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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寻心记——梦中的那些事儿[第1页]

作者:莫雨2020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他有点“通灵”,经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每每记下来自己欣赏,时间久了竟有厚厚一本,视若珍宝,从不示人。

    后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知道我文笔可以,三番五次找我写出来。我看了一遍,虽说粗糙也还算有趣,就一口答应下来。不过自己也有工作,只能用业余时间整理,拖拖拉拉今天才算写完,算是有了个交代。至于真伪,我可不知道。

    好了言归正传,下面就是他的梦境,他的故事。

    我觉得活着吧,也就图个逍遥自在,除此外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叫胡光,一个二十八岁的老男人,从未谈过恋爱,也从未有过工作,而且看不到任何改变的迹象。

    我出生在改革开放初期,父母应该是对我寄予了厚望,所以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希望我可以一路湖光山色,遗憾的是这一路并没有遇到山色,只有各种山炮。坎坎坷坷地胡混到大学毕业,虽然也顺利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却奇迹般地躲过了多个单位的招聘,成功地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自由职业者。

    记得毕业后的第一年,我也曾雄心壮志地手持一叠A4纸简历四处求职,可我看得上的工作,无一例外要求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我不工作又哪来的经验呢?

    我称这种奇怪的现象为“盛世壁垒”,一个有能力的人,若生逢乱世,就可依能而上迅速出头,所以常言道乱世出英雄;但一个社会太平久了,就会根据你的出身,学历,资质,甚至是外表设下重重障碍,让你举步维艰,长期甚至永久地呻吟在社会的最底层,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这世界的资源其实已被各“门类”所垄断,不入其门很难生存下去。简单说就是赚钱的途径都有先行者,大方面有士农工商,细分就更多了,远不止三百六十行,想要在社会上立足,就必须加入一门,否则哪有饭吃?

    我是个没长性的人,碰了几次壁后人才市场也懒得去了,整日待在家中玩游戏,父母看我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很是生气,三天两头就要同我吵一次。那时我还处在叛逆晚期(生长缓慢),一气之下收拾东西搬到外面租房子住。父母似乎也很开心我能出去住,眼不见心不烦。好在当时家里条件还可以,一个月给一千五百块生活费,按当时的物价也能活得不错。

    谁知这一呆就是六年,人越来越懒,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史诗级宅男。每天就是窝在房里,头不梳脸不洗地玩游戏,看电影,追小说,开始还同几个要好的大学同学来往,打打台球,吃个饭,后来可能觉得我实在没什么出息,干脆都不和我联系了,只有一个人除外。

    这人叫肖青龙,是我打小就认识的一个朋友,比我大四岁,名字虽霸气却有些轻微弱智。因其智力能力都极低,所以连初中都没有毕业,是一个比我还资深的“自由职业者”。他曾找了个项目,在农村租山头繁殖蝇蛆养土鸡,当时还邀我一起投资,我深知他的能力,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果然,他成功将全部鸡崽养死,年底收获了大约一吨蝇蛆,狠狠赔了一笔。

    长期颓废生活也让我厌倦不已,在体内残存的一丝斗志支撑下,我终于下定决心改变自己,在复印社印了一沓简历,打起精神游走在这座北方城市的各大人才市场。

    正如我事先预想的那样,长辈眼里的“正式工作”在这里是找不到的,招人的无非是电话营销,保险,保安,服务员,地产精英等。作为一名重点大学地质学院毕业的学生,虽说是个学渣,虽然又荒废了几年,但我并不忍心糟蹋自己曾经还算辉煌的过去,随便找个所谓“工作”混日子。胡乱奔走了两个多月,依旧是个自由职业者。可能因为年龄大了些吧,这次我没有轻易放弃,我知道如果不坚持下去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我在一百个电话营销的展位中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牌上写着中国地质部招聘野外作业人员,更让我欣喜的是展位前几乎没人,看起来要求不低。

    谢天谢地,终于看到一个与我专业相关的招聘,我欣喜若狂,忙走上前去看要求:招野外勘探作业人员若干名,正规全日制高等院校毕业,地质学,地球化学,地球物理,资源勘查工程,地质工程相关专业优先,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有相关从业经验者优先。我大学学的正是地质学,符合条件。

    展位后是两个穿正装的工作人员,一男一女,有着体制内才具备的气质举止。我点头问了声好,恭敬地递上自己的简历。男人伸手接过飞快浏览了一下又递给女人。她简单看了一眼,将简历放在桌上,上下打量着我。

    这女人大约二十四五年纪,脸上挂着淡妆,眼睛很大显得有点外凸,虽不是很漂亮,但青春素雅。我的头早上刚洗过,鞋也是新买的,这两个因素给了我一定的自信。只是白衬衫皱皱巴巴有些发黄,裤子也不太合适。

    女人赏鉴完问道:“你简历上写毕业6年了,怎么一直没工作?干啥来着,在家待业?”

    一句话就戳到我的痛处,想了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刚毕业那阵不成熟,错过了一些机会,这些年也在努力学习,不断充实自己,用辩证法武装自己头脑,现在感觉可以了……”

    二人听我说得不伦不类,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女人拿起一个遥感测温仪似的东西在我脑门扫了一下,收起简历对我说:“好的,胡,胡光是吧,回去等电话通知。”

    多次碰壁的经历告诉我,这句话类似表白时的好人卡: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这类的,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句再见便落荒而逃。
    我自然不会对这次应聘报什么希望,然而自己好像真的转运了,第二天便接到了一个显示为私人号码的电话。电话那边是个很好听的女声,我不确定是不是前日在招聘会上的那个女子,她笑着告诉我,因为我是当天唯一一个递交简历的人,所以进入了面试,要我明天上午八点半准时到碧泉山庄,末了特意强调,过期不候。

    撂下电话,我忙上网去查这个地方,一看就傻了,这山庄地处远郊,距我接近三十公里,是个年初才开的宾馆,还没通公交。单身久了多少有点被迫害妄想症,马上想他们会不会是传销组织,或是贩卖人体器官的团伙?为何要把工作地点设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可一想也不对,负责招聘的二人非常有素质,怎么看也不像骗子。

    思来想去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去试试,为保险起见我将面试的时间和地点都发短信告诉了肖青龙,并嘱咐他如果到中午我还不给他打电话,就让他替我报警,他很快回信息说没问题。

    我定好了闹表,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早早睡下了。第二天五点便起了床,漱口刷牙穿戴整齐,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老头,看起来有六七十岁了,还戴个厚厚的眼镜,耳朵也背,我说了好几次碧泉山庄才听清,嘟囔一句那可远便踩油门出发了。

    因为比较早路上没多少车,只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我付过车钱下了车,面前正是碧泉山庄。虽说才开业不久但看起来相当破旧,围墙外杂草丛生,大门敞着,没有保安,可以随便出入。也许是新东家接手不久还没修缮吧,我安慰着自己。

    忐忑不安地迈步进了院子,迎面是一个花圃,开着杂七杂八的野花,花圃中间摆放着一块大石头,上写海东青三个大字。海东青是一种雄骏的雕,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花圃后是一座三层楼房,黄色的外墙,破旧的旋转门,我鼓起勇气走了进去,一种时尚宾馆的感觉扑面而来。前台一个女服务员正趴在桌上打盹,听见声音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问:“你住宿?先登记,身份证给我。”

    我忙说不是,是来面试的。她无精打采地说了句二楼左拐,就又趴在桌上睡了。我不忍打扰她,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走廊里大概有十几间客房,我沿着走廊寻找,终于在尽头处发现了一间贴有招聘处的房间,看来就是这了。看了眼表,才七点不到,也没敢敲门,坐在走廊中的椅子上等着。

    一小时后,楼梯传来动静,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上来了,我一看正是那天招聘会的二人,他们也看到了我,男人快步来到我面前对我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呢?”

    我笑了笑,说:“我怕堵车,所以出发早了点。这不没到时间么,以也好意思没敲门。”

    男人也笑了,“没事,挺好,你很守时。”说完敲了敲房门,屋里响起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声:“进来。”他推开门带我走了进去。

    没什么人气啊,嘿嘿,今天继续哦。
    里面居然是个套房,外间摆着一张大办公桌,桌上插着国旗和党旗,瞬间将城乡结合部的氛围一扫而空。桌后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戴着眼镜,年轻的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身穿黑色的中山装,这年头穿中山装的可不多了。浓眉大眼,气度不凡,符合影视剧中正面人物的形象;老的一副学者模样,穿灰色中山装,斑白的头发,观之可亲,像个大学教授。

    年轻男子冲我淡淡说了句坐吧,声音不大,但很威严。我局促不安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招聘会上的二人坐在我的旁边。我暗想这下完了,若真是传销,想跑也跑不掉了。

    年轻男人拿起我那张已皱巴巴的简历问:“你叫胡光?”我忙点点头,又问:“你是学地质的,毕业后怎么没工作?”

    我讪笑着回答:“那时候年轻贪玩,也不懂事,总想着等两年再找,谁知越往后越不好找,就一直耽误到今天。”

    他慢慢放下简历,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地质矿产部下属的一个机密单位,对外没有名字,内部叫甲申所。你不用上网查,任何搜索引擎都查不到。我叫丁墨云,主持所里工作,毕业于京城大学地质学系,这位,”他指着旁边的老学者,“秦四海教授,是我的助手兼副所长,你旁边那位女同志叫秦丽丽,所里办公室主任。男同志叫金山,保密科副科长。”

    我听他一口气报出这么多高大上的职位,顿时诚惶诚恐,语无伦次地挨个问候道:“丁所长好,秦教授好,哎,丽丽好,金山同志你好。”

    秦丽丽见我这副模样不禁莞尔,三个男人却依旧严肃。丁墨云扶了下眼镜道:“你一定奇怪,我们这样的涉密单位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办公,又怎么会随便在社会上招人是么?”

    丁所长虽然年龄不大,但似乎很懂心理学,他说的正是我所怀疑的,不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回道:“这度假山庄位置偏僻又没啥风景,所以自开业来就没什么人,我们在这开房办公,主要是从保密角度考虑的。”
    “我们甲申所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就成立的一个单位,同时成立的还有甲子所,甲丙所等七八家同性质部门,都在各自领域为祖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请问,贵单位主要是做什么工作?”我用尽量礼貌的语气问道。

    “你知道重型航发吧,”丁所长说,“那种大飞机装备的重型发动机,这个市场被三大发动机供应商GE、劳斯莱斯和普惠所垄断。重型航发研制难度很大,研制时间长,从基本的焊接技术,到燃烧室,到风扇、叶片、机械系统、涡轮都要有所突破,特别是燃烧室,要在高温高压下长久保持安全稳定,必须采用高强度材料。”

    虽然他说的这些和我平时宅男的生活完全不相关,但强烈的好奇心让我继续认真听下去。

    他见我认真的样子很是满意,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我们的科研人员发现,如果在合金中混入一种极为稀有的矿物质,可以大幅提高燃烧室的强度,所以从七十年代后期开始,我们所的主要任务就是寻找这种东西。”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能提高多少?”

    “好奇心还挺强,”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秦教授开口道,“可以将发动机的使用寿命从现阶段的1000小时提高到2万小时,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这是国家绝密。”丁所长接过话来,“我国的国家机密分为三级,秘密,机密,绝密。”

    我心想是不是还有维密,却没敢说出来。这个密级划分曾在一篇什么小说上看到过,所以不新鲜。

    “其实绝密也分一二三级,这项目属一级绝密,永远不对外公开,夸张点说,到世界末日也不会解密。所以要求所有项目参与者必须守口如瓶,把它烂在肚子里。绝不可对同学,朋友,甚至是父母妻子透露一个字!也不能有任何暗示,影射,你能做到么?”
    他这番话让我一下想起那些两弹一星的元勋,隐姓埋名一辈子,默默无闻地为祖国,人民奉献自己的生命,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想都没想就回答:“只要你们要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下在场的几人都笑了,丁所长问:“你知道为什么找你来么?”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找我这样一个待业宅男加入如此神秘神圣的项目,在印象中,能参加这样项目的至少要名牌大学学霸,还需身家清白,政治可靠吧。于是答道:“总不会真的因为那天就我一个报名的?”

    丁所长摇了摇头说:“不是,那是丽丽和你开的玩笑。学地质的人很多,像你一样,一般很难找工作。那天有好几个有勘探经验的人报名,学历身体条件都比你好,但他们的社会关系十分复杂,有一个还是海归,我们都排除了。你的社会关系最为简单,简单到……可以说没有社会关系。除家人外,你只有一个经常联系的朋友,叫肖青龙。此人社会关系比你还简单,文化水平偏低。你生活轨迹固定,每天只出来一两次,一般是吃饭,你连电费都是在网上缴纳的。”

    我心里一惊问道:“这些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喝了一口茶道:“我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几个月前所里出了事,一个被认为非常可靠的老技术员,私自拷贝了数据中心的涉密文件出逃,在机场被抓获。幸好文件经过多重加密处理,没有密码本境外组织无法读取。为此我们开展了一个多月的整肃,开除了一些人,导致现在人手严重不足,只能在社会上公开招聘。”

    “因为是国家级项目,所以你不用担心薪酬,保险问题,我们国家现在如此强大,不会亏待我们这些为祖国默默奉献的人。但是,”说到这里,丁所长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为防止泄密事件再度发生,现在入职的人必须接受体内植入手术。”

    “植入?植入什么,在哪植入?”我一下又联想到了割肾团伙,紧张地问。

    “在你延髓中插入一个芯片,”秦丽丽接口道:“延髓也叫延脑,居于脑的最下部,与脊髓相连,上接脑桥,是控制人体基本生命活动的器官,如控制呼吸、心跳、消化等。”她边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边说:“我们插入的芯片非常小,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伤,手术全程麻醉,不会有痛苦。”
    “可是,”我问道:“插这个芯片有什么用呢?”

    “主要是用来监测,追踪,”丁所长说,“芯片实时传送数据到我们的计算机中心,有专人负责观察记录。没办法,这次泄密事件虽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我们不能保证下一次也没事。另外手术不白做,做完就给钱。”

    “今天做手术,明天就上班。”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金山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我又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虽然只是个学地质的,也知道延髓是人脑极为重要的器官,手术一旦出一点差错我整个人就废了,所以有点打退堂鼓,可又想到自己还欠着两个月房租,信用卡也透不出钱,便问道:“风险这么大的手术,能给多少钱?”

    “国家给1万,所里补助3万5千,”秦教授说,“如果生活上有困难,我们今天就能兑现。”

    相声里说得好,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一直处在无业状态的我忽然听说有这么大一笔钱,马上动了心,低头仔细盘算着究竟值不值,刚才那一腔报国的热血也冷却下来。

    “你不同意有专车送你回去,”秦丽丽见我这样,没好气地说,“我们再找别人。”

    我猛然想起之前看的一篇报道,一个人卖肾才到手两万块钱,现在只需植入一个芯片就4万5,外加一份体制内的正式工作,实在太划算了,鼓起勇气对丁所长说:“行,我同意了。”

    丁墨云从桌下拿出厚厚一摞文件递给我,秦丽丽拿来一支钢笔对我说:“把这些入职文件都签了吧,不急,你先好好看看。”

    第一份文件上写着保密条约,有五页;第二份是意外伤害知情书,居然十多页;第三份是聘用合同,七八页;第四份是什么免责条款,第五份是手术免责书等,我懒得细看,每一份都翻到最后一页,在需要签字的地方一一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后把文件推还给丁所长,他逐一在甲方签名处签了名,站起身来热情地伸出手:“胡光同志,欢迎你成为我们甲申所的一员!”

