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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长安探丸郎》汉代杀手组织“探丸郎”的传奇故事[第1页]

作者:惊池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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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丸郎,汉朝的一类刺客,收受钱财刺杀官员,主要活动于长安,后被时任长安令尹赏剿灭。因行动前以红白黑三色抓阄,区分任务,被称为探丸郎。
    以上是百度百科对探丸郎的解释,神秘的刺客暗杀组织,直白而简单的定义,但历史有这么简单吗?按照史书鼻祖《史记》的说法,探丸郎的雏形应该是流行于西汉时期的游侠组织,游侠大家都知道,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存在,司马迁专门开辟游侠列传对这一民间侠客形式不吝赞美,但到了班固的《汉书·游侠传》却已被视为“罪已不容于诛”,这其间的差别无外乎因为游侠这一形式对于已经进入大一统封建帝制的汉朝是极端不稳定的因素,当然不会提倡,班固的为国家史书和司马迁先生的为民众发言一比自然高下立现。这些是题外话,说回来,游侠自古尚独往,秦朝专制但短命,没有对游侠文化造成太大影响,直到汉代出现了游侠组织,有规律计划的刺杀贪官腐吏,但武力终究是武力,少了智力的约束,就容易被人利用进而泛滥为乱,渐渐游侠口碑在民间也开始崩坏,而官方机构自然也对这等威胁统治的把安定因素除之而后快,民心大势渐失,游侠之气再不负往日之兴盛。“探丸郎”应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第一批自觉的游侠组织,以天下为己任,除贪腐于闹市,何等藐视封建帝权,自然遭到皇家的头号关照,最终在酷吏尹赏的追查下覆灭。
    我想通过这部小说,写出汉代游侠组织的一个缩影,尚武任侠是他们的初衷,闹市行凶却成了他们的结果,简单粗暴的形式也迎来了简单粗暴的反噬,他们是武者,有大是大非大忠大义,但可能没有大智大谋,他们或许一腔热血,但可能终究被人利用,反而自取灭亡,你可以说这是有勇无谋的悲剧,但也可以说是专制对自由的吞噬,在那个时代,这是一群不容于封建的人……
    我想把他们写出来,从热血忠义的丰满到满是机关算计的遍体鳞伤,他们或许是一群早已消失在历史里的人物,甚至被冠以杀手刺客的误解,但在我这里,我想从他们最初的样子写起,游侠,在最封建专制的时代里,也仍然有最自由的一群人……
    第一章、全局溃烂

    大汉绥和二年二月,长安。
    度春风。
    一名扮相妖艳的赤脚舞姬,左手捧果盘,右手持短剑,似舞蹈一般行云流水,刺死近身的侍卫。
    负责警卫的武士急报队长樊高起,樊高起见事发突然,不敢懈怠,一路小跑,冲进鱼粮贵的房间,说道:“主公,刺客坊中杀人。”
    鱼粮贵捧着一个雕花银酒壶,斜躺榻上,慢条斯理说道:“我这坊中,每年不杀十几次人,有什么奇怪的。”
    樊高起道:“这次来的客人,不一般,是宫中的李……”
    鱼粮贵眼中精光爆射,喝道:“出去。传报大总管,他全权办理。无事休来烦扰我。”
    樊高起道:“奉令。”
    急急穿过走廊,上了一层楼,往大总管房中跑去,途中与一人撞了满怀,此人正是鱼家的大总管鱼闲恩。
    鱼闲恩道:“何事?”
    樊高起道:“大总管,楼下杀人了。”
    鱼闲恩道:“杀的谁人?”
    樊高起道:“太史令。”
    鱼闲恩神色淡然,幽幽说道:“哦。”
    樊高起道:“请大总管早作决定,管不管?”
    鱼闲恩道:“不管。”
    樊高起道:“不管?”
    鱼闲恩道:“这个客人,给钱爽不爽快?”
    樊高起道:“不算爽快,但两三年来,也消费了三十万钱。”
    鱼闲恩笑道:“如此吝啬,合该去死。”
    樊高起道:“杀人的,可是坊中的姑娘。被杀的,可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鱼闲恩伸个懒腰,转身回房,说道:“让她杀。”
    舞姬穿过热闹奢华的长长楼道,推开一处暖阁。
    阁中枯坐着一个五十上下,客商装扮的中年男人,颤声说道:“你来了?”
    舞姬把果盘放到他的面前,轻声问道:“大人,喜欢蒲桃、胡桃、无花果、石榴、西瓜、哈蜜瓜,还是甘蔗、荔枝、龙眼、槟榔、橄榄、香蕉和椰子?”
    客商道:“我不喜欢水果,我喜欢活着。”
    舞姬道:“活着有什么好?整天担惊受怕。你整天看星象,那么浩渺的天空,人就像飘尘一样,微不足道。你看来看去,还看不透吗?”
    客商道:“看透了,但还是不愿意死。”
    舞姬笑道:“这叫什么看透?”
    客商道:“姑娘你年轻,不会懂得我们老年人的心思。”
    舞姬道:“十年前,你到过新丰侯府?”
    客商道:“到过。”
    舞姬道:“卫将军府?”
    客商道:“到过”。
    舞姬道:“宣城太守府?”
    客商道:“到过。”
    舞姬道:“你杀了谁?”
    客商道:“我没有杀人。”
    舞姬道:“不杀人,为何去?”
    客商道:“我勘察地势,选择葬穴,以神符镇压冤死的鬼魂。”
    舞姬双肩颤抖,冷泪低落到猩红的地毯上。
    过了许久,舞姬柔声说道:“新丰侯程千牛、卫将军陆归元、宣城太守夏卿林,三户两百余口,死于奸人之手,沉冤地府,已经十年。天道不彰,因此借助刺客寻求公道。李大人,你记住了,我叫夏子溪,宣城太守夏卿林的女儿。”
    客商问道:“真的没有活路了?”
    舞姬道:“十年前,谁曾给过我们活路?”
    客商闭上双眼,双肩瑟瑟发抖,说道:“五年前,我的棺木和墓穴就已造好,我等你很久了。”
    舞姬道:“吃点西域来的香梨吧。”
    自怀中取出一枚硕大的贡梨,手指拈开,拿出一枚血红的蝴蝶配饰。
    热血喷溅窗纸,一切归于沉静。
    舞姬的彩影自窗户跃上房顶,消失在晨曦之中。
    未央宫值守的将士一早换班,眼前一片晦暗,天空并无乌云,却不知什么东西,一层层乱麻一般,把星辰包住,火星如受水浇,骤然失去光采,流淌出黑色血浆一般的粘稠之物,这些恶心的粘液慢慢扩大,隐隐约约显现出鬼怪的模样,顷刻间涂满了东方。
    将士急报中尉,禁军中尉刘炫仓宿醉未醒,勉强撑持着身体出营来看。
    看了一阵,心中惊悸不已,酒醒了大半,召来几个心腹校尉,沉声说道:“上天示警,迟早有大事发生。急速召回外出人员,清点名册,修葺武器,以待时变。”
    众校尉不敢马虎,抱拳行礼,说道:“奉令。”
    刘炫仓回到营中,穿戴整齐,佩戴盔甲,手持利剑,直往禁中。
    内宫宦官石隐文拦住刘炫仓,低声说道:“陛下尚未起身,将军稍待片刻。”
    刘炫仓道:“有劳中官,我必须立即面圣。”
    石隐文道:“将军不要为难老奴,确实不方便。”
    刘炫仓道:“皇后和昭仪在?”
    石隐文道:“是。”
    刘炫仓长声叹息,望望天际,怅然无语,立在阶下。
    上天突现异象,任谁也遮掩不住,不时,全城尽知,官民扬首去看,纷纷跪倒,口中念诵经文,希望消灾避难,一时人心惶惶。
    本来是旭日初升的时间,天空却越来越阴沉,好似要重新沉沦到幽深的黑夜里去。石隐文十分恐惧,不敢耽搁,轻声叫道:“将军,将军。”
    刘炫仓回转身来,深深鞠躬,请求他。
    石隐文鼓气勇气,长长喘了几口气,小步进了内室。
    过了半个时辰,刘骜衣冠不整,脸色蜡黄,急急出殿。一群内侍在后跟随,帮他整理服饰。
    刘炫仓退避一旁,行礼说道:“陛下。”
    刘骜道:“什么时候的事?”
    刘炫仓道:“一个时辰前,即现征兆。”
    刘骜骂道:“为何不报?今日值班的星官、禁军、内官,尽数下狱。”
    刘炫仓道:“请陛下明示,是昨日值夜班的,还是今日一早接班的?”
    刘骜道:“有什么区别吗?全部下狱,一个不漏。两日内审决,杀掉七成。这些混账东西。”
    一边咒骂,一边踉跄前行,登上宫中高台,极目远眺,眼前所见,亘古未闻。一时恐惧一时悲哀,颤声叫道:“速令李舒节觐见。”
    石隐文俯首不作回应。
    刘骜怒道:“还不去召来!”
    石隐文道:“回陛下,方才长安令来报,今晨卯时,李舒节为人刺杀于度春风。”
    刘骜浑身战栗,目瞪口呆,枯立许久。
    一阵阴风吹来,击散神魂,口角喷出污血,大叫一声,昏厥于地。

    中午,一队快骑踏过硬土夯实的街道,骏马长嘶,急速驶来。数名骑士翻身下马,簇拥着一名二十多岁的黑衣官员,快步走向度春风。
    来到门前,这位面貌俊挺,神色坚毅的官员突然站住,思索良久,回转身来,看向悠远的天空。
    天色极其奇诡,似群魔聚会。突然,刮来一阵阴风,把乱云吹散。旭日突兀出现,发出炽烈的光芒,晒得大地燥热不堪。紧接着,不知何处来了大团乌云,裹挟了太阳,泼满头顶,层层下压,低到触手可及。随即,连声惊雷炸裂耳膜,数十道闪电刀一般劈开蓄饱水的黑云,噼噼啪啪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顷刻间积水三尺。暴雨不止,狂风大作,风云震怒,卷走屋顶的碎瓦和杂草。
    一面瓦片像废纸一样飘来,凌空跌落,直直下坠,眼看就要砸在青年官员面上,他却巍然不动,似乎无所知闻。
    亲随叫道:“大人。”
    左右伸手去挡,哪里来得及,瓦片砸破面门,消掉半寸鼻肉。
    这片瓦当居高坠落,竟然不碎,“维天降灵,延元万年,天下康宁”十二个字清晰可辨。
    亲随见首领受伤,一拥而上,两人张伞,一人从褡裢中取出伤药,上前救治。
    黑衣官员呆呆矗立许久,目光呆滞,似乎受到了惊吓,被狂暴的天气夺去了魂魄。
    左右包扎完毕,轻声叫道:“大人。”
    连叫数声,这人才清醒过来,眼睛又充满了精光。
    他皱皱眉头,摸摸鼻梁,不感觉痛,却欢喜起来,伸手推开献殷勤的部下,抬头望向雨雾中的窗影,笑道:“好瓦好瓦,我又有机会,一亲柳姑娘芳泽了。”
    长安东市,依然艳阳高照,商贩们云集营生,甚为热闹。
    突然,人潮自两边分开,一支浩荡的队伍,手牵肩扛,携带大量物品,缓缓进入骡马市场。
    当先一人,身着麻葛旧衣,身材短小,不过七尺五寸,面貌极其丑恶,嘴巴粗大,没有下巴,两眼鼓凸,布满血丝。他坐在马车上,居高俯视,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辆马车,并非寻常之物,马匹俊良,竟是取自西域的汗血宝马;车上配饰华贵,装扮着虎豹图纹,主人非王即侯。
    一名胡商惊诧问道:“车马华贵,人却凶恶,莫非江洋大盗销赃来了。”
    一名商贩笑道:“你们胡人,十分粗鄙,不识英雄,这位贵人,正是本朝新都侯,骑都尉,光禄大夫,王巨君大人。”
    一名商贩道:“你的见识也浅。年前,大司马王根病重,举荐巨君大人代替其位,他已经是位列三公的贵官了。”
    一名商贩反驳道:“我听宫中办差的表哥说,大司马事后后悔,进宫面见天子,密谈许久。不知说了什么,诏令迟迟不下。”
    一名商贩道:“不过走走程序罢了。当今天下,谁还有资格,与巨君大人竞逐大司马的位子?”
    众人应和道:“无人,确实无人。”
    一名商贩叹道:“王氏封侯者九人,王凤、王商、王根相继为大司马辅政,如今,巨君大人继承其位,此等显贵,旷世未见啊。”
    一名商贩道:“巨君大人虽然是当朝太后的侄子,又受执政的叔伯器重,却礼贤下士、清廉俭朴,常把自己的俸禄分给门客和平民,朝野和名流都称赞歌颂他,他的名声甚至超越满朝公卿啊。”
    说话的同时,举市民众皆面带喜色,跪伏于地,其悦服之心,发自肺腑,若阴晦日久,逢到太阳一般。
    胡商听闻,暗自佩服,却还是有些不解,问道:“这般显贵的人物,为何亲自驾车,到市井中来?”
    左右商贩尚不及回答,这位王巨君已经款款下了马车,扶起就近的耄老,温言说道:“老丈请起,诸位街坊邻居,不必多礼。王莽这一来,叨扰大家了。这般年岁,与我父祖一般,行此大礼,折煞在下,快起快起。”
    他词句温和,嗓音却刺耳瘆人。众人听在耳里,并不恐惧,反而增添了几分敬意,纷纷说道:“向大人行礼,我等心甘情愿。这是我等的福分啊。”
    王莽道:“王朝洐,你来安排。”
    一名身材瘦削的管家闻令,近身行礼,说道:“是,”
    带领亲随,将物品罗列街市,都是些府中寻常用物。
    王莽环视一阵,看似十分满意,就近和耄老们拉起家常。
    王朝洐朗声说道:“府中用钱的地方多,巨君先生一向清廉,不擅长理财,又不会侵夺街坊邻居的产业,手头实在缺钱。因此,搜罗了一些用物,折价来卖。除了朝廷赏赐的不敢卖,其它日用的,都陆续拿出来了,偌大的府邸,陈设与寻常百姓家,几乎没有分别。诸位,不必嫌弃,过来看看,多少买两样适用的,帮衬帮衬吧。”

    曲阳侯、大司马王根瘫卧床榻,气息奄奄,顾盼问道:“我那侄子,何在?”
    一名身着布衣的中年文士俯身侍候,低声说道:“回禀大人,巨君先生素来早起,今晨,赶着马车去了东市。”
    王根苦笑道:“大汉为火德,一向尊奉火星。今荧惑昏暗,不利天子,接连五名重臣死于非命,听说今晨,掌天时星历的太史令,也死了。此等非常时刻,他这个拟任的大司马,竟然无动于衷,还有闲情到街市上买菜吗?”
