皱,盯着那女人看了几秒钟。

    那女人被看得到有些发慌,躲着王学背后。

    王学也明显有点儿不安。

    二叔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说了句:“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大哥还没入土,他答应你们的事情,当然是他儿子办,这是规矩,你们要是不愿意,那这事情不搞就行,绷价?”二叔嗬了一声,一口痰直接吐到了那女人脚边。

    直接就说了句:“阴阳,走人。”我是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二叔吵都不吵,直接就要撂挑子走人?

    我赶紧跟上他。

    这会儿慌了的就是王学和那个女人了,王学一脸赔笑的过来拦住二叔,一直解释说他老婆不是故意的,就是这事儿太突然,他们一时间也没能接受。

    不过二叔压根就不搭理他们,自顾自地往前走。

    那王学就更慌了,已经开始恳求二叔了,让他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

    一直走到码头档口的时候,二叔才停下来,就说了一句:“我不下水,捞尸的就是我大哥儿子,这事儿简单,人捞起来了,你们按照商谈好的事情给酬金就成,要是捞不上来,那我大哥的招牌就算是坏了,捞尸人没有绷价的道理。”

    “还有,这娘们要在河边抽自己三个大耳刮子,给我大哥道歉。”

    二叔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那女人。

    那女人脸色明显又变了变,不过却没能说出话来,抿着嘴一言不发。

    王学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天黑才能捞尸,还得等些时候,你们去搞一只大公鸡来,弄来了就上船,你们得指位置,我和阴阳不晓得在哪儿。”二叔又说了一句。

    王学和他老婆这才从码头离开。

    当然,临走的时候,他们还是招呼上了刚才那小厮,我约莫听他们说了两句,也就是叫这小厮带他们去买鸡。

    这规矩我是晓得的,出船捞尸,若是有主尸,得由主家带来一只公鸡,公鸡随船,等捞起来尸体要返岸的时候,抹断了公鸡脖子扔进河里,就是祭河神。

    头两次二叔和我去捞我爹,之所以没带公鸡,就是因为已经在岸边摆了贡品,最后那些贡品也下了水。

    这一茬就得按照规矩来。

    二叔又领着我回了刚才吃饭的地儿坐下,他郑重地看着我,叮嘱了我几句,大致就是告诫我,以后得记清楚了,捞尸人不只是不能在事前绷价,也不能在船上挟尸要价,这也是破规矩的事儿,会遭报应,可要是被人质疑,出言不逊,也不用受气。
    我用力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二叔耸了耸肩,说道:“三十块,能买多半条小黄鱼,找先生得大黄鱼儿,没那么轻巧。还有就是,这码头上认识你二叔的不少,晓得你老汉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你别丢了人。”

    我紧紧地抿着嘴,眼中也透着坚决。

    “放心二叔,我不会砸了我爹的招牌。”我一字一句,从牙缝里头挤出来这几个字。

    又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王学夫妻回来了,王学背了个竹篓,里头沉甸甸的,隐约还听见两声鸡叫。

    二叔看了看天色,起身将竹篓提起来,我们就跟着往后走。

    再次到了码头,他和我率先上了捞尸船,之后王学跳了上来,那女人却没上船。

    没等二叔多问,王学就解释了一句,说她老婆身体不方便,还有就是等会儿过去了,怕她更难受,坏了事儿,他打算一个人给我们带路。

    二叔也没啥意见,直接就开始撑船。

    王学则是在后头给他指方位。

    我待在竹棚船舱里头,自顾自地换上了青麻小褂,检查了一遍卜刀,青麻绳,以及布囊,什么都备好了,才一言不发地看着船头前方。

    这时候已经到了暮色了。

    天边挂着一颗血红的残阳,整片天空都是火烧云。

    开始的时候,周围船只不少,船朝着西面而去,暮色越来越浅,夜色越来越深。

    我们已经不在悬河的主干流了,刚入夜的时候,在王学指引放下之下,二叔将船撑入了旁边一个小河沟。

    河沟外沿都是密密麻麻的柳树,往里了之后,水面就飘着不少水草。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悬挂上了夜空,一轮圆月,又像是个大脸盘子。

    “慢……慢一点儿,应……应该就是这里了……”王学忽然小声的说道。

    船逐渐停了下来,在这位置,回头已经看不到悬河主流。

    约莫有四五米宽的小河沟,表面尽是水草,显得幽暗无比。

    月光照射下来,隐约能看到一些癞蛤蟆趴在水草上头。

    我其实有点儿疑惑,这王学两口子是城里头的贵人,家里头钱绝对不少,看他们年纪,他们儿子岁数也不大,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虽然天黑,看不到周围的环境,但是也能猜到,这里差不多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

    这时候二叔也开口了,他大概说的就是让王学讲一下,人咋出的事儿,他和我都不晓得。

    王学抿着嘴解释了一遍,我才清楚缘由。
    就是说他儿子的学校,办了一场郊游,选的悬河这边的位置,因为这儿有柳林子和一片腊梅林。

    结果人好端端的跟着学校去了,回来的时候,得到的就是噩耗,当时他和他老婆来了一次,他老婆当时就晕过去了,他隐约能看见,他儿子好像漂浮在水面上。

    当时找了几个会水的渔民下去捞,却怎么又找不见尸体,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联系到了刘水鬼。

    刘水鬼说的就是要等一段时间,差不多等一年,在断阳之前打捞,就能起尸。

    这番话听完,我心头更是一凛。

    捞尸人所说的断阳,其实就是新尸朝着陈尸转变的过程。

    一般情况下,淹死十二个月,就相当于过了一个轮回,这就是陈尸了,形成陈尸之后,就是极难打捞的尸体,而在形成陈尸的前几天,尸体会浮上水面,被月华照射,吸取月华精气。

    在那之前,有怨气的尸体都会藏匿在水下深处,河沙水草之中,很难找到,得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恐怕当时我爹就是像二叔说的那样,不想耽误时间,干脆就等到陈尸之前,能干脆利落地捞尸。

    而陈尸之后,又有陈年老尸,这种尸体则是泡在水里头十年,更是凶厉无比,几乎成了水煞,是断然捞不起来的凶尸。

    我思忖之间,王学已经斜靠着船边坐下,他明显有几分失魂落魄。

    二叔依旧站在船尾巴。

    我则是起身,拿起来挑尸竿,清理船身周围水面的水草。

    哗啦的水声,轻微地响动着。

    时不时还有河水溅射到裤腿上,冰凉刺骨。

    只不过很怪异的是,我刚拨开水草……它们又马上聚拢起来……并且这些水草都死沉死沉的,很难拨动。

    也就在这时,我忽而觉得一股子冰凉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死死的盯着一样。

    猛地侧过头,看向右边儿,差不多两米多外,一堆水草似乎被撑起来了不少。

    仔细看去,有一张脸顶了出来。

    那是个小孩儿的脸,最多七八岁,他面色铁青,正对着那圆盘似的月亮,他分明是闭着眼睛,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睁开了一样,不只是盯着我,好像还在盯着所有人……


    我余光瞟着二叔,同样也看了看王学。

    明显二叔也发现了那小孩儿尸体的位置,轻轻对我点了点头。

    至于王学,他则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表情比刚才要怪异了一点儿,就像是愣神了似的一动不动。

    我放下手中的挑尸竿,双手扶着船沿,身体倾斜往前一窜,整个人直接跳入了水中。
    只是在水面捞尸,也不用下潜,就没弄出来多大的动静。

    只不过这河水当真是冰凉,这要比去捞我爹的时候冷了太多,就像是跳进了冰窖里头一样。

    极力拨开身周的水草,我快速地接近那小孩的尸体。

    不只是挑尸竿撑开这水草费劲儿,它们盘在水面的时间太长了,几乎是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层,我伸手去推开,也废了不少的劲儿。

    就这么两三米的距离,我愣是花了得有一刻钟,才游到尸体旁边。

    屏息凝神,我伸手拉下来了肩头的青麻绳,快速地拨开尸体旁边的水草,他整个尸体都漂浮在水面上,显得异样恐怖。

    接着我又用青麻绳去缠住他的腰头。

    这一系列的动作,就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了。

    我用力拉了拉,确定绳子绑死了,接着我便朝着船上游去。

    大约我就留了一米多长的绳子,拽着它一起走。

    很快,绳子就被绷着笔直,可我就像是拽着一棵树似的,怎么都拉不动!

