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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落枫观:鬼镇》——陈景元初出茅庐[第1页]

作者:蓝渐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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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大明朝,隆庆六年,端午节,傍晚时分,泼皮屠二坐在望舒县闹市区的一间酒楼吃酒。
    他点了一盘鱼,一只鸡,一碟肉,一碗菜蔬,又要了四两烧酒,独自一人,坐在酒楼靠窗处,自斟自饮。
    “二爷,好清闲,一个人在这里吃酒,不寂寞吗?要不要兄弟陪你吃上两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屠二回头一看,登时满面厌恶,鼻子“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扭回头,接着吃酒。
    那个男人见屠二不理会,也不气恼,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屠二的对面,对店小二招呼道:“小二哥,添一副碗筷,一只酒杯。”
    店小二以为他是屠二宴请的客人,也没多想,将一副碗筷,酒杯送到桌前。那个男人道一声谢,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放入嘴中,黄乎乎的油汁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真香,真香。”那个男人不住地叭唧嘴,称赞道。
    屠二一脸的厌恶,竟也拿他没有办法。
    那人举起空空的酒杯,陪笑道:“二爷,常言道,有肉无酒,好似死囚,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赏小的一杯酒吧。“
    屠二终于忍不住说道:“邱小乙,你这个人,好不要脸。欠我的六两银子的赌债,何时归还?”
    邱小乙陪个笑脸,讨好地说道:“兄弟最近手头十分的紧张,二爷宽限几日吧,等小的有了钱,一定加倍奉还就是。二爷,赏杯酒喝吧。”
    “等你有了钱?”屠二冷笑一声,护住酒壶,开口说道:“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行。”
    “二爷,实不相瞒。”邱小乙凑到屠二的面前,小声说道:“小的这一次来寻二爷,是有一桩买卖。”
    “你介绍的买卖,不听也罢。”屠二说道:“都是些伤天害理的事,还赚不到几文钱。”
    “这一次,金主爹爹许了十两银子的报酬。”邱小乙说道:“事成之后,我只要二两银子,八两银子全送给二爷,如何?”
    屠二听闻,微微好奇,开口说道:“什么生意?”
    邱小乙手中捧着空空的酒杯,一脸讨好地说道:“二爷,赏杯酒吧。”
    屠二端起酒壶,给他满了一杯,嘴里说道:“我看你小子只会诳我,为的只是骗酒喝。”
    “好酒。”邱小乙端起酒杯,饮了半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送入口中,咀嚼了一阵,见屠二越来越不耐烦,这才开口说道:“二爷,三天前的午时三刻,可去菜市口看热闹?”
    “看了,一共斩了三个人的脑袋。”屠二说道:“怎么了?”
    “二爷可看出其中的门道?”邱小乙神秘兮兮地问道。
    屠二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斩杀第二个死囚的时候,出了一点差错,那个刽子手,砍了两刀,才将囚犯的脑袋砍下。”
    “二爷可知这其中的道道?”邱小乙问道。
    屠二十分地不耐烦,开口说道:“别绕弯子了行不行,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那个刽子手,名叫秦松,砍人头颅乃是祖传的手艺,他的爹爹,一生行刑三百多次,从来不砍第二刀,是出了名的快刀手,他的爷爷,掌握凌迟的手艺,据说,行刑一次,可持续三日,割上九百刀,囚徒在最后一日,最后一刀才会毙命。”邱小乙说道:“二爷这回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屠二说道:“他爷爷了得,他爹爹了得,到了他这一辈,还会了得吗?只能说,这个秦松,手艺不济。”
    “好糊涂的二爷。”邱小乙说道:“我如实跟二爷说了吧,那第二个犯人,乃是望舒县开当铺的刘掌柜的三儿子,他酒后生事,打死了开绸缎庄的周掌柜的二姑爷。官司打到县衙,判了斩立决。刘家使钱,让行刑的秦松出快刀,给他家儿子一个痛快。周家也使钱,让行刑的秦松出慢刀,让刘家三郎受些苦楚,再上黄泉路。”
    “看来那秦松收了周家的钱,这才砍了两刀。”屠二说道。
    “错了,二爷。”邱小乙说道:“那秦松两边的钱都收了,周家给的钱多,于是,秦松便砍了两刀。”
    “这个秦松,十分的不仗义。”屠二说道。
    “所以,刘家的人,十分恼怒,找到了我……”邱小乙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屠二追问道:“刘家许你十两银子,要你做什么?”
    邱小乙说道:“刘家要我夜入秦家,将那把行刑用的鬼头刀,偷出来。”
    “……”屠二有些诧异,开口问道:“这样做,所谓何故?”
    “据说,秦松的那口鬼头刀,乃是祖上传下来的宝刀。削铁如泥,吹毛利刃,斩了几百人的头颅,嗜血如命,晚上摆在家中,常有鬼哭狼嚎之声。秦松将这口刀视为珍宝。若是丢了,嘿嘿……”邱小乙别有深意的望了屠二一眼。
    “听你这么一说,偷这把宝刀,十两银子的价钱着实太少。”屠二说道。
    “二爷,刘家出了十两银子,只说将宝刀偷出来,让秦松难堪,却没说将宝刀给他们刘家。”邱小乙说道:“我们收了刘家的银子,可以再将宝刀卖给秦松,赚两份钱,岂不美哉?”
    “厉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屠二称赞道。
    “二爷,这桩买卖做不做?”邱小乙问道。
    “何时动手?”屠二问道。
    “今夜三更。”邱小乙说道。

    第二日,秦松去县衙门报官,说是家中祖传的宝刀丢了,在放置宝刀的屋子里,还留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尸。
    县太爷派了捕快与仵作,去秦家勘查罪案现场。捕快到了秦家,一看那具男尸,竟然认识,乃是平日里在望舒县城胡作非为的屠二。这屠二面目狰狞,死相恐怖,赤身裸体躺在地上,被人开膛破肚,腹内的五脏六腑竟然不见了踪影……
    第一章:凶宅(1)
    送走了衙门口的捕快与仵作,秦松呆在家中,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思量再三,穿戴整齐,离开宅子,直奔望舒县城郊而去。
    出了城,向北步行五里路,有一座新立的道观,名曰寿安堂,堂主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胖子,名叫曲阳,此人精通医术,救死扶伤,乃是一位了不起的杏林高手。
    寿安堂的大殿中,供着一座神像,没人知道这座神像的具体来历,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百刃神君,有什么为难之事,在百刃神君的面前拜一拜,许个心愿,只要心诚,十有八九是灵验的。最近这一年多,来此烧香磕头的香客络绎不绝,寿安堂的香火日趋旺盛。
    秦松来道寿安堂,托守门的小道士,为自己送一下拜帖,他要求见观主曲阳。
    小道士收了拜帖,进去禀报,少倾,小道士回到大门口,毕恭毕敬地对秦松说道:“善人,我家观主有请。”
    “多谢。”秦松道一声谢,随着小道士进了寿安堂的院子。待客厅中,见到了观主曲阳。
    两人分宾主落座,小道士献茶。
    曲阳率先开口说道:“秦公人,令堂最近身体可好?”
    秦松十分恭敬地说道:“托曲观主的福,自从家母吃了您开的十副汤药,身子恢复得很好。”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曲阳笑道。
    秦松犹豫一阵,开口说道:“曲观主,不知您听说了没有,我家昨日着了贼,偷走了我祖上留下的一口宝刀,罪案现场,还留下了一具男尸。”
    “略有耳闻。”曲阳不动声色地说道。
    秦松一声叹息,开口说道:“我已报了官,县太爷承诺,会帮助在下追回丢失的宝刀,并且会追查杀人凶手。”
    “那……”曲阳笑道:“秦公人今日到访寿安堂,所谓何故?”
    “曲观主,实不相瞒,在下却有难言之隐,没办法与县太爷明言,思来想去,只好求到曲观主的门下。”秦松一脸为难地说道。
    曲阳笑道:“秦公人,你我相识多年,有什么事情,但讲无妨,只要曲某能帮上忙的,一定倾尽全力。”
    “既然如此,在下便直说了吧。”秦松说道:“其实,我不但丢了祖传的宝刀,还丢了一个金漆罐子。”
    “金漆罐子?”曲阳好奇地问道:“里面装了什么?”
    “里面有七片死囚犯的头盖骨。”秦松一脸沮丧地说道。
    “天啊……”曲阳听闻,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吟良久,这才缓缓说道:“此事,只怕不是一般的盗窃案子。”
    “我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秦松不住地搓着手,十分拘谨地说道:“县太爷问我丢了什么东西,我只说丢了宝刀,没敢说金漆罐子的事情,若是被大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在下轻则丢了饭碗,重则性命不保。”
    “既然知道,为何还有私藏那种东西?”曲阳问道。
    秦松说道:“观主也知道,我家祖孙三代都是出红差的,替官家砍死囚的脑袋。这几十年,见识了无数的死囚犯,杀人,越货,纵火,行凶,什么样的恶人都能见到。有的罪犯,你听了他的罪行,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才好,一刀杀了,那是便宜了他。我爹爹有个怪癖,就是喜欢收集这些十恶不赦之人的头盖骨,放在家中,封在一只金漆罐子中,摆在厅堂之上,罐子的头顶,便悬着那块祖传的鬼头刀。用我爹爹的话,困住这七个人的头盖骨,就能永久锁着这些恶人的魂魄,这些人,便永世不得超生,也就没办法危害人间了。”
    曲阳脸色微变,开口说道:“秦公人的意思,那个潜入你家的盗贼,盗刀是虚,偷走这些恶人的头盖骨才是真实目的?”
    秦松点了点头,一脸无奈地说道:“凶案现场,死了一个人,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皆失,十有八九是被同伙诳了去,做了献祭,七个恶灵得了活人的血,只怕……”说到此处,秦松的脸,变得很难看。
    “什么样的家庭,才会将死囚的头盖骨做为藏品,摆放在家中厅堂之上?”曲阳感慨道。
    秦松怯怯地说道:“那个金漆罐子,在我家摆放了二十多年,记得我小时候,还穿着开裆裤,经常取出里面的头盖骨,摆弄,玩耍。”
    “……”曲阳一时无语。
    秦松陪个笑脸,开口说道:“在下也知道,曲观主是个异人,精通阴阳神鬼之道,手下能人众多,曲观主能不能帮我寻回那金漆罐子,若是恶鬼作祟,祸害望舒县百姓,被县太爷知道始作俑者乃是我们秦家,只怕,三代人积累下来的口碑,会在我这一代,土崩瓦解。我的儿子,今年一十六岁,从小跟我学砍人脑袋的手艺,若是因为我的过失,丢了前程,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些杀猪宰狗的营生了。真的到了那般天地,我死后,怎么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既然秦公人亲自登门,那便是信得过曲某。”曲阳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这件差事,寿安堂接了。”
    “多谢曲观主,多谢曲观主。”秦松千恩万谢,嘴里不住地说道:“事成之后,秦某必定重谢。”
    送走了秦松,曲阳去寻师兄耿百刃,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耿百刃听罢,开口说道:“既然师弟应了,那就管吧。”
    曲阳问道:“师兄,依您之见,谁来做这件差事才好?”
