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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墨笔绘阴阳》[第1页]

作者:半桶水的小神婆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68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叩叩~”
    我半躺半坐在藤椅里,仰望着屋顶横竖交叉灰尘积出三寸厚的木梁以及周边或明或暗或黑的死角,正在进行着每日例行的活动——发呆,木门突地响了两声。我循声望去,绚丽的颜色在门缝一闪而过,接着魏大小姐霞略显夸张的娇嗔声便传了过来:“木子~大师~!你在不!”

    我姓李。
    祖奶奶说,我的名字,或者说任何一个当值李氏女子的名字,都是个关乎安危的秘密。这个李氏女子必须克制保守,至少,在找到那个人之前,她都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其他人。但是,她会一天一天的淡忘自己,直至有一日彻底遗忘。
    假如在那之前,她仍然没有找到那个人,这便意味着李氏这一世的使命失败:这个李氏女子必须放弃现在的自己,重新做回一个平凡人。为面包朝九晚五,为爱情相夫教子。
    之后,当她生下第一个孩子时,祖奶奶会重新出现,将孩子带走。新生的孩子将是女孩,她将继承前任未曾完成的使命,从头修炼,边铲除邪魔,边继续寻找。
    所以,我一直将自己当成一个有姓无名之人。我将我的姓拆开,让我的朋友称呼我为‘木子’。简单,易记,甚至有些朗朗上口。祖奶奶虽然不以为然,我却很为此洋洋得意:名字算什么?不就是个区别自己的符号么?只要具有某范围内的独一无二性,具体叫什么并没有太多意义。阿猫也好,阿狗也罢,无伤大雅。可惜的是,能与我成为朋友的,在我虚度了26年光阴之后,也只得一个霞而已。

    当然,关于祖奶奶的话,我是很有些疑问的——关于这点我想说明一下,当我刚出生的时候,祖奶奶说,一看就让人觉得是个怪孩子。不哭,不闹,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自顾自发呆,小小年纪奶还不会吸,居然会皱眉,做一脸沉思状。会说话的时候便开始问问题,小的时候问的问题很幼稚。比如说,我会一本正经的问祖奶奶,朱砂为什么是红色的,通便符为什么弯弯曲曲的,剑为什么非要用桃木的,为什么天不亮就得起来舞剑,那个没有脚的人为什么一见我就飘着逃走,为什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人朝我哭,还有,为什么祖奶奶总是在晚上我做梦的时候才出来……
    这些问题,祖奶奶都还能够应付,心情好的时候也一一的向我解答。但是,有些问题,比如,那个让李氏女子穷极数代盲目等候的人,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妖怪?又比如,李氏女子代代不同,名字也各个相异,具体能有什么关键?再比如,祖奶奶怎么能确保每一代李氏女子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假如是男孩又会怎样?再再比如,我该怎样放弃现在的自己重新开始呢?对于这些问题,祖奶奶的答案就很含糊了。其实最后一个问题,我是很想知道答案的。

    因为,我实在厌倦了。
    很厌倦……
    厌倦了手中这本已经泛黄的经书;
    厌倦了那柄丢在屋角的桃木剑;
    厌倦了每日清晨的闻鸡起舞;
    厌倦了用朱砂画符;
    厌倦了啊……我知道,我厌倦的,其实是自己。

    我尝试着主动遗忘自己的名字,这样便可以早点解脱。
    可是不行。
    我心里时常会浮现出自己的名字,三个雪白的字,犹如漆黑的夜里突然亮起的闪电,刺眼的划破黑幕,瞬间消失,留下满目晕眩;闭上眼,那三个字就如诅咒般戴着狞笑在我眼前扭曲着身子,慢慢隐去痕迹……
    每到此时,思绪繁杂,心神不宁,气海忍不住阵阵翻腾。我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金刚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往返念叨数遍,渐渐平静。

    掷下手中的《李氏伏魔大法经》,我起身走到门前。耽搁得太久,霞这个大小姐早就不耐烦了。

    打开门,门外阳光灿烂,气温高灼,热浪刺激得我微微眯了眯眼。只见霞着一身鲜红与深蓝较杂的长裙,头戴一顶宽边草帽,帽沿处随意插着几朵一看就是草丛里采摘的野花;帽端绕着几缕绚烂的烟雾,似有若无,那是花魂,不足为害。

    不等我先开口,霞已经叫了出来:“Oh,Gosh!你在家!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她总是这样,一惊一乍之时就会中英文夹杂的和人交流。好在我已经习惯,基本无视那些唧唧歪歪的鸟语。
    我叹:“知道大小姐要来,我怎么敢出去。”
    “神婆,又掐指算过啦?”霞气咻咻哼了一声,绕过我,径自进了屋,摘了帽子,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接着哎呀一声叹了一气,惬意说:“还是你这屋子凉快~比空调还舒坦。。。”
    我关门,重新念了个封门咒,将夏日炎热的空气挡在门外。
    霞在屋内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惬意的坐低了,伸了伸修长的腿,一眼撇见地上的书,拣起来,咯咯娇笑:“你们李家的传家宝哎~怎么每次我来就见到它躺在地上?”
    我没搭理她,进厨房捧着热水瓶摇了摇,似乎还有半瓶水,于是取过杯子拔开瓶塞,倒了杯水。
    霞也不介意,翻了翻书,继续嘲笑:“这样鬼画符的东西,你也看的下去。”

    霞是我的房东,确切的说,是地主——我现在住的草屋就座落在霞的祖产上。

    霞的祖父曾是这一地方的地主,方圆八百里都是他老人家的地盘;抗战时八路路过此地,老地主捐钱捐粮,非常积极,并照顾了团长怀孕的老婆;解放后,团长做了高官,地位稳固,于是在那个动荡时代保住了霞的祖父,以及部分祖产。霞的父亲借由关系,下海经商,顺风顺水,成就了现在的庞大资产。
    后来霞的父亲想给霞的祖父迁墓,想找高人选块风水宝地,于是经婆母介绍找到了我。我平时无事,太平盛世,哪那么多妖魔可除,再说现在都是无神论唯物主义横行,我更加没生意可作,于是便看个风水什么的赚点零花钱,就这样认识了霞和她的一家。
    婆母是拜狐仙的,她家那只母狐狸我还见过,一见我就躲得没影了。婆母说,上仙告诉她,我是带煞之人,遇魔斩魔,见妖降妖,就是仙,若是碍了我的事挡了我的路,也照杀不误!
    我对这只母狐狸的话非常不以为然。狐狸贪人间的香火,就是喜欢乱说,若不是经常造口业,修行时间大概可以短个几百年。但是婆母很以为然,把我当大师推荐给了霞的父亲。凭借婆母在业界的名气,我,年方二十四的木子,堂而皇之的帮这个大资本家的大地主爹选了块风水宝地,迁葬之,不但收取了不菲的谢金,还得到了这块地——就是草屋座落的这块地。

    这是个聚煞之地。

    祖奶奶托梦给我,说,要找到到那个人,就必须寻一块煞地修炼。
    至于为什么,祖奶奶没跟我说,问也问不出因由。
    我正好缺一块落脚地,于是跟霞的父亲一提,他欣然同意,大概觉得有这样一位风水大师在家,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吧。
    可惜,我没告诉他的是,看风水仅仅是我的副业,我的主修,是诛邪。

    在每年最热的那段时间,霞总要到乡下消磨一段时间,这个正在美国某常春藤名校读工商管理硕士的高材生对我充满了好奇——或者说——对风水这种另类的中国文化充满了好奇。

    人类从有记载开始到现在,洋洋洒洒数千年,数千年之前的那个蛮荒时代,更加充满神奇:妖孽滋生,神鬼共存。这些都是现代知识所不能解释的,既然不能解释,不如直接无视。于是,这些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东西,就成了神话故事的主体,流传至今——当事物以另一种方式传承延续,不得不说是一种可敬的生命力。
    只不过时光流逝世事变迁,世间万物生生灭灭旋转轮回,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操纵掌握,世人,即便有命修炼个上千年,也是勘不破其中关联的。

    对于这些,我的态度相当之淡然,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的东西,索性听之任之,何必庸人自扰呢?但是,显然的,并不是所有的人,或者,妖,都赞同我。比如说……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世界,成什么样子了。。。”这是草屋前的那株老樟树的口头语,每次说这句话时,必定伴随痛心疾首的颤抖,抖落一地黄绿的树叶。

    老樟树修炼了近一千年,早已成了精怪。不过它深谙中庸之道,隐藏得极好,看外貌还只是50年的样子,起初连我也骗过去了。

    那时一个施工队老板奉魏总裁的助理梁庸天先生之命派遣了一个由十数人组成的精干施工小队拉了水泥木料及若干器具等前来为风水大师木子盖草屋,刚到地头,工人们便惊见一株碗口粗细的樟树霸道的落在宅基地正中央,大气磅礴显然舍我其谁的一副王者风范。可惜工人们有眼不识泰山,不但没有为其挺拔身影喝彩,反而摸出了锯子就要辣手摧“树”。电锯声响起之时,老树树冠耷拉浑身乱震,枝叶无风自抖了好一阵。一番异状让工人们再度吃惊。
    我止住了工人,手掌贴在树身上,它的愤怒与恐惧瞬间传递给我,那股带着树青气的感觉从我的掌心大量涌入。我放下手,好气又好笑:“你躲什么啊,我又不是那种不知怜香惜玉之人!”接着吩咐工人缩小草屋规模,不得侵占树的底盘,于是老树便保存下来,而我的草屋也由原来设计的两室两厅厨卫兼备缩小为一室一厨,连上个茅厕都要出门拐角走二十步借用邻居赵大爷家的。
    不过,老树对我并不感激,它说的自然有它的道理:“若不是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盖房子?如果不盖房子,怎么会危及我的生命?”
    当时我在月色下挥舞着桃木剑,听见它这番泄愤般的唠叨也懒得跟它啰唆,索性捏了一个剑诀反身斜劈,剑锋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顺带激起地上尘土,颇为激扬。
    老树抖抖叶子,突地住口。
    望着透过树叶撒在地上的斑驳月影,我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冷冷的说:“有些人,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歹?真是白活了一千年。。。”收了剑回屋睡觉。
    这一招很奏效。自那以后老树再没有唠叨,并且主动担当起我的警卫。遇见那些冒失鬼,误闯了草屋的夜妖啥的,它就给我挡开;同时不忘夏天遮荫冬天挡风,大媚其好。不过,我也不记它的好——树精就是树精,如果它能动,早躲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何苦伺候我这样一个在它看来喜怒无常的人?
    相比而言,老树更喜欢霞——尽管霞喜欢采摘些花儿每次来的时候她开的SUV都会碾压死一大堆的野草——老树认为,这是那些殒命的生物的宿命,也是他们的修炼必由之路。摘多了,压多了,它们就能得道。
    我对老树的双重标准和自我宽慰非常嗤之以鼻:要是这样也能得道,当初我就该让电锯成全了它,没准人现在早已经在天庭喝小酒听小曲和太白金星下棋同昴日星官打鸣了,我可真是挡了它的大好前程啊。
    老树活了那么久,惯了人的坏毛病——尤其是男人的——见到美女就心智全瞎丧失自我。好在我大人有大量没有拆穿它,也容忍了它时常刺激我的话:“看看,什么才叫大家闺秀……”

    现在这个大家闺秀正翘着雪白的大腿躺在我的藤椅里,玉体横陈风光无限,十个脚趾甲涂着鲜红的指甲油,亮亮的晃眼。躺了一小会,霞突然坐起身,目光闪闪的说:“哎,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她那副神情让我暗自警觉。
    霞冲我嫣然一笑:“浩宇回来了!”
    回就回呗,关我什么事情?我懒于应付,顺手将手中水杯递给霞。
    霞接过,喝了一口,接着将杯子放在桌上,又说;“我想跟他约会。”受的美国教育,说话很直接。
    “喔…”我随口应:“约呗。”
    “我怕我爸爸知道,要不借你这里用用?”霞冲着我甜笑起来。
    55,为什么不能继续贴了??
    (难道是太长了?再试下看……)

    浩宇是霞的奶妈的儿子,自小与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遭到了霞的父亲的横加干涉棒打鸳鸯——这是霞的描绘。在霞的父亲心里,浩宇这个奶妈的儿子自然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儿的。于是在霞十三岁的时候将她送到美国,霞与浩宇这段懵懂青涩的感情便因此被迫嘎然而止。
    后来浩宇努力读书刻苦用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后在京城也找到一个安逸且颇有前途的工作,并认识了个女孩。据我所知,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了。
    霞离开故乡到达那片繁华大陆后过上了与青梅竹马完全不同的生活,她在物质上从不匮乏,精神却很是颓丧,断断续续的读一阵书,厌了,就出去混一阵,倦了,再读一阵书,如此循环,终于在二十二岁那年大彻大悟收心养性洗心革面如重新做人般重读预科,并以高分考入名校。大一大二两年过去,霞醉心功课,终于在大三的暑假才想起来回家探探,于是,霞踏上了这片她阔别了十一年的故土。
    就这样,霞与浩宇,重逢了。
    真可谓重逢方知岁月深,两人那断了十一年之久的爱火居然还未曾完全熄灭,彼此一见面便大有熊熊燃烧之势。
    霞的父亲自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遂恼怒不已挥舞大棒。同时浩宇经历过名牌大学的洗礼后越发的有骨气起来,受了几次冷眼之后便也再没有蹬霞的家门。于是,可怜的霞为了维系与浩宇的感情不惜忤逆父亲另辟战场。可是城里哪都有她老爹的眼线,北京那更是魏总裁严加防范的地方,暗哨密布无从躲避。霞只好不惜驱车2个小时,偏安到乡下我这个草屋。

    按照霞的话说,魏总裁对李天师——也就是本人——十分敬畏,不敢有冒犯举措。所以我栖居的草屋反倒成了魏家势力的盲点、霞与浩宇密会的最佳安乐窝。
    可是这只是霞大小姐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就这么一个茅屋容身,让她当爱巢了我上哪凉快去?所以我对霞时而隐晦时而明显时而恳求时而威胁的要求向来都是唯诺不明的,一贯用暧昧模糊的态度婉拒之插科打诨混淆之装傻发呆转移之,总之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对了,关于这个老树一反常态的对我十分支持并赞赏且衷心拥护,从不斥责我对霞太过冷漠无情住着别人的房占着别人的地却丝毫没有感恩之心。我知道且觉得很好笑的是,老树热烈欢迎并热切盼望霞的到来能让我的茅屋蓬荜生辉,但它却对霞身边的玉树临风的浩宇十分不屑。
    自然,对我这番态度,霞又恨又莫可奈何,数次交锋后,她就聪明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是不知今天她抽的什么疯,居然又提。

    我偏头问:“已经来了?”
    霞忙不迭点头,还不忘奉承:“大师就是大师,算出来的?”
    “不行!”我不再继续和霞绕圈子,这次索性断然拒绝,“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这两个成语着实让霞好生思索了一阵才明白其中含义,她头一次见我如此旗帜鲜明的反对,遂大呼冤枉起来:“我们哪有你想得那么,呃,不好!我们就是聊天好不好!”到底十三岁就到了美国,中文都说不利落了,气急败坏下都有些结巴。
    “嗯~”我点头,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开2个小时车到这里来就为聊天……”
    霞俏脸一沉似恼似羞:“你瞧瞧你,一点都不像风水大师!”
    我笑出声来,说:“我几时说过我是大师了?还不都是被你们奉承的?我啊,说白了就是个江湖术士,无比邪恶的从你爸爸身上赚了银子和房子……”
    霞柳眉一竖正待跟我唱对台戏,门口又传来两下叩门声,接着浩宇的声音隔门响起:“霞,木子,我二伯家好像出了点事情,我先去看下。”略微一顿,他续道,“霞,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霞忙站起来开门追出去,迈过那个门槛时不忘转头向我生气:“他二伯突然生病,我其实是陪他回家看他二伯的。他家人多,想借你的地方,呃,干干净净的,说说话而已,想不到你这么小气!”我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清清静静”而不是“干干净净”,不过尚未等我更正她的用词,霞已经砰的一下,将门重重关上。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端起霞喝过的水杯,杯里的水清澈平静,杯沿还留下了她清晰口红印;我眯了眯眼,将杯子举到眼前,拇指与中指一弹,一缕阳光射进屋子,穿透了水杯,光影折射下闪出七彩光芒,一座建筑物隐隐绰绰出现在水中。我仔细辨认了一阵,却发现这座建筑我曾见过,其实便是村东头那座自清末就已废弃的庙宇。
    霞是个命中带水的人,成于水,也将损于水。对于算八字我只是略微知晓并不精通,所以每次她碰过的有关水的东西,我都会这样看一看,看看她的劫难什么时候到。水能预示,能提前得知,帮她避一避,也当我尽一份朋友之力。

    清末,神州乱世,妖孽横行。庙宇被弃的原因已经无从知晓,但是我确信,此时庙宇的影像出现在霞接触过的水中,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暗自琢磨了一阵,决定过去看看。我只得这么一个朋友兼房东,虽然时常与我斗嘴加斗气,我不想失去。
    跨出屋子,我对着毒热的阳光叹了口气。这样的天气,我一般都是昼伏夜出,不到太阳落山不会出门。一边擦着额头迅速涌出的汗水,一边难免在心中对自己如此重视友谊的伟大情操自赞了一下。路过樟树时,我瞅了它一眼。大概也是太热,老树躲进地底深处纳凉去了,树冠纹丝不动的。当然或者还是因为刚才浩宇在屋外,老树看着不爽,躲开了。
    这老精怪,怎么越来越像人了!我暗笑。
    再抬眼朝西望去,隔着几十米的浩宇二伯家门口甚是热闹,有若干人窜进穿出,霞那身颜色鲜丽的衣裙在乡人灰黑色的土布褂中极为打眼。我想了一下,转身朝东走去。

    朝东五里,有庙默立,破败不堪。

    庙有问题,我早已知晓。自古以来,庙中供奉的是神,是仙。精怪类就是贪香火,一般也是对庙宇敬而远之的。除非少数道行极高的妖,也必定要借助周遭的邪气,占尽天时地利才敢把庙宇变成自身修炼的场所。所以,诸如庙宇这样的地方,要么干净圣洁无妖无鬼无怪,要么藏有穷凶极恶之徒。如今这座庙虽然破败,却余威犹存。在此修炼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修来修去,把个庙修成了煞地,还是很需要些功力的。

    聚煞之地,当然不是那么好相与。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我在村子住了一年半,大家一直相安无事。祖奶奶嘱托我要在煞地待着,我就呆着,把煞除去,“煞地”就不成为“煞地”,我就得另外寻找一处“煞地”继续呆着——那不是自找麻烦么!况且,草屋虽然只得两间,但基本生活功能俱全,还有个活了快一千年的树精充当门卫,虽然嘴有点碎脾气有点臭,但勉强算得上又乖又听话,真是求也求不来好事一桩,我很满意。
    再况且一下,我讨厌搬家。

    三岁背经文,五岁学画符,七岁练剑术,就这样,浑浑噩噩虚度二十三年光阴,真是不知道人这一生乐趣何在。每次情绪低落的时候祖奶奶总会在梦中开导我——她现在是幽魂一缕,只能在我梦中出没——可以从前朝说到未来,大多是前朝李氏女天师如何如何有名,如何如何为民除害,如何如何被乡邻爱戴,如何如何被官家表彰等等;但关于未来,她所言甚少。被我逼急了就说,现在人人混一口饭,生活何等空虚无聊,像我这样能与鬼怪之物打交道,至少充满乐趣。

    我从梦中怒醒,喃喃咒骂:乐趣?我呸!

    还有那个不知道为何强加到李氏身上的奇怪找人任务,诸如为什么要找那个人、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等等,我问过祖奶奶数次,祖奶奶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她也不知道。我想,祖奶奶不投胎,不入轮回,靠着祖宗们的那点功绩当老本支撑了十几世,带出一个又一个像我这般的人,却一直没什么成效,难免太失败了——所以,我也不指望在祖奶奶的引领下,最终能终结李氏女子的这个在我看来是莫名悲惨莫名凄凉还莫名其妙的命运了。
    找到找不到对我来说没什么大意义,混到我忘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是解脱。只要活着,总能有那一天——我如是乐观的想,并身体力行的付诸行动。

    走一路,叹一路,来到庙前时已经花去了约莫20分钟。太阳正当午,汗顺着脸颊流下,我伸手理理头发;眼前,庙,静静伫立,虽然破败却丝毫不显颓废。

    我停了一下,再跨一步。
    这一步,却让我募地从酷暑跨入严冬气温骤降几十度一般;霜寒急袭,周身毛孔猛地收缩,我连打几下寒战,连眉毛挂着的汗水也迅速结成冰珠;继而再觉心跳猛然加速,急跳几十下似要脱腔而出。
    不妙!
    我忙深呼吸几下压住心神,耐住空气的冰寒同时后撤一步。酷热重新笼罩全身,气温恢复正常。
    定神之后我这才发现:以庙为圆心,离地一尺的地方,约莫十米之内全笼了一层薄雾。淡淡的雾气似有若无,或聚或散,在这个圆形范围内涌动,不断吮吸着阳光的热量。
    难怪那一刹如盛夏到严冬……诡异……

    我先是惭愧了一下,修道这么多年了,居然还犯走神这种低级错误!
    接着摸摸口袋,空空如也——连张符也没带,这是今天犯的第二个低级错误……

    原以为正午之时,妖气在阳光下无所遁形闹不出什么风浪,况且我在村中住了近两年,从没见它兴风作怪,大意轻敌了,更没料到它如斯强悍。

    我叹口气,收拾起自责的心,四下里瞧了瞧,又抬头看看骄阳,回头望望草屋方向。心里实在舍不得我这冒着酷热徒步走得这么多路费得这么多力,于是决定先探一探庙宇虚实,以便换个时候带上兵器符纸再度登门拜访。

    想罢,我弯腰拣了一片树叶,随手撕成人形念了咒,接着屈指一弹,将树叶人送进那片薄雾区域。树叶人轻飘飘的着地,挣扎了一下,站也站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我忙追加了一个咒语,树叶人便在咒语驱使下歪歪扭扭的动起来。
    撕的时候不够认真,一脚长,一脚短,于是它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往前探,一直探到三米开外,依然没有异状。我停了咒语,树叶人失去依托躺倒在地。
    转念想了想,我又拣起一片树叶,撕好后,咬牙磕破食指,挤出一滴血滴在树叶人身上,接着再度屈指将把树叶人弹入薄雾区。
    情势果然不同,就在树叶人着地刹那,白雾似被惊扰,本来一团团东飘西散的雾气突然激荡起来,争先恐后的朝带着血液的树叶积聚而去,越来越浓,渐渐挡住我的视线。
    我将食指残留的血抹在额心,念了个咒,闭眼,开了额头的第三眼看了看。只见一个一个的雾团似饥饿难耐的狼群围住了一只羊羔般,争相啃食起树叶上的血来。在咒语驱使下树叶人为保护胸口那滴血姿态笨拙的躲避着雾团的攻击,却最终不敌雾团太多太浓,血液一点一点被雾团吸走,最后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我暗暗惊呼:厉害!
    这些雾只是藏在这座庙中的煞在修炼时产生的附属品而已,如人每天掉的头发、皮屑一样,本应该是死物。但是看见它们这样嗜血的模样,竟然也是有些妖行的,真不知道那煞的本体是什么样子。
    活了二十多年,这样的事物还是第一次见……

    好胜心伴随着好奇心同时升起,我按奈不住,于是念了个“封”字诀闭了感官以免白雾滋扰,抬腿再度跨进白雾区域。望着庙宇幽邃的正门我暗自较劲:甭管你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今天遇见我李大天师便是你的晦气!

    口里说着豪言壮语,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没底。刚才临出门的时候真应该带些东西在身上,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跟这庙中之物正面遭遇了,没个趁手的兵器,假如真打起来我可不一定能稳操胜券。唔,大不了撒丫子逃吧……我暗忖,以我李大天师的本事,不说一击制敌,单说在困境轻而易举的逃脱嘛,这个肯定没有问题。

    就在我这番大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思量间,身后忽然传来若干脚步声,接着霞的声音远远的响起来:“木子……木子……”
    我闻声转头,只见数十米开外,霞手中舞着帽子,边走变扇,她身边紧跟着浩宇,亦步亦趋。两人都颇有些糟污,满脸灰尘与汗水。
    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微微皱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你在这里做什么?”走近了,霞率先发问,由于走得太久气息十分不稳。边上浩宇对我点头示意,大概心里焦急,俊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不答反问:“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浩宇二伯不见了,我们正分头找呢。”霞道。
    “你二伯不是生病了么?”我疑惑的看向浩宇。
    “可不是么!”浩宇忍不住皱着眉解释,“我二伯他本来好好的,突然一下就昏迷了。请了卫生队的周医生来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说是中暑了。后来周医生开了些避暑的药,让二婶喂二伯服下,又嘱托二婶每隔1个小时就用凉水给二伯擦拭身子。送走了医生后,二婶去井里打水,回来就没见到二伯了……”

    昏迷了?不见了?

    霞用力的扇着帽子,娇嫩的脸上糊着汗灰,毁了精致的妆容。她站了会,直说“热”,突然朝我这里走来,没几步走到我面前,口中又问:“怎么你脸上一点汗都没的?”我眼瞅着她穿着高跟凉鞋的脚一跨,来不及阻拦,她已经跨进了雾圈。
    “咿~”霞好一声舒适的长叹,“真凉快!”
    我有些惊讶的看见雾圈里的雾团正以极快的速度往后缩,没几秒全退进了那座破庙。刹那间,十数米范围内的雾团全线撤退,庙外干干净净,除了我刚才驱使的两片树叶人以外,再也找不到一丝寒雾曾经存在过痕迹。
    “你怎么了?”霞的问话把我拉回现实。我摇头应付了一句,没什么。
    浩宇继续说:“后来邻居们一起帮忙找二伯,我们就到这来了。”
    “哦……”我点点头。
    霞的声音又高分贝响起,叫道:“哎?那里有个庙哎……我刚才怎么没注意?”说着伸手一拉浩宇,“走,进去看看,说不定你二伯在里面呢,这么大太阳,不躲一躲,人都晒干啦!”
    在霞的拉扯下浩宇一脚跨进适才的雾圈范围,不由亦诧异的说了声:“哎,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凉快了?”霞回笑说:“木子是大师啊,你没去过她那小破屋子里,也是凉快的不得了。现在随便站个地方也是!哎,大师,你是不是施了法?”
    我对着霞的如花俏面微笑一下算是回答,袖着手继续静观其变。
    霞继而兴致勃勃建议:“来,我们去庙里看看。”
    作者:andjk110lw 回复日期:2012-2-27 22:20:00    我是看名字的,没读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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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呀呀,意思就是:要是故事好听有人听就继续讲,要是故事不好听没人听就不浪费鬼话宝贵网络资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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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雾的异动我有些好奇,它初时极具攻击性,绕是我修行多年,也差点被它干扰,但面对霞和浩宇两个普通人,它竟然不加袭击主动退去。内里因由,我很是好奇。
    或许是那庙中之煞只对修道人有兴趣,所以一百多年来,它才与村民相安无事,同理,第一个树叶人也才安然无恙。
    不过,我转而又想,妖怪毕竟是妖怪,不能用常理度之,或许它这是在诱敌深入。这样的危险性也不是没有。

    就在我思来想去追根究底这会子时间,霞已经拉着浩宇往庙方向大步而去了。等我回过神来时,小两口手拉手并肩亲密无间前行的背影已经快到庙门外的石砌台阶。
    就在此时,霞脚步一顿,突然软软的歪倒在地。浩宇伸手想扶她,却被她的下坠之势带得一个踉跄,两人同时跌坐,一趴一伏,一时没有了动静。我惊,忙几步追上去。
    这时,浩宇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怎么了?”我伸手一扶霞的肩,转头看向浩宇,却见他脸色泛白,嘴唇有些青肿,我又惊问,“你怎么了?”
    浩宇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我懊恼,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还是大意了!