    文士道:“函谷关外盗匪作乱,逃散来数百军民,聚集在巨君先生府前,哀婉求助。巨君心慈,散尽了家财,还嫌不够,索性好事做到底,亲自售卖车马,救民水火。”
    王根听罢,胸膛起伏,咳出几口浓痰,中年文士用手接着,也不放入痰盂,一直紧握不放。
    文士道:“大人多久没去市场了,最近可是热闹得很。”
    王根道:“你和我说实话,王莽真的穷到需要典当才能过日子吗?”
    文士道:“日常的开销,还是有的。”
    王根道:“我看呐,他即使到度春风演戏,也能红遍京师。”
    文士含笑不语。
    王根道:“你方才说什么,函谷关外盗匪作乱?”
    文士道:“是。”
    王根闻言大笑。
    文士深感奇怪,问道:“此为灾患之事,其间,或潜伏着陈涉这样的巨寇,一旦攻入关来,便是弥天大祸。大司马为何不忧反喜?”
    王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一字一句说道:“好啊,好啊。莽儿的贤名,不但关中传颂,连山东之地的民众,也慕名而来了。很好很好。”
    文士恍然醒悟,说道:“有巨君先生在,大司马,您不必担心王家的前途了。”
    王根意味深长地盯着床前之人,随即闭紧双目,喃喃说道:“有巨君在,尹赏,你亦不必担心你的前途。”
    说罢,长吁一声,如痴如醉,不辨晨昏。
    医匠近榻探视,退避帷帐后,小声说道:“尹先生,大司马撑不过今晚了。”
    香闺内,点着殷红的烛火,纱影摇曳,气氛温柔。
    柳姬拿着伤药,用棉布蘸了,轻轻涂在左仇面上。
    左仇笑道:“柳姑娘,温柔贤惠,体贴和善,好好好。”
    柳姬道:“谁给你包扎的?封得严严实实,不怕捂坏了鼻子,生出虫来。”
    左仇道:“我不担忧。我即使掉了鼻子,也是长安最帅的男人。”
    柳姬手上用劲,左仇疼得直皱眉头。
    左仇道:“柳姑娘,你这治伤的功夫,好生了得,你做过裁缝?”
    柳姬道:“这度春风,鱼龙混杂,又爱喝酒,又爱吃醋,醉了,妒了,破口大骂,大打出手。天长日久,姐妹们都学了一手修修补补的本领。左大人,你贵为司隶校尉府的大谁何,谁人胆大,敢击破你的鼻子?”
    司隶校尉始置于汉武帝征和四年,用于捕巫蛊,督查奸猾,具有皇帝钦命持节使者的身份。这时,它官品不高,官职在九卿、三辅及京辅都尉之下,也在承相司直之下,但在朝会时,却位居中二千石(九卿)之前,与司直并迎垂相、御史大夫,这也就是司隶校尉地位特殊之处。
    一开始,诸王贵戚不服,于是,武帝调拨一千二百徒兵,划归司隶校尉,让有意见的人闭嘴。从此,司隶校尉不仅有督察权,而且有逮捕权、惩治权。督察皇太子、三公以下百官,是历代统治者以低治高,以贱治贵的惯用手段。这是司隶校尉权势最重的时期。
    在太子巫蛊之狱中,司隶校尉充分运用这些巨大的权力,竟然把皇帝的嫡亲玩弄于股掌之间。
    司隶校尉具有相当高的权威。不过,这种威权,全靠皇帝支持和信任,得到皇帝的宠信,其权威足以压百官,得不到皇帝的支持,就成了百官攻击的焦点。
    后来,武帝感到司隶校尉权势太重,剥夺了统兵权,仍保有钦命使者的身份,持节督察三辅、三河、弘农,这是司隶校尉职务和地位的第一次变化,也是司隶校尉向地方督察官转化的开始。
    但是,三辅、三河、弘农属京师地区,也包括京师在内,仍具有纠察、弹劾中央百官之权,仍是皇帝的耳目重臣。
    这一时期,相继出任的司隶校尉尽职尽责,纠上检下,严刑必断,致使贵戚惮之,京师政清。
    有汉一朝,司隶校尉的地位和职掌不断变化。从皇帝的钦命使者,持节、领兵,能够弹劾、审讯、逮捕一切官僚和贵族。中间一夺兵权,再夺符节,又去掉校尉头衔而单称司隶,地位每况愈下,但是,这个神秘凶狠的部门,依然具备不容轻视的力量。
    而大谁何,则是司隶校尉麾下最为重要的官职,直接掌管千余公差,主责天下盗贼的搜捕、审判和惩处,权势不可谓不重。
    鉴于位置的重要,朝廷一向选派精于案牍和实务的老吏出任大谁何一职,而左仇,则是百年来,汉朝最年轻的大谁何。
    这个年轻人,面貌严肃,手握重权,言语却与身份形象大不相符,时常说一些戏谑的话,听起来十分荒唐和轻浮。
    左仇叹道:“说来你不信,天上掉下一块瓦来,恰好击中了我。”
    柳姬放下药碗,抿嘴笑道:“你说的笑话,还是一点也不好笑。”
    左仇望向窗外,眼神从温柔化作锋利,冷峻说道:“这确实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我想知道的是,岭南第一巧匠鲁连仲先生造的、长安最贵的度春风,为何连一阵风雨都禁受不住,竟然让瓦片掉落下来。”
    柳姬道:“这还不简单吗,有人伏在房顶,一连数个时辰,等待击杀猎物。瓦片长时间承受一个大活人,自然松动了。”
    左仇道:“我还以为,柳姑娘会说,天象诡异,风雨太大,吹开了瓦片。”
    柳姬道:“我为什么要说假话?即使皇宫的墙吹倒了,度春风的瓦也不会掉落,这是朝野都知道的常识。”
    左仇道:“一个酒坊,竟然比皇宫还坚固,不怕有人说鱼家僭越吗?”
    柳姬道:“你翻开《礼记》,查看叔孙通制定的礼仪,哪里记载商家的房屋不许比皇家的牢固?如果建皇宫的人吃了回扣,作出些乱七八糟的工程,是不是整个天下,都要把房屋搞坏,来配合它?”
    左仇道:“过于牢固了,毕竟不好,惹人非议。还有,一个商家的瓦当,却刻着宫廷的文字,什么“维天降灵,延元万年,天下康宁”,僭越僭越,这是商贩敢有的口气吗?”
    柳姬道:“就是怕你多心,上纲上线,来找麻烦,这不,瓦片不就掉下来了嘛?”
    左仇见言语占不到便宜,索性哈哈大笑。
    左仇道:“这个案子,柳姑娘有什么看法?”
    柳姬道:“李舒节的尸身在三十七号勰花厅,你不去那里勘察,却来十一号询问,荒谬。”
    左仇赔笑道:“柳姑娘,切莫生气,都怪我,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柳姬道:“你来度春风,不为办差吗?”
    左仇神色尴尬,沉吟片刻,这才应道:“办差。”
    柳姬道:“既然办差,提审我这样的当事之人,有什么错?”
    左仇急道:“不过多嘴问两句,说不上提审。不不不,不敢说提审。”
    柳姬浅浅一笑,嘴角万种风情,缓缓说道:“昨日下午,太史令李舒节来看歌舞,众姐妹舞了一曲,见他心事重重,连连喝酒。不过半晌,就已醉了。卧在勰花厅中,交由春公河妹妹服侍。他身边,侍从甚众,坊中无人能够近身。不曾想……”
    左仇道:“春公河?一名女子起这样的名字,好生奇怪。这位春公河姑娘,你们交情深吗?”
    柳姬道:“说不上交情,我和她不是一组,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今年腊月,她才来坊中。”
    左仇道:“一个月不到,你们竟然让她接近如此重要的客人?”
    柳姬道:“李舒节喜欢,又给了银子,谁拒绝得了。”
    走到窗口,幽幽说道:“再说,度春风的座上客,哪个不重要呢?”
    香闺内,点着殷红的烛火,纱影摇曳,气氛温柔。
    柳姬拿着伤药,用棉布蘸了,轻轻涂在左仇面上。
    左仇笑道:“柳姑娘,温柔贤惠,体贴和善,好好好。”
    柳姬道:“谁给你包扎的?封得严严实实,不怕捂坏了鼻子,生出虫来。”
    左仇道:“我不担忧。我即使掉了鼻子,也是长安最帅的男人。”
    柳姬手上用劲,左仇疼得直皱眉头。
    左仇道:“柳姑娘,你这治伤的功夫,好生了得,你做过裁缝?”
    柳姬道:“这度春风,鱼龙混杂,又爱喝酒,又爱吃醋,醉了,妒了,破口大骂,大打出手。天长日久,姐妹们都学了一手修修补补的本领。左大人,你贵为司隶校尉府的大谁何,谁人胆大,敢击破你的鼻子?”
    司隶校尉始置于汉武帝征和四年,用于捕巫蛊,督查奸猾,具有皇帝钦命持节使者的身份。这时,它官品不高,官职在九卿、三辅及京辅都尉之下,也在承相司直之下,但在朝会时,却位居中二千石(九卿)之前,与司直并迎垂相、御史大夫,这也就是司隶校尉地位特殊之处。
    一开始,诸王贵戚不服,于是,武帝调拨一千二百徒兵,划归司隶校尉,让有意见的人闭嘴。从此,司隶校尉不仅有督察权,而且有逮捕权、惩治权。督察皇太子、三公以下百官,是历代统治者以低治高,以贱治贵的惯用手段。这是司隶校尉权势最重的时期。
    在太子巫蛊之狱中,司隶校尉充分运用这些巨大的权力,竟然把皇帝的嫡亲玩弄于股掌之间。
    司隶校尉具有相当高的权威。不过,这种威权,全靠皇帝支持和信任,得到皇帝的宠信,其权威足以压百官,得不到皇帝的支持,就成了百官攻击的焦点。
    后来,武帝感到司隶校尉权势太重,剥夺了统兵权,仍保有钦命使者的身份,持节督察三辅、三河、弘农,这是司隶校尉职务和地位的第一次变化,也是司隶校尉向地方督察官转化的开始。
    但是,三辅、三河、弘农属京师地区,也包括京师在内,仍具有纠察、弹劾中央百官之权,仍是皇帝的耳目重臣。
    这一时期,相继出任的司隶校尉尽职尽责,纠上检下,严刑必断,致使贵戚惮之,京师政清。
    有汉一朝,司隶校尉的地位和职掌不断变化。从皇帝的钦命使者,持节、领兵,能够弹劾、审讯、逮捕一切官僚和贵族。中间一夺兵权,再夺符节,又去掉校尉头衔而单称司隶,地位每况愈下,但是,这个神秘凶狠的部门,依然具备不容轻视的力量。
    而大谁何,则是司隶校尉麾下最为重要的官职,直接掌管千余公差,主责天下盗贼的搜捕、审判和惩处,权势不可谓不重。
    鉴于位置的重要,朝廷一向选派精于案牍和实务的老吏出任大谁何一职,而左仇,则是百年来,汉朝最年轻的大谁何。
    这个年轻人,面貌严肃,手握重权,言语却与身份形象大不相符,时常说一些戏谑的话,听起来十分荒唐和轻浮。
    左仇叹道:“说来你不信,天上掉下一块瓦来,恰好击中了我。”
    柳姬放下药碗,抿嘴笑道:“你说的笑话,还是一点也不好笑。”
    左仇望向窗外,眼神从温柔化作锋利,冷峻说道:“这确实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我想知道的是,岭南第一巧匠鲁连仲先生造的、长安最贵的度春风,为何连一阵风雨都禁受不住,竟然让瓦片掉落下来。”
    柳姬道:“这还不简单吗,有人伏在房顶,一连数个时辰,等待击杀猎物。瓦片长时间承受一个大活人,自然松动了。”
    左仇道:“我还以为,柳姑娘会说,天象诡异,风雨太大,吹开了瓦片。”
    柳姬道:“我为什么要说假话?即使皇宫的墙吹倒了,度春风的瓦也不会掉落,这是朝野都知道的常识。”
    左仇道:“一个酒坊,竟然比皇宫还坚固,不怕有人说鱼家僭越吗?”
    柳姬道:“你翻开《礼记》,查看叔孙通制定的礼仪,哪里记载商家的房屋不许比皇家的牢固?如果建皇宫的人吃了回扣,作出些乱七八糟的工程,是不是整个天下,都要把房屋搞坏,来配合它?”
    左仇道:“过于牢固了,毕竟不好,惹人非议。还有,一个商家的瓦当,却刻着宫廷的文字,什么“维天降灵,延元万年,天下康宁”,僭越僭越,这是商贩敢有的口气吗?”
    柳姬道:“就是怕你多心,上纲上线,来找麻烦,这不,瓦片不就掉下来了嘛?”
    左仇见言语占不到便宜,索性哈哈大笑。
    左仇道:“这个案子,柳姑娘有什么看法?”
    柳姬道:“李舒节的尸身在三十七号勰花厅,你不去那里勘察,却来十一号询问,荒谬。”
    左仇赔笑道:“柳姑娘,切莫生气,都怪我,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柳姬道:“你来度春风,不为办差吗?”
    左仇神色尴尬,沉吟片刻,这才应道:“办差。”
    柳姬道:“既然办差,提审我这样的当事之人,有什么错?”
    左仇急道:“不过多嘴问两句,说不上提审。不不不,不敢说提审。”
    柳姬浅浅一笑,嘴角万种风情,缓缓说道:“昨日下午,太史令李舒节来看歌舞,众姐妹舞了一曲,见他心事重重,连连喝酒。不过半晌,就已醉了。卧在勰花厅中,交由春公河妹妹服侍。他身边,侍从甚众,坊中无人能够近身。不曾想……”
    左仇道:“春公河?一名女子起这样的名字,好生奇怪。这位春公河姑娘,你们交情深吗?”
    柳姬道:“说不上交情,我和她不是一组,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今年腊月,她才来坊中。”
    左仇道:“一个月不到,你们竟然让她接近如此重要的客人?”
    柳姬道:“李舒节喜欢,又给了银子,谁拒绝得了。”
    走到窗口,幽幽说道:“再说,度春风的座上客,哪个不重要呢?”