    中国有个特点,机关事业单位一把领导的地位如同皇帝,既然已经入职就不能不遵守规则,我弹簧一样站起身来,伸手过去握住了丁所长的手,忐忑地说:“谢谢领导关心照顾,谢谢。”我是真心高兴,毕竟从此我就是有工作,而且是体制内正式工作的人了,专业也对口,收入也稳定,看来我真的要开始一路湖光山色了。

    秦丽丽似很鄙夷我的态度,在一旁冷冷地说:“报一下你的银行卡号,现在就给你转账。”

    “四万五是么?”我需要确定一下钱数。秦丽丽点点头,我从兜里掏出唯一一张不是信用卡的银行卡,小心地报着卡号,生怕到手的钱没了。秦丽丽把卡号记在纸上,从包里拿出一个淡粉色的笔记本电脑,开机为我转款。

    “胡光同志,”丁所长对我说,“暂时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这里交通不便,金山同志开车送你。植入手术明天就做,金山明早7点10分会在你家楼下等你。”

    虽然我对手术有着巨大的恐惧,可什么字都签了,钱也快到手了,也就没好意思说能否等五十年再做这种话,只好硬着头皮说:“好的所长,好的,就明天。”告别几人,我和金山一起下了楼,坐进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中,关车门时声音很闷,和出租车大不相同。

    金山好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路上一言不发,我也想不出应该聊点什么,也沉默着。忽然想起得给肖青龙打电话报平安了,忙掏出手机准备拨号,却发现没有信号。

    “车里有信号干扰器,”金山在一旁冷冷地说,“通讯,网络,卫星信号都没有,你下车后再打吧。”“哦,屏蔽了好,安全,嘿嘿。”我讪笑着把手机揣了回去。

    他依旧保持沉默,这让我很尴尬,好在车开得飞快,二十分钟左右就到达我的租住地,我说了声辛苦就下了车,他摇下车窗对我说:“明早七点十分我来接你,别起来晚了。”说完绝尘而去。

    我心想什么保密科副科长,不就是个司机么,有什么了不起,等我当上领导,你还不得对我客客气气的。

    我赶紧给肖青龙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没事,不出所料,他早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又跑到自助银行去查卡中余额,这一上午就像做梦一样,没经过笔试,面试评分等环节,我居然就有了正式工作,这实在太突然,太开心了。
    更令我高兴的是,提款机显示卡中余额是45,000.06元,那6分钱是上次取生活费剩的,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没听说哪家传销先给钱的。我抑制住兴奋的心情,双手颤抖地先给房东卡里转了两千,补上了欠下的房租,又提了2000块现金,准备好好吃一顿——一天两顿方便面快把我吃傻了。

    晚上我把肖青龙找了出来——也没别人可找,打车来到本市一家不错的饭店狠狠吃了一顿,吃完又去歌厅唱歌,一直玩到半夜,到家已经两点多了,我连衣服都没脱,倒头便睡。

    第二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本以为是房东,忙起身开了门。却见金山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胡光同志,现在已经七点半了,我在楼下等了你20分钟!”

    我自知理亏,忙解释道:“抱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今天不是要手术么,我也想缓解一下紧张心情,您稍等我一下。”说完忙跑到卫生间,飞快地漱口洗头。

    他没再说什么,颇不耐烦地看着我收拾,我噼里啪啦地洗漱完就随他下了楼。楼下停着一辆丰田考斯特大面包车,这车我在新闻节目中经常看到,一般是领导人出行的专车。车窗挂着黑色的薄纱,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看来甲申所的确有实力,并不是什么山寨部门。我紧张又激动地上了车,发现丁所长和秦教授,还有秦丽丽都在车上。

    第一天“上班”就迟到,让我惭愧得无地自容,刚要开口致歉,丁所长先问道:“今天就要做植入了,你都准备好了吗?”

    我回道:“准备好了,早上没吃东西,现在是空腹,请领导放心吧。”说完又有点后悔,这话说有点幼稚,还好几人没笑。我坐在单独一个座位上,秦丽丽转身以命令的语气说:“把你手机拿出来。”我自然没得选,顺从地掏出手机交给她,她将手机放入一个黑色的盒子里,啪地一声关上了盖子。

    “这是,做什么?”我小心地问。

    秦丽丽回答:“这辆车没有干扰器,为了防暴露行踪,暂用这个盒子屏蔽你的手机信号。如果要打电话可以用车里的专线电话。”她今天穿了一身休闲套裙,光洁的小腿和艳红的脚指甲为她增添了不小魅力。
    “哦,我不打电话,就是问问。”我忙解释,“这是去医院么?”

    “不去医院,”丁所长回头对我说:“植入难度虽然不大,但医院极少做,从保密角度考虑也不能在医院做,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我们所和明星不一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你放心,为你做手术的是我国一名德高望重的脑科专家,这种手术对他来说很容易。”

    我不再说话,默默地坐着,其余几人也都保持沉默。可能是因为车上有领导吧,金山把车开得很平稳。百无聊赖中我发现前排座椅的布袋里插着一朵黑色的花,有点像郁金香,却只有五个花瓣。拿起放在嘴边嗅了嗅,甜香刺鼻,忽然感觉这朵花竟和我梦中见到的那朵开在宇宙中的花很像。

    我见几人都盯着前方,便悄悄将花拿在手中把玩着。这花已经有些枯萎了,香气却越摆弄越浓,给我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喊我,睁眼一看,车已经停了。秦丽丽打开黑盒取出我的手机,熟练地关闭了定位服务交还给我。我随手把花放进兜里,迷迷糊糊地下了车,面前是一座巨大的圆顶建筑,通体白色,有点像天文台。建筑外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扇厚重的铁门,门前左右各有一个岗亭,两名持枪武警站在里面,这让我一下紧张起来。

    我们几人径直来到门前,武警战士对丁所长敬了个礼,他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还礼,看来他不是军人。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红色卡片,对着铁门旁卡机刷了一下,铁门缓缓开启,我忐忑地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说实话,我后悔了,但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尽管有心理准备,我还是被里面的阵势吓了一跳:眼前是上千平米的大厅,由几根粗大的金属柱子支撑;地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的服务器机柜,不断地闪着绿光;机柜后是一个长长的操作台,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坐在台前忙碌着;最壮观的是正前方墙面上的两个巨大的投影画面,左面显示的是地球一隅,有点像天气预报中的卫星云图;右面则是乱七八糟的色块,凭自己印象,好像是老师讲过的卫星遥感地质画面,不过不能确定。
    丁所长并不打算向我介绍这里,直接带我来到旁边一个临时隔出的房间。屋内被布置成手术室的样子,多功能病床,无影灯,手术用品一应俱全。床边坐着一男一女,都穿着白大褂,见我们进来忙起身相迎,男人礼貌一笑,问丁墨云人带来没有,丁墨云向我一指:“带来了,就他。怎么只有你俩在,林老师呢?”

    男人回答:“今天早上市里一个老领导突发脑溢血,在我们院抢救,林老师守在那边,没办法这是上级的任务。林老师知道你们也着急,就让我过来了。”

    丁墨云哦了一声,回头劝慰我:“万分抱歉胡光同志,本来为你做植入的是省医院的林教授,现在有事不能来,改由林教授的得意弟子王冰医师给你做,你看可以么?”

    我一听要换个学生做,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又不敢拒绝,钱都拿了说不做能行么,况且自己刚入职,怎么也得勇敢一些,便狠下心回答:“没事的,可以做。”

    王冰拍了拍我肩膀笑着说:“你放心吧,在我们科室这种手术不算什么,一会儿就完事。你现在可以先去趟厕所,放松点。”

    毕竟是在头部动刀,说不紧张是假的,金山带我出去方便了一下,回来按王冰的要求把上身的衣服都脱了,交给那个女人,她眼尖,一下翻出那朵黑色的花,边看边说:“这是黑玫瑰么?第一次见到。”

    “这是黑郁金香,我放车上的,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偷偷拿了,”秦丽丽冷冷地说,我的脸一下红了,好在她并没有追究的意思,那女子把花放在了床头小桌上。

    我躺在病床或者手术台上,袜子也被王医生脱了下去,女人用酒精棉球仔细地擦拭着我的手脚,金山推过来一个带屏幕的医疗仪器,王冰从上面取下一些贴片,贴在我手指脚趾上,每个贴片都由导线同仪器相连。

    王冰在仪器上摆弄了几下,嗡嗡地响了起来,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手脚传来,不过强度不大,还挺舒服。他对我柔声说:“接下来要做全身麻醉,不要紧张,很快就好。”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闭着眼等着。这时又进来一个白大褂给我做静脉注射,我隐约听王冰说了句睡吧,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丁所长说我以前没有做过手术,对麻药过于敏感,术后整整昏迷了三天。但前方传来消息说有重大突破,必须马上行动,所以在确定我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后就出发了,至于目的地则暂时保密。

    我悄声问这几个人怎么也在车上,他回答说自从所同我签过合同后,就开始详细调查梳理我的社会关系。经过甲申所班子慎重考虑,决定还是把这几人一起带出来,防止泄密。我又问他们都同意么,丁墨云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说这是涉密的国家级的项目,每个公民都须无条件服从,而且苏云江夫妇都是党员,更应该以国家为重。

    他这番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可也不能反驳,只好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旅程,此时已是深夜,车窗外一片漆黑,我连方向都分不清更别说判断目的地了。不过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将大大提高祖国的国防实力,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从心底升起。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身剧烈颠簸起来,一股浓浓的树的味道也飘进了车厢,真的是树的味道——喜欢户外运动的人应该熟悉,由此可以推断车已经进山了。这也不奇怪,毕竟矿产资源多出自山中。丁所长嘱咐大家坐稳,再有半小时车程就到营地。我一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另一只手护住后脑,痛苦地捱着时间。

    三十分钟后车真的停了,丁所长让大家拿好东西下去,我因刚做了手术,又躺了三天,两条腿像木头一样僵硬,努力了半天也没站起来,丁所长和秦丽丽一同把我从车上搀了下来。

    下车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山里,周围全是高大密实的落叶松,地上铺着厚厚一层松针。前方林下扎着几顶简易户外帐篷,虽然是盛夏时节,山中的夜晚还是很凉,秦教授和秦丽丽费力地从车上抬下一个大箱子,黑夜中也看不清是什么,只能看到箱盖印着鲜红的五星,中间有八一两个字。

    箱内是什么?我一下兴奋了,会不会和电影一样,打开箱子全是各种枪支弹药?难道说我们要执行的任务非常危险,必须全副武装?可我只在大学军训时开过几枪,能胜任么?
    丁所长俯身打开箱子,同时也打消了我的幻想——箱里只是叠放整齐的军用棉衣。秦丽丽招呼大家过来领取,此时我的腿已经好多了,离得又最近,先拿一件披在身上,其余几人也走过来取走军衣,苏云江和魏剑南相互偎依着走过来,二人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诧异,不过没说什么,拿两件军衣走了。也许他们早已忘记我这个学长,或者干脆不知有我这么个人,因为上学时我实在太普通太平凡,当然现在还不如那时呢。

    肖青龙最后一个走过来,低头取了衣服要走,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一见是我,大嘴一咧嘿嘿笑道:“胡光,你咋也在这,你不是有工作了么?”

    一句差点没把我气死,心道在车上那么久你就没看到我么?甲申所是不是傻,这智商的人弄来何用?给他一拳道:“我一直在车上啊,你就没看见?”他也不解释,挠挠后脑勺又憨厚地笑了出来。

    丁所长拍拍手让大家聚在一块儿,高声道:“同志们,从现在起,各位都是我们甲申所的一员了,没有正式与临时的区别,大家都是为国家做贡献。这里是黑龙江省五常市凤凰山地区,我们最终目的地在前方大概十公里处,今天大家坐了十个小时车,都累了,夜里就在这宿营。”

    听到凤凰山三字,我忍不住举手问道:“这座凤凰山是不是以前有报道说出现UFO的地方?”“对,有目击者,不过调查此事的并非我们所,所以我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丁所长很不满意我的打断,不耐烦地敷衍道。

    见大家都没说话,他又交代宿营安排:共五顶帐篷,我和肖青龙住一顶,秦教授同金山一顶,秦丽丽,赵雪瑶一顶,苏云江两口子一顶,他自己单独住一顶,大小是个所长,住单间也正常。

    大家对这样安排很满意,不声不响地钻入各自的帐篷。这种军用级的帐篷外面看着简单,里面空间还是挺大的。上方吊着一个户外手电照明,左右摆着两张行军床,被褥俱全,叠得如豆腐块一般。还有一张小板桌,上面放着两盒压缩饼干,两罐牛肉罐头,两瓶矿泉水。饼干和罐头不知被谁被开启了,旁边摆着勺子,方便我们直接食用。

    我和肖青龙都饿坏了,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味道居然不错,一会功夫便一扫而光。我抹着嘴巴问他是怎么来的,他回答说自己也挺糊涂,昨晚正在家看电视,有人敲门来找,问他愿不愿意出去赚钱,他穷得什么似的自然愿意,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就跟着上了车,一路也没敢问去哪,要做什么。后来车停在一个广场上,一个人被抬了上来,他也没细看是谁。我又打了他一下道:“你用脚指头想也应该是我啊,你说实话,这三十来年你是怎么平安长大的?”
    因为他比较“单纯”,所以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加上实在太过劳累,我衣服都没脱,直接趴在床上睡着了(伤口怕碰)。第二天一早,天刚见亮就被丁所长喊起来,他给我俩两个面包和两瓶水,让我们快点吃,吃完进山。我不敢怠慢,连塞带噎地吃了进去,走出帐篷,发现大家已经在等我们了。

    我颇感歉意,弯腰对大家说了声对不起,不过没人在意,尤其苏云江两口子,只顾低头说着什么,看都没看我一眼。丁所长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人齐了,出发。”说完带头向山中走去。

    脚下落叶很厚实,踩在上面像地毯一样松软,非常舒服,看样子我们已进入深山了。地上几道深深的车辙表明这条路是可以通车的,只是不适合考斯特这种商务车。

    如果不是有未知任务在身,这样走在山间本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情。清晨的山谷空气清新,让人神清气爽。周围非常安静,除了嚓嚓的脚步声外就只剩偶尔传来的鸟鸣。

    大家默不作声地走了近两个小时,因林木浓密,空气流通不畅,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汗水浸入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几次想开口说休息一下,可看到肖青龙这种弱智都没掉队,也就把话咽了下去。又咬牙走了一段,终于到地方了。

    面前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山下整齐地停着十几辆军用卡车,一排简易帆布军营扎在卡车后,看规模能住上百人,十几个解放军战士挎着95式自动步枪守在四周。我大四时在矿山实习过,一眼看出这根本不是在搞勘探,更像个军事基地。

    一个战士小跑过来给丁所长敬了个军礼,我以为他们认识,谁知却让他出示证件。丁所长掏出工作证递给他,他仔细看了下,交还给所长,又敬了个礼道:“我是省军区边防团的李建军,欢迎202所同志,请跟我来吧。”说完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把我们领入这个戒备森严之地。

    如果直接发出来会非常琐碎,逻辑不通,根本不是完整的故事。他找我的原因也是弄到一起去,有前因后果,为此我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一点点写好。
    虽然有人带路,但看着周围荷枪实弹的战士还是有些紧张。走到近前才发现山脚下有个山洞,洞口被棕绿色迷彩覆盖物遮住了。四名战士背枪守在洞口,见我们过来马上立正向李建军敬礼,他举手还礼,走上前将覆盖物扯了下来,露出了约三米高的洞口,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老汪呢?”丁所长问。

    “听说你们要来,一早就进去了。”他边说边往里走,我们在丁所长的带领下也跟着进了洞。

    洞中空间很大,光线也很暗,还有股浓烈的柴油味道。脚下早铺好了木板,非常好走。走了几十米,日光已完全失去了作用,照明全靠两侧挂的便携矿灯,虽不很亮,也足够让我们看清道路了。

    一行人依旧保持着莫名的沉默,埋头走了近500米,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高十几米,面积在一千平方米以上的巨大山体空间,从外面看根本想象不出这么小的山体内居然有如此大的地方。更令我吃惊的是,这么大的空间居然已被精心装修一番:地面铺着刷了淡黄色油漆的红松地板;岩壁被修整打磨得光滑可鉴,数百个石窟自上而下整齐地排列着;高高的洞顶上挂着几串硕大精美的吊灯,不过已极其陈旧了,也没有灯泡,照明还是靠四周石壁上挂的四盏大型矿用巷道灯。

    丁所长停下脚步让大家原地休息,话音刚落,早已疲惫不堪的一行人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不过还是没人说话。丁所长也坐了下来,微笑着对大家说:“你们没什么想问的么?”其他人依旧沉默,我不忍见他尴尬,便开口问道:“我们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一路上我们都没问,现在应该告诉我们了吧!”