    继而忙以手为笔,在地上画了个直径半米左右的圆圈,低声念了咒,伸掌在圆心处虚击了一下。圈痕在掌力下往外扩,直到将霞与浩宇拢进圈内范围方止。咒语克制住了邪气,阳光重新照进来,驱逐了那扰人心神的寒阴。

    几分钟后,浩宇长吁了一口,缓过气来,迎着我探寻的眼神心有余悸的说:“刚才不知怎了,越靠近这庙气温就越低。一开始还觉得凉快,后来就越来越冷,突然一下,就冻僵了。”说完浩宇担心的将霞抱进怀里,霞却还没有醒过来。
    我伸出食指,点在她的眉心,轻轻的按压,口中低低声念着咒。不久,只听“嘤”的一声呻吟,霞缓缓张开眼睛。立时,我发现她的眼珠子纯黑纯黑的,瞳仁不见了。只不过一刹间,眸子恢复正常,但霞的目光怔怔的,似是没有完全清醒。
    我继续按压着她的眉心,稍微加重了些力道。
    霞眨巴眨巴了眼睛,突然说:“刚才,我好像,死了……淹死的……”
    浩宇紧紧搂住她:“别瞎说!你只是有点中暑。”
    霞焦躁的挣扎了一下,对我强调说:“真的,木子!”
    我应付的“唔”了声,放缓了手下力道。
    “我……全身浸在水里,没法呼吸……肺都要炸了……”霞闭着眼睛苦苦回忆,“我还听到有很多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哦?说什么?”见她的元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我停下动作眉头微皱。
    “不记得了……但是,听了那些话以后,我的心里觉得很难过……很……凄楚……”霞神态非常的萎靡。
    真难为她了,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居然知道用这么古典的词……凄楚……
    我安慰她:“你是热昏过去了,浩宇说的没错,你中暑了!”
    虽然这个理由是浩宇自己找到的,但显然的,经过刚才那一系列有些奇怪的事情,此时浩宇自己已然不信了。他用奇怪的眼神瞟我一眼,我回瞟一眼以示警告,他聪明的闭口不言,默默将霞搀扶起来。

    我对着庙宇那漆黑的看不见底的破门伸了个懒腰,叹了一句:“好久没运动了……哎……” 然后顺势做了几个伸展动作。

    太阳的威力确实够大,将地面炙烤到40度高温,不久,霞与浩宇就恢复过来。一恢复正常,她立时兴致高昂起来,将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我刚抬步想走呢,却见她一双又长又直的玉腿一迈,便一步越过我带头朝庙走去,反而是浩宇跟在后头欲言又止满脸为难。

    我被她的无畏精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忙将她拉住说:“霞,你帮我个忙!”
    “咿?!我能帮你什么?”霞停下,一双含情杏眼射出两道疑惑的目光。
    “你赶紧回我木屋一趟,就在我床底下,有把小木剑的,帮我拿过来。”我一本正经的吩咐。
    闻言霞大皱其眉,将帽子往头上一戴,拒绝说:“我不去,热死人了……再说,我们还忙着找二伯!来,浩宇,先去那个破庙看看吧。”说完拉住浩宇的手就要往前走,浩宇使力将手一拽,把霞拉回到他身边,阻止说:“二伯不在庙里,我们别去了。”
    霞奇道:“你怎么知道?你进去过了?”
    浩宇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憋的,脸红红的,吞吞吐吐说:“唔……没有……但是,这个庙从来没人进去过,据老人们说有不干净的东西……以前我还不信,觉得村里人迷信,不过……总之,我二伯不会进去的。”
    “不干净的东西?”霞的眼睛冒光,“是不是就是,Gost?!”说着她突然转向我,目光灼灼的样子,“有木子在,怕啥,她就是专门捉鬼的啊!”说罢裙摆一提,气势汹汹的就要往里冲。
    我再度伸手拦下她,顺势道:“所以,我要你回去帮我拿我的桃木剑。万一里面真有什么,而我又没有武器,怎么跟它斗呢?”
    “噢~”霞明白过来,却继续大摇其头,“浩宇去呗,我得在这里守着,我可不想错过什么好戏!”
    浩宇化作应声虫点头直说:“还是我去吧,太阳确实太大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我那个屋子,除了我以外,也只有霞才能进的去了。”我干脆的拒绝,“那儿那么多秘籍啊宝典啊,谁想进就进了?你们真当我是混饭吃的江湖术士?”

    霞没辄了,只好换下浩宇转头回村,神色间颇为疑惑,临走还留下个质疑:“你那破地方还怕贼?”

    看着霞的身影越走越远,足够远得时候我对浩宇说:“你在这等她,我先进庙去看看。”
    浩宇男子汉气度作祟:“那不行,我是男人,要进也是我先进!再说,这个庙是有点邪……喔,我当然不是怀疑你的本事……不过等霞来了拿了你的,呃,兵器了,再进去不是更保险一点么?”
    我摇头:“我就是不想让霞进去才支开她的……”
    “为什么?”浩宇问。
    我懒得向他解释,解也解释不清,丢下一句:“我一人进去,自保足以……”出于礼貌咽了那句“你们反而是累赘”。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要猜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总之浩宇面上露出几分尴尬神色,还有不以为然的半信半疑。
    我不再操心他那脆弱的自尊心,转身朝庙走去。
    作者:andjk110lw 回复日期:2012-2-27 22:20:00    我是看名字的,没读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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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呀呀,意思就是:要是故事好听有人听就继续讲,要是故事不好听没人听就不浪费鬼话宝贵网络资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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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雾的异动我有些好奇,它初时极具攻击性,绕是我修行多年,也差点被它干扰,但面对霞和浩宇两个普通人,它竟然不加袭击主动退去。内里因由,我很是好奇。
    或许是那庙中之煞只对修道人有兴趣,所以一百多年来,它才与村民相安无事,同理,第一个树叶人也才安然无恙。
    不过,我转而又想,妖怪毕竟是妖怪,不能用常理度之,或许它这是在诱敌深入。这样的危险性也不是没有。

    就在我思来想去追根究底这会子时间,霞已经拉着浩宇往庙方向大步而去了。等我回过神来时,小两口手拉手并肩亲密无间前行的背影已经快到庙门外的石砌台阶。
    就在此时,霞脚步一顿,突然软软的歪倒在地。浩宇伸手想扶她,却被她的下坠之势带得一个踉跄,两人同时跌坐,一趴一伏,一时没有了动静。我惊,忙几步追上去。
    这时,浩宇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怎么了?”我伸手一扶霞的肩,转头看向浩宇,却见他脸色泛白,嘴唇有些青肿,我又惊问,“你怎么了?”
    浩宇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我懊恼,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还是大意了!

    继而忙以手为笔,在地上画了个直径半米左右的圆圈,低声念了咒,伸掌在圆心处虚击了一下。圈痕在掌力下往外扩,直到将霞与浩宇拢进圈内范围方止。咒语克制住了邪气,阳光重新照进来,驱逐了那扰人心神的寒阴。

    几分钟后,浩宇长吁了一口,缓过气来,迎着我探寻的眼神心有余悸的说:“刚才不知怎了,越靠近这庙气温就越低。一开始还觉得凉快,后来就越来越冷,突然一下,就冻僵了。”说完浩宇担心的将霞抱进怀里,霞却还没有醒过来。
    我伸出食指,点在她的眉心,轻轻的按压,口中低低声念着咒。不久,只听“嘤”的一声呻吟,霞缓缓张开眼睛。立时,我发现她的眼珠子纯黑纯黑的,瞳仁不见了。只不过一刹间,眸子恢复正常,但霞的目光怔怔的,似是没有完全清醒。
    我继续按压着她的眉心,稍微加重了些力道。
    霞眨巴眨巴了眼睛,突然说:“刚才,我好像,死了……淹死的……”
    浩宇紧紧搂住她:“别瞎说!你只是有点中暑。”
    霞焦躁的挣扎了一下,对我强调说:“真的,木子!”
    我应付的“唔”了声,放缓了手下力道。
    “我……全身浸在水里,没法呼吸……肺都要炸了……”霞闭着眼睛苦苦回忆,“我还听到有很多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哦?说什么?”见她的元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我停下动作眉头微皱。
    “不记得了……但是,听了那些话以后,我的心里觉得很难过……很……凄楚……”霞神态非常的萎靡。
    真难为她了,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居然知道用这么古典的词……凄楚……
    我安慰她:“你是热昏过去了,浩宇说的没错,你中暑了!”
    虽然这个理由是浩宇自己找到的,但显然的,经过刚才那一系列有些奇怪的事情,此时浩宇自己已然不信了。他用奇怪的眼神瞟我一眼,我回瞟一眼以示警告,他聪明的闭口不言,默默将霞搀扶起来。

    我对着庙宇那漆黑的看不见底的破门伸了个懒腰,叹了一句:“好久没运动了……哎……” 然后顺势做了几个伸展动作。

    太阳的威力确实够大,将地面炙烤到40度高温,不久,霞与浩宇就恢复过来。一恢复正常,她立时兴致高昂起来,将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我刚抬步想走呢,却见她一双又长又直的玉腿一迈,便一步越过我带头朝庙走去,反而是浩宇跟在后头欲言又止满脸为难。

    我被她的无畏精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忙将她拉住说:“霞,你帮我个忙!”
    “咿?!我能帮你什么?”霞停下,一双含情杏眼射出两道疑惑的目光。
    “你赶紧回我木屋一趟,就在我床底下,有把小木剑的,帮我拿过来。”我一本正经的吩咐。
    闻言霞大皱其眉,将帽子往头上一戴,拒绝说:“我不去,热死人了……再说,我们还忙着找二伯!来,浩宇,先去那个破庙看看吧。”说完拉住浩宇的手就要往前走,浩宇使力将手一拽,把霞拉回到他身边,阻止说:“二伯不在庙里,我们别去了。”
    霞奇道:“你怎么知道?你进去过了?”
    浩宇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憋的,脸红红的,吞吞吐吐说:“唔……没有……但是,这个庙从来没人进去过,据老人们说有不干净的东西……以前我还不信,觉得村里人迷信,不过……总之,我二伯不会进去的。”
    “不干净的东西?”霞的眼睛冒光,“是不是就是,Gost?!”说着她突然转向我,目光灼灼的样子,“有木子在,怕啥,她就是专门捉鬼的啊!”说罢裙摆一提,气势汹汹的就要往里冲。
    我再度伸手拦下她,顺势道:“所以,我要你回去帮我拿我的桃木剑。万一里面真有什么,而我又没有武器,怎么跟它斗呢?”
    “噢~”霞明白过来,却继续大摇其头,“浩宇去呗,我得在这里守着,我可不想错过什么好戏!”
    浩宇化作应声虫点头直说:“还是我去吧,太阳确实太大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我那个屋子,除了我以外,也只有霞才能进的去了。”我干脆的拒绝,“那儿那么多秘籍啊宝典啊,谁想进就进了?你们真当我是混饭吃的江湖术士?”

    霞没辄了,只好换下浩宇转头回村,神色间颇为疑惑,临走还留下个质疑:“你那破地方还怕贼?”

    看着霞的身影越走越远,足够远得时候我对浩宇说:“你在这等她,我先进庙去看看。”
    浩宇男子汉气度作祟:“那不行,我是男人,要进也是我先进!再说,这个庙是有点邪……喔,我当然不是怀疑你的本事……不过等霞来了拿了你的,呃,兵器了,再进去不是更保险一点么?”
    我摇头:“我就是不想让霞进去才支开她的……”
    “为什么?”浩宇问。
    我懒得向他解释,解也解释不清,丢下一句:“我一人进去,自保足以……”出于礼貌咽了那句“你们反而是累赘”。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要猜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总之浩宇面上露出几分尴尬神色,还有不以为然的半信半疑。
    我不再操心他那脆弱的自尊心,转身朝庙走去。
    作者:泪奔的兔子 回复日期:2012-2-27 22:52:00    很好看呢 小神婆~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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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谢谢么么么么我最爱兔子了尤其是红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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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奶奶说过,天地万物,并不只有人类才有精魂,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等都有,甚至自上古便遗传下来的器物,虽然是人造的死物,但是假如跟随人时间长久,又经历过某些重大变故,就会滋生出物灵,如玉器,陶器,及兵器等。
    只是这类物灵非常稀少,一旦有,则具有强大的灵力,可自认其主。但是强大的物灵亦需要强大的生灵才能控制,一个不好,生灵就容易被物灵反噬……

    第一次听祖奶奶说到“物灵”这么稀罕的事物的时候正是秋初,我搬了把竹制的躺椅在门外,边应付祖奶奶授课边懒洋洋的晒太阳。一听关于物灵的妙用,不由精神头大涨,当时就有点心痒,暗想,假如能有个物灵的桃木剑,那做起事情来该会多方便啊……
    祖奶奶一巴掌拍散我的白日梦,严厉的警告我:“丫头,别想着那么好的事情!你这点修为,给物灵塞牙缝都不够!想当年,我们李氏家族也只在南宋出现过一个天才,生下来即能言语,五岁就能除魔,纵观李氏天师几十代,只有她才能掌控物灵而已……”
    我被祖奶奶那一巴掌拍得一震,睁眼醒了过来,惊醒前只听见祖奶奶焦急的喊:“快点躺下继续,祖奶奶话还没说完!”
    我起身,进屋喝了口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乖乖回到躺椅上。唉,人总不能不睡觉吧,与其晚上的时候被老太婆折磨,不如现在老实听话……
    躺下后,闭上眼好一阵才入梦境。祖奶奶飘了过来,摸摸我刚被暴击了的头,慈祥的问:“不疼吧……”我还没回答,祖奶奶叹了口气继续说,“祖奶奶也是为你好,你可别起对物灵的觊觎之心!物灵,只能随缘不可强求。唉……你是不知道啊,尽管法力强大如南宋李清溟,最后还是落得个被物灵反噬的结局……”
    听到这个名字我又是一惊,差点从躺椅滚到地上,祖奶奶瞪我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翻翻白眼想反驳,话到口中还是作罢。
    心里默默把那三个字念了几遍,突然有点惆怅。
    “李清溟啊……”祖奶奶继续感慨,“百年难得一见,不,五百年难得一见的修法奇才!”我嫉妒的撇了撇嘴,用劲哼了一下。 祖奶奶还在回忆:“我本以为就是她了,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可惜,真可惜……”

    祖奶奶这番话里藏话的,勾起了我极大兴趣。我迅速支起耳朵准备洗耳恭听,但是祖奶奶在咳嗽了一下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返回教育课程,尖着嗓子无波无澜匀速念叨:“人类独享天地,即便是普通凡人,灵气也高过其他物类甚多,所以修炼起来也更容易。只是凡人受七情六欲控制,无法专精于修炼,所以古往今来,反而那些猫狗狐蛇之类的成精的更多!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气魄是指: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魂主灵,魄主行。动物大部分只有一魂三魄或四魄,狐类狡黠,大概在百年内能出一只二魂狐——这样的狐,若非狐王就是狐精,假如修炼得好躲的过天劫,成仙也未可知。”(这一段是借鉴借鉴借鉴~)

    祖奶奶的科普知识课程隔三岔五的就会给我上一次,到底年纪大了,脑筋糊涂了,有时一番话她能反复说上三四遍。我每次不得不中途打断她的话善意却不怎么委婉的提醒她,哎呀老太太啊,这个说过没八次也十次了啊……我就是脑浆被饿死鬼吸干了也会记得的啊……你能不能别这么罗嗦浪费我的青春啊……
    这番阴阳怪气的提醒往往换来祖奶奶在我额头毫不客气的连续暴击,连醒来后照镜子都有错觉,觉得额头皮下泛青隐隐作疼。
    【自己顶一顶~】

    六、七级台阶被岁月侵蚀得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面貌,坚硬的麻石表面坑坑洼洼,缝隙中嵌着黄黑污浊的泥灰。我捡着平稳之地踏脚,小心上了台阶。庙门就在眼前,半掩着,摇摇欲坠的样子,有风凉飕飕的从门缝中穿出,那股阴寒与起先的白雾一般模样。

    我伸手欲推门,却见门“吱呀”一声响,晃晃荡荡的,自己开了……

    于是我便借着明亮的天光往里瞧,发现与庙外部的破败截然相反的是,这破庙里头居然还算整治有序,尽管积了极重的灰,但平稳有度,庙里并不是我想像中的断壁残垣杂草丛生鼠蚁乱爬。我心里暗暗下定义:假如这里真的住了个什么鬼或者怪的,那么也是个爱干净的。

    “木子……”浩宇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在大太阳底下站着,汗流浃背的,双手有些紧张的握在一起,见我回头,他便又喊了声:“小心!”
    我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回转头暗想:“这个男人其实还不错,难怪霞这样丢不下抛不开……”之后便不再迟疑,抬步轻轻跨过半尺高的门槛,立定。

    此时,我已经在庙的范围之内,目力所及,灰蒙蒙一片……

    迥异的气氛隔绝了各类感官触觉,身边顿时被寂静笼罩,连知了那歇斯底里的叫声都听不真切。我四下环顾,将庙内景物尽收,之后再往前潜行几步。
    忽听身后“吱呀”声轻轻传来,门又自动关了,将阳光阻隔在外。门扇带起气流拂动我的衣摆,我没有回头看。
    之后,庙内暂无异状。
    我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连开始退进来的薄雾都寻觅不到一丝踪影。若非之前自己亲眼所见,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在庙外尚能感知的煞气,在庙内居然丝毫未现……

    [沉的好快 :(]

    这庙,与我们常见的并无二样:三开间两进深,庙内四棵柱子,石制柱础大半缺口豁牙,柱身斑驳,油漆剥落殆尽看不出本来颜色;墙正中是一个漆木神龛,供奉着一座毁损得连头也不见的泥菩萨,菩萨身躯倒是残留了大半,依稀认得出是伏魔韦陀,不过本应该高举在右手中的金杵断得七零八落,只留了个杵柄而已;神龛前的供桌却收拾得整齐,香炉牲盘一样不少;供桌两端还端正的各放了一个插着蜡烛的烛台;神龛正前方的地上摆着一只蒲团,旧得看不出来颜色,却还是很完整。
    这里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一百多年前遗留下来的,看看这桌、这蒲团,它们虽然旧,虽然蒙着极厚的灰让人看不出本来面貌,但却没有腐败。经历岁月却维持旧貌,这样的事情,是鬼力无法做到的……难道,是精怪?

    目光在供桌附近范围扫视良久,找不到蛛丝马迹。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不安,觉得某样重要的线索被我忽略了。
    供桌及桌上事物静默着,大方接受我的探查。再巡视了两圈后,我有些懊恼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只是,小小斗室一览无余,除了我刚进来时留下的一串足迹,再无多余事物。草草浏览,我将视线再度投回供桌,盯着那尊无头的泥菩萨研究起来。

    此时已到下午时分,夕阳斜挂,光线射了几缕进来,落在供桌上,将泥菩萨的大半身子笼住。残留的金漆在阳光照射下明灭不定,勉强显露出这菩萨当年尚有香火供奉时的辉煌模样。

    突然有细碎的光闪动,几乎在我视线的死角。我转而望去,发光之物原来是供桌右侧的烛台,它亦进了阳光范围,背光面拉出一道斜长的黑影。
    然而,闪光的不是被岁月灰尘所蒙蔽的金属质地的烛台,而是烛台上插着的蜡烛。
    我迅速抓住了之前干扰我的那种不安,原来就是这对蹊跷的蜡烛。它们不是那种普通的用来供神的红烛,而是一对龙凤喜烛。适才在阳光下闪动,并吸引了我的视线的,就是盘在这蜡烛身上那只凤上涂刷着的、半隐半露的金漆。
    庙里放喜烛?这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即为妖!

    我盯着喜烛默默看着,脑中飞速的想着各种可能性:要面对的究竟会是什么?如何制服它?万一情势不利该怎样全身而退?
    正在此时,左侧轻轻传来门轴转动声响,我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墙壁上露出一道缝隙。
    这是一扇暗门,表面与墙面同色,藏得极好,若不是极目细看,很难察觉它的存在。门内暗黑,一丝光都无。

    我轻轻走到门前,感觉到有气流隐隐流动,迟疑了一下便伸手去推门。
    当手心与门面接触时,惊觉门扇的温度非常低,似乎能将人的手粘住一般。我收回手,曲肘抵门,借由衣物阻隔将门推开。

    一霎,似某种制约被破解,之前白雾带着透骨寒气立时渗出,争先恐后的,如听从指挥的士兵听见了冲锋的号角。不过片刻时光,破庙便被白雾占领,我似陷身在一片雾的海洋。
    浓雾遮住视线,我小心退到墙边,摸着墙壁往外稍走几步,一直走到庙中部。继而发觉,这些白雾似乎并不介意我的存在。它们自顾自的滚拥着,翻腾着,由低到高,渐渐充斥整个空间。
    令人惊异的是,但凡白雾经过的地方,面貌大变。犹如有人用朱笔重新描绘过的碑匾,也像是原先脏污的东西被重新洗刷——那层薄雾就是那支笔,或者那把具有超级洁污能力的刷子——随着白雾的渐渐升高,荡涤了灰尘,庙内呈现鲜艳红色,由低而高循序而进,先是地面,继而墙角、桌腿……桌面,墙体……整个柱子……最后是天花板……
    雾渐转稀,随着室内从旧到新面貌转换,白雾最终消失不见。

    未多久,我就置身于一处红色的世界,到处红得晃眼,透过窗棂射进来的阳光被染成了散淡的红色。
    抬头看,红帘布幔,无风自舞。
    不知何时,供桌上的龙凤喜烛被点燃,摇曳着两朵烛火,静静吐露光华。

    就这样,破屋完成了由庙向新房的转变。它静寂,同时簇新、耀眼夺目,只不过略显空荡,缺少了恭贺的宾客与一对新人。

    一阵唢呐声募地尖锐响起,厅角隐隐浮现出几个灰色的影子,四五个男人,穿着老式的对襟衫,长马褂,头戴礼帽,或站或立,吹拉弹唱……
    哦,这是一支乐队……
    似是印证我的猜想,唢呐声未停,铜锣、二胡等等随着一起奏响,一曲恭贺新婚的喜乐便热热闹闹的唱将起来。

    接着,不断有人影在我身边浮现,依稀看得出是宾客模样,有人倾耳点头,有人举杯相祝,还有人捧着菜盘果篮,有婆子、丫头、小厮等。人影陆续显形,先是一个、两个,不多久便到处是人,小小庙堂几乎撑得满满当当。
    虽然它们只是些影子,连五官也看不清楚,但依旧能看得出人人面带喜气洋洋之态。

    我能够看见许多影子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热烈的议论,但我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有那阵喜乐,在空旷的房间内凄厉的响着,和着自身的回音,奏出一支诡异的曲调。

    猛然而突兀的,喜乐在曲调最高潮的时候断了,就像是正在放着高昂热烈的摇滚乐的音响被人突然一下拽掉了电源一样,不期而来的寂静反而比刚才那喧嚣的噪音还难以忍受。

    一阵风自我身后刮过……

    影子们停下各自的动作纷纷将头转向前门方向,动作十分整齐划一。我忍不住跟着他们的动作一起,调转头来。
    只见前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红色女子身影,身着艳丽喜服,头上蒙着一块大红喜帕。她静静立在那,许久都没有动。不知哪里钻进来的一缕微风,吹动了她的裙摆和头上的喜帕,吹乱了我额前的发。
    我忍不住伸手整理头发,放下手时,发觉女子虽然姿态依旧,但已经悄悄朝内欺近了一小步。

    我不敢掉以轻心,下意识的捏了捏手心。
    女子突然动了起来,摇摆着苗条婀娜的身子,娉娉婷婷的走着,迈着女人当‘新娘’时才有的典型的那种细碎优雅的步伐。她甚至做了一个跨门槛的动作,先是一停,接着左手拎起裙角,似娇似怯的踮起脚迈过一道并不存在的门槛。而她的右手始终虚悬在空中,好似边上有喜婆殷勤的牵引。

    唔,’新娘’到了——这是个几乎不用证明便能确认的判断。

    与众不同的是,周围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唯独这个红影,丰满得不像个影子,好像就是一个真正的’新娘’正活色生香的向我走来一般。
    若不是她的姿态过于诡异,我会把她当成人。

    眼神快速四扫一周,没有找到新郎的影像,于是重新将目光定在眼前鲜红的影子上。

    她飘飘忽忽的行着,衣襟无风自舞,不一阵便路过我身边。喜帕掀起一角,我看见红盖头下雪白的瓜子脸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唇红的滴血一般。
    突然,她脸微微侧向我,送来一个媚笑。

    这个,便是现在这座庙宇的主人了吧……

    ‘新娘’继续以那种独特姿态前行,一直来到供桌前。

    我突然起了好奇心,她会不会就要拜天地了?可是新郎都没看见呢!

    但她没有停,先是穿过供桌,跟着钻入墙内消失不见。
    之前所有的影子,宾客的,下人的,还有奏乐的,随着’新娘’的消失而一并消失了。整个庙内空空落落,又只剩了我一人。
    只是,那片耀眼的红色却并没有退却,堂前那对喜烛也依然璀璨。
    我不再犹豫,上前挥出两掌,扇灭了喜烛。果然,某物发出尖锐凄厉的不满嘶叫,尾声拉得好长。叫声停后,庙内恢复了正常。
    还是那么破,灰尘密布,但再也寻觅不到丝毫红色的痕迹,连那对龙凤喜烛的烛芯,虽然灰扑扑的,却没有点过迹象。

    阳光渐弱,日头西斜,我担心时间越晚越对自己不利,于是迅速闪身进了暗门。

    暗门内是一间三米见方的房间,四周没有窗户,却并不黑暗,反而充斥着一种温润如绿的淡光。像是月光下,一枚上好玉璧发出由内而外的润泽柔和。
    很快我就发现了这种光感的来源。
    一个约莫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池子,躲在破旧的楼梯下面。池中装满了水,一个中等身材头顶已秃身着农家人夏日常穿的那种短襟汗衫的男人正面朝下漂浮在池中。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淡绿光芒,将一池子水映照得通通透透,似碧如玉。
    我暗惊,突然意识到这人便是浩宇和霞正在寻找的二伯。我急忙下水,捏住那人的两只脚,先将他整个身子翻转过来
    只见他面部铁青双目圆睁牙关紧咬,露出狰狞挣扎之态,五官扭曲的变了模样。不知在水中浸了多久,身子死沉死沉的,我颇费了几分力气才将他拖出水池。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似有若无,若及时施救应当救得回。

    这时,门外传来了几声呼唤:“木子,木子!”那是霞的声音,她居然进来了!
    我当真惊出一身冷汗来!