    关中富豪鱼粮贵建在长安东市的酒楼度春风,殁了一个朝廷命官,引起朝野舆论大哗。长安令和刑部尚书却不敢按律查封。
    据说,此坊的主人来头甚大,关系通达当朝太后王政君。
    鱼粮贵,经常躲在深宅之中,极少露面,甚至没人能够准确描述他的相貌。连城中擅长口技的艺人,也无法模仿他,因为近距离听过他讲话的人,简直屈指可数。
    这个神秘的富家翁,与太后是什么关系,市井中无人说得清楚。
    王政君生于河内郡,母亲怀孕时,梦见月光照射到胸前。王政君长大后,性情温顺,貌美聪慧。先许嫁一户普通人家,男方突然死了。东平王纳她为妾,但还没入门,东平王也死了。父亲王禁觉得奇怪,为女儿占卜。卜者说:“她梦月入怀,贵不可言。”于是,王禁让女儿学习各种才艺,十八岁时,献入宫中。
    皇太子刘奭宠爱的司马良娣病故,良娣临死前说是有其他姬妾咒她于死,从此太子郁郁寡欢,又迁怒其他姬妾,不与她们接近。汉宣帝知道太子怨恨姬妾,便让皇后在后宫挑选适合的宫女送给太子。皇后挑了五个女子,包括入宫一年的王政君。太子对这五个女子缺乏兴致,但又不想违逆皇后的懿旨,便说:“其中有一个人可以。”这时,王政君最靠近太子,且打扮素雅,大家都以为太子属意她,遂送到太子宫。太子已有姬妾十多人,但长年以来一直无人怀孕,而王政君一夜之间竟然怀孕了,甘露三年,二十一岁的王政君分娩生下一个儿子,就是当今大汉天子刘骜。
    有人猜测,鱼粮贵乃太后入宫前,与婚约情郎生下的儿子。传播这个消息的人,受到秘密逮捕和审判,杀了不少。但流言如风,禁而不绝,越传越神,弄得朝野皆知,索性不辨真假了。
    本朝开国之初,出现了许多大商人,司马迁为其作传,收在《货殖列传》中。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商贾的财力更为雄厚,全国排名第一的,就是这个神秘的富豪鱼粮贵。
    短暂的是政治,长久的是经济,永恒的是文化。
    改造社会最锋利的工具,一则权力,一则金钱,而文化,如同阳光雨露,化道润物,襄助功成。
    人们追逐权力和金钱,但不一定知道权力和金钱孰重孰轻。事实上,政治权力的世袭逐代递减,趋向于无。商业帝国却可以传诸子孙,发扬光大。
    政治权力有时效、有界限,经济实力伴随终生,跨越国界,不分种族。
    那些商业集团的首领,身份之尊贵,生活之优裕,与庙堂之上的王侯将相,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呢?
    一位政治领袖,任职到九十岁,物议必定纷至沓来,千夫所指,人人恨不得取而代之。一位商业领袖,工作到九十岁,则成为勤勉上进的楷模,受到各方追捧。
    每一个有志于统帅群僚的英雄,不必苦心复辟帝制,他只要在商业上取得成功,即可实现君临天下的抱负。
    执掌一个生意遍及大汉、匈奴和西域的商业帝国的富豪鱼粮贵,实质上,就是当代的隐形皇帝。
    西装就是军装,城市就是丛林。
    他看似一个土财主,实际上是当今天下一等的大英雄。
    他数次准确判断时局,通过坚决的行动,实现帝国的原始积累和急速扩张。
    他主动拆分资产,授权大管家鱼粮贵抛头露面,让出大汉首富的头衔,从而规避不可预测的锋芒与祸患。
    他的生意遍及匈奴和西域,但匈奴人和胡人不知其名。
    如果你仅仅把他看成一个成功的商人,如何能真正理解他枭雄的本质?
    放眼当时的天下,他的帝国比大部分世俗的诸侯还要强大,他是潜藏在时代浪潮中的王侯。
    这些王侯必将随历史的波浪卷席而去,大部分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鱼粮贵三个字,早已明如星辰,注定闪耀在历史的朗朗晴空之上。
    和平年代,一个政府严密统领一个国家,人才在其中的价值,并不比庸才更有优势。
    但是,商场上,从来诸侯割据,派系林立,楚河汉界,纷争不休,豪杰一旦投效名主,就有机会以钱作兵,攻坚克难,缔造功业,裂土分封。
    当精英们看透这一规律的时候,他们将舍弃学而优则仕的故道,踏上富贵商海求的险途。
    人才涌向商场,这是承平时代的必然趋势。
    汉武以来,无数的商业藩镇将崛起于这颗星球,与世俗的、有形的国家权力明争暗斗,兼容并通。
    政商博弈从来不会停止。
    政治家致力于削藩,维持权力的威势。经济家致力于经营,巩固帝国的疆域。
    这是和平掩饰的大乱世。
    那些投身其中的人,好似置身战国的一名士兵,迎来跌宕起伏的惊险人生。

    鱼粮贵舒舒服服卧在榻上,左右两个小厮、侍女伺候,饮着半盏波斯购来的葡萄酒,嘴角一动,管家鱼闲恩附耳去听。
    鱼粮贵道:“伯言先生现在何处?”
    鱼闲恩道:“前天出了长安,打马北行,听说要出上郡、至九原,游历阴山。”
    鱼粮贵道:“我请他吃饭喝酒,看舞听曲,我现在遇到麻烦,吃了官司,他不问一声,这就走了。无耻啊,无耻啊。”
    鱼闲恩道:“此人实在生性凉薄,不讲义气。”
    鱼粮贵跳起身来,迎面一脚,把管家踢到墙角,残酒泼面,喝道:“我这条命,都是伯言先生的,你敢对他不敬?我杀了你。”
    鱼闲恩赔笑道:“您不也背后嘀咕,说伯言先生的不好吗?”
    鱼粮贵嬉笑道:“我可以说,你不能说。”
    复叹了一口气,说道:“该死的长安令,这次逃不过了。且看看,朝廷又派什么人来,治理这天子皇城。”
    鱼闲恩道:“谁做这个长安令,与主公您有什么关联吗?”
    鱼粮贵道:“父母官父母官,父母一样的官,什么人做你父母,没有关联吗?”
    鱼闲恩道:“长安令换了十几次了,鱼家的生意还不是照样做,主公您还不是整天作威作福,闷声发大财。”
    鱼粮贵道:“对啊,好像没有什么影响,是不是?”
    鱼闲恩道:“放心吧,放心吧。您尽可高枕无忧,外面各种繁琐的事,有我去办。”
    鱼粮贵丢了酒杯,伸个懒腰,舒舒服服躺倒在胡床上,梦呓一般喃喃说道:“就是因为你去办,我才担心啊。”
    这一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鱼闲恩清空了笑纹,收敛了身形。
    刘骜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一名郎官来到门外,向值班的主管宦官石隐文行礼,自怀中取出一包金银,塞到石隐文手中。
    石隐文何其聪明,知道他的请托,不过,面见天子并非小事,他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安排。因此,一手托着包袱,一手往外推搡。
    郎官道:“中官收下无妨,这不是我的钱,是外朝一位大人托我送予中官的。”
    石隐文十分警惕,低声说道:“哪位大人?”
    郎官附耳说了一个名字,石隐文悚然,不由分说,收了钱财,放进贴身的衣物中。
    石隐文道:“这位大人看得起在下,是我的荣幸,他的赏赐,不敢不收。但是,事,我也不敢办。贤弟应该知道,数日来,陛下连三公都不见了,山东快马送来的民变简报,也未曾看。朝廷重臣、国家大事一概不理,陛下岂会见一名郎官?”
    秦、汉时,郎官属郎中令(汉武帝改为光禄勋),员额不定,最多时达五千人,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四等。以守卫门户,出充车骑为主要职责,亦随时备帝王顾问差遣。初以任子(因父兄功绩得保任授官者)、赀选(以有相当财产得任官资格者)为充任,武帝从董仲舒议,始使郡国每年保荐孝廉为郎中。两汉郎官常有出任地方长吏的机会,时人视为出仕的重要途径。除议郎外,郎官均须执戟宿卫殿门,号为轮流当值,其实非出钱送礼,取得文书,不能出外。时人以山为财用所出,号郎官为山郎。富者时常外出,贫者终年不得休假。看起来做天子的侍从,前程光明,但因为家世不同,财力不同,机缘不同,大部分郎官仅仅像宫女一样,淹没在深宫之中,埋没于官僚之内,平平淡淡过了一生。因此,不少郎官都力图表现,希望紧紧抓住机会,改变命运,实现人生理想。
    郎官道:“在下自知人微言轻,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时候打扰天子,实在是事情紧急,关乎国运,不得不说。”
    石隐文十分犹豫,思索半晌,问道:“贤弟高姓大名?你的职司,是议郎,还是中郎、侍郎、郎中?”
    郎官道:“回中官,小臣是议郎贲丽。”
    石隐文心中稍安,微微颔首,说道:“是议郎就好,虽然等级不高,但能够闻风奏事,与闻国政。你等着,我进去看看。”
    贲丽欢喜说道:“有劳中官。”
    石隐文转身进殿,远远地看着龙床上的帷帐,冷笑数声,并不真的前去禀报,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坐着慢慢饮茶。
    贲丽垂首候旨,等待两个时辰,不得诏令,心中十分焦躁,担心为监察官弹劾检举,又不敢胡乱走动,实在辛苦。
    日头正烈之时,石隐文总算缓缓走出殿门,贲丽行礼致意。
    石隐文道:“方才陛下沉睡不醒,不便打扰,我等到他醒来,第一时间禀报。陛下身子困倦,尚无回复。要不,贤弟先回去,等我消息。可好?”
    贲丽附耳过去,言语冷峻,缓缓说道:“事情紧急,务必通禀,否则,京畿就要沸反盈天了。中官应该不会忘记,前些日,上天示警,天子震怒,杀掉的人头,还在宫城的楼上挂着呢。”
    石隐文想起天变之时,成帝突然狂性大发,杀了无数人,一时惊骇,不敢耽搁,立即进殿,靠近龙床,凑近耳边,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刘骜勉强动动眼皮,依然不出声息。
    石隐文道:“宫中有一名郎官,名叫贲丽,求见陛下。”
    刘骜两眼无物,看着帷帐上方。
    石隐文道:“他说,有应对灾变的办法。”
    刘骜听了,一丝亮光自眼中闪过,又瞬间暗淡,虽不作表态,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同意召见。
    贲丽得到石隐文的暗示,小步疾驱,来到榻前,行跪拜礼节,头伏于地上,说道:“小臣贲丽,参见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安。”
    刘骜半晌无言,既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好似死了一般。
    贲丽不敢抬头,一直等着。突然,到床上有人起身,动静十分巨大,一点不像病入膏肓的状态。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在头顶,说道:“这么早就来面圣,你们都不睡觉吗?”
    贲丽心中十分惊奇,不知说话的是谁,却不敢不回答,赶紧应道:“事情紧急了,因此一早前来惊扰陛下。”
    那人吃吃笑道:“惊扰陛下,这可是死罪啊。”
    贲丽判断出这人绝对不是刘骜,心肠一横,大着胆子,说道:“金星色变,朝野都认为陛下将有不测。请陛下早作决断,寻找破解之法。”
    举国上下都知道天象不利天子,却无人敢于直接说出口来,这个郎官,莫非不想活了!石隐文恐惧得心肝颤抖,万分后悔,不该替这样的妄人通报。
    那人愣了许久,空气一时沉静,满室肃杀。
    贲丽肝胆皆裂,惊恐万状。
    那人道:“抬起头来。”
    贲丽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床上半躺着一个半裸的俊美少年,与皇帝肌肤相接,眉目水一般看着他。
    石隐文道:“贲丽,还不向富平侯行礼。”
    大汉的帝王一向胸怀宽广,包容一切,不分内外,无论男女,一律通吃,几乎都有自己的男朋友。
    高帝爱籍孺,惠帝爱闳孺,文帝爱赵同、北宫伯子和邓通,景帝爱周文仁,武帝爱韩嫣、韩和李延年,昭帝爱金赏,宣帝爱张彭祖,元帝爱弘恭和石显,成帝爱张放,哀帝爱董贤。
    这些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只是长得漂亮,举止柔婉,惹人怜爱,史书记载他们,与上同卧起,和大哥一块儿睡觉。
    做了大哥的男朋友,就能成为人生赢家吗?
    文帝有三个小兄弟,一起坦诚见小兄弟的小兄弟:宦官赵同、北宫伯子和邓通。小赵和北宫陪侍左右,生活秘书,有事无事都做事的秘书。
    一次,文帝梦见自己乘龙上天,却怎么也登不上去。这时,一个摇船摆渡的黄头郎后入了一把,他这就嗨上天了。梦醒后,文帝前往未央宫苍池中的渐台,扫描诸多行船的小弟,发现邓通和梦中人一模一样。啊,你是我的梦郎!啊,你是我的梦姑。
    邓通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天天和大哥黏在一起。文帝先后赏赐十几次,累计亿万钱,授官上大夫。
    这一天,文帝派朝廷的技术干部,相士,给邓通算命。相士说,小邓啊,你倒霉大了,一副穷相,以后要饿死滴。好可怕。
    文帝坚决不相信啊,开什么玩笑!这个国家的产权都是我的,我的男人会饿死,你懂不懂科学?乱说!我一定要让邓通成为大富翁。于是,赐给他蜀郡的铜山,允许他自己铸钱。一个国家,军权、政权、财权最为重要,这相当于把国家印钞局给他了,给了他三分之一的大汉朝,邓氏钱因此流布天下。
    邓通真的很有钱,比马云有钱。邓通的钱是印的,马云的是赚的,完全比不了。
    邓通,就是王婆和西门大官人说的,精品男人“潘驴邓小闲”中的“邓”。
    有一次,文帝病了,身上流脓。邓通日夜侍候,每每把浓疮的浓血用嘴吮吸干净。文帝很感动,问邓通:“天下谁最爱我?”邓通回答:“当然是太子。”太子看望文帝,文帝指着浓疮,让他吸浓。太子面有难色,很不情愿。后来,太子听说邓通常为皇上吸浓,心里惭愧,同时十分怨恨。
    邓通的结局呢,相士没有看错。景帝即位,把邓通驱逐回家。不久,有人告发邓通私自铸钱,造假币,造伪钞,警察叔叔重点打击的对象。邓通吃了牢饭,穷到饿死。
    武帝喜欢出去砍人,还能闭门作诗,他写过一曲《秋风辞》,意境上佳,情思缠绵,实为亘古名篇: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这样的人,通常精力饱满,贪色多情,他一个人对付许多女朋友,任然锐气不减,同时单“挑”好几个男朋友。
    韩嫣,小韩这名字,一看很带感,像个小姑娘,他不仅漂亮,聪明伶俐,还善于骑射。哦,骑、射。早在当胶东王时,就与韩嫣相爱,同吃同睡,做了大哥,让小韩享受等同国家元首的接待标准和安保等级。
    韩说,韩嫣的弟弟,也是一张床上的人,以军功封案道侯。
    李延年,娼家出身,长身玉立,长相俊美,能歌善舞,是一个德艺双馨的小鲜肉,因犯法受宫刑,割掉雀雀,相貌更美了,声音更好了,武帝更爱他了。歌唱家李延年的主打歌举世闻名,风靡至今: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歌中这位美女,历史上称为李夫人,小李的妹妹。
    武帝听了,叫他把妹妹拉来一起睡。小李的工资福利一路飙升,享受特殊津贴,佩二千石高官的大印。
    三个男朋友,结局很美妙。韩嫣被武帝的妈咪干掉,韩说被武帝的儿子干掉,李延年被武帝干掉。
    继承前辈光荣的基因,成帝也是一个喜好男色的帝王。这位卧榻之上的翩翩公子,正是汉成帝的男朋友张放。
    张放出身豪门,是武帝时期酷吏张汤的玄孙,宣帝时期大司马张安世的曾孙,母亲是敬武公主。此人身居侯爵富平侯,地位的高贵。他相貌俊美,聪明伶俐,刘骜对他喜欢得不得了,而他也对刘骜痴心一片。
    为了表达自己的真心,刘骜送了他一个定情物:许皇后的侄女,让这个和皇家沾亲带故的女孩成为他的老婆,抬高他的身份。婚礼极其铺张,光是刘骜的赏赐就达到数千万钱。
    收下了定情物,张放对刘骜死心塌地,他经常和刘骜身穿便装化装成百姓,结伴出游,有意无意地还帮刘骜物色美女。而刘骜对他也是宠爱异常,当时已有许皇后、班婕妤、赵飞燕、赵合德等诸多佳丽,依然“与上卧起,宠爱殊绝”。
    张放凭一张俏脸蛋这么受宠,外戚的七大姑八大姨看不过去了,就在王政君面前煽风点火,合伙找了一个罪名把张放撵出了京城。
    刘骜虽外戚无能为力,离别那天,和张放抱头痛哭。此后,刘骜把对张放深深的思念转化为权力的滥用,一次次对其加官晋爵,聊以自慰。见面的机会少了,他们只好通过书信保持联系,把彼此的思念埋藏于字里行间。
    连石隐文这样的亲随近卫都不知道,张放什么时候偷偷潜入宫室,爬上了龙床。因此,当他冲被褥间冒出来说话,把石隐文和贲丽都吓了一跳。

    刘骜胸腹激烈起伏,看起来十分生气。过了许久,方才渐渐平息,口中有气无力,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放把腿放在皇帝肚子上,高声说道:“贲丽,你是个真正的忠臣,满朝文武,惟有你一个,跟我说实话。你不怕我杀你的头吗?”