    丁所长点头道:“你说得对,这里没有信号,已经没有泄密的可能了。老秦你给大家介绍一下吧。”秦四海摘下眼镜用袖子使劲地擦拭着,眯着眼道:“其实山里的东西很早就有人知道。早在伪满时期,东瀛人曾对这里进行了长达十几年的开发。刚才的通道本来很窄,难以通行,是东瀛人逼迫三省劳工刀砍斧凿硬扩出来的。”
    听到这洞还有如此悠久的历史,我立刻来了兴趣,支着耳朵仔细听着。他继续说道:“随着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东瀛本土受到威胁,大本营曾有意将这里作为裕仁天皇的避难所,因此进行了突击装修,甚至在东瀛投降后装修工作还持续了几个月之久,后来天皇被美国人控制了,这里的工程再无意义,便放弃了。”
    “参与工程的一千多中国劳工都被日军残忍杀害,他们绝大部分也切腹自杀了,算是罪有应得吧。但有个叫藤本次郎的东瀛少佐却逃走了,在五常隐姓埋名生活下来,此人在文革中被村民举报,为了立功赎罪,很快交代了这个工程,并且上交了全套施工图纸。”
    见他不肯说重点,我忍不住插问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东瀛人如此大费周章?是金矿么?”我清楚可能是那种提高航发燃烧室强度的矿物质,为保密故意说成金矿。
    丁所长一脸严肃地说:“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种矿物质,东瀛人挖了十几年也没有弄到,我们所也在这工作二十多年了,取得的进展非常有限。”
    见他有些不悦,我不敢再问什么,其他人则表现得很麻木,好像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大家就这么闷坐着,魏剑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走过来问:“你是不是一中的?看着好眼熟。”
    我答道:“嗯,是一中的。你叫魏剑南,我认识你。”他见我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很高兴,干脆坐在我身边,和我聊一些当年学校的旧事,苏云江却并不在意,甚至都没往我这看。
    这再正常不过,在她心中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见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丁所长看了眼手表,招呼我们继续向山洞深处走,李建军却没跟着。进洞时的洞道能开进一辆汽车,里面却越来越窄,只能勉强容下一个人通过了。高低也不同,最矮处需猫腰才能过去。每隔十米左右挂着一盏矿灯,这东西是用电池的,定是新挂不久,否则早就不亮了。
    又走了二三百米,因为洞道难走又憋闷,大家都已气喘吁吁。丁所长不住鼓劲,让大家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果然,又走了几十米前方忽然亮了起来,我赶紧快走几步,来到一个和刚才差不多大的山体空间。几十名解放军战士正蹲在地上吃饭,几个大功率靠柴油发电的探照灯嵌在石壁上,将此处照得亮如白昼。一台小型的钻探机立在一旁,中间有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洞,向下一看黑森森的深不见底。
    谢天谢地,终于看到一个和勘探作业有关的机械了,这让我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看来他们真的在找矿。

    一名肩扛两杠一星的少校放下手中罐头迎了上来,热情地握住丁所长的手:“你们终于来了,一直在等你们。”丁所长也很高兴:“接到你们的消息就来了,都准备好了么?”

    “东西备齐了,谁跟下去?”

    丁所长回道:“我们都下去,”然后指着我们几人:“这几位是新来的同志。”

    我心里一紧,下去?下哪里?那个小洞么?下去做什么?可也不好直接问。少校来到我们面前,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不住打量着我们几个新人,最后向我伸出手来:“你好同志,我叫汪东海,这里的负责人。”

    我忐忑不安地和他握了下手,他的手很硬,搞地质的人都这样。可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你好你好,我叫胡光,很高兴,这里挺好的。”

    他并不在意我的失态,点头说了声好,便向我们介绍这里的情况。

    山体内部有两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的空间,本互不相连。东瀛人用三四年的功夫才打通进入第一个空间的通道,但一无所获;接着又以无数中国人生命为代价强行开到这个里,他们认定要找的东西就在地下,可此处向下的岩层极坚极硬,据当年参与工程的藤本回忆,东瀛人将小型钻探机拆解后运进来,组装好进行钻探,结果接连用坏了十几个瑞典产的钻头,只钻了几米深。后来又采取强酸腐蚀法,还冒着塌方危险进行了爆破作业,都无法继续深入,只能放弃了。我们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头几年一点进展都没有,各种钻头不知用坏了多少个,后来改用中科院研发的高强度特种钻头才取得突破性进展。

    他颇为自豪地说,因单台钻探机打出的孔洞直径只有25厘米,所以他们采用8台协同作业,攻克了无数工程学上的难题,直到前几天才打穿下方的岩层。
    我又忍不住问道:“打了多深,底下有什么东西?”

    他神秘一笑,拍了拍丁所长肩膀说:“老丁,你给新人说一下吧,我去吃饭。”说完真的走回去接着吃饭了。

    丁所长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估计内心非常后悔把我带来,不过行动在即,他也不好再隐瞒什么,回答说现在只知道下面还有个巨大的空间,远比这两个大。打通后先放了几只活鸡下去,拉上来鸡还是活的,但已经丧失了意识,怎么刺激都没反应。

    “会不会是因下面缺氧导致的脑死亡?”我凭多年前实习时学过的安全常识推测道。

    “不是缺氧,之前已经做过检测,下方空气和上面是一样的。”这次他很满意我的打断,至少表明我在听。“后来又放入小型探测车进去,因为光源不强,回传的画面非常模糊,最后直接黑屏了,拉上来发现摄像头已被破坏。”

    魏剑南紧张地问:“什么东西破坏的?难道下面还有活物?”

    丁所长眉头紧锁,想了一会才回道:“前天下去两个战士,穿全套护具,结果一个失踪了,另一个也失去了意识,言语不清,目光散乱,当时就被紧急送去军医院抢救。现在生命体征平稳,只是还不能开口说话。下面究竟有些什么,今天大家就一起来解密。”他目光忽然严峻起来,颇有命令之意。

    我心想有这么多年轻身体素质好的战士,怎么非要我们下?五人当中只有我多年前实习过一周,也没下井,其余人没有任何勘探经验,下去不是送死么?就算是为了国家,也得安排得合理点吧!

    丁所长见我们都不说话,已经明白我们的想法,以平缓的语气说:“其实我们对下面的情况也并非一无所知,它应该属于某个已毁灭文明的遗迹,我们要找的东西也在其中。你们放心,我们会为你们提供一切必要的保护。”

    “所长,我倒不是怕死,”我出言辩白道,“可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训练,我觉得于情于理也该让一些有经验的人先下,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既然你有异议就别去了。”丁所长面露愠色,也不解释为什么,瞪着眼问其余四人:“你们去不去?”他们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自然也不想去,只是没人开口。丁所长有些尴尬,想了想又道:“今年所里还有20万元机动经费,下半年我什么项目都不做了,拿出来分给下去的人。”

    听说有钱拿,魏剑南动心了,低声对苏云江说:“我早想买辆车,一直挪不出钱来,这下好了,咱俩去吧。”苏云江一双妙目瞪他一眼,没说什么,魏剑南见她默许,忙举手报名:“丁所,我们俩去。”

    丁墨云赞许地点了下头,肖青龙见魏剑南表态,也跟着闷声闷气地说:“我也去,我要钱养鸡。”身体比我还壮的赵雪瑶也说愿意下去。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女人都敢下去,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什么?何况我是所里正式员工,这些人都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的,于是鼓起勇气道:“所长,那我也去吧。”

    丁墨云笑问:“这是真实想法?”我点头说是,他说了声好,让大家先吃东西补充体力。一个战士抬过一个木箱,用多功能钳打开,露出码放整齐的绿皮罐头,另一个战士搬来一箱矿泉水,看来这是他们户外作业的标准饮食。我心情激动地吃完饭,汪东海命人帮我们套上防弹背心,非常重,至少有十斤,摸起来硬邦邦的,应该是插了钢板。汪少校说这是防护等级最高的防弹衣,能抗住AK自动步枪近距离射击,这或多或少给我增加了些信心。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来到了地洞周围,四个战士将一个移动牵引机竖在洞口,因为洞口太窄,只能一个一个下。

    丁所长身先士卒,先系好锁具,汪少校将一把95式自动步枪挎在他肩上,告诉他有危险直接开枪,二人面色凝重,好像在举行某种仪式。这种气氛也感染了我们,我忽然觉得能为国家,为人民做一点贡献,即便真的死了也无上光荣。

    看他被一点点放了下去,我们都万分紧张。汪东海说洞深75米,120秒就能到底。果然两分钟后到底了,汪东海腰间对讲机响起丁所长的声音:“我已到达,安全,完毕。”汪少校说了声收到,命战士把锁具拉上来,自己也下去了。接下来我,秦教授,秦丽丽,金山,苏云江等人也都被一个个放下去,几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也跟了下来,为我们保驾护航。
    下方空间幽暗,似乎漫无边际。丁所长,汪少校和几个战士都带着大功率户外手电,光线很强,但仍不足以看清周围情况,只感觉脚下都是硌脚的碎石,洞顶很高,在手电光照下泛着金属光泽,应该是富含四氧化三铁。

    人齐后丁所长点了下人数,这是户外行动必要的程序:甲申所9人,加上汪少校和5个战士总共15人,丁所长说了几句加油打气的话,带着大家向前走去——其实这里没有方向,也无所谓前后了,几个战士端枪走在队伍最外侧。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除大家的脚步声外就只剩一片空无,好像是个被世界,被文明遗忘的地方。越是这样我心情越紧张,生怕忽然出现个奇怪的东西。

    又走了一会儿,我感觉脚下踩到一个软绵绵的玩意,呲溜一下跑掉了。本来就紧张,一惊之下喊出声来。丁所长忙问怎么了,我说脚下有东西,他用手电一照,除了满地细碎尖锐的石子外什么都没有,又让我抬脚照着鞋底,发现粘着一层白腻腻的物质,秦教授走过来掏出镊子刮一点下来,仔细观察一会,又嗅了嗅味道,自言自语道:“样子像真菌,味道也像,我采回去培养一下。”随后又拿出一个塑料试管,打开盖子把白色物质小心放了进去。

    我反驳说应该不是菌类,因为它动了,丁所长用手电照了一圈,仍没发现任何异物。秦丽丽问我是不是太紧张出现幻觉了,我解释说真不是幻觉,的确跑了,大家又四下找了一会还是没发现,只好继续前进。

    走了一百米不到,肖青龙忽然扑倒在地,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我忙俯身查看,只见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宽大的额头上满是汗水,问他怎么了也不回答,只是发狠叫着。

    见此情形,一个身背医药箱的战士跑过来掐他人中,另一手摸他心跳,丁所长紧张地问:“怎么样,有危险么?”战士摸了一会儿说:“心跳越来越弱,不太好,”又掰开他的眼皮用手电一照:“瞳孔已经开始扩大,非常危险。”
    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懵了,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最可怕的是他忽然这样,下一个又会是谁?汪少校马上冲对讲机喊:“下面有人受伤,请速派人,完毕。”对讲机传来一个声音:“明白,立刻派人,完毕。”小战士麻利打开医药箱,取出一个针管,又熟练地掰开一个安瓿瓶,将里面的液体吸入针管,在肖青龙颈下注射进去。

    注射效果立竿见影,拔针后肖青龙不抖了,眼睛一下睁到最大,坐起来死死瞪着小战士,嘴巴张着,露出两排白牙,样子非常渗人。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小战士显然被吓到了,用颤抖的声音问:“同志,感觉怎么样?”

    肖青龙不回答,嘴巴却越张越大,一团白色粘稠的东西从口中挤了出来,落在地上。大家惊呼一声纷纷向外躲去,小战士也窜起来,和那东西保持一米左右距离。

    这东西还真像是一大片粘液菌,摊在地面不停蠕动着,面积很大。肖青龙捂着胸口坐了一会,五官渐渐扭曲,张嘴又呕出来一堆“粘液菌”,两滩缓缓合在一处,不断向外鼓着气泡。在场所有人都没经历过这种情况,谁也不敢上前,只用手电照着这东西。两名战士用枪对着它,却不敢擅自开枪。

    肖青龙吐完了,脸上现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头一垂栽倒在地,一动不动,很符合猝死的样子。白东西仍在慢慢凝聚,渐成虫形,又白又胖,头尾不分,缓缓蠕动着身体。

    “开枪么?”一个战士请示汪东海。他犹豫片刻道:“先别,这位同志生死未卜,贸然开枪怕伤到他,等虫子离他远些再说。”

    白“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居然慢慢爬上肖青龙的腿,虫体开始变黑,硬化,十秒钟不到,白虫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化作一个哈密瓜大小虫蛹,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已知虫蛹都要大许多,上面密布着细小的毛刺,看得人心里发痒。

    我主动请缨道:“我一脚给它踢下去吧,你们好开枪”。肖青龙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能坐视不管。秦教授面色严峻:“小胡你先别动,它还要变。”话音刚落,虫蛹微微动了几下,顶端(或是底端?)慢慢裂开,一张水蓝色人脸先露了出来,面貌狰狞,满口细密的白牙。这诡异又超自然的景象使得大家一阵惊呼,还没等我们作出反应,整个蛹体都破开了,一个长着翅膀的“人面蛾”爬了出来,四肢俱全,身体放着幽蓝的暗光,那张小脸细看竟和肖青龙有几分相似。
    丁所长下意识地用手护着秦丽丽,扭头问秦四海:“秦老师,这是什么物种?”

    “应该不属任何已知生物,最好能抓回去。”秦教授掏出相机对着人面蛾快速拍了几下,可能是受了闪光灯的刺激,它张嘴冲秦教授厉声嘶吼,蓝汪汪的舌头如火焰般不住抖动。秦教授被吓了一跳,相机也掉落在地,几个持枪战士纷纷举枪对准了怪物。

    “人面蛾”察觉情况危险,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在空中来回尖叫盘旋,让人心惊胆战。

    “开枪!”见它已离开肖青龙身体,汪东海果断下达命令。战士们立刻扣动扳机,一时枪声大作,子弹曳着火光向人面蛾飞去。它身体急速扭动躲避,可战士们枪法很准,距离又近,还是被打中几枪,弹孔向外喷着蓝烟。不过好像未中要害,它仍快速扇动着双翅,几次想要扑下,都被子弹挡了回去。金山捡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向它掷去,也不知是练过还是碰巧,一下正打在头上,小怪物惨叫着摔落在地,不住蹬腿抽搐着。

    “怪了,不怕子弹怕石头,”金山非常得意,走过去一脚踩在它身体上。我们纷纷上前将它围住,石头砸得很准,把它半边脸都打歪了,头部冒出蓝色的浆汁,一个战士又补了两枪,都打在头上,怪物猛抽几下便不动了。

    这时身后传来动静,两个战士抬着一副担架跑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早已丧失意识,口吐白沫的肖青龙抬上担架,用医用绷带固定好抬走了。丁教授知道他是我朋友,走过来拍拍我肩膀安慰道:“在探索未知领域时,难免会有危险甚至牺牲,希望你不要难过,所里会尽全力抢救他。”我只摇摇头没说话。

    秦教授用手电仔细地看着死去的怪物,喃喃自语道:“真是生物学上的奇迹,因为深处地下没有日光,它以菌类形态存活着;一旦遇到外来生命体,它又会侵入体内寄生,汲取所需养分,短时间内完成由虫卵到幼虫,化蛹,再到成虫的生活史。因寄主有眼睛,所以它也长了眼睛,为了让眼睛在暗中起作用,身体又能够发光。这就是生物在极端环境中的强大适应性,真是奇迹!”然后又对我说:“小胡,你刚才踩的可能就是这个东西,幸亏你反应快让它跑掉了,否则被寄生的对象可能就是你。”
    我很后怕,也很难受。这队人里也就肖青龙和我能说上话,现在他被抬走了,我既担心他的安全又感觉非常孤单。

    丁所长指着小怪物的尸体问秦教授:“秦老师,这东西应该怎么处理?”秦教授想了下回答:“正常来说应该放入采集袋中运上去好好研究一下,但现在不知它还会不会继续分化,会不会寄生,我建议焚烧处理。”

    丁所长点点头表示同意,又问汪少校什么意见,毕竟他是这里的负责人。汪少校说了声好,命一名背户外包的战士操作。那战士把包拽到胸前,取出一个带长管的气瓶,招呼让大家后退,拧开气阀按了下瓶上按钮,噗地一声一股黄色烈焰从管口喷出,直射在怪物身上。

    怪虫样子虽然吓人,但毕竟是菌体,并不耐火,一烧就迅速萎缩,十秒钟不到已焦成一团,发出难闻的臭味。丁所长不放心,让战士继续烧,直至把它烧成乒乓球大小才作罢。汪少校安慰大家说野外作业经常会发生事故,希望我们振作起来,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取得最后胜利。不过队伍中除了我没人认识肖青龙,对刚才发生的事都很淡漠,稍作休整便继续向前走去。

    经过刚才的危险队伍走得很小心,两个战士持枪走在前面,每前进20米左右,确定安全后才让我们走,因此速度慢了很多。

    就这样走了约一小时,前方两个战士忽然高喊:“有东西,大家注意!”我们马上停下脚步向前望去。果然,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一个巨大的圆盘状物出现在视野中。圆盘中心上下凸起,撑着盘身,外沿扁平,泛着金属光泽,这不正是飞碟么?

    从小就在杂志上看到飞碟,现在终于见到真容,我万分兴奋,不管不顾地喊道:“这是外星人的基地!怪不得有报道说附近有飞碟出没,看来就是它!”丁所长却很镇定,似是之前就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他小心走到飞碟旁仔细观察着。飞碟并不大,直径不过3米左右,表皮光滑,像是合金材质。秦教授带上白手套摸了一把,手套依旧雪白,自言自语道:“真奇怪,一点灰都没有,好像是新的。”
    丁所长围着圆盘转了一圈,好像在寻找入口,我也走上前装模作样地查看着,碟身凸起处连一道缝隙都没有,像是整体铸造的。丁所长皱着眉说:“不对啊,如果说这是飞行器,人该怎么进去?”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凉丝丝的,好像摸在冰上。盘体制造工艺相当精良,看不到一点起伏。我觉得自己作为新人应该展示一下判断力,便开口道:“这么干净整洁,一点不像上个文明的东西,倒像上个星期的。”

    丁所长严肃地说:“这个地下空间前不久才被我们破开,怎么可能是上个星期的?科学要严谨,就是玩笑也不能乱开。”

    苏云江和魏剑南两口子也凑上来观察着,魏剑南干笑两声道:“我说丁所,全世界都报有飞碟,但一个实物没发现,现在咱们可是见着了,这就不是几万块钱的事了吧!”