    丢下浩宇二伯疾步窜出暗房,便瞧见霞与浩宇手拉着手站在庙中央,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拽着我那把桃木剑。
    霞一喜,刚叫了我一声,继而语调大变,脸色惨白而呼,“小心!”

    我心知有变,忙伏地一滚躲开两米远,半蹲半立下抬头回看。暗门边,’新娘’不知何时再度出现。她垂首而立,红裙簇新,金丝凤凰盘踞周身,双手自然下垂在身体两侧,依旧盖着那个红盖头。

    我的眼神丝毫不敢偏离,用低而有力的声音对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霞说:“你慢慢的,退出去,站进刚才我画的那个圈子里,等!”
    不知道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想留下来看热闹,霞站在门口有些欲走还留的犹豫。浩宇挺身而出,将霞护在身后。他听见我的话却没听明白,于是拉着霞两人一起慢慢往后倒退着走。
    我开口阻止:“霞,你先出去,浩宇,你等下找到机会进暗房,你的二伯在里面!”
    霞从浩宇身后探出头来亦轻声问我:“我也能帮忙的!”最初的慌乱过去,大约看到己方有三个人,大小姐的胆子又壮了起来。

    就在此时,’新娘’动了。她突然朝霞与浩宇站立的地方飘了过去,上手笼在水袖中,红盖头翩跹而飞,似落非落。
    我当即抢步上前,双手结了个佛手印暂时阻止了她的身形。
    平时用来镇鬼的佛手印在这个‘新娘’面前似是丧失了大半威力,手掌前的压力奇大,且越来越大,不一阵我交叉的手指开始发颤,小臂也几乎支撑不住。

    我回头横了那木呆呆的二人一眼,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可怕,霞和浩宇终于醒悟过来。

    霞转身就朝外跑,刚迈了一步又回身呼唤了一声“浩宇”。浩宇回头,霞将手里的桃木剑朝他扔过去,急道:“带给木子!”于是浩宇带着剑便朝我奔过来。
    我心里稍安,转回头紧紧盯着在佛手印中飘忽乱颤似是在寻找出路的红影,余光瞥见浩宇满面惊骇正要靠近我把剑递过来,便抵着强大压力勉强吐气说:“别管我,先去救你二伯!”
    ‘新娘’暂时被我牵制,无暇分神对付霞和浩宇,此时正是救人的好时机。

    浩宇话也不及说,朝暗门冲了过去,没多久抱着他湿漉漉的二伯退出来,踉踉跄跄经过我身边。大概是剑没地方放,被他横咬在嘴里。
    我稍安,心情一舒,手下力道难以维系。在佛手印即将被冲破的关头,转结了个狮子破击印,暗念法身咒朝‘新娘’推去。
    只见她借力一荡,身躯一展,两只广袖侧向轻舒,高高的飘了起来,悬空贴在身后庙墙之上,一双玉足就在我面前,左右各用银线绣着朵怒放的牡丹。

    我顾不得其他,高声叫:“浩宇,剑!”
    脑后风声传来,我闻声纵跳到半空右手一伸抄起木剑,接着身形不停,捏了个剑诀回身就朝墙劈去。就在逼近它的时刻,我又看见露在盖头下的半边尖脸,以及红唇边挂的那抹讥诮之笑。
    剑还没来得及砍在她身上,‘新娘’的身影便陷进墙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翻身落回地面,一眼瞥见浩宇刚好迈出了庙门,霞的欢呼声随即响起。
    回转头盯着空荡的墙面,我突然觉得,它的离去并不是因为怕我。继续斗下去,我实无把握!

    带着难以名状的懊恼与忧虑,我收剑撤退。今日不宜再继续缠斗,来日带齐剑符才有胜算。
    我们三人带着昏迷不醒的浩宇二伯退回村子,一路沉默。
    想着那‘新娘’的两个嘲笑以及后来气度不凡的翩然而退,我心中有些不服输的气恼。霞则是真正被惊吓到。至于浩宇,约莫是见证了与书中完全不同甚至被彻底否认的事物,则一时难以接受。
    总之,我们三人各想心事,完全没有交谈兴致。

    至于浩宇的二伯如何出现在那破庙,是被诱惑还是无意闯入,只有问他本人才能知晓。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是被那’新娘’浸在水池中的,目的自然是要吸取他的精魂用以修炼。
    被我们救回后,浩宇二伯一双眼睛始终一直闭不上,浩宇按住眼皮往下拔也没用,那副样子看上去着实颇为诡异。待浩宇的二伯母看见自家男人那副样貌时,惊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得到风声的乡邻纷纷围聚在浩宇二伯家,有看热闹的,有真心关切的。浩宇被一群姑婆围住,七嘴八舌的说,“哎呀,他二伯怎么变这样子了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还有人建议报警,随即被旁人否定,“报警又什么用?请半仙来跳跳神吧”……
    浩宇将求救目光投向我,顺利的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我头疼极,还不等逃离,便被众人围住,你一眼我一语的吵得我头晕,还有人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皱眉回答,“送医院吧!好好调养一下,老母鸡汤喝喝,怎么营养怎么来。”这个回答让众人大为惊讶与失望,大概他们以为我会做个法式画画符洒洒黑狗血什么的。
    我不再跟这些姑婆们多谈,将木剑夹在胳膊底下拉着霞离开了浩宇二伯家。浩宇安顿好二伯安慰好二伯母,便寻了过来。这次我没有将他拦在门外,任由这对鸳鸯互诉衷肠互相安慰。
    不一阵又有人上前敲门,说是乡邻们找了辆牛车准备拉着浩宇二伯去村里的卫生队,先吊个盐水什么的。浩宇便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木屋,跟着牛车去了卫生队。
    这样一折腾就到上半夜,以霞的精神再开车返回城里太过勉强,我也不放心她一人趁夜离去,于是她决定在木屋留宿一晚。
    吃了碗清汤面后,我打了水,两人轮流洗了脸,接着又泡了两杯菊花茶,去火安神。
    霞无声无语的喝完第一杯茶,在我端着热水瓶给她续水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带着丝后怕的讶异感叹说,“咿……原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鬼的……”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确定庙中’新娘’到底是鬼是妖,大白天的,尤其还是正午的日头下就敢出来逍遥的鬼,我确实是第一次遇见。
    “我真不敢相信我亲眼见到了鬼!”霞继续紧张惊诧,“哇……你知道么,木子,你刚从那扇小门钻出来,那个鬼就跟着你出来了!从门边上的墙里,就这么……透出来了……”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她深谈,放下自己的杯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晚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就回去,这段时间你暂时别到这里来了。”
    霞问,“那你呢?跟我一起回城,还是,你要留下来消灭那个鬼?”
    “看情况吧,现在还没想法。”我搪塞她。
    霞沉默一阵,突然问我,“那,浩宇他二伯不会有事吧?”
    我摇头安慰她,“他命大的,还有好几十年可活呢。”听了我的话,霞神情轻松了许多。
    我不想对霞明言的是,这个“鬼”似乎是冲她来的!不把“鬼”解决,霞的危机就没有解除。我需要好好准备一下,貌似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
    我突然有些发愁,要是把这个“煞”除去了,我再上哪寻一块落脚地?
    当然,要是它把我除去了,自然无需再多烦恼。
    哎呀呸呸!要是被祖奶奶知道我这么没志气了,一定骂得我狗血淋头!

    我从抽屉里翻出朱砂,和水化开了,画了道护身符,折成三角形递给霞,“带着这个,七天内不要离身。”
    霞有些疑惑的接过,将这画着红线的粗糙的黄色符纸翻来覆去的认真检查,面上有想笑却笑不出的神态,突然问,“洗澡也得带着?这纸不会打湿?”
    我有些啼笑皆非,遂答曰,“那你就七天不要洗澡好了。”
    闻言霞惊呼一声,大有不洗澡宁成仁之态,“七天不洗澡?还不如要我的命算了!!”
    我见她认真于是不再玩笑,“放在随手能拿到的地方就行了!”
    霞沉默几秒,对我说了声“谢谢”,接着小心的将护身符贴身收好。我极少见她如此郑重,想必是白天的遭遇对她来说太过刺激,便扶着她的肩膀诚心安稳,“别想太多了,有我在呢……”
    霞似被感动,一双俏目回望我,水波盈盈的,不由让我回忆起白天她的固执来,于是又嘱托说,“还有,以后有什么危机情况时,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问为什么!不要浪费时间!记住了么?”
    霞被我严肃神情所惊,忙点头附和,“好!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一定听话!”
    我笑笑,“今天真是够折腾人,你早点休息吧,就睡我的床好了……”
    “那你呢?”霞看看空荡荡的房间里那唯一的那张床问。
    我回了句,“我出去练练剑。”说完,拾起桃木剑出了门。
    屋外月色极好。
    先做了几个下蹲,接着是弓箭步,左边压压,右边压压,然后高抬腿跳了几下,热身动作做好后,我右手握剑,先在身前画了一个圈,脚微微抬,刚点在“离”位,老樟树有意见了。它猛然晃动着树冠落下如雨般的树叶打断了我。
    我一愣,随即明白。刚要开口说话,老樟树愤愤然开了口:“你!你!你!”
    “我我我,”我有些心虚又觉得好笑,“我怎么了?”
    “你太过分了!”老樟树呵斥我,“你是不是要练什么你家祖传的‘太和八卦步’?”
    “呃……没有啊……你误会了。”我否认。
    老樟树将我一眼识穿,简直声泪俱下(假如它能够得话)的控诉我,“你在我边上练这困魔阵,不是坏我修行么?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何苦累我命丧天劫?”
    “我家这困魔阵,老实说,还真不损修行!” 我见抵赖不过,便大方承认,“你让我练一练也没什么,要是困得住快一千年的你,自然也困得住那庙里的女妖。”
    “我一个树精和人家如何比得?我修行千年难抵人胎修行百年!” 老樟树冷笑数声,“如此肤浅之理你都不通,简直有辱你祖上门楣,殃及先人名声!想当年……” 老樟树突然意识到话说太多,抖抖叶子不再开口。
    “当年怎么了?” 我微眯了眯眼,“难道你还见过我的先人?见过谁?”
    面对我的质问老树闭口不言,我正要追问,霞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木子,你在和谁说话呢?”
    我马上提高声音回答,“我在背经书呢!”
    “哦!”霞信了,“那我先睡了哦,你不要太辛苦了!”
    我回了个“好”,斜眼瞟一下老樟树,知道逼它也问不出结果。当年祖宗们为了找那个倒霉催的神秘人走遍祖国大江南北,偶经这个村子再偶遇这个树精,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见老树反对得厉害,我便放弃了阵法修炼,盘腿在树下打座冥想,脑海中阵法、经文、咒语等一切将来可能用得着的东西一一复习,一坐就坐了两个小时。月影西沉,我从冥想中清醒,舒展了一下早已酸麻的双腿。

    已到后半夜,我精神极好,于是敲了敲老樟树,“来来,聊会。”
    老樟树懒洋洋回,“你自己没地方睡,干吗扰我清梦?”
    “你反正站在这哪里都去不了没事就睡觉,现在少睡个一时半刻又有什么关系?”我嗤笑它。老樟树意外的没有给予我争锋相对的还击,它的沉默多少让我有点不适应,找了个话题继续问,“你多大了?”
    老樟树似是思索了一阵,迟疑回,“大概九百一十?还是二十?反正不超过三十吧……具体多少不记得了……”
    我突然对老樟树起了好奇心,追问,“你修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能成人形?”
    “嘁!成人形有什么好?”老樟树很是不屑的样子。
    我追问,“怎么?你敢说你不想变成人?”先成人形再登仙界,这是精怪类修炼的必经之路。
    老树却答,“变成人形唯一的妙处,便是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其他不值一提。”
    “哦~~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好啊?”我拖长了声音逗它,“我看你还是别修炼了,哪的风景都是一样,看了这里就不用看那里!”
    “真的?”老樟树半信半疑。
    我点头肯定,“嗯!也就是房子啦树啦人啦,花草啦,鸟啦,哦,还有路啊什么的……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捉弄我很好玩么?!”老樟树突然有些恼怒的样子。
    “好好!”我安抚它,“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信你自己赶紧成人形出去看看呗!”
    老樟树沉默许久,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说的,跟别人说的,不一样……”
    “啊?”我惊讶,“别人?什么别人?”
    老樟树回答,“以前,有人经过我身边,曾经和我描绘过外面的世界。如今六百年过去了,不知道她当初描述过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老樟树语气里依然有种对尘世的悠然神往,我诚恳的朝它泼了瓢凉水,“你管凡人世界做什么?还是安心修炼吧,要是动了凡心,或者春心,你之前那九百一十或者二十年,就算白熬了!”
    老树缄默。
    地上湿气太重,坐着不怎么舒适,我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待要进屋把躺椅搬出,又怕惊扰了霞的安眠。于是跳起来,抓住一根横向枝桠,荡了两下,便爬上了树。
    老樟树无奈,抖了抖躯干以示不满。
    我寻到一根枝桠以舒适的姿势靠坐着,继而半是遗憾半是诚恳的说,“话说回来,你要是只有九百刚出头的话,我想帮你也帮不了了。”
    “此话何解?”老樟树问。
    我继续,“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本来我想在你天劫的时候帮你一把,但显然的,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唉,你好自为之吧……”说着还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树干聊以安慰。
    老樟树却像老学究一样一本正经的说,“若是我过不了天劫,那就证明我修为尚不足成仙。倘若借旁人之力勉强混过天劫,将来也必定为他人耻笑。与其沦为笑柄,我宁肯毁于天火之下。”
    “老古董!”我暗自腹诽,不愿在这个关乎“道德与生存”问题上与它进行深层次探讨,转了个话题继续问,“村东那座庙里的女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你知道么?”
    老樟树“这个……”了一下,似是很为难,我便说,“算了,要是和天机有关,你就别说了……”
    “她……其实是个可怜女子……”老樟树迟疑着,“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可怜?我暗晒,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第二天一早,浩宇前来寻人。见到我先感激了几句,接着说他二伯送到卫生院后,吊了两瓶盐水后眼睛就闭上了,呼吸也稳了很多,二伯母现在正在炖鸡汤。
    唉,我随口一句话,就有几只鸡要枉死了,造口业啊……我暗暗感叹,接着对浩宇说,“让二伯母给我留碗汤。”
    浩宇点头说好,说炖好了他就给我端来。我迈出屋门对他说,“进去呗,她等你好久了。”在浩宇进屋关门前,我又体贴的追了句,“鸡腿鸡翅各一个就够了,多了我也吃不完……”

    不久,太阳驱散了早晨的寒意,气温开始升高,又一个毒辣的日头即将展示出狰狞面貌。我催着霞赶紧动身。
    连催几下,大小姐终于与浩宇话别完毕。她上了车,发动了汽车引擎,接着摇下车窗关切的看着我,“木子,你要小心点!”这样依依惜别的场景登时让我身上鸡皮疙瘩暴起,我不耐烦,“赶紧走,赶紧!”霞又将泪汪汪的眸子投向浩宇,大概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没有如我所料那般再来段长篇大论的抒情,望了那一眼后,就开车走了。

    待霞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后,我与浩宇道别,转身进了房。

    大概真是累了,头刚沾在枕头上没一会,我就看见祖奶奶坐在一把老藤椅上,朝我飘了过来。
    祖奶奶先问我,“怎么这个时候才睡觉?”我“唔”了一下算作回答。祖奶奶便开始教训我起来,什么生活习惯要健康不可一日乱规律否则内息不顺神智难宁五官无神并进而影响判断与速度……
    我暗想,接下来该是‘须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子错满盘皆输牵一发而全身均动’了……果不其然,祖奶奶顺嘴就把这句话语重心长的念叨了出来,连顺序都没有变化——我极其不理解,祖奶奶好歹也混了一千多年,怎么学问一点不见涨,每次都是一样的话翻来覆去的说,光我这一世就听烦了,她说了十几世,竟然不烦?
    “pia~”老太太在我额头拍了一巴掌,“专心点!每次跟你说话你都走神!”
    这样的废话还得让人洗耳恭听,太专制了!我敢怒不敢言。

    好在祖奶奶和我闲聊了几句便撤退了,留给我一个五光十色的梦,我美美的睡了一觉。一直睡到有人用极重的拳头擂我那扇可怜的木门,将我吵醒。
    在一睁眼瞬间我有些摸不着方向,以为是在做梦,直到浩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很急促,“木子!木子!你在么?!”
    我先揉了揉眼睛,接着伸了个懒腰,然后一个鲤鱼打挺。
    浩宇大约是听见了屋内动静,门敲得更急了。我寻思着就算送鸡汤也用不着这么殷勤的吧,这孩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带着一丝不满,我打开了门,出乎意料的,门外的浩宇手中端着的不是鸡汤,而是一只手机。我瞅瞅四周,没有看见食盒的影子,不免有些失望。
    浩宇先道了歉,说是把我吵醒了不好意思,还不待我客气的说一声没关系,他把手中的手机一扬,说,“霞走了两个半小时了,应该到家了,可是一直没有给我电话报平安,我就打给她了,结果听见很奇怪的声音……”
    “哦,是么……”我将他留在门外,自己转身进门打了水,将毛巾丢进盆里浸了浸,稍微拧干了往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然后问,“是什么声音?”
    浩宇将他的手机调到免提,我先是听见一连串拨号音,电话一响便通,一个女子的声音,低沉的,有些压抑的“喂”了一下。
    我笑了,“这不是通了么?”
    浩宇脸色凝重的说,“这不是霞的声音……”
    我不由诧异,话筒再度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干扰声,刺耳的响了一阵,那个女声又轻而缓慢的“喂”了一下。
    这一次连我也听出来了,确实不是霞的声音。

    我慢慢将毛巾晾在竹竿上,然后将手机接过来看了一下屏幕,十个数字清清楚楚的,正是霞的电话号码。我皱眉对浩宇说,“是串线了么?”
    浩宇摇头,“不太可能,我打了没十个也有八个了,每次都是这样……”又一阵电流过去后,话筒里隐隐约约的响起一阵凄厉的二胡声,乍一听挺耳熟,随即我便想起来了,可不就是昨天在庙里听见的那曲婚礼喜乐。
    我“啪”的一下将电话掐断,怒火暗升。是她,是庙里的那个’新娘’!这个挑衅,太嚣张了!
    被我动作所惊,浩宇有些慌乱,“到底是怎么了?她还好吧?没出事吧?”
    我说,“霞带着我的护身符,倒不一定有生命危险,不过极有可能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话音刚落,浩宇便冲了出去,我忙将他拉住,他回头着急说,“我得去救她!”
    “你等等!”我转身进门,寻到之前用过的朱砂毛笔,摊开浩宇的左手掌边画边说,“我给你画个定神符,等下我们找到霞时,你用手贴在她的丹田,要和她肌肤相贴,在安全之前不要离开。”
    浩宇忙点头说好,接着又问,“那个,丹田在哪?”
    我伸手按在他下腹,说,“就是这里!”浩宇脸上显出几分尴尬神色来。这个部位是有些那个,但是我一个女孩子都不在意,他一个大男人反而会不好意思?不过我立时明白了为什么。
    “我要一直……按着她,这里么?”浩宇支吾开口。
    “是,”我点头,收拾了些符纸,接着提溜上了我的木剑,转头见浩宇有些怔怔的,便继续解释,“不要上也不要下,上了会失去效果,下了……唔……小心她揍你……”
    收拾停当,我和浩宇朝村外奔去。
    啊
    沉好快啊沉好快
    捞一把啊捞一把
    【啊。。米人看,好受打击。。。握拳坚强。。。】

    出村进城就一条路,路两边种满白杨,又细又直又高,绿油油的叶子被风吹得刷刷响;再往外就是农田,视野开阔一览无余,找霞那辆又大又显眼的越野车还是不成问题。
    我们一路走,一路四下眺望,还得小心不能让浩宇出的汗太多,糊了手心的符。就这样磨蹭了大约1个小时,到了村里的甘蔗林区。
    远远的,隐隐传来汽车的马达声。我和浩宇对视一眼,便一起朝前跑去。不多久,便看见一片死气沉沉的黑雾牢牢得笼在甘蔗林的第三垄地处,汽车马达声正是从这片黑雾中传出来的。

    救人心切,浩宇一头扎进黑雾。我一时不察阻拦不及,跺脚暗骂一句“鲁莽”,拔剑在手,跟着追了进去。
    浩宇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的黑雾中摸索前进着,一边高声叫着霞的名字。走了十几步便停了下来,我追上前。只见面前一片狼藉,甘蔗林如被洗劫过一般,一大片两人多高的甘蔗被碾压冲撞得七零八落,四下里都是甘蔗的断肢,甘甜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空气充满一种怪异的甜香味道。
    忽听汽车马达声越来越近,很快便逼近身边。
    我拽住浩宇,提醒他注意。刚一说完,银色越野车便募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咆哮着,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直直朝我们撞来。
    我先一把将浩宇推开,接着飞快往边上一躲。那车左摇右晃的掠过我们,撞烂一大片甘蔗后跌跌撞撞的隐匿在黑雾中。
    浩宇一骨碌爬起,惊叫,“是霞!是霞!车是她的,开车的也是她!我看见了!”边说边发力朝汽车驶去方向追去。
    我只得跟上。
    浩宇继续惊问,“她没看见我们么?为什么不停?为什么要撞我们?”
    “她被迷了,看不见!”我简短扼要的解答。

    虽然霞的越野车在甘蔗林里跑得并不顺利,但明显速度还是比我们两人四只脚要快许多。这么盲目的追可不是办法,我停下脚步。
    浩宇正跑得起劲,呼啦啦的越过我,丝毫没有察觉我停了。我正要喊他一声,突然看见了越野车。它悄没声息露出庞然身躯,马达突然一响,便恶狠狠的加速朝浩宇撞去。浩宇一惊转头看见,俯身一滚勉强躲过。
    车从浩宇身边擦过,窜进黑雾,眼见又要失踪。
    我忙大声叫道,“浩宇!牵制住它!”
    听了我的话,浩宇明显束手无测的一愣。我来不及跟他详细解释,从口袋中掏出符,往空中一洒,接着挥剑出手,脚下踩方位,边念咒语边把符串到木剑上。
    余光看见浩宇抓耳挠腮了一阵,接着弯腰在地上巴拉了几下捡了几块土坷垃,然后直其腰来,脚步踉跄的转着圈,朝周围嘶喊,“来啊!你不是要撞我么!来啊!我站着不动让你撞!怎么!不敢来了么!”边叫边把刚才捡拾的土块漫无目的的四下乱丢,有几块从我眼前飞过,差点乱了我的步法。
    想不到歪打误撞,竟然真的把那车给激了出来。
    它在极近的地方突然出现,迅速的朝浩宇撞去。躲闪不及,浩宇立时绝望的大叫了一声:“霞~~~!”
    紧
    要关头我的阵法刚好布完,就在那声深情的呼唤余音未落时,桃木剑被我插进了阵眼里。
    随着一串咒语的引导,驱魔之光从阵眼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辐射开去。又是一声尖锐的,撕心裂肺的嘶叫,黑雾不甘心的退却。
    我擦了把额头沁出的汗水,舒了一口气。

    现在的情景是:浩宇歪倒在地上,车停在他跟前,景物定格住,似有人按了电视的暂停键。

    我将剑从泥地里拔出,磕了磕泥土,朝他们走去,边问,“浩宇,你没事吧。”
    浩宇被我声音惊动,一骨碌爬起,扑到驾驶室外的窗户上往里瞧,接着去拽车门把手,想把门打开,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这才站定。
    就在这时,车门开了,我看见霞风情万种的下了车,嘴角挂着一个妩媚的笑——老实说,认识她这么久了,我从来没见她这样做作而别扭的笑过。
    这个笑,让她看上去非常陌生。
    显然浩宇的感觉与我一样,他迟疑的开了口,“霞,你还好么?”
    情况有些不对,我持剑奔过去。
    霞突然软软的瘫倒在地,浩宇抢上一步将她接住,搂进怀里。他一边摇着怀里的人,一边回头看我,满脸都是焦急,“木子,木子,她晕了!”
    我提醒他,“定神符!”
    浩宇恍然,果断的掀开霞的衣服,然后将一只大手掌迅速的贴在霞雪白平坦的小腹下侧。

    我上前,摸了摸霞的脉搏,还好,虽然有些弱,但还算平稳。
    浩宇低头看着霞,对我说,“刚才看见她的样子,真把我担心死了。”
    我翻看着霞的眼皮,随口问,“你看见什么了?”
    “她的眼睛……”浩宇说,“刚才虽然是睁开的,但是眼球黑幽幽的,一点光都没有。就像……死人的眼睛。”他声音越说越低,接着问了一句,“现在该做什么?”

    我奇怪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怎么霞还没有清醒,便把浩宇贴在霞身上的那只画了定神符的右手抓起来一看,果不其然,哪里还有符的影子?全糊了!
    浩宇“啊呀”的惊叫了一下,连声问,“怎么办怎么办?”