    我额头上青筋都鼓了起来,闷哼了一声,使出了全力。

    总算后面的尸体才缓慢移动了一点点。

    当我艰难地上了船,回头开始用力拽绳子的时候,明显二叔都将一根竹竿插进了水底,用来帮忙稳固船身。

    那小孩儿的尸体缓慢地移动,朝着船靠近,之前被推开的水草又逐渐接近,将它围住。

    我心里头却直打鼓,尸沉怨重,它淹死在这里快一年,怨气重肯定不假,可这沉也沉得太过分了一些……甚至都快要比我爹还沉了……

    直觉就告诉我,肯定有点儿问题。

    不过现在到了这一步,只能够等尸体上来再看情况。

    好歹现在能确定,它一没化煞,二也不是竖尸,不会太凶,也破不了忌讳。

    又过了一刻钟,尸体被我拉到了船边。

    额头上的汗水和刚才沾上的河水混杂在一起,透着股黏腻难受的感觉。

    我探出手,用力抓住了它的双肩,嗬的一声,猛地将它朝着船上一拽!

    我几乎要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尸体才被我提着浮出水面。

    不过让我心头咯噔一下的是,这尸体一条腿被绷得笔直!

    它被我提起来,应该整个身体出水面,现在被绷直的那条腿却弄得一只脚还在水里头。

    被水草缠住了?!

    我想到这里的同时,也顺势站了起来,同时我嗬的一声,几乎都是吼了出来。
    “阴阳!把它丢下去!”

    忽而,后面传来了二叔惊疑不定的呵斥声!

    哗啦一声!

    小孩儿的尸体被我完全提了起来。

    它那只脚终于离开了水,而让我头皮顿时发麻的,是它的脚上,竟然抓着一只手!

    随着它被我拽起来,那只手也绷得笔直,并且水面探出来了一个头……

    披散着的头发,铁青色的脸颊,睁大的双眼,透着死不瞑目的怨毒。

    这是一个女人的头,并且,这竟然是个竖尸死倒!

    怪不得这小孩尸体那么重,感情我捞的就不是一具尸!小孩儿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浮尸,可是它下头还有个竖尸!

    重的就是竖尸!

    竖尸的怨气有多重?它们都是求人伸冤的!捞尸人最不想碰到的尸体之一就是竖尸!

    “操!”二叔又骂了一句,他厉声道:“把她踹下去!”

    我猛地抬腿,要踹向那竖尸的胳膊,并且我也没松开小孩儿的尸体。

    现在它出水,已经算我捞尸一次,要是落水下去,等下就是二次捞尸,又会出麻烦!

    我一脚踹下去之后,却感觉像是踹到了一个木桩似的,那胳膊一动不动,也没松开小孩儿的腿,反倒是我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朝着后方倒下!

    砰的一下,我整个人砸进去了船身里头,船摇晃着不止,又是砰的一声闷响,那小孩的尸体也坠入了进来。

    除此之外,让我面色难看的一幕发生了。

    那女尸因为我这个动作,也被带出水面更多,这会儿半个身体搭在船身上,下巴夹着船沿,一条胳膊落到了船身里头。

    她头发披散下来,两侧遮住的两边脸颊,那张巴掌大小的小脸,分外阴翳恐怖。

    我撑起来身体看着那尸体,通体生寒,更是觉得整个人都颤栗不止。

    上船……就是起尸。

    这尸体,被我捞上来了?

    二叔已然蹬蹬蹬地跑到了船中间,他面色阴晴不定的盯着尸体,又骂了个操字,面色更为难看。

    “二……二叔……”我正开口说话,同时勉强撑起来身体。

    偏偏就在这时,又有一道人影忽然冲到船边,他狠狠地推着那女尸的肩头。

    紧跟着就是噗通声混杂着哗啦声,那女尸竟然直接被推翻起来,又坠入了河里。

    这动手的人,不就是王学吗?!

    王学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面色更是狰狞无比,和他之前那副学究模样完全不搭边。

    “你干什么!”二叔猛地扭头瞪着王学,呵斥出声。

    王学双手死扣着船沿,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身体颤抖无比,声音更是恨意十足。

    “她拽我儿子脚脖子,把他的命害了啊!”恨意之中更是颤声,明显格外悲怆痛苦。

    “我花钱请捞尸人,拉我儿子上岸,凭啥把她也拉起来!她就该在水里头遭罪受苦!永远投不了胎!”

    我扶着船边缘站起来,二叔则是眉头紧锁。

    他明显要开口,不过又没多说话了。

    我也是欲言又止,王学这态度,实属正常不过。

    只不过让我心头不安的是,刚才是竖尸上船,按规矩说,应该是已经被打捞了,她是会一直跟着找我的,现在它又沉下去……我还要下去捞上来么?按规矩给她解决冤念?

    可诺大一个悬河,里头不晓得多少无主死尸,谁能晓得这女尸的冤屈是什么?

    同样,这也是捞尸人不愿意碰到竖尸的原因之一。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你连它死因都不晓得,怎么解决麻烦?!

    “二叔……啷个整?”我强压下思绪,小心翼翼地询问二叔。

    二叔的眉头依旧紧皱着成了个川字,他盯着船身里头那小孩儿的尸体说了句:“先回去,把王老板和他儿子送上岸,将这件事情了了,咱们再说。”语罢,二叔就走到船尾去撑船。

    我心里头定不了神,将尸体摆正了之后,用一张白布盖上。

    刚才泼进来了不少水,船里头湿漉漉的。

    王学还是趴在船边那个位置,他却显得很怪异,没回头看他儿子的尸体,反倒是盯着水里头目不转睛。

    我想说话,喊他坐好,话到嘴边又给憋了回去。

    二叔嗬了一声,开始撑船,并且他声音细长的吆喝了一嗓子:“死人上船,打道回府,杀鸡谢河神!”

    我赶紧到竹棚船舱里头,将那背篓里头的大公鸡给抓了出来。

    干脆利落的抽出来卜刀,一刀抹断了鸡脖子。

    鸡拼命挣扎,惨叫不止,我将其朝着水里头一丢。

    这公鸡更是反扑,血溅射了一大片水面,月光照射之下,显得恐怖森然。

    只不过它也没能挣扎太久,逐渐沉入了水中。

    二叔撑船朝着河沟外而去。

    我只能勉强定神,还是抑制不住,想要回头看看。

    水面波澜不定,却看不见那女尸。

    只不过恍惚之间的感觉,让我觉得被人盯着。

    从河沟里头出去的时候,王学就不在趴在船沿了。

    而是靠过来坐下,他瞅着船中间盖着白布的位置,眼眶红红的,像是想哭。
    “节哀。”我低声劝慰了一句。

    只不过王学还是那副表情,根本没搭理我。

    我倒是没太多在意,毕竟他现在情绪不正常。

    只不过划船有一会儿之后,我才发现有点儿不太对劲。

    王学眼睛有些狭长,就像是刻意眯眼,弄得像是女人的眼神似的。

    他之前是一双圆眼,还带着眼镜儿。

    这会儿眼镜儿也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一双狭长的眼中,透着的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阴翳。

    “王老板,你眼镜儿呢?”我都不知道为啥,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王学忽然冷不丁说道:“心都没长的人,要什么眼睛?”

    并且,他嗓子里头还发出来了一点儿怪异的笑声,这笑别提多尖锐了,还当真像是个女人的。

    我被吓了一跳,直勾勾地盯着王学看了半晌。

    王学又一动不动。

    得过了有两刻钟,月光仿佛明亮了不少。

    船尾传来了二叔的喊话声:“阴阳,准备上岸,到码头了。”

    这会儿王学身体颤抖了一下,怪异的是,他狭长眯着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成了圆眼。

    他手在身旁摸索,摸索出来了一个金丝边框的眼镜儿,匆匆带上之后,抿着嘴,整个人都正常了不少。

    我却还是觉得,王学刚才太反常了,二叔在撑船,应该是没注意到的。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问了句:“王老板,你没事吧?刚才你说那话,啥意思?”