    贲丽道:“陛下如果驾崩了,我们这些附庸的郎官,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君父有难,不敢讳疾忌医,必须知无不言,这正是身为郎官的职责所在。”
    张放道:“三日之间,死了五名重臣,三文两武,一个当街为利剑贯穿胸腹、一个飞矢迎面击碎颅骨、一个道路崩陷坠入地下、一个欢宴饮茶中毒、一个听曲死在闹市。你说,你说,大汉龙兴以来,何尝有过这样荒唐的事? ”
    不待贲丽回答,又急急说道:“如今,大司马病入膏肓,也要死了。上天示警,莫非我的陛下也要死了?天要亡我,你叫我怎么决断?”
    他竟然口口声声说“陛下也要死了”,换了其它任何一个人说,那还得了,但是,张放说,那就毫无问题。
    贲丽道:“此等危局,两百年来未尝有过。一般的庸碌之主,必然方寸大乱,导致更大的祸患。陛下乃一代雄主,一定可以妥善面对。臣以为,陛下应该效仿我大汉高祖,抱病巡行,安定人心。”
    张放道:“高祖时,也出现过这样的天象吗?也有过这样的刺客吗?”
    贲丽道:“下臣说的不是天象,也不是刺客。当年,高祖与项羽相持广武,楚军中击发流矢,射中高祖胸膛。高祖天纵圣明,按住脚掌,大叫‘贼人射中我的脚趾啊’,随即归营,简单处理伤口,负痛出营,巡视诸军,安定了军心。”
    刘骜听闻,神色稍微振作,往枕头上移动身躯,石隐文赶来扶起。
    张放道:“如之奈何?”
    贲丽道:“天子万金之体,一旦有恙,动摇国本。还请陛下临朝视事,以正视听。”
    张放微微点头,似已说动。
    贲丽道:“上天示警,降罪于人,不得不应。臣以为,应选一名权重位尊的大臣,作为天子替身,令其自杀,以慰天意。”
    张放听完,但觉匪夷所思,叫道:“还要杀人?”
    贲丽道:“陛下不杀大臣,上天就杀陛下。”
    刘骜一时无语,复又躺下。
    张放挥着手掌,低声说道:“你且下去,我好生思量。”
    他不说“陛下好生思量”,却说“我好生思量”,完全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石隐文将刘骜、张放、贲丽的对话一一记下,向太后王政君密报。
    王政君一边饮茶,一边看书,听罢,面上神色不变,过得许久,这才说道:“所谓富贵险中求,大约就是贲丽这样。他的投机,看起来生效了。不过,万一皇帝死了呢,他不成了前朝旧臣?这个时候表忠心,不是时候啊。”
    石隐文俯首不敢应答。
    王政君道:“你们这些外臣内臣,哪个是省油的灯,都把算盘打得天响,算计我们母子呢。”
    石隐文跪下,颤声说道:“下臣不敢。”
    王政君道:“我说的不是你。”
    石隐文心中稍安,急忙说道:“谢太后。”
    王政君道:“你觉得,谁要做这替罪之羊呢?”
    石隐文道:“回禀太后,贲丽与长安令有私仇,又觊觎其位,恰巧案子发在长安,他作的文章,一定是杀长安令。”
    王政君缓缓说道:“一个小小的郎官,资望不够,还没有杀其人夺其位的本事。长安令死了,排个十年八年,位子也轮不到他。贲丽聪慧,断然不会替他人做嫁衣。我看哪,他一定是受人指使。”
    石隐文道:“太后圣明。”
    王政君道:“贲丽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借这个机会,替他清除政敌。我们这个朝堂啊,总是斗来斗去,从不消停。”
    石隐文道:“要不要找个机灵的人跟着贲丽,查一查幕后主使的底?”
    王政君道:“他不是送你一包东西吗?仔细看看就明白了,何必去跟?”
    石隐文惊悚跪倒。
    王政君道:“去吧,好生服侍皇帝,但有情况,急速来报。”
    石隐文汗下如浆,磕头说道:“奉谕。”
    王政君放下茶盏,起身走到院中,透过树影,看那晦暗的天空,云层后突然冒出太阳,照得她一阵眩晕。
    王政君唇角蠕动,自言自语说道:“大汉朝廷像点样子的人,你都要杀尽吗?”
    第二章、刺客探丸郎

    长安城郊一处幽静的农舍内,松木撘成的大门上,用鲜花拼出“溪山庄园”几个字。院内,两名青年对坐饮酒,一人着黑衫,身材健硕,面貌沉静,似一个置身世外的得道高僧;一人衣着华贵,配饰柔美,似一个世家的翩翩公子。
    公子连饮数杯,欢笑着站起身来,振作衣袖,吟唱道:
    “臣之东邻,有一女子,云发丰艳,蛾眉皓齿,颜盛色茂,景曜光起。恒翘翘而西顾8,欲留臣而共止。登垣而望臣,三年于兹矣,臣弃而不许。”
    这是司马相如的名篇《美人赋》,作者自我标榜说,我东边隔壁有个女子,美发如云,双眉如蛾,牙齿洁白,颜面丰盈,浓装艳抹,容光焕发。经常高高翘首向西顾盼,想留我一起住宿;爬上墙望我,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我弃而不回应。
    唱腔未绝,夏子溪捧着一碟小菜,自屋内出来,笑骂道:“陆公祐,你好不害臊。哪里有这般美艳的女子暗恋你?”
    陆公祐道:“你。”
    夏子溪怒道:“陆公祐,闭上你的臭嘴。”
    陆公祐索性把嘴凑上,嬉皮笑脸,笑道:“师妹闻闻,我嘴臭不臭?”
    夏子溪侧眼去看那名黑衫青年,见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又羞又气,把桌子一脚踢翻,气恨恨进屋去了。
    惹事的陆公祐安然无恙,旁边的黑衫青年却遭了秧,满身汤水,狼狈不堪。他不为所动,从从容容又喝了一杯,这才叹口气,站起身来。
    陆公祐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你不生气?”
    黑衫青年冷冷说道:“我为何生气?”
    陆公祐道:“你要去哪?”
    黑衫青年道:“换衣服。”
    陆公祐道:“程休昭,你年纪大,就可以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吗?”
    程休昭道:“不可以。”
    陆公祐笑道:“这就对了,既然不可以,那就温柔点。”
    程休昭道:“我这样和你说话,不是因为年龄比你大,是因为头脑比你聪明,武功比你高强,长得比你好看。”
    说罢,甩开手臂,大步进屋。
    陆公祐叫道:“你不要换那种城里穿的衣服,你换一身工匠穿的衣服。”
    夏子溪从屋里跳出来,问道:“我们要去做工吗?”
    陆公祐道:“我们到崇义坊,相府。”

    摇曳的烛火下,一个锦囊放在桌上,好似千斤重。
    夜色深沉,三人屏住呼吸,坐于密室。
    厅堂正中,放着一副画像,一位使者模样的人,提着一颗首级,站在众多胡兵和胡人之间。
    汉昭帝时期,汉朝的军队不再出去;使臣们来来往往,搞些睦邻友好、互惠共赢的工作。经过一些时间的休养生息,国家恢复了元气。悬挂在匈奴头顶的重剑消失了,匈奴势力逐渐抬头,与汉朝争夺西域。西域小国夹在大国之间,左右摇摆,楼兰、龟兹在匈奴的支持下,抢劫汉朝的客商,杀死使者。
    面对这样的局面,汉昭帝很是头疼。用嘴,真的比不上用枪干脆,这下好了吧,小弟们不听话了。出兵吧,爸比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劳资才不写小楷呢。不出兵吧,与西域的联系中断,各国投靠匈奴,形成合围,北疆将再无宁日。
    还有一项要命的,丢了西域,买不到战马。摩托化、机械化部队要变成纯粹的步兵,战斗力根本无法保证。正巧,中央政府的装备管理员(骏马监)要到大宛出差,汉昭帝叫住他,随口一问:“同志,你有什么办法?”这个管马的弼马温回答说:“老大,我去骂他。”
    这个人,就是傅介子。
    傅介子,听起来像一味中药。事实上,他真的是猛药、毒药。
    傅介子领了路费,出差。楼兰,离长安六千一百里;龟兹,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这种公差,实在辛苦,他却兴致勃勃,锐气不减,依次冲到两个国王面前,恶狠狠说道:“我们老大叫我来问你,你为何背叛大哥?这个地盘,刘哥罩着,你不知道吗?若再与匈奴勾勾搭搭,劳资派兵弄死你。”
    一个管马的,骂两个正国级领导干部,人家洗耳恭听,一点脾气没有,这就是大汉的威风。
    楼兰王、龟兹王赶紧道歉,指天画地,保证做好小弟,绝不背叛社团。不久,傅介子从大宛回程,又经过龟兹。
    恰好,一队匈奴的使者住进龟兹大酒店。傅介子也不废话,率领随从杀死使者。在人家的国土上,杀自家的敌人,这样豪勇的举动,极具示范作用。
    到了东汉,傅介子的一个粉丝全文照抄,又复制了一次。这个粉丝叫班超。
    龟兹、楼兰的局势稍微稳定。
    作为小国,楼兰、龟兹其实挺不容易的,一边汉一边匈,谁都不敢得罪。汉使走后,匈奴人来了,一施压,他们也没办法,继续做墙头草。
    傅介子来见大将军霍光,说道:“龟兹反复无常,太坏了。”
    霍光说:“你有什么办法吗?”
    傅介子说:“龟兹王经常和老百姓打成一片,安保措施薄弱,我去把他干掉,让西域知道我们的厉害,从此不敢再怀二心。”
    大汉王朝二当家霍光,舅舅卫青、哥哥霍去病、姑姑卫子夫,两位名将、一位皇后,给他打下雄厚的基础,这个国家,看起来是刘哥在管,其实是他在管。他的势力大得离谱,和老大坐同一辆车,老大灰常紧张,感觉背上就像扎了刺一样。 作为五千年华夏文明史上排名前十的名臣、能臣、重臣、权臣,霍光在政治上极其成熟,面对这样匪夷所思的提议,他断然拒绝。傅介子十分失望。霍光说:“龟兹太远了。”
    那时陈汤还没出生,不然傅介子可以用那句经典文案“虽远必诛”来争取一下。二当家的这么说,还有什么办法。
    霍光沉吟半晌,接着又说了一句:“楼兰近,你去杀楼兰王吧。”
    霍光和汉昭帝商量,让傅介子先去临近的楼兰试试运气。楼兰王就这样躺枪了。
    刺杀之旅正式开始。
    傅介子率领卫士,携带金银财宝,宣称要给西域三十六个小兄弟发福利,借此名义经过楼兰。楼兰王听说姓傅的在龟兹杀匈奴外交部的人,知道这人够狠,不愿意亲近他。
    傅介子假装离去,快到边境时,找了个当地的翻译,晒了这次使团带来的货物,让他回去,对楼兰王说:“亲,我们这次带了很多金银、绸缎哦。亲,如果不来拿的话,亲那一份礼物我们就要给别人了哦。”
    免费邮包,不要白不要。楼兰王真穷,穷到排队领鸡蛋,穷到相信诈骗团伙,一下动心了,安排约饭。
    那些一心到沙漠中找楼兰古城的哥们,我劝你洗洗睡吧,算了。你读读《汉书》这段记载,就知道楼兰穷成什么样,连客人过路送的礼品都在乎。
    公务接待的宴会上,傅介子故意把金银、绸缎一件件秀给他看。楼兰王真穷啊,立即晕乎乎的。
    酒足饭饱,傅介子说:“我们家老大让我跟你说句贴心话。”
    楼兰王支开随从,跟着傅介子进了后帐。帐后窜出两个壮士,两把尖刀刺向楼兰王,利刃穿胸,楼兰王挂了。一起吃饭的高级公职人员四散奔逃。
    当时没有武装直升机,深入敌国,刺杀一国之主,简直就是作死。楼兰虽小,高低也有二千九百兵,围攻过来,那还得了。
    傅介子展示了他超常的镇定和智慧,大摇大摆走出来,说道:“我们家老大派我来,干掉楼兰王,让他的弟弟当你们的大哥。汉军马上就要到了,你们谁都不要动,否则的话,大汉天兵一到,你们都要完蛋!”
    其实,大师兄和二师兄根本不可能派兵来,六千里用兵,要烧多少钱?
    楼兰兵被震住了。在对方军民恐惧的目光注视下,傅介子淡定的割下楼兰王的人头,快马送回长安。
    汉昭帝大喜,把人头悬挂在未央宫门外。重新扶持了一个人做国王,更改国名为鄯善。
    刺客是最危险的职业,傅介子能够全身而退,全凭大汉的军威,汉军“一汉当五胡”,一句“汉军将至”就震慑了楼兰士兵,足以展示汉朝的强盛。
    大汉之强,在于国力,更在于精神。当时,一个普通的国人,境外杀人,不过赔钱了事;若被杀,国家不会坐视不管,大军继之,对方可能灭国。私仇即为国仇。这一次惊心动魄的跨境刺杀,整个队伍全身而退,历史上十分罕见。一代代仁人志士对傅介子非常向往。傅介子最优秀的一个追随者、继承者和超越者,名叫班超。班超为官府抄写文书,每日伏案挥毫,扔下笔叹息道:大丈夫应该像张骞、傅介子一样,到国外干几票大的,立功封侯。浪费生命写材料做什么!