    天,突然暗了下来,不知哪里来的乌云将阳光挡了个严实。风吹过身边,带出一阵阴寒。不知何时,我们脚底下已经出现了一层薄雾,它偷偷滋生,慢慢蔓延。
    我一边惊讶于这个煞的强悍和不罢不休,一边吩咐浩宇赶紧把霞抱上车。
    浩宇急忙从地上站起,先将霞小心放进车后座,接着麻利的钻进去,坐在霞身边帮她调整姿势,继而爱怜的替她理了理头发。
    我气笑,“痴情公子,您能稍微把美人放一放么?您不来开车,难道指望我在前面拉着走么?”
    浩宇被我说得面红耳赤,忙从后座爬出来,站在我身边尴尬的搓了搓手,开口要解释什么。我转身朝副驾驶座走去,“赶紧!”
    就这么会子功夫,雾已经漫到小腿肚了。
    浩宇急忙上了驾驶座。我回头看了看躺在后座的霞,她脸上开始失去血色,眉毛一左一右毫无规律的跳动着。
    没有定神符的帮助,霞极容易被再度附身,宜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让我感觉奇怪的是,为什么护身符没有起到作用?很快我便找到了答案——在副座前的地上,我看见了护身符被撕成碎片的残骸。
    不待我催促,浩宇拧动车钥匙,发动了车。
    汽车一阵狂奔,奔出甘蔗林,拐上大路,还差点撞上路边的白杨树。浩宇一个急刹车,惊出我一身冷汗。
    只见车前十数米开外,路已经被翻滚的白雾牢牢得控制住。那是通往城市的方向,显而易见的,好客的主人正在极力挽留它的客人。
    浩宇看了我一眼,我扭头看看霞,她的面色又白了几分,额头涔涔渗出冷汗。
    我开口说,“回村吧。”
    浩宇忙将车头回调,踩足了油门朝村子驶去。不过十几分钟,就回到了我的木屋前。除了周身乌糟了一点之外,好歹大家还算平安。
    霞的神态也安稳起来,呼吸悠长,似是陷入睡眠。
    我催着浩宇回去休息,他自然是不放心的,费了我好一番口舌才把他劝走。之后,我打水略作清洁,换了身干净衣服。

    这时,霞终于醒了。

    我喂她喝了点水,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来了句,“咿?木子,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些生气,“我给你的符,你为什么不收好?”
    霞继续睁着大眼睛茫然思索,突然说,“啊,那个老婆婆!”
    “什么老婆婆?”我问。
    “我开车刚出村,就遇见一个老婆婆要进城,想搭顺风车。”霞皱着眉回忆,“我见太阳那么大,老婆婆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鸡蛋,就让她上车了。刚开了没多久,老婆婆突然把手伸进我口袋,把你给我的那个护身符给抢过去撕掉……”说着,霞下意识的抓住我的手,手心里的冷汗涂在我的手背上,感觉真是不太美妙,她颤抖着声音继续,“老婆婆撕那个符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冒黑烟,还一边惨叫,好……可怕……”
    霞突然停住,似是回忆无能,“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就不记清楚了,好像在一个地方绕啊绕,就是绕不出去……”

    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是放心不下的浩宇,他不但换了衣服,手里居然还捧着一只瓦罐,散发着浓郁的鸡汤香味,我立时觉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三人分碗而吃,霞的胃口不太好。那当然,被附身的感觉不亚于三九天被人硬生生的往喉咙里灌了桶冰水一样,体质差的人没个三五个天是缓不过气来的。
    我喝完自己的汤,便老实不客气的把她那碗几乎没动过的汤咕嘟灌下。

    浩宇似是想询问刚才的事情,但又担心会刺激到霞,于是随便找个了话头,说,“刚才我二婶说,村西的顾婆婆被人发现晕倒在路边,两只手好像都被烧烂了一样,现在还没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霞刷的一下,将目光盯在我脸上。
    浩宇一怔,问,“怎么了?”
    我放下碗,伸袖一擦嘴边的油,满意的叹了一气,拍拍肚子说,“哎,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霞见我不接话茬,便转问浩宇,“那个顾婆婆,是不是一个干瘦的老婆婆?穿着土布褂子,黑布鞋,头上挽着一个发髻?”
    浩宇笑笑,“农村老婆婆不都是你描述的那个样子么?”
    霞又追了一句,“那她发髻上是不是插着一支木簪子,簪子头被烧黑了?”
    浩宇迟疑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知道顾婆婆有一支这样的簪子,小的时候我曾在她家里看到过。”
    霞对我说,“木子,就是这个老婆婆了,她是……鬼么?”
    “哗!不会吧!”浩宇惊讶,“顾婆婆怎么会变成鬼?她今年七十还不到!”说完顺着霞的目光,两人一起将惊疑的视线投在我身上。

    我本来不想多谈,眼见躲不过去,只好选了个简单的角度向那好奇的两人解释,“那个顾婆婆,自然不是鬼,她不过是倒霉做了替身。像你一样,霞,被附身了而已!好了,你别想那么多了!我的符很厉害的,那个‘鬼’也得借由人的肉身才敢碰它。等下我再给你画一个,你这次好好藏好了,别再让别人抢了。”想一想,我又补充,“离了村子,你就安全了,没有附身物,那个‘鬼’只能在村子这里小范围的活动。”
    浩宇插道,“霞的车子没有油了,我刚才下车的时候看了一下。”
    我说,“那正好!霞,让你爸爸派车来接你吧!”
    霞看了浩宇一眼,无奈的点了一下头。
    我接着说,“等下我给你一个生辰八字,你让你爸爸找四个在这个时候出生的人,喔,一定要是男人,来当你的保镖,再带上护身符就万无一失了!”

    小憩一阵,霞的精神稍稍恢复,她便按照我的吩咐给她爸爸打了个电话。在她与尊敬的魏总通话时,我出了木屋。
    浩宇坐在门前老樟树下的石墩子上,见到我,露出一个苦笑。我问他,“你还好么?”
    浩宇不答我的话,直接问我,“你说,这个东西是不是很厉害?”
    我皱眉不语。
    浩宇续道,“我看出来了,木子,虽然我不懂这些道啊法啊什么的,但是每次我们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你都是在敷衍我们。”
    我挑眉否认,“敷衍?我哪有?”
    浩宇坚持自己的观点,“好了,木子,以前我的下属临时打电话向我请假,我都能听出来他请假的原因是真实的理由还是捏造的借口,而你,老实说,并不是一个善于演戏的高手。不过,我相信你敷衍我们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浩宇一番话,反倒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来。与鬼怪之物打交道,真不是什么有趣舒适的经历,我不喜欢谈论,更不想给那些正常人增加恐慌。
    “还有,我觉得……我,只是觉得啊,木子……”浩宇有些词不达意的继续描述着,“那个东西好像每次都,都,嗯,控制了整个,嗯,局势……”

    我沉默了……
    浩宇说的没错,‘这个东西’每次都控制住了整体局势,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我,在面对它的时候几乎束手无策。我画的护身符驱鬼保身从无差错——这也是我这样放心让霞一人回城的原因——可是它居然能控制一个凡人,来毁掉符!假如不是浩宇牵挂霞,拨了她的电话才发现异状,后果怎样简直不堪想象。

    “而且,刚才在甘蔗林的时候……”理顺了思路,浩宇恢复了口才流利的续说,“最后一次霞的车撞向我时,我能很肯定的说,它本来是可以撞到我身上的。以车当时的速度,要真撞我身上了,估计我不死也残。但是,最后的紧要关头,它减速了……”
    我有些惊讶,“它减速了?”
    “是!”浩宇肯定的点了一下头,“它减速之后,你作法发出的那道光才射出来。”
    我细细的听。
    “后来霞从车上下来,”浩宇说,“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她的眼睛死气沉沉,那时,她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
    “当时太乱,我没在意。现在想想,她说的好像是什么你,还,记得……牡,呃,牡丹么?”
    牡丹?
    百花之王的那个牡丹?
    “哦对了,”浩宇继续回忆,“它还叫我什么……嗯……公子还是少爷之类的……总之很奇怪的语调……”
    我突然想起在破庙与它第一次遭遇时它穿的那双绣花鞋,鞋面上绣着的正是牡丹花。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

    在我和浩宇闲聊的这段时间,霞也与她爸爸通完电话了。电话那头的魏总一听霞的话,立刻紧张起来,找保镖来接她也就算了,可是连保镖的生辰八字也有讲究,这可着实有些诡异。魏总立时命令霞将电话给我,他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随意找了借口敷衍魏总,说是帮霞算了一卦,最近有车祸之灾,所以要找人消解。魏总自然全信了,连连应承。不过找那几个生辰八字的人还需要点时间,于是便在电话中与我约好了明天来接霞,今晚,霞的安危就托我照顾了。我继续应付,挂了电话。
    将电话还给霞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浩宇的感觉还是很准的,果然每次我都是在“敷衍”别人。想着,不由心虚的看了他一眼。浩宇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他的目光眷恋的在霞的脸上流连着,和着忧虑。
    那么,今晚,会有其他意外发生在霞身上么?
    当然不会!
    因为我已经决定了,今晚便要去和那庙中之“煞”决一胜负!

    不是它死,就是它亡!

    夜晚,如期而至。

    浩宇想留在我的木屋陪着霞,被我赶走了。我掐了掐时辰,决定在午夜时分阴气最盛的时候去拜访庙中’新娘’。这样虽是风险不小,但能将它一下清除干净。

    我没有将这个决定告诉霞与浩宇,一方面不想他们担心,另一方面自己也省心。我歪躺进躺椅盯着屋角开始发呆,将烂熟于心的伏魔经从头到尾默背了一遍。霞一开始还跟我说说话,得不到我的回应便躺在床上,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吁短叹的。
    刚过了十点,她就精神不济起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再过半小时,她便睡着了。
    我起身,轻轻动作,检查了一遍我的桃木剑,又从抽屉深处摸出那卷在五台山开过光的红线轴——这是我布‘太和八卦阵’的必备物品,最后抓了一把符纸塞进口袋。
    准备停当后,我转身准备离开,却募然发现一个黑衣人静静站在门边,不知站了多久……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得脸上血色全无。
    我怎么能不惊讶?

    木屋建造的时候暗合八卦之理,屋基埋有镇宅之物,墙身周遭粉刷层下每平米见方贴驱赶符一张。别说平常鬼怪,就是修行百年的精怪之物硬闯木屋也是不死也得脱层皮的,更何况屋外还有个千年树精保安!
    这样重重保卫下,居然有不速之客如此悄没声息的出现!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我抽剑在手上前一步,挡在熟睡的霞身前。先微笑了一下掩饰我的心慌,然后压低声音故作镇静说,“贵客登门,失敬失敬!”

    “贵客”斜睨我一眼。一眼惊心,两道目光似是一下透过我的躯体直达灵魂深处,惊起我一身鸡皮疙瘩来。我下意识捏紧桃木剑,暗觉把柄湿滑,已经被手心冷汗浸透。
    黑衣人调转目光,继续沉默不语。
    他静静的靠在门框边,双手交叉胸前,头发长过肩,乌油油黑亮柔顺,黑黝黝一身衣服看不出质地,衣襟下摆长且宽大,看上去倒更像是连衣裙一般。

    “哎,这男人怎么做女人打扮?”如此紧张情势下我居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不着边际的脑子开始胡思乱想,“哎,都怪那死而不僵的老太太,若不是她每次授课时废话太多,我也不至于养成这样一思想就走神的习惯!哎……收住收住!眼下是想这些的时候么?!”
    好容易收拾心神,正准备想个什么法子把黑衣人引出屋去,以免打起来误伤了霞,或者毁了我的草屋。突然一个声音钻入我脑中,“别怕,我无恶意!”
    嗓音非金非木,声线极为特别。
    我惊讶,眼珠子在眼眶里滚了一圈,将周遭扫遍,却没见第三者身影,而黑衣人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悠然姿态,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那么,这个声音哪来的?这下麻烦大了……
    我暗自发愁。
    “我亦无制造麻烦之心!”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它居然能“听见”我的想法!
    “是,你的所思所想,与我皆清澈如月之光华!”
    这是什么比喻,这么文绉绉酸溜溜。
    “哦?”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的样子,“我已许久不曾上来,世事变化如此之大么?”

    我忍不住开始在屋子里小步溜达,一边提防着那莫名其妙在门口练站功的神秘黑衣人,一边在小小的屋子里搜寻发生源,我看过茶杯,桌脚,大衣柜……还抽空迅速的趴在地上看了一下床底……

    “你可是在寻物?”声音在奇怪。
    “是啊!”我没好气的想,“我在找你啊!你在哪啊!”
    “我?”声音里再度透出疑惑来,“我不就在你面前么?”

    我恍然,脚踩方位,唰的一下将剑指向黑衣人,“贵客果然是道中高人,这等传音入密的本事我还以为是武侠小说里瞎编的,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道法!”
    黑衣人终于有了动静,他站直,双手拢进袖子中,转头看向我,眉一挑似是在好奇,果然我脑子里又响起那个声音,“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声音又传来,“是了,想是李镜铤没有向你提及。”他脸上已然换了一副了然在心的神色。
    我有些气闷,但不知不觉相信了他的话,他或许是没有恶意的。
    我收剑问,“那么,你是谁?来做什么?李镜铤又是谁?是我的祖先之一?”
    “我是……”声音透出踯躅犹豫,似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我紧盯着黑衣人,追问,“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沉默的看着我,感觉过了很久,很久,或许只是数秒而已,而且,他的眼神很怪。我正准备寻找机会打破僵局时,突然听见了一声“嘤”的呻吟,轻轻的,从我身后发出。
    我转头望去,只见原本熟睡的霞突然满面潮红,继而两只手在脸上身上一顿乱摸乱抓,雪白的肌肤上被挠出一条一条红印;接着,一个白色影子慢慢从霞体内浮现出来,那是霞的魂魄。
    魂魄挣扎了一阵,努力而痛苦的挣脱了肉体的束缚,轻飘飘的半浮在空气中,片刻之后,它便亟不可待的越过我,一直飘到黑衣人跟前,摇摇摆摆的朝他跪了下去。

    看着霞的魂魄这样的动作,再联想到之前脑海中声音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我突然明白眼前这个黑衣人的身份了,也明白了,为何他能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木屋里。

    我彻底放下心中的敌意,收好手中桃木剑,走到跪在黑衣人面前的霞的魂魄边,默念口诀,将魂魄收成一小团光,用两根手指捏住,回到床边,将逃逸而出的魂魄按在霞头顶心的百会穴处,再念口诀将魂魄导入霞的肉体。
    魂魄不甘不愿的重归肉体,为防止它再度脱离,我贴了一张符在霞的额头。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说,“阁下是哪路神仙,这样倒霉,做了黑白无常的替班,来阳间做这招魂引鬼的麻烦事?”在阴间能当差的都算半神,我尊称他一声神仙也不为过。
    “我,”黑衣人回,“上来看一看。”
    见他避而不答,我继续追问,“ 不知我该如何称呼阁下?”
    他索性沉默。
    我便自顾自说,“既然是替鬼当差,我便称呼阁下为鬼差大人吧。”他似是不置可否,目光投向了又陷入深眠的霞。我忙说,“鬼差大人不是来拘她的吧?她阳寿可没尽。”
    鬼差终于开口说话了,不再在我脑子里玩传音入密,“你替她改生死,不怕天谴?”
    我夸张的笑了一下,“没那么严重吧……鬼差大人,再说我也没改什么呀……”我是帮霞躲过些小灾小难什么的,但也不至于惊动地府呀,我自损我的修行,跟旁人或旁鬼有什么关系?
    “生死簿已变。”鬼差淡淡说。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吃惊不是没有。不过我可从不相信自己能有本事去改变生死簿,那可是阎王老爷从不离身的,平常的人别说提笔改了,就是碰一下翻一下都不可能。想到这里我突然怀疑起来,这个鬼差是怎么知道生死簿改变的事情?我眯眼打量了鬼差一下,继而找到原因,想必是阎王爷派他来的,所以让他知道些机密也不奇怪。
    我的心理活动想必被鬼差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冷眼旁观,待我思想活动暂停时突然问了我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你既然救了她,是否已有打算该如何收回韦陀伏魔杖?”

    这个问题中透露出若干重要信息,譬如:
    首先,这世界上有一个叫做韦陀伏魔杖的东西……
    其次,这个东西应该挺紧要,否则这个半神的鬼差不会特意问我……
    接着,这个东西想必以前属于我家,否则不会用“收回”一词……
    然后,这个东西似乎和霞有着某种联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有些颓然,对鬼差说,“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了吧?所以,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那么,”鬼差道,“你还是去弄清楚来龙去脉吧。”说完这句,他身形突隐,我想该是回地府去了。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鬼差要我弄清楚什么?这些跟跟霞有什么关系?和那庙中的’新娘’又有什么关系?
    我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回来,以往我收鬼,一般的鬼劝两句、或者超度一下就能乖乖跟着招魂使者走。而另有些恶鬼,因普通的超度化解不了它们的戾气,只有交给黑白无常,用锁魂链锁住拖到地府去。之后,等待恶鬼的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就不是我能够操心的了。
    黑白无常每次被我召唤来时,都挎着脸,链子一甩拘了恶鬼就走,连个谢字也没有。这事我做得挺烦,跟祖奶奶抱怨:黑白无常什么德性,我们李家好心帮他们做清理,他们每次来都是阴阳怪气一副嘴脸,好像欠了他们十亿冥币没还!
    祖奶奶安慰我,她说,“唉,人家当差的,尤其是当鬼差,辛苦地很呢!你别往心里去了。再说,现在地府物价贵得吓死鬼,都怪你们阳间的人没事就烧东西,别墅彩电冰箱什么的不说了,纸钱一烧就好几亿!十亿冥币算什么?哎?你知道不,上次我遇见个老阿姨,说她家那些不肖子孙竟然在清明时给她老伴烧了两个妙龄少女!你说说这算什么事情嘛!老阿姨气的托梦把几个儿子大骂了一通。”
    我听了后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我说东她说西,这老太太还能再缺乏逻辑一点么?)

    鬼差留下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就消失了,让我很是迷惑。
    我瞅瞅窗外的天色,月过中天,最好的时机已过,我决定放弃今晚的行动。不管鬼差所言为何,弄清楚‘来龙去脉’——尤其是庙里’新娘’的来历——自是能增加我的胜算。
    我主意一定,拾掇好东西,拍拍身上的灰,躺进了躺椅里。
    未多久,陷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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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伸了个懒腰,突然开口说话,“木子,你醒了么?”边说边坐了起来,继而一声惊叫。我转头看向她,只见她脑门上耷拉着我昨晚贴的符纸,慌手慌脚的一撕,接着往床下一抛,这才来得及看上一眼。她吐了一口气,拍拍胸脯说,“哎,吓死我,还以为是蛇趴在我头上……”接着又凑近地面,奇道,“这是什么啊?哎?符?怎么会在我脑门上?”
    我起身将符捡起,捏做一团,扔到一边,说,“没什么,帮你安神的。”
    霞兀自趴在床边,突然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哦?是什么?”我来到厨房,揭开水缸盖子,打水洗脸。
    霞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想了想说,“我梦见一个男人,穿一身黑衣,哇,好帅……”
    “啊?”我疑惑,偏头回想昨夜那个鬼差,帅么?不觉得……
    “但是他好像很酷哎,冷冰冰的,不让人靠近一样……”霞继续回忆着。
    我把水盆放在床头,打断霞的花痴梦,“哎,起来洗脸了,早点准备一下,你爸爸派的人该到了……”
    霞有些遗憾,“可惜梦太短,一下就没了,好希望再梦见他哦……”
    我暗自鄙视,再见他一次你的小魂就该跟着他跑了。嘁!
    霞就着冷水略洗了洗脸,拧毛巾时还在回忆,“不知道为什么,木子,我梦见我忍不住朝那个人下跪呢……你说有多奇怪……”
    我伸手打开房门,踱步而出,迎着朝霞做了个伸展运动。

    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不到八点,浩宇前来送早饭,一锅稀粥两个鸡蛋饼,新鲜出炉,香气四溢。我毫不客气将我那份接过来,顺手搁在台上。此等待遇只有霞在的时候才能享受,我是背靠美人好乘凉。

    “你,好点没?”浩宇帅哥关切发问。
    霞点点头,露出美丽微笑以示自己安然无恙。
    我稀溜溜吞了一大口稀粥,香糯,好粥。
    浩宇端上粥碗,“来,吃早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三两口,蛋饼下肚,我掏出毛笔化了朱砂,刷刷刷几笔鬼画符,然后将符递给霞,说,“收好了,七天里不要离身,也别再给人抢了去。”霞接过符,对折一下,再对折一下,想一想,伸手从衣领而入,将符贴贴心心的塞入内衣。
    浩宇忍不住发问,“怎么放那里?”
    “安全呀~”霞回,“女生这里比较敏感,如果有人来摸的话,下意识就会保护自己。”她的解释好直白,我一口粥呛进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正好帮助浩宇从窘迫中解脱。两人一起看着我。
    我摆摆手,咽下最后一口粥,扯过毛巾擦一擦嘴,说,“我出门转转去。”
    男女一起面露喜色。

    就这么想我走啊……

    我手扶在门框边,一脚跨在门槛外,转身又说,“霞,等你爸爸来接你的人到了你就别耽误,赶紧回城。浩宇,跟司机说,路上甭管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别停,一直开就是。”
    两人一起点头。

    我踱步出门,先噼里啪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眼见老樟树静静默默的身影透出几分孤独的伤感,遂上前双手一伸环抱住它,好心宽慰,“人家才子配佳人,你也别太难过,好好修炼,赶明儿我在你边上再种株柳树,要多婀娜有多婀娜,那风姿绝对不比霞差。”
    晨风吹过,老树枝叶轻摇,似是摇下一地欣喜异常的叶子。
    我哈哈一笑出院门而去。
    看看日头辨明了方向,我朝西而行。小小村落了了几步,来到一个三开间茅草屋门外。我上前打门,门内有人问话,“谁啊?”
    我答,“顾婆婆在么?我住赵大爷隔壁的。”我很少露面,村人不大认识我,对我的认知仅限于,哦,那个住在赵大爷隔壁的大闺女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颤巍巍的站在门内,昏花老眼望我一下,瘪嘴咧出一个善意的笑,“哦,大闺女,是你啊,进来吧。我侄女在床上躺着呐。嗨,昨天不知咋弄的,燎了一手泡,精神也差。”
    一股子霉味从昏黑的屋内窜出,我收回正准备往屋内跨的脚,“您就是顾婆婆她小姨吧?哟,我找的就是您。”
    顾婆婆六十有八,她小姨比她年长二十,八十八高龄的老太太,是本村最长寿之人。

    此时这长寿老太太面露疑惑之色,“找我?啥事情啊?”
    “想跟您打听点事情。”我恭敬地答,面对老人我一贯讲礼貌。
    “哦,打听啥啊?”这老太太年纪不小听力居然还不错,面对我的询问露出跃跃欲试之色,想必是个话篓子。
    “您在这村子里住了一辈子了,有没有听过有什么关于牡丹的故事?”我开门见山。
    “啥?牡丹?”老太太面露迷茫之态。
    我点头,“是,牡丹!牡丹花那个牡丹!”
    老太太皱眉思索,继而抬眼望向我,“好像没有嘛……咱这村子哪种得了牡丹,那可是国花,种在御花园里头的,给皇帝娘娘看的……”
    我一头汗水顺额滑下。
    寒暄几句,沟通无望,遂死心告辞。
    老太太转身准备关门,嘴里还在嘟囔,“要看花,也得分时候,春天呐,看桃花,夏天呐,看荷花,秋天是菊花,冬天梅花香着呐……”
    我眼尖,瞥见她肩头沾着几根白发,于是轻手快速拈起,笼进袖中。
    回到木屋外,便见一辆越野车停在外面,旁边站着四个彪形大汉。我心下了然,魏总裁派的人到了。不知道霞是不是还在和浩宇依依惜别,我得进去催一下。
    刚走到车边,车窗缓缓落下,梁秘书那张戴着金丝眼镜的俊脸露了半张出来。
    我热情的打招呼,”哟,梁秘书,您亲自来接啊……”
    梁庸天微微一笑,“木子,我们小姐在这给你添不少麻烦吧。本来总裁想亲自来的,怎奈董事局临时有个会,实在抽不开身。”边说,他边拧开车门下了车,笔挺的站在我面前。一身西装剪裁合体,古龙水淡且雅,在这闷热的夏季丝毫不惹人心烦。

    我暗自欣赏赞叹,这才是精英嘛。不知霞什么眼光,浩宇虽然是帅哥,但气质上输这梁秘书不是一星半点。

    精英秘书梁偏头打量了一下我的木屋,继续挂着笑说,“这里住着还习惯么?”
    “很好!”我点点头,“对了,忘记感谢你当时的照应了。”
    梁庸天轻笑一声,“为大师服务是我的荣幸,大师满意就好!”

    靠!帅哥杀伤力就是大,面对这样的殷勤,饶是我脸皮厚似城墙, 也忍不住羞涩的低下了头。

    “哎,霞怎么还不出来?”我找话题,“我去看看。”我准备落荒而逃。
    “不急……”梁庸天接道,“反正回去不过两个多小时,赶在午饭前就行了。”我眨巴眨巴眼睛,他继续解释,“魏总说很久没和小姐一起吃饭了,今天中午就安排了一下。”
    我哦了一声,脚下不停,闪进木屋。果见霞握着浩宇的手,两人正在絮叨话离别。

    一见我阴测测的进门,两人赶紧松手起身,迅速的结束了交流。我张口待催,霞先自开了口,“好啦,我知道啦,我走啦……”
    我万语千言化作鼻腔里一个轻轻的“哼”。
    霞开门而出,突然又转身奔向我。我正要问她做什么,她修长胳膊伸向我,猩红指甲油光闪闪,猛的一下把我抱住,发丝在我耳边缱绻,“木子,我知道你要去和那个鬼打架,你要小心!”说罢也不看我,转身低头去了。不一阵,门口脚步乱响一阵,接着便是汽车滴吧叫了两声,最后马达轰响,声音渐消。

    我不由郁闷,最难消受就是美人恩!

    大概被我愁眉苦脸模样所引,浩宇闷笑了几声。我朝他舞舞拳头,“笑什么,我不就比她矮了那么一点点么!”
    浩宇忍不住笑出声来,“矮一个头也是矮一点点么?”
    “霞也走了,你是不是也该走了?”我下逐客令。
    浩宇依言起身准备离去,要走不走的,站在门边又回头看我,依稀霞临去那惜别模样。看得我心惊肉跳,“哎,你可别学她来抱我哦,男女授受不亲的哦!”
    浩宇忙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下,我的假期快休完了,打算后天回北京。”
    “那。。一路小心吧……”我答。
    掩上房门,念了个封门诀。
    摸出符纸,就着早上画平安符未干的朱砂,弯弯曲曲的在符纸上描了几笔。接着从袖子中找到那几根从顾婆婆小姨肩膀上拈下来的发丝,折入符纸,点火烧掉,闭眼默念几句咒。

    再睁眼,我已经置身在一处颇为繁华的窄小街巷中。

    约莫是初秋的一个下午时分,阳光甚好,落在身上暖而不燥。小街地面铺着青石条,沟错交叉,坑洼不平;街两边都是小铺子,门脸儿五花八门的挑着。
    路上行人往来不绝,男子一色的长襟布褂,瓜帽马甲,女子一水的对襟花袄,褶裙小脚。

    我想瞧瞧现在是什么年份,于是便踱进一家米店,正巧看见老板模样的人正在记账,页头上记着时间,一笔小楷挺规矩的,上书:民国十五丁卯年,戊申月,戊寅日。

    民国十五年?我算算日子,应该是公元1927年。正巧看见日期边上还有个小括号,里头写着两个字:中元。

    中元节,那就是农历七月十五……这倒方便了我顺利知道现在的时日。

    接着出门抬头看了看店门门楣上方挂着的门牌,我心里恍然,原来此处是宏镇,就是距离我栖居的小村落最近的那个镇。想不到八十三年前的宏镇已经有如此规模,街虽然窄了点,但论热闹丝毫不比八十三年后的宏镇逊色多少。
    我又算了算,此时顾婆婆的小姨应该才五岁。顾不得看风情迥异的街景,我开始在街上游走,寻找起那个陌生的小女孩来。
    一群儿童清脆的笑声传来,我循声追去,转过街角便看见七八个孩子在街上欢奔。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不过四五岁。

    我跟上几步,留了心。

    突然对面阁楼开了一扇窗,一个少妇扶着窗架,冲那群奔跑的孩子喊了句,“燕子,放河灯还早,你别跟着去。”一个穿着绿花短袄的小女孩闻声而停,转头看向那少妇,小脸上挂着副委屈表情。
    孩子们虽然腿短,跑得可不慢,一晃就把小女孩抛下了。小女孩不甘心,嘴撅得老高。
    那少妇出言宽慰,“回来吧,娘给你热馍馍吃。”
    小女孩无奈何慢吞吞转身回家,经过我身边,我心念一动:就是她了。于是跟在她身后,进入她家门。
    屋内光线很暗,我一时没有适应。
    只听木楼梯咯噔咯噔响了几下,之前那个少妇从楼上款款走下,闺名燕子的顾婆婆的小姨张口叫了声,“娘~”到底是小孩子,不一阵就忘记了不快,开始缠着要热馍馍了。
    少妇走到灶间,生了火,接着在锅中浇了两瓢水,隔水蒸起白面馒头来。
    我在一边找了把凳子坐下,双掌托腮,欣赏起眼前这幅母慈子孝的场景。没多久,燕子耐不住,开口求少妇讲故事。
    少妇边往火塘中添了根柴,回问,“想听什么故事?”
    “就讲刘员外家牡丹小姐的故事吧!”