    丁所长看了他一眼却没回答,扭头继续观察飞碟。苏云江忽然喊道:“这是什么东西?”大家立刻凑过去,我故意靠近她,却不敢触碰,只是偷偷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心中暗骂自己好无耻。她的手抓在盘身下一个椭圆形凸起处,还是女人心细,那里我也看过了,却没发现有异常。

    “我来按一下,”魏剑南见这东西是自己媳妇找到的,忙抢过来用力按下去。丁所长喊了声别动,可还是晚了,啪嗒一声脆响,凸起处已被他按了进去。一个低沉怪异的声音立刻从飞碟内传出,像是机器的轰鸣,碟体也随声音不断高频颤动着。

    不用谁提醒,大家都快速向后退去,和飞碟保持几米远的安全距离。飞碟越颤越猛,地面也跟着颤起来,震得我双脚发麻。汪东海一举手,几个士兵纷纷抬枪戒备。

    我问丁所长:“它是不是要起飞?”他死死盯着飞碟摇摇头,也不知是不清楚还是飞不了。碟身颤了一会,上半部分猛然高速旋转起来,越转越快,缓缓悬浮而起,犹如两个合在一起的铙钹被打开一样,下半部分却没动。

    飞碟现在一分为二了,露出内部一个直径1.5米左右的圆形空间,我们小心地走上前去,发现里面放着一个银白色的长方形物体,像个金属棺椁,但比人类的棺椁小得多。内部看不到操纵杆,方向盘或仪表盘一类的东西,看来应该不是飞碟,不过外观像罢了。上半部分就悬停在头顶三米处,仍不断自旋,只是转速没有刚才那么快了。
    “应该是电磁作用,”秦教授判断道,“磁力在减弱,快,快把那东西搬下来!”
    汪少校命几个战士爬上碟身合力将“棺椁”抬出,我们几个男人接过放在地上。战士们刚纵身跃下,飞碟上半部便停止了旋转,慢慢落下,悄无声息地和下部重新结合在一处,时间刚刚好。

    秦教授不甘寂寞地炫耀着自己的专业知识:“看来电磁系统就在这棺材上,一挪动,电磁作用就消失了。”

    大家激动地围着小棺材观察,看起来像是金属制品,长度不超过一米,里面如果有尸体也应该是个未成年人。棺材四周有道明显的缝隙,汪少校不知从哪弄来一根粗大的铁钎,一脚踏在棺身上用力撬动,啪地一声棺盖被撬开了,我和金山一起把盖子抬下来,里面居然真的有一具小小的“尸体”。尸身长约80公分,穿着一件银色的连体衣,胸前有一道长长的拉链。头部很大,皮肤干瘪,眼中没有眼球,也没有鼻子。两片嘴唇很薄,紧紧地闭着,不知有没有牙齿。

    丁所长再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对秦教授说:“地球上有30多个人种,这显然不属于任何一个,应该是史前人类的遗体,这是我们所自成立以来最重大的发现!”

    我见尸体每部特征都符合印象中外星人的样子,判断道:“这是外星人的遗体,和电视里一模一样。”丁所长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根据我们之前的研究,这尸体多半属于地球某个已毁灭文明的。”

    “怎么会?”我反驳道,“如果是地球人,为什么会有飞碟?”

    秦教授说:“小胡,那不一定是飞碟,也许只是个圆形的坟墓。我们下结论要有证据支撑。”教育完又掏出相机对着小人拍起来,也不怕闪光灯刺激到他。

    我突然发现小人的胸腔好像动了一下,看来里面有活物,其他人却没注意。本想报告所长,转念一想苏云江已经有了贡献,自己作为正式员工怎能连女人都不如,便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拉小人衣服上的拉链。
    丁所长正低头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什么,等他发现时我已经把拉链拉开了。“胡光你干什么!”他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马上出言喝止。我头脑一热竟没理会,用力将尸体衣服完全扒开,露出了瘦小干枯的胸部,胸前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你别再动了!”秦教授见我已经失控,一把将我拽到身后,自己却俯身查看着。小人的胸腔已被掏空,里面摆放着一个正方形金属盒子。丁所长狠狠瞪我一眼,带上手套把盒子小心地取了出来。这物件看起来极新,一点灰尘都没有,正面有一块小小的透明玻璃,隐约可见里面有彩色发光体,但看不清是什么。

    “秦老师,你看看是什么?”丁所长把盒子交给秦教授,他接过来向里面仔细看去,也不知误碰了哪里,玻璃内猛地射出一道强光,秦教授一惊盒子掉了,我手疾眼快一下托在手中。他感激地看我一眼,盒中射出的强光打在他身上,映出一片斑斓。

    “有点像我们单位的投影仪,”苏云江娇声说。丁教授点点头道:“真的像,小胡,你把盒子摆正,看看是什么图像。”我见周围并无大面积平整的地方,只好调整光束射在飞碟上。飞碟表面虽然光滑形状却不规整,所以投射的影像仍是模糊的色块。我又转动盒子让光束向上射去,一个清晰的立体影像出现在上方约5米处,是一团包裹着无数亮点的透明蛋形气体。

    “好像是星空,实在太壮观了。”秦教授举着相机对影像边拍边说。在场十几人都仰头看着,有的说是外星人绘制的星图,有的说是地球内部结构,还有的说是全球能源分布图,魏剑南掏出手机想拍下来,却被金山制止了。

    “地下发生的一切,每个人必须守口如瓶,”丁所长警告他,“一定要遵守自己签下的保密协议,否则不单是民事惩罚,还会受到国家保密法的制裁。”

    “知道了所长,”魏剑南答应一声讪讪地收回手机,继续装模作样地观察着。我忽然触到盒子上一个凸起,手欠按了下,盒盖居然弹开了,露出里面一个晶莹剔透,五色斑斓的球体,看来就是这东西在放光。没了盖上玻璃的放大作用,上方影像瞬间消失。

    帖子还在吧?
    丁所长见我又不守规矩,立刻向我奔来,汪少校也掏枪在手让我别动,我心想完了,这下又闯祸了,刚要辩白说是它自己弹开的,五色小球忽然大放异彩,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得雪亮,丁所长,秦教授,苏云江等人在光中迅速缩小隐淡,最后竟完全消失不见,偌大的地下空间只剩我一人。巨大的恐惧让我发出一声狼一样的嚎叫,后脑处又传来一阵剧痛,我用手一摸全是血,看来伤口裂了,正打算往回跑,眼前一白,睁眼醒了过来。

    我首先看到的是已熄灭的无影灯和惨白的天花板,身上盖着薄被,后脑钻心的疼,奋力抬起脖子四下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手指脚指仍贴着贴片,丁所长和秦丽丽正坐在床头低声说着什么。我心里惦记着肖青龙的情况,开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其他人呢?肖青龙是不是脱离危险了?”

    “你醒了,”丁所长兴奋地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脑袋后面疼,”我用力地扭了一下脖子,“那球一发光,你们就都消失了,跑哪里去了?”

    没等他开口回答,秦丽丽抢先道:“什么球体,谁又消失了,你是在做梦吧?你昏迷了整整一天。”

    “就是从盒子里拿出那小球啊,五颜六色的……”我把手从被中伸出想要比划一下大小,忽觉左手握着一物,摊开一看是一团鹌鹑蛋大小,半透明的白色物质,软乎乎的,却不粘手。

    丁所长一见这东西立刻夺在手中仔细看着,一张脸几乎贴在上面,嘴里不住地说:“没错没错,应该就是,丽丽把机器拿过来。”秦丽丽将一台崭新的仪器提到病床上,丁墨云打开仪器上盖,把白色物质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又接上笔记本电脑,凝神观察着屏幕上显示的各种参数。

    “老丁你看,没有物质有这么大的振幅,肯定对了!”秦丽丽指着屏上一个不断跳动的数据说。她管所长叫老丁,看来二人关系不一般,难怪在地下时丁所长那么护着她。丁墨云边看边点头表示肯定,秦丽丽见状竟忘情地一把搂住他,在他头发上狠狠亲了一口,完全不顾躺在床上的我。
    可这白色物质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中,一向严肃稳重的丁所长和秦丽丽见了它又为何如此失态呢?

    过了一分钟时间,这对恋人才从极度兴奋中缓过神来,丁所长不好意思地把秦丽丽推开,秦丽丽粉脸羞红低下头去。丁所长稳了稳情绪,让秦丽丽把仪器连同这白色物质拿回实验室,又起身把房门插上,开始为我讲这物质的由来。

    他告诉我,中国古代科技一直非常发达,早在周穆王时,一个叫偃师的匠人便制造出了会唱歌跳舞的机器人,后来还有人做出会飞的木鸟,千年不朽的宝剑,全自动水利灌溉系统等,都是遥遥领先西方世界的。中华民族所有这些超越时代的科学技术,都离不开“术”字门人,而他本人正是术字门中七星门的一员。七星门在宋代以前一直非常兴盛,可惜后来卷入了一场战争,从那后便逐渐衰败,人才凋零,但还是顽强地存活下来,直至今天。

    七星门传人极少行踪隐秘,对外不见文字,连专家学者也不知其存在。不过历史上很多重大工程和科技创新,都有七星门人的身影,如万里长城,紫禁城,明清陵寝的修建,还曾设计了多种火器,可惜并没引起当权者足够的重视,所以未能大规模生产使用。

    近代来,因西方产业革命,科技发展突飞猛进,外国各种先进科技渐入我国,七星门人更被国人轻视,甚至当成作旁门左道加以迫害,这样一来本就不多的诸门人干脆躲入深山隐在闹市,彻底藏匿起来。直到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才又重新出山,为国家恢复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丁所长颇为得意地告诉我,国家几个大型油气田的开发,都少不了七星门人的贡献。我觉得此处应有掌声,可我的手上连着贴片不便鼓掌,只能作罢。

    见他云山雾罩半天不说正题,我出言提醒道:“刚才那东西是什么,怎么会在我手中?还有在地下受伤的肖青龙到底怎么样了?”

    他微微一笑回答说,那白色物质是甲申所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性质极其独特,不同于已知的任何一种东西。它是介于实体和能量之间的一种存在,所里称其为虚质。不仅是甲申所,几十年前日本人也在找,但并没找到。我忍不住问日本人找到了会怎样,他说那就很有可能改变战争进程。
    他放低声音对我说,这世界一切已知事物都以物质或能量的形式存在,现在虽可以通过聚变或裂变让极小一部分物质转化为能量,但却不能逆向将能量转换为物质。虚质就是质量和能量的中间体,现在没有概念能说明它究竟是什么,但它的发现却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可以说是一千年最伟大的发现也不为过。

    我听到这里内心一阵悸动,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我难逃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了,到时名利美女都会接踵而至,我也必然会名垂青史。

    “你给我讲一下,这东西是如何得来的?”丁所长打断我的幻想,反问我“虚质”的来历。我心想你不是也在场么,还问我做什么,反问道:“入职前不是说要找什么增强发动机燃烧室强度的矿物质么?怎么换成这个了?”

    “那个也要找,但重要性远不如虚质,还是给我说下你怎么得到的吧,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见他一脸诚恳,我就一五一十地把在地下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边听边点头,不时插问着细节。

    等我说完,他沉思片刻开口道:“实际上,你昏迷时看到的大部分是真实的,虚质的确埋藏在凤凰山下,不仅是日本人和我们所,地外文明也经常来考察,我就亲眼看到过多次飞碟出没。但无论是日本人还是我们,甚至外星人,都无法进入山体的地下空间。”

    “你们不是用几台钻探机打通了么?”

    丁所长一下愣了,随即哑然失笑:“原来在你脑海里面,那个天大的难题已经解决了啊,不过那不是这个世界发生的真相,只是我们给你虚拟出的世界。”

    “你虚拟的世界?真的假的啊?你们有这么先进的技术?还有为什么队伍里为何会有几个我熟悉的人?”我自然不相信,抛出一串问题。

    “队伍是你自己在头脑中组建的,”丁所长笑着回道,“在幻觉中你缺乏安全感,所以选择了几个你熟知或喜欢的人加了进去。”

    “丁所,我很尊重你,也尊重甲申所,但你说的这些我真的很难相信。”好歹自己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怎能被他如此愚弄,我非常生气:“昏迷时居然能凭空抓出东西,我把这事发网上去,看看大家怎么说?我一直都是个没什么用的人,说真的,你们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地骗我。”
    丁所长听我要把事情公开,脸色微变,居然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我还以为他不抽烟呢。想了半天才开口说:“其实在你延髓插入的是两枚芯片,一枚负责追踪定位,另一枚负责接收我们施加的电信号。你知道全息宇宙理论么?”

    这名词我是听过的,但不了解详情,于是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问:“全息理论啥意思?是全息图像么?”

    “全息宇宙理论是由美国量子物理学家戴维?玻姆在几十年前提出来的,其核心思想是,宇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各部分紧密相连的整体,任何一个部分都包含整体的信息。简单说,一粒沙子或尘埃中就含有整个宇宙的信息。”他怕我不理解,故意说得很慢,“宇宙大爆炸理论你肯定听说过,在大概140亿年前,宇宙由一个致密炽热的点经过一次爆炸后膨胀形成的。可以说,我们这个宇宙中的每一件物体,从前都是一体的,紧密相连,这也从另一角度印证了全息宇宙理论。”

    “这理论看似高深难懂,在我们七星门人看来也不是什么新东西,门中有言:尘沙含日月,乾坤蕴心间,说的是一个意思。其实在我们每个人的头脑中都包含这宇宙的完整信息,只是被隐藏了,无法解读提取。我设计的这个实验就是通过施加电信号,引导你从头脑中的全息世界找出虚质。”

    “那团东西真的不是你们在我昏迷时塞在我手中的?”听他用如此高深莫测的理论佐证,我多少有些相信了。

    “不是,我没这么无聊,的确从你意识中取出来的。”

    “既然如此干嘛不抓出点别的来,特别是值钱的,比如名画蒙娜丽莎啊,希望之星钻石这类的?”我故意表现得很低俗。

    丁教授一笑回道:“前面说过了,因为虚质既不是物质也非能量,所以能取出来,别的东西不行,无论有无实质。”

    我追问:“可那明明是一团物质啊,怎么就是什么中间体呢?”
    中午了,继续哦。
    丁所长耐着性子解释道:“那是被一张膜裹住了,所以成了一团。这种膜极致密,分子都透不过去。之前我们不知虚质属性,只能用它来试一下,现在看还是成功的。其实这实验局限性很大,只能给特定人群做。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们会录用你吧,其实我们在全国多个城市已经招聘了一年多,面试过上千人,无一合适,直到遇见了你。”

    “我哪里合适了?”

    “你还记得应聘时,丽丽用一个仪器扫了一下你的脑门么?其实那是个瞬时脑电波检测装置,信息可以实时回传。我一见你的脑电波波形,就认定你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过人之处。”我自嘲道。其实对他说的还是不太相信,可丁墨云这么大一个领导,好像也没理由哄我玩。

    “你的波形显示你患有强迫症,抑郁症,被迫害妄想症,不过都是轻微的,所以并不算个精神疾病患者,只是有严重心理问题。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完全接收我们给与的诱导信号,准确模拟出我们想要去的地方。”

    我摸着后脑伤处,担心地问:“这东西在我脑子里,会不会对我今后有什么影响?”

    “在你延髓中植入的接收芯片是经过我们精心设计的,而且之前也做了多次动物实验,不会对你的健康产生任何影响。当然现在都是以人为本,你可以选择取出,取出后就不能进行试验了。”

    听说能拿出来,我忙道:“我选择取出,谢谢!”除了那些实在没办法的人,如弹片留在体内多年的老兵,谁原意在体内留个东西解闷啊?何况一点隐私都没了。他现在说没事,谁知十年后会怎么样,到时候半身不遂找谁去。

    “好,我们尊重你的意见,可以为你取出。不过后续实验费用你就拿不到了。”丁所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我听说还有钱忙问:“后续还有费用?多少钱?”
    “你入职时签的一沓协议里有关于后续实验的,你当时没仔细看,”丁所长解释道,“里面写明了,如果你能帮我们继续完善这个实验,成功后将有10万元人民币的酬劳,如果提前取出植入体就视为弃权,不仅这笔钱拿不到,也无法享受开发虚质所带来的巨额经济利益。”

    “巨额利益?能有多少?”