    王学却明显有几分茫然,他不自然的看着我道:“那话?我说话了吗?”
    我眉头皱得都快拧巴成一块儿了。

    咣当,轻微的碰撞声和震动声同时传来,捞尸船停靠在了码头上。

    此刻码头上就站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分明就是王学的老婆,而码头下方倒是有不少渔民,船夫,基本上都在抽烟说话,交头接耳。

    王学的老婆明显紧张得不行,不过她和王学对视了一眼之后,目光就落在船身之中的那白布上,她身体趔趄了一下,险些没摔倒。

    二叔直接放下船桨,他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携尸上岸!闲杂回避!”

    顿时,我就感受到一群人惊愕的目光,同时还有几分畏惧和好奇的感觉。

    这些目光,全都来自于那些渔民,船夫。

    我心头很清楚,这些人搞不好就是来看笑话的,觉得我爹死了,我只是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我要捞尸,连主家都怀疑,人凑的就是这样的热闹,他们多半是想看我怎么砸了我爹的招牌,好多个茶前饭后的谈资。

    而现在我捞尸回来,明显他们的态度已经全变了。

    悬河上讨饭吃的劳力,哪个不会求到捞尸人?谁敢和捞尸人交恶?看捞尸人的笑话?

    瞬间我定了定神,转身将白布掀开,那小孩儿的尸体曝露在月光下。

    铁青的脸皮上,是斑斑点点的水珠,这会儿离水已经有多半个时辰,它的皮肤已经开始萎缩,本来充盈的脸,现在都变小了不少。

    我用卜刀将绑在它腰间的绳子割断了一截,保留了那个绳套在它的腰间。

    这也是捞尸人的规矩,打捞起来的尸体,要留一根绳子。

    接着我将它背起来,跨步上了岸。

    那女人紧紧的捂着嘴巴,眼泪早已经断了线,哽咽的啜泣在码头上回荡,显得格外的悲怆和凄凉。

    王学和二叔也上了岸。

    二叔咳嗽了一声,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夜路莫走,等到天亮了再带它回去,溺亡人不能再见水,好好办丧。”
    王学在我身边低着头,他从兜里头摸索出来了一个钱袋子,毕恭毕敬的将其递给我。

    我接过来之后,那沉甸甸的感觉,顿时驱散了我刚才的所有恐惧。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三十个大钱儿,已经是一个普通渔民或者船夫一年的工钱了!

    不过这面对我们要准备的大黄鱼儿来说,还仅仅是十分之一。
    我将钱袋子装进兜里,王学则是蹲在了尸体旁边。

    二叔摸出来了半瓶二锅头,滋了一口,瞅了王学的老婆一眼。

    王学老婆明显面色发白了几分。

    二叔正要开口,我一下子就晓得二叔要说什么,顿时心觉不忍。

    我正想开口,想要和二叔说算了。

    毕竟我看着他们两人这么悲怆,之前的愤怒也都差不多散了。

    不过先开口的反倒是王学,他低声冲着他老婆说了两句话。

    那女人抿着嘴唇,也没抬头看我,直接就走到了码头正对着河面的位置,啪啪啪的就是三个耳光抽在了自己脸上,同样她也和我爹道了歉,总归说的就是让我爹不要计较她一个妇道人家的话。

    之后她就回到小孩儿尸体旁边蹲坐着。

    我和二叔并没有走,也一起在旁边等着。

    这其中也有一个说道,就是活人阳关道,死人奈何桥,如果没有背尸赶路的人,晚上切莫带着尸体独自上路,尤其是水里头的尸体,不能带着岸上走,否则必定有东西来拦路。

    我爹能被带回家,多亏了有鬼婆子那老头同行,没有脏东西敢乱来。

    像是王学夫妻,他们就不可能做到了,半夜拉尸体回家,保管他们回不了县城,必定在路上出事,得等到天亮了再让他们走。
    本来捞尸花费的时间就不短,也等不了太久了。

    我斜靠在一个木墩儿旁打盹。

    二叔则是一直抽烟。

    恍恍惚惚,一天的时间便一晃而过。

    等到清晨时分,渔民们开始下水打渔干活儿,王学也招呼来了几个苦力,拉着一辆手推车,将他儿子放了上去。

    经过休息,王学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只不过脸色微微苍白而已。

    他对我和二叔千恩万谢,临最后的时候,却忽然又说了句,让我们千万不要再去打捞那具拉过他儿子脚脖子的女尸,不管我们捞尸人有什么规矩,都一定帮他这个忙。

    语罢的时候,他又塞了个钱袋子给我。

    我当时心里头打鼓,这王学没有一直迷糊?对,他推女尸下去的时候肯定是清醒的,只是怒急攻心了而已。

    不过这钱,我能拿?

    我本意是拒绝,这种钱无功不受禄,不过二叔却点点头,示意我收下。

    我这才将钱袋子接在手中。

    等王学夫妻走了之后,二叔领着我到了昨天吃饭的饭铺子,要了两大碗火烧下水,他照样下酒吃菜,我呼啦啦地吃了一大碗,肚子撑得溜圆。

    然后我才小心翼翼地问二叔,这钱我们真的能收?
    还有那死倒上了船,不会有事儿吗?

    停顿了片刻,我更是犹豫不安,小声说道:“王学好像还被撞祟了……他不晓得。”撞祟差不多就是撞邪,鬼上身的意思。

    之前我爹被捞回家,二叔就撞祟,差点没砍了鬼婆子。

    二叔滋了一口酒,又剥了两颗花生扔进嘴巴里头咀嚼,冷不丁地说道:“他是有点儿问题的。怕是没跟我们说实话。”

    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二叔才说道:“死倒,一般不会拽人脚脖子的,除了仇家就在眼跟前儿。你觉得是莫名其妙一个死倒,会害死毫不相关的人么?”我眼皮狂跳,心口都压上了一块石头一样。

    二叔却继续摇了摇头:“晓求得,城里头的贵人都搞得花哨,他不讲,我们叔侄两个也弄不清,这死倒可能会来找我们,到时候整点狗血屎尿泼回去,这事情管不起。收他这个钱,就当是压惊。”

    “我们也不可能帮那个死倒伸冤,捞尸就捞尸,不牵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其实还有话想问,只不过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开口,就抿着嘴,低着头一言不发。

    等二叔喝完了酒,给了饭钱,我们才回捞尸船。
    上船之后,还是二叔撑船,我一晚上没怎么好好睡觉,已经有点儿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的了。

    把那两个钱袋子打开数了数。

    王学之前给我那个,的确是三十个大钱儿,剩下的那袋子,竟然也装着三十块。

    这一下竟然就是两条小黄鱼儿的钱。

    王学肯定有问题,不让我们捞那女人上来,竟然下这样的血本!

    我脑袋稍微清醒了会儿,把这钱装在最贴身的位置。

    多半个时辰之后,回到了我们村子。

    二叔没有将捞尸船停靠在码头,直接就停在我家外头。

    那里差不多也有一个浅滩,我们将捞尸船拉上来之后,径直回了家。

    二叔回了我爹的房间,我也到了屋里头,几乎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过这一觉,我睡得不是太安稳。

    我又在做梦,还是和之前那个梦一样,一个披散着头发,浑身湿漉漉的女人站在河边。

    她格外悲怆哀伤,似乎是在远远地望着我。

    甚至隐隐约约,我还听见了她在喊阴阳这两个字。

    最后的时候,还说了让我不要近河……

    这梦之后,我又乱七八糟做了一些梦。
    梦到我和二叔在悬河上撑船,一直撑不出去,结果发现船头下面压着一具女尸,她托着船。

    船压鬼,鬼领路,自然是走鬼打墙。

    等我醒来的时候,窗户外照射进来的,已经是夕阳余晖的光了。

    我起身,揉了揉眼睛,推开了窗户。

    外头残阳似血,我晃了晃脑袋,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爬下床之后,我到了前屋,这会儿二叔还没出来,我去我爹的屋子前,推开一条门缝瞅了瞅,二叔还睡得死死的,一条胳膊耷拉下来。