    伯言组建神秘的探丸郎组织,一开始要寻找一位始祖作为榜样。他首先想到的是四个人:专诸、豫让、聂政、荆轲。
    《史记?刺客列传》记录了五人的事迹,写得十分精彩。
    吴公子打算自立,刺杀吴王僚以代之。伍子胥想借吴国复仇,首先要在吴国立足,于是向光子光推荐了专诸。公子光宴请吴王僚,专诸献鱼,从鱼腹内取出著鱼肠剑刺杀了王僚,专诸当即被侍卫砍死,公子光自立为吴王。
    吴王僚死后,其子庆忌一心复仇,夺回王位,驯养军队讨伐阖闾,伍子胥向吴王推荐了要离。要离为了完成使命,让吴王砍断右臂,又杀死妻子。要离取得了庆忌的信任,与他同船行进,一阵强风袭来,庆忌立足不稳,要离乘机以短矛刺入庆忌后心。庆忌单手提起要离溺水三次,横放到膝盖上,大笑说:“天下居然有你这样的勇士!”庆忌命令手下放走要离,拔出短矛,血流如注而死。要离复命后自刎。
    韩国人聂政除害杀人,偕母亲和姐姐避祸齐国,以屠为业。韩大夫严仲子因与韩相侠累廷争结仇,潜逃濮阳,听说聂政的大名,献巨金为其母庆寿,结为好友,请求聂政为自己报仇。聂政待母亲去世,守孝三年,为回报严仲子的知遇之恩,独自一人仗剑入韩都阳翟,刺杀侠累,又格杀侍卫数十人。怕连累姐姐,以剑自毁其面,挖眼,剖腹自杀。
    晋国大夫智伯覆灭,家臣豫让一心杀掉赵襄子复仇。豫让到赵襄子家中修厕所,伺机刺杀,被搜出匕首,赵襄子念其忠义,将他放走。豫让任不罢休,乔装打扮漆身吞炭,埋伏在桥下等待赵襄子。赵襄子的马受到惊吓,侍卫搜出豫让,豫让伏剑自刎。
    刺客中最著名的是荆轲,荆轲受燕太子丹的委托,带着樊於期的首级和燕国督亢地图入秦,得到秦王的接见。图穷匕见,荆轲绕着柱子追杀秦王,秦王拔剑将其砍伤,侍卫一拥而上,把荆轲剁成肉泥。
    刺客的结局一般非常悲惨,无论行动成功失败,刺客都难于存活。因此,伯言思前想后,选择了本朝的大英雄傅介子,作为顶礼膜拜的对象。这是一个完成了使命,依然全身而退的高手。伯言希望自己的弟子像傅介子一样,每一次任务结束后,功成身退。
    可是,对于刺客而言,无异于痴心妄想。
    三人站起身来,立正肃立,向着傅介子的画像焚香拜祭,祈求祖师爷襄助行动,达成目标。
    祭祀过后,程休昭回转身来,沉声说道:“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清楚吗?”
    陆公祐和夏子溪齐声应道:“清楚。”
    程休昭道:“方才,师弟接到师父的飞鸽传书,让取得赤丸者潜入相府,杀翟方进。我们把人选定下来。”
    陆、夏二人心中一凛。
    三日之间,杀了五个人,一件任务刚完,又来一件任务,安排得也过于紧迫了。
    夏子溪道:“如今整个长安城的兵丁和公差都出动了,三公以上的府邸,更是严密设防,这个时候刺杀宰相,是不是过于冒险?”
    陆公祐道:“师妹说得对。师父远在千里之外,可能不了解京城的情况,我们先不急着动手,传 件给他,请他调整计划,可好?”
    程休昭冷峻说道:“你们忘记了探丸郎的规矩了吗,谁允许你们讨价还价?”
    夏子溪道:“这不是讨价还价,我们不是怕死,是怕报不了仇,就无端死掉。”
    陆公祐道:“师兄,师父与我们,情同父子,有什么话不可以说?我们应该把现实的情况,和他说清楚。”
    程休昭一把抓起锦囊,按动墙壁的机关,放进一个檀香木盒中。
    陆公祐喜道:“师兄,我就知道你会听我们的建议。”
    夏子溪板着脸,幽幽说道:“愚蠢的陆公祐,人家可不是听我们的建议。他见我们中途退缩,准备一个人去相府呢。”
    陆公祐惊呼道:“师兄?”
    程休昭左手平伸,右手一弹,一枚枣核流星般射到屋顶,一柄宝剑应声而落。
    利剑出鞘,阵阵青光打满室内,十分阴诡,偌大的密室瞬间冻似寒窑,烛火摇曳,几近熄灭。
    这把剑,青如蓝天,内中似碧血流淌,不知用何材料铸成。
    程休昭用手掌擦拭剑身,幽幽说道:“这趟任务,一个人也可以完成。你们在家,修养两天。你们的意见,我会呈报师父,请他定夺。”
    夏子溪抓住他的手,说道:“师兄,我不说了,我听从指令,一边办事一边请求师父。”
    陆公祐道:“师兄,你来安排吧。”
    程休昭沉吟半晌,说道:“好。”
    长剑入鞘,室内重又恢复了暖意。重新自墙壁中取出锦囊,放在桌面上。
    程休昭道:“师妹,你先来。”
    夏子溪伸手进到囊中,取出一枚白丸,神色甚是失望。
    陆公祐心中欢喜,说道:“很好,很好,师妹留下来,守着家,等我们回来。”
    夏子溪撅起嘴,叫道:“好什么好,我要参与行动。”
    程休昭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说道:“师弟,到你了。”
    陆公祐左手触碰到锦囊,又缩回,说道:“师兄,我们说一说,翟贼算文吏还是武吏?”
    程休昭取出一份卷轴,用手指轻轻划动,缓缓说道:“翟方进,汝南郡上蔡人,出身寒门,家贫好学,早年丧父,在太守府中任小吏,因办事不机敏,多次被府掾侮辱,愤而辞职。后游历长安,勤学《春秋》。后母怜其年幼,与他一同到长安,织履供其读书。历经十多年,学问大进,射策甲科,被任为郎。成帝河平二年迁博士,数年后出为朔方刺史,谨于职守,一方称颂,调任丞相司直。敢于上书直言,举劾失职朝臣,得到丞相薛宣的器重,说他有大才,日后必居相位。不久升长安令,严厉打击不法豪强,有政声。永始二年擢御史大夫,不久继薛宣为相,赐爵高陵侯。因其检举弹劾,长安令等二千石以上官员二十多人被罢官。”
    沉吟半晌,问道:“你们觉得,他属于文吏还是武吏?”
    夏子溪道:“文吏。”
    程休昭道:“宰相从来用读书人,翟方进是个文吏不假。可你们想过没有,按律,这样的贵官,朝廷为他配备一支百人卫队,驻扎在府中,其中,大多是从汉匈前线退役的老兵,几乎每个人,刀口都沾过血,手上都有过人命。他们曾今决战于两军阵前,历尽血腥而不死,实战经验丰富,心肠狠硬,原非你我这样的江湖人士能够轻易对付。”
    陆公祐道:“师兄的顾虑十分周密,但是,我们也不必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一百人的卫队,不可能时刻全员在岗,通常分成三批,一批当值的不过三十余人,扣除赶车、做饭、温炉的杂役,持械壮士不过区区二十人。他们虽然都是百战的精锐战士,毕竟置身于太平的京城,日子久了,锐气和武力也就消减了。再说,他在明处,防不胜防,我在暗处,临机取决,总有纰漏可寻。”
    夏子溪附和说道:“正是,正是。”
    程休昭面色阴沉,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炫目的晴空,眉宇越来越紧,过了半晌,这才说道:“公祐,你了解翟方进吗?你知不知道,他最仰慕谁人?”
    陆公祐道:“我听说,相府中悬挂着四幅画像。”
    夏子溪急切问道:“画像,画的谁?”
    陆公祐一下醒悟过来,击掌叫道:“哎哟,差点忘了,若非师兄提醒,我这这样贸然进去,一定死在府中。”
    夏子溪听得一头雾水,急急问道:“什么人这般厉害,仅仅几幅画像,就让两位兄长如此敬畏?”
    陆公祐道:“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
    夏子溪冰雪聪明,一听就明白个中关节,坐下倒了一杯茶,凑在唇边,浅浅品味,不再说话。
    这四位先秦贵族,以养士闻名,家中门客多过朝堂官佐,势力大到足可改天换日。本朝武帝以来,时常打击豪强,但架不住民间养士之风,愈演愈烈。翟方进一向推崇战国四公子,府中门客,至少三百,文武各半,期中不乏江湖大盗、绿林好汉、亡命之徒,若要仗剑行刺,且不说成功,不死在门前已属万幸。
    陆公祐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掌中,想了半天,自言自语说道:“师父的指令十分明确,令我们七日内杀掉翟方进。他老人家一定估算过双方的力量,确定极有胜算,这才做出决定。”
    夏子溪道:“师父老了,总有糊涂的时候。”
    程休昭转过身来,满目精光,笑道:“你们两个,太不厚道。”
    陆公祐和夏子溪一惊,不知话从何来,夏子溪急问道:“师兄?”
    程休昭道:“喝茶,也不记得给我一杯。”
    这一天傍晚,左仇换了一套便服,再次来到度春风,寻一处暖阁坐着饮茶。樊高起远远见他来了,也不来打扰,叫来一个主管,附耳说了两句。主管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劝走了阁中的客人和歌姬。
    过得许久,柳姬姗姗来迟,浅浅一笑,坐到旁边,拿起水壶就要烧水。
    左仇按住壶盖,自己拿到炭火上,烧热了,替柳姬满了一杯,看着柳姬饮下。
    两人对饮了半盏,左仇道:“柳姑娘的营生,过于辛苦,我见你脸色又白了一层。”
    柳姬笑道:“算不得辛苦。”
    左仇道:“那为何白了?”
    柳姬道:“这几天不太平,你们衙门的人来来往往,问来问去,受了些惊吓。”
    左仇失声笑道:“柳姑娘什么场面没见过,几个公差衙役,能够吓到你?”
    柳姬道:“他们自认吓不到我,可他们背后,有大谁何左仇左大人撑腰啊。”
    左仇听完大笑,柳姬亦笑,房中一时暖意盎然,两人又饮了数杯。
    柳姬道:“这个暖阁,问价三十两,你包下来啦?”
    左仇道:“我哪里包得起。”
    柳姬道:“你凭着官威,把人撵走啦?”
    左仇道:“天子脚下,我还不至于这样跋扈。方才来了一个坊中管事的人,允诺暖阁中的客人尽数免费,还要补贴五十两银子,他们欣然走了。”
    柳姬击掌笑道:“你到哪里寻到这样慷慨的金主,快推荐给我认识。”
    左仇道:“你真是明知故问,这个金主,不就是你的主公鱼粮贵先生。”
    柳姬道:“鱼先生一向吝啬,他不可能这样糟蹋钱。”
    左仇道:“那就是鱼大总管慷他人之慨了。”
    柳姬道:“鱼闲恩一向手散,舍得花钱,钱本来不是他的,因此从不心疼。”
    左仇道:“你我什么时候才能花钱不心疼呢?”
    柳姬道:“把你的钱拿给我花,把我的钱拿给你花,就不心疼。”
    左仇纵声笑道:“极好极好。我们做成一家,不就可以花对方的钱了!”
    柳姬无意间说漏嘴,被他占了便宜,一时羞得满脸通红,但内心深处,又有几分无法言说的喜悦。
    逢此良辰,本来要说几句贴心的话,屋外突然一阵喧闹,一人张着嘴大叫,把阻拦的侍女推得东倒西歪,径直撞开房门闯将进来,喊道:“柳姑娘,为何不来陪我吃酒,却躲在此处逍遥。”
    左仇抬眼一看,见一个中年醉汉,身材魁梧,满脸肥硕,喷着酒气,张牙舞爪逼近过来,身后跟着数名随从,个个面带潮红。不禁勃然大怒,也不废话,站起身来,照着这块重达两百余斤的肥肉踢将过去,大汉口中喷出大股秽物,砸碎窗户,飞出三丈,落到庭院之中。
    身后众多跟班惊出一身冷汗,个个张口结舌,酒全醒了。
    鱼闲恩急急赶来,骂道:“曹寻公,你这个遭瘟的破落户,连司隶校尉府的大谁何都敢冒犯,你是不是想一辈子吃牢饭?”
    话音未落,好似狼入羊群,跟着曹寻公闯入的泼皮无赖惊恐万状,早已落荒而逃。
    鱼闲恩连连赔罪,使个眼色,让柳姬牵着左仇的手,当先引路,另寻一处暖阁说话。
    师父的指令十分明确,无人敢于忤逆。现实的困难十分艰巨,无人敢于轻视。用过晚餐,程休昭和陆公祐坐在屋中,说些闲话。窗外,风月之色渐浓,竹木之声渐生,又到一个静谧的夜晚。
    夏子溪清理完厨房,擦净两手,抚掌叫道:“休昭哥哥,一起去。”
    程休昭冷冷说道:“我们探丸郎祖师定下的规矩,轮到你们来改吗?夏子溪,出去。”
    夏子溪十分委屈,咬着嘴唇。
    程休昭喝道:“出去。”
    夏子溪眼睛一红,跑出密室。
    两人再次坐到桌前,盯着锦囊。
    程休昭道:“开始吧,你先来。”
    过得许久,陆公祐长长吁了一口气,冷峻问道:“我这手伸进去,一定摸到黑丸吧?”
    程休昭道:“你不用管这么多,师父不在,这里我说了算,你奉命就是。”
    陆公祐道:“师兄,我们出手十三次,从百越杀到岭南,从岭南杀到关东,从关东杀到关中。每次都是你杀武吏,我杀文吏,子溪留守。你不觉得蹊跷吗?”
    程休昭道:“杀李舒节,不是子溪动的手?”
    陆公祐道:“叔父早给他的侍卫吃了麻药,行动极其迟缓。李舒节早已被你打断腿骨,坐在榻上。你伏在屋顶一整夜,暗自保护子溪。这次行动,以其说子溪动的手,不如说你布的局。这些事一桩桩算下来,都是你大包大揽。师兄,我和子溪长大了,不是你怀抱中的小弟弟小妹妹,我们可以替你分忧,承担起一份责任。”
    程休昭索性闭口不言。
    陆公祐道:“兄长,我长大了。”
    程休昭道:“你永远是我的弟弟,我把你和子溪从亲人的尸骸中带出来,我就要保护你们一辈子。”
    陆公祐道:“这不仅仅是你的责任,我也是个男人。”
    程休昭道:“长兄如父,你不必说了。在家照顾好子溪,这个疯丫头,整天没个正形。”
    陆公祐道:“子溪听你的话,你和她说,我说了不管用。”
    程休昭道:“你还说你长大了,你要承担责任,你连子溪都管不下来,你凭什么让我放心?”