    “这可不好说,也许是天文数字吧,”丁所长冷冷一笑,“你还坚持取出么?如果取,我现在就找王医生。”

    “这个,容我想想。后续实验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我动心了,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用这笔钱在哪儿买房子,买辆什么样的车,还有就是找个多好看的女人。

    “很简单,我们会以最快速度建立一个小型实验室,相关方案我已设计完毕,资金也已到位。时间不会很久,你到时候来就行。怎么样,同意么?”

    “用不用开刀?”

    “不用。”

    我头脑飞速计算着,取出来还得开一次刀,留着的话不仅不用开刀,还能给十万加后续补偿,我实在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如果不是因为手脚都有贴片,我定会举双手双脚赞成,于是点头道:“行行,同意,还需再签什么东西么?”

    可能因为我这头脑的确不好找,他非常高兴,说不必再签了,起身为我取下贴片,让我下床活动。我伸伸腰动动腿,除后脑还有些疼痛外身体并无异样,只是有些饿了,毕竟一天没吃东西。他给我拿来面包火腿肠,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又被金山送回了市里。

    虽然我已自封为有钱人,却没什么社交,所以暂时没有展示的机会。不过有了钱自然就有底气,我鼓起勇气给几个高中时关系还好的同学打电话,约他们一起吃顿饭。几人多少知道些我的窘况,不过同学之间的情义还是有的,除班长外都准时赴约。席间我小心地打听着当年校花苏云江的消息,居然还真有人知道,告诉我她在本市国资委研究中心上班,然后警告我别有啥想法,人家已经结婚了,只是还没孩子。
    听他这么说我脸一红,忙把话题岔过去。几个老同学喝得很尽兴,因为是我做东,饭店也体面,大家不断恭维着我,很是满足了我的许久不见的虚荣心。

    然而第二天一早,我还是那个成天不知干啥的我,生活没有任何变化。虽说有了些钱,但并不多,无法产生质变,只能为自己增添一点信心罢了。

    不知为什么,电脑手机里那些平日怎么也玩不够的游戏都失去了吸引力,我总是想起昏迷时在凤凰山地下空间的情景,那才是我该有的刺激生活,可惜不过是幻觉罢了。

    我忽然有些后怕,如果没遇到甲申所和丁所长,那么我的人生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在寂寥中等待生命的终结。奇怪的是,丁所长似乎并不着急进行下面的实验,也不需要我过去上班,一直没人联系我。日子一久,孤独和无助竟让我对接下来的试验产生了一丝期盼。

    大约过了一个月,甲申所的电话终于来了,秦丽丽通知我准备参加后续实验,并告诉我实验一结束无论成功与否,十万元马上兑现。这消息犹如一针兴奋剂,让我原本颓丧的心情立刻兴奋起来,浑身是劲地整理好房间,准备出发。

    第二天一早,金山开着考斯特来接我,不过车里并没有其他人,显得有些奢侈。我知道他是个没话的人,至少和我没话,所以一路上只低头玩手机,没和他说什么。

    金山虽然沉默寡言,但车开得的确好,一会功夫就出了城,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这里还是一个月前做植入手术的地方,他带我刷卡走了进去,丁墨云和秦丽丽这对情侣热情地把我带到建筑中一个毫不起眼,门口没有任何标识的房间里。

    这是个套间,灯光昏暗,外屋狭长,一侧摆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桌上是两台电脑,运行着同一个监测软件;另一侧则被一台巨大的机器所占据,机身上有个单色显示屏,不断地变换闪烁着各种数据。
    进门后丁所长谨慎地将门反锁,连金山都没让进来。他一脸兴奋,身体轻微地抖动着。我问他需要我要做什么,他拉住我的手低声道:“胡光同志,欢迎你来到世界上最伟大的实验室!”

    中国有太多自称第一的东西,所以我听了并不激动,只是点点头等他介绍。

    “你看里面那个房间,”他用手指着内间道:“面积很小,只有16平方米,但你知道我给它起了什么名字么?”我想你身为所长还是北大毕业的,居然提出这么蠢的问题,你起什么名我怎么会知道,便随口说:“是超级无敌海景房还是浪漫情人间?”

    听我说情人间,秦丽丽脸一下红了,丁所长也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和丽丽早就领证了,工作太忙一直没时间办事。不过里面的景色可比什么海景好得多,我给它起了个仙侠风的名字,方寸世界。”

    “方寸世界?听着耳熟,有点像西游记里的灵台方寸山。”

    “我一直有个理论,”丁所长正色道,“我认为这个世界就四米见方,你看到的一切事物,无论是身边的还是远处的,都不过是虚像。而你身体所及之处,16平方就够了。”

    我觉得他在讲笑话,或在测试我的逻辑思维,马上反驳道:“这显然是不对的,我租的那个房间加起来就三十多平,何况外面了。”

    他没有说话,直接拉开里间房门,示意我走进去。我探头向里一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四面白墙,地面似是蒙了皮,中间有一个被顶灯映出的光圈。

    听他说的热闹,里面却什么都没有,这令我非常失望,小声嘟囔着:“这就是方寸世界啊,面积倒是挺方寸的。”

    丁所长并不介意我的讽刺,扶了下眼镜问道:“胡光同志,你觉得我们这个世界,什么东西是真实的?”

    “真实?好像是个哲学问题,你这是在测试我智商吧。我每天吃的饭是真实的,穿的衣服是真实的,我看到的摸到的东西也都是真实的。”我没心情同他扯里根楞,只想快点做实验,早点拿到钱,再给我个办公室上班,有事情做。

    “并不是这样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也许只是眼睛给的假象?比如电影或电视节目都是你看到的,难道是真实的?”他却不急,耐心地引导着我。

    “好吧,那真实就是,我看到同时摸到,或者感受到的,就是真实的。”我完善了一下自己的答案。
    “如果这些感觉也是错觉呢?又该如何判断?”他笑眯眯地问。

    “我还有耳朵,鼻子,舌头,我可以听声音,闻味道,还能尝一下,只要是真实的东西,一定有办法知道。”我有点不耐烦,声音也高了起来。

    “你别急,做完这个实验后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他眼眉上挑,语气坚定地说:“其实这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只有在人类认知范围内,相对的真实。”

    “如果非要定性什么是真实的,我个人认为,只有记忆接近于真实。你的生活,他人的生活,全人类的生活,不过是头脑这部放映机在给你播放一段记忆罢了,我们只活在每个不同的记忆中。”

    稍后更新。
    “所以,没有你我他,没有时间空间,有的只是记忆。在生活中,人类不过只是一个个放映机,播放着一段段不知从哪里来的记忆,你我他都活在记忆中。”

    见他滔滔不绝,我打断道:“你说的也许有点道理,但我只不过是个学地质的,对哲学一窍不通,也不经常思考人生。这道理和这房间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有关系。”他耐心地说:“借助虚质的力量,我可以挖掘出存储在你头脑中的各段尘封的记忆,并播放给你看;如果你在观看记忆时能感觉到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春风得意和生离死别,同真实人生没什么两样,那么我的实验就成功了。”说完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我,期望我能瞬间觉悟。

    “我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也没什么能力。你说的事情我大概能理解,不过也就是能理解而已,并不想验证。我最关心的是,做完这实验,十万块钱马上能给么?”作为一个生活没有任何保障的穷人,我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切身利益。

    “做完就兑现,绝不拖延。”秦丽丽微笑着说。之前就是她给我转的钱,所以她的话我完全相信。

    “好,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是福是祸都已经来了,而且他介绍得这么神秘莫测,我已有些跃跃欲试了。

    “现在就开始。”丁所长摆弄着机器对我说。

    “这次要多久?”我问。

    “不会很久,你去里面,站到光圈处不要动。”他已完全进入工作状态,说话也是命令的口吻。我别无选择,顺从地独自走了进去,在光圈处站定,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我猜测四面墙壁无非是投影屏幕,他们打算给我放一段风景纪录片,不过没发现投影机,可能是内嵌式的。秦丽丽问我是否准备好了,我冲她点点头,她关上门,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从门外响起,应该是那台大型机器启动了。
    屋内扬声器响起了丁所长的声音:“胡光同志,你试着走两步看看。”

    “没病走两步么?”我笑着回答,然后小心地往前迈了两步,却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光圈中,地面像传送带一样,双脚产生的摩擦力只是将地面那层蒙皮移动了,我的位置却丝毫没变。

    “你再试着跑一跑。”丁墨云的声音又从喇叭传来,“看看是否能跑出来?”

    我见屋内空间这么小,一跳就出去了,还用得着跑么?他这是测我智商呢。于是弯腰蓄力向前跳去,可我的腿一蹬,地面也跟着动了起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怕被他俩笑话,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光圈里,和刚才位置几乎没有变化。

    我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顿时恼了,冲着门外吼道:“干嘛啊你们?地面做成活的还让我跑,换别人能出来么?我是来做科学实验的,不想做那种给大猩猩做的智力测试!”

    丁所长回道:“怎么急了,不是签了合同么,要有契约精神。这活动的地面是实验必要条件,并非要难为你。而且你放心,实验不会持续很久,到时间机器会自动停止,你就可以走出来了。”

    我还是很生气,站直身体向外面喊:“快开始放片吧,我还能早点出去。”我坚持认为他要给我看纪录片,什么记忆,什么方寸,都不过是丁墨云为了骗取自然科学基金搞的噱头,在大学时,那些老师教授也经常弄些名堂骗钱。

    “你现在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放松自己,我要激发虚质了。”丁墨云语气柔和地引导着我。

    我想你就继续骗吧,不过还是照他说的做了,只希望他们拍的片子精彩一些,有床戏就更好了。

    做完深呼吸,我瞪大眼睛盯着墙体看,可上面却没什么影像。上方忽然打来一束紫色的光照在身上,给我一种恬淡安详的感觉。

    喇叭里又传来丁墨云的声音,不知为何比刚才模糊了些:“人们都以为世界是广袤无垠的,其实整个宇宙也就这么大,够你身体运动就可以了。如果去除身体还可以小得多,甚至能无限小下去。接下来我会在你头脑中隐藏的10的100次方以上个记忆中抽取一个你内心渴望看到或经历的,在房间内为你播放,我们待会见。”原来真的是放片,我顿时放松下来。
    紫光越来越强,强到似乎能将我融化掉,我赶紧闭起眼睛不看。忽然觉得自己双腿悬空好像飘了起来,小心地睁眼看去,发现自己正浮在一片蔚蓝的大海上,温暖晶莹,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明月,这场景让我非常惬意。这房间真的不简单,播放的影像如此逼真。这技术即便用在迪士尼乐园也是先进的,骗个自然科学基金应该不在话下,只是不知会不会有我一份?

    正想着基金的事,身体又开始急速上升,速度之快远超火箭,瞬间就突破了大气层,脚下浮现出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球体——地球,它缓慢地旋转着,是那么蓝,那么静。

    没等看够,身体又向外飞去,这次速度更快,只觉周围星空飞快向后退去,一分钟时间不到便来到了一颗赤红色的星体上方,这星球红得十分可爱,像一幅古老的油画,凭感觉应该是火星吧。身体继续不受控制地向外飞去,穿过一片密密麻麻的小行星带,又看到一颗巨大无比的星体,橙白相间,十几颗相对微小的星体围绕着它,像是保护,又似追随。

    这次还是不给欣赏时间,又向外越过几个大星体,来到一片黑暗虚无之处,我想这可能是太阳系的边缘,旅行者一号飞船用了36年,穿行了190亿公里的路程才到达这里,而我只用了五六分钟就到了,可见我更“厉害”。自己毕竟是理科生,在内心计算起来:光速是30万千米每秒,需要17个半小时才能射到这,我怎么比光速还快?按相对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看来设计动画时他们没考虑到这一点。

    好在片子仍在播放,瞬间又冲出黑暗区域,徜徉在浩瀚的星空中,一颗颗巨大的恒星散着炙热摄人的光芒,流星像雨点一样从我身边划过,有几颗险些碰到我,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影像,要不早就撞死了。

    这次终于不动了,身体停留在星空之中。我又四下看了一会儿,恒星不再闪烁,流星也静止下来,显然纪录片到头了。我想告诉外面放完了,却喊不出声音,顿时有些慌神,抬脚向下使劲跺去,居然是空的。星空慢慢暗淡,最后完全消失,四周变得一片漆黑。我试着往前走了两步,感觉前方有一堵墙,用手一摸果然是墙,凭记忆去找门,摸了一会儿找到了把手,用力一拧,门开了。

    “真别说,这方寸世界的画面真的不……”我话说一半,却发现门外并没有丁所长和秦丽丽,面前是一片荒地,脚下杂草丛生,到处都是垃圾。可那座“天文台”呢?工作人员呢?门口站岗的武警呢?怎么都没了?回头一看,刚才呆的那间“方寸世界”还在,不过是工地上常见的活动板房而已。
    我并不相信丁墨云真的是什么七星门人,也不信他能研发出划时代的东西,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在我进入房间后,他们用高明流投影机在房间播放了一段精心制作的动画,又趁我专心看片时将板房移出,装在卡车中运到这里,然后连房带人把我扔在这不管了。

    可他们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啥?这又是哪里?我进去的时间并不长,他们不会把我扔到太远的地方。极目四望,荒地中既没有树木也没有庄稼,估计是哪个开发商囤的地。见远处有一条公路,便快步走去,希望可以拦到回城的车。

    连跑带颠地来到路边,伸手拦车,接连过去几辆轿车都没理我,好不容易才来一辆出租车,吱嘎一声在我面前停下来。我怕他拒载,打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让他送我回城。

    司机还是个老头,样子挺和蔼的,这让我紧张地心情缓和不少。他边开边问我是不是开成集团的,我摇头说不是,他诧异地看我一眼,告诉我,这一大片地几百亩都被开成集团圈了,准备盖一座北方最大,最豪华的墓园。

    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么荒凉,一个人都看不到。”司机叹了口气道:“房子都拆了哪还有人,拿补偿款进城买楼房去了。你看人家的命,哪像我五六十了还给人开车。”

    我觉得这老头无法为我解释甲申所和方寸世界的科研骗局,便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很快回到了市里,可一切已经变得既熟悉又陌生,街是原来的街,路是原来的路,可总感觉哪里不对。

    家中也没什么变化,一切都是我离去时的样子,看来真的只是看了场电影,虽说搭了100块钱车费,但也值了,影片内容太过真实,非常过瘾,我甚至想提笔写一篇观后感,可又没地方发,只好作罢。
    来回折腾了一小天,感觉非常乏累,我坐在电脑前无聊地斗了会儿地主就睡过去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出门到了楼下,准备去赵姐小店吃顿烧烤解解馋。不经意抬头一看,发现今夜的星空特别灿烂,不由得看痴了。我的目光犹如天文望远镜一样,透过大气层直射太空,清晰地看到了密集的星团和壮观的星云,没想到环境被治理得这么好,以前在乡下才能看到的星空,现在市里也能看到了。真美,和电脑壁纸一模一样。

    目光在宇宙中继续前行,很快星空也被我穿透,露出背后一根根巨大的钢制骨架。难道宇宙像个巨大的幕布,后面是有支撑物的?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因为画面过于诡异,我马上闭起眼睛,稳定了下情绪,推想十有八九是丁墨云在我脑中植入的东西使我产生了幻觉。过了好一会才睁眼,又瞄了眼星空,依旧灿烂辉煌,钢架却不见了,果然是幻觉。我神情恍惚地闯进赵姐的烧烤店,径直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拿起菜单呆呆地看着。

    赵雪瑶风姿绰约地走过来,掏出本子笑着说:“大学生好久没过来了,忙什么那?”