    耿百刃说道:“让你儿子曲游拓去做吧。”
    曲阳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师兄,做师弟的,多句嘴,陈景元那个孩子,您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耿百刃听罢,鼻子“哼”了一声,嘴里说道:“陈景元是那个贼女人的徒弟,他手段再高明,到头来,与你我都不会是一条心的。”
    “…… ”曲阳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寿安堂初创不久,处处捉襟见肘,相比其他的人,景元那孩子毕竟算是咱们的半个心腹。”
    耿百刃寻思片刻,开口说道:“既然你执意要用他,我还能说什么呢!你去把他寻来吧。”
    曲阳大喜:“多谢师兄。我这就派拓儿去望舒县城寻他。”
    第一章:凶宅(2)
    这一年,陈景元十九岁,子承父业,做了陈记药铺的少掌柜。
    这一日,阳光明媚,天气有些燥热。陈景元百无聊赖,趴在自己药铺的柜台前,看过往的大姑娘与小媳妇。
    忽然,他发现街角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人坐在青石墩上,身前摆着一大把荔枝,一边笨手笨脚地剥皮,一边将乳白色的荔枝果肉往嘴里塞。
    陈景元看了一阵,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对店中的小厮说道:“看好了店,我去去就来。”
    “是,少东家。”小厮答应一声。
    陈景元站起身,提了提裤子,迈步走到小男孩的面前,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小男孩的家人没在附近。这才蹲下身,对那孩童说道:“第一次吃荔枝?”
    那小男孩抬头望了望他,点点头说道:“嗯。”
    “这个荔枝,你吃得不对。”陈景元说道。
    小男孩好奇地问道:“大哥哥,您说一说,如何不对?”
    “看我的。”陈景元从荔枝串上拽下一粒果实,剥开皮,将荔枝肉吃光,荔枝核含在口中,对小男孩说道:“看好了,吃荔枝的精髓,就在这里。”说罢,腮帮一鼓,对准街边树枝上的一只麻雀,将荔枝核啐了出去,虽说没打中麻雀,却吓得鸟儿翅膀一抖,嘴里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小男孩大为折服,嘴里称赞道:“大哥哥,你好厉害。”
    “你演示一遍。”陈景元不慌不忙地说道。
    “好的。”小男孩如法炮制,模仿陈景元的样子,将吃完的荔枝核啐了出去,怎奈他人小气短,荔枝核只飞了半尺多高,便坠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小男孩甚是沮丧。
    “你的法子不对。”陈景元说着,又吃了一颗荔枝,将荔枝核啐出一丈多远。
    “我再给你演示一个‘二龙戏珠’。”陈景元说罢,将两个荔枝同时塞进口中。
    “我再给你演示一个‘九子连珠’。”陈景元说罢,将一大把的荔枝同时塞进口中。
    若不是那个小男孩的母亲过早地出现,陈景元有把握骗光小男孩手中全部的荔枝。
    被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泼妇追打了半条街,陈景元十分狼狈地找了个角落,藏了起来。气喘吁吁地自言自语:“吃你家几颗破荔枝,至于这样吗?”
    “师哥,许久没见,你还是这样的有女人缘。”一个声音在背后传来。
    陈景元回头一看,竟是久别的曲游拓。
    “嘿嘿!原来是曲师弟。”陈景元尴尬地笑了笑,他不确定,曲游拓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将他骗小男孩手中荔枝的事情看了个满眼。
    “师哥,有空吗?”曲游拓说道:“师弟想请你吃碗茶。”
    “有空,有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陈景元笑道:“到了我的家门口,怎能让你破费,做师兄的,自然要请你吃茶。”
    说罢,陈景元揽着曲游拓的臂膀,找了一家茶楼,进去找了一张靠窗的方桌,要了一壶龙井,一盘黑瓜子,一盘白瓜子,一盘糕点,一盘麻糖。
    “师哥,有没有兴趣来寿安堂?”曲游拓开门见山。
    “…… ”陈景元苦笑一声,没有回应。
    “寿安堂初建,正是用人之际,每一日忙不完的琐事,做师弟的,真真地焦头烂额。”曲游拓说道:“师兄要一直袖手旁观吗?”
    “寿安堂真正遇到了难处,应该去找君奉师叔。”陈景元说道:“曲师叔想到了我,一定是有什么琐碎的小事,需要有人处理。”
    “聪慧如师哥。”曲游拓挑了挑大拇指,开口说道:“是有这么一个差事……”他滔滔不绝,将秦松家中发生的事情,从头到位诉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陈景元点了点头。
    “从前的时候,师兄便擅长做这种解谜类的案子,旁人与你相比,水平差得太远。”曲游拓吹捧道。
    “嘿嘿!”陈景元敷衍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曲游拓察言观色,见陈景元态度不明,也不勉强,招招手,唤来茶博士,从袖中摸出一块散碎银子,交到茶博士的手中。
    陈景元见状,从茶博士的手中,夺回了银子,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串铜钱,对茶博士说道:“请人吃茶,哪有客人结账的道理,收我的钱。”
    茶博士收了陈景元的铜钱,转身离开。
    陈景元将银子还给曲游拓,对他说道:“当哥哥的,知道你仗义疏财,有机会,请我去望海楼吃顿螃蟹宴,狠狠地敲你一笔。”
    曲游拓笑了笑,收下银子,站起身,对陈景元说道:“师兄,有机会,到寿安堂瞧瞧我爹爹,他平日里,总是念叨你。小弟告辞。”说罢,转身离开了茶馆。
    陈景元独自一人呆坐在茶馆之中,良久,一声长叹。
    回到家中,陈景元思量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买了干鲜果品,去了望舒城外的寿安堂。
    曲阳见到陈景元,好一阵感慨,嘴里不住地说道:“孩子,咱们一年时间没见,你长高了许多。”
    陈景元笑道:“师叔,咱们一年时间没见,您年轻了许多。”
    曲阳哈哈大笑,嘴里说道:“顽皮。”
    “师叔,我想去拜见一下我的大师伯。”陈景元硬着头皮说道。
    “你大师伯闭关已多日,不让别人打扰他。”曲阳笑道:“拜见的事情,过一过再说吧。”
    陈景元如释重负,嘴里却说:“等大师伯出关,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拜他老人家,万万不能失了礼数。”
    “景元,我派拓儿寻你来,是有一件难办的差事,想交与你。”曲阳说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替师叔分忧?”
    “师叔说笑了。”陈景元说道:“分明是师叔念及旧情,看在我那恩师的面上,提携晚辈。”
    “你这孩子,真真地讨人喜欢。”曲阳一脸慈爱,用手轻轻拍了拍陈景元的后背。
    “事不宜迟,做侄儿的,想去那秦松的家中瞧一瞧现场。”陈景元说道:“不知道师叔是否应允?”
    “去吧。需要什么,就跟师叔说。”曲阳笑道。
    “多谢师叔。”陈景元领了这个差事,离开了寿安堂,又回到了望舒县城,寻到那秦松的家中,说明了来意。
    秦松听说,陈景元是寿安堂曲阳派来了人,自然不敢慢怠。两人一阵寒暄之后,秦松带着陈景元来到了发生命案的那间屋子。
    陈景元背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这间屋子地面的血迹早已清洗干净,但是墙面之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渍。
    陈景元将秦松打发出去,独自一人,留在屋中。沉思了一阵,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摸出一截白蜡,点燃,观察烛火的颜色,乃是幽幽的淡绿色。
    陈景元心下明白,被杀之人的鬼魂还在这间屋子里,没有离开。
    他将蜡烛高高举起,烛光摇曳,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扭曲的影子。他顺着影子的方向,走三步,停一下,口中念个招鬼咒,走六步,停一下,再念一遍招鬼咒,走九步,停一下,又念一遍招鬼咒。猛一回头,只见一个脖颈儿鲜血淋漓,被开膛破肚的中年鬼魂,偻着腰,正在一脸幽怨地望着他。
    第一章:凶宅(3)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陈景元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痛!”那个中年鬼魂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景元。
    “当然痛喽。”陈景元一脸同情地说道:“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般模样?”
    “邱小乙。”鬼魂说道。
    “那个邱小乙,为何要害你?”陈景元问道。
    “他骗我来盗刀,引我打开一个金漆罐子……”鬼魂结结巴巴地说道。
    “然后呢?”陈景元追问道。
    “我打开罐子,他从背后割开了我的喉咙。”鬼魂说道。
    “去何处可以寻到这个邱小乙?”陈景元问道。
    “我只知道,他住在百卉镇。”鬼魂说道。
    “百卉镇……”陈景元倒吸了一口冷气,咂舌道:“难怪这般的凶狠手辣,原来是住在那个鬼地方。”
    鬼魂两眼含泪,望着陈景元,嘴里说道:“帮我报仇。”
    “尽力而为。”陈景元应道。
    从发生命案的屋子里出来,陈景元面色凝重。秦松上前问道:“小相公,怎么样,可有眉目?”
    “我要去一趟百卉镇。”陈景元说道。
    “百卉镇?”秦松也是一惊,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我陪小相公一起去吧!”
    “再好不过。”陈景元大喜。
    两人结伴,出了望舒县城,直奔城南而去,步行了六七里地,来到一座偌大的镇子,正是那鬼魂口中所说的百卉镇。
    此地百年前曾是一座官修的劳成营,关的都是些作奸犯科的囚徒,后来,经历了几次皇家的大赦,囚徒们大多被赦出了劳成营。这些囚徒也想去别的地方安家落户,开始新的生活,怎奈进过大牢的人,无论走到何处,都被普通人敬而远之,生存艰难。于是乎,这些离开牢房的囚徒,最终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百卉镇,渐渐地,形成了一个镇子,时至今日,望舒县的盗贼,盗得了赃物,第一想到的便是百卉镇,再棘手的物件,拿到此地,不出一两日,准能脱手。望舒县的男孩,若是不着调,父母都会说,你便如此浪荡下去,早晚归到那百卉镇。望舒县的女孩,若不是家徒四壁,无一人敢嫁到这座百卉镇做媳妇。
    陈景元立在镇子边,向里望了望,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从腰间摸出一串铜钱,送给道边一位晒太阳的老汉。
    老汉接过钱,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后生,有事吗?”
    “老丈,这座镇子,可有姓邱的住户?”陈景元问道。
    “邱氏乃是百卉镇的大姓。”老汉答道:“族人有三四百之众。”
    “这么多人!”陈景元假意惊诧道:“这邱家一定人才辈出吧。”
    老汉鼻子“哼”了一声,冷笑道:“什么人才辈出,都是些偷鸡摸狗之徒!”
    “老汉莫要诳我。”陈景元不以为然地说道:“前几日,我结交了邱家的小乙哥,我们意气相投,拜了异姓兄弟,小乙哥对我说,若是今后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百卉镇寻他。”
    “你说那邱小乙?”老汉笑道:“莫不是被他诓骗,借给他许多的银钱,到了归还的日子,他却不见了踪影,你们两个是上门来要债的吧。”
    “嘿嘿。”陈景元尴尬地笑了笑,摆出一副被看穿了心思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道:“老丈,依您之见,我借出的银钱,可能要得回来?”
    老汉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借出去的钱,十有八九是打了水漂,讨不回来了。”
    “那可怎么办?”陈景元假意懊恼道。
    “邱小乙能告诉你,他住在百卉镇,说明他还把你当半个兄弟,有些人将银钱借给他,都不知该去哪里寻他。”老汉问道:“话说回来,邱小乙向你借了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陈景元随口胡邹。
    老汉咋舌道:“天杀的邱小乙,借了这么多的钱。”
    “小乙哥整日里借钱,为了什么?”陈景元问道。
    “还能做什么?”老汉答道:“买房子,讨老婆。”
    “这个,也算是正事。”陈景元说道。
    老汉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那邱小乙是出了名的破皮无赖,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这样的人,偏偏遇到了一个母夜叉一般的老婆,他这个老婆又有一个吸血鬼一般的母亲。”
    “老丈可知道这邱小乙的住处?”陈景元追问道。
    老汉用手指着眼前的路,开口说道:“顺着这条路向前走,过三个路口,你会看到一座偌大的水塘,水塘边有一排房子,最大,最体面的那座宅子,便是邱小乙的住处。”
    “多谢老丈。”陈景元深施一礼。
    “后生,听我一句劝,他们邱家人多势众,你人单力薄,莫为了讨要银钱,将性命搭在了这里。那个邱小乙不是个好惹的主儿,镇子上的人都说,他敢杀人,手中沾着血。”老汉语气凝重地说道。
    “多谢老丈。”陈景元再一次道谢。
    按照老汉的指点,陈景元与秦松找到了邱小乙的住处。看过那座宅子,陈景元咂舌道:“现在这个世道,当泼皮都能住这么好的宅子吗?这也太豪华了。”
    秦松望了望那座宅子,不免感慨道:“我在县衙门做公人,一个月有三两银子的月俸,每次出红差,还有额外的收入,放眼整个望舒县,我算得上富裕,但是,我做梦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能住上这般体面的宅子。那个邱小乙到底有什么样的神通,能住这么好的宅子?”