    我去厨房摸出来两块干面饼子,就着水吃,不过却吃得有点食不知味。

    昨儿到今早上,都是好吃好喝,面饼子哪儿有大口吃肉油水多?滋味儿也不一样。

    给城里头的贵人捞尸能赚那么多钱,我爹却还是留在村子里头,我有点儿想不通。

    艰难地将那面饼子咽下去,我将放在墙角的大黑木箱拉了过来。

    木箱子入手的瞬间,就是冰冰凉凉。

    我回想起来罗阴婆家里头的棺材,还有昨天离家,发神出幻觉,看到那孕妇来我家敲门。
    鬼婆子不可能忽悠人,罗阴婆家里那档子事情才是当务之急……

    不然的话,我怕就不是幻觉看到有孕妇敲门,而是像那晚上似的,鬼婆子都在,有人来敲门找罗阴婆,说自己快生了……

    同样,我这条命有半条,也算是罗阴婆给的,我既然履行不了给她送终老的承诺,就不能让她这传承断了。

    思绪之间,我直接将大黑木箱子掀开。

    箱子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应物事。

    右边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陶人儿,这陶人做得惟妙惟肖,如果不是太黑,还有太小,当真像是个娃娃。

    左边则是有秤,剪刀,一柄毫无锈蚀痕迹的匕首,一双手套,还有很多小物件,我一时看不明白。

    我抿着嘴,下意识想到,这让我怎么学?拿着一堆东西,就和接生一样整么?我得去找个接生婆,先学接生?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进去翻了翻,却摸到在箱子右侧有一本书,抽出来一看,其上潦草的写着《阴生九术》四个字。


    书,透着一股子冰凉,仅仅是触摸,就让我打了个冷颤。

    我心头狂跳,眼皮也在狂跳,下意识便将其翻开。

    第一页,便是字迹娟秀的一行行小字。

    我下意识便喃喃地念出来了声音:“产婴灵,避阳关,胎足月,赋诲名……十二月,香烛贡,接阴生。”

    我声音并不大,只不过念叨着,我就觉得胸腔里头好似灌注了什么东西,使得我声音都变得冰冷,尖细了起来!
    开始的呢喃到了最后,更像是个老妇人一样尖细地喊声!

    我直勾勾地盯着书页上的字,不只是额头上在冒汗,手心上也汗水直冒。

    见鬼了,这书这么诡异?

    “操!阴阳,罗阴婆来了?!”后方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还有二叔惊疑不定的骂声。

    我猛地回过头,同时我动作更为迅速,本能地一把合上了书页,将其紧紧地护在胸口,回头盯着二叔。

    二叔脸还红扑扑的,明显没有彻底睡醒,不过他眼中更是透着惊疑不定。

    他这惊疑不定,先是落在那大黑木箱子上,然后落在我的身上,最后盯着我捂着的书上。

    “天都没黑,见不了脏东西,阴阳刚才你在说话?”二叔晃了晃脑袋,声音都沙哑了不少。

    犹豫了一下,我点了点头。

    二叔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只是眼神复杂了许多,他忽然也不说别的啥了,就讲了个成,好好看,然后他又回了房间。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接着我又翻开了阴生九术,低头看着。

    前头两页,都是类似于我刚才念过的口诀,不过开始那个是最简单的,后面则是复杂,并且寓意各不相同。

    不过我基本上都能看明白,其实我也庆幸,我爹是会认字儿的。

    这些年虽然开始他没教我捞尸,但是读书写字儿没有落下,我没进过学校,能认的字儿却不少。

    口诀页之后,就是对这阴生九术的介绍,以及接阴的方式,为什么接阴,甚至还有忌讳。

    还没等我看完,天都黑了。
    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二叔醒了。

    “二叔。”我喊了他一声,合上了书,脑袋隐隐有些胀痛,我没打算继续看了,而是将书重新放回了木箱子里头。

    脑袋里头却一直在消化书的内容,将它们记个清楚。

    “罗阴婆这也是个好营生,就是血腥了点儿,赚钱应该不比咱们捞尸的少,还不是体力活儿。”二叔滋了一口酒,他拍了拍我肩膀,道:“你老汉之前就和我讲过,你小子记性好,学啥啥快,你真要是能学会这接阴,两样活计一起干,那以后不愁好日子。”

    说着,二叔好似想到了什么,他明显有些踌躇的模样。

    “我晓得了二叔。”我点点头,同样也略有疑惑,问二叔在想啥,还有啥要紧事情么?

    二叔摆摆手说没,这最紧要的一件事儿,给王学他儿子捞尸已经办了,之后我爹答应的那些事儿就没那么紧巴,等把村里头那几个汉子捞起来,没啥别的事儿了。

    到时候出去一段时间,挨个挨个去把事儿做完,那差不多刘水鬼捞尸人这招牌,就让我接下来了,指不定还能赚够一条大黄鱼儿。

    我郑重地点点头。

    我也踌躇犹豫了一下,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

    “那二叔,你在家里歇会儿,我去一趟码头吧。”我开口说道。

    二叔明显愣了一下。

    我才说道:“我下水,把人捞上来,毕竟那些个人,不晓得一天捞不捞得完,还得去找那些人户,让他们都带公鸡来。他们说话不好听,你就别跟我一起去受气了。”

    我说着,也咧嘴笑了笑。
    二叔却吐了口浊气,他摇了摇头道:“老了,精气神比不得刚过二十岁的小伙子了,不过二十年前,二叔也能在水里头一天不上岸,成,有干劲儿就好!二叔跟你一起去,免得你被人闲言碎语的一直说道。”语罢,二叔就直接往外走去。

    我赶紧先跑进去厨房,又摸出来两个面饼子,才跟上二叔。

    将面饼子递给二叔,二叔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拿白酒下饼子。

    这会儿天阴暗阴暗的,刚入夜不久,月亮也还没出来。

    我们朝着河边走,得从二叔停捞尸船这里撑船去码头。

    不过刚走了半截,从村路另一头就乌泱泱地有一群人开始跑过来!

    我粗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们跑近了,我才看清楚,这不就是那些汉子的家里头人吗?

    这一群人气势汹汹,看见我直接散开。

    当头的,还是之前那个瘦瘦高高,推搡过我的村民。

    “李阴阳!”他面色更是凶狠,就像是抓到贼了的那种气愤表情。

    “果然啊!之前大家伙儿就说,你可能会跑!昨天就没见了人影子!今天要不是有人从你家门口瞅见,你他娘的又要跑了!”那村民抬手就要来抓我的肩膀!

    我眉头紧皱,往后躲闪了一下,声音沙哑道:“我没跑,这会儿就是要去码头捞尸,还准备去喊你们。”
    瘦高瘦高的村民眼睛一瞪,他指了指河边,说道:“你说去码头?这边是码头?等你们下了水,搞不好直接就跑没踪影了!”

    “还叫我们,哪门子的叫我们?李阴阳,没想到你以前唯唯诺诺,都是装出来的!怕是一肚子的鸡鸣狗盗!说谎骗人,倒是面不改色!”我面色变了变,辩解道:“捞尸船在这里,得撑船去码头上。”

    这时,又有一个村民骂骂咧咧地说道:“撑船去码头?昨天你们也去码头了,那可是撑船直接跑了!我看你们是回来收拾了细软,这一次就不打算再回村了!”

    顿时,那些个村民就要围上来,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句:“搜李阴阳的身!想跑不可能!把钱都掏出来赔偿!还得把尸体捞起来!”

    顿时,乌泱泱的一群村民就要围上来。

    他们的眼中都透着贪婪,我当时脸色再变。

    这会儿我身上装着的,可有六十个大钱儿,这些钱就不是莫名其妙的人送来的,而是我搏命去捞尸,要给我爹请先生的钱!

    心头顿时也上来了一股狠劲儿。

    我直接拔出来了腰间的卜刀,横着就是一挥!

    那些个村民明显被吓了一跳!