    我耳朵支起老高,早猜到顾婆婆的小姨这肯定有线索,于是作法利用她的头发做引,回到这八十三年前,想不到这样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哦也~有回复了,好开心好开心好高兴好高兴好激动好激动的继续占一下首页~~~~~
    李家有一门法术,可以时光穿梭,回到过去的某一时段。不过这是有条件的。
    首先,必须得有某样媒介,例如某人的头发、指甲等;其次,回溯的那段时光的内容,必须是依存于该媒介体而存在,见媒介之所见,闻媒介之所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对于历史,无人有能力修改,你可以看,可以听,却无法参与其中,简而言之,穿梭回过去的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别人看不见我,我看得见别人;别人听不见我,我听得见别人。如此而已。
    假如没有媒介物,则此法无法施展。
    不过祖奶奶另有本领,可以不需媒介而带我前往李氏任何一任天师的朝代,从旁观摩。她说,这是她的教学方式之一。

    因此,我蹲坐在顾婆婆小姨家的小板凳上,看着现在还是五岁稚童的顾婆婆的小姨听她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刘员外,乃三十年前宏镇大户,家中良田万顷,妻妾无数,只可惜,年届四十才得一女,闺名牡丹。
    见命中注定无子,刘员外满腔希望和爱意都倾注在爱女身上,穿衣打扮吃穿用度精致考究。刘小姐果然不负众望,不但越长越水灵,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一双三寸金莲,鞋尖微露裙边,娇怯怯,嫩生生,娴静时如月下羞花,行走时如弱柳扶风。
    真乃一朵名副其实的牡丹是也。

    听到这里我想起了最后一次与庙里那个红影对峙的场景,她悬浮在半空,一双脚半露裙外,鞋上是银线绣制的牡丹,确实美丽。

    牡丹小姐及荆时,刘员外开始操心爱女的终生大事。当然,以刘家财力及刘小姐魅力,求亲者早已踏平刘家大门门槛。虽然良莠不齐,但着实有几户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但是刘员外一概拒之。

    “为什么呢?”燕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发问,也问出了我心里的疑惑。
    燕子妈解释,“因为呀,刘员外舍不得宝贝爱女远嫁他乡,所以想招一个上门女婿。”接着在燕子头上爱怜的摸了两下,“这故事都听过多少遍了,每次都这样问。”
    燕子嘻嘻一笑,撒娇,“娘,继续讲嘛……”

    回想着刚才那个住在发霉的屋子里嘴里神叨叨说着冬天开梅花的糊涂老太,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在娘亲膝前承欢的小姑娘,我心里颇为感慨。

    火噼里啪啦得烧得很旺,锅里的水也汩汩的开了。燕子妈掀开锅盖看了看,清新的馒头香溢出,燕子露出馋涎欲滴的表情。
    燕子妈继续讲故事:

    刘员外开始寻找愿意当上门女婿的人。这个人可不好找。刘员外看得上的,人不愿意来当上门女婿;愿意上门来的呢,刘员外又看不上。这样一拖就是三年多。眼瞅着牡丹小姐年纪越来越大,上门的越来越少,外面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刘员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愁眉苦脸一筹莫展之下,下人前来禀报,说是有个游方道士在门前称能助老爷一解烦恼。刘员外喜出望外,忙请道士入堂。
    道士算了牡丹小姐的八字,很有把握的说,小姐的缘分就要到了。
    刘员外一听之下如何不喜,忙请道士详细道来。
    道士只是莫测高深的说,端午那日,请员外携小姐前往澧城,届时缘分自然寻来。
    刘员外心中虽有疑惑,但也只有点头道好。
    道士还说,“牡丹小姐命贵,能配得上她的人极少,若是错过了这次缘分,下次就不知是何时了。”
    刘员外继续道好。
    说完这番话,道士便告辞出门,刘员外本想出资酬谢,那道士却不要,拱拱手施了一个礼就飘然而去。这番行为,活脱脱一副世外高人模样,让刘老爷对道士的话又信了几分。

    “那刘员外带着牡丹小姐去澧城了么?”燕子适时插话。
    “去了……”燕子妈回,“那道士说得还真准,牡丹小姐还真就在那遇见了一位翩翩佳公子。”

    为保险起见,刘员外提前好几日带着牡丹小姐到了澧城,住在城里最大的客栈内。牡丹小姐如在家中一样,闭门不出,每日只是倚栏看风景。
    突然一日客栈内闹腾起来,就在牡丹小姐住的上房隔壁,一会是店小二不耐烦的粗鄙吆喝,一会是一年青男子斯文回应。牡丹小姐便使了贴身丫鬟二翠出门查探。
    不多久二翠回来了,直说,真稀奇,真稀奇!
    牡丹小姐好奇心被吊起,催促二翠赶紧回禀。
    二翠说,隔壁本来住了个公子爷,看一身装扮也是有身份的,但不知何故付不起房钱;店小二跟他催要,他只说没有。现在已经被店小二带到楼下去了。
    牡丹小姐问,这有什么稀奇的了?
    二翠说,稀奇的在后面。到了楼下后,那公子爷责斥小二有眼无珠,说,他随便写一副字就能将这整个店面买下,何苦赖他几钱银子的房钱?后来连掌柜的也被惊动了,见这位公子爷器宇不凡,掌柜的就准备了纸笔,说想见识一下,还说,若真是写得好,房钱全免。岂料公子爷竟袖着手说,笔陋纸糙,不宜写字!
    边上围观众人均觉好笑,掌柜的面子上挂不住了,便说,好你个酸臭书生,会写几个字就目中无人,有本事何必在我这吃白食住白屋?还说自己会写字,却是百般借口借机推脱!罢了罢了,我见你有几分斯文也不与你为难,之前欠的我也不与你计较!你收拾收拾将上房让出,若是实在无地可去,我可将柴房让与你暂时栖身。端午节一来,我生意大好,你别阻我财路。
    但那公子爷可不干,说自己只住得惯上房,不肯搬。这不,正僵持着,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牡丹小姐登时坐不住,于是携着二翠就迈出了房门。从楼栏上往下一望,便见一青衣公子袖手而立,唇红齿白,目蕴光华,端的一副风流架子。
    只听掌柜的呵斥,店小二在一旁仗势吆喝,旁人看笑话,年青公子脸上已经有些红白之色。
    牡丹小姐起了惜才之心,遂退回房内,唤了二翠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楼下众人正在僵持,店小二跃跃欲试准备待掌柜的一声令下就拿捏住眼前这碍眼碍事明明身无分文却仍然装腔作势的没落公子丢将出门外。突然一莺声燕语柔柔传来,这位公子~~
    众人一起转头看。
    只见一美貌髫龄丫鬟一身碧翠锦衣手捧一紫叶檀木托盘款款而来,盘中端放着一支辽尾狼毫一页泾县白宣一方青驼徐公砚。她不顾众人惊异神色,来到没落公子身边,放下托盘,莺莺而道,我家小姐仰慕公子才华,恳请公子赐墨宝一副。边说,边将手中事物示人。一锭二两多重的金子,轻巧落进掌柜的怀里。继而续道,出门在外物事简陋,公子高人雅量还请海涵。说罢动手研磨。
    公子也不推辞,待墨研开,拈笔挥毫而作,四个大字一气呵成:遗世独立。
    一番闹剧终于收场,二翠捧着墨宝回了房,见牡丹小姐见到这四个字便目露羞涩粉面含春。二翠只道是这公子的字真是写得好,让小姐芳心暗喜。
    刘员外返回客栈后得知此事,便与牡丹一同赏字。果然好一笔潇洒字,露一骨风流情。刘员外心中立时起意,登门拜访欲与那公子结交。
    原来公子姓程,名豪,本是京城人士,家族从仕,官至二品,怎奈战火连天,皇势渐微,家中生计难以维持,于是便只身离京,四方游走,一来开拓眼界,二来寻些机遇谋生。刘员外一听之下当即认定,此人必是高人所言之爱女命中注定之人,于是便将来意和盘托出。
    虽是不曾谋过面,但程豪公子早对为自己解围的牡丹小姐心生爱慕,听刘员外一席话,考虑一阵,便即应允。
    端午佳节,刘员外摆酒设宴,请了城中亲眷好友,牡丹小姐与程豪公子便就此定下终生。

    “后来呢?”燕子发问。
    “后来啊,”燕子妈回,“刘员外带着女儿女婿回了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起日子来了。”

    就像王子与公主,最后幸福的过日子,童话都是这么结尾。
    我有些怅然,这就是牡丹的故事么?既然幸福的过上日子了,她又怎会化身为妖?只怕,故事不是这么简单……

    故事讲完,馍馍也热好了,燕子小姑娘幸福的啃着馍馍。屋外一阵喧闹。燕子急忙站起身,望着燕子妈,求肯,“放河灯了……娘……”
    燕子妈犹豫一下,“放完河灯后就赶紧回来。”
    燕子欢呼一声跑出门去。

    我在屋中站了一阵,看着燕子妈收拾物件准备晚餐,觉得索然无味,遂出门。

    日已西斜,镇上铺面大都打扫除尘开始关门。街中香案每百步一张,约有七八张之多,都供着瓜果香烛。镇人慢慢聚集在街边。
    当日头沉下最后一缕光线时,一个道士手里摇着铃铛出现在街首,他绕桌缓行,唱着听不出调子的祭鬼歌,唱完一句,便摇一下铃铛。烛火摇曳,映照得人人一副鬼谲表情。
    待道士走到街尾,歌也唱到最末,众人默默无语看着道士离去。

    不一阵,笑语渐起,众人走的走散的散纷纷离开小街。其中一大群人手执河灯朝河边走去,未几,河边便聚集了很多人。
    河灯一盏盏的放入小河,打着转儿逐波而去。

    这是为冤死鬼引路,引它们同去奈何桥。奈何桥,一只渡桥分生死,两岸茫茫不相知。

    路渐清寂杂声渐悄,人散去,街空落。

    我站在河边,正要收法离开这八十三年前中元之夜,突见一个身影孤绰的立在小街中央。
    蓝紫色的天空为背景,青瓦灰墙描边;
    风吹过,衣襟随风轻舞;
    月光轻掠,一张面润似玉,一头乌发清幽,一袭墨影出尘。

    我一愣,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
    鬼差大人。
    夜月时隐时现,秋寒暗渗。

    我袖着手缓慢朝鬼差走去,几步走到他跟前,眯眼打量他。
    霞说他帅,或许是,但我左看右看难以和那位大小姐有同感,更奇怪的是,我睁眼见到他的样子,闭眼却会忘记。难道我已经快到退休年龄了,所以才导致记忆力衰退得如此之快?

    鬼差好像在出神,眼神空落不知落向何方,神情冷得能将一锅沸水结成冰。大概在阴间中待久了,或者说做鬼做久了,除了冰冷也不会有其他表情了吧。好比我打过几次交道的黑白无常,也是一副冷冰冰鬼面孔。不过,那两只加起来,也没眼前这只给人的感觉冷。

    端详了一番,虽然感觉不到身外的秋意,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由心里嘀咕,还是早点回去的好。于是便绕着鬼差走了两圈算是作别,口中念叨,“想不到八十三年前我们就见过,真是有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吧!”
    我话音刚落,鬼差却似被什么所惊动,双目突然有了焦点,正正投在我身上。

    我惊,不会吧,他看得见我?
    这没有可能啊!

    这是八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我是外来的闯入者,他是此时的一缕幽魂,从时空上来说,我们没有交集……

    鬼差目光转动,从我身上挪开。
    我舒了口气,果然是他恰巧将视线落在我站立的地方而已。只见他慢慢踱到摆在街中央的一张供桌前,伸出食指,沾了点香炉里的灰,在桌上横一下竖一下写起字来。
    我好奇心登时勾起,小步跑到他跟前,凑过去看,他写一个,我嘴里跟着念一个,念了八次。鬼差写的,貌似是一个不知属于何人的生辰八字。
    我皱眉。
    这……难道是他今夜的目标?

    突然一声“叮铃铃”铜铃响,敲破了寂静,惊动了我亦惊动了鬼差。他手下一缓,慢慢停住。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铃响之时,那鬼差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居然显出一个冷笑,只是一瞬,似是嘲讽又似是不屑。
    鬼差斜身而立,双手交叉背在身后,目光清冷投向远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影幽幽出现在街头。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暗淡晦涩,模糊了事物,让我瞧不真切那人的面目。依稀中见他手举一样事物,圆鼓鼓,黄澄澄,此时万物皆模糊,唯独这事物却出奇的亮,是一只碗口大小的铜铃。
    来人不疾不徐的走着,平均每两秒走一步,走一步就摇一下铃,原本脆生生的铃声在这个幽月之夜听起来格外凄清神秘。看模样,这应该是刚才那个唱祭鬼歌的道士。仪式本已结束,但不知他因何回转。

    我暗想,中元夜本来就是鬼魂出街的时候,你一个大活人这么晚不睡到处游荡什么呢?

    道士继续摇着铃,保持着两秒一步的速度,越靠越近。终于,他停在离鬼差十余步左右地方,手半悬空中,轻摇一下,待铃声归寂后轻轻垂手将铜铃放在一侧的供桌之上。之后便再无动静。
    此时一人一鬼相向而立,似是在互行注目礼。

    我啧啧称奇,难道这道士看得见鬼差?若是的话,那这道士想必也正儿八经的修过几年道,能开阴眼,本事必是不弱。但,本事再大也是凡人,何必与半神半鬼的阴差套近乎呢?

    天地间不知何时起了层青雾,将万物笼罩,月光越发的暗。夜,更黑了,空气中有种诡谲的沉默……
    我隐隐感到,面前的这两人,是敌非友……

    约半柱香之后,道士出声打破空气中那难耐的沉默。只听他好长一声喟叹,然后说,“好久,不见了……”

    啊~我暗叹,这道士果然是同道中人。

    可是,鬼差沉默以对。
    道士似是毫不介意,继续寒暄,“我的来意,想必你已知晓……”

    鬼差依旧沉默。我忍不住腹诽,半神了不起啊,这么没礼貌。

    “何必呢,这样做,岂不白费了你当初的心思?” 道士轻笑一声继续,“你也知道,规矩若是破了,我其实是很欢喜的。”
    还是沉默……

    我好生奇怪,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为啥鬼差一点回应都没有呢?难道是我猜错了,道士其实看不见鬼差,他也不是在对鬼差抒发感情?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除了我以外,确实没有第三者在场。他总不至于是在对我说话吧?
    想到此,我突然对道士的相貌起了兴趣,便想走近了去瞧一瞧,边想边抬脚。可是就在我起步同时,一秒钟之前还肃然沉默似冰山一座的鬼差突然斜跨一步,正巧挡在我前进的路上。
    我急忙停步,鼻子几乎贴上他的后背。
    我哎呀一声轻唤,忙退后。虽然明知不会撞上,但还是吃惊不小。刚要抱怨几句,却听那道士突兀而嚣张的大笑起来,“好!好!规矩是你自己立的,如今你要破,谁也管不了你!”
    鬼差终于不再扮冰山,开口说了句,“我定的规矩,我自然破得。”语气虽淡,语意却强。

    我暗赞,霸气!

    悄悄挪动两步,避开鬼差的遮挡,偏头看过去。只见道士再笑数声,突然一鞠躬,对鬼差做了一个长揖,“多谢!”
    这道士连续几句话落入我耳,后知后觉的我终于察觉,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
    他是谁?难道是我认识的人?要知道这是八十三年前的公元1927年,我认识的年纪最大的顾婆婆的小姨现在也只是一个叫燕子的五岁小姑娘而已。
    我的好奇心强而浓烈得被勾起,正欲再上前探查究竟,却见道士重新拾起铃铛,举在手中似摇非摇,好像准备离去。然而,就在道士转身瞬间,他停顿了一下,接着一声轻笑传来,即便是隔着这十余步距离,我也能听出那笑声里的意味深长。
    之后道士不再犹豫,转身摇铃举步,一如刚出现情景一般缓而凝重的离去了。
    我绕过鬼差上前追了两步,才发觉那不知何时悄悄蔓延的青雾由淡转浓,迅速掩去道士身影,不过片刻再度转淡,道士也消失不见。
    走得这样快?我心中疑惑,停了脚步,盯着空荡荡的街道出神一阵。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我忍不住回身望。鬼差两道目光将我笼罩,目光交流,我又生出昨夜与他初遇时那种被人一眼看穿的心惊肉跳。

    这次我不再怀疑,他看的,就是我!

    “你入了我的法阵?”瞬间我得出结论,吃惊之余不忘揣度:鬼神通天,鬼差能入我的法阵或许并不出奇……可是……我转首盯着道士消失的方向几乎掩不住惊呼出口:那么,他呢?
    看透我所思所想,鬼差沉默而望,眼神透出几分悲凉之意。在这种眼神注视下,我只觉压力很大:

    我不会有事吧……
    难道他要收的魂是我的?
    我若是现在就当了鬼,那祖奶奶不得气得跳脚,李家的事业没人继承了啊……
    不对呀,刚才那个生辰八字不是我的呀!

    “你听到的故事,并不是真相。”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那非金非木的奇特声线突然在我脑中响起,“提示我已经给你,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咿?什么提示?”我讶问,“还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和那道士真的入了我的法阵?他是人是鬼?”
    但是鬼差不肯再回答我的问题,消失了。

    青雾淡去最后一丝痕迹,明润月色透云而出,湛蓝天空纯粹明镜,之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小街两侧灯影绰绰,笑语声透窗而出明晰可闻,空气中飘出食物香味。
    这里,依旧是八十三年前的那个中元夜——我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一切都这么的宁静而美好,好像数分钟之前那场鬼差与道士的奇怪而充满敌意的对话都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
    低头,月光清楚地映照出刚才鬼差以灰作笔写的那几个字。一阵夜风刮过,似是无形大手将字迹抹去。我心中明了,这便是鬼差给我的提示了……
    寻找那个关于牡丹小姐的故事的真相的提示……
    掐算了一下,生辰八字所指之人现在应当是五十五岁——假如他或者她还没变成鬼的话——我决定在这里多待一阵,不管鬼差目的是什么,先找到这个人是首要任务。

    四顾下,心里有些茫然。大概被年岁限制,燕子的活动范围太小,我的活动范围亦被圈囿。无奈,我先返燕子家。
    燕子一家正在吃晚饭,除了燕子与母亲外,我见到了这家的男主人,斯文,眉目间有书卷气。
    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默默吃饭。
    我稍感无聊,蹲坐在之前那张小马凳上,四下打量。灶间炉火未消,映照在围桌而食的三人,脸上,身上,时明时暗,微有暖意。
    只听一声轻咳,燕子爹放下手中碗筷,貌似吃完了。
    燕子妈亦放下筷子,开口询问,“相公,再喝碗汤么?”
    燕子爹摆摆手以示不要,起身,伸手摸了摸燕子的头。燕子抬脸看了她爹一眼,嘴里鼓鼓的填满了食物。燕子爹摇头慈爱叹笑一声,离了厨房。
    厨房里左右无事,我索性起身,跟在燕子爹身后想去看看他忙些什么,边跟在他身后小步走着边嘀咕,大哥,你不会去茅房吧……
    还好不是,燕子爹去的是书房。
    望着满架子书我暗想,果然是个读书人……
    燕子爹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我凑过去看一眼封面,几个繁体字写着,儒林外史。我觉得无趣,目光落下,被桌上一本书目吸引:宏镇异志。
    深蓝色封面,白色封边,书页有些卷。我心里一动,这里面会不会记载牡丹小姐的故事?
    可惜,我翻看不得。
    一阵脚步响动,燕子欢快的冲了进来,扑进她爹的怀里,童声糯糯,“爹啊,给我讲个故事吧……”真是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小姑娘。
    燕子爹将女儿抱进怀里,笑笑说,“想听什么故事?”
    燕子眼珠子骨溜溜一转,似在思索。我忍不住自言自语,你不会又要听牡丹小姐的故事吧?
    “我要听~~~”果不其然,只听燕子拖长了稚气的声音一声欢呼,“牡丹小姐的故事~~~”
    却见燕子爹脸色一变,眉头皱了起来。恰巧燕子妈也进了书房,端着一只放着茶杯的托盘。燕子爹将女儿放下地来,接过茶杯,先道了声谢,继而用责怪的语气说,“你怎么又给孩子讲牡丹的故事,我不是说过这个故事不宜讲给她听的么。”
    燕子妈有些讪讪,辩解说,“只讲了前面那部分,后面的结尾没有说。”
    噢……我恍然,原来这个爱情故事还有个与童话不一样的结尾……
    到底是什么呢?
    燕子妈将赖在燕子爹怀里的燕子小妞带走了,说是爹要看书了,不要在这里吵闹。燕子小脸上自然是满脸不情愿。燕子爹目送母女俩出门,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那本《宏镇异志》上。突听门口一声轻响,燕子妈只身回转来,问燕子爹,“相公,今天族长问起了,这本书啥时你能写完,族长还说,写完了趁早放在祠堂里头,也算了了桩心事。”
    “是啊,世道乱,刘氏族人死的死,散的散,也没留下几个了。”燕子爹手摩梭着《宏镇异志》的封面,回道。
    燕子妈叹口气,“族长也是这个意思,还说,以后就排排族谱吧,其他的,也不弄了。”
    大约是话题过于沉重,燕子爹沉默了许久。燕子妈见相公无话可说,遂起身道,“我先去哄着燕子睡觉,等下便来给相公磨墨。”
    燕子爹突然说道,“以后……”
    燕子妈会意,接道,“以后我不会给燕子讲牡丹小姐的故事了……”
    燕子爹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故事还是可以讲,等燕子大点再告诉她故事的全部吧,毕竟即便我们不说,她也能通过旁的途径知道。”
    燕子妈点点头,叹道,“好好的一个大家族,就这样毁了……哎……”说罢低头离去。

    这是多大的一个哑谜啊!!
    正当我惆怅于不知该如何下手搜寻信息时,燕子爹终于翻开了那本《宏镇异志》——他们刚才谈论的果然就是这本书——我只是没想到,燕子爹居然还是专业作家。文化人啊……
    当我喜滋滋的盯着燕子爹的手翻开书页时,心中热情登时被一瓢凉水泼熄。燕子爹翻到的是空白页。也是,作家要写书当然是写在空白页上。
    突然我如醍醐灌顶般醒悟,刘氏族人和《宏镇异志》,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已经明明白白摆在我面前!鬼差留给我的那个做为线索的不知何人的生辰八字,很有可能在刘氏族谱中搜寻一丝踪迹!宏镇现在依旧存在,连名字都没有更改,想必要找这两本书不会太难。
    与其在这里干耗时间,不如返回现实时代在做打算。况且施法太久,我的体力也会吃不消。
    想罢,我念咒收法。

    一睁眼,已经夜深,银亮的月盘半挂在老樟树的树梢,清辉一洒大地,依稀如八十三年前那夜。

    我舒活着盘踞了许久而麻木的双腿,突然瞥见木门门缝里插进来一张字条。走过去抽来一看,是浩宇留给我的,大意是他与霞联络过,霞已经无惊无险的返回城里,一路上一点异状都没有,很安全,让我勿念。
    大约是我在施法当中,没有听见浩宇的敲门声,所以他才留条示意。不过那个’新娘’,或者我应该叫她牡丹小姐,居然就这样轻易放走霞,倒让我有些惊讶。
    我精神倦怠之极,胡乱填些东西进肚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和衣卧倒,不一阵便睡着了。
    祖奶奶居然没有露面训斥,我美美的做起梦来。
    公鸡尖锐高昂的声音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翻了个身咬牙暗恨。睡意再度朦胧,美好回笼觉即将开始时,木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惊跑了我好不容易攒聚起来的瞌睡虫。我尚未发问,浩宇的声音传了过来,“木子,木子……”
    我哀叹一声睡觉睡到自然醒对我来说是怎样一种奢望啊,拖着我的布鞋去开了门。

    门口浩宇正要转身,这一见我,居然露出几分欣喜的颜色,“喔,你在家啊……我昨天下午来过,你不在,我还……呃……我伯母蒸了点白面馒头,让我送几个来给你当早饭。”说罢将手中事物往我跟前一递。一个土瓷碗里放着三四个大白馒头,清新的粗粮香味扑鼻而来,引得我食指大动。
    我笑着道谢,顺手接过,抓起一个软软热热的馒头送进嘴里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赞叹,“好馒头,韧劲十足……”
    浩宇亦笑,雪白两排牙露了出来,“哟,得您夸奖一回可不容易,一个面团得捏上个十几二十多分钟,别的不说,这劲道还是足的!”说话间我又咬了两口。
    我这饿虎扑食的吃相吓得浩宇赶紧告辞,“我看我还是先走了,你慢着点,没人跟你抢,记得喝点水,免得噎着!嗨,晚点我过来拿碗。”
    “哎!”我喊住浩宇,“你等下有事情么?”吧唧吧唧,嘴里不停。
    浩宇回头看着我,疑惑,“没啥事,不过晚上要收拾收拾行李。”

    噢,我想起浩宇之前说过的他的假休完了,打算返回北京。

    “你有事情么?”浩宇反问我。
    “等下陪我去一下镇里吧,”我先回答,跟着又问,“镇里是不是有个什么图书馆什么的?”
    “图书馆?”浩宇想了一想,“喔,你说的是宏镇书斋吧?”
    “是,是!就那地方!”我点头。
    浩宇奇道,“你去那里做什么?那里都是些旧书之类的……”说到这,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压低声音继续,“你是不是要到那里去查查有什么秘籍法术书之类的?”
    我哈哈大笑几声,馒头沫子喷出去老远,笑完做一本正经痛心疾首状教育被我口水洗过脸正忙不迭找东西擦的浩宇,“你也忒小瞧我家祖传绝学了!我就凭一只木剑走天下,降魔除妖所向披靡,哪里还用着其他旁门左道?”
    浩宇丢下句,“好,晚点带你去。”落荒而逃,估计赶紧回去打水洗脸了。

    我回身掩上房门,三两口将手中馒头吃完,就着凉开水咕咕灌了几口,肚皮立时涨起来。我满意的叹气。
    接着化开朱砂,运笔如飞,写了一张治疗阴火燎伤的符,揣进兜里,端着浩宇留下的土瓷碗准备出门。临走想一想,捏出一只馒头放在桌上,准备留作午饭。

    出门朝西,我沿狭窄土路而行,间或避开疑似猪牛鸡等某类动物粪便若干,来到顾婆婆家门口。举手,敲门。
    如昨天一般,老燕子帮我开的门。见到我,她惊讶了一下,然后问,“大闺女,你找谁?”
    我见她一脸疑惑的皱纹,心里暗想,这不是昨天咱才见过的么,怎么就忘记了?
    想完还是得自我介绍啊,于是清清嗓子说,“哦,燕……呃,婆婆,我找顾婆婆,我是赵大爷隔壁的那个……”
    “哦,是你啊,大闺女~”老燕子恍然,边让开门边说,“你来看我侄女啊?嗨,不知咋弄滴,燎了一手泡……”接着颤巍巍的转身朝里走,要带我去看卧床的顾婆婆。
    我喊住她,将手中的土瓷碗朝她跟前伸过去,说,“燕子婆婆,我这里有几个刚出笼的馒头,给你尝尝。”
    老燕子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接过,浑浊的眼睛亮了几下,“喔唷,这怎么好意思啊……”
    我诚恳道,“我知道您打小就爱吃,特意给您留的。”
    老燕子瘪着嘴笑了,“是啊,小时候我娘经常给我做……唉,大闺女,你咋知道滴?”

