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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血在烧》——高智商犯罪推理小说[第1页]

作者:百年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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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荣获 2015莲蓬鬼话年度十大作者

    刚刚过完31岁生日的秦彧,做梦也没有想到迄今仍然单身的自己,会有一个六岁半的儿子。

    接到菲菲打来的越洋电话,秦彧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对方哄骗自己回国参加同学聚会的一个借口。

    每年到了七月下旬的时候,秦彧都会收到散布在天南地北的老同学发来回国小聚一下的邀请,有威逼恐吓的,有煽情挑逗的,还有谎称身患绝症想在临终之前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总之,各种稀奇古怪的,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理由都用过,均被秦彧一一婉拒了。

    事实上,大学毕业之后,秦彧只在毕业后的第二年参加了母校成立六十周年的校庆活动,此后就再没有回过国。

    即使那一次,秦彧也不是冲着什么建校庆典去的,而是实在忍不住刻骨铭心的思念,想回去偷偷见一个人,不希冀改变什么,只想再见她一面,哪怕远远地望一眼,也算为曾经的那段感情画一个句号。

    遗憾的是,没见到她。

    从她的室友兼闺蜜菲菲那里,得知她已经嫁人了,是家里的安排,她无法反抗。男方是公务员,整整大她八岁。

    据说男方原本没打算这么早结婚,还想再玩几年的,但他是家里的独子,迫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压力,不得不向家里妥协。

    婚事是男方父母张罗的,她也是男方的父母在众多候选者的照片中一眼相中的,漂亮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她有旺夫相,宜室宜家。

    她是哭着嫁过去的,之前两次轻生都被家里人救下,在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哀求中,不得不认命了。

    秦彧想过带着她私奔,但是那样做的后果只能是害了她,还有她的家。自己既然给不了她幸福,那就慢慢地承受痛苦吧。

    好在秦彧的学业很好,应该说非常好,居然拿到了芝加哥大学的奖学金,毕业后顺利通过了BCG的笔试和面试,被这家和麦肯锡齐名的全球顶级咨询公司招入旗下。如今已经做到助理咨询顾问的位置,下一个奋斗的目标,就是争取把“助理”这两个字的前缀去掉了。

    那次秦彧回去的时候,她正住在医院里,妇婴医院,她生了个儿子,早产将近两个月,幸赖当今发达的医疗科技,母女平安。

    “要不要去看看她?我刚从医院出来,他不在,就算在那儿,撞见了也没什么,同学之间来探望一下很正常的,要不我陪你去。”菲菲明显感觉到了秦彧的忧伤。

    秦彧沉默了半晌,终于摇了摇头,长吐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块伤心地。

    一走就是六年。
    @百年如歌

    为什么是两个帖子,而不是一个连续的帖子???我哪里操作的不对????
    “秦彧,你还在吗?”

    电话那头的菲菲在听筒里喊,声音透着惶急和焦虑,听上去不像是开玩笑,不知怎的,秦彧感到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兆在心底暗暗滋生。

    “在。”

    秦彧收回滑向日历的目光,今天是十二月份的第一天,传统的同学聚会的日期早就过了,距下一个愚人节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秦彧,我没开玩笑,如果你还关心她的话,最好能回来一趟,马上!”

    顿了一下,菲菲继续道:“骆雪家里出事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骆雪很可能要干傻事,我阻止不了她,否则我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

    “到底怎么回事?”

    “你回来就知道了,不过,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坏。”

    “你不说清楚叫我怎么回去?大姐,你当是在国内呢,说请假就请假?美国的企业虽然普遍比较人性化,但我所在的BCG不同,管理很严格,没有恰当的理由很难请出假来的,况且,我刚刚休过年假……”

    “别跟我炫耀你的BCG!秦彧,算我看错了人,也枉了骆雪这么多年还在念着你,她要死了你都不愿回来看一眼,姓秦的,你就死在美国吧!”

    “别挂别挂,骆雪到底怎么了?”