    “我说了不跑!就是不跑!你们抢了我一次钱,现在又放不过?做人不要太毒,逼急眼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瞪大了眼珠子,语气都凶厉了不少!
    二叔没说话,不过他也抽出来了卜刀,刀柄在手上转动着。

    那些村民其实也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顿时没人敢冲上来了,只是依旧将我们围着。

    过了得有半刻钟,他们的神色一直阴晴不定。

    这时候,我二叔才说了一嘴:“你,啥名字?”他提刀指着那个瘦高瘦高的村民。

    那村民躲了躲,才应道:“冯大根。”

    “成,冯大根你带上两个人,跟着我们一起上捞尸船,我们去的就是码头,捞的就是你们家里头人的尸体,阴阳不是那种人,做不出你们这些事儿,人肯定会给你们捞起来。”

    “死了人,该给的赔偿,也得给,这是规矩,其它人挨个的,回去弄只大公鸡来,这也是捞尸的规矩。”二叔语气笃定沉稳。

    我抿着嘴,没有接话。

    不过他说的的确没错,那些汉子是去救罗阴婆死的,这事儿和我有脱不开的关系,我有极大的责任。

    而二叔所说的赔偿,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那些村民虽说前面抢了钱,但毕竟那些钱是不干净的,也不算是我的……

    明显,赔偿这两个字眼,让所有人眼中都透着几分兴奋。

    顿时,那冯大根脸上的恨意消失不见了。

    他重重点头:“说出来的话,就是敲船上的钉子!可不准蒙人!”他迅速招呼了两个人,三个人跟在我们身后,其余人也都快速地离开了。
    距离河边本来就只有几十米,我们将捞尸船拉下水,上船,撑着朝着码头那边过去。

    冯大根和另外两个村民就坐在竹棚船舱里头,他们在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我则是和二叔一起待在船尾巴,两个人一起撑船。

    二叔简单和我说了几句,说他气归气,可的确得让我这么做,这样才能撇干净因果,不然我们以后下水都不安生。

    我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不多时,我们就来到了码头。

    当然,先将捞尸船靠在了码头上,二叔和冯大根,以及另外两个村民上了岸。

    约莫等了得有两刻钟,那些村民陆陆续续地来了,手头都提着公鸡。

    当然,这来的就不只是那些个村民了,还有许多其余的村民也跟上。

    我一眼就看得明白。

    要不是跟上来看热闹的,就是被他们叫来的,多半是想做个见证。

    果然,人都靠近码头了,才有人喊话,大致说得和我想的差不多,让村民做个见证,今天得让李阴阳把尸体捞起来,还得家家户户给赔偿,毕竟谁家的汉子都是顶梁柱。

    我低着头,没应话,在二叔眼神的示意下撑船朝着河里头而去。
    差不多撑了得有二十来米,再到了之前打捞我爹的位置。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家伙事儿,就准备下水。

    不过这会儿,我却发现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好似有人盯着我似的。

    我扭头看了一眼船头,视线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只不过扭头过去的瞬间,我心头却咯噔了一下。



    船头的位置上有一滩水迹,那水迹的大小痕迹,又像是一双脚印似的……

    可我没有往船头走啊,而且我的脚也是干的,没有沾上水。

    难道是刚才,冯大根和另外两个村民弄的?

    刚才那股子被注意的视线也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我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

    巧合,还有幻觉吗?

    我抬起双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片刻之后压下了这些杂乱的思绪。

    没有再多想别的,我直接钻入河面,快速地朝着河底游去。

    水下的视线很通透,有月光照射,基本上能见度不低。

    这一次我心里头的压力,反倒是没那么大,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毕竟我爹死在这里。

    不多时,我就游到了接近底部的位置,凭借着记忆的大概位置,我寻到了第一具村里头汉子的尸身,他半截尸体被埋在泥土里头。

    我眉头微皱,其实这里头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之前下来就已经发现过了。

    按道理,他们下水来救罗阴婆,即便是因为我娘的问题,撞祟死在水下。

    那也应该就是沉在水底,怎么会被河沙埋掉?
    溺死人撞祟,有用水草缠住人脚脖子的,我却没听过会被埋在沙子里头的。

    还是说,我娘这个母煞,她有所不同?

    思绪间,我拉起来那汉子的肩膀,准备用青马绳去缠住他的腰。

    结果我这一拽,格外轻松的就把他从沙子里头拔出来了,就好像下半身空无一物。

    我脑袋嗡的一下,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死死地瞪着这汉子的下半身,我眼皮狂跳,四肢百骸都在钻进来冷气儿。

    这汉子没有下半身了……腰身之下只剩下一小部分骨头,一点儿皮肉都没的骨头……

    顿时,我忽然又感受到之前打捞我爹的时候那种感觉。

    四面八方,仿佛水下的每一个位置都有眼睛在盯着我看!

    惊疑不定之余,我不敢停顿太久。

    因为我又想到了之前在捞尸船上的水尸鬼,那东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尸体,是被水尸鬼啃了?

    思绪之间,我也没有再去绑住尸体腰头,直接一只手拽着它,快速地朝着水面游去。

    不多时,我就回到了船上。

    将尸体放在船身里头,我粗重地喘息着,眼皮一直狂跳,太阳穴也一直跳动不止。

    月华映射之下,那尸体的脸浮肿无比,已经快被泡烂了。

    我抿着嘴,极力平稳自己的呼吸。

    溺亡的尸体,有一个很好判断的标准。
    如果有怨气不散,那尸体必定不会泡烂,而是保持着铁青的死人肤色。

    要是其中没有保持住怨气,就会在水中腐烂,那种尸体不需要捞尸人来打捞,就算是让一个普通渔民来将其捞起来,都能做到,并且没有忌讳。

    此外,被水尸鬼吞吃过的尸体,也会没有怨气。

    水尸鬼以尸怨为食,凶厉残忍。

    这一具尸体被咬成了这样,恐怕其他尸体也没办法幸免于难。

    我现在只有后怕和庆幸,还好我爹的尸体完好无损。

    只不过,这也和他是捞尸人在水中自杀有关,他本身就是极凶的煞,这些水尸鬼未必有那个本事去啃他。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又犹疑不决地看着水面。

    下面还有几具尸体,码头上的村民还在等着……

    要是我不将其捞起来,等会儿上岸了,恐怕就说不清楚了……

    思索再三,我心头也狠了许多。

    捞尸人和水尸鬼,本来就是宿敌,悬河里头少不了水尸鬼,每一次下水其实都有这种风险。

    要是我怕了水尸鬼,以后再下水,心里头都会有阴影,久而久之,必定有一天死在它们手里头!

    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
    猛然间再一次钻入水里,这一次我游的速度更快,同样我也更警惕起来。

    周围那被盯着的感觉也愈发的明显。

    我很快就来到了水下,不过这一次,我并不是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打捞了。

    这些都是属于没有怨气的尸身,不需要按照规矩办。

    我先找到了所有尸体的位置,接着将它们集中在水下一个较为空旷的石头上,再用青麻绳分别绑住手腕,把它们全部给串了起来。

    做这些的时候,我心里一直都悬着一口气。

    因为这些尸体,都是不同程度的残缺,全部都被水尸鬼啃食过。

    要么是下半身只剩下骨头,甚至还有的没了胳膊。

    最后我将青麻绳绑在自己的腰间,奋力朝着水上游去。

    怨尸重,无怨的尸体反倒是轻的就像是一块烂木头。

    而这时,我还发现一个蹊跷的地方,就是那种被许多双眼睛注视的冰冷感觉,竟然消失不见了?

    我基本上能肯定,偷看我的是水尸鬼,它们是没敢上来?

    等我迅速回到岸上,将尸体全部都拉上来之后,我还是本能地扫视了一眼河面。
    其实我最警惕的,还是之前那个和我动手的水尸鬼。

    正常的水尸鬼是黑色皮毛,就和猴子差不多,那一只是白色的,属于年份长了的老水尸鬼,更凶,更狡猾。

    此刻我再三扫视,确认水面也没别的问题,那口悬着的气才算松了下来。
    我快步走到船尾巴的位置,撑着船桨,朝着码头而去。

    不过我刚撑了一半,就觉得更为怪异。

    目光落在船身中间那里,我冷不丁的发现,那里的尸体,怎么好像变多了?

    好似还多了一具躺在中间似的……

    我定神想要看清楚。

    可更诡异的是,好似水面上起了雾,那雾气刚好笼罩到捞尸船上,根本就看不清晰……

    只能隐隐约约的觉得,那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并且我多看了几眼,虽然朦胧看不见,但是心口就像是被捏着一样,难以呼吸。

    这种感觉格外的压抑且难受,怎么都驱逐不掉……

    咚的一声闷响,船靠了岸,雾气也诡异的散开了,这会儿看得清楚,我怔怔地看着船身中央。

    哪儿有什么女尸,还是好端端的那些村民汉子的残尸,一共有五具。

    此时他们的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几乎让人作呕。

    码头上,传来了二叔的一个操字。

    围在最前头,以冯大根为首的村民,开始都是懵了,接着便是哭,哭嚎得痛苦而又悲怆。

    口中更是咒骂不止。

    不过他们骂的就不是别人,而是我了……
    那些话有多狠要多狠,有多脏要多脏!