    看着眼前这个捧着几个馒头就露出真心笑容的老婆婆,我有点心酸,快乐这玩意对人来说真是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有时候金山银山也难买一笑,有时有人祈望几只新鲜馒头而不可得。我没有回答老燕子的问题,转而问,“顾婆婆精神好些了么?”
    “嗨,差啊,起不了床啊……”老燕子被我一打岔忘记了刚才的问题,指着左侧一扇黑乎乎小门说,“大闺女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先去收拾一下。”
    我应了声好,又问,“有热水么?”
    “热水?我这去烧……”
    我忙拦住她,“没事,凉水也行!这馒头您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唔,是啊,凉了就不好吃了……”老燕子嘟囔着,慢慢进了另一间卧房。
    拇指粗细的竹竿搭成的架子上绑着细布蚊帐,不知多久没洗过,颜色显得黑旧黑旧的,床脚垫着防老鼠爬的空罐头瓶,干爽的稻草从床缘缝隙处伸出几茬,红底绿花被面零散的打着几个补丁,补布的花色不一新旧不同,被子底下躺着奄奄一息的顾婆婆。
    我上前叫了她几声,顾婆婆“恩呀”一声醒转过来。两只眼神采全无,看样子被折磨的不轻,我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想起来先给顾婆婆看看伤。
    顾婆婆认出我来,有气无力的说,“他,他,他大爷家的闺女……”我应了一声,没有指出我不是赵大爷家的大闺女这一错误。
    顾婆婆挣扎了一下,我忙上前架着她的胳肢窝帮她坐起,接着又帮她整理了一下枕头,问,“现在感觉怎样?”
    顾婆婆叹气,“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手上长鬼泡。”农村人信邪,有些什么灾啊痛的通通怪罪到鬼怪头上,不过这次不是冤案。
    我伸手去摸她的手,“让我看一下。”
    “哎哟,莫看,莫看!”顾婆婆不肯,“别让邪气过到你大闺女身上了。”
    我说,“没事,我年纪轻,经得住。”边说边把她虚握成拳的手掰开,只见两只粗糙大手上密布大小发黑的水泡,有的已经开始发黑溃烂,整只手掌都红肿了,一股酸臭隐隐溢出。
    “痛么?”我问。
    “痛倒不痛,”顾婆婆回答,“就是心里难受,挠心,心慌得很……”
    我伸手先将顾婆婆的左手合在我的双掌中,轻轻的搓着,嘴里继续跟她唠嗑,“房间里怎么不开开窗啊,潮湿阴暗,对老年人身体健康不好。”
    顾婆婆说,“唉,老了不中用了,经不得风,稍微吹点风就头疼。”
    我说,“每天中午开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要紧的,这个时候阳气最重,驱赶阴气什么的最有效了。”我这真是职业病,好在顾婆婆没在意。我搓完她的左手,换了右手搓。
    我继续唠嗑,“听我的,顾婆婆,以后中午时把窗户和门都打开,特别是卧房,你的,还有燕子婆婆的。你们两个老人家住着,又都是女的,阴气比较盛。”
    “都大半截入土了,还那么讲究做什么哦……”顾婆婆感慨。
    我接道,“是啊,大半截入土了,更容易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要入土,也得干干净净的入嘛。再说,晒晒太阳只有好没有坏。”
    闻言顾婆婆笑了几声,突然惊讶说,“哎,你这么搓几下,我心里不闷了,也不慌了……”
    我低头看了看顾婆婆的两只手,黑气已经消失,于是满意的点点头,“再喝一道符水就能消肿,到时你好好休养,这伤过几天就好了。”
    “喔唷,大闺女,你还真学过仙术啊!”顾婆婆惊讶。
    我谦虚,“啥仙术啊,呵呵,就是我祖奶奶教我的土方子而已。”边说边出门来到灶屋,寻到一只干净的瓷碗到水缸里舀了点水,端了回来。
    顾婆婆正盯着自己的手仔细的瞧,嘴里发出啧啧之音。
    我背转身,念咒引火烧符,待符化灰后扔进瓷碗里,伸指搅拌一下,然后递给顾婆婆,“来,顾婆婆,喝了这个就好啦!”
    顾婆婆捧过碗,咕嘟几口吞下。

    突听叮啷啷声音自隔壁传来,似是什么东西滚在地上。我一愣,顾婆婆着急起来,要掀开被子下地穿鞋,边跟我说,“那是我小姨,哎哟,可别是摔了一跤……”
    我忙劝她,“我过去看,顾婆婆你先躺着。”

    拦住了顾婆婆,我来到老燕子的卧房门口。门没有关,我一眼看见老燕子坐在正对着房门的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歪着头靠在椅背上,手脚摊着,一只馒头落在她的布褂围裙里,而那只土瓷碗和另外两个馒头正滴溜溜的滚在地上。
    我暗叫声不好,忙念咒开阴眼,果然见带着高帽的招魂使者摇着手里的招魂幡正飘着经过我身边。我手一伸,“请留步!”
    招魂使者嘎然一下止步,翻着白眼看我一眼,尖着声音斥责我道,“咄!李氏!”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我都禁不住要泪流满面,“此人寿限已到,我奉命拘魂,你无端拦我作甚?!”
    面对招魂使者指责我无言以对,只好慢慢缩回手让开了路。
    招魂使者哼了一声便继续飘起来。但让我惊讶的是,跟在它身后的那个魂魄,并不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而是绿衣花袄的小姑娘——路过我身边时,燕子小姑娘对我微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多谢!”这让我甚是欣慰。

    祖奶奶说过,凡是人死之时,魂魄会回到此人生前记忆中最愉快的那个状态。看来我无心送出的馒头,让已经稀里糊涂的燕子老婆婆想起了自己最美好的童年时代。
    望着渐行渐远的绿色身影,我默默说了句,保重。回神时我突然想,不知我这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候是哪段?死后会以什么状态成魂?继而又想,这个问题我似乎从来没有和祖奶奶讨论过,不知道她老人家死时是个什么状态,为什么成了魂魄了还是这么肥白胖?
    自顶~~~为嘛沉得这么快~~这里人气好高啊~~
    老燕子的死讯传了开去,来来往往的乡邻多了起来,大家拥挤在顾婆婆卧房里纷纷安慰,说什么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小姨能活这把年纪也不亏了之类的。顾婆婆一直在床上,半躺半坐,一边感谢慰问一边扯着被角擦眼泪。
    之后村委会来了个大叔,招呼了几个人开始筹办起老燕子的身后事来。

    我见此处已无事,于是背着手踱回木屋,看见出门前特意为自己留的那只馒头,冰冷冷硬帮帮,摆在颜色暗黑且坑洼满布灰尘的老木桌面上像是孤坟一座。食欲全无,喝了一口凉水,出门,绕着老樟树走了两圈,边绕边嘀咕,“还是做精怪好,一活就是上千年,活得腻味得只想死,所以死前一定很开心。”
    老樟树嗤笑我,“你做天师这么久,还看不破生死么?”我没有理睬老樟树的讥笑,只是突然心里有种触动,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实在不想在死后仍然是身穿乌布道袍手执桃木剑凶狠狠恶霸霸一幅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模样。

    只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我摇摇头甩掉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朝隔着两户人家的浩宇的二伯家走去。刚到他家院门口,便见浩宇拎着水桶出门来。
    一见我,浩宇会意,说,“等我再打桶水。”我说了声好,你忙吧不着急。
    浩宇摇起井水来,吱吱嘎嘎的。

    我抬头望天,蓝天白云,碧空如洗,今天又会是一个暴热的天气。

    一桶水注满,浩宇拎起朝院门走过来。我有些奇怪,问,“你拎桶水做什么?”
    浩宇笑几声走到院角,用另外那只空着的手拎起一只油壶。我继续不解眨眼。他解释,“我昨天跟村里要了点汽油来,把霞的车开到镇里就能加油了,水箱估计也烧干了。走,去看看。”
    不用走路去宏镇,能避开炙热的日头,我自然是高兴的。

    浩宇三两下捣鼓好霞那辆SUV,我舒舒服服的坐进了副驾座,耳听浩宇发动发动机,踩油门,车慢慢爬出土坪。
    在狭窄的土路上颠簸一阵,SUV便转到了公路上。 路过之前围困霞的那片甘蔗林时,浩宇神色严肃,盯着那片林子看了好久。久到我不得不拍他的肩膀提示他前面来了辆拖拉机,就快撞上了。
    浩宇回神,打过方向盘绕开拖拉机。拖拉机司机被惊得不清,用土语骂了几句,拖拉机后面拖着的公鸡母鸡发出热闹嘈杂的唧唧咯咯声和扑啪扇翅膀声,似是在给司机助威,扬起一路鸡毛。

    “早上,村西头好像挺热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浩宇开始跟我聊天。
    “没啥事,”我应付,“就是顾婆婆她小姨死了。”
    浩宇轻轻啊了一声,然后瞥了我一眼。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解释了一句,“寿终正寝,无病无灾。”
    浩宇沉默。
    换我发问,“这个什么书斋的,是什么样子?”
    浩宇回,“宏镇书斋,在宏镇唯一的那条主街上,原先是宏镇大地主刘家的祠堂,解放后改建了,现在功能有点类似于历史博物馆。”我忍不住发笑,这么小一个镇,也有历史博物馆。
    浩宇似是明白我为何而笑,道,“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书,不过那里面有间屋子,陈列着一些类似族谱啊,野记啊之类的,都是刘家后人搜集整编的。记载的只不过是关于他们刘家人的事迹而已。你确定你要找的书在那里么?”
    确定,我当然确定,要的就是族谱啊,野记啊之类的……不过,我模棱两可的回,“去看看再说。”
    说话间,车轮子碾上了平整的水泥路,我们到了宏镇。

    浩宇先驶往镇里唯一那座加油站,吩咐工作人员把油缸加满。付钱的时候浩宇对我说,“木子,我们走路进去好不好,里面街窄人多,车不好开。反正也不远,几十米而已。”
    我应声好,钻出SUV。
    浩宇将车停在加油站空阔的地坪一角,带着我朝镇中心走去。果然很近,走了大概三五分钟,我们就站在了宏镇主街的入口。
    街已经比原先宽了一倍有余,原本两层楼高的小木楼都被四五层的混凝土楼替代,沿街是落地的橱窗,装饰着俗艳的霓虹灯,一些不知品牌的衣服乱七八糟的展示着。大概是很久没有下雨的缘故,空气中充斥着干燥和烦闷。行人往来匆匆,皱眉搭脸的,稍微碰挤一下就横目相向。一群小孩嘻哈路过,大裤脚已经拖在地上,奇怪的位置上钉着形状奇特的口袋,头发染得五颜六色。

    这里,再也找不到八十三年前的那种古风古貌了。

    “怎么?你还没来过宏镇?”见我呆立不动,浩宇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浩宇朝前走两步,回头招呼我,“来,书斋就在那边了。”我抬脚跟上。

    这可能是这里唯一一座还勉强保留着的木建筑,虽然被不负责任的后人修葺的有些不伦不类,但依稀保留了几分原样。一米多宽八字门刷着劣质的白石灰,惨白惨白的,门框两侧各悬挂着一条木牌,刻着对联一副,可惜字迹斑驳,我认不全。倒是一块木牌贴在墙角,上面几个大字簇新晃眼:

    宏镇书斋,门票五元。

    哦……还要门票。

    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坐在一边,头上烫着钢丝卷,一脸蜡黄,嘴巴却抹得鲜红,翘着二郎腿跟隔壁买饮料的一灰褂大妈聊天,正聊得热闹,叽叽呱呱咯咯咕咕,让我回想起之前在土路上邂逅的那一拖拉机鸡。
    大概是瞟到我和浩宇站在门口有一阵了,那女人扭头朝我们吆喝,“哎,买票在这!”顺嘴还吐出几个瓜子皮,让我佩服不已。
    浩宇摸口袋找零钱,突听女人一声变了声调的惊喜直呼,“哎哟,这不是浩宇嘛我说!”我看见浩宇揣兜里的手颤抖了一下。

    我抬头看过去,只见那女人猛的一下站起来,撒了手里捏的几颗瓜子,朝浩宇奔了过来,边扭边笑还不忘回头对那灰褂大妈解释,“这是浩宇哎,我侄子!大学生!北京的!!”那声调一下比一下高,说到最后简直洋溢着火一般的热情。吓得浩宇后退一步。
    我捅捅他,小声问,“你是不是不认识她?”浩宇小心而含蓄的点点头。
    好在那女人接下来就是自我介绍了,“哎呀浩宇啊,认不出我了吧?嗨,我是你玉婶子啊!”说完咯咯大笑。
    浩宇做出恍然一副模样,回说,“噢~是玉婶子啊……”可我明显听出来他话里底气不足,估计还是没认出来。
    玉婶子却很高兴,忙道,“是啊是啊,你看,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前两天我还跟你玉椿叔说起你呢!你这孩子,怎么去了大城市,就忘记乡下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噢~玉椿叔啊……”这下浩宇彻底恍然了,听见玉婶子的话又忙解释,“哪能呢,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玉椿叔身体好么?婶子你看上去可年轻多了……”
    浩宇的话让玉婶子很是受用,咯咯笑了好几声,“是的哟,你玉椿叔也这么说哟!镇里新开了家高级发廊,我就随便烫了个头发,你玉椿叔就说认不出我了。哈哈。这个头发可贵啦,花了三十块!怎么样,还不错吧!”说着,玉婶子得意的将头扭了几下。
    “唔。。不错……”浩宇含混应付。
    我不想耽误时间,拍了拍浩宇的肩膀示意他掏钱买票。这个动作却把玉婶子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哟,这闺女是谁?我咋没见过?是侄媳妇?”
    我本来准备露出的礼貌微笑凝结住,慢慢看了浩宇一眼。
    浩宇忙把十块零钱递上,“她是我朋友,婶子,来,这是门票钱。我们进去看看就走。”
    玉婶子接过零钱,扯了两张粗糙的纸票,“唉,大家是亲戚,本不该收你的钱,不过这是镇里的生意,我也做不得主……”
    浩宇接过票来,应道,“应该的,应该的。”
    @因为你而努力 2012-3-2 0:09:00
    楼主,加油,我可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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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步朝里走,浩宇和玉婶子告了声别急忙跟上。
    小小四方院子两边各有厢房一间,对面估计是正厅。我思量着该从哪里看起,浩宇突然跟我说了句,“木子,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我点头说好。瞥见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摸出两张百元大钞,折成四方,朝外走去。继而我便听见两人对话:
    浩宇:婶子,来的匆忙,没什么预备,这个……
    玉婶子:喔唷,你干什么嘛……
    浩宇:给弟弟们买点吃的用的,就是我做哥哥的一点心意而已。
    玉婶子:那……哎呀,那好吧,那我代他们谢谢你了。咯咯……
    浩宇:谢什么,一家人嘛。
    玉婶子:咯咯咯,那是,一家人!以后弟弟们也到北京去读大学,你们兄弟多亲近亲近!
    浩宇:一定一定!那我先进去了……
    玉婶子:好!好!你们慢慢玩,慢慢看,有啥需要就跟婶子说!

    咯噔几下脚步响,浩宇回转。我恭喜他,以后在北京就不寂寞了,兄弟多往来,热闹。
    浩宇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他们的成绩……”边说边摇了摇头,继而往右边的厢房走去,“来,书都摆在这里。”我跟着他进了右厢房,这里果然是图书陈列室。

    进门大概七步深,窗下摆着张破旧的八仙桌,靠墙一溜桌子,罩着玻璃罩子。我挨个看过去,第四本就是我在燕子爹书桌上看见的那本《宏镇异志》了,封面的深蓝颜色已经褪色了许多,封书的白边也微微发黄。
    我盯了这本书一眼,接着继续找,刘氏族谱摆在最后。手指点在玻璃面上,对浩宇说,“我想看这本,还有那本。”说完了就弯腰看玻璃罩子和桌面的接缝处,还好,不是密封的,可是每张桌子的侧边都锁着把小铜锁,于是摸出一支细铁丝,准备撬锁。
    浩宇忙制止道,“等等,我去找我婶子来。”
    刚才那两百块就是干这个的……
    我收好铁丝心里暗暗佩服浩宇做事滴水不漏。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玉婶子也不例外。她跟着浩宇走来,手里拎着串钥匙,边跨进屋子边夸,“你们大学生就是爱读书,这么老的书也要看。”浩宇笑笑。
    找到钥匙,玉婶子把玻璃罩打开,我小心捧出那两本书,搁在一边的八仙桌上。
    浩宇对玉婶子说,“婶子,我们看完书就叫你,很快的。”
    玉婶子连说好,转身出了门。

    我呼出一口气,伸手揭开深蓝色的封面。

    第一页,是序言。我草草扫了一下开头:

    “清,道光四年,刘翁蕴贤辞堂返乡,途径渭水,遇寇,家产散殆,无奈落足于乡野弊地。聚众成村,渐成规模,终以“宏”命名之,是曰宏镇。
    经百载,传八代。始有浮沉,族人式微,人丁凋敝。叹富贵有度,起伏含理,余虽为旁观者,亦心有戚戚。
    贤翁季之,乃族中之长,不弃余鄙薄,委以撰文之责。记此百载,以供刘氏后人观瞻。
    然,百载兴废,岂容一笔尽绘之?唯勉力为之。”

    了了一百多字,落款是雪斋主人,我猜这便是燕子爹的号。
    浩宇见我读得入神,也凑过来扫了两眼,闷道,“繁体字?文言文?说的是什么?”
    我将书翻过好几页,“写书的序,是这个宏镇的发家史。”
    浩宇环顾四周一阵,奇道,“宏镇以前不是魏家的地盘么,为什么这个祠堂叫做刘氏祠堂呢?”
    浩宇的话让我心里一动。

    霞的家在这里是有名的地主世家,曾几何时,方圆几百里的农民都得到魏大善人家交租。这个魏家是如何替代了刘家,估计也是个精彩故事。
    出了阵神,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中的书上。我想快点找到牡丹的故事,以便对症下药。

    大半本书草草翻过,“牡丹”两个字突然跳入我眼睛。我寻到此篇文章之头,开头便是一句:光绪二十三年,乙亥,长房刘已俟得女牡丹,时年四十有五。

    啊——我打点起精神,双腿盘膝坐在八仙桌上,托腮聚精会神盯着手中书页——牡丹小姐的故事开始了……

    书中记载的故事,和燕子从她娘口里听来的大致差不多,除了到了刘已俟员外之时,分的分,败得败,刘家的财力已经大不如前。
    俗话说的好,富不过三代,刘家亦逃脱不了此命运。自打刘已俟他爷爷那一辈,刘家就已经分了家,树倒猢狲散,一代差过一代。
    作为长房长孙的刘已俟小心经营,好歹使自己这一支有了点起色,财产渐丰,良田也囤了不少。其余各支,早已经坐吃山空,日子越过越捉襟见肘。
    于是,刘已俟就被本家们盯上了。
    书中说刘牡丹是在刘已俟45岁时才得的,在这之前,各本家们纷纷把自己的儿子侄子往刘已俟府中送,说是过继给刘已俟做继子,免得他老了没人养老死了没人送终。可是刘已俟早已把这帮叔伯们的面目看清楚,说什么也不接受。一边诚心念佛,一边广取“体态丰盈适宜生养之妇人”积极造人。苍天有眼,造了几年后,刘牡丹呱呱坠地。
    后面发生的大抵与燕子妈说的差不多,赘言不叙,还是说说刘已俟携女儿女婿自澧城返回之后发生的事情吧。
    见刘已俟有了乘龙快婿,本家们艳羡者有之,嫉恨者有之,恼怒者有之,甚至出口诅咒者有之,假心假意祝福者亦有之。只是为了几两阿堵物,一时众生百态,丑陋不堪入目。刘已俟遂决心闭门掩户,与那些不成器且狼心狗肺的本家门保持距离,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招虽然有些破釜沉舟,但是至少保证了刘已俟家两年清净日子。
    两年后,刘已俟生了场重病,不久辞世,享年六十五岁。之后,刘牡丹夫妇披麻戴孝,闭门谢客,替父亲守孝三年整。
    期间,刘家产业皆由程豪出面打理。
    程豪是个斯文公子,一副俊秀皮囊,满肚风骚诗书,让他每日与人吟诗作对饮酒作乐是成的,请他每天花几个小时看账本是不成的。这位公子哥甚至连算盘也不愿意碰,嫌有铜臭味。本来安分下来的那些刘家人,闻风而动,纷纷向程豪大肆献好,多方巴结,想方设法骗吃骗喝。可以想象,刘已俟辛苦攒下来的家业到了何等岌岌可危之境。好在刘已俟临终前想到了这个情况,预先将财政大权交给了跟随刘已俟多年的管家,钟延。
    看到此时,我明白了魏大善人这一家是怎么冒出来的了,这个管家钟延,就是姓魏——我本以为魏钟延靠鲸吞刘氏产业发的家,看到后来,却并非如此——魏钟延倒是一个忠心耿耿之人,且跟随刘已俟多年,学了一套生意经,本来是可以帮助程豪将刘氏产业管理好的。只可惜程公子面善耳软,经不得刘家人打着亲戚一家亲的名号从旁挑拨撺掇,渐渐与魏钟延有了龌龊。魏钟延被逼得无法,终于愤而辞别东家。
    之后,刘已俟挣得那些家业,渐渐被程豪消耗干净,刘家这一支终于沦落得和旁支无异,待最后一点产业典当干净之后,程豪一场大病无钱看医,病死床头。程豪入殓的费用,居然还是魏钟延出的。此时的魏钟延,靠着自己积蓄和生意头脑,已经脱贫奔了小康,还顺带买了程豪卖出的不少产业物品古董等等等。
    至于刘牡丹小姐呢,待相公程豪的守服期一过,便于一雪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牡丹的故事到此便告一段落,后面还有两条小抄。
    一云,牡丹小姐与程豪伉俪情深,丧夫之痛难消,遂绝食三日随夫而去;亦有人目睹牡丹小姐消失那夜,有一蓑衣道士曾出没刘家;
    一云,牡丹小姐与程豪替父守孝第二年,牡丹小姐的贴身丫鬟二翠暴毙。因二翠亦姓刘,乃牡丹小姐远亲,事情闹得不小,因此程豪也花去不少钱财消灾。
    我闭眼揉了揉鼻梁两侧穴位,只觉头疼。牡丹成妖的原因,从这书里可是丝毫看不出来。
    难道是为了报复族人对自己家财产的巧取豪夺?我敢肯定这不是原因。还有她为什么对霞这么感兴趣?魏家祖宗魏钟延对刘家可谓仁至义尽,她没理由再找魏家后人的麻烦啊……
    目光落在最后那两排小字上,盯着“蓑衣道士”和“二翠暴毙”这两行字我看了良久。

    耳边传来浩宇的脚步声,我抬头望他,只见浩宇背着双手在一一浏览那些陈列在玻璃罩子里的书,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显见是在打发时间。
    我放下手中的蓝皮封面,顺手拾起另外那本黑皮封面的刘氏族谱。

    翻开第一页,和之前那本书差不多,也是序言,内容没有多大变化,措辞亦不失古雅。不过看着墨成色,族谱比异志要早了不少年。一路翻去,字迹时有变换,想必是换了不少人书写。
    有了鬼差提示的确实的时间,找起来就毫不费力气,没几秒我就找到了我要找的那个人——哦,不对,应该是那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时辰里,刘家大族出生的一共有两人,看名字都是姑娘,芳名分别为:刘大翠,刘二翠。
    二翠,牡丹小姐的贴身丫鬟?
    盯着这两人的名字我有些发懵,心念一动,手指点到页末,果然不出所料看见一句注解:月末,送大女。
    据我所知,古人对一胞双生子的态度是抵触的,认为不吉,一定要分开养,否则两个小孩都会早夭。看来这个叫刘大翠的,没有满月就被她的父母送走了。那么,鬼差所指的能帮我探出牡丹真正故事是什么的人,是这个大翠,还是二翠?
    我有些发愁,按时日算来,不管是大翠也好,二翠也罢,现在都应该转世投胎了,我就是想招魂来问个究竟也行不通。

    一声长叹放下手中书本,浩宇被我惊动,转头看我,“怎么?书看完了?”
    我说,“是……咱们走吧……”
    浩宇出去唤回玉婶子,我眼瞅着她把两本书放回原处,锁好。转头又对浩宇叽歪罗嗦,浩宇勉力应付。
    我纵身一跳下八仙桌,拍拍屁股上的灰救下了在玉婶子魔爪之下的浩宇,“浩宇,我还有事……”说完朝外走去。
    浩宇于是跟玉婶子道别,小跑着追上我。玉婶子还在我们身后叨咕:“哎,浩宇啊,带你朋友家去啊,吃个饭啊……”
    浩宇摆手只说不用麻烦。

    回去的路上我埋头思索,想把这些头绪理理清楚。浩宇闷声开车,也不打断我。
    车下了水泥路开上了通往村子的土路,一连几个大坑,颠得我东摇西晃。浩宇似是略带歉意的瞄了我一眼,我没回应,托腮看着车窗外,脑子里想着《宏镇异志》里关于牡丹的描写,其中有一段大意是说牡丹如何美丽如何动人如何艳名远播的:
    刘牡丹芳名远播至方圆八百里也,乃至坊间有诗狎昵曰:花间一壶酒,月下赏娇娘。三寸金莲移,衫薄腰身长。颦眉花溅泪,笑言露珠香。朱唇一点红,盖过满庭芳。
    诗作得甚是粗俗,对刘牡丹又颇多亲狎,让刘员外分外生气,奈何悠悠众口难堵,此艳诗传得沸沸扬扬,更添了刘牡丹招婿的难度。
    我暗猜,这只怕也是刘员外那些亲戚们干的。

    突然……突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此问题一冒,便立时让我心神不宁起来,觉得关于牡丹的故事,关于庙里那个’新娘’,我的猜测从一开始就错了……

    正思量间,浩宇将车停住,我一看,已经到了我的木屋跟前。
    我拧开车门下车,转身看着浩宇准备道别,转念一想,我换了句话问他,“你,下午几时走?”
    浩宇抬腕看看表,说,“晚点吧,我二伯母让我吃过了晚饭走。反正有车,方便。”他停顿一下又说,“我打算去城里把车还了,顺便和霞道一下别。你有话要带给她么?”
    我摇摇头说没有,本想劝他不要在晚上出门。张了张口,把话咽下肚里,慢慢关上车门。
    有些事情,我需要验证一下再做决定。
    晚上我煮了点清水面,倒了点酱油和醋调味,塞饱肚子就好。

    算了算时辰,将木桌上杂物清理掉,从犄角旮旯里拎出铜香炉,吹了一下灰。虽然事先有准备憋了气,但还是呛了两口。
    跟着从抽屉深处摸出三只不记得放了多久的香,潮了,点了四根火柴才勉强点燃,一股掺杂着霉味的檀香烟挣扎着冒了出来,插在香炉里,湿重的烟勉强显出几分袅袅之态。
    最后画了道符,裹在一只能装二两酒的土瓷酒杯上,拧开一瓶二锅头,咕嘟咕嘟倒了一满杯,酒气刺喉,我忍不住皱眉偏头躲了一下。
    准备做好后,我盘腿坐在地上,默念请安咒,继而燃了一道买路符。符烧完后我睁开眼,便见一身翠绿红花的朱婆歪坐在供桌上,还不及寒暄,他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我笑,“朱婆,最近很忙?”
    懒腰伸舒坦了,朱婆放下两只长臂,嗅了口檀香皱眉鄙夷,“又拿这种劣质品糊弄我,木子,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就这么寒酸小气,比你那些祖先们差太远。”

    ——朱婆是个男鬼,在十殿阎罗之一的秦广王手下当差。前生性取向有误,身为男人却喜欢男人,最大愿望就是下辈子当女人。奈何被秦广王看中,做了名鬼差,所以只好穿翠戴红聊以安慰。不知从哪代起朱婆便和我们家有了交情,暗地里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我指一指酒杯,辩解说,“物价疯长,能有根香孝敬您已经不错了,别挑剔了,当心造贪业。再说,酒还不错呢。”
    朱婆凑到酒杯跟前闻一下,继续皱眉,“酒也糙得很!”
    “劲儿大啊!”我忙补充。
    “唉,也罢!”朱婆一脸认命,“我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非让我跟你们李家有了缘……”边说,边拾起酒杯,靠近嘴巴,抿了一口,嘴里发出“啧”的一声。放下酒杯,朱婆问,“有什么事,让你祖奶奶带句话不久成了?干嘛亲自招我来?”
    我托腮叹口气,“急事,等不得了。若是找祖奶奶传话,起码后半夜才能有消息。”
    朱婆继续“啧”了一口,“又是哪个倒霉蛋得罪了你,要翻他的旧账啊?”