    “……”
    这次好像对了吧,继续!
    一个小时后,秦彧敲开了布朗办公室的门。

    “打扰您了,布朗先生,由于一些个人的原因,我不得不离开BCG,由此带来的不便,我向您表示最深切的歉意,并感谢您这些年对我的赏识和教诲,这是我的辞职信。”

    布朗没有接他的辞职信,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下挪了挪,睿智的目光从眼镜框上方射过来:“年轻人,赏识是缘于你自身优秀的素质和敬业的态度,教导你则是我的工作和职责,你不必为此感激我。公司两年一度的内部评测马上要开始了,就在圣诞节的前一周,距现在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我想你一定能够通过测试,晋升为咨询顾问的,你真的打算在这个时候放弃?”

    秦彧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挣扎,不过很快就消失了,轻轻点了下头:“是的,虽然很遗憾,但是我选择放弃。”

    布朗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露出长者和蔼的微笑:“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这点我理解。但是我想提醒你的是,你从中国的大学校园里面走出来,用了整整七年,才坐进这家全球顶级咨询公司的办公室,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年轻人都有的。不妨坦诚地告诉你,秦,你是我最近十年见过的头脑最敏锐、工作最勤奋的年轻人之一,我想不出五年,你就能迈进高级咨询顾问的行列,成为这个行业最顶尖最优秀的人才,如果这个时候选择放弃……”

    布朗没有说下去,只是向他摊开了双手,意思是什么都没有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秦彧痛苦地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已,半晌,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眼道:“请原谅我的草率,布朗先生,我真的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回去?回中国?”

    “是的。”

    “那就真的很遗憾了,不过请允许我好奇地打听一下,是不是为了女人?”

    “不光是一个女人,还有我的儿子。”

    “哦!秦,你一直对我说没有结婚,什么时候有了儿子?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是不提倡未婚先孕的,哦,抱歉,我不该干涉你的私生活。好吧,不管怎么样,我都恭喜你,可以很快和她们团聚了,顺便给你一句过来人的忠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要brief period of enthusiasm。”

    “我不是三分钟热度,布朗先生,应该是One’s blood boils with indignation。”

    “热血沸腾?”

    “或者说燃烧更准确,Burning。”
    刚才发的是引子,下面是正文。

    会议室里坐了满满一屋子警察,桌子中间是几位身穿便装的领导,开发区分局的刑侦副局长潘国庆按着投影机的遥控器给大家介绍案情。

    “昨天晚上七点,我们接到报案,开发区交警大队大队长江涛被杀死在自家小区地下停车场到电梯间的走廊内,报案人是交通局的一位副所长,与死者认识,报案后主动留在现场,直到我们的人员赶到。此外,没有其他目击者。”

    “根据停车场入口的监控显示,被害人江涛昨晚是独自驾车回来的,六点四十分进入地下停车场,车内没有同伴。二十分钟后,交通局的高永,也就是报案人,开车回家,随后发现被害人的尸体,立刻报案。经过调查,已经排除高永本人就是凶手的嫌疑。”

    潘国庆把死者尸体的照片切换到大屏幕上:“被害人的死亡原因,是脑部遭受多处重击,伤口主要集中在脑后部位,初步判断是锤斧之类的钝器所致,但是在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

    “在被害人身边的血泊中,我们提取到一个残缺的鞋印,面积很小,不到完整鞋印的六分之一,很可能是凶手无意中踩到了被害人的鲜血留下的,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由于现场是水泥地面,这部分的提取和鉴定工作开展得很困难,目前已经移交给了市局的法医组接手。”

    市局的法医组组长老白展开手里的资料开始汇报:“我们是今天凌晨接手物证鉴定的,目前已经成功复原出完整的鞋印,通过对比残留的鞋底纹路,显示这是一双休闲款的胶底鞋,鞋底几乎没有磨损,也就是说,是双新鞋,尺寸是42码。我们初步判定凶手为男性,身高在172到182厘米之间,体重在130到180斤之间……”

    “这范围也太大了!”下面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老白瞥了对方一眼,没有搭茬,继续说:“现场遗留了被害人的手包一只,里面有两万余元现金和手机、钥匙等随身物品,车钥匙也在,包括被害人的汽车,均未提取到可疑指纹 和毛发,被害人的指甲缝里也没有发现衣物的纤维组织和相关的DNA证据。”
    老白从潘国庆手里接过投影机的遥控器,调到案发现场的画面上,说:“我们模拟了案发经过,被害人在停车场停好车后,进入电梯间走廊准备上楼,被事先藏在走廊拐角的凶手从背后突然袭击。被害人没有来得及与凶手发生肢体冲突就直接倒地,然后凶手扑上去,用锤斧一类的钝器一下一下砸被害人的脑后,直到整个后脑勺被砸烂才停手,在这个过程中,被害人的血迹应该喷溅到了凶手身上,至少凶手的前胸和衣袖上沾到了血。”