    我回过神来,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也上了码头,在码头边缘的位置,那里放着有五只活鸡,我闷不作声的走过去,分别杀了鸡,全部丢入了河水中,算是祭了河神。

    二叔瞅了我一眼,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才和我说了句,让我先走,他在这里守着过夜。

    同样他还给我打了个眼色。

    我犹豫了一下,本来我是不太想走。

    刚才船上我明明觉得有个女尸,现在却看不见,我有种直觉,那种悲伤的感觉,那女尸搞不好就是我娘。

    这事儿我想和二叔商量一下,因为这肯定非同小可……

    她跟着我,能有什么好?

    可这情况,明显也不是开口的时候。

    抿着嘴,我半天没琢磨出来说啥合适,就点了点头,朝着码头下面走去了。

    外面看热闹的那些村民都往后退了很远,没人靠近我。

    其实我还明白二叔最后那个眼神。

    就是这些汉子的死,肯定得有个赔偿的事宜,等会儿冯大根他们哭罢了,聊的时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留二叔反倒是能说清楚,我在这里只会有反效果。
    离开码头一段距离,朝着我家走去。

    不过走了一会儿之后,我才鬼使神差地发现,我竟然走的不是村路,而是顺着水路在走。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我家外头的悬河河边了。

    我晃了晃脑袋,这会儿被河风吹着,差不多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我又下意识地朝着河面看了一眼。

    冷不丁的我却看见,十几米外的水面上,竟然漂浮着一具尸体……

    我能清晰地看见,那是一具女尸,并没有雾气笼罩,头发散开在水面上……

    就和当时罗阴婆在我面前被拽下去,不远处我看到的那女尸一模一样!

    我一个激灵,本能的反应,拔腿就朝着岸上快步走。

    离水远了,再扭头瞅了一眼,河面上又空空荡荡,啥都没了……

    极力将心头杂乱的思绪抛却脑后,我隐隐还有种惧怕感。

    按照捞尸人的规矩来算,我娘比陈年老尸还要在水里头多泡十二年,这尸都凶煞的没边儿了……

    她现在要想把我带下去,恐怕一个照面我就得没命。

    她这么跟着我,就好像我脖子后头吊着一把刀,随时都会扎穿我脖颈。

    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了我家门口。

    不过这会儿,我更是一个激灵。

    因为前屋的门槛上头,正坐着个人呢。

    那是个头顶带着个黑色布帽子的男人,一身黑漆漆的缎子衣,像是纸片似的裤腿儿下,是一双大头蛤蟆鞋。

    他手里头还提着个饭屉子,苍白无比的脸,怔怔的看着饭屉子,一双狭长的眼睛,显得异样死寂冰冷。

    我被吓了一跳,猛地就停下了脚步。
    我停顿下来的同时,那男人也抬起来了头,顿时那狭长的双眼便和我对视。

    他笑了笑。

    只不过他这笑容太过渗人。

    皮肤太过铁青苍白,黑眼圈太重,眼袋大得像是鱼泡,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

    之前他还半夜来敲门,二叔就说过一次,他肯定不是啥正经“人”。

    只不过我和二叔都不晓得他到底是人是鬼,还是说尸?

    当时二叔也提了,要问问鬼婆子。

    只不过之后晓得我爹是自杀,捞尸这一档子事儿,事情太多,在鬼婆子那里反倒是把这档子事儿给忽略了。

    我手下意识地捏住了衣角,他看我的时候,我就想后退。

    我不傻,这又不是啥正经“人”,和他照面,我能讨好?拔腿就跑才是上策!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站了起来,说了句:“给你的钱,咋不去买口好棺材?那些人啥钱都敢抢,祖宗的棺材板都得被撅了。”

    他这话说得干巴巴的,话语的内容却太狠毒。

    我已经退到篱笆边缘了,那男人却又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一眼,直接看得我头皮发麻,那种心头的恐惧感却怎么都形容不出来。

    我转过身,拔腿就狂奔。

    我闷着头跑,哪儿敢停下?!

    足足的跑了有一刻钟,等我停下来,捂着胸口粗重喘息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到村路上头了。
    这会儿路上有一些村民,一边走道儿,一边皱眉瞅着我。

    他们眼神怪异,明显还有几分闪躲。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村民应该是码头边儿上看完了热闹刚回来的。毕竟估摸这时间,我从刚才到现在离开码头也有好一会了

    我没去和村民打招呼,他们明显也没兴趣搭理我,躲得远远地往自家走。

    我回头瞅了一眼,看村路另一头我家那边的方向。

    寂静的路面上空无一人,只有凄冷的月光。

    我也不敢在村路上一个人呆久了,天知道等这些村民都散了,那人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走向码头。

    就算是和冯大根那些人争执起来,我都觉得比我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要强得多。

    不多时,再等我回到码头边,我却发现,码头上竟然没别的村民了。

    包括冯大根那些也不见了。

    捞尸船上有个人影在来回收拾,这不正是二叔吗。

    我急匆匆地走过去,二叔也抬起头来,他疑惑无比地看着我:“阴阳,你不是回去了?”
    我硬着头皮,不安地将刚才门口的事儿说了一遍。

    二叔脸上的刀疤颜色明显都深了点儿,他眼中也透着几分狠厉,骂了个操字。

    接着他撑着上了码头,说死人怕大胆的,我怂了,所以那东西就更凶,等他去看看那东西还在不在门口,是人是鬼是尸,都给他划拉两刀,开了膛!看他还凶的起来不。

    二叔这副“凶相”,反倒是驱散了我不少惶意,整个人都好了不少。

    犹豫了一下,我又问二叔冯大根他们呢?天还没亮,尸体直接搬走了,没问题?

    二叔明显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看来这小事,你老汉没跟你讲,水头没怨气的腐尸,不怕走夜路,索性让他们在这里哭,我讲了几句,他们就先回去了。”

    “还有,也不怕他们狮子大开口,我和村长讲了几句,让他去谈好,妥妥当当地处理后事。”听到这里,我又松了口气。

    语罢,二叔就迈步下码头。

    我跟着他,两人匆匆朝着我家回去。

    这一次走的就是正常村路,一刻钟左右到了我家门口。

    只不过,这会儿家门口空空荡荡的,那男人又不见了。

    二叔摸出来酒瓶子滋了一口,还是骂了句操,说他跑得快。

    不过我却发现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

    因为在门把手上头,竟然挂着一个饭屉子……

    这不就是刚才那男人提着的东西么。
    明显二叔也瞅见了。

    他皱着眉头,抬手挡了挡我。

    接着他走在我前头,临到了门前的时候,并没有伸手去拿那个饭屉子,而是拿出来了卜刀,用刀尖将其挑了下来,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就朝着外头一甩。

    咣当一声闷响,饭屉子刚好落在我家篱笆外。

    竹盖子开了,从其中却滚落出来一个小孩儿手臂长短的物事……

    月光之下,那黄澄澄的颜色,还微微反光。

    那一瞬间,我心口咚咚咚直跳,整个人都看傻眼了。

    二叔明显也被惊住了,那个操字刚出口,就压了回去。

    “这杂碎……送大黄鱼儿……搞什么鬼……”二叔再说的话,就显得阴沉无比。

    接着他就严厉地叮嘱我,绝对不能去碰,而且再遇到那男人,要有多远跑多远!