    陈景元见旁边的宅子前,大树下坐在一个乘凉的老妪,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婆婆,这座宅子,如此的气派,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老妪听了陈景元的话,鼻子哼了一声,开口说道:“住的什么人,住的是泼皮无赖。”
    “泼皮无赖能住这么好的宅子吗?”陈景元假意吃惊道。
    “这个世道,老实巴交的人只配住茅草屋,只有泼皮无赖才能住在这等深宅大院之中。”老妪说道:“若不是半年前,这座宅子里发生了命案,成了凶宅,那个泼皮无赖怎会低价买到这么好的宅子?”
    第一章:凶宅(4)
    陈景元笑道:“原来,婆婆对那邱小乙的事情,十分地熟悉。”
    老妪冷哼一声,开口说道:“百卉镇就这么大,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我是瞧着那邱小乙一天天长大的,从小泼皮一步步变成大泼皮。那个臭小子,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个十足的坏蛋,小时候骗别的孩子手中的糖果,长大成人,就骗别人手中的钱财。”
    “婆婆的意思。这座宅子,是那邱小乙靠着行骗,买下来的?”陈景元问道。
    “后生,你可知道,在这世上,即便是再吝啬的人,总会遇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让他乖乖地把口袋里的钱财统统交出来,一个铜板都剩不下。”老妪说道:“邱小乙遇到的那个人,便是他的败家老婆。”
    “此话怎讲?”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邱小乙的老婆名叫柳如花,乃是隔壁浮鱼镇小柳村的人氏,那个妇人,天生长了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老妪说道:“逛庙会的时候,两个人邂逅,邱小乙一眼就相中了她,像条赖皮狗一般,尾随柳如花,到了她的家门口。打听明白之后,求媒婆子上门提亲。柳如花的娘亲开口要十两银子的彩礼。那邱小乙爱煞了柳如花,兜里揣着一吊钱进了赌场,厮杀了三天三夜,竟然赢了十五两银子。
    媒婆拿着银子去柳家,以为这门亲事水到渠成,谁知道,那柳母又提了第二个条件,就是在百卉镇买一座三进院的大宅子。房契上写她女儿柳如花的名字。
    媒婆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回来劝邱小乙另觅良人,哪知那邱小乙竟是个痴情种子,对天发誓,今生非柳如花不娶。他问柳如花喜欢什么样的宅子。那个小娼妇说道,第一,一定要大,第二,门前要有水塘,风水书上说,水乃是财,出门见水,便是出门见财。
    邱小乙找寻了一整日,寻到了眼前这座宅子。
    邱小乙寻到这座宅子的主人张财主,问他卖不卖,凑巧的是,张财主正有意将这座宅子出售。两人一拍即合。邱小乙又问价钱。张财主说,我知道你的底细,若是要高了价钱,你肯定会憋出什么坏主意,这样吧,只收一个本钱,你出三十两银子,这座宅子便是你的了。
    邱小乙对张财主说,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凑齐了钱,你便写了买卖合同与我。张财主答应了。邱小乙拿着五两银子的本钱,又去赌场,一点点地赢钱,十两银子,十五两银子,二十两银子,二十五两银子,二十九两银子,眼见着还差一两银子,就凑足了宅子钱,结果,一夜之间,输了四十两银子,不但血本无归,还欠了十两多两银子的饥荒。”
    “买个宅子,还真不易。”陈景元说道:“婆婆,后来呢?”
    老妪说道:“后来,邱小乙消失了十几日,回来之后,竟然把赌债都还清了,有人说,他去山里做了十几日的盗匪,有人说,他去醉春楼做了十几日的男娼,众说纷纭,总之一句话,他赚到了钱。他想去找张财主买宅子,可是,偏偏这个时候,邱小乙的爹爹出事了,得了暴病,大口大口的吐血,抬到望舒县的医馆,坐诊大夫说,这个病,可医,只是,需要五两银子的诊金。邱小乙的娘亲跪求儿子,对他说道:小乙,为娘知道你手头有些银钱,拿出来,给你爹爹瞧病要紧。
    你们猜,这个邱小乙如何应答?”
    “如何应答?”陈景元问道。
    “那个小畜生说:年纪大了,就要学会接受死亡,你和爹爹生了我,是为了延续血脉,而不是为了榨干我身上的血,来延长自己的性命。”老妪忿忿地说道。
    “能说出这般的混账话,还真是个畜生。”秦松一脸怒容地说道。
    老妪向他投去赞许地目光,继续说道:“可怜那邱老爹,因为手中没有银子,只能抬回家,眼睁睁地等死。没几日,就过世了。邱小乙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将他爹爹草草下葬,带着三十两银子,兴冲冲地去找张财主买宅子。可是,张财主对他说,在你给你爹爹办丧事的这几日,我的房子已经卖了出去。
    邱小乙大怒,愤愤地说道: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说好了卖给我,到头来,出尔反尔。
    张财主说,说好了等你一个月,日子过了,也不见你拿钱来,是你毁约在先。
    邱小乙一下子没了词,据说,临走时,留下一句狠话,这宅子是我的,我和我老婆要在里面过日子,惹恼了我,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然后呢?”陈景元追问道。
    “然后,这间宅子开始没日没夜的闹鬼,各种诡异的事情不断发生,那户买了宅子的人家日日夜夜地不得安宁。最后,那家的女主人,竟然悬梁自尽了,过了没几日,那家的男主人,用一把匕首抹了脖子。这间宅子,一下子出了两条人命。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凶宅。”
    “婆婆,你住在凶宅的隔壁,不害怕吗?”陈景元问道。
    “我的儿子,儿媳吓得搬走了,我不走,我这么大年纪,今日脱鞋上床,不知明日能不能穿鞋下地。我怕什么。我就住在这里。”老妪一脸泰然地说道。
    “后来呢?”陈景元问道。
    “后来县衙门派来了捕快与仵作,瞧了许久,也没瞧出个子丑寅卯。”老妪说道:“最终,这两件自杀案不了了之。可是,过了三个月,我瞧出了端倪。”
    “什么端倪?”陈景元问道。
    “我觉得,那死得两口子,应该不是自杀,而是被邱小乙害死的。”老妪压低声音说道。
    “婆婆何出此言?”陈景元问道。
    “因为,这座宅子出了命案,无人问津,可是那邱小乙却花了八两银子的极低价钱,买下了这座宅子。”老妪说道:“宅子的里里外外做了一个简单的翻新,他便将那个柳如花迎娶过门了。”
    陈景元咂舌道:“那个新娘子也是吃猪油蒙了心,竟然不知道这是一座出过命案的凶宅吗?怎么还敢嫁过来?”
    “后生,不懂了吧。”老妪的脸上,露出一个看穿一切的笑容,开口说道:“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柳如花听说要住进这座凶宅,无论如何,也不肯嫁,那邱小乙又给他的岳母送去十两银子的聘礼,老泼妇发话,一定要嫁,于是,小泼妇便无可奈何地嫁了过来。要说这个邱小乙对待媳妇,也真是好,怕她一个人住在这宅子里害怕,便买了一个丫鬟,又雇了一个老妈子,日夜陪伴在她的身边。这个柳如花花钱如流水,小到胭脂水粉,大到金银首饰,买了不计其数。邱小乙在外面,日日绞尽脑汁,拼了命地赚钱,大半的钱,都供养了这个无底洞。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句话,真是一点不假。这个邱小乙一定是上辈子亏欠柳如花,这才事事依她。”
    秦松见老妪说起来没完没了,心中有些焦躁,用胳膊碰了碰陈景元的腰,小声说道:“莫要在这里纠缠不清,进去捉了那邱小乙要紧。”
    “公人所言极是。”陈景元辞别了老妪,随秦松来到邱小乙家的院门前。
    “家里有人吗?”陈景元拍打门环。
    敲了好一阵,院中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家里没人?”陈景元说道。
    “胡说,门上没有上锁,却插着门,分明是不想开门。”秦松用手推了推门,得出自己的判断。
    “该如何做?”陈景元问道。
    “事到如今,顾不得许多。”秦松说罢,左右瞧了瞧,见没有行人在门前经过,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顺着门缝插了进去,拨开了门栓。用手一推,院门“吱扭扭”地打开了。
    “情况有点不对。”秦松面色凝重地说道。
    “怎么了?”陈景元问道。
    “你看。”秦松用手指着地上的一滩血迹说道。
    “是新鲜的,还没有凝固。”陈景元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血迹,轻轻地捻了一下。
    秦松顺着地上的血迹,从院子角落的一堆杂草中,寻到一具老妇人的尸体,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这院中的老妈子。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两人蹑足潜踪,向后院走去,在第二层院子里,又发现了一具丫鬟的尸体。
    两人更加的警觉,迈步进到第三层院子,只见一个满身刺青的泼皮躺在地上,满脸是血,断了一条臂膀,在他的身边,蹲在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把钢刀,低沉着声音吼道:“东西在哪里,快点交出来。”
    那泼皮倒在血泊之中,一脸蔑视地笑道:“你这个人,十分地不讲究,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头来,你与我玩这般?告诉你,爷爷陪你玩到底。”
    那黑衣人威胁道:“你不说出鬼头刀与金漆罐子的下落,我把你的另一条手臂也砍下来。”
    地上的泼皮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规矩,你懂不懂规矩?”
    第一章:凶宅(5)
    那黑衣人听闻此言,扬手给地上的泼皮一个嘴巴,怒道:“规矩,你这种人渣,也配说规矩?说好的五十两银子,偏是你坐地起价,涨到七十两银子。你我二人,到底是谁没有规矩?”
    那泼皮听闻此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丝的理亏,可是转瞬即逝,继而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开口说道:“嘿嘿,家里养了个败家娘们,花钱如流水,你若是成了亲,自然知道女人的厉害。我坐地起价,你卸了我一只胳膊,咱们两个扯平了。难不成,我这一条胳膊,还不值二十两银子吗?”