    陆公祐道:“夏子溪,夏子溪,你说说,天下谁能管得了她?如果以这个标准评判男人,那我一辈子也达不到标准。”
    程休昭道:“仇家杀了十三个,除去早死的,还剩七个。你我兄弟还不能松懈,有闲暇就养养身子。我明早出发,先睡了。你出去吧。”
    陆公祐道走到房门,又站住,转身问道:“你学过戏法吗?”
    程休昭道:“什么?”
    陆公祐道:“教教我,怎么控制白丸、黑丸和赤丸?”
    程休昭道:“这是天意,无人可以控制。”
    陆公祐道:“那师兄就是天了。”
    程休昭喝道:“出去。”
    程休昭一个人坐在暗影中,任时间过去半个时辰。这才缓缓起身,收整一些列用具。
    天渐黑了,山风清冷,屋中并不比屋外暖和。杀人这种事,即使是正义的复仇,也不会让人愉快。程休昭觉得手脚冰凉,头脑眩晕,十分不舒服。
    屋门闷响,陆公祐满脸喜色,径直冲到桌边,把一寸薄薄的丝绸铺在桌上,说道:“师父新来的指令。”
    程休昭一看,上面绣着两个金字:
    赤黑。
    伯言改变了主意,不止派出一个刺客,他命令摸到赤丸和黑丸的人联合行动。
    在伯言遥控指挥下,刺杀当朝宰相翟方进的计划秘密进行,此次行动与以往不同,派出摸到赤丸和黑丸的两名顶尖杀手。
    或许,除了伯言,无人知道翟方进究竟得罪了谁,做了什么,因此成为刺客的目标。担负行刺任务的两个年轻人,亦无从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只是基于对伯言先生父亲一般的信任,回报于毫无条件的服从。
    探丸郎三名主要成员在吴中长大,今年正式执行任务,自南向北、自东向西,一路杀人,于半个月前杀到长安,接连出手,斩杀五名京官,一时震动天下。
    做下这般大案,朝廷严密的司法系统,竟然形同虚设、毫无作为,连刺客的来龙去脉都搞不清楚。这些案件,可见探丸郎办事的效率,也可反衬出大汉朝廷的官僚体系朽坏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
    程休昭和陆公祐装成工匠商贩,顺利通过春明门,来到繁华的长安。
    长安地区早年是周朝的国都,史称“酆镐二京”,分别由周文王与周武王营建。酆京在西周后期更多的承担了祭祀的带有宗教性的作用,镐京则作为行政中心存在。
    秦孝公十二年,商鞅变法后,秦在渭河两岸的咸阳建都,涵盖今天的西安和咸阳部分区域。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国都仍在咸阳。当时的秦都规模宏大,包括渭河两岸的广阔地域。以咸阳为中心,东迄黄河,西达千、渭之滨;北起九山和林光宫,南至秦岭北麓,东西400公里,南北200公里,建有离宫别馆。渭河以北主要有冀阙、咸阳宫、兰池宫及各具特色的六国宫殿。渭河以南有举世闻名的阿房宫,供皇帝游玩的甘泉宫和上林苑。渭河穿流于咸阳城的宫殿间。一座宽六丈、长三百八十步的木桥把渭北、渭南联在一起。咸阳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秦末汉初,长安时为秦都咸阳的一个乡聚,秦始皇的兄弟长安君分封于此,因此称为“长安”。公元前202年,刘邦击败项羽,正为建都的大事烦扰。齐国的戍卒娄敬发往陇西戍边,同乡虞将军引荐他面见刘邦,他对刘邦说,都城不宜建洛阳而应在关中。群臣大多来自东方,都想富贵还乡,纷纷反对。刘邦疑而未决,征询张良的意见。张良说:“东周虽然比秦晋两世好,但雒邑城郭仅数百里,田地太薄,四面都是平地,容易遭受到攻击。反观关中有函谷关、陇蜀的沃野千里,南边有巴蜀的富庶,北边有胡人畜牧的便利,可以在三面防守,并向东方牵制诸侯,只要握住渭水通运京师,当东方有变,就可以顺流而下。正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说的没错。”于是刘邦决意定都长安,并拜娄敬为郎中,赐刘姓。下诏,相国萧何主持营造都城长安,开启了汉帝国的宏大基业。
    汉高帝五年,置长安县,高帝七年,定都于此。刘邦开始在渭河南岸、阿房宫北侧、秦兴乐宫的基础上重修宫殿,命名为长乐宫。高祖七年,建造未央宫,同一年由栎阳城迁都至此。汉惠帝元年至五年,建造城墙。汉武帝设京兆尹治理长安,对长安城进行了大规模扩建,兴建北宫、桂宫和明光宫,在城西扩充了上林苑,开凿昆明池,建建章宫。
    西汉,长安一直是全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开通商道,长安城成为连接欧亚的桥梁,丝绸之路的起点,繁盛一时。全盛时期,城中有八万八千户,二十四万六千人,成为天下第一座规模庞大、居民众多的城市。
    汉长安城位于今西安市区西北郊外,面积约三十六平方公里,大约是同时期罗马城的四倍。长安城有十二座城门和八条主要街道,最长的街道长五千五百米。城内的宫殿、贵族宅第、官署和宗庙等建筑约占全城面积的三分之二。宫殿集中在城市的中部和南部,有长乐宫、未央宫、桂宫、北宫和明光宫等。其中,未央宫从汉惠帝开始,成为皇帝居住和处理朝政的地方。居民区分布在城北,划分为一百六十个闾里。市场在城市的西北角上,称为“长安九市”。在城西有面积广大的上林苑,苑内主要有昆明池、建章宫。长安城一改战国时期大小城相套的格局,把居民区、工商业区和宫殿区集中在一座城市里,后世的都城都沿用了这一构建体系统。
    兄弟二人走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用去两个时辰,太阳偏西,这才来到崇义坊。坊中向阳处,矗立着一座偌大的府邸,占地近七十五亩,坊墙面向街道开设的朱漆大门前,竖立着两排戟架,十六根长戟上幡旗猎猎作响。三十二名甲士与豪奴持械警戒。略为了解当时建筑形态的人,一眼就看出,这就是百官之首的住宅:相府。
    市场有货,相府有官,都是稀缺有用的好东西,因此,宰相府邸前,一向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此时,光影渐暗,官吏们早已办完公差,回到家中,府门紧闭。各处郡县的官吏前来拜访宰相,车马摆满了街道,热热闹闹好似市场一般。无论众人如何苦求,大门就是不开。
    傍晚时分,朱漆豪门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府中出来一名年轻人,跟随着两个仆役,抬着一个大框。
    众人叫道:“南阳都尉出来了。”
    一名官吏赶紧纠正,说道:“什么南阳都尉,他已经出任弘农河内东郡太守了。”
    又一名官吏继续纠错,说道:“你说得不对,数日前,又升了,现在是河南太守、青州牧。”
    众人赞叹道:“少年英雄,十分了得,十分了得。”
    陆公祐悄声问道:“这位就是二十岁任南阳都尉的官场奇才翟义?”
    程休昭道:“正是翟方进的儿子。”
    陆公祐道:“看来没有什么稀奇,这种公子哥,依靠的就是父亲的门楣。”
    程休昭道:“你不要小看他,他作风顽强,勤勉任事,在南阳、河内、河南任上,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是个能做事的干吏。”
    陆公祐道:“这么说来,是我小看了他。兄长,他抢了你的戏。”
    程休昭道:“我与他素无交往,他何曾抢我的戏?”
    陆公祐道:“十年前,朝廷拟任的宰相,并非这个翟方进,而是新丰侯陆伯伯。你看,这个侯,名爵为新丰,高祖故里,可见亲近。如果不是灭门惨祸,此时自相府出来,接受百官艳羡的,不正是师兄吗?”
    程休昭听罢,长久不言。
    陆公祐道:“我知道师兄不稀罕这种俗世的功名,我不过想感慨一下,造化弄人。”
    程休昭道:“一分功名,一分危险。我们陆家真得了宰相尊位,家门口潜伏着刺客,又有什么意思呢。”
    陆公祐道:“正是正是。”
    翟义面朝众多官吏,满面春风,拱手行礼,不卑不亢,朗声说道:“诸位大人,家父身体抱恙,恰在服药调理,委托小侄前来致歉。若有公事,明日公堂相见。若为私事,家父向来不见私客。诸位,请回吧。”
    声音未落,激起满街哗然,一名郡守跳上马车,说道:“在下乃交趾刺史部苍梧郡郡守,平生第一次进京,去年开春行路,前日到了长安,路上耗去300多天。天下103郡,临近的京畿不过7郡,其余90余郡,近者百里,远者万里,来往一次,舟车劳顿,少不得半年一年。我们好不容易进京,因职务卑微,无法面见天子,但总要见见宰相,说说辖区的民情兵势和山川形胜。虽然来访私室,但也是为了公事。太守您还请通融一下吧。”
    翟义整理衣袖,恭恭敬敬行礼,说道:“见过赵邨非赵大人。”
    赵邨非讶异非常,颤声说道:“太守知道在下贱名?区区边远小郡的官吏,竟然烦劳太守记挂。”
    翟义道:“广信、谢沐、高要、封阳、临贺、端溪、冯乘、富川、荔浦、猛陵十县的长官,封疆大吏,苍梧虽然与长安关山隔阻,并非化外之地,也是汉家封壤,何贱之有?”
    听闻翟义对地方如此洞察,众官佩服万分,不禁轰然叫好。
    翟义向街角一名相貌普通,隐身人群的官吏行礼,恭恭敬敬说道:“这位可是青州刺史部,辖千乘、狄县、东邹、建信、漯沃、蓼城、乐安、琅槐、博昌、被阳、高苑的千乘郡郡守田木笳田大人。”
    田木笳一时手足无措,连声道:“太守在上,正是在下。”
    翟义道:“木笳兄客气了。”
    他贵为宰相之子,职级爵位又高于郡守,却以兄长之礼称呼诸位郡守,令众人受宠若惊。
    翟义又点了几位郡守的名讳,说出当地的风土人情,言语质朴,毫无卖弄的痕迹,一时得到众人的由衷赞叹。
    如此这般说了一阵,翟义这才讲到正题,温声说到:“诸位同僚,家父早已想到大家的不易,因此令小侄设竹筐于门前,但有需要奏闻天子的公函,请投掷其中。家父一定会仔细拜读,三日内,代为上达天听。”
    沉吟半晌,又道:“若为私密信件,就请带走吧。还请见谅。”
    说罢,不待回音,长揖一礼,转身走了。
    宰相见不到,还有三公,还有内官,还有外戚,此路不通,不代表它路不通。宰相既然拒人千里之外,官吏们自然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暂且相信他,真的三日后呈递宫中,总还是一个希望。众官深感遗憾,却没没有更好的办法,纷纷向前投送文书,不时,箩筐堆如山积,文书撒了一地。

    夜幕拉近,遮挡了长安,相府门口挂起红灿灿的灯笼。
    陆公祐道:“翟家有这样优良的儿子,翟方进死掉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更坚定杀掉他的决心。”
    程休昭道:“如果他生个不成器的儿子,你是不是不忍心下手了?”
    陆公祐道:“儿子不成器,他还活着做什么?我更要杀他,替他解脱。”
    面对这样的逻辑,程休昭无法回答,干脆闭着嘴不理他。
    一直守到半夜,冷月如钩,钩起人的食欲。可惜,城中早于宵禁,巡城的兵丁来往穿梭,任谁也不敢犯禁出行。陆公祐四处侦查一阵,裹紧衣物,探出头来,贼眉鼠眼说道:“师兄,吃不吃?”
    程休昭道:“吃什么?”
    陆公祐道:“跟我来。”
    两人蹑手蹑脚,穿过几条街区,来到一户农舍外面,里面亮着灯火。陆公祐自背后囊中取出一柄七寸长、刻着上古龟纹、曲折婉转、凹凸不平的铁剑,越过低矮的土墙,大步往窗户跑去。
    程休昭大吃一惊,一把拉住他的肩膀,一手按住握剑的手,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陆公祐道:“我要杀了主人,抢他们的食物。”
    程休昭怒道:“你疯了。”
    陆公祐咧嘴一笑,说道:“师兄,开玩笑的,我是那种杀人越货的人吗?我伏在窗户下,用剑捅个窟窿,看他们吃什么。”
    程休昭暗自叹气,站在墙根下,看师弟用什么办法寻找食物。
    这户农家还算殷实,听他们讲话,有几十亩田,儿孙满堂,土地产量不错。攒了好久,花了几担粮食,今早到东市买了一头健壮的耕牛,还买了一件麻布衣裳。丝绸,那是一定买不起的,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男主人跪坐在垫子上,读一读古人的诗篇,一边读,一边告诫子孙,要孝顺,要孝顺!晚饭时间到了。女主人做了一桌好菜,琳琅满目摆了一桌,铜锅烫白菜,狗肉蘸大酱,野菜汤,一小碗白米饭和一大筐栗米窝窝头。男主人说:“白菜太淡了!”于是,女主人撒了点花椒粉。一家老小一拥而上,大口吃喝起来。
    突然,窗外一阵响动,声音诡异阴森,把这一家人吓得够呛。
    女主人颤声说道:“有盗贼吗?”
    男主人强自按捺紧张的情绪,装作勇敢的样子,说道:“天子脚下,哪里有盗贼?”
    女主人道:“天子脚下,当官的怎么被杀了呢。”
    男主人一听,手脚冰凉,勉强说道:“刺客杀官,又不杀我们。我们平头百姓,有什么杀的价值。”
    话音未落,窗外一个声音冷冷说道:“谁说不能杀你们,我就是要杀你们。”
    一家人惊恐万状,跪倒在地,大声求饶。
    又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一个怪兽走到窗前,说道:“抬起头来。”
    男主人道:“大王,小人不敢啊,小人看到你的真面目,小人就活不了啦。”
    怪兽道:“你不看我现在就杀了你。”
    男主人胯下湿了一片,无奈战战兢兢抬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原来面前站着的,正是自己刚买的公牛。
    公牛说道:“你不要怕,我是西方的神灵,被封印在耕牛身上。你要救我出来,我给你三百大钱。”
    男主人道:“大仙啊,您说吧,我怎么救您?”