    这种魑魅魍魉送来的钱物越贵重,它们想要图谋的就更多,大黄鱼儿都送出来了,搞不好得要命!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都滚动不止。

    那可是一整条大黄鱼,不是一颗金粒子,能值价至少六七百大钱儿,也能给我爹请来个先生……

    “二叔,是不是我爹做过啥好事……那东西先送钱买棺材,又送大黄鱼儿,他晓得我们……”

    我呼吸更为急促,眼睛根本挪不开。

    结果啪的一下,二叔劈头盖脸地就给了我一巴掌。
    “鬼迷心窍,掉钱眼里头了!?你信不信,这钱你敢拿,立马我就得给你收尸!请先生,你就自己到下头去等你老汉!”二叔瞪圆了眼珠子,一把拉过我手腕,直接推门,把我拽进了屋。

    “好好睡一觉,明天老子再去找一趟鬼婆子,这事情得和他说道说道,顺便再问问先生的事情有没有眉目,你不要乱来,别摸出去捡那东西,晓得不?!”二叔用力拽着我手腕,他声音严厉。

    我感觉手腕都快被捏断了,额头上直冒汗,我赶紧点头。

    二叔回了我爹的屋,我回了自己房间。

    不过躺在床上,我怎么都睡不着……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探头从窗户那里往外边儿看。

    篱笆门口,那饭屉子散落的地方,那根大黄鱼儿还是静静地躺在烂泥地里头。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家穷啊,捞尸赚钱不算少,我爹却是个老好人,拿不出来钱。

    要是我能赶紧有一条大黄鱼儿,也能赶紧弄来先生,让我爹从悬崖上头下来……

    我心里头两个念头一直打架,可二叔说的也没错,要是我真捡了,把命丢了,那我爹不也就白死了吗?

    最终,我还是放下了这个念头,将破烂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并且弄了件青麻小褂挡在上头,一点儿缝隙都没留下。
    只不过我却睡不着,这会儿时间其实还早,捞尸没花多大会儿,可能都不到子时。

    白天我和二叔又睡了太久,现在清醒无比。

    又从床上下来,我去把那大黑木箱搬进了房间。

    再将阴生九术那本书摸出来之后,我就点了根蜡烛,靠在床头看书。

    虽说之前看得有些头脑胀痛,也没消化多久。

    但是现在,我反倒是觉得很清醒,其中的内容也记得很快。

    这阴生九术,顾名思义,竟然真的有九种关于接阴的术法。

    并且这其中,还有关于怎么接阴的细节,都说得明明白白,甚至还有一些简图,这基本上用不上我去找接生婆,感觉多看几次,仔细记住了,都能试试……

    我也不晓得看了多久了,困意逐渐上了头。

    将阴生九术随手压在枕头下边儿,我就迷迷糊糊的进入了睡梦中。

    再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了,青麻小褂挡着窗户,都遮不住外头的天光。

    揉着眼睛,我坐起身。

    醒了醒神儿之后,我去了前屋,先摸进去厨房打了瓢水喝,才去我爹的房间喊二叔。

    结果推开门,床上空空荡荡,哪儿有我二叔的人影子?
    不过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二叔应该是去见鬼婆子了。

    我在前屋桌旁坐了会儿,这时候,整个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把前屋门打开,一眼瞅向篱笆外头。

    那饭屉子已经不见了,包括那大黄鱼儿也没了。

    那男人回来拿走的?还是被村里头其他人捡了?

    我心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这会儿,又有个人匆匆朝着我家这边儿走来。

    等他走近了,我才看清楚,这人不正是村长吗!?

    他和冯大根那些个村民谈妥了?

    等他迈步走进前屋门槛儿,才喘了口气,匆匆说道:“李阴阳,你二叔呢?”“出门了,没回来。”我起身回了句。

    “整去哪儿了?”村长明显有点儿慌。

    “有啥事儿你和我说就行,他们要多少钱?”我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开口询问。

    “这事情等下再讲,你先告诉我,你二叔整去哪儿了,我有紧要事情和他讲!”村长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慌张不安。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皱眉问道:“有人淹死了?”我以为是有人溺亡,村长要找人捞尸,可他不想找我,所以才问我二叔。

    村长抿着嘴,他跺了跺脚,说李阴阳你怎么就不懂事儿呢?!让你讲你就赶紧讲人去哪儿了!扯来扯去,扯个乱弹琴?!
    村长这反应,顿时也让我疑惑不解,我就说了二叔去找鬼婆子了。

    村长面色一僵,接着他又拍了拍大腿根儿,说:“鬼婆子难找的不得了,我也是想喊他去找,你能找过去不?村里头出大事了,李阴阳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也是你害的!”

    “赵小花那妮子,大着肚子丧了命,就是送罗阴婆家里头接阴,罗阴婆淹死了,大着肚子的赵小花生不出来娃子,已经回家掐她男人脖子了!”

    “这件事情,怕是只能请鬼婆子来办!不然那可是母子煞啊,咱们一村人都得叫你害死!“


    我面色当即就是一变。

    村长口中的赵小花,就是罗阴婆家里头那个死孕妇?

    她找不着罗阴婆,也没继续来找到我这里,回自己家了?

    就在这时,村长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满头大汗,更是急匆匆说,让我这会儿不要装疯迷窍的不说话,能不能马上去找我二叔,再找到鬼婆子,把这件事情说道说道,妥善解决掉。

    我紧紧抿着嘴,这会儿我才清楚了,其实鬼婆子有的话没明说,可也做足了暗示……

    我家里头的大黑木箱,不就是他带我去,他带我拿,并且他也告诉了我,要让我学会接阴生吗?

    水里头的尸体得捞尸人捞,岸上闹鬼祟得鬼婆子来办。
    接阴生的事情,自然就只能接阴婆来做,我心里头一下子就清楚了,就算是现在去找鬼婆子,他也只会告诉我,这麻烦得让我自己解决。

    深吸了一口气,我声音略有沙哑的说道:“找鬼婆子没用,村长你先带我去看看。”

    村长约莫五六十岁,脸上皱巴巴的,常年下水,他眼珠子发黄,年纪大了,皮肤则是发黑。

    此刻他愕然诧异地看着我,眉头更是紧皱:“李阴阳,你说啥子鬼话?找鬼婆子没得用,找你就有用?”

    我点点头。

    村长却一副看疯子的眼神。

    他骂了两句脏话,说他真的是闯鬼了,以为找我能至少帮上一星半点的忙,没想到白跑一趟浪费了时间。

    语罢,他一甩我的胳膊,匆匆往村路那边走去。

    我僵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之后我才摇摇头,其实我也不难受,村长不信任我也很正常。

    这会儿他肯定得找其他人去对岸的何家村寻我二叔和鬼婆子了。

    我回到屋里头,迟疑了半晌,便将那大黑木箱背在了背上。

    阴生九术我粗略看了一遍,要说了解,我大概了解了,看上去接阴生不复杂,主要书上该写的都写了。
    要是让我看更久,学更久,再去尝试着做一次,可能我会镇定很多,也熟练很多。

    可现在明显没这个时间,要是那赵小花把自家里头的人害死了,罗阴婆在下头估计都不安宁。我迈步从屋里离开,快步地朝着村路那边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我进了村。

    对于村里头的人我其实不了解,更不认识那个赵小花。

    可我大概也晓得,有事儿的地方,肯定就有不少人看“热闹”。

    在村子里头绕了约莫又有一刻钟,在村西头的位置,我终于找到了一个院子。

    院屋檐上挂着白凄凄的灯笼,其上还有奠字。

    院门是开着的,外头站着几个村民朝着里头张望,明显这几个是胆小的。

    在院子里面儿站着不少人,我也瞅见了村长,村长这会儿正在和那些人说道什么话,不过基本上没人愿意接话。

    我大概就猜到,肯定是村长在问谁能去找我二叔和鬼婆子,没人想去。

    至于院子后头的堂屋门口,则是坐了个汉子,他一脸失魂落魄,垂着头,没什么精气神。

    我迈步走到了院门口,这引起了村民的注意。

    门口的那几个村民一下子就闪躲开了。

    “丧门星来了!躲着点儿!”

    “操……晦气……”村民骂骂咧咧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我面不改色,径直走进院内。
    村长皱眉看向我,他眼中的惊愕顿时更多,尤其是他目光扫过我肩头的时候,更是被吓了一跳。

    其余村民则是神色各异,当然,更多的还是厌恶和排斥。

    “李阴阳……你了偷罗阴婆的箱子?”村长憋了半晌,从牙缝里头挤出来这句话。

    这句话我听着就不太舒服,可一时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索性我没理会村长,径直走到屋门口。

    我瞅着那汉子,这应该就是赵小花的男人了。

    他面色很苍白,眼神涣散无神,像极了惊吓过度。

    尤其是在他的脖子上,有两个黑漆漆的巴掌印,看上去就很渗人,让人忍不住心头发憷。

    我瞅着他,他也瞅着我,就和痴傻了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我盯着他看了片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眼珠子也没怎么动。

    不知道是哪个村民喊了一句,让我别在这里瞎胡闹捣乱,又有人想要上来拽我。

    我压根没理会他们,直接绕过这男人,走进了屋。

    进屋的一瞬间,感觉冷意从四面八方往身上钻,除了手脚冰凉之外,还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慌感。

    那些要来拽我的村民,却全部停在了屋子外面。

    他们看我的目光也变了,就像是看傻子似的。
    又不知道谁喊了句:“别管他!他肯定是想逞能,以为偷了罗阴婆的箱子,就能解决麻烦了?让赵小花掐死他,村里头也少个祸害!”