    “你这条烂命,一文不值。”那黑衣人用手中的钢刀抵住泼皮的右肩膀,威胁道:“这一条胳膊再没了,你就彻底地废了。到底说不说!”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私闯民宅,害人性命。还有没有王法了?”此时,秦松再也按耐不住,跳到院子的空地处,高声喊道。
    那黑衣人回过头,瞧见了秦松,冷笑了一声,暂时放过了地上的泼皮,手持钢刀,直奔秦松而来。
    那秦松没想到这黑衣人如此的胆大妄为,手持短刀,与他斗在了一处,一个回合,便被黑衣人打倒在地。黑衣人举刀就要砍,一抬头,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陈景元。
    陈景元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从怀中摸出一只竹筒,对准天空,轻轻一拽竹筒下的麻绳,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颗红色的弹丸飞上了天空,半空中发出了一声巨响。
    “你做什么?”黑衣人怒道。
    “当然是召集人马,将你捉住,瞧一瞧面纱下的真面目喽。”陈景元笑道。
    黑衣人听闻此言,眼珠转了两圈,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或许是做贼心虚,他不再恋战,奔到墙根下,纵身一跃,上了墙头,消失在墙的另一端。
    “这玩意真的能搬来救兵吗?”秦松从地上爬起来,从陈景元手中接过那只竹筒。
    “当然不会有。”陈景元说道:“这是我前几日与做爆竹的街坊斗棋赢来的彩头。”
    “……”秦松一时无语,将竹筒往地上一丢,飞奔到那奄奄一息的泼皮身前。
    “你可是邱小乙?”秦松问道。
    “正是你家邱爷。”邱小乙强打精神,开口说道:“姓秦的,你真有本事,这么快就寻到了我家。”
    “我的鬼头刀呢?我的金漆罐子呢?”秦松逼问道。
    “嘿嘿,给我七十两银子,我便告诉你这两样物件的下落。”邱小乙笑道。
    秦松大怒:“告诉我,那个黑衣人是谁?他为何要算计我?不说的话,我整死你。”
    邱小乙面无惧色,笑道:“即便是你不出手,我又能活多久。”他的断臂处,鲜血仍旧流个不停。
    陈景元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若是死了,你的老婆会不会改嫁?”
    “你说什么?”邱小乙听闻此言,忽然间暴怒。
    “别那么激动,你自己瞧一瞧,伤口的血,流的更快了。”陈景元说道。
    “那个贼婆子,狼心狗肺,我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她的心,却留在了娘家,她老子娘一句话,顶我说一百句。”邱小乙说道:“她弟弟要娶妻,她老子娘逼着她给弟弟凑五十两银子的彩礼,她天天与我哭闹,我这才伙同屠二,做了这盗刀的勾当。昨日,她老子娘来我家里说,她的亲家说除了五十两的彩礼,上轿钱要五两,下轿钱要五两,改口钱要十两,不给七十两银子,别想成亲。”
    “你媳妇的老子娘娶儿媳,为何要让你这做姑爷的出聘礼?”秦松为邱小乙鸣不平。
    “嘿嘿,丈母娘的眼中,女儿是用来卖的,女婿是用来宰的,为了她的儿子,她可以不择手段。”邱小乙说道。
    “因为这个,你才坐地起价,被那个黑衣人斩了胳膊?”陈景元说道。
    邱小乙一脸无奈地说道:“我能怎么办。鬼头刀和金漆罐子被那个臭婆娘带着回了娘家,没有七十两银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东西交出来。”
    “原来如此。”身后的墙头之上传来一个声音。
    陈景元回头一看,墙头之上,竟然蹲着先前离去的那个黑衣人,原来,他并没有逃走,而是一直躲在墙头之上偷听。
    “你竟然还在这里。”秦松从腰间抽出匕首,就要上前,可是想起方才黑衣人的身手,心中胆怯,只迈了一步,便退了回来。
    “我平生最恨出尔反尔之人。”黑衣人说罢,右臂一扬,一只袖箭飞了出去,一道寒光闪过,那只袖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邱小乙的咽喉处。之后,黑衣人纵身跳下墙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告诉我,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秦松用力摇晃邱小乙的身子。
    邱小乙的眼神有些涣散,不理秦松,却对陈景元说道:“求求你,告诉我老婆,别让她改嫁。”说罢,眼角留下两行热泪,之后,气绝身亡。
    陈景元默念了一句口诀,登时开了鬼眼,只见邱小乙的鬼魂飘飘忽忽的从肉身里钻了出来,一脸茫然地望着地上的尸体,不知所措。就在此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鬼魂出现在邱小乙的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不孝子,有钱讨老婆,没钱给你老子瞧病。”
    一对中年夫妻的鬼魂也出现在邱小乙的面前,大声地呵斥道:“买宅子便买宅子,何苦害了我们夫妻的性命?”
    那屠二的鬼魂也出现在邱小乙的面前,大声咒骂道:“狗贼,枉我对你如此信任,你竟为了银子,害我性命,走走走,阴曹地府,阎罗王大人的面前,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几个鬼魂撕扯着邱小乙的魂魄,将他拽入了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秦松见陈景元愣愣地看着院中的空地,久久不语,便伸手推了他一把,开口说道:“进下来,该怎么办?”
    “去浮鱼镇,小柳村,寻那邱小乙的婆娘——柳如花。”陈景元说道。
    “咱们知道去那里,那黑衣人难道不去吗?打又打不过,即使去了,遇到了,又能怎样?”秦松有些泄气地说道。
    “我们此行是为了寻回你丢得东西,你如此的胆怯,我还要不要帮你?”陈景元皱着眉头说道:“再者说来,你我知道那柳如花的娘家在何处,那黑衣人未必便知道。我们马上动身,抢在黑衣人的前面,找到那个女人,不就要回你丢失的东西了吗!”
    “言之有理,咱们这就动身吧。”秦松被陈景元这么一说,又来了精神。
    陈景元又望了一眼地上的邱小乙的尸体,感慨道:“如此精细的一个人,到头来,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事不宜迟,快点走吧。”秦松拽着陈景元的胳膊,离开了邱宅,直奔浮鱼镇的小柳村而去。
    第一章:凶宅(6)
    半路上,秦松与陈景元边走边说:“那个黑衣人着实厉害。我自持学过几日功夫,竟然在他的手下,走不过一招。”
    “术业有专攻。”陈景元安慰道:“若论杀人砍头的手艺,整个望舒县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公人厉害的。”
    “嘿嘿,算你有些见识。”秦松有些得意地说道。
    “公人,此一行,不要抱太大希望。”陈景元说道:“今日讨回鬼头刀与金漆罐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为何这般说?”秦松听闻此言,脸色一变。
    “公人请想,我们抢走那黑衣人的前面,见到了柳如花,那个婆娘视财如命。没有七十两银子,她不会将东西交出来。请问公人,您有七十两银子吗?”陈景元问道。
    “莫说七十两,便是十两银子,我也拿不出。”秦松愁眉不展。
    “公人再想,那个黑衣人抢在我们的前面,见到了柳如花,不管他使用何等手段,拿到了东西,凭我们两个,能不能从黑衣人的手中,将东西抢过来?”陈景元又问。
    “万万不能。”秦松更加地沮丧,开口说道:“既然劳而无功,为何还要去呢?”
    “先踩一踩路子,再去寿安堂借一些帮手。”陈景元说道。
    “此时,也只有依仗寿安堂的曲观主了,若是被县衙门的大老爷知道了金漆罐子的事情,我的差使,只怕是保不住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浮鱼镇的小柳村,向村口纳凉的老者打听了柳如花的娘家住址,两个人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前。
    “既然来了,我便进去会一会那个柳如花。”秦松说道。
    “见了面,如何说?”陈景元问道。
    “我就说,我是县衙门的公人,县里出了一件案子,牵扯到邱小乙,特来找她询问一下情况。如何?”秦松征求陈景元的意见。
    陈景元寻思了一阵,点了点头,说道:“可行。”
    于是,秦松上前一步,想要敲打柳家的院门。
    “等一等。”陈景元忽然一把拽住了秦松的衣袖,用手指着地上说道:“公人,你看。”
    秦松低下头,顺着陈景元手指地方向望去,只见门槛的内侧,隐约有一摊鲜红的血渍。
    他弯下腰,用手指抹了一把,捻了捻手指,对陈景元说道:“新鲜的,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
    陈景元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两个人绕到了院子的侧面,纵身一跃,胳膊肘把住了墙头,探着脑袋,向院内观瞧,只见一具老汉的尸体倒在院子的角落处,看岁数,五十出头的年纪,脖子上一个血窟窿,鲜血染红了前胸的衣服。
    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陈景元与秦松对视一眼,两个人用眼神交流。
    陈景元使个眼色,意思说:“现在咋办?”
    秦松回个眼神,意思说:“进院瞧一瞧。”
    陈景元使个眼色,意思说:“与黑衣人正面相遇怎么办?”
    秦松回个眼神,意思说:“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陈景元一脸无辜地望向秦松,意思说:“我还没有讨到老婆。”
    秦松不再理会陈景元,翻身上墙,两腿一飘,轻轻跳到了院内。
    陈景元无奈,紧随其后,也跟着进了院子。两个人蹑足潜踪,在院子里游走,寻找着蛛丝马迹。
    只听西厢房中传来女人的哭泣之声。两个人对视一眼,迈步来到西厢房的墙根下。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你们娘三个,到底谁先说,我的东西到底藏在了何处?”
    陈景元屏住呼吸,悄悄地站起身,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屋中观看,只见先前在邱家见过的那个黑衣人此时正手持一把钢刀,立在屋子正中。他的对面,绑着两女一男三个人。
    一个女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十分的妩媚动人,想必就是那邱小乙的老婆——柳如花。另一个女人五十出头的岁数,虽然满脸皱纹,却也有几分风韵,想必就是柳如花的母亲——邱小乙的岳母。最边上的那个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与柳如花的五官有几分相像,应该是她的胞弟,邱小乙的小舅子。
    听黑衣人这般问,柳母率先开口道:“这位爷爷,您到底是谁,为何进门就要杀人,杀了我的老头不说,还要杀了我们娘三个吗?”
    “少在这里装傻。”黑衣人不理柳母,却用刀抵住柳如花的脸蛋,威胁道:“把邱小乙带回家的鬼头刀与金漆罐子交出来,我便不杀你。”
    柳如花吓得花容失色,周身不住地颤抖,嘴里说道:“邱小乙那个天杀的,嫌弃我给弟弟出彩礼钱,与我怄气多日,日日不给我好脸色,我一气之下,便回了娘家。哪里见过什么鬼头刀与金漆罐子?”
    “你说,东西在何处?不说实话,我一刀阉了你,省的你日日为讨老婆的事情费心思。”黑衣人将刀抵在柳弟的胯下,不住地用刀背敲打。
    吓得那个男人登时尿了裤子,哇哇大哭起来,嘴里不住地说道:“娘亲救我,娘亲救我。”
    柳母一侧身,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儿子,嘴里说道:“这位好汉爷爷,莫伤我儿子的性命。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
    她将头一转,对着女儿恶狠狠地说道:“这个事情都怪你,什么人不好嫁,偏偏嫁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泼皮,拿了好汉爷爷的东西,你若知情,快点交出来,莫害我们母子俩的性命。”
    柳如花听闻此言,身子气得直抖,嘴里说道:“好个翻脸不认人的母亲,当初,是谁贪图人家的彩礼,将我强嫁出去,又是谁一次次地要钱,要物,现在嫌弃我那丈夫手脚不干净,早干什么去了?”
    “你们吵够了没有?”黑衣人怒道。
    娘三个望见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吓得纷纷闭上了嘴。
    黑衣人蹲下身,双眼死死地盯着柳母的眼睛,冷冷地说道:“据邱小乙所说,你的儿子讨老婆,要出七十两的彩礼,你向女儿施压,你的女儿向他施压,他这才坐地起价,从五十两银子,涨到七十两银子。你女儿回娘家,若是带回来鬼头刀与金漆罐子,必然跟你这个做母亲的说起。对不对?”
    柳母吓得脸色惨白,体若筛糠,不住地颤抖。
    黑衣人将钢刀在柳弟的大腿上轻轻一抹,登时鲜血淋漓,那个男人痛得哇哇直叫。两个女人见了血,吓得鬼哭狼嚎起来。
    “要钱还是要命。”黑衣人问道:“我的东西呢?”