    公牛道:“你们吃的东西,全部拿给我,我祭祀了天神,就可以脱困了。”
    男女主人一听,不由分手,赶紧用一个竹篮装上全部食物,放到窗台上。
    公牛道:“跪下,低头,我要现身了。”
    这一家人吓得把头埋在地下。
    陆公祐从牛腹下窜出来,笑嘻嘻地,伸手拿了食篮,往窗户上放了三百大钱。正准备走,看那家的两个小孩睁着眼好奇地看他。想起孩子还什么也没吃,于心不忍,把白菜,白米饭和几个栗米窝窝头放回窗台,又多放了两百大钱,拿了狗肉蘸大酱和野菜汤就走。
    五百钱,已经可以买这样的食物几百份了。
    陆公祐对着小孩做了个鬼脸,边走边说:“我走啦,这头牛从此就是普通的牛啦,你们尽管放心使用吧。”
    程休昭看着这一切,又好气又好笑。两人蹲在墙根,狼吞虎咽吃了宵夜。
    接连三天,师兄弟两人在相府附近勘察,着实感到头疼。
    翟方进这个人一向从文,不懂兵法。翟义却是个文武兼济的人,不显山不露水,不僭越不逾矩,把相府防守得滴水不漏。可能他也知道,父亲做到这样的尊位,践踏过无数人的尊严,树立了无数的对手,不可一日不防,一天不备。
    以探丸郎受过的训练和实战经验来看,相府的防卫虽然称不上固若金汤,但要潜入内室,完成刺杀,仅凭两个剑客,那是绝对没有可能。
    翟方进一向谨慎,翟义一向周密,上朝的路上、办公的府衙,都有甲士护卫。当街杀人,或到朝臣办公的场所行刺,不但要面对宰相的侍从,还要对抗巡城的禁军,都是极其冒险的愚蠢行为。翟方进不像刚刚死去的李舒节,喜欢到市井中寻求刺激,他几乎没有生活方面的休闲,因其生性凉薄,也没有几个朋友,常年不参与一次饭局,不参加一次聚会。这样的人,还有个休假在家的优秀儿子守着,几乎无懈可击。
    这位宰相,确实要比一般的人,更不容易对付。
    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无懈可击的人,不然,那么多行刺事件,就不会明明白白记载在史册中了。
    历史上,爆发了几次名垂千古的行刺事件,被本朝史官司马迁记入《史记》。
    聂政、专诸、朱亥,都是屠户,后来以刺客闻名。聂政干掉一个国相,专诸干掉一个国王,朱亥干掉一个大将,因此青史留名。先秦时代,贵族们喜欢到市井中买杀猪屠狗的人,养一些时间,派去行刺。刺客这一行当,就是搞恐怖的突然袭击,头脑太复杂了不行、性格优柔寡断不行。屠夫身处底层,从事贱业,一旦有权有势的人给予礼遇,就会感恩戴德,很容易洗脑。经常杀生害命,见血没有顾虑,出手又狠又毒,很少有失手的,堪称第一金牌杀手。史马迁《刺客列传》,写了六个人: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高渐离。不是屠户的四个搞刺杀(包括挟持),只成功了一个;是屠户的两个下手,都干成了。
    伯言训练探丸郎,十数年才练出了三个。第一步,看杀猪,看三个月。第二步,杀猪,杀三年。随后才教授刀术、剑术、伪装术、潜伏术、夜行术等实战技能。
    宰相并非一头猪,他是掌握天下行政权的政府首长。他直接掌控和影响的防卫能力,并非一个江湖组织能够轻易洞穿。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势力遍布中央和地方,影响涉及黑道和白道,敏锐干练的儿子。
    拖延到第五日,行动依然毫无着落。两人买了许多胡饼,就着冷水度日,吃得口舌生疮,两眼赤红,十分辛苦。
    这日中午,伯言的书信再次飞到子溪山庄,由夏子溪托进京的商贩送来。伯言的言辞十分狠厉,说已经过去了四日,责骂两人为何还不动手。
    陆公祐看过书信,心中焦躁,急得搓手跺脚。
    转眼一看,见程休昭脸色苍白,眼神散乱,双手微微颤抖,竟是万般恐惧。
    师兄一向镇定,城府幽深,喜怒从不浮在面上,即使第一次杀人,也不见他有过丝毫的犹豫。此时这般表现,实在想不透缘由。
    陆公祐不由得浑身发寒。
    程休昭呆立片刻,大步走向城南,骑了藏在街角的马,通过明德门,扬鞭出城。陆公祐打马跟随,一口气跑了二十余里,来到一座山林之中。
    确定附近无人,陆公祐气喘吁吁走到跟前,问道:“师兄,有何不妥?”
    程休昭道:“算算行程,师父即使不到阴山,也到了九原,信鸽来回至少两天,今天是第五日,他怎么知道我们第四日还没有动手?”
    陆公祐一听这话,一时释然,放下心来,说道:“师父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极其隐秘,他未必真的北上,说不准还在城中。”
    程休昭眼神冷峻,盯着陆公祐的面门,悠悠说道:“他真的北上了。”
    陆公祐心腹一颤,问道:“你确定?”
    程休昭道:“我有弟兄,一路陪着师父。”
    听了这话,陆公祐惊诧万端。他们从小失去家人,伯言先生既是教授武艺的师父,又是抚养长大的父亲。对这样至亲之人,师兄竟然安排心腹秘密监视。
    程休昭道:“你不用觉得吃惊,我们的家人,原本死于阴谋和告密,死在那些亲近恭顺的人手上,我谁也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许久,山风一吹,陆公祐这才缓过神来,说道:“师兄莫非连我和师妹也不相信吗?”
    程休昭冷酷地说道:“是。”
    陆公祐感到一阵悲凉,无法应对,索性一句话不说。
    程休昭道:“前天,师父已经到了九原城,和郡守饮茶叙旧。远隔千里,却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说明什么?”
    陆公祐一下心肺澈明,却还是不愿相信,唯唯诺诺说道:“什么?”
    程休昭道:“说明有人暗中观察我们,把我们的一举一动向师父呈报。”
    这个人是谁?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民,还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商贩?
    亦或,师妹夏子溪。
    师兄弟在郊区住了一晚,思索其中的关节,越想越觉得情势复杂,心生疑虑。
    换了一套妆容,再次进城。
    这天休沐,宰相并未出行,府中来往的都是一些办理杂事的仆役。
    街角来了一辆独轮小车,插着一面青色的旗帜,绣着一个“蔡”字。一名帮佣推着,一名帮佣扶着,一名商贩模样的人在前领着。
    三人走到相府门前,老板躬身行礼。府中出来一位主管,收了菜。老板千恩万谢,连连作揖,直到主管回府,关了府门,这才带着仆役,推车折返。
    程休昭和陆公祐眼神一碰,心中有了主意,跟着菜贩,一路来到东市。
    卖菜的收了车,迎接顾客,做些零散生意。
    菜贩躺在胡床上,懒洋洋地看着杂役忙碌。
    程休昭说道:“蔡老伯,请借一步说话。”
    蔡老伯举起蒲扇,遮挡阳光,眯着眼,冷冷地道:“想得美,不借,我一天营业收入九百大钱,耽搁不起。”
    陆公祐递过去一千。
    蔡老伯打量一阵,也不伸手来接,脸上并无多少惊喜,看来平时赚钱不少,根本不甚在乎。京城的商贩,实在水深,岂是来自边郡的江湖客能够理解的。
    程休昭喉咙发干,咳嗽两声,这才说道:“耽搁老伯片刻,说完就走。”
    蔡老伯眼神傲慢,言语生硬,说道:“讲。”
    程休昭道:“我们兄弟在城郊种了些胡萝卜、大蒜、黄瓜、胡荽,老伯的货架如果空闲了,可否帮我们买一些来?”
    蔡老伯傲然说道:“这些西域来的菜品,如今在长安卖得不错,世家大族都喜欢尝鲜,用来待客也体面。我这铺面虽小,却供应着宰相府、司马府、太尉府,与里面采购的主管十分亲近。”
    程休昭道:“就是知道老伯是远近闻名的豪商,历来行走公卿之门,我们才来求见,寻觅一些商机。”
    蔡老伯听了吹捧,眼球笑出春光,神色略显温和。考虑到乡野小子人地生疏,不懂行情,菜价一定比长安城商贩的便宜,可以杀价,因此,换了一种面貌,说道:“你有菜,尽可来卖,价钱多少,由我来定,不会亏待你们。”
    程休昭欢喜不已,说道:“敬谢老伯。”
    蔡老伯道:“明日子时,送五十斤萝卜,三十斤大蒜、十斤胡荽。我要得早,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吃不吃得苦,能不能起早。误了一次,我再不会用你们的货。”
    陆公祐道:“老伯放心,我们一定准时送到。”
    蔡老伯道:“不要以为萝卜、大蒜储存的时间长,就不送新鲜的来。各处府中的厨房,可是十分挑剔的。砸了我的牌子,你们担当不起。”
    陆公祐道:“明白,明白。”
    程休昭道:“但有一点为难之处,子时尚不开城门。我们兄弟只好此时出城,把老伯订购的菜准备好,趁城门关闭前,送到城中,明日子时,交到店里。这样算下来,要耽搁半天。”
    蔡老伯道:“这样说来,胡荽不用送了。”
    程休昭道:“是。”
    盘算已定,程休昭和陆公祐拱手作别,急急离开东市,雇了一辆马车,不要驭手,陆公祐赶着,疾驰西市。
    从西市到东市,隔着六个坊,经过皇宫,几乎穿越全城,来回一趟,又要消耗许多时间。
    考虑到西市的商贩,可能和蔡老伯熟悉,不敢与他们买菜,走漏消息,无奈跑到东市,把菜品采购齐全,每样多了两斤,用车马拉着,再度往西边折返。
    临近西市,找一处僻静的茶楼饮茶,等了许久,算算时辰,够得上出城、取菜、拣菜、进城的时间了,于是赶着车,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场,来到蔡老伯的店铺面前。
    蔡老伯笑道:“你们办事,实在麻利。”
    程休昭道:“老伯给我们生计,我们不敢懈怠。”
    蔡老伯亲自看菜,挑挑拣拣,连连点头,用称一过,还多了一些,十分满意,说道:“很好,卸下来吧。”
    程休昭道:“老伯,不如就用我们的车,直接送到各处府邸,省得上下费事。”
    陆公祐道:“正是正是。我们兄弟一直住在乡下,极少进城,今日也没什么事,正好粘粘老伯的光,一起把菜送去,就近看看相府。府前早晚站着三十多个武士,我们小民,从不敢正眼去看呢。”
    蔡老伯道:“两位小兄弟不知道,送别处的菜,都不挑车马,不挑人手。但是,这宰相府与众不同,非得用我们的车、我们的人。”
    两兄弟听闻,极其失望。
    陆公祐不甘心,问道:“这是谁定的规矩?”
    蔡老伯道:“这规矩也没定多久,半个月前,宰相的公子自任所归来,做主定下的。”
    两人一想,半个月前,正好潜入长安,杀了第一个官吏。
    这次刺杀,惊动全城。但真正有所行动,做足防范的,却仅有翟义一人。
    兄弟俩卸菜之时,蔡老伯递上菜钱,程休昭装作十分欣喜的样子,收起来,好生放到贴身的衣袋。
    蔡老伯道:“不瞒两位,我做他家的生意,也才十天。这个宰相的公子,实在厉害。他把一切向相府提供物资的商户全部开遣了,重新找人。我这店面,真的不值一提,他偏偏找到我。相府向我订菜,司马府、太尉府,这才跟着下了订单。”
    程休昭道:“全因老伯厚道,菜又好。”
    蔡老伯道:“这却不是。我猜测啊,他是不信任那些大店。”
    说话间,远远来了一名主管模样的人,蔡老伯惊惧不已,收敛身形,低声道:“你们不要说话,相府的大人来了。”
    那名主管挤开人群,来到蔡家店铺前,一句话不说,径直递来一个钱袋。
    蔡老伯躬身接过,满脸堆笑,说道:“大总管,今日还不到会账的时候,怎么就赏赐钱财?”
    主管道:“从明日起,不用你送菜了。”
    蔡老伯惊诧不已,结结巴巴问道:“是小人哪里做错了吗?”
    主管道:“你没做错。公子方才说下来,每过几天,随机确定一家送菜的。”
    蔡老伯颇感失望,颤声道:“这真是晴天霹雳啊。前几天我还找人算命,说我五十五岁就要发达了。我还指望借着给相府送菜的机会,大做文章,扩大经营呢。大人您看,我还做了一面旗,写着‘相府专供’几个字。这下,唉……”
    主管道:“不光是你。送炭的、送油的、送菜的,也换了。”
    蔡老伯连声叹气,佝偻着背,仿佛老了十几岁。
    程休昭一听,喜忧参半,近身行礼,说道:“大人,相府供菜的机会,可否赐予小人?”
    主管定定看着他,看了半晌,幽幽说道:“你倒是机灵,会见缝插针。”
    程休昭道:“请大人成全。”
    主管长声叹息,说道:“我帮不了你。府中负责采买的管事,也换了。”
    探丸郎用尽一切办法,还是无从下手。
    这个翟义,并不知道有刺客专门对付宰相,却能见微知著,从别人的教训中汲取经验,一丝不苟地做足准备,实在是一个心思缜密、极具行动能力的干才。
    他从太守任上请假回家,估计也是预判了形势,提前来做准备。
    第六日傍晚,程、陆二人住宿在比邻相府的旅店中,再次谋划攻击。
    巧力使不上,惟有使用暴力了。陆公祐提出,以硬弩远程射击。
    弩箭的好处在于,杀手能够潜伏在暗处,不用靠近戒备森严的仪仗,不必与武士直接对抗。坏处也十分明显,无法保证精准射中目标,一击致命。如果行动失败,翟方进引起警觉,那就会前功尽弃,对方进一步加强了戒备,以后更难于下手了。
    程休昭明知这个方法不够稳妥,却毫无办法,思索许久,不得不拍板同意。
    行刺方法定下来,又遇到一个难题,如何去找弩箭?