    “赵姐好,没忙什么。给我来十个羊肉,十个牛肉,十个板筋,拍个黄瓜,”我边看边点,本来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我吃的了,可我现在“有钱”啊,便又加了一份烤羊排,一份腰果虾仁,两瓶德国啤酒。

    她飞快地记了下来,用小本子轻轻拍了下我的头:“你自己吃的完么?今儿个我可不请你。”说完扭着身子下单去了。

    我看着她丰满的背影暗想,要是有这么个媳妇也挺好的吧,能踏踏实实过日子,虽然苏云江更好,但并不属于我。

    烧烤店一如既往地冷清,所有东西很快上齐了,我吃得飞快,吃饱才发现还有一多半没动过,便给肖青龙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起吃。

    肖青龙过得比我还惨,吃方便面都不敢轻易配火腿肠,听说我要请客十分钟不到就跑了过来。我让赵雪瑶把串热了一下,又给他要了两瓶本地啤酒和他喝了起来。

    他告诉我自己最近很忙,在网上买了台老式德国根德收音机,用来在夜间监听外星人信号,已经连着一个礼拜没好好睡过觉了。我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和痴呆的神情,只能对他报以深深的同情,也打消了和他分析甲申所骗局的念头。

    酒足饭饱,我怕他迷路,先把他送回家,自己则跑到浴池洗了个澡,去去身上晦气。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不知为何很想去昨天那地方看看,如果那破板房还在原地,就证明方寸世界实验根本就是假的,假到连最重要的“实验室”都不要了;如果板房被拉回去,大约可以说明实验还是存在的,虽然不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丁墨云一伙人想借此忽悠自然科学基金恐怕是有的。

    反正也没事,说去就去,不过不能自己去,万一丁墨云翻脸,我够呛打得过他。肖青龙虽说智商身体都不行,总比我自己去强那么一点点。于是一个电话把肖青龙从梦中唤醒,打了辆出租车,拉上他一起向那个未来的墓园进发。

    一路顺畅,不一会儿功夫就又回到了昨天那个地方,荒地中那间活动板房还孤零零地矗立着。下车时我留了个心眼没付车钱,让司机等我俩一下,司机也担心空车回去,自然同意。我拽着肖青龙向板房走去,他不仅脑子有问题腿脚也不利落,一瘸一拐地走着,不时跌倒,不过200米的路程走得险象环生。

    不过在我的引导下他还是顺利地来到板房前,结结巴巴地问:“胡光,这里面有啥,周围咋这么空?”我没理他,仔细观察着板房。这屋子方方正正,四面没有窗户,水泥墙体上没有任何文字标识。看到房门时我吓了一跳,上面不知被谁上了一把锁!我记得昨天很顺利就推门出来,应该没有锁,难道甲申所的人在我走后又来过?锁身锈蚀得很严重,长满灰绿色的菌斑,似乎稍一用力就能薅下来。

    “里面到底有什么?”肖青龙见我只看不说话追问道。“有好东西,我先进你再进。”说完抬腿踹向房门,嘎吱一声门被踢开了,锁头掉落在地,捡起一看内里早已腐坏。

    我满腹狐疑地走入房中,一股朽败的味道扑面而来,白墙上霉迹斑斑,墙角挂满蛛网,地面也生长着黑绿色藓类植物,这哪里是昨天那个“方寸世界”,倒像是个失落世界。

    因为没窗,屋里很暗。我打开手机电筒小心向内走去,房屋中间位置长着一簇火红的蘑菇,我觉得很稀罕,便蹲下用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刚站起身想招呼肖青龙进来,一道紫光不由分说地由上打下,强度极大,瞬间将我笼住。
    紫光越来越强烈,我想可能是又要放电影了,强忍着不闭眼睛,一定要看清影片到底是怎么放出来的,可眼球实在被刺得太痛,只好死死闭上了,心想亮度这么高的投影仪得多少钱一台。

    过了一会儿觉得周围暗了些,慢慢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不在房中了,可也说不清楚在哪里。这地方极古怪,一切好像既存在又不存在,双眼能看见时间缓缓流淌,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我不是我,别人也不是别人,一切都极大又特别小,物质一会儿混杂在一起被挤成一个点,一会儿又猛然扩大,生成这个世界。

    “这片子想象丰富,甲申所还是有人才的,”我自言自语道,“这应该是他们拍的第二个动画片,拍得比之前那个强多了。”其实心里很慌,这么说无非是给自己打气,顺便告诉外面的肖青龙我没事。可那个弱智似乎没听到我的声音,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别让他们趁机再给我运到别的地方去,便闭起眼睛向门口摸过去。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脑海中依旧是这些奇奇怪怪的景象,看来这电影很邪门,可以配合延髓的植入体直接在脑中放映。

    摸索着走了一会,头脑中的一切慢慢模糊起来,看来影片快播完了,我也松了口气。可一切猛然又清晰起来,难道这回他们一次播两集?这时想出去也做不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横在面前,几个乳白色的蒙古包点缀其上,还有洁白的羊群和清清的湖水,只是没见美丽的姑娘。

    几乎同时,一个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了,我还是我,我也是他,像小说里写的穿越,但绝不是穿越,因为我只不过激活了一个记忆而已。这个“我”是草原上一个英武的小伙子,塔塔儿部的塔拉。我拥有他的一切:身体,思维,感情和记忆。这是一种用语言无法描述的奇特体验:一个人同时拥有两个记忆,而且是平行互不干扰的。

    这个我自幼生长在塔塔儿部,草原上若干部族中的一个。部落中男子英勇善战,勇敢过人,但凭这些并不足以抵挡乞颜部的天之骄子铁木真的讨伐,经过几次战争,塔塔儿部终于被铁木真所征服。

    因塔塔儿部与乞颜部本有世仇——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就是被塔塔儿人毒死的,在征服塔塔儿人后,铁木真残忍地将族中高过车轮的成年男子全部杀害,女人和孩子收为奴隶。他义父王罕要仁慈得多,并没有对自己俘获的塔塔儿人痛下杀手,只将其分成八部,安置在几处偏远的草原上。为防塔塔儿人东山再起,王罕严禁八部塔塔儿人有任何联系。我们属于西南部,人不多,默默地在这扎了根,过着平和安静的生活。
    很遗憾或是很幸运,我只是部落中很普通的一个人,既不高大也不威猛。乞颜部也曾来挑选精壮男子出征,我因年纪小身体弱没有入选。虽然样子和草原人稍有不同,但我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塔塔儿人。直到我十岁那年父母才告诉我,我并不是他们亲生的,而是一个汉人女子将我寄养于此,因语言不通,他们并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只说她很年轻很美。善良的养父母养育我整整十年,对我比对他们的亲生儿子,哥哥阿尔穆还要好,羊奶总是先凭我喝足,我吃肉他啃骨头。

    除家人外部中还有一个人知道我是汉人——一位孤独的老人,叫莫日根,五十多岁无儿无女。他身材高大健壮,生着一头乌黑的卷发,看起来也不像塔塔儿人。从小他就很喜欢我,总偷着给我糖果吃,糖果在草原上是稀罕物,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

    在我十一岁那年,老人正式向我养父母提出要收我为徒,养父母知道他人好,也知道他本领也好,当即答应了。

    最开始莫日根只教我读书识字,这时我才知道他其实也是汉人,因为我们部族是没有文字的。他教得好我学得也快,不到两年就学完了《千字文》,《急就章》,《六甲》,《蒙求》,《太公家教》等好几本书,他告诉我这是汉地孩子都要学的。

    等我大一些,他才开始教我骑马射箭,不过他终究是汉人,在骑射方面并不十分高明。

    在我的屡次央求下,他终于开口讲了我的身世。原来我生父是宋国一个将军,姓刘名太和,生母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只知姓李。他本是父亲手下一名裨将,汉名刘志诚,我是刘将军唯一的孩子,因为父母人到中年才有了我,认为这是上天赐的礼物,所以取名刘天赐。

    后来饥民作乱,父亲城破身死,母亲在刘志成的保护下抱着不足一岁的我勉强突出重围,北行千里来到茫茫草原。她毕竟是女人,突围时又中了箭,完全是为了我才坚持到这里,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我托付给现在的父母就去世了。
    在这里说一下,下面就是他一大段梦境的合集,非常散碎,我读了很久才总结个大概,也算有点逻辑和因果关系。
    对的,正式写他的梦了。
    差不多八点以后更新吧。
    刘志诚按汉制埋葬了生母,也在这里住了下来。为了保护我,他穿起了蒙古人的服装,取了蒙古名字,学会了蒙古语言。那时他虽然强壮却从不惹事,受了欺负也不反抗,只默默地放着他那几只小羊,偶尔也帮人医病放牧,在族人眼中是个老好人。

    有一天,他郑重其事地取来一个精致的鹿皮盒子,将里面的一把黑色的古剑交给我,告诉我这是我们刘家祖传的宝剑,大师欧冶子铸的最后一把剑,只是没有名字。希望我能用它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我把剑接在手中仔细看着,分量很重,剑体黝黑非铜非铁,看起来很通透,剑刃泛着渗人的寒光。不知为何,我感觉这把剑我曾用过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岁月。

    从那天起,莫日根或是刘志诚老人便开始教我剑法,说是剑法,统共只有一招,只是变招极多,基础变化就有三百六十招,每个变化还要细分,师父说这是一生二,二生三乃至万物的至理。

    我资质还算可以,但耐性很差,总是练一会就去玩了,经常学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所以进展缓慢。不过莫日根是个很好的老师,不厌其烦地教,从不生气也不训斥,我想多少有我是刘家少主的原因吧。

    就这样我在莫日根的教导下长到了二十岁,他和养父母都叮嘱我不要透露自己的汉人身份,我知道这是为我好,所以有外人的时候我一句汉话也不说。

    草原的生活是轻松愉悦的,如果没有战争,我可能会这样一直活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或是这个记忆的终结。

    乞颜部的骄子铁木真早已变为成吉思汗,草原上最大的王。他虽不再年轻,仍有雄狮一样的野心。刚从遥远的西域回来,便要惩罚背盟的夏国。七年远征让他灭去了庞大的花剌子模帝国,也使自己的军队元气大伤,只能在草原各部落中挑选英勇强壮的男子予以补充。
    我们这个部落是当初由战败的塔塔儿部分出的一支,初来时只有一千多人,经过二十余年的休养生息,现在已经有三千多人了。部落头领叫伊尔汗,是塔塔儿部原首领篾古真薛兀勒图的第七个儿子。草原人信奉血统,伊尔汗在父亲被杀后投奔了铁木真的义父王罕,王罕为收买人心不仅没有为难他,反收他为义子,让他领导我们这一部塔塔儿人。

    因王罕的关系,伊尔汗也成了成吉思汗的兄弟。若不是后来王罕与铁木真翻脸,他在草原中的地位要比现在高得多,如今也只能作这三千人小部落的族长了。

    大汗似乎预感到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远征,所以希望把整个草原的力量都调动起来,只能成功没有失败。他派手下四獒之一,勇猛又不失精明的速不台来督促此次征召。速不台不负所托,在草原上不辞辛劳地奔波数千里,跑遍了十几个部落,为大汗召集了数万健儿。

    这一日,速不台来到我们西南塔塔儿部,伊尔汗不敢怠慢,向他承诺部中所有三十五岁以下的男子都去出征,为大汗贡献一份力量。

    事有凑巧,这几天正赶上成吉思汗举行大忽力革台的日子。大忽力革台是草原上最大规模的盛会,也是那达慕大会的前身。伊尔汗宣布,要在大会上选出部落第一勇士,担任部族出征队伍头领。不仅如此,他还会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草原上的明珠宝盖公主嫁给他。

    我们西南塔塔儿部族十分弱小,族长的女儿本算不得什么,只因伊尔汗和大汗有兄弟的名分,公主这个尊号才得以保留。

    这个消息一传出,部族中的小伙子们都沸腾了,原因很简单,宝盖公主有着白缎般的皮肤,海贝般的牙齿,最动人的还是她那双月亮一样闪亮的双眸。她是塔塔儿男人心中的女神,只需一个眼神,就会让最雄骏的苍鹰落在地面,拜服在她的脚下。

    因为部落不大,谁有本事谁不行大家都很清楚,推来选去,很快挑出四个小伙子来竞争这第一勇士的称号,不过这里面却没有我——四人分别代表着部落中的四大家族,而替我养父母家族出战的正是哥哥阿尔穆——他不仅是长子,且生得五大三粗,骑射,摔跤都是好样的。
    说来可笑,在这个记忆中,从十二岁第一眼见到宝盖起,我便深深地爱上了她。只因汉人骨子里的羞涩和身份地位的差距,我不敢对她表露半分,最多只在她大帐旁远远望着,一丝丝挤出内心如火的思念。

    我从不关心任何事情,心里只想她,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有兴趣的事物。而这次有望娶她的大会,我竟没有机会参加!命运不会因为你的爱恋何痛苦而做出一丝妥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听闻此事后我默默骑着自己心爱的白马,狂奔到草原深处,痛苦地对天空大喊:草原母亲,唯一的真神啊,我向你发誓,在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人像我一样爱她的人,如果和她在一起,我会像白羊一样温顺地守在她身旁,可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拼命地喊着,发泄着,痛彻心扉,直喊到声嘶力竭才擦干泪水,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去。在人前我还是那个我,有些事只能烂在心里,和现实生活毫不相干。

    第二天,大家都身着盛装来到伊尔汗的大帐前参加盛会。伊尔汗,妻子乌兰夫人,还有浑身放着光彩的宝盖公主一同坐在帐前狼皮椅上,正中位置坐着一位高大雄武的将军,须发半白,看来便是速不台了。桌上摆满了炒米,手抓肉,奶茶,瓜果等精美的食物,十几位侍女在一旁侍立着。

    这时的我已有了现代记忆的植入,一见宝盖公主的眼神顿时浑身战栗,原来她竟是若干年后的苏云江!你若熟悉一人,不必通过他的长相辨别,一个声音,一种姿态,一个眼神足矣。

    那清丽的目光,婀娜的身形,不是苏云江又是谁?

    在他们面前,一个十丈见方的擂台已搭建起来,自然是用来摔跤的。伊尔汗见人来的差不多了,起身高声道:“草原的风吹向远方,草原的鹰自由翱翔。草原的狼嫉恶如仇,草原的勇士,勇猛无双!”

    这是部落首领讲话时固定的开场白,大家到这里会一片欢呼,类似今天的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一类的话。他话音刚落,三千人果然一同欢呼起来。
    他环视一圈,感觉很满意,继续说道:“唐兀人(夏国)欺人太甚,屡背盟约,欺骗草原上最大的王,天赐的勇士,绝世无双的成吉思汗,我们草原的儿女,苍狼白鹿的子孙,会答应么?”

    “不会!”人群像被洗脑一样一起高声吼道。

    “对!决不答应!”伊尔汗也进入状态,满脸通红,又说了几句拉仇恨的话语才坐下。速不台也起身讲了几句,他身高八尺开外,看年纪应在五十上下,不过声音依然洪亮,一听便知在用丹田发声。

    他的话言简意赅,而且有些不耐烦,估计已在各部族说腻了。意思无非是唐兀羸弱,此战必胜,大家会带着敌国的金珠玉宝和美女凯旋而归等。

    领导讲完话,一个年老的萨满祭司当众宰杀一口白羊祭天,得到吉祥的预兆(天空出现一朵白云)后便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在人们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四个被推选出的勇士身穿皮褂依次走上擂台,这几人我都认识,俱是部族中强壮有力的人。除哥哥阿尔穆之外,其余三人分别是哈斯巴根,哈尔巴拉和巴雅尔。

    哈斯巴根是四人中体格最壮的,按今天标准看,身高约一米九五,当时的人普遍较矮,男人长到一米七就算猛男了,他往那一站比其余三人高出一头多。体重大概三百多斤,胳膊上的肌肉鼓胀着,除了一张典型蒙古汉子的脸外,其余部分同好莱坞影星道恩强森一模一样。因其身材高大雄健像头蛮牛,所以人们一般叫他蛮牛。

    哈尔巴拉则有些瘦弱,长着一双暗淡无神的眼睛,一天天总是无精打采的,今天也不例外,萎靡不振地站在台上。但他却是部族中第一神箭手,每次狩猎都会满载而归。
    巴雅尔较为综合,不高不矮,相貌也很和善,像个读书人。我从没见过他和人打架摔跤,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被选上的,估计是靠着家族的势力。

    哥哥阿尔穆沉稳,冷静,心理素质好,可他的能耐我是清楚的,应该远不如前面的蛮牛和哈尔巴拉,只希望他走走形式,平安无事就好。
    四人站定后,速不台边看边点头,同伊尔汗窃窃私语,似乎很满意塔塔儿人的身体条件。然后对祭祀使个眼色,老祭祀会意,起身高声宣布,苍狼白鹿的子孙要用战马和利箭征服眼前的一切,为表对天神的敬意,先比试骑射。

    四人从台上一跃而下,分别跨上了早已备好的战马,接过比赛专用的弓箭,等待祭祀宣读比赛项目和规则。

    祭祀和伊尔汗商量一下,说比射鹰,可实际上草原上空很少有鹰,而且地面上这么多人,就是有鹰也不敢来。四人拎着弓仰天看了半个时辰,一只都没见到。速不台有点不高兴,低头只是喝酒,伊尔汗不敢得罪他,命人将自己平时驯养的十只金雕放出去,当活靶子用。
    我想他内心一定十分痛苦,因为金雕的驯养是极难的,草原上最值钱的东西除了骏马就属它了。我自己没性子养,哥哥阿尔穆却养过,养雕人要陪着雕一夜一夜地熬,过程极为无聊单调,饶是下如此气力,十只雕能驯出一只来就算不错了。

    人群中也有不少人感到惋惜,特别是那些自己养过雕的。但有速不台在,谁也不敢说什么。那雕极通人性,见状已知要把自己做活靶,刚撒出去便拼命高飞,很快就变成十个小黑点,却并不远飞,只在高空来回盘旋着。

    四人纵马飞奔,准备射雕。为区分战果,几人箭色各异。大家都仰头观看,忽然响起一声汉语:“等下!今日盛会,在下可否参加?”