    “在地窖中,在后院的地窖中。”柳母哀求道:“别伤我的儿子。”
    “带我去。”黑衣人用刀抵住柳母的脖子,一把将她拽了起来。两人出了西厢房,到后院的地窖取来了金刀和金漆罐子,再一次回到屋中。
    陈景元从劈柴堆的后面绕出来,再一次凑到厢房的窗边,侧耳倾听。
    黑衣人将两样东西把玩了一阵,裹在包袱皮中,背在背上。
    “好汉爷爷,您的东西已经拿到了,便放了我们娘三个吧。”柳母哀求道。
    黑衣人眯着眼睛,望着柳母,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我很好奇,你的儿子讨老婆,为何要向你的姑爷要钱?”
    柳母不知黑衣人的意图,不敢回答。黑衣人又问一遍,柳母这才说道:“邱小乙娶了我的女儿,理应替我这个做岳母的,分担一二。”
    “七十两银子的彩礼,全由他一个人出,这是分担一二吗?”黑衣人反问道。
    柳母答道:“反正他的钱财也不是好来的,都是坑蒙拐骗得来的,我这个做岳母的,不能开口吗?”
    “说得有理。”黑衣人点了点头,一扬手,砍掉了柳弟的脑袋。
    柳母大骇,登时昏死过去,柳如花吓得鬼哭狼嚎起来。
    “你这个婆娘,着实烦人。”说罢,一扬手,砍下了柳如花的脑袋。
    黑衣人托着下巴,寻思了一阵,出的门,将院中那个老汉的头颅也砍下来,提着人头回到西厢房。恶作剧一般,将三个人头堆放在昏死的柳母面前,嘿嘿一阵冷笑。
    他收了钢刀,脱掉身上的黑衣,扯掉脸上的面纱,换了一身白色的袍子,迈步出了柳家的院子,轻轻关上院门,逃之夭夭。
    “我们远远地跟着,瞧这个人的老巢在何处?再去找帮手捉他,如何?”秦松对陈景元说道。
    “不必了。”陈景元一脸沧桑地说道:“这个人,我认识他。”
    “什么,你认识?”秦松惊诧道:“他是谁?”
    “这个人叫叶不念,乃是城隍庙前任庙主的私生子。”陈景元双手捋着头发,一脸疲惫地说道。
    第二章:尽孝(1)
    陈景元离开小柳村,回到了寿安堂,见到观主曲阳,将遭遇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曲阳听罢,良久不语,托着下巴,寻思了好一阵,这才说道:“如你所说,这个事情,还是有几分棘手的。那个叶不念乃是黄如英的干儿子,贸然抓人,黄如英会不会应允?或者说,叶不念敢明目张胆地这般做,是不是得到了黄如英的授意?”
    “黄如英是谁?”一旁的秦松开口问道。
    “公人可知从前的望舒县,有一座黄大仙庙,后来失了火,被付之一炬。这个黄如英便是那黄大小庙的庙主。”
    “原来如此。”秦松恍然道:“如此说来,也是个厉害角色。”
    “相当的厉害。”曲阳说道。
    “那……我的鬼头刀与金漆罐子,曲观主打算如何帮我讨回?”秦松问道。
    “我写一张帖子,请黄如英到寿安堂来坐一坐,探一下口风,再做定论。”曲阳说道。
    “既然知道了下落,我便放了心。这件事便拜托曲观主了。”秦松笑道。
    “只是,没了鬼头刀,这几日若是遇到县衙门出红差,秦公人如何应对?”曲阳问道。
    秦松笑了笑,略带得意地说道:“便是给我一把菜刀,我也能把人的头颅砍下来。吃这碗饭,凭得是手艺,好刀只是辅助。”
    “厉害。”曲阳挑起大拇指称赞道。
    “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等待曲观主的好消息。”秦松说着,站起了身。
    曲阳将秦松送出寿安堂。回来之后,见陈景元立在院子,搓着双手,欲言又止。
    “元儿,有话想对我说?”曲阳拉着陈景元的手,回到屋中。
    “师叔,您交代的任务,我做完了,没什么事情,我便回药铺看店去了。”陈景元说道。
    “小猴崽子,让师叔猜猜你的心思。”曲阳说道:“你与道家有缘,今生今世怕是只能吃这碗饭。可是,师叔数次邀请你来寿安堂做事,你都推三阻四,心中一定有自己的小算盘,耿师哥与你师父有一段恩怨,你怕入得门来,他看在你师父的面上,处处给你小鞋穿,是也不是?”
    “嘿嘿……”陈景元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耿师哥日日坐在神坛之上,受百姓的朝拜,不理寿安堂的日常事宜。处理这些繁琐事情的,是你的曲师叔——我。你来寿安堂,是替我做事,做得好了,师叔定然不会亏待了你。这个,你尽管放心就是了。”曲阳拍着胸脯,向陈景元保证道。
    “这个……”陈景元还是一脸的犹豫。
    “别犹豫了,走走走,师叔带你转转寿安堂。”曲阳说着,唤来曲游拓,父子两个引着陈景元在寿安堂中闲逛。
    “师叔,这座道观,建成花了多少银子?”陈景元问道。
    “三千两银子。”曲阳有点得意地说道:“这些钱,都是胭脂林之主曲游苫一手资助的。”
    “这座道观,看上去比望舒县城内的城隍庙还要大许多。”陈景元感慨道。
    “那是自然。”曲阳说道:“城隍庙地处闹市,脚下的土地寸土寸金,此处地理偏僻,土地不值钱,自然要多占一些。”
    说话间,他们三个信步来到了大殿门口,忽然听见从大殿里传来妇人的哭泣之声。曲游拓拔着脖子向里面观瞧,只见百刃真君的神像前,跪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看上去,六十多岁的年纪,一边哭天抹泪,一边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
    曲游拓说道:“这位老妇人,一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无处诉说,这才来神像面前哭泣。”
    陈景元望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个老妇人没有委屈,只是有所求,却求不得。”
    曲游拓反驳道:“师哥,没看他哭得如此伤心吗?分明是受了委屈。”
    陈景元又观察了一阵,开口说道:“她在假哭,为了博取旁人的同情。”
    两人意见相左,争执不下,曲游拓不悦,扭头问自己的爹爹:“爹爹,依您之见,那个老妇人是真的受了委屈?还是假哭,在博取旁人的同情?”
    曲阳手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曲游拓又问一遍。
    曲阳这才开口说道:“拓儿,你可听说过‘三季人’的典故?”
    “听说过。”曲游拓开口说道:
    “早晨,子贡在大院门口打扫院子。有人来到,问子贡:“您是孔子吗?”
    子贡答道:“有什么事需要向我们老师请教?”
    “我想请教关于时间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知道,可以回答你”
    “那你说说一年有几季?”
    “四季。”子贡答。
    “不对,一年只有三季!”
    “四季!”
    “三季!”
    “四季!”子贡理直气壮。
    “三季!”来人毫不示弱。
    然后就争论不止,一直争论到中午也没消停。
    孔子听到声音,从院内出来,子贡上前讲明原委,让孔子评定。
    孔子先是不答,观察一阵后说:“一年的确只有三季。“
    来人听此,大笑而去。
    待来人走后,子贡忙问老师:“这与您所教有别啊,且一年的确有四季啊!这一年到底应是几季?”
    孔子答:“四季”
    子贡不解。孔子继而说道:“这时和刚才不同,方才那人一身绿衣、面容苍老,它分明是田间的蚱蜢。蚱蜢者,春天生,秋天亡,一生只经历过春、夏、秋三季,哪里见过冬天?所以在他的思维里,根本就没有‘冬季’这个概念。你跟这样的人那就是争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的。你若不顺着他说,他能这么爽快就走吗?你虽然上了个小当,但却学到了莫大一个乖。”
    说完,子贡立刻明白了。
    “你明白为父的意思了吗?”曲阳笑眯眯地问曲游拓。
    曲游拓恍然大悟,闹着后脑勺,说道:“我明白了,爹爹的意思,师哥见识短浅,分明是那蚂蚱精转世,让孩儿不能跟师兄一般见识。”
    “我打你个混账东西。”曲阳被儿子的胡说八道气乐了,扬手便要打。
    吓得曲游拓捂着脑袋跳到了一旁。见曲阳没有追过来,扭着屁股,吐着舌头,说道:“没打中,没打中。”
    曲阳一声叹息,开口说道:“叫你平日里多读书,你就是不听,这个三季人乃是孔子与子贡的若干经典对话之一,其中心意思是——不争执。”
    “请师叔赐教。”陈景元躬身施礼道。
    “瞧瞧你师哥,这才是求学问该有的模样。”曲阳又将陈景元夸奖一通。
    曲游拓撇了撇嘴,开口说道:“爹爹想骗师哥来寿安堂替你做事情,当然句句都是好话应承。”
    曲阳不理儿子,却对陈景元说道:“元儿,你要明白,这个世界很大,没有人能看清这世界的全貌,你所看到的,并不是真相,而是一种观点。咱们再说‘三季人’,古语云,夏虫不可语冰。北方的蚂蚱,生于春季,亡于秋季,它的一生中,从未见过冬季,你跟它将冬天的事情,它是不会相信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孔子生于山东,北方的气候,四季分明,但是,南方的气候温暖,有些地方,真的没有冬天,一年之中,只有春、夏、秋三季。从这个角度说,北方人不知南方没有冬天,固执的认为一年就是四季,也是没有错的。”
    陈景元听了曲阳的话,若有所思,施礼道:“多谢师叔赐教,侄儿受益匪浅。”
    曲游拓说道:“多说无益,我倒要问问那个老妇人,她到底为了什么,才在此处嚎啕大哭。”说罢,迈大步,走到那个老妇人面前,开口问道:“老婆婆,您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这才跪在百刃真君面前哭泣?”
    那个老妇人哭得正酣,见有人来问她,好似置身茫茫大海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曲游拓的袖子,开口说道:“小哥,你来给我评评理,我有三个儿子,我含辛茹苦,将他们三个拉扯长大,时至今日,我年老体衰,需要他们三个床前尽孝,这三个不孝子,却将我拒之门外。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妇人说到伤心处,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章:尽孝(2)
    “婆婆莫哭,婆婆莫哭。”曲游拓递给老妇人一只手帕,安慰道:“有什么委屈,尽管讲出来,能帮忙解决的,我们一定全力相助。能力范围之外的,便去县衙门告官,我就不信了,偌大的望舒县,还收拾不了三个不孝子。”
    老妇人听曲游拓这般说,大喜,好似寻到了知己,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滔滔不绝:“说起那三个不孝子,着实让人伤心。就说我这个大儿子吧,小时候,体弱多病,我带着他四处求医,他夜里哭闹,我一夜夜地不睡觉,和衣守在他的身边,熬个三五日,他的病情痊愈了,我却累倒了。小哥,我且问你,我这个当母亲的,称职不称职?”
    “当然称职!”曲游拓挑起了大拇指。
    “可是,我那天杀的大儿子。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妇人忿忿地说道:“前几日,我得了风寒,要他在床前尽几日孝,替我煎几副中药,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曲游拓追问道。
    “那个不孝子竟然对我说,风寒这个病,吃药是七日康复,不吃药也是七日康复,干脆,就别吃药了,再者说来,是药三分毒,您老人家这么大的岁数了,身体本就孱弱,就别吃药毒害自己的身体了。”
    “气煞人也。”曲游拓怒道:“天下竟然有如此薄情之人。”
    “再说说我这个二儿子。”老妇人继续说道:“这个兔崽子,从小就顽皮,今日偷了张家的果子,明天打了李家的儿子,天天被人寻上门来讨说法。我替他,给别人说尽了好话,陪尽了不是。不过,我不嫌丢人,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母亲,既然生养了他,有责任替他出头,小哥,我且问你,我这个当母亲的,称职不称职?”