    大汉一向尚武,不禁刀剑,但弩箭这种具备远程攻击能力的利器,却还是限制的。除非军事人员或禁卫人员,普通民众不得持有。经过入城时的严格搜查,无人可以蒙混过关。
    陆公祐道:“我们到武库去拿。”
    说罢,取出随身的背囊,拿出一副图谱来。
    借着烛光,见上面赫然写着“灵金内府”。
    汉代置武库署,有武库令丞,掌藏兵器,由执金吾主管。
    储存兵器的武库位于长安城南部,长乐和未央两宫之间,始建于汉高祖七年,吕雉为改名灵金藏,惠帝即位后,以此库存藏兵器,名曰灵金内府。
    武库平面呈长方形,东西八百八十米,南北三百二十米。四周筑有围墙,内部另有隔墙,围墙和隔墙各有门。共有七个仓库,内隔墙以东有四个,以西有三个。七个仓库大小形状不一,夯土筑造,四面有门。从遗存的础石、木炭灰烬和砖瓦推知,每座仓库都以夯土墙分隔成若干间,周边立木柱,房顶盖瓦。武库不但存有兵器,还有一些货币、建筑材料、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武器分铁、铜两大类,有剑、矛、戟、刀、戈、镦、斧、弓弩和铠甲,另外还有陶弹球、五铢、半两、货布、砖、瓦、铁钉、铁棒、锛、凿、铜斧、铁斧。
    事不宜迟,两人直驱城南,伏在武库前的酒馆中,装作饮酒,冷眼观察。
    府前禁卫甚严,每次换班,不少于三百兵丁,而且交接严密,根本无懈可击。
    两人看了一阵,觉得与其到武库盗取兵器,不如直接闯进相府杀人。
    陆公祐想了半晌,喝了几杯闷酒,又从背囊中取出一面图谱。
    这个图谱更让人惊诧,竟然是精锐汉军驻地细柳营的布置图。
    程休昭见陆公祐提起细柳,心中一动,想起一件往事,长久陷入沉思。
    陆公祐道:“师兄,细柳营有最强的硬弩,能洞穿奔腾的匈奴战马,比武库中用作摆设的弓箭,还要精良。”
    程休昭道:“你打什么主意,潜入营中盗取弩箭?”
    陆公祐道:“我有这么愚蠢吗?”
    有汉一朝,提起细柳营,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个个敬畏不已。不要说破营取物,即使偶尔路过,也不敢靠近,隔得半里,快步急行。
    汉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大规模侵入汉朝边境。于是,朝廷委派宗正官刘礼为将军,驻军在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驻军在棘门;委派河内郡太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军在细柳。三军互为犄角,防备匈奴侵扰。
    皇上亲自慰劳军队,到了霸上和棘门的军营,驱驰而入,将军及其属下骑着马迎送。随即来到细柳军营,只见官兵披戴盔甲,手持锋利的兵器,开弓搭箭,弓拉满月,戒备森严。文帝的先行卫队到了营前,将士不准进入。卫队长说:“皇上将要驾到。”镇守军营的将官回答:“将军有令:‘军中只听从将军的命令,不听从天子的命令。’”过了不久,文帝驾到,止步军营之外。于是,文帝派使者拿符节前去通报:“我要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军营大门。守卫营门的官兵对随从的武官说:“将军规定,军营中不准驱车奔驰。”皇家车队拉住缰绳,慢慢前行。到了大营前,周亚夫手持兵器,双手抱拳行礼,说道:“我是盔甲在身的将士,不便跪拜,请允许我按照军礼参见。”文帝一代雄主,受到怠慢,却不震怒,反而十分感动,俯身扶在横木上,派人致意说:“皇帝敬重地慰劳将军。”劳军礼仪完毕后,缓缓辞去。出了细柳军营的大门,许多大臣都深感惊诧。文帝感叹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先前的霸上、棘门的军营,简直就像儿戏一样。”
    从此,细柳营就成了汉军一等军营的代名词,驻扎着精锐士兵。
    皇帝都无法进入的营地,刺客岂能潜入?
    陆公祐道:“我们到军营附近等待,总有落单的士兵。”
    程休昭道:“我问你,拿到弩箭,怎么进城?”
    陆公祐恍然大悟,失声叫道:“是啊。”
    程休昭道:“不过,从士兵手中抢夺武器,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说着,推开窗户,看夕阳落到金光门方向。
    放了数枚铁钱在桌上,阔步走出酒馆。
    客人纷纷离席,付了钱钞,各自归家。街道上,店铺相继关闭,熄灭了灯火。
    刁斗响起,十数名军尉各带一队巡防营,出了营区,巡逻街道。
    程休昭、陆公祐隐藏在高大院墙的阴影里,伺机出手。
    夜半时分,一名军尉突然发现队中少了两名士兵,惊问道:“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一名士兵道:“估计小解去了。”
    军尉道:“估计?身为军人,就用这些暧昧模糊的话语应付长官吗?不要以为边境太平了,这京城就平安无事。如果无事,还要养你们做什么,还要每天巡街做什么?当先带路,我们去找。”
    众人一起跑到僻静的街角,见两名士兵被捆绑严实,丢在草丛中。
    军士们持械警戒,把绳索解开,士兵仓皇禀报,说道:“有人从背后袭击我们,颈部受了重击,一时昏厥,看不到贼人面目。”
    军尉道:“丢了什么?”
    士兵摸索全身,回报说道:“短刀、弩箭和随身携带的钱币,都不见了。”
    众军士乱纷纷说道:“遇到劫财的盗贼了,这些刀剑,能卖两千钱。”
    军尉冷笑道:“他们要的不是钱,劫财不过掩人耳目。”
    禁军中尉刘炫仓收到巡防营的急报,连夜召集值班校尉,通报情况。
    一名校尉道:“京城中兵丁警卫甚多,盗贼抢劫钱财,目标太大,一般不会以身犯险。刀剑一类的普通兵器,并不禁绝,没有抢的必要。属下判断,他们看中的,是士兵佩戴的弓弩。”
    一名校尉道:“巡防营的弩箭,虽然不比前线对阵的硬弩,但最少也能射七十五步,操作娴熟的射手,能射两百步。”
    一名校尉道:“这样的射程,完全可以躲藏在民房中,射穿任何一条街道。”
    听罢众人的分析,刘炫仓直觉得一股寒气从心腹深处升起。
    汉代,数百年来,与匈奴野战,朝廷把弩看作比弓更重要的远射武器。当时的政治家对比汉匈军事实力,大多认为汉军在军事装备方面胜于匈奴的关键,就在远射的强弩和坚实的铠甲。他们十分推崇弩,认为用弩对付匈奴骑兵有三大优势:一是弩在匈奴弓箭的射程之外,就可以先行射杀敌人;二是弩箭的侵透力大,可以穿透匈奴骑兵的革甲木盾;三是以步兵、骑兵、车兵组成协同军阵,车载强弩、单兵用弩与近战格斗兵器相互配合作战,能有效打击匈奴骑兵。
    实战证明,弩确实是对付骑兵的一种有效兵器。当时以弩制敌的战例很多,元前99年,汉将李陵统领的五千先遣队,陷入三万匈奴骑兵包围,李陵以大车为营,前部士兵持戟拿盾,后排手端弓弩,严阵以待。匈奴冲击时,汉军千弩齐发,敌人应弦而倒,击退敌人首轮进攻。尽管此战终因匈奴八万援军赶到,汉军弩箭用光,作战失败,但以绝对劣势的步兵,抗击骑兵,能形成僵局,直至箭矢耗尽,足见弩在步兵对付骑兵战斗中的重要作用。因此,李陵感叹:“如果再有数十万弩箭,一定能全身而退。”
    汉弩在实战中不断发展,改进了瞄准装置。战国时期的青铜弩机,在机牙后面铸有望山,望山有两个用途:一是在发射后将下倾的望山拉正使牙重新升直;二是张弦后,利用直立起的望山进行瞄准,使箭能较准确的射中敌人。弩箭发出后因地心引力和空气阻力的影响而呈抛物线的轨迹飞向目标,所以在射击远距离目标时必须考虑轨道的因素,由于强弩是利于远射不利近射的兵器,弩力越强射程越远,就越需纠正弩箭飞行时形成的偏差,上扬角度就可以在抛物线轨道下射中目标。而如何在战场条件下,迅速决定上扬角度的大小是一个难题。古人摸索出依靠勾股定理,利用望山、弩箭镞、目标三点连成直线的办法,用于远距射击。为了使士兵能在战斗中迅速瞄准目标,汉代增加望山的高度并在上面标注刻度,大大提高了弩箭的精确度。可以说,这种带刻度的望山是现代枪械标尺的先声。
    在如此险恶动荡的局势下,丢失这样的神兵利器,着实教人忧惧。
    刘炫仓按剑端坐,虎视众人,许久,才幽幽说道:“家父年轻时,领匠作营,主管军械制造,替远征大军提供弩箭。我从小在营中来往,深知弩箭的威力。为了这皇城的安宁,曾上书朝廷,严禁平民携带弩箭入城。三年来,减少了许多祸事。谁曾想到,这些盗贼胆大包天,竟然袭击军队,抢夺兵器。这样的事件,一旦报到禁中,你等的前程,皆成泡影。”
    众校尉惊颤非常,一人鼓起勇气,说道:“还请将军定夺,报还是不报?”
    刘炫仓冷笑道:“你说呢?”
    军尉颤声道:“属下先去寻找,找不到再报。”
    刘炫仓眼神凶光四射,冷峻说道:“你们都打这样的主意吗?”
    众校尉不敢回应。
    刘炫仓喝道:“既然敢做,却不敢说,不敢承担,你们还配说自己是军人吗?”
    众校尉心一横,齐声说道:“是。”
    刘炫仓道:“你们都打算迟报,算盘打得精熟。可曾想过,在这期间,弩箭射穿哪位大人的头颅,他横死街头。大谁何前来勘验,发现箭矢上有巡防营的标记,一一查对,追到营中,说士兵杀人。你们如何辩解?”
    众校尉惊悸万分,颤栗不敢回应。
    刘炫仓声音和缓,语气坚定,说道:“天子病重,受不得惊吓。百官惶恐,一旦露出端倪,必定追着不放。报与不报,皆为死局。此事不可透出一个字,否则,就是弥天大祸。郑营官,你的弟兄丢了兵器,你拿我的密函,速去见我匠作营的兄弟,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连夜作出一副弩机和箭矢来。一旦事发,上下咬死,绝不承认。”
    郑营官口中含含糊糊唯唯诺诺,不知说些什么。
    众校尉脸如死灰,垂首不言。
    刘炫仓厉声说道:“这一件祸事,我一力承担,与诸位无关。”
    挥挥手,喝道:“去吧。”
    禁军中尉刘炫仓收到巡防营的急报,连夜召集值班校尉,通报情况。
    一名校尉道:“京城中兵丁警卫甚多,盗贼抢劫钱财,目标太大,一般不会以身犯险。刀剑一类的普通兵器,并不禁绝,没有抢的必要。属下判断,他们看中的,是士兵佩戴的弓弩。”
    一名校尉道:“巡防营的弩箭,虽然不比前线对阵的硬弩,但最少也能射七十五步,操作娴熟的射手,能射两百步。”
    一名校尉道:“这样的射程,完全可以躲藏在民房中,射穿任何一条街道。”
    听罢众人的分析,刘炫仓直觉得一股寒气从心腹深处升起。
    汉代,数百年来,与匈奴野战,朝廷把弩看作比弓更重要的远射武器。当时的政治家对比汉匈军事实力,大多认为汉军在军事装备方面胜于匈奴的关键,就在远射的强弩和坚实的铠甲。他们十分推崇弩,认为用弩对付匈奴骑兵有三大优势:一是弩在匈奴弓箭的射程之外,就可以先行射杀敌人;二是弩箭的侵透力大,可以穿透匈奴骑兵的革甲木盾;三是以步兵、骑兵、车兵组成协同军阵,车载强弩、单兵用弩与近战格斗兵器相互配合作战,能有效打击匈奴骑兵。
    实战证明,弩确实是对付骑兵的一种有效兵器。当时以弩制敌的战例很多,元前99年,汉将李陵统领的五千先遣队,陷入三万匈奴骑兵包围,李陵以大车为营,前部士兵持戟拿盾,后排手端弓弩,严阵以待。匈奴冲击时,汉军千弩齐发,敌人应弦而倒,击退敌人首轮进攻。尽管此战终因匈奴八万援军赶到,汉军弩箭用光,作战失败,但以绝对劣势的步兵,抗击骑兵,能形成僵局,直至箭矢耗尽,足见弩在步兵对付骑兵战斗中的重要作用。因此,李陵感叹:“如果再有数十万弩箭,一定能全身而退。”
    汉弩在实战中不断发展,改进了瞄准装置。战国时期的青铜弩机,在机牙后面铸有望山,望山有两个用途:一是在发射后将下倾的望山拉正使牙重新升直;二是张弦后,利用直立起的望山进行瞄准,使箭能较准确的射中敌人。弩箭发出后因地心引力和空气阻力的影响而呈抛物线的轨迹飞向目标,所以在射击远距离目标时必须考虑轨道的因素,由于强弩是利于远射不利近射的兵器,弩力越强射程越远,就越需纠正弩箭飞行时形成的偏差,上扬角度就可以在抛物线轨道下射中目标。而如何在战场条件下,迅速决定上扬角度的大小是一个难题。古人摸索出依靠勾股定理,利用望山、弩箭镞、目标三点连成直线的办法,用于远距射击。为了使士兵能在战斗中迅速瞄准目标,汉代增加望山的高度并在上面标注刻度,大大提高了弩箭的精确度。可以说,这种带刻度的望山是现代枪械标尺的先声。
    在如此险恶动荡的局势下,丢失这样的神兵利器,着实教人忧惧。
    刘炫仓按剑端坐,虎视众人,许久,才幽幽说道:“家父年轻时,领匠作营,主管军械制造,替远征大军提供弩箭。我从小在营中来往,深知弩箭的威力。为了这皇城的安宁,曾上书朝廷,严禁平民携带弩箭入城。三年来,减少了许多祸事。谁曾想到,这些盗贼胆大包天,竟然袭击军队,抢夺兵器。这样的事件,一旦报到禁中,你等的前程,皆成泡影。”
    众校尉惊颤非常,一人鼓起勇气,说道:“还请将军定夺,报还是不报?”
    刘炫仓冷笑道:“你说呢?”
    军尉颤声道:“属下先去寻找,找不到再报。”
    刘炫仓眼神凶光四射,冷峻说道:“你们都打这样的主意吗?”
    众校尉不敢回应。
    刘炫仓喝道:“既然敢做,却不敢说,不敢承担,你们还配说自己是军人吗?”
    众校尉心一横,齐声说道:“是。”
    刘炫仓道:“你们都打算迟报,算盘打得精熟。可曾想过,在这期间,弩箭射穿哪位大人的头颅,他横死街头。大谁何前来勘验,发现箭矢上有巡防营的标记,一一查对,追到营中,说士兵杀人。你们如何辩解?”
    众校尉惊悸万分,颤栗不敢回应。
    刘炫仓声音和缓,语气坚定,说道:“天子病重,受不得惊吓。百官惶恐,一旦露出端倪,必定追着不放。报与不报,皆为死局。此事不可透出一个字,否则,就是弥天大祸。郑营官,你的弟兄丢了兵器,你拿我的密函,速去见我匠作营的兄弟,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连夜作出一副弩机和箭矢来。一旦事发,上下咬死,绝不承认。”
    郑营官口中含含糊糊唯唯诺诺,不知说些什么。
    众校尉脸如死灰,垂首不言。
    刘炫仓厉声说道:“这一件祸事,我一力承担,与诸位无关。”
    挥挥手,喝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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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13 22:35:40  更:2021-10-13 22:3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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