    大家都听不明白,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手拿折扇,神采飞扬地立在台前。

    伊尔汗也不懂汉语,不知他要做什么,速不台身后一名通事俯在伊尔汗耳边为他翻译,他听后立时起身怒道:“草原子孙的盛会,如何能让汉人玷污!”速不台却拍着伊尔汗的手背笑道:“这位公子是大汗的客人,我认为他有资格参赛。”

    伊尔汗皱了皱眉,不敢反驳,微微欠身道:“将军说的是,即是大汗安达,让他展示一下也好。”

    白衣公子走到伊尔汗面前,深鞠一躬,朗声道:“小生宋仁杰见过大王。”通事同声传译过去,伊尔汗却只是点点头,面容冷淡,看来他真心不喜欢汉人。

    奇怪的是,宝盖公主见了他却俏脸一红,低下头去,尽展娇羞之态,难道她在一秒钟内就爱上了他?

    有人为宋仁杰牵来一匹战马,他应该会些轻功,纵身一跃便跨上马背,姿势相当优美,人群不禁发出一阵欢呼。他很是得意,冲大家拱手致意。我一见他的面容差点叫出来,原来他正是丁所长丁墨云。若非两个记忆相互平行无法干扰,我都想上前问他凭啥把我扔在荒地中。
    又有人给宋仁杰递过一套弓箭,他摆手拒绝了,我心想咋的你还有AK47啊,他却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玩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应该是一种弩,做得很小便于随身携带。

    祭司又宣布比赛重新开始,几人催开战马,挽弓搭箭,各色利箭纷纷向上射去。宋仁杰举着自己的便携小弩,用弩身上两个铁尺向天空测量着,看来这是一种原始的瞄准装置。别人的箭速度较慢,他射出的小箭速度极快,看来弩身应该还有个隐蔽的加力装置。

    哈尔巴拉不愧是部落中第一神箭手,他节奏虽慢,看起来漫不经心,但非常精准,每两箭便能射落一只金雕;其余三人射速很快却箭箭失准,各色箭羽噼里啪啦空落在地上。

    宋仁杰依靠瞄准器和加力装置也是奇准无比,一会儿功夫已有六只金雕坠地,有的还没死透,痛苦地满地扑腾着。

    伊尔汗再也看不下去,他实在舍不得自己辛苦熬出来的金雕被一网打尽,急命祭司结束比赛。一个小伙子跑过来查验后起身宣布:哈尔巴拉射中3只,宋仁杰3只,其余三人没中。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都说汉人靠的是那个东西,并非真实本领,速不台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这轮比试打成平手。不过第一勇士不仅要射术精湛,功夫也要了得,否则到了战场,箭用尽了怎么办?下面让二位上擂台,一争高下!”

    大家听说还有比赛,纷纷欢呼起来,其实草原的生活非常单调,除了偶尔唱唱歌,摔摔跤跳跳舞外,就没什么娱乐活动了,所以都很期待接下来的“演出”。

    伊尔汗见只要二人上台,立刻争辩道摔跤比武才是草原人的根本,刚才的比试最多算热身,五人都有资格上台。速不台其实只想看看热闹,谁是第一他并不关心,加上刚才已呛过伊尔汗一次也不好太盛气凌人,便点头同意了。
    巴根不愧是个勇士,虽然中剑却全然不顾,转身向宋仁杰猛砍猛劈,不大的眼珠已然通红,擂台也被他蹬踏得尘土乱飞。

    宋仁杰的身法高他不少,面对发疯的蛮牛不慌不忙,神态自若地游走在圈外,和他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任蛮牛自己胡乱折腾。

    巴根又猛劈几下,血越流越多,已染红了大半个台面。他大叫一声全力劈出一刀,自然又劈了个空,终于支撑不住,像座小山一样轰然倒在台上。几个族人忙跳上去七手八脚将他抬了下来,一位老者过来为他敷上草药。

    他伤情颇重,双眼紧闭,巨大的身躯不断颤抖着。族人见宋仁杰出手狠毒,都愤愤不平,几个小伙子更是摩拳擦掌准备上台报仇,却被上药的老者制止了。

    宋仁杰甚是得意,对台下不断抽搐的巴根一点头道:“得罪了。”脸上却毫无歉意。

    伊尔汗见此情景怒极,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我猜可能是因为族人普遍长得不高,三千人里才出一个蛮牛这样的身材,在崇拜力量和肌肉的冷兵器时代,蛮牛就是部族的一面旗帜,谁知竟被汉人轻易击败,生死未卜,他如何能不生气?

    可碍着速不台的面子,他并没有发作,低头连干三杯奶酒。速不台见他不说话,站起身来高声道:“刚才宋安达有言在先,刀剑无情,不长,那个眼睛,”他口齿多少有些问题,但思维清晰,“所以,哈,规则,没问题的。下面继续打。”

    台下三人又凑到一起低声商量着,我知道论拳脚兵刃几人均不及蛮牛巴根,和宋仁杰差得就更多了,便是三人齐上机会也不大。
    几人谋划半天仍无结果,伊尔汗耐不住性子催了一句,哈尔巴拉拎着刀跳上了擂台,瞪着眼对宋仁杰说:“汉人,伤我巴根兄弟,活腻了,我要喝你的血!”

    宋仁杰一个字都听不懂,通事离得太远听不到,只好礼貌一笑道:“那便多谢了!”他还以为哈尔巴拉说的是客气话,以剑点地,严阵以待。莫日根曾说过,剑尖点地是一种礼节,表示尊重对手。

    哈尔巴拉怪叫一声,举刀砍向宋仁杰。这一刀在旁人看来是又快又准,但我却发现了很多破绽,比如举刀过高,让自己门户洞开;脚下移动太慢,给对手太多缓冲时间;出招时尽量不要大声喊,不仅会提醒对手,又容易泄真气导致力量不足。看来他绝对没有经过严格训练,全凭气血之勇。

    宋仁杰自然也看到了这些破绽,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侧身躲过这一刀,金剑一闪,剑尖已刺入哈尔巴拉左肩。他的目的应该只是炫耀一下,并不想要他性命,所以用力很小,轻点一下就撤了剑,跃在远处笑呵呵地看着哈尔巴拉。
    你的大作是什么?
    哈尔巴拉头脑要比巴根聪明得多,一招便知自己绝非敌手,默默地摸了下自己的伤口,然后学着宋仁杰的样子也鞠了一躬,自己跳下擂台。

    见这汉人连伤二人,大家顿时沸腾了,人们再也压制不住愤怒,“杀了他!”“汉人该死!”的喊声此起彼伏,我也被深深地感染了,热血直往脑门窜,余光又瞥见宝盖公主正痴痴地看着宋仁杰,满脸倾慕之色,再也按捺不住,不顾自己身份,双腿一蹬地跃上擂台,愤怒地瞪着宋仁杰。

    宋仁杰正对宝盖公主飞眉弄眼,见我也跳了上来忙欠身问:“朋友,你是要来和我比试的么?”我用汉话回答:“正是,我叫塔拉,向你讨教几招!”平行记忆却想说,我不来比试难道是送温暖的?你小子还欠我后续实验的十万块钱呢。

    宋仁杰听我居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显得很惊讶,万没想到在草原深处也有人懂汉语,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可你不是四勇士之一啊,有资格和我比试么?”

    平行记忆中的我最恨这些动不动拿没资格或工作经验说事的人,这情绪也映射到这个记忆中,于是没好气地说:“你也不是四勇士之一啊,你连蒙古人都不是,又有什么资格站在台上?”

    这句话把他怼得哑口无言,只好尴尬地笑笑,又将剑尖点地,目露狠光:“刀剑无眼,朋友小心!”说完金光一闪,抬手就是一剑,我手中并无兵器,只能向后疾退,他剑势不消,仍向直直前刺来,眼看要退到台边,我猛一闪身躲过金剑,一脚向他腰间踹去。他万没想到我速度如此之快,想后退已然不及,无奈下只好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草原人哪见过真正的功夫,我现在又属草原队的,见我空手就放到了他,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伊尔汗也对我投以赞许的目光。

    我趁机拔出身后古剑,也以剑尖点地还他一礼,提剑在手准备进招。宋仁杰叫了声好,又一剑刺来,这回发了狠,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不止。我急忙躲闪,他仗着身有轻功,一剑紧似一剑地攻过来,剑招极夸张,很多大幅度动作根本没必要,好像只为养眼。
    他这套剑法遇到较弱的对手是非常有用的,能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路数;但遇到强敌就不灵了,姿势太过华而不实,容易漏出破绽。我紧守门户,他每一招都能轻松化解,挑开剑锋后也不趁机进招,想先杀杀他的傲气,让他不敢小觑塔塔儿人。

    十几招过后,他体力已然不支,俊面上满是汗水,气息也粗了起来。台下众人齐声要我杀他,我也觉得隐忍的差不多了,寻个破绽反手一剑刺了过去。

    莫日根曾教导我,剑法千招万式,但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克敌制胜,杀敌护己。汉地很多剑术不知化繁为简,一味强求剑势华丽,多杂而无用,所以他只授我一招,告诉我这招是万招之母,练好自胜千招万势。

    我用的就是这一招,出剑缓慢,但剑势已将宋仁杰全身笼住,无论他怎样应对都有后招,他再变还有后招,千变万化其势无穷。宋仁杰剑术虽然不行,但毕竟是个练剑之人,看出我这平淡无奇的一刺包含诸多变招,不敢冒然硬接,也如我刚才一样向后快速退去。

    我刚才后退没什么事,他退得却大有破绽——步伐太乱,我只要使出变招中的疾字诀,尽全力一刺便会穿胸而过,可我恨他连伤部中两个勇士,更恨宝盖公主对他的倾慕,一定要让他丢足了人再说。于是一下收住古剑,准备再折磨他一下。

    宋仁杰很机灵,刚才那一招虽然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但外人却看不出我在让他,见我撤了剑,运力纵身一跃想从我头顶跳过,在众人面前侮辱我一下,多少找回一些颜面。

    我正等他展示轻功呢,待他跃起,抬剑使出举火燎天式,向他胯下刺去,他忙用金缺剑来挡,两剑相交当啷一声脆响,他借力向后一窜,一脚勉强踏在台上,身子一晃险些掉落下去,狼狈不堪,台下立时响起一阵哄笑。
    我已经占据主动怎肯轻易放弃,挥剑又向他攻去。这次我终于用出疾字诀,出剑极快,令他连施展轻功的机会都没有。他锐气早失,只能尽力抵挡,几招过后便险象环生。

    台下众人虽不懂剑法,也都明白我完全占据了上风,不住地为我呐喊加油,宋仁杰心中越来越急,不知为何,他左手几次想要抬起,都被我的剑招逼了回去。见他帽子也歪了,头发也散了下来,玉面公子形象全然不再,我心中甚是得意,心道让公主好好欣赏一下你这幅德行吧!

    眼见再有三五招宋仁杰必然脱力认输,脑后却传来一声娇喝:“为何对宋安达无礼?”我一愣神回头看去,竟是宝盖公主发出的声音,她已紧张地站了起来,俏面上写满关切之情。

    见她对宋仁杰如此倾心,我心不禁一沉,在众人面前羞辱宋仁杰的念头顿时散了,既然宝盖这么喜欢他,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呢?书上写过,君子成人之美,我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什么恶人,何不成全了他们?

    我手上一松,宋仁杰趁机抽身后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左手一抬,一道金光急速向我射来。

    莫日根传的这招剑法是一个整体,有一套严密完整的体系,熟练后进攻防守都由心而发,没有定式。我察觉到危险,本能地一挥剑,当啷一声,早把他射出的东西荡开,插在三尺外的台面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支金黄色的小箭,正是宋仁杰刚才射金雕时用的那种箭。

    原来他上台前偷将小弩藏在袖中,刚才几次抬手欲发射弩箭暗算我,只是在我步步紧逼下没有机会出手。见他突施冷箭,台下立刻沸腾起来,蒙古勇士对决,拼的都是实力,最忌暗箭伤人,连伊尔汗都跟着愤怒了,起身喊道:“无耻之徒!汉人果然都如此无耻!我要……”

    没等他把话说完,速不台也站了起来,对大家高喊道:“比武不单纯是拳脚刀剑功夫,在战场上,如果你的刀刃卷了,剑锋钝了怎么办?难道要用牙齿去咬敌人么?所以,只要能够克敌制胜,一切方法都能用!”
    他偏袒得太过明显,大家仍愤愤不平。伊尔汗气呼呼地坐下去,将手中马奶酒一饮而尽。速不台也发觉自己有些过分,又冲我喊道:“年轻人,汉人功夫千变万化,又有许多巧具,借此机会开开眼不算坏事!”此时我却已心灰意冷,只想早点结束比赛回家。

    有速不台做靠山,宋仁杰又有了底气,冲我拱手道:“上台前并未明言不可用弩,方才小生得罪了,还望尊驾勿要挂怀。”话虽谦恭,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我见他这幅嘴脸心生厌恶,挺剑又刺过去,他不敢也没机会再发暗器,只好硬着头皮接招,可他那套武术表演用的剑法怎是我的对手?这次我出剑又快又狠,当当只几下,他便招架不住,金缺剑几乎脱手。

    见他已退到台边,我低吼一声,古剑闪电般向他前胸刺去。他想招架却已不及,倘若上跃我一抬手就可把他劈成两半,唯一的办法便是跳下擂台方可避过,我的目的也是如此。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后忽然响起利器破空之声,我暗道不好,本能收招向后一挥,又打落一支金色短箭,和刚才那支一模一样。我看着小箭,第一反应是宋仁杰还有同伙,便愤怒地向台下望去,台下的人却都齐齐望着宝盖公主。宝盖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和宋仁杰一样的小弩,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看来这次放暗箭的是她,因她是公主的缘故,大家没有咒骂,但都低声为我鸣着不平。伊尔汗面上早挂不住,起身狠狠抽了宝盖一嘴巴,宝盖公主惨叫一声,扔下小弩掩面向后面大帐跑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又给了宋仁杰喘息之机,他趁我分神之际一剑攻来,直刺我咽喉。这招既突然又狠毒,却如何破得了我的防御体系?黑光一闪,早把他的金缺剑挡开,然后用汉语对他说:“你还真是无耻,把你们汉人的脸丢尽了。”然后再不留情,连人带剑猛然向他扑去,宋仁杰非常聪明,知道我动了杀心,若再撑下去必然命丧当场,便轻轻向后一跃跳下擂台,拱手笑道:“这场你赢了,朋友,我输得心服口服。
    ”
    他输剑又输人居然还有脸笑,脸皮实在够厚。这时还未上场的哥哥阿尔穆和巴雅尔主动向我祝贺,表明放弃自己的上场机会。伊尔汗见我战胜了这个可恶的汉人,高兴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没等萨满祭司开口,自己抢先道:“我宣布,塔塔儿部的第一勇士是,”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小声询问旁边一个负责户籍的人,接着说:“第一勇士是塔拉!大家欢呼吧,痛饮吧!”