    “当然称职!”曲游拓挑起了大拇指。
    “可是,我那天杀的二儿子。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妇人忿忿地说道:“前几日,我去他家住了几日,不小心打碎了他家的一只花碗,那个不孝子,连同他娶回家的那个贼婆娘,两个人合起伙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将我好一顿数落。气得我险些跳了院中的水井。”
    “遇见这样的狗男女,就应该死在他的家中,让他们夫妻一生背负弑母的骂名,一世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曲游拓追问道。
    老妇人鼻子“哼”了一声,开口说道:“算了,当儿女的,做了天大的忤逆之事,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因为我背负骂名。常言道:惹不起,躲得起。我走还不行吗!”
    “您从二儿子家搬了出来?”曲游拓不忿地问道。
    “惹不起,躲得起,他们也有儿女,他们的儿女瞧见自己的父母这般对待奶奶,有样学样,将来有一日,自然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您老人家说得没错。”曲游拓说道:“他们夫妻对您不孝顺,将来他们的儿子、儿媳有样学样,也不会善待他们的。”
    “小伙子,你说得没错。”老妇人对曲游拓的话,十分满意。
    “两个儿子都指望不上了,第三个儿子又做了什么忤逆的事情,惹您生气了?”曲游拓问道。
    “这个老三,最为过分。”老妇人忿忿地说道:“我夫早亡,我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夫君过世的那一年,老大才十岁,老三才六岁,我去大户人家做浆洗衣物的帮佣,从早忙到晚,辛苦了一天,只能赚二十文钱。
    同族的一个堂哥看我苦苦支撑这个家,便对我说,我膝下无子,不如你将三儿子过继给我,我将他抚养长大,也可缓解你的些许负担。
    那时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忍痛将三儿子送了出去。分别那一日,老三鬼哭狼嚎,抱着我的大腿,说什么不肯离开,两个哥哥也哭,后来,老三被堂哥强行抱走,那孩子张着一双臂膀,嘴里不住地说道:母亲,母亲,别将我送走,别将我送走。我今后不吃早饭便是了。我再也不说‘饥饿’二字。
    两个哥哥跪在地上,也求我不要将老三送走。
    我的心都碎了,心一横,上前一步,一把从堂哥怀中,抢过了老三,一边哭,一边说,我们娘四个便是饿死,也不分开了。
    堂哥见我这般,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恨恨地转身离开了。
    小哥,我且问你,我这个当母亲的,称职不称职?”
    “当然称职!”曲游拓挑起了大拇指。
    “可是,我那天杀的三儿子。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妇人忿忿地说道:“前几日,我与老二家两口子闹翻,想去老三家住,谁知那个天杀的三婆娘当着他丈夫的面说:母亲,依儿媳所见,不如我们出钱,将你送去那官办的养济院。如何?那里住的都是与你同龄的老人,你去了养济院,吃得好,睡得好,日日无操心之事。多好!”
    “你这个儿媳,好不贤惠。”曲游拓怒道:“那养济院中住的老人都是些孤寡无助,穷困潦倒,残疾痴呆之类。你有三个儿子,到头来,竟无人赡养,还要送你去养济院,传扬出去,会成为望舒县的笑谈。这三只白眼狼,不怕被别人戳脊梁骨吗?”
    “我伤心啊。”老妇人顿足捶胸,嘴里说道:“老话说,一母养七子,七子难养一母,从前总以为,这句话是胡说的,今日轮到自己的头上,才知是至理名言。”
    “老婆婆,您莫伤心。”曲游拓说道:“既然知道了您的境遇,我就不能袖手旁观。走走走,我随你去见你的三个不孝子,若是谈成了养老的事情,一切皆好,若是谈不成,直接告到县衙门,让大老爷治那三个白眼狼的忤逆之罪。”
    第三章:尽孝(3)
    “拓儿,不可鲁莽行事。”曲阳将曲游拓拽到一旁,低声呵斥道。
    “爹爹,难道说,您方才没有将那个婆婆的话,听进耳中吗?”曲游拓愤愤不平地说道:“百善孝为先。老婆婆的三个儿子,简直就不是人,连禽兽都不如。”
    “清官难断家务事。”曲阳说道:“你的年岁还小,不知这世事的繁纷复杂。”
    “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曲游拓说道:“我要随老婆婆去见她的三个儿子。就算是有理讲不通,骂他们一顿,也是好的。”
    “你这个孩子,太不听话了。”曲阳气得直跺脚。
    “师叔莫急。”陈景元开口说道:“师弟古道热肠,侠者风范。我随他同去。凡事有个照应。”
    曲阳思索片刻,开口说道:“也罢,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让他去见识一下人世间的纷争也好。元儿,师叔信得过你,你一定看管好你的师弟,别让他惹出祸端才是。”
    “师叔,您放心,我自有分寸。”陈景元拍着胸脯,保证道。
    曲游拓找来一辆马车,将老妇人搀扶着上了车,对她说道:“走,婆婆,我随你去找那三个不孝子评理。”
    老妇人将曲游拓好一顿夸赞,曲游拓听得十分地受用,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老妇人的三个儿子好好教训一通才是。
    马车一路奔驰,转眼来到望舒县城的城郊处,此处有一个三四千人的小镇,名叫马角镇,小镇有一处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满是商家,店铺,卖得都是些日用,杂货之类。
    老妇人坐着马车之上,用手指着路边的三家店铺,开口说道:“这三家连着的店铺,便是我那三个不孝子开的。”
    曲游拓抬头一瞧,只见左边第一家店,是卖杂货的,招牌上四个掉漆的金字——马记杂货。
    “这是我大儿子——马十九的的店铺。”老妇人说道。
    曲游拓又将目光投向中间的店铺,那是一家水产商铺,门口摆了几只大木盆,里面盛着水,几条鱼在水中半死不活地等待买家。招牌上四个半旧的金字——马记水产。
    “这是我二儿子——马二一的店铺。”老妇人说道。
    曲游拓最后将目光投向第三间店铺,那是一家小餐馆,门口挂着酒幌子,招牌上四个崭新的金字——马记酒馆。
    “这是我小儿子——马二三的店铺。”老妇人说道。
    曲游拓点了点头,搀扶着老妇人下了马车,陈景元跟在后面,三个人走到那间杂货铺门前,开口喊道:“店里有没有带活气的,滚出来一个。”
    “客官,您要买什么?”一个四十来岁,半头白发的中年男人从店里走出来,满脸堆笑,他一眼瞧见老妇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了许久,不情愿地开口说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老妇人有了曲游拓的撑腰,底气十足,嘴里说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有事吗?”马十九笑着问道。
    “兴师问罪。”没等老妇人开口,曲游拓翻着白眼,大声吼道。
    马十九望了曲游拓一眼,微微笑道:“这位小哥,是不是我母亲对你说,我这个做儿子的,十分的不孝顺?”
    “原来,你这个人,并不糊涂。”曲游拓讥讽道。
    “这一次,我母亲在背后如何说我?”马十九不慌不忙地问道。
    “我且问你,你母亲得了风寒,你为何不给她喝汤药?”曲游拓瞪着双眼,怒斥道。
    “原来如此。”马十九点了点头,转回身,对着店里大声喊道:“孩子他娘,出来一下。”
    “何事?”一个与马十九年纪相仿的妇人,从店里走了出去。
    马十九开口说道:“孩子他娘,我且问你,前些日,母亲咳嗽,说自己得了风寒,你是怎么做的?”
    那妇人瞧了瞧眼前的阵势,登时明白了八九分,开口说道:“我请了临街的李郎中,来家中,给母亲瞧病。李郎中说,娘亲没得风寒,只是秋燥,肝火有些旺盛。”
    曲游拓听闻此言,微微一愣,扭头问老妇人:“婆婆,她的话,可当真?”
    老妇人说道:“那李郎中是个赤脚医生,只会看痔疮,割鸡眼之类。我明明得了风寒,他却让我喝什么梨汤。这个妇人……”她用手指着大儿媳,怒道:“她从街上买了六七个雪花梨,拿回家中,梨肉都分过自己的孩子吃,却将吃剩的梨皮,给我煮水喝。小哥,你评评理,这样做,不是虐待老人,又是什么?”
    “…… ”曲游拓一时无语,良久才说:“婆婆,你要明白,雪花梨的糖分太高,上了年纪的老人,服用梨皮熬出的水,效果更好,生津止咳,润肺清燥。您老人家误会您的儿媳妇了。”
    “…… ”老妇人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从隔壁的水产店中,走出来一对中年夫妻,男人赤着上身,脖子上套了一只皮围裙,满身的鱼腥味,看长相,与马十九的长相十分相似。瞧见老妇人,嘿嘿一笑,开口说道:“呦,娘亲又搬来救兵了,这一次,我们兄弟三个,又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了?”
    “你是老婆婆的二儿子?”曲游拓问道。
    “算是吧,我叫马二一。”那中年人说道。
    “我且问你,你母亲上了几分年纪,手脚不便利,不小心打碎了你家的一只花碗,你与你的老婆,为何揪住不放,将老婆婆好一顿数落,逼得她,寻死的心都有了。”曲游拓问道。
    马二一笑道:“我家是卖鱼的,每日的菜,只是吃没卖出的鱼。我这老母亲,自去年秋天信了佛,便不沾荤腥,只吃青菜,豆腐。那一日,店里生意忙,没顾得上买青菜,吃饭的时候,我媳妇对她说,娘亲,这顿先将就一下,明日再做青菜。没想到,她便将碗摔在了地上,又哭又闹,嘴里说道:佛门的大师傅对我说了,不能吃荤,一沾荤腥,就犯了杀戒,死后要下地狱的。”
    马二一顿了顿,继续说道:“依我之见,这些晚年信佛的人,都是不得好死的,年轻时,做了太多的亏心事,末了末了,念几句佛,吃几顿斋,就想化解罪孽,只怕是痴心妄想了。”
    “你这个不孝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妇人怒道:“被佛祖听了你的话,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嘿嘿,我一个杀鱼的,原本也没指望死后能有什么好去处。”马二一忽然间变了一副嘴脸,恶狠狠地说道:“不知道,我落到今日这般天地,又是被谁害得?”
    老妇人听闻此言,身子一颤,竟然低头不语。
    就在此时,从隔壁的小酒馆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望见曲游拓,妩媚地一笑,自我介绍道:“小哥,我是这老妇人的三儿媳,她在背后,如何诋毁我的?”
    曲游拓说道:“你让婆婆去住养济院,可有此事?”
    “有。”妇人应得干脆。
    “你可知,只有无儿无女的老人,才会住进那里去。你们兄弟三个,看情形,日子过得还算富裕,将老母亲送进养济院,不怕世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吗?”
    那妇人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家三郎说过,他十岁那年,抱着这个妇人的腿,不让她改嫁,但是硬生生地被这妇人的弟弟一脚踢开。之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从此,再也没有过问三兄弟的死活,这么多年过去了,三郎心中,只有亡父,至于什么狗屁母亲,他不曾有过。”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陈景元两手一拍,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又是一出人间悲剧。”
    第二章:尽孝(4)
    “什么,什么?”曲游拓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那妇人:“什么改嫁?”