    明显,这些村民都是因为惧怕,所以不敢进屋。

    我其实也不安,只不过现在全部强忍了下去。

    屋子左右两侧都有门,瞟一眼就分得清,哪个是住人的,哪个是厨房。

    我径直走向了右侧的屋门,屋门挂着个帘子,掀开之后,我心里头就咯噔一下。

    炕头上的确躺了个女人。

    那女人脸色铁青苍白,眉心郁结,脸上好似更为痛苦,她肚子挺得极大,仿佛都要被顶破了似的。一双手搭在两侧,手指甲都没入了床单里头。

    尤其是她双腿微微屈起,明显是忍受不住那种痛楚,想要生孩子的动作。

    “你是接阴婆吗?”冷不丁地,耳边忽然响起个声音。

    那声音来得突然,而且就在耳朵后边儿传来,带着呼气麻麻痒痒的,我被吓了一跳。

    侧过头,瞅见的就是刚才那男人,他背微微弯曲,脑袋前倾,侧头看着我。

    眼睛里头还是涣散无神,声音也一点儿情绪都没有,不像是人的语气。

    我强忍着心头的不安,硬着头皮,极力让语气平稳。

    “不要来打扰我,我帮她看看。”
    这男人怔怔地和我对视了片刻,他又转过身,朝着屋子门口走去了。

    我余光能瞅见,他关上了屋门,屋子里头的光线都暗了不少。

    接着他又走回这个偏屋门口,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也反应过来,他肯定是撞祟了,神叨叨,阴森森的模样。

    不过他好像没有伤人的意图,只是想让他老婆,也就是赵小花轻松生下来孩子?

    定了定神,我到床边,将木箱子放下来。

    接着我极力回忆阴生九术之中的内容,单手成掌,按压在了她隆起的腹部。

    其实阴生九术中也记载了怎么看月份,死了的孕妇,可以凭借手上的触感,晓得腹中孩子怀孕了多久。

    最好的情况是怀胎十月,这样怨气会略少一些。

    如果是胎月未足,女尸不会那么痛苦,也不会想要生产,反倒是愿意当个母子煞,凶煞狡猾。

    赵小花的肚皮就和死猪皮一样硬,其中却透着几分跳动的感觉,我一个激灵,抬起手来。

    接着我又将手放下,细细地摸了一圈儿她的肚子。

    “足月了……”我低声喃喃。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小花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睁开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我。我心头咯噔一下,一时间想不起来,她是忽然睁开眼睛的,还是其实一直睁开的?
    按道理说,大白天的,不可能白日闹鬼啊。

    可现在尸体睁着眼睛,那男人也鬼鬼祟祟的。

    我硬着头皮,冲着赵小花说了句:“我晓得你难受,痛得不行,不过这还是大白天的,没办法帮你,罗阴婆现在不在,我给她办事儿,晚上我试试让你临盆?”

    “闹祟不成,你害了人我就帮不了你了。”

    这套说辞也是阴生九术记载的,大概就是同孕妇有商有量,只要愿意临盆的女人,基本上都会听。

    若是听,有相对应的接阴赋。

    就是最正常记载的那一段产婴灵,避阳关,胎足月,赋诲名,十二月,香烛贡,接阴生。

    若是不听,那麻烦就大了。

    怀孕的死女人闹祟,那就是母煞逞凶,我这个刚看了一点儿书的半吊子,恐怕只能把自己搭里头,哪儿能接阴生?

    语罢的瞬间,我脑子里头思绪紊乱,不过却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赵小花。

    也就在这时,赵小花睁开的眼睛忽然就闭上了……

    这一幕发生的格外突然,她闭眼之后,那张痛苦痉挛的脸,好像都平和了一些,本来屈起来的双腿也平放了下去。

    我心咚咚直跳,本来心头还压着一块大石,这会儿都稍微松懈下去了一丝。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疑惑不定,同时还带着惶恐的声音:“李……李阴阳……你啷个在我屋头?”
    我扭头一看,刚才那男人,眼睛里头已经有了神志,不像是撞祟的模样了。

    他看我的目光却透着恐惧。

    当然,更多的还是看着床上的赵小花,在恐惧之余,他都像是要哭了,也不知道被吓哭的,还是说难受地哭。

    “她要生了,我来帮帮她,现在没天黑不行,会没事儿的,放心吧。”我吐了口浊气,心神平稳下来,同样也劝说他两句。

    那男人看我的眼神明显透着茫然。

    他斜靠着门口,似是没多大力气,瘫坐在了地上。


    我收回手,稍微退了退,到了床尾的位置,和赵小花略微保持一些距离。

    并且我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从大黑木箱里头摸出来了阴生九术,低头翻看。

    磨刀不误砍柴工,就算是临阵抱佛脚,也会有点儿好处。

    这一次我就没有笼统地看全本了,去熟记了一下接阴赋中第一段,又看了寻常接阴的规矩,操作手法。

    这过程中我一手持书,另一手则是时不时翻找一下大黑木箱,对应熟悉那些工具。

    其实这些年,我爹不止一次提过,他说我学啥都快。

    实际上,他教我的东西,的确只需要一遍我就能学会,他也带过不少书给我看,几乎都是过目不忘。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至少在我来看是那样。

    我来的时候约莫是正午,现在的窗户外头,则是夜光漆黑。

    这一下午,那男人则是一直杵在门口。我看书,他则是一直在看我,眼中的惶恐未曾减少半分。这天黑之后,他更是额头上不停地冒出豆大的汗水。

    我吐了口浊气,将阴生九术放回大木箱里头,正准备说话。

    忽然那男人不安地开口道:“李……李阴阳……天黑了……我有点儿累,去外头等你……”我眉头一皱,我当然晓得他的意思,他怕是恐惧,所以不敢在这里待着。

    “她是你女人,肚子里怀着的是你孩子,现在她那么痛苦,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晓得她会不会直接追出来。”我如实说道,声音透着沙哑。

    那男人面色明显更苍白,他抿着嘴,又不说话了。

    “孩子准备好名字了么?”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也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一些。

    他怕,我也怕,可我要是忍不住那股子惶劲儿,肯定就会出事。

    接阴和捞尸虽不是一个门道,但同样都是死人饭。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男……男孩叫谢安,女孩儿叫谢囡……”那男人抿着嘴说道。
    我不再看他了。

    目光视线全在大黑木箱里头,并且我先取出来了一双手套。

    那是一双灰白色皮毛的手套,冰冰凉凉,触碰一下就感觉到一股子冷意直往身体里钻。

    这叫做灰仙手套,在阴生九术之中记载,属于灰术的范畴,用的是年份长的耗子皮制成。

    这可以隔绝阴气,不伤及身体。

    带上手套之后,我又取出来一件黑漆漆的小皮袄,穿在了身上。

    这皮袄是用黑猫皮做的,黑猫又叫做玄猫,阴气重,可以避免活人阳气伤到阴胎,又属于黑术的范畴,接阴得至少用上七八样物件。

    穿着皮袄带着手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阴森了不少,甚至不由自主地伛偻起来了腰背,像是个小老太似的。

    将其他一应物事也准备齐全之后,我便将右手按在了女尸的腹部。

    此时,女尸的眼睛忽然又睁开了,她双目怔怔,无神地看着上方。

    我左手则是脱掉了她的裤子,将纤细的双腿用被子盖住了一部分。

    在阴生九术之中讲得很清楚,死者为大,孕妇便是丧命,也需要尊重,接阴和接生一样,是女人最私密的事情。

    最后将她双腿往后推了推,我也不晓得是自己刚好推到了位置,还是说她有所配合,双腿屈起,刚好是临盆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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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26 11:06:50  更:2021-11-26 11: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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