    在场的每个人都呼喊起来,速不台也起身对我投以赞许的目光,萨满祭司将一把象征勇敢的金刀赠予了我,我配合地将金刀举过头顶,不停挥舞着,将人们的欢呼声引向高潮。

    今天多更一些,一会继续写。
    待大家的呼喊声稍有平息,伊尔汗又高声宣布:“按照事先与天神的约定,我将把唯一的女儿,我的掌上明珠宝盖嫁给他,今天便成婚。”话音刚落,大家又沸腾起来,虽然几乎每个男人,未婚的和已婚的都喜欢宝盖公主,但毕竟我取得了这第一勇士的称号,而且击败的还是汉人,这让大家心悦诚服。

    伊尔汗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宝盖的影子,才想起她刚才跑了,马上命人将公主找回来。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侍女搀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宝盖公主来到他面前,她边哭边说:“我不要嫁,死也不嫁!”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这时伊尔汗的妻子乌兰夫人一把拉住丈夫的手,小声说着什么,伊尔汗听完立时火了,红着脸冲她吼道:“我说出的话就是射出的箭,永不回头!”说完抽出随身佩刀向宝盖走去,乌兰见状忙挡在宝贝女儿身前,一脸惊恐地哀求着他,速不台并不想干预这些琐事,只是低头喝酒,看也不看。

    我虽然全身心地爱着宝盖,也光明正大地得到了娶她的资格,但既然她没看上我,又这般寻死觅活地不想嫁我,我好像也没那么不要脸。不过我直接拒绝又会伤及伊尔汗的面子,一时也没有主意,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和其余三千人一起静候伊尔汉的决定。

    伊尔汗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女,心一软,高举的佩刀无力地垂了下来,痛苦万分地说:“我平日把你们看成最宝贵的珍宝,如今却当众羞辱我,想让我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我不仅是你们的丈夫和父亲,我还是王罕的义子,铁木真汗的义弟,绝不会违背对天神的承诺!”说完又举起钢刀,作势下砍。

    我见事情要失去控制,一个箭步窜到伊尔汗身边,用古剑轻轻挡了下他的佩刀,俯身跪倒:“汗王,既然公主不愿嫁我,也就不必勉强,草原的战刀只砍敌人。”

    我这一下不仅救了母女二人,还救了伊尔汗,他自然不是真心要杀掉妻女,不过是被自己的诺言绑架了,不得不在众人面前做个样子。他余怒未消地对我说:“塔拉勇士,你放心,我的女儿已经是你的人了,我现在就把她关押起来,直到她回心转意为止。”说罢便命人将宝盖带到黑帐去,没有他的命令不可踏出黑帐半步。
    黑帐是一顶很小的黑色帐篷,里面黑乎乎的不见日光,塔塔儿人用它来关押囚犯,相当于草原上的监狱。

    因为宝盖公主的任性之举,好好的大忽力革台盛会变为一出闹剧,弄得每个人都很堵心,把接下来向上天宣告我是第一勇士的环节都省略了。速不台为缓解尴尬的气氛,命人抬出了成吉思汗的赏赐:一百口烹好的肥羊,一百桶上等马奶酒,还有数百斤草原罕见的葡萄干,供大家任意享用。草原人比较单纯,见到吃喝很快兴奋起来,纷纷席地而坐,大吃大嚼。

    我默默叹了口气,心想注定和她没有缘分,我做了能做的一切,她却依然像月亮一样遥远。刚才还为我愤愤不平的众人,在美酒美食的刺激下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又见失败者宋仁杰也恬不知耻地坐在速不台,伊尔汗身边,在通事的协助下同二人把酒言欢,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眼前的一切也很无聊,长叹一声跨上白马飘然而去。

    在草原上闲溜了一阵,见天色已晚便回家了。刚进家门,哥哥阿尔穆也回来了,他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地夸我本事好,给家里争了光。养父也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说族中终于出了一个勇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养母知道我心情不好,为我杀了一只羊羔,做成鲜甜的手抓肉,又抬出自酿的陈酒,我吃着肉喝着酒,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除几个族人前来道贺外,没有任何人来找我,连师父莫日根老人也没来,好像昨天那场大会和第一勇士称号根本不存在一样,不过我并不在乎什么荣耀,真正让我绝望的是宝盖已心有所属。

    距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一日伊尔汗忽然命人把我叫去,我想定是宝盖公主受不了黑帐的禁锢,同意嫁给我了,于是满心欢喜地跑了过去。

    跨入大帐后却发现宋仁杰和速不台也在这里,伊尔汗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宝盖公主红着眼睛站在角落里,娇弱的身体不断抽耸着。

    我按草原礼节拜见了速不台和伊尔汗,速不台只点点头没说话,伊尔汗一把将我搀起,愁眉苦脸地对我讲了找我来的原因。
    原来大会结束后乌兰夫人就病倒了,夜间竟陷入昏迷,怎么也叫不醒。伊尔汗以为是被自己白天拔刀的行为吓到了,为她灌了一碗驱邪安神的草药,不料第二天不但没醒还发起烧来,这下他慌了神,忙命医人为她诊治。

    医人看了半天不知病因,只好将主持大忽力革台那个萨满祭司绍布找来。绍布在草原上颇有名气,他爹噶布就是祭司,在许多年前就曾预言铁木真了的崛起,所以祭司是他家祖传手艺,伊尔汉对他极是信任。

    绍布发现夫人脸色乌黑,征得伊尔汉许可后以银针刺她耳垂,挤出的血居然也是黑的,于是判断夫人得了一种罕见的黑血病,是被一种叫布格的黑蛇咬伤所致,最多还能活十天。

    伊尔汉自然不肯放弃治疗,追问绍布解救之法,绍布说只能做大祭试试,能不能行他也不清楚。

    大祭是萨满最神秘的祭祀,献祭者须向天神献出自己最珍贵的事物,说到这里伊尔汉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问大祭要献什么,他指着宝盖公主道:“天神不可蒙骗,自是要我的公主了。”

    此时医学条件极端落后,草原人生病多靠萨满巫医来救治。汉地一般人粪尿来解蛇毒,我虽知此法却不解其详,不敢胡言,只问除大祭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伊尔汉没有直接回答,命人去找绍布。绍布进来先给速不台和伊尔汗请了安,又神叨叨地对我说根据天显,金冠蛇胆能救乌兰夫人。

    听到金冠蛇三个字我现代记忆被激发了,心想这他妈不就信口开河么?世上哪有这种动物?伊尔汗好歹也五十来岁了,怎么就听凭他在这蒙你?不过两个记忆是无法相互干扰,这念头也就在头脑中一闪而过罢了。

    绍布为了增加可信度,抖着身体作出神魔附体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金冠蛇在距此五百里外的迷香谷中,只有天神选定的勇士才能到达那里杀蛇取胆,而我正是那个天选之人,然后问我是否愿去。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伊尔汗找我的目的,作为他的子民我并没有拒绝的权力,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伊尔汉见我同意取胆马上转忧为喜,亲自为我斟了一杯奶酒,我一饮而尽,抹着嘴巴问绍布:“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说迷香谷这地方,你带我去么?”

    绍布向东一指,拉长声说天神命神雕为我引路。听闻带路的居然是只鸟,即便这个古代记忆也觉过太离谱,装傻充愣地问:“神雕是谁?”

    此言一出,绍布,伊尔汗甚至速不台都憋不住笑了,绍布边笑边说神雕是汗王养的一只大白雕,不是人,平日最擅捕蛇。

    早听闻伊尔汗养了一只雕王,是他父亲篾古真薛兀勒图传给他的,平日极爱惜,从不肯轻易示人,所以我一次也没见过。不过再宝贝它也是动物,怎能为我带路?

    伊尔汗见我低头不语忙轻咳一声,宝盖公主立时会意,启莲步款款向我走来,哑着嗓子对我说:“塔拉勇士,你若能取回蛇胆救我额吉,宝盖愿一生相随。”说完把头深深低了下去,满面绯红。

    见她这楚楚动人的样子我不禁内心狂跳,不过马上想起几日前在众人面前对我的羞辱,立刻冷着脸回道:“公主千万别委屈自己,我是汗王的子民,只要汗王一句话,便是下热汤,趟烈火也绝不推辞!”其实这个时候并没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句话,我现代记忆想这么说,迫使这个我将它翻译成蒙语说出来。

    宝盖万没想到我不仅没有马上跪下亲吻她的白靴,反而挺傲气,一下愣住了。

    我对宝盖的态度让伊尔汗非常尴尬,他沉吟片刻开口解释道:“我一直将这不肖女关到昨日,只因乌兰有病才放她出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速不台忽然发话了:“塔拉勇士,你在大会中取胜,已经是西南塔塔儿部的千夫长,铁木真大汗的任命出征前会到。所以,这个,你必须按时率队出征,知道么?”他是和成吉思汗一起打天下的老将,依旧称他为铁木真。

    我问他何时出征,他说三日后。我心里盘算了下,绍布说迷香谷在东方五百里处,骑马一日一夜最多也就跑三四百里,中途还得换马,一来一去怎么也得五天之久,这下难办了。
    不过这也许是好事,没准我会因此事免去出征之任,留在草原上和宝盖完婚。

    可一直倒霉的我,真的会有这样的好运么?
    谢谢,下午更新。
    伊尔汗不急不缓地说:“塔拉勇士,我的赤焰驹一日可行五六百里,你骑它去吧。”然后又对速不台恭敬地说:“大将军,我向天神保证,塔拉勇士定会如期赶回。”

    速不台捻着自己稀疏斑白的胡须,阴阴一笑道:“铁木真汗定下的出征日期绝不能延误,如果塔拉不能按时归来,就只好让这位宋安达代他作千夫长了。”说完,用眼睛瞄着宋仁杰。宋仁杰虽不懂蒙语,看速不台神情也猜出七八分,忙弯腰拱手道:“小生何德可当此任?”速不台指着我对他说:“他不回来,你就替他,就这么定了。”

    这话触及了伊尔汗的底线,塔塔儿人地位再低也不会听命一个汉人,脸上顿现怒色,可又不好发作,拉着我的手悲愤地说:“塔拉勇士,时不待人,现在就请出发吧,记住,哪怕找不到蛇胆,也要如期赶回。”然后又附耳轻声道:“我便是死,也不会让汉人指挥塔塔儿人。”我郑重地对他一点头,草原上男人之间无须多言,点头便是千金之诺。

    伊尔汗带我来到帐外,早有马夫牵着一匹浑身火红的骏马候着。伊尔汗轻抚马鬃道:“这便是我的赤炎宝驹,义父王罕的遗驾,平日看到它就像看到义父他老人家一样。”说完又命绍布将神雕带来,绍布领命而去,片刻回转,肩头立着一只雪白的大雕,白嘴铁爪,甚是雄骏。

    草原上的鹰我见过很多,但这种大白雕却第一次见,体型要比秃雕和海东青大不少。

    绍布介绍说这是雪山神雕,是伊尔汗亲父篾古真薛兀勒图亲手养大的,极通人性,平日多以蛇心蛇胆为食。不知为何,我看这雕非常亲切,像是久别多年的朋友。那雕见了我也很激动,扑棱着翅膀飞到我肩上,用嘴轻轻磨着我的脸,好像我才是它的主人。

    伊尔汗见状笑道:“你看,连雕儿也知你要去解救乌兰,在为你鼓劲。你是草原的勇士,此去定会受到天神祝福!”
    宝盖公主也来到帐外,神情凄楚地看着我,我深情地回望着她,心想你就是我的命,可惜你的心却在那汉人身上。互看了一会,她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没说,我轻轻叹了口气跃上赤焰驹,两个卫士过来,将两只熟羊腿,一个装满清水的大皮囊牢牢绑在马背上。

    绍布冲神雕喊道:“去吧,去吧,带着天神的祝福,为勇士指引方向!”然后又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双手合拢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白雕一见振翅飞起,还真向东方去了。

    见白雕已去,我向伊尔汗等人作别,又瞥了眼美丽的宝盖,拍马去寻找那祭司口中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迷香谷。

    赤焰驹果然快,比我骑过的任何一匹马都快得多。坐在马上只觉双耳生风,大地急速向后退去。白雕只在头顶飞着,时快时慢,照顾着我的速度。我一口气跑了一个多时辰,一路上尽是残破不堪的敖包,多年来不息的战乱使得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赤焰驹虽然神骏,但毕竟是马不是跑车,又冲了一会终于慢了下来,不慌不忙地啃着脚下的青草。我心中焦急,可无论如何踢打它也不肯再跑,只能由它先吃饱再说。白雕见状也不再前飞,拍着一对大翅膀落在我肩上,我解下一条羊腿,自己先啃了一大块嚼着,又扯下一块喂它。它也饿了,叼起肉仰脖囫囵吞了下去。

    休息了大半个时辰,红马终于吃饱了,撒开四蹄向前狂奔。白雕不甘落后,振翅飞起继续为我引路。这次赤焰驹没让我失望,一刻不停地跑了三百多里路,又快又稳,傍晚时分已隐隐可见前方高耸的山峦,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迷香谷。

    赤焰驹一直没有进水,带着我来到一个水质清透的小湖边。草原上称这种小湖为海子,一般不大但很深。它撒着欢跑过去低头喝水,我的皮袍早被汗水浸透,屁股也被磨得生疼,便跳下马,将它拴在一块巨石上,又将袍子脱了,光着膀子凉快。

    白雕见了水也盘旋而下,伸利爪在湖面一抓,一条胖大的鲜鱼便被抓了出来,它高鸣数声,落在对面草丛中吃鱼去了。红马喝饱了水并没要走的意思,趴在湖畔休息。我本想催它继续前行,可见马腿青筋暴起,鲜红的汗水顺腿流下,顿生怜悯之情,心想它已带我狂奔数百里,是该歇歇了,反正迷香谷就在眼前,天黑前定能赶到。
    我正坐在草地上发呆,红马忽然一声嘶鸣,站起身来拖着拴马的巨石向后蹭去,它力气奇大,啪地一声缰绳已被拉断,一溜烟地跑了。我大惊失色,在无边草场上若失了这匹宝马别说取蛇胆,便是活下去都成问题。忙起身追了过去,可它速度实在太快,瞬间已在百丈开外,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我。我怕惊了它,放缓脚步慢慢向它走去。

    红马狂躁不安,前蹄不断向下跺去,与此同时白雕也飞在上空,不断盘旋鸣叫着,好像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我扭头一看,海子中泛起阵阵涟漪,一个黑黝黝的东西从水中探出头,缓缓向岸边游来。我从未见过此物,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怔在原地看它。

    那“动物”来到岸边,把头搭在草地上,身子一股一股地向外蠕动,眨眼功夫已拱出二丈有余,没有手足,软软地瘫在那里。我心中惊惧,从腰间抽出古剑紧紧攥着,好在它是个水生物体,在陆上行动迟缓,一时半刻威胁不到我。

    此物看不到眼睛,身体像条水桶粗的管子,上面满是黑乎乎的液体,将身下青草染成墨色。又拱了一会,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向前喷出一股黑水。我本能向后退了几步,黑水在我面前数丈处落下,腥臭难当,不知是不是它的排泄物。

    这东西身子虽然像条蛇,但头部并不明显,更无金冠,应该不是我要找的金冠蛇,至于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能回去后问问绍布了。眼见日已西斜,心想今晚无论如何要到达目的地,便小心地向红马走去。赤焰驹知我心意,快步向我跑来,我翻身上马向远山奔去。白雕在怪物上方盘旋片刻,也振翅高飞,继续为我们引路。

    那山看着虽然不远,可望山跑死马,其实还有近百里路程。赤焰驹歇过后颇为懒怠,足足跑了两个时辰才到达山下。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好在月亮很大,能看清两座青黛色的山峰夹着一条幽深的山谷,谷中百花竞放,馨香宜人,定是迷香谷无疑了。
    我体内的两份平行记忆——古代的和现代的都万分敬佩绍布,他居然只凭占卜结果便可准确定位一个从前无人知晓的地方,可见他那些咋咋呼呼的萨满仪式还是有些门道的。

    草原的夜晚非常安静,除虫鸣鸟叫外就只剩轻微的风声。我在一块山石后寻了处避风之地把马栓牢,疲惫地躺在草丛中,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很快进入了梦乡。

    因为心里有事所以睡不实,第二天天色微亮便起来了,抖抖身上的朝露,胡乱嚼了两口肉就跳上马背,昏昏沉沉地向谷中走去。

    山谷中满是红艳艳的花朵,放眼望去一片鲜红,浓香扑鼻。这花看样子有点像格桑花,但格桑花多是粉红,也没这么大,香气也要淡得多。

    我催马前行,这地方似乎从没人来过,地面极松软,赤焰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几次险些把我晃下马背。走了一会前方已是荆棘丛生,凭我如何催打红马也逡巡不前,我只好跳下马背,用古剑披荆斩棘,顺便寻找金冠蛇。

    可能是因昨晚受了风,劈了几剑胳膊便开始发酸,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花海我顿时绝望了,别说三天,就是给我两个月也劈不到头啊。忽听头顶一声鸟鸣,抬头一看,白雕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在上空盘旋往复。我冲它喊了句好,它快速扇动两下翅膀闪电般向下冲来,在花丛中抓了一把又飞了上去,爪中空空如也,并没抓到什么。

    我正欲挥剑再行,那处花丛却猛然晃动起来,我小心地擎剑上前,没等走近一条酒盅粗细的黑蛇猛然窜起向我扑来,我忙侧身闪过,黑蛇落在身后,挺着蛇头观察我,赤红的蛇信不断伸缩着。蛇头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痕,应该是被白雕抓的。

    看来它就是绍布所说的金冠蛇了,可它头上并没有什么金冠,所谓金冠蛇果然只是一种迷信说法。见它身体一动不动,我奓胆走上前去,黑蛇双目圆整,蛇颈后仰,好像随时准备发起攻击。我稳住心神,使出疾字诀照蛇头就是一剑,黑蛇哪里来得及做出反应,蛇头应声落地,蛇身拍在地上不断地扭动着。

    万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杀了金冠蛇,我走过去用左手抓起蛇身,右手用剑轻轻一划便将它开膛破肚,摘出蛇腹内一个绿色的小肉球放入怀中,然后把蛇身扔到前面密密实实的花丛之中。

    我定了定神,长出一口气,翻身上马准备离开,赤焰驹不知为何又蹬起前蹄嘶鸣起来,差点将我掀翻在地。紧接着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眼前繁花无风自摇,我心知不妙拍马欲走,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数百条和刚才一样的黑蛇纷纷探头出来,个个吐着猩红蛇信,将我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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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12 11:09:04  更:2021-09-12 11: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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