    妇人抱着肩膀,一脸的嫌弃,嘴里说道:“小哥,下一次,替人出头之前,先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你眼前的这个老太太可不一般,我家公公过世之后,她在马家守了三年,三年之后,便又嫁了一次,听说,对方的家境虽说贫寒了些,那个男人却比我家婆婆小了十来岁,初婚,黄花大小子。”
    “弟妹,说话别这般刻薄。”大嫂不悦,开口说道。
    妇人像是对这位大嫂十分的敬畏,被她这么一说,吓得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婆婆,您怎么没有将自己改嫁的事情,提前告诉我?”曲游拓回过头,抱怨道。
    那老妇人一梗脖子,开口说道:“我替马家守了三年,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儿子,那日子有多艰难,你可知道?再者说来,我便是又嫁了别人,这三个兔崽子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让他们供养于我,过分吗?”
    “母亲说得是,儿子供养母亲,乃是天经地义地事情。”老大马十九是个厚道人。
    老二媳妇此时开了口:“听我家二郎说,婆婆改嫁的第一年,三兄弟的日子艰难到了极点。大哥推着一只独轮车,走街串巷的卖杂货,赚些小钱,养活两个兄弟,后来,大雪天露宿街头,生了重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两个弟弟守在身边哭个不停。二郎走投无路,出去行窃,被人家逮个正着,吊在房梁上,用皮鞭沾了水,足足打了十几鞭,差一点,被人活活打死。三郎跪在地上,给人家磕头赔罪,头皮磕破了,鲜血淋漓,人家看他们兄弟俩个可怜,这才放了我家二郎。三郎将哥哥背回家,两个哥哥,一个病,一个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三郎哭,不知所措,大哥说,去求求娘亲吧。
    三郎哭着去找娘亲,砸门,娘亲挺着大肚子,给他开门,三郎求她回家照顾两个哥哥,她塞给三郎一串铜钱,告诉他,你们已经长大成人,今后,要自力更生,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再来寻她。婆婆改嫁那一年,大哥十三岁,我家二郎十一岁,三郎九岁。”
    “婆婆,她的话,可是当真?”曲游拓的眉毛立了起来。
    “…… ”老妇人低着头,沉默不语。
    老三媳妇接着二嫂的话,继续说道:“我家三郎说道,长兄为父,长嫂如母,他能活到今日,全仗着哥哥嫂嫂的扶持。大嫂乃是菩萨心肠,当初,不嫌弃我家大哥穷困,嫁入马家,对两个弟弟照料有加,寒冬腊月,她给二哥做了新棉裤,给我家三郎做了新棉鞋。兄弟二人,手捧着棉裤、棉鞋,哭得稀里哗啦。没爹的孩子,命贱,没妈的孩子,命苦。多亏了大哥大嫂,不然的话,我家三郎,早就不再人世了。”
    马家大嫂有些不好意思,嘴里说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怪煽情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二媳妇说道:“但是,今日这里来了外人,有些话,还是说个明白的好,免得让人家说我们马家无情无义,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母亲大人,我的嘴里,可有半句假话?”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杏眼,恶狠狠地望向自己的婆婆。
    “……”老妇人仍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来说两句话吧。”一直冷眼旁观的陈景元此时开口说道:“老话说——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做父母的,生儿育女,有责任将孩子抚养长大成人。老人一生操劳,年老体弱时,做儿女的,有义务床前尽孝,给老人养老送终。这是人伦。”
    “小哥说得没错。”马家大哥称赞道。
    陈景元继续说道:“当初,三爷去寻求母亲的帮助,被母亲拒之门外,这份母子缘分,其实已经尽了。这个事挑明了,对做母亲的,对做儿子的,都不好,不如,心照不宣,老死不相往来。对大家都好。”
    “小哥是个明白人。”马家二哥挑起大拇指称赞道。
    一直沉默的老妇人此时终于开了口,她将眼前的众人逐一望了一遍,恶狠狠地说道:“既然与你们这些人,有理说不清,老婆子也不要脸了,我这就去县衙门告状,告你们三个忤逆不孝。”
    “你这个老婆子,十分的蛮横。”曲游拓怒道:“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你是如何说出口的?”
    “婆婆,我且问你。”陈景元说道:“你有了新的家庭,新的丈夫,应该后来又生儿育女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促使你又重新考虑回到三个儿子的身边。”
    “这个……”老妇人一脸的为难,心事重重,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我来替她说吧。”小酒馆中,走出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正是马家老三,他用手指着老妇人的鼻子,一脸厌恶地说道:“三年前,她再嫁的那个丈夫又被她克死了,两年前,她与那个男人生出的女儿出嫁了。她自己一个人独居,年岁大了,又多了许多种疾病,无人照料的她,此时,又想起我们三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了。”
    第二章:尽孝(5)
    “三郎,说话不要这般刻薄,好不好?”老妇人垂泪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这般对我,不怕遭天谴吗?”
    马家老三不语,转身进了小酒馆,不多时,手握一把菜刀,走了出来。众人一见,大惊。
    马家大哥吼道:“老三,你拿菜刀做什么?莫伤了母亲。”
    “我才不会砍她。”马家老三一脸的不屑,用手指着一旁的陈景元说道:“方才,这位小哥有句话说得有理,生而不养,断指可报。我今日便断了自己的手指,赔给她,从今以后,母子情份一刀两段。”说着,将自己的左手摆在二哥店门的菜板之上,右手举起刀,便要往下剁。
    “老三,你这是做什么?”马家老二一把抓住了三弟的手腕,从他的手中,抢过了那把菜刀。
    老三媳妇吓得面如死灰,一头扎进丈夫的怀中,又是哭天抹泪,又是用拳头锤丈夫的胸口,嘴里呼喊道:“当家的,你这是为了哪般?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过活?难不成,也学你的娘亲,改嫁他人,抛弃自家的孩子吗?”
    老妇人听闻此言,又羞又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二媳妇走过来,轻轻拍打弟妹的肩膀,嘴里说道:“老三媳妇,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我跟你说,若是你改嫁,变成了别人的媳妇。活着的时候,受人唾骂也就算了,死了之后,难题便来了。”
    “什么难题?”老三媳妇好奇地问道。
    老二媳妇说道:“我且问你,你若是死了,到底应该进谁家的坟地呢?进老马的坟地吧,你改嫁了。进新嫁的夫家吧,你这么大岁数了,也替人家生不出儿子,进人家的祖坟,不怕被人家的列祖列宗嫌弃吗?”
    “你们两个,这是在笑话我吗?”老妇人听出了其中的道道,气得浑身颤抖。
    老二媳妇白了她一眼,继续滔滔不绝:“进祖坟的事,还是其次,这个鬼魂去了阴间,见到了阎罗王大人。阎罗王大人一定会问你,你是谁家的媳妇?你怎么答?
    你说,我先嫁了马家的爷们,后来他死了,我就改嫁了。又嫁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没几年,又死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算是谁家的媳妇。阎罗王大人,您老人家英明,您说,我是谁家的媳妇?
    阎罗王大人说,这个好办,拿锯子来。两个小鬼拿来一把锯子,将你按到在地,从腰间一锯两半,上半身给了前夫,下半身给了后夫。
    前夫不乐意了,嘴里说道:凭什么我要上半身,我不愿意看她这张丑陋的脸。
    后夫也不乐意了,嘴里说道:凭什么我要下半身,这段身子,除了能泄火,一无所用。
    阎罗王大人听这两个男人一闹,大手一挥,指挥小鬼又将你的身子粘了起来,取来一把斧子,从脑门中间,一斧子劈下去,一劈两半。
    这一次,两个男人都满意了,抱着各自一半的身躯离开了。”
    “你……你……”老妇人气得嘴唇发紫,用手指着老二媳妇的鼻子,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竟然昏死了过去。
    马家老大两口子见状,一个掐人中,一个往嘴里灌热茶,忙碌了好半天,老妇人这才悠悠转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曲游拓立在一旁,冷眼旁观,啐了一口唾沫,嘴里骂道:“活该。”
    陈景元感慨道:“人这一生,起起伏伏,时强时弱,强盛时期,一定要善待弱者,孱弱时期,才能得到强者的善待,父母与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的人际关系。”他寻思了一阵,将马家大哥拽到一边,陪个笑脸说道:“今日之事,无意得罪,只是你母亲一个人跑到寿安堂的神君像面前去哭,我这兄弟听了老太太的一面之词,年轻气盛,这才上门讨说法,给您惹了麻烦。”
    马家老大是个厚道人,听陈景元这般说,连忙摆手道:“你们小哥俩是心善之人,这么做,是出于好意,我们兄弟三个不会责怪你们的。”
    陈景元望了一眼仍旧坐着地上的老妇人,开口说道:“小人愚钝,说得对与不对,还望您多担待。”
    “小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无论她过去如何的不对,她,毕竟是你们的母亲,有朝一日,她因无人赡养,饿死在家中,传扬出去,你们兄弟三个即便是不吃官司,也要背负一生的骂名。依我之见,您兄弟三个还是要坐下来,好好商量老母亲的养老之事。”陈景元说道。
    马家老大听了陈景元的话,频频点头。
    陈景元小声地说道:“我瞧马家三位嫂嫂,数大嫂最为贤惠,明事理,不然的话,还是将老太太接到你家,给她一口饭吃吧。不为别的,只为后代儿孙,立个榜样。”
    马家老大苦笑一声,开口说道:“小哥,你年岁还小,不懂这世间的艰难,世上有两对矛盾不可调和,一是敌我矛盾,一是婆媳矛盾。我家老母亲见到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就像老鼠见了猫,可是,见了我媳妇,就像武松见了老虎,能欺负,就欺负。这个事情,也是邪了门。去年,母亲在我家住了一个月,把这家里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那……你们兄弟三个,凑点钱,给老太太雇个婆子,一日三餐,浆洗衣服,只要不住在一起,花些钱,图个耳根清净,也好。”陈景元又说。
    “不瞒小哥说,这半年,我们就是这么做的。”马家老大说道:“我们兄弟三个,一人凑二百文钱,替母亲雇了邻居婆子,临近照顾他,另外,她后来生得那个女儿,离她住的地方也不远,隔三差五,总回娘家去看她。这半年,相安无事。不知发生了什么,母亲今日又来我们这里闹。”
    陈景元听闻此言,托着下巴寻思了一阵,迈步走到老妇人的面前,弯下腰,直视她的双眼,开口说道:“婆婆,我问你,家里的孩子不孝顺,你为何要跑去道观去哭诉呢?你觉得,做神仙的会管这等家务事吗?”
    老妇人抬起头,望了陈景元一眼,开口说道:“我去寿安堂,主要是为了求护身符。在道观里,瞧见一个六十岁的男人搀扶着八十岁的老母亲烧香拜神,想起自己的身世,一个没忍住,便哭了起来。”
    “求护身符?”陈景元好奇地问道:“为了何事?”
    “前几日,我的姑爷被人杀了,我女儿跟我说了我姑爷死时的惨状,据说被人取走了五脏六腑。我听了害怕,一闭上眼睛,就是他满身是血,向我走来的样子。”老妇人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去寿安堂,是为了求个护身符,带在身上。”
    “什么?”陈景元微微一愣,开口问道:“你姑爷叫什么名字?”
    老妇人答道:“我姑爷名叫屠年中,因为排行老二,街上的人都叫他屠二。”
    第三章:投胎(1)
    “屠二。”陈景元与曲游拓异口同声,两个人对视一眼,虽然没将心里话讲出口,却是心照不宣。
    “婆婆,我且问你。”陈景元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家姑爷在世时,你可教唆女儿与他吵架拌嘴?”
    老妇人听闻此言,面露不悦之色,开口说道:“我为何要教唆他们两口子吵架?”、
    马家老二冷笑道:“这不是娘亲的拿手好戏吗?”
    “……”老妇人望了二儿子一眼,竟然不敢出言反驳。
    “按理说,做姑爷的,离开人世,化身鬼魂,是不会寻到丈母娘的梦中。”陈景元说道:“婆婆,那屠二给你托梦,所谓何故?”