    ——秦广王专管轮回,我找朱婆一般都是查探某人或某鬼的前世与今生。

    我是本着化解冤业的客观务实诚恳专业态度,怎么被朱婆这么一说我就成了专门挖人隐私携私报仇的小人了呢?
    我不悦的皱眉,“朱婆,你可真是男儿身女儿心,老处女的尖酸刻薄你学了个十足十。”
    朱婆听了不怒反喜,只当我是在夸他。抿嘴一笑跳下供桌侧身歪躺进我的藤椅,继续卖弄风情,抛来一个媚眼,“说吧,想知道什么?”
    我将刘大翠和刘二翠的生辰八字报上,朱婆想了想,回我,“此人早投胎去了,做了错事,入的是畜生道。”
    我追问,“就一人么?这是双胞胎。”
    朱婆再想了一想,反问我,“你肯定?”
    我点头。
    “
    妖……我沉思。

    书中记载也好,燕子妈讲的故事也好,对牡丹小姐的描写都有一个细节——三寸金莲!可是我在庙里见到的红衣’新娘’,虽然一双脚躲在长裙下,且穿着精致的绣花鞋,可是从鞋头形状来说,那是一双天足。
    这就是从书斋返回时我一路上琢磨的问题。假如当初在庙里我没有看错,那么这个’新娘’绝对不是牡丹小姐化的。那个时代的大家闺秀,哪有不裹足的呢?

    我继续问,“那么秦广王批的那个状子,说的是什么?”
    朱婆眉一挑,板脸斥责我,“这你也好问的?”

    我知道我鲁莽了,阎罗王批的状子,都是属于天机类的,我等凡人还不够格知道。朱婆不肯说,我理解,不过我有对策。我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符,凑近红烛,当着朱婆的面烧了。
    朱婆先是好奇,问,“你请的这是什么?”话没说完,语音已变,气急交加的,“哎,你个女人,居然对我下真言咒!”
    我面带奸笑看着符纸烧完,之后看着朱婆温柔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婆脸上现出极度纠结表情,眼睛瞪老大,嘴巴张老大,扭曲着,一副想管住嘴巴却有心无力的样子,挣扎没多久便一字一顿说,“是非不辨,助纣为虐。着,入畜生道,受两世苦,消一世孽。”
    我打铁趁热,继续把霞生辰八字报了出来,朱婆回,“此人因前七世诚心向佛,命批安享三世富贵。”
    “上一世批文是什么?”我追问。
    朱婆翻着白眼回答我,“命遇变,运遭劫。一世枉死,再世为人。富贵加持,荣华增裕。着,入人道,转三世,待仙籍。”
    我啧啧惊叹,霞的命也太好了!她现在人世享受三世的荣华富贵,再排队等着当神仙,就因为她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等等“诚心向佛”!我脑中灵光一现,三世富贵……现在是第二世……难道,霞的前生就是牡丹小姐?
    我立时便问,“此人上一世落籍何处?姓名如何?”
    “胶州有镇曰宏,大户有女姓刘。”朱婆艰难回答,面色难看,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我心满意足,诚恳抱拳对朱婆作了一揖,“多谢!”收法起身。
    朱婆吐出一口长气,丢下一句,“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们李家连累,连鬼也做不成!”说罢拂袖而去。
    我知道这次把朱婆得罪了,不过不要紧,有祖奶奶帮我哄他,他们俩现在也算是闺蜜了。
    霞,便是牡丹!这一点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再投胎在魏家,想必是来报恩的,毕竟从记载来看,魏钟延后来对落败的刘家颇有照顾。
    那么庙里那个冒充牡丹的’新娘’又是何人?刘大翠和刘二翠只有一人入了正常的生死轮回,这个’新娘’会不会是其中那个没有入轮回的?正如朱婆提示的那样,成妖入了魔道。
    可是,人不比狐狸黄鼠狼之类的畜生,六根皆全,极具自主,不是那么容易就自我迷失心智的,这是入魔道的首要条件。
    人要入魔,必须有引路人……
    我心中一凛,想起了那个摇铜铃的道人。
    关于“道人”一词,《宏镇异志》里亦有提及,说是一个风雪夜有道人夜登门,之后牡丹便告失踪。此道人和彼道人,有关联么?
    不得而知。

    还有霞上一世的批文的开头,很值得玩味。
    人自出生开始,一生的命运便已经被安排好了既定轨道。这个轨道并不是单一一根线,永远不会变化,而是人可以根据自身修行,选择并主导轨道走向。打个比喻来说,好似一列火车行驶在一条轨道之上,随着时间的推进,火车亦有错轨变轨之说。但无论如何走,可选择的轨道总是事先排布好的,变化范围是有限制的。
    这个可变化的范围就是一个人的“命运”。由此可见,只要是在此范围内的变化,都可说是“既定命运”。
    但是,冥冥中有某种神秘力量,改变了霞早被安排好的命运,好似一道铁轨横空出世,将霞的命运引上了一条茫茫的未知之路,导致连秦广王亦不明究竟的批了那句“命遇变,运遭劫。”
    遇的是什么变?遭的是什么劫?
    又一个不得而知。

    揣着两个疑团,我慢慢收拾好供桌,吹熄蜡烛,伸手拽亮了昏黄的电灯泡,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八点。
    门外传来汽车马达声,经过木屋时,喇叭滴吧响了几声,是浩宇在和我道别。我没有出门,只是将木剑握在手里摩挲。汽车声响渐渐远去。

    时间差不多了……我换上玄色棉布对襟长褂,脚蹬平底黑布鞋,长发挽做一个髻,插了支桃木簪,将符与红绳等物塞进包中,斜背在身后。
    点上三支香,心中默念,“列祖列宗在上,李氏第三十二代传人在此祭告:秉祖训,舍己身。清罪业,销冤孽。朗乾坤,全五行。一颗红心祭镜台。”念完将香插入面前香炉中,拜了三拜。
    这是每次出去清鬼时的第一程序,祖奶奶叮嘱过,虽然不一定就真的能得到祖宗保佑了,但至少能求个心安。我其实是不大相信的,都死了几十成百上千年了,祖宗们投胎的投胎,轮回的轮回,个别功绩高的只怕也上了西方极乐世界,谁还有空管人间这点鸡毛蒜皮?但看那死而不僵的老太太态度坚持,我也就莫可奈何的照葫芦画瓢,至少能得个耳根子清净。

    迈步出门,月亮露出大半个笑脸挂在天上,晚风悠悠,夜虫啾啾,我一弹衣襟,优哉游哉朝东走去。晚归村人行色匆匆,见到我,莫不露出惊愕一副表情。我面带微笑,一边暗自叹气,怎么,没见过道姑?
    不疾不徐不丁不八,就这样,花了我二十多分钟来到破庙门口。

    庙,沉寂在黑暗里,尽管周围无大树无高房,但不知哪来的阴影将破庙笼罩,它似是被皎洁月色所遗忘。
    我转头四下搜寻,果然看见一辆车停在几米开外处,银色车身在月光下闪着清辉。上前查探,车还是那辆SUV,但开车的浩宇已经不知去向。

    我抖擞一下精神,疾步走入笼罩着破庙的那片黑暗中,几步跨上破庙台阶,毫不犹豫伸脚踢开庙门。
    庙内,一片喜庆的红,大红灯笼高挂,龙凤喜烛晃眼,宾客满座,喜乐奏得热闹。
    一对新人身着吉服相向而立,正要行拜天地最后一礼,夫妻交拜。
    秒沉啊。。再踢一脚~
    我是本着化解冤业的客观务实诚恳专业态度,怎么被朱婆这么一说我就成了专门挖人隐私携私报仇的小人了呢?
    我不悦的皱眉,“朱婆,你可真是男儿身女儿心,老处女的尖酸刻薄你学了个十足十。”
    朱婆听了不怒反喜,只当我是在夸他。抿嘴一笑跳下供桌侧身歪躺进我的藤椅,继续卖弄风情,抛来一个媚眼,“说吧,想知道什么?”
    我将刘大翠和刘二翠的生辰八字报上,朱婆想了想,回我,“此人早投胎去了,做了错事,入的是畜生道。”
    我追问,“就一人么?这是双胞胎。”
    朱婆再想了一想,反问我,“你肯定?”
    我点头。
    【“秦广王只批了一人的状子,若你肯定,那么,”朱婆道,“另一个只怕是脱了轮回成了妖!”】

    妖……我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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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少发了一句,现在补上。。。

    欢迎来看文,请多多留言多多指教哈~~~

    么~~
    符纸折成的箭被弹出,我使了八成功力。箭“咻~”得猛响了一声,钉在新郎’新娘’中间,箭尾轻颤几下后,箭头开始冒出一丝明火,继而火光大盛,瞬时烧尽,留下几缕青烟。
    但见青烟袅袅上升扭捏几下,顺势钻入身着长袍马褂头戴礼帽帽插官花等吉庆服饰的新郎的两只鼻孔里。只见新郎一顿,慢慢软塌在地,身上衣物渐渐化去,露出浩宇真容。
    他脸色惨白,两眼迷瞪,瞅我一眼,便翻眼晕去。
    ‘新娘’猛然转身向我,虽然隔着红盖头,我依然能感觉到两道怨恨目光凝盯在我脸上,几乎要把我的脸盯出两个洞来。
    我插腰蔑笑,“见过想嫁人的,没见过这么想嫁的,有你这么没脸没皮路上随便拉一个男人就来拜天地的么?身为女人我都为你害臊!”

    显然我的讥讽让此‘新娘’非常恼怒,我话音刚落,她便浑身颤动起来,抖得大红吉服叮当乱响,大概是衣服上镶嵌的金线玉珠等物撞在一起。见状我边小心戒备,右手边慢慢探向背部,摸到了桃木剑柄,轻轻抽出,斜握手中,只等她先发难。
    继而,我听见了她的声音,怨毒的字几乎是一个一个的从她嘴里挤出,“我苦侯了一百四十八年才有今日!你,坏我吉礼,我必不让你生离此地!”说完,她右手上翻,刷地扯下蒙在头上的金丝绣凤盖头。
    我终于看见了’新娘’尊容,一张雪白尖桃脸,两只汪水杏核眼,长眉斜飞入鬓。眉间聚煞,额角带青。奇异的姣好而狰狞。
    观此面像,我暗暗一惊,此煞果然是由活人直接化成。

    她红袖一甩,倏地攻到我面前,我忙回退一步,抽剑上迎。木剑与她水袖相撞之时,水袖如有生命般卷在剑身顺势而上,缠住我的右手。
    我只觉右半身一麻,桃木剑几乎脱手而出。一惊下,左脚急踢‘新娘’腰眼。她腰身微垂,躲了我这一踢,但也不得不放脱我的右手。
    我借机后跃,一退数米远。低头看了一下握剑右手,一条红印触目惊心,虎口发红,自内而痛。

    ‘新娘’尖声笑起来,“大名鼎鼎李氏天师,不过如此!”

    我承认我们交手第一招的确是她略占了一点点上风,但我不肯输嘴仗,立马尖刻反驳,“宁肯成魔不愿做人,地府不收你,轮回没你的份!今日我替天行道,打你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新娘’怒哼一声,再度上前攻击。我忙从怀中掏出符纸,飞快裹在剑身之上。一抬眼,水袖已经攻到眼前。我偏头躲开她第一下攻击,举剑架住第二下。符印法力发作,弹开长袖,带得’新娘’一个踉跄,连退几步方才站稳。

    我得意洋洋,“怎样,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雕虫小技!”‘新娘’咬牙切齿。
    我将剑一横,“好,那就让你多见识见识!”说话间,红影一闪,’新娘’一脚踢在我前胸。我低头看着这只鞋头绣着牡丹花的足有六寸长的‘金莲’心里大感安慰,口里装模作样痛呼一声,右脚暗暗点地,顺势飞出庙门外,啪得一下摔落在泥地上,又高呼了一声痛——屁股结实砸在地上,不痛是假的。
    ‘新娘’追着我飘出庙门外,离地三尺,悬在庙前台阶上。我忙从地上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天上不知何时积起了厚重的乌云,把月光挡了个严实,四下一片漆黑,双目几乎不能视物。真是出师不利,好一个天不时我,地不利我!
    我正在哀叹,突感疾风扑面,忙就地一滚,水袖贴着我的肌肤滑过,火辣辣的好不疼痛。我咒骂一句,舞着桃木剑连劈数下,希望能暂时逼开’新娘’。
    天上星辰全无,我无法计算布阵方位,红线线头拈在手心,也不知该钉在何处,情况颇为紧急。又一阵风声从侧面刮来,我一个侧翻,堪堪躲过。
    连躲几下,险象环生。
    好在月亮终于从云头露出半张脸,照亮大地。
    刚能视物,我便募然惊见一双脚擦着我的鼻尖悬在跟前,举头望去,便见’新娘’那张雪白脸带着诡谲笑从高空俯视着我。

    我伏地连滚三圈,再抬头看,她血红指尖正朝我双目戳来。说时迟那时快,在我眼皮感觉到两只凉如冰锥指尖之时,我抛下手中桃木剑,双拳相握结好独钴印,猛喝一声“退!”,一双食指指尖并拢点在那只正触及我眼皮的手的掌心正中央处。
    ‘新娘’发出一声凄厉叫唤,空中翻转跌撞,摔倒在地。
    我抹一把冷汗,顾不得隐隐作痛的眼皮,心说一声好险,看好方位,伸指将红线线头用桃木钉钉入身前地下。
    脑后风声再度作响,我暗骂一句“阴魂不散”,矮身躲避,接着脚踩方位,唰一声,弹出第二支桃木钉。
    就这样左右躲闪手忙脚乱一身大汗后,我好不容易将祖传的太和八卦阵勉强布好。但见桃木钉七倒八歪,困魔线松紧不一,现场一片凌乱。
    要让祖奶奶看见这个乱七八糟的阵,只怕会气活过来。

    接着我疾步奔到阵边,伸脚一勾,挑起刚才被我抛下的桃木剑,操住剑柄,斜插腰间。再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写着鬼差给我的那生辰八字的一道符,对折好用木钉穿住,朝阵心射去,口中吆喝,“刘大翠,还不速速就擒!”

    我这一声吆喝,实际上有点冒险,因为我不确认这个‘新娘’就是刘大翠。

    对太和八卦阵来说,若要发挥法力来困魔,除了布阵口诀和方位之外,还需要被困对象的姓名和生辰。否则法力将大打折扣,一般的小鬼也罢了,若是遇上魔力强悍的——比如眼前这位——阵法威力将会十分有限,这也是我为何苦苦寻求牡丹故事真相的缘由。

    燕子爹记载的故事里说,二翠死了,牡丹失踪了——而我又确定牡丹再入轮回了,那么眼前这个红衣’新娘’,是刘大翠的可能性最大。
    吆喝完后,我小心观察’新娘’。只见她募地停住,红影悬在空中好一阵,继而开始不停抖动,抖动,身影被月光投射在地上,乌黑黑一团。
    我低头,见太和八卦阵毫无异状,暗道声不好,忙伸手入怀再掏出一道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纸。好在事先有准备,多写了一道。
    捏在手里正要撕扯,突听’新娘’尖声凄叫,“我是刘牡丹!牡丹小姐!”边叫边朝我急速撞来,人还未到我身前三米远,红袖已经甩了过来,朝我脖子卷来。
    真是小瞧我伏魔大天师,能这么轻易就被人活活勒死?!

    我转身就逃。
    今天就到这了~~~

    明天来贴这个故事的结局~~~~~~~~~~~~

    @因为你而努力 2012-3-2 20:54:00
    回复第54楼,@半桶水的小神婆
    今天就到这了~~~
    明天来贴这个故事的结局~~~~~~~~~~~~
    --------------------------
    小神婆,是关于牡丹这个故事的结局还是整个故事就完了啊?看到我看到我,,,,,,,,,,,,,,,,,,,,,,,,,,,,,,,,,,,,,,,,,,,,,,,,,,,,,,,......
    -----------------------------
    看到你看到你~

    是牡丹的故事完了~~~

    后面还有一个~~~

    第三个正在酝酿~~

    要是有人看,就继续写~~~

    谢谢顶贴的童鞋们~~~~~~~~~么~~~~~~~~~~~

    么完来发故事~~
    【验证码啊验证码,你要爱我到几时?】

    刚逃得两步,脑后风声骤起,劲风直袭。我伏地回身,左手撑地,右手抽出后腰桃木剑横架,忙乱中遗失了原本捏在手中的备用生辰符。
    夜风暗卷,符纸轻轻飘在我身后七八步远。
    ‘新娘’似是知晓符纸威力,飘飘的身子就悬在符纸上方,却不敢伸手去碰。她先是低头看看符,继而抬头再看看我,然后嘴角露出一抹妖艳的狞笑,又似是嘲讽。
    我暗恼。

    “想困住我?哈哈!只怕没那么容易!”话到最后音转凄厉。

    我跺了一脚,咬牙挥剑攻过去,想把她逼离符纸上空。
    对方看来很明白我的意图,丝毫没有退意。她边挥舞水袖和我缠斗,身形边在符纸上方划起来。我留神看去,有章有法进退有度的,居然是某种不知名的阵法!

    奇了,魔怪也会伏魔阵!

    你来我往的又恶斗了十几个来回,夜色愈深,地表浅浅浮了层白雾。月光照耀下,白雾渐起渐涌,越来越浓厚,不久便漫到了我的脚踝处。

    我恍然大悟,妖雾就是这么催生出来的,原来她想用妖雾来困我。

    当下边小心应付攻击,边从怀中摸出火符,穿上桃木钉弹射东南西北四角。随着‘噗’声轻响连响四下,火符缓缓燃烧起来,发出微弱的光。
    符光照耀范围内,薄雾消散。

    但火符顶多维持半柱香时间,事不宜迟不能再拖。
    我灵机一动,急奔数米开外,站定后回头看去,‘新娘’果然没有紧跟过来。她死死守在原地,看来还是想寻机毁掉生辰符。
    跟着我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夹在指间扬了扬,装模作样得意笑道,“嘁!你以为我没有准备么?你以为我只有一张符么?”说完对折好订上桃木钉,朝太和八卦阵的阵心射去,悄悄收了劲道。
    桃木钉带着人形符纸漂飞在空中,速度慢了许多。
    我虚喝一声:“刘二翠,还不速速就擒!”

    那煞果然上了当,当即迎着桃木钉符飞来,身形快似一道红色闪电。长袖一卷,人未到,袖先至,居然真的让她在符纸触动阵心前截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来不及暗惊为何当年死去的是刘大翠而不是刘二翠,便迅速回扑。右手剑一挑,将生辰符挑起,旋即以剑载符,左手结日轮印,一声佛家狮吼,唤出刘二翠名讳,边将符送入阵心。

    ‘新娘’幡然醒悟,她厉叫一声,凌空转身再度朝我扑来。

    此时我与她相距不过三米,再躲已经来不及,只得避开致命部位。背心处受了一记狠击,顿时喉咙一甜,一口热血差点喷溅出去,被我咬牙忍住。
    还好准头不差,生辰符正落在太和八卦阵阵心,结阵红绳立时发出暗红光芒,继而光芒大盛,迅速将‘新娘’团团裹住,收在阵内。
    真是千钧一发,她的第二击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而过……就我这小身子骨儿,第二下要是中了,只怕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
    我暗舒了口气,伸袖擦了嘴角沁出的血迹。先上前将桃木剑拔起,紧紧攥在手中。

    不是我自夸,咱老李家这阵法果然是威猛无比,伏魔降妖好使得很,只要阵法布的对步步都到位,从未掉过链子!这不,刚才还活蹦乱跳耀武扬威的‘新娘’此时已经变得萎靡困顿,只是口中嘶嘶做声,眼神依旧恶毒。

    我皱眉不解,“你果然是刘二翠?”
    “我不是!”化身’新娘’的二翠恨声否认,接着歇斯底里大喊一声,“我是牡丹!牡丹小姐!”
    我嗤笑,“生就是当丫鬟的命,还想当小姐?我看你是疯了!”口中轻松调侃,我心里却暗自后怕,要是这煞不是刘二翠所化,不但我这番布置白费,恐怕还会费一大番力气收拾残局。
    刘二翠头微垂,横眼怒视着我,不肯再说话。

    我摸了摸下巴,斜眼瞅着我网中猎物,暗想该怎样处置她才好。召唤勾魂使者?非鬼,非魂,地府不接这样的单子……
    看来,只有直接把她形体打散了……
    她自甘堕落化身为妖,脱三界六道,遭遇这样的下场,也只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

    我心中微有怜悯,叹说,“刘二翠,你既然选择化妖这条路,就该知道妖死后形灭神散,入不了轮回再无后世一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刘二翠怒道,“我只恨一百多年来经营毁于一旦!我只恨我多年心愿毁于你手!”
    “哟?你到底有什么心愿啊?”我真真实实的好奇起来,我毁了她的婚礼,难道这就是她的心愿?
    刘二翠接下来的语言和动作肯定了我的猜测,她回头朝庙眺了一眼,眼中恨意尽数褪去,竟然溢满柔情的悲叹,“我只恨,郎君,你我果然有缘无分……”

    我恍然,“原来你爱上了你家小姐的夫婿!难道你甘愿化妖也是为此?!”
    我对她动机的那一点不理解,此时也全然明白过来!
    爱情啊,都是因为爱情……

    浩宇的前世是程豪,这是我猜算出来的。他与霞因上一世缘分未尽,这一世便继续纠缠。不过,但看目前情况这一世两人的爱情也无法得个善终,十有八九还是得以遗憾收场。
    都怪我安逸生活过太久,以致感觉迟钝了许多,或者一开始我就被杯水预示误导,将注意力过度关注在霞的身上。正所谓关心则乱,我早该察觉庙中之人是冲浩宇来的!
    她先是捉了浩宇的二伯来当饵,想将浩宇诱进她的地盘……很遗憾,被我破坏了……
    随之她直接向霞下手,一来借机冒用牡丹身份妄图勾起旧情,二来对我进行误导,以为她的目标是霞,从而走入岔路……很遗憾,她成功了……
    接着她轻松放霞离开,想让我认为她认输放弃事情便从此告一段落……很遗憾,我的上当是装的……
    最后她看见我放心浩宇一人离村便以为大功告成于是急不可耐的拐了浩宇来当新郎……很遗憾,又被我破坏了……

    所以,她恨我,我理解。

    但是,二翠爱上了程豪,这一发现让我着实吃了一惊。它如一根绳索,将我收集到的各种信息串在一起,将真相呈送至眼前。

    牡丹小姐招婿回家,自己固然对程豪公子满怀爱慕,没料到贴身丫鬟也动了春心。悲剧的是,二翠是个敢作敢为胆大心黑的主,估计仗着牡丹的信任便暗中计划谋夺心上人。
    刘员外病死之说也存着几分可疑,我丝毫不怀疑二翠有给自家老爷下砒霜的胆儿。刘员外一死,单纯而不通世事的牡丹小姐便如羊入虎口。
    刘牡丹十有八九是落井淹死的,这也是为何转世后的霞五行属水的原因之一。我还记得霞第一次靠近庙晕厥后醒来说的那句话,她说她全身都浸在水里,没法呼吸,肺要炸了……
    暗害了自家小姐,霸占了姑爷之后,二翠为了掩人耳目又找来从出生就被送到外家寄养的胞姐刘大翠前来冒充自己。守孝的那三年间,估计是怕刘大翠说漏了嘴,于是又杀人灭口。

    这一番解释既简单又合情合理,但却还有一个薄弱环节:程豪……
    身为牡丹小姐夫婿的程豪,怎么会不知道张冠李戴老婆从小姐变成了丫鬟?
    假如他知道,又怎么能忍受下来?
    退一万步说,假如程豪接受了二翠的安排,安心和眼前这个冒牌小姐过日子,他又怎么能安然和手上染血的杀人凶手同床共枕?
    难道程豪的人品就差成这样?
    还是程豪懦弱如斯,宁肯浑浑噩噩混过余生也不敢挺身揭露真情为牡丹报仇?