    “要钱。”老妇人心有余悸地说道:“他说他在阴司,日子不好过,需要好多的钱,上下打点。”
    “听人说,你那位姑爷,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为何沦落到向一位老妇人伸手讨钱的份上。”曲游拓满腹狐疑地说道:“听起来,十分的不可思议。”
    “这又什么可奇怪的。”陈景元笑道:“无非是两种情况。”
    “哪两种?”曲游拓问道。
    “第一,屠二来寻婆婆,是为了讨从前的债,第二,屠二将能借到钱的人,逐一借了一个遍,走投无路,这才寻到婆婆这里。”陈景元说道。
    “第二种,第二种。”老妇人忙不迭地插嘴道:“我那姑爷在梦中说,他将亲戚朋友逐一托梦,让他们给他烧纸钱,我这个做岳母的,自然也要给他凑些银钱。”
    “婆婆,做晚辈的,要说您两句。”陈景元开口说道:“怎么说,那个托梦的鬼魂也是您的女婿,张嘴与你要钱,多少也要应付一下才是。”
    老妇人哭丧着脸,开口说道:“小哥不知,梦到他的第二天,我便去纸钱铺买了二十文钱的纸钱,在十字路口烧给了他,可是,当天晚上,还是梦见他满身是血,来我的梦中要钱。真真把人吓死。”
    “二十文钱,太少了吧。”曲游拓笑道:“打发要饭的,也不一定够。”
    “第二天白天,我又去纸钱铺,买了二十五文钱的纸钱,在十字路口烧给了他,可是,当天晚上,他还是来了,满身是血,脸贴脸的冲我要钱。”老妇人一脸慌张地说道:“我已经好几日不敢睡觉了,我去寿安堂求个护身符,只求在梦中,不要再梦见屠二。”
    “护身符求来了吗?”曲游拓问道。
    “没有。这只桃木作的护身符,竟然要二百文钱,太贵了。”老妇人嘴里说道,不住地用眼神瞄一旁的大儿子。
    马家老大恍然大悟,赶忙回屋,取来一串铜钱,双手捧着,送到老妇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母亲要钱,直说便是,跟儿子不必兜圈子。”
    老妇人将铜钱接过,揣进袖子里,一脸的心安理得。
    陈景元将曲游拓拽到了一边,小声说道:“师弟,我觉得,我们应该随这位老婆婆去她住的地方瞧一瞧。”
    曲游拓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个老婆子,满嘴胡说八道。若不是被她哄骗,我也不至于在她的儿子、儿媳面前丢了面子。我不想去她家。”
    “这个事情,十分的蹊跷。”陈景元说道。
    “怎么个蹊跷法?”曲游拓问道。
    “屠二是被邱小乙设计害死的,邱小乙又是死在了叶不念的手中。叶不念在暗地里搞什么,我们不知道。万一在做不利于寿安堂的事情呢?”陈景元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去调查一下屠二吧,或许,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师哥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就依你的意思。”曲游拓说道。
    得到曲游拓的支持之后,陈景元回到老妇人的身边,开口说道:“婆婆,您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老妇人答道:“你们两个不是寿安堂的吗?”
    “正是。”陈景元笑道:“既然婆婆信得过寿安堂,我们两个便随您去您的家里瞧一瞧。帮您在门上贴两张门神像,量那屠二的鬼魂,大半夜的不敢再来搅扰您。”
    “贴两张门神像,便管用吗?”老妇人将信将疑。
    “管用,不管用的话,不收钱。”陈景元答道。
    老妇人大喜,嘴里不住地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马家三兄弟像送瘟神一般,送走了自己母亲,立在店铺门前,常常地松了一口气。
    陈景元与曲游拓驾着马车,将老妇人送到她居住的小院前,到了门口,三人下车。老妇人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头。请两个少年进了院子。
    陈景元抬起头,环顾四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第三章:投胎(2)
    曲游拓跟在陈景元的身后,拔着脖子向院中观瞧,只见一位二十多岁的白衣妇人立在院中,将两个纸糊的童女摆放在墙根底下,又将一大堆的纸钱,纸元宝整齐地码放在两个童女身边。
    “母亲,这两个人是谁?为何来到我们家?”那妇人瞧见陈、曲两个,开口问道。
    老妇人说道:“原来是女儿回来了,为娘的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寿安堂的法师,来咱家做一场法事,辟邪驱鬼的。”
    “原来如此。”那妇人冲着二人深施一礼,开口说道:“小女子屠王氏拜见两位法师。”
    陈、曲二人赶忙还礼。
    老妇人瞧见墙根下的纸人、纸钱,好奇地问道:“女儿,你这是做什么?”
    屠王氏抹一把眼泪,开口说道:“启禀母亲,昨夜,女儿又梦见亡夫了。”
    老妇人问道:“又寻你要钱?”
    “是啊!”屠王氏答道:“不单单是要钱,他说今夜要请阴司衙门的鬼差来家里吃酒。”
    “所以,你就买了两个童女来陪酒?”老妇人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做媳妇的,做到你这般天地,我也是服了。”
    “难不成,让女儿亲自上桌,赔一帮鬼魂饮酒吗?”屠王氏一脸委屈地说道。
    “说的也是。”老妇人寻思了片刻,觉得女儿的做法是正确的。她开口又问:“对了,让你准备酒菜,招待鬼差,你不在自己家中摆席,跑到我这老婆子的院中,做什么?”
    “母亲,我怕啊。”屠王氏一脸惶恐地说道:“但是一个屠二,夜夜出现在我的梦中,便把我吓得要死,今夜多了几个鬼差,不知长相何等的狰狞可怕。女儿不敢一个人呆在家中,因此,与屠二相约,在母亲的院中摆酒席,招待鬼差。”
    “…… ”老妇人一脸的无奈,许久才说:“当初,我真不应该把你生出来。”
    屠王氏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陈景元与曲游拓,开口问道:“两位小法师,有何办法,将那屠二拒之门外,不再来搅扰活人的生活。”
    陈景元笑道:“大娘子,屠二是你的亡夫,他在梦中寻你,这个事情告到阎罗王大人的面前,也不能治他的罪。依小人愚见,不如满足他的心愿,看看情况再说。”
    “三更半夜,死鬼屠二带着几个鬼差来这座院子中吃酒,这个事,单是想一想,就让人吓破了胆子。”老妇人吓得脸色煞白。
    陈景元说道:“不然的话,我与师弟今夜便不走了,睡在厢房之中,若是有什么动静,我们兄弟二人替你们母女俩个挡一挡也好。”
    “这……”屠王氏一脸的犹豫不决,她要在心中权衡,自己是寡妇,住在娘家,允许两个年轻体壮的男子住在这里,是不是会毁了自己的名声。没等她开口,老妇人却率先开了口,忙不迭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有两位法师住在院中,老妇的心就彻底地放下了。”
    屠王氏望了母亲一眼,没有说话。
    当夜子时,老妇人母女两个在天井当院摆了一桌酒菜,又将两个童女并许多的纸钱一把火烧了。之后,匆匆回屋,将屋门紧闭,躲进被窝中,不敢动弹。
    陈景元与曲游拓用黄钱纸挡住了口鼻,防止呼出的活人气息惊走了屠二的鬼魂。
    “师哥,你说,我要是幻化成屠二的模样,去勾引那小娘子,她是被我吓死,还是乖乖脱了身上的衣服。”曲游拓小声地说道。
    “我劝你慎重。”陈景元笑道:“为了一时之快,只怕后患无穷。那个屠王氏的老娘,可不是一个省油灯,你敢睡她的女儿,只怕第二日她就会把女儿嫁到你们曲家。那样的丈母娘,你想要吗?”
    曲游拓听罢,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嘴里说道:“多亏师兄提醒,不然的话,险些惹出大祸。”
    他们两个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就在此时,院中刮起一阵旋风,旋风过后,院中凭空出现了两个鬼魂,一个是前几日被开膛破肚的屠二,另一个头上生角,两颗獠牙生出唇外,乃是一个青面鬼差。
    那屠二十分地恭敬,对鬼差说道:“大人,此处便是我岳母的住所,今夜大人赏脸,来此处吃酒,小人万分感激。”
    “好说,好说。”鬼差笑道。
    两鬼分宾主落座,两个童女立在桌前,一个斟酒,一个布菜,伺候得周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屠二一脸献媚的说道:“大人,小人投胎的事情,您指点一二,如何?”
    “这个投胎的事情,可是非同小可。”鬼差摆起了谱,慢悠悠地说道:“这个魂魄转世投胎,最终的决定权,在南斗星君的手中。投胎的标准是什么呢?当然是你上辈子的作为了,上辈子你修德,这辈子便享富贵,上辈子你修智,这辈子便得高位。上辈子你既修德又修智,这辈子便是高官厚禄。南斗星君住在天上,你这样的鬼魂,是巴结不上的。
    但是,你也不用沮丧。为什么呢?因为替鬼魂写人生总结的官员却在阴司衙门。”
    “请大人赐教。”屠二谦卑到了极点。
    “众所周知,阴司有十殿阎君,第十殿,转轮王薛,四月十七寿诞,专司各殿解到的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书写报告,上交南斗星君,南斗星君看过转轮王薛的报告,才会决定这个鬼魂下辈子过什么样的人生。”鬼差滔滔不绝。
    “那……”屠二听了一阵,眨巴眨巴眼睛,开口说道:“大人便是在转轮王薛手下做事,您能不能替小的美言几句,让我得一份体面的人生报告,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富贵人家。如何?”
    “此事,十分的难办!”鬼差一脸的犹豫,嘴里说道:“你生前行为不端,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莫说是投生富贵,便是投胎为人,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大人,替小的想想办法吧。”屠二一脸的哀求,偷偷将一张银票塞进鬼差的手中。
    那鬼差接过银票,瞥了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嘴里说道:“这个事情,虽说有些难度,也不是不能操作。”
    “请大人赐教。”屠二听闻此言,两眼放光。
    鬼差压低声音说道:“你可听说过‘冒名顶替’四个字的含义?”
    “冒名顶替?”屠二一时没明白鬼差的意思。
    鬼差笑道:“你看阳间,总有一些孩童,有的刚出生,有的出生几个月,有的出生三五年,忽然间,便夭折了。那样的孩子,十有八九是顶替了别人的投胎指标,后来被发现了,阴司衙门纠错,把他们从阳间硬生生拽了回去。阴司衙门最大的冒名案发生的元末明初,一只斑斓猛虎错投了人胎,在阳间杀人无数,纵横驰骋了四十年,这才被阴司发现,急忙召回。这个人便是大明朝开国名将常遇春。”
    “茶楼说书先生曾讲:有人给常遇春算命,说他能活八十岁,谁知到了四十岁,暴毙而亡,原来是这么回事!”屠二一脸的恍然大悟。
    “所以呢,你要想投个好人家……”鬼差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怎样?”屠二大气都不敢出。
    鬼差说道:“需要找一个生前修德,修智的好人,被转轮王薛审问之后,我来写他的人生总结,之后,送到南斗星君那里,批个好去处。公文送回阴司衙门,我把这份公文给你。你拿着这纸公文,冒名顶替,就可以投胎,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了。”
    “这个……”屠二寻思了一阵,忧心忡忡地说道:“那被我顶替的那个鬼魂,若是告到阎罗王大人那里,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鬼差笑道:“我定然千挑万选,找些老实本分,无权无势的鬼魂来顶替,大不了对他说,你的德行不够,南斗星君没批下来,你再等一等吧,也许过个三五百年,就轮到你投胎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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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6 23:03:51  更:2021-07-26 23: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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