    这些想法不过转念间,为求证我索性直接问,“你爱他或许不假,但是他爱你么?程豪堂堂一个贵族公子,虽然没落了,但他能愿意和你一个卑贱的丫鬟过日子?更何况,你手上还沾有他原配妻子之血?”
    刘二翠不再否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她突然笑了,竟然露出愉快之态,“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告诉你吧,他爱我!他爱的是我!他自始至终都只爱我一人!”
    我用嗤笑表示不信。
    刘二翠不理睬我的反应,语速越来越快,“我和他,只缺一个婚礼而已,一个正式的婚礼!为了今天,我受了多少折磨,可是,可是……都坏在你手里!”
    我继续嗤笑表示不屑。
    “今日你抓了我、毁了我、灭了我,没关系,自有人为我报仇!”刘二翠转而恶毒诅咒了,但她话里有话,引起了我的警觉。
    我知道直接问她肯定得不到答案,于是采用激将法,“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生死都在我一念间,你还嘴硬什么?谁能为你出头?谁敢为你报仇?”
    刘二翠轻轻笑了几声,“你放了我,让我回去和程公子拜完天地,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比我想象的聪明,但是聪明过了头。
    我懒懒摸着手中木剑,“妖怪啊妖怪,你太小瞧我了,你忘记我姓什么了么?”

    我失去耐心,即便刘二翠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了……和妖谈条件,这种事情别说我了,就是我们李家这一千多来也没人做过。

    我低声开始念除魔咒,红绳随着咒语渐渐收紧,勒进她体内。
    刘二翠此时才发急,慌张起来,“我知道的事情和你有关!很关键!你不想知道么?”
    我停下,斜睨。
    “放了我,我就全部告诉你!”
    我收眼,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念咒。
    咒语念到一半,神光初现,我耳中已经听不到刘二翠的叫喊,待咒语最后一句念完。困魔绳收成一团,绳内妖魔碎成了千万片,散落在地,腾地一下真火燎烧,将魔体烧为灰烬。

    一时万籁俱寂。

    神经一松,只觉背心疼痛,身心俱疲。好在事情已经完结。
    突听卡啦啦数响传来,我循声看去,是庙前台阶坍塌了大半,支撑的柱子裂开数条缝隙,有深有浅,眼见整个庙摇摇欲坠。我忙朝破庙冲过去,好歹在庙塌陷之前将还陷在昏迷中的浩宇半拖半抱的救出。
    不过数十秒,失却了刘二翠妖力扶持的破庙转眼东倒西歪,成为废墟。

    我看看庙,转而看着浩宇,暗自琢磨,“你果然是个负心背义之人么?”
    在我这番灼灼盯视下,浩宇终于悠悠醒转。他先是一脸受了惊吓的模样,努力撑起上半身,偏头躲开我的视线,虚弱道,“嗳,木子,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我尚未回答,他四下环顾,惊叫起来,“我这是在哪?啊?”
    我继续盯着他,明知故问,“你不记得了?”
    浩宇扶额呻吟,“头,真痛……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开车回城的么……”
    我起身开始收拾,桃木钉一颗颗拔起,放入包中,接着将红绳绕成团,边宽慰,“现在已经没事了……”停顿一下,我再道,“以后都没事了……”
    浩宇面露恍然之色,“你这是,作完法了?妖怪杀死了??”
    我点头。
    浩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四下里搜寻一阵,目光落在那片庙的废墟上,良久,才回神看向我,“喔……看样子你赢了……”

    他这不是废话么,我要是输了,他现在只怕已经当了妖夫了——就冲刘二翠那个痴情劲儿,肯定是会把浩宇渡成妖的!
    到时俩妖,妖夫妖妻,收拾起来只怕要费加倍的力气了……

    我止住我的胡思乱想,将线团放好,拍了拍胸口裤脚的灰尘,问,“你现在怎样?是想继续去城里?还是跟我回村?”
    浩宇立马回,“还是跟你回村吧,明儿一早我再走。”看来他果然受了惊,后怕还没消去。

    我道了声好,率先钻入汽车副驾驶座坐好。浩宇跟着我上了车,手放在方向盘上,又呆了一阵。我看了他一眼,他这才发动汽车,调转车头,朝村子驶去。
    车灯在黑暗中尤其耀眼,引来夜虫,逐光而飞。

    “浩宇,我问你件事。”我想问他,要是霞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他会怎样,要是霞死了,他会怎样……话到嘴边突觉无味。
    “什么?”
    “没什么……”
    说话间,已回村落。

    我与浩宇道别,并无更多安慰,我想我还是对浩宇前世所为耿耿于怀。当晚我没有睡,只是坐在樟树底下发了很久的呆。
    【后记】

    鸡鸣刚起,惊醒了老樟树,或者它一直都在,只是没有发出声响。我伸了长长一个懒腰,带动伤势,猛咳一阵,一口黑血吐在树边。
    老樟树惊了起来,“啊,你受伤了!”我抚胸调息不及回答,老樟树继续惊诧,“你怎么受了伤还在外头坐了一夜?!”
    它果然一直都在。
    我笑笑,“不要紧,这点小伤还受得起。”
    老樟树不再说话,似是在生气。奇怪了,我受我的伤,它气什么。我拍拍树杆,“我来与你道别,这里我已经住不下去了。”
    老樟树回,“我知道,你昨夜去收妖了,收完了就要换地方。”
    “嗯,是。”我说。
    老樟树迟疑了一下,“那……你还会回来么?”被人惦记的感觉还真不错,我正在感动,老樟树继续说,“要是不回来的话,能把你那屋子拆了么?那屋子,有点占我的地方……”
    我气笑不得,一拍树身,“屋子拆了干嘛?你反正要成人形的,到时有个地方住也好,旁人要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亲戚好了。”
    老樟树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当曙光在天边稍露笑颜的时候,炊烟开始升起,一缕一缕,袅袅消散在还略显青色的乡村的晨空。早起农作的人,三三俩俩的,抗着锄头经过我院门前。大约看见大清早的我顶着乌颜蓬发一副人鬼不分满脸肃穆的站在树下的情形过于诡异,大都投来疑惑的眼神,随后是猜测的唧语。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只听汽车由远及近的开来,没多久,浩宇便停在门口。他摇下车窗,讶道,“木子,你怎么在这?没睡么?”
    我摇摇头。
    浩宇面色明显沉郁一下,然后与我道别,他扭头看向前方,说,“我走了,再见吧……”
    “好。”我点了点头。
    车缓缓远去。
    目送浩宇的车消失在路端,我转身进房。浩宇心里有结,但他不肯和我明说,枉费我大半夜累成这样还不睡专门等着他。
    算了。
    累,真累……一沾枕便即睡去。

    祖奶奶的老藤椅在我眼前转悠着,转了两个圈,正要转第三个圈的时候,我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一只椅腿,“别转了,您不晕我还晕呐。”
    祖奶奶转脸朝向我,眉头微微皱着,严肃的说,“朱婆很不高兴!”
    “嗯……”我答,“可以理解,换了我我也不高兴。”
    “你,怎么这么胆大!人家好歹算是阎罗王手底下当差的,也是半个神仙,你怎么就敢给他下真言咒?”祖奶奶开始气结。
    我挑眉反驳,“那我还能怎么办啊,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他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怎么去除魔啊……”
    “你还尽有理了!”老太太真的生气了,椅子一转,挣脱我的手,跑了。
    祖奶奶的反应有点超出我的预料,难道除魔不是头等大事的么,怎么她老人家一句不问就跑了?难道得罪了一个半鬼半神不鬼不神的家伙比除魔还重要?咱们李家的祖训写的不是除魔而是怎么和人或者和鬼和睦相处?
    我也怒了。
    哼!死老太婆,你不理我,我还懒得理你呢!等我也到了地府,咱们在列祖列宗面前评评,看谁占着理!
    睡觉!!

    一夜无梦,再睁眼又是黄昏。我是被肚皮饿醒的。
    起来,生火,烧水,煮面。捧着土磁面碗,看着面汤上漂着的星点油花,闻着唯一调味品——酱油——散发的苦涩味道,我很替自己悲愁。
    人生苦短,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和这清水煮面打交道?
    三两下扒完面条,将碗一扔,我做了个决定:尽早换个地方住,换个绝对不要买不到外卖的地方住!
    主意一定,我开始收拾东西。几本书,一把剑,其他的都可以不要。
    五分钟后,东西收拾完了,小小的破布包袱就放在桌上,沐着透窗射入的晚霞,破旧中倒也显出几分神采来。我拎起包袱,丢到床底,复又趴在床上。
    睡是睡不着了,但也不急着马上就走。我趴着,边调整内息,气息运转到背部几处大穴就是一滞,看样子,这伤得养个十天半月的。
    哎,还是得离开这里,没吃没喝的我怎么养伤?清水面的营养显然是不够的。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人敲门,我刚要吆喝一声“谁啊?”门外来人已经开口了,是个男人的声音,“请问木小姐在么?”
    我有气无力回,“好像在。”
    来人继续,“我是中岳实业的,我们小姐吩咐我来接木小姐去城里。”
    我头微抬,看着门扇暗想,大概是浩宇见到了霞,把事情经过和她说了,霞担心我,所以就派人来接我了。我再想,霞的暑假也快完了,没多久就要回美国继续学业,或许该和她道个别吧。
    想完,我高声回,“木小姐向你们小姐问个好,不用接木小姐,她不去城里。”
    来人迟疑一下,“这个……”
    我不耐烦,“就这样了,你们小姐不会怪你的,你回去吧。”说完我把头埋在枕头里,继续运息。多少年没受过伤了……
    脚步渐渐远去,那人已经离开。

    我叹一口气,我果然还是不适应离别。

    如是过了两天,待内息运转恢复后,我从床底掏出包裹,拍了拍包裹上的灰,斜背在肩上,迈出门。经过老樟树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也没看它一眼,迎着晨光离开了这个我住了两年多的屋子。
    不需要说再见,因为很可能不会再见……

    天地间,事物悠悠,我的下一站在哪?

    我也不知道。
    第一个故事发完了~~

    晚点再来捞贴~

    希望不要沉太深~
    捞~
    胆战心惊来捞一下,昨天一捞就断网~~

    555··

    多谢LS各位留言~~群么么么~~
    【第二个故事】

    “劳驾!”我冲着柜台里面喊了一声,“开间房。”

    正是旁晚时分。
    这家沿街的小旅店门面很简洁,冲门架了张齐胸高木接待桌,桌面上收拾得清爽齐整,靠角一盆怒放鲜花,花红叶绿的。凑近了一瞧,原来是塑料制品。墙面相对各挂了幅画,一侧是一幅招财进宝图,另一侧图幅较小,却是一张工笔仕女簪花图。
    招财图倒没什么出奇的,财神爷捧着只金元宝笑容可掬,但仕女簪花图笔触颇精,线条柔顺。画的是一个古代女子斜侧着身子,左手背在身后,手里轻轻握着一本书,右手则曲着兰花指放在侧面,遮住了原本该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虽然看不见五官,但见此女子身形窈窕,颇有风姿,令人自动想象其动人美貌。
    我右手支头,搁在接待桌上,将画好好欣赏了一阵,视线落在画角上,看见一个四方印记——应该是作者的印章吧,我想。凑近了一瞧,果然,小篆体刻着四个字,“未央居士”。

    画是好画,可惜只画了一个美人图,背景什么的都没有,而且裙裾袖口都只有轮廓,缺了几笔白描线条来展现细节。整个画面看来有些苍白。

    我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踮脚趴在柜台上朝里望了望。只见柜台背后一侧有个小小木门,等了数秒,还是没听见响动。可能是我声音太小,服务员没有听见,于是我提高嗓门又喊了声:“有人么??”
    很快,有声响从那张门后传来。
    先是踢踢踏踏的拖鞋拖地的声音,接着是拧门把手的声音,再跟着一声“吱呀”,被旋开的门钻出一个清瘦的身影。
    逆着光,我看不清来人面貌,但听一个颇为清脆的男子嗓音传了来,“有事么?”
    “开个单人间,”我回答,低头掏钱包。
    随着脚步响,那人走近,“住几天?”
    “先开三天吧。” 我抽出身份证和几张百元钞票,边等他说押金数目。
    “三天啊……”那人说,“押金五百。”
    我数好钞票递过去,抬眼看见那人的脸,不禁有些迟缓——

    这不是人。

    不过停了极短的时间,我慢慢把手里的证件和钞票按在木桌台面上推向另侧。在那人伸手取钱的时候,我又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一副黑框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头发蓬乱,遮住了额头与两颊,满脸短须,将颜面又挡了大半。身子瘦削而修长,上身一件颇旧的海军蓝套头衫,下身一条军绿色沙滩短裤。露在掩饰外的皮肤十分苍白,但唇色极润。动作间,唇角稍抿,锁骨微凸,挡不住骨子里的妖娆风姿。

    他低头看看身份证,又抬眼看看我,对上了我探寻的目光,一愣。
    我露出微笑,“怎么,不像?”
    “哦,像的……”他答,放下身份证,低头抽开抽屉,摸出一只水笔和一本登记册,草草划了几笔,最后递上一把带着门牌的钥匙,“209房,上二楼左转,到底。”

    我低头,看着伸向我面前的这只雪白的手,暗想,此时若是用我的左手按住他的手,然后右手斜劈他的颈侧,应当能暂时另他半身酸软;接着用剑自顶插入,打破他的壳体,就能把妖气逼迫出来;最后发符收妖,顶多两张便能搞定,所耗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
    不过,我只是接过钥匙,道了声谢。

    他不再多言,转身,踢踏脚步几声响,又退进了适才那扇木门。
    我背着包袱,慢慢走进楼梯间。
    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比如说,纯粹的人类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妖,和人是共生的。

    妖是个奇怪而邪恶的群体。这么形容它们似乎缺乏尊重,但却是自以为为世界主宰的人类的普遍共识。人类的天性就是如此,对于未知的事物有着难以驱逐的惊恐和抗拒。
    一句话来说,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要消灭,要天下大同。
    这种属于人的天性促使了某类具有特殊本领的人,比如说,天师或者道人等出现。
    这样的“出现”并不是凭空产生,是一条沥满血泪的道路。一次次的尝试,为了消灭而尝试不同的方法和工具,对天师和道人来说,每次失败的代价都是巨大的,受伤或者送命。每本家传驱魔秘籍字字都是以血写成,每一条成功经验的背后都是数条甚至十数条性命,人的,也有妖的。
    这样生来就是对立的,发誓要消灭对方的两个种族,不太容易和睦相处。

    但我必须承认,和鬼不同的是,我从来没有真正憎恨过妖类。在我看来,它们的穷凶极恶都是被逼的。人类霸占了天人地三界,留给它们的生存空间微乎其微。即便是这样的微小的空间,它们也遭到来自人类无所不用的打击和压缩。所以一旦妖体败露,迎接它的就是围剿,围剿,围剿……直至最终消失。
    除了愤而反击,别无他法。
    所以尽管每次下手除妖我并不会手软,但心底里还是会冒出同情。
    妖不比人类——人死了,形灭而神不灭,到地府报个到又可以排队等轮回,当然生前做了恶事错事坏事的人除外,这类人还得在地府接受再教育,赎个几百年罪——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彻底消失了。

    这类想法我跟祖奶奶交流过一次,祖奶奶先是吃惊,再暴怒,继而我可怜的头被她猛敲了几下凿栗,最后耳提面命,“你哪来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我们李家和妖魔鬼怪从来就是势不两立!”之后就是啪啦啪啦的历史故事回顾,某朝某年某妖出现死了多少多少人多少多少个村子成为死村等等等……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和她老人家做心灵层次的交流。
    代沟,差了几千年的代沟,是没法填平的啊……
    晚上我睡得很不好,并不是心里牵挂楼底下那个在这个小旅店里做接待服务生的小妖,而是小旅店临着马路,车来车往的噪音太大了。有一阵好不容易稍微有了睡觉的意识,又被一阵尖啸的摩托车声吵醒。
    辗转一阵后,我开始怀念小村木屋……
    怀念夜晚的宁静,清晨湿漉漉的空气,各种鸡鸭叫声,还有赵大爷养的两只白鹅,公的那只一见我就伸长了脖子扑扇着翅膀朝我攻击,害我每次去解决内急问题时都小心翼翼……
    还有老樟树,说话一股子酸腐,有时还带着点阴阳怪气……

    我就在这种惆怅的情怀中进入梦乡。祖奶奶依旧没露面,可能还在生气。我乐得逍遥。

    再睁眼已经接近中午,我摸摸空空的肚皮,决定出去找一家饭店美美大吃一顿。一想到美味佳肴,我将对小村的怀念猛然抛到脑后。
    迅速起床,草草收拾,将钥匙塞入裤兜里,来到走道,反手关上房门。

    途径大堂,一个男子穿一件白色圆领T恤,正趴在接待桌上看画报。听见声音,他抬头看我一眼。
    我上下打量他一圈,只见此人头发短而利落,两道浓黑剑眉下的两只眼极其有神,鼻子高挺,拿着画报的手指相当修长。
    最重要的是,这个是人。
    他露出一个微笑,两只眼睛弯弯的,上排牙现了百分之六十出来——这是个友善而温暖的笑,我如是断定,并回报以一个微笑。
    “出去啊。”他跟我寒暄。
    我点头,然后回问,“请问你是?”
    “噢,”他道,“你是昨天入住的吧,我听小文说的。这店是我的,欢迎光临啊小姐。”
    我微笑道谢,再问,“小文是谁?”
    “呵呵!”店老板朗笑了几声,眼眯成缝,别说,还挺有几分魅力,“小文是我请的小弟,昨天是他给你登记的。”
    “那么……”我本想问问那个“小文”在哪,但是觉得这么关心人家挺令人生疑的,于是转问,“这附近有啥好吃的饭店么老板?”
    “有啊!”店老板热情回应,“隔壁那家小吃店,店小了点,但是干净,咱们县城的特色小吃小菜,那里都有的吃,而且还便宜,量足!”
    我馋虫被勾起,注意力立时被转移,边道谢边出门。

    刚一推开小旅店的玻璃门,一股热浪迎面袭来,身上立时布了一层汗。这破天气,热得简直能直接烤乳猪了。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店老板指点的小吃店前,打量了一下却有些犹豫。小店店门大敞着,显然没有冷气机伺候,我便想换个地方。
    至少有得冷气吧,否则吃个饭出来跟洗个澡似的,受罪不说,吃得也吃不香。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瞄到一个背影,脚步便缓了……还是那件海军蓝套头衫和绿色裤子,小文正背对着门而坐。
    我改变了主意,跨进小店,寻到屋角空桌,一抬眼便可看见小文的侧面。只见他手里握着双筷子,正在吃面条。
    刚坐定,服务小妹一手拿着张过了塑的菜单另一手捏着块抹布朝我走来。她先用抹布在我面前还算干净的桌面上扫了两下,接着把菜单往我跟前一扔,转身走了。
    我边想这小妹态度怎么这么差,边朝菜单上看去,一看之下,口水横流,立刻将刚才那些微不快给丢到了爪哇国。匆匆浏览,选了几样菜,挥手招小妹。
    还是刚才那个服务员小妹,边听我报菜名,她边用一支圆珠笔在一本简陋的小本子上刷刷划着。我一气点了五个菜,荤素搭配,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还有么?”小妹不耐烦的问。
    我依依不舍放下菜单,说,“先上这些吧,不够再加。”
    小妹眉毛挑老高,惊诧的看了我一眼,估计是被我的大胃吓到。我又加了句,“再来瓶可乐吧,要很冰很冰的。”
    小文吃东西的姿态很文雅,但,绝对不慢。我刚到小吃店的时候,他的面碗还冒着尖,等我第一个菜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
    吃完后,小文将碗一推起身离开。
    他弓着背,低着头,双手插进裤兜,脚上一双夹板拖,就这样经过我身边。那样一碗热汤面下肚,他一张脸却清清爽爽,一丝汗意都没有,着实让我有些羡慕。

    午饭后我打着饱嗝儿回到旅店,准备避过了午后的毒辣日头再出去走走。

    大堂里一对情侣模样的人正在登记,店老板弯腰从抽屉里摸出钥匙盒,挑了挑,“三楼咋样?最清净的就是走廊头的客房了,二楼的已经租出去了。”
    那对男女互相咬了咬耳朵,男的回,“好的。”
    店老板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他们,“309房,上三楼左转到底就是了。”

    哦,正好在我楼上……

    大堂一角临街放了一组木头沙发,两个单人的,一个三人的,中间是同材质的茶几一个,上面放着盆松树盆景,还是塑料制品。我从报架上抽出一份报纸,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想吹吹空调凉快一点了再上楼。
    店老板踱到跟前跟我唠嗑,“咋样,饭吃了么?”
    我回,“吃了,多谢推荐,味道还不错。”
    店老板得意笑了笑,“那肯定啊,我媳妇儿的手艺……”
    我恍然,“噢,那个小吃店也是你开的啊……”难怪这么大力跟我推荐。
    “不是我的,”店老板解释,“我媳妇儿娘家的,我小舅子在弄,我媳妇儿过去帮帮厨而已。”
    “你媳妇儿怎么不帮你?”我问。
    店老板没明白,奇怪问道,“帮我啥?”
    我回,“帮你打理这家旅馆呀,要不你干嘛还要请小弟呢?”话题绕回到小文身上,还如此不落痕迹,我很佩服我自己。
    “喔……”店老板摸摸下巴,笑了起来,“小文是我远房亲戚,大概表弟什么的吧,也不算我请的小弟。我反正管他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就可以了,不用付工钱的……”

    原来是这样……

    我想起刚才在小吃店小文的模样,一碗清水汤面吃得那么有条不紊。他图什么?我突然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追问店老板,“大概?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你什么亲戚么?”
    店老板皱眉思索一下,摇头,“他是前来来投奔我的,说是高考没考好,家里骂他,他一生气就跑出来了。其实我以前也没见过他,但是他来的时候带着我大伯的 ……哎,反正是那种一表表千里的亲戚……我大伯在信里说,这孩子气性高,出来受点苦也好……呶,就这么着了……”说着两手一摊。

    小文留着那么长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还被胡子挡了个七八,我实在看不出他表象出来的年纪。想到这,我忍不住看了店老板一眼,他应该是一副二十七八的模样。
    唔,表兄弟,还是远房亲戚,确实是比较好的身份借口。

    对于我的反应,店老板有些奇怪,他反问我,“哎,姑娘,你怎么对我表弟这么有兴趣?”说完冲我挤了挤眼睛,恶作剧似的呵呵笑了几声,“我这小弟吧,什么都好,就是太腼腆,又不爱收拾,所以也没认识几个女孩子。”
    我看着店老板的笑颜,一口白牙,两只笑得眯成缝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人很爱笑,别有一种亲和力,不由得跟着笑了几声,回道,“我对你表弟没啥兴趣啊,我对你倒挺有兴趣的大哥。”说完,回挤了下眼睛。
    “哎,别介~”店老板忙冲我摆手,“我媳妇儿厉害着呢~”
    “哟,要不这么着吧,”我继续开玩笑,“咱们的事,下辈子再说?”
    “哈哈!”店老板大声笑起来,“成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晚上,入夜很深了,我突然被一阵激烈的吵架声惊醒,接着有东西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噪音正来自我的头顶,让我还迷糊的神智立时清醒。

    清醒后凝神细听,只听一个女声尖细愤怒的责骂,“你这个骗子!到现在了你还想骗我?!”
    想必是今天入住的那对情侣,不知何故吵了起来。
    男声嗫喏的反驳,“不是……你听我说,我没骗你……”接着婉求,“嘘,声音小点……”
    “小声?我干嘛要小声?你怕了?这离你家、离那个恶婆娘十万八千里,你怕什么?!”女声猛然将男声打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还想骗我多久?!”
    男声,“我没骗你,我真没骗你,我向你保证……”
    “你保证个P!”女声显然怒到极致了,接下来大段都是三字经,骂了半天没骂出重点,听得我忍不住着急,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好在那女人骂着骂着开始哭诉起来,断断续续的还夹杂着男声的哀求告饶和不断恳求“小点声”,我听了个大概。无非是男人是个有妇之夫,答应了这个女人尽快和老婆离婚,结果拖了三年没实施,女人受不了了,于是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是男人把女人哄好了。

    我叹息一下,翻了身正要继续睡觉,突然一下警觉起来,门外有人!

    我迅速下床,踮着脚来到门口,手抚上门把猛然拧开房门。只是,门外空荡荡,只有走廊天花的夜灯发出昏黄暗淡的光芒。
    空气中还残留一丝奇怪的味道,是香水么?我吸了吸气,不敢确定。

    @小萌妞兔兔 2012-3-5 1:07:00
    哇咔咔 刚吧收藏的书看我完就看到神婆的咯好好看 还满庆幸今天才看到 不然就不知道牡丹的结局咯 我感觉内男的肯定想起什么了 是不是最后就是他报仇的?y^o^y

    -----------------------------
    啊。。。哪个男的呀。。。浩宇咩?他想不起前世的,孟婆汤洗脑清记忆功效一流~地府老字号童叟无欺~~~~~
    @为了看评论而来 2012-3-5 1:21:00
    好看好看,继续写啊,先顶一个
    [发自iPad客户端-贝客悦读]
    -----------------------------
    会继续写的!
    @因为你而努力 2012-3-3 21:04:00
    回复第77楼,@半桶水的小神婆
    捞~
    --------------------------
    合照!
    ......
    -----------------------------
    茄纸~
    @shasti 2012-3-4 15:05:00
    好听哦,小神婆要继续啊
    -----------------------------
    恩恩!
    @元宝YYU 2012-3-4 17:54:00
    记号

    

    -----------------------------
    好想用面包刀切几下。。。
    @一叶昙花 2012-3-4 17:02:00
    不错的文章
    -----------------------------
    谢哈~~
    @情空心已伤 2012-3-4 0:38:00
    还不错,努力吧,害羞会红脸的

    -----------------------------
    努力努力,我爱害羞爱红脸 :)
    @浅浅clear 2012-3-3 20:29:00
    搬板凳听故事
    小神婆继续啊~
    -----------------------------
    瓜子花生免费提供~~
    @啄木爱鸟儿 2012-3-3 14:48:00
    帮小神婆盖楼

    -----------------------------
    么~~~~~~谢谢~~~~~~~~高楼风景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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