    潘国庆补充道:“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凶手没有动被害人的现金、手机和车辆等贵重物品,可以排除因为财物杀人。从凶手预先埋伏并敢于在电梯间走廊里作案,说明凶手对被害人回家的路线,以及被害人居住的小区环境很熟悉,他清楚地知道,走廊里没有监控,停车场的监控也拍不到走廊。”

    下面有市局的刑侦干警问道:“可是小区的各条道路、出口和每栋楼的电梯都有监控,凶手是如何做到不被发现地进出现场呢?”

    潘国庆冲坐在远端的区刑侦大队的冯队长点了下头,示意由他回答。


    “被害人江涛居住的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小区,里面的住宅全部是20层左右的小高层建筑,地下一层是业主的仓房,地下二层是停车场,除了小区临街的门市房,所有的住宅楼都有电梯和楼梯通到地下停车场。换句话说,凶手可以通过小区内的任意一栋楼的任意一个单元的楼梯下到地下停车场,事后以同样的方式离开,整个楼内的过程不会被监控拍到。”

    冯队长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们都知道,现在绝大多数的小区物业管理并不完善,门卫保安只对外来的机动车做登记,对行人和非机动车是不予理会的,如果凶手是步行或骑电动车进入小区,除非他的穿着非常邋遢或者举止明显异常,否则很难引起保安的注意。”

    “住宅楼底下没安装防盗门吗?”

    “安了,而且是很先进的楼宇防盗系统,画面可视的。但是前一阵子供暖公司给小区打压试水,发现个别楼内的管道存在漏水现象,最近几天正在抓紧时间抢修,为了方便维修,很多楼下的单元门都是敞开的,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从容进出地下停车场的。”

    “就是说凶手进出案发现场的路线无法确定?”

    “是的,小区内一共有35栋住宅楼,每栋楼有三到五个单元不等,理论上有将近150个单元出口,每一个出口都有可能,想查证凶手具体是从哪个单元进入现场的,很难。并且,凶手作案后不一定顺着原来的单元门出去。”

    “其实不用纠结这些细节。”

    在座的一位市局老刑侦接口道:“小区内部的路线再多,进出小区的出口就那么几个,而且都安装了监控,整个小区可以视为一个封闭的空间,只要凶手不是小区内部的住户,就一定会被记录下来。”

    “如果凶手也是小区内的业主呢?”一个分局的干警问。

    老刑侦摇头道:“这种可能性不大,当然也不排除。根据我们上午的实地走访,了解到这个小区是前年年底开发的,今年开春才交工,很多业主装修后都要把房子空置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好让油漆的气味完全挥发,所以小区的入住率并不高。就拿被害人江涛居住的那栋楼来说,三个单元加起来总共才住进去五十多位业主,连一半的入住率都没达到,其中绝大多数的业主都互不相识。陌生人之间当然容易产生摩擦,但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发展成非要置人于死地的仇恨。”

    “另外还有一点,正因为入住率低,物业公司对小区内的垃圾清理不及时,很多业主就以不缴纳停车费的方式来抗议,宁可把自己的车停在小区外面,也不进入地下停车场。结果造成小区外面的街道上车都挤不下了,地下停车场里面却空空荡荡,一共也没有几台车,这也就是凶手为什么敢选择在不到晚上七点就下手的原因。说实话,被害人的尸体能这么快被发现,很大程度上要归于运气,因为报案人恰好跟他住同一栋楼,只是不同单元罢了。”

    “所以,我个人更加倾向凶手是外来者,而不是小区内部业主。我建议尽快安排人手查看监控录像,重点关注案发后两个小时内离开小区,故意遮挡胸前或是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的成年男子,然后比对他之前进入小区时的监控记录,如果他进入小区的时间在六点四十之前,那么十有八九就能锁定他是凶手。”

    潘国庆点点头,冲冯队长说:“查看两个小时的监控,占用不了多少人手,一会儿你安排一下,顺便再查一下地下停车场出口的监控,时间也锁定在案发后两个小时,看看有没有车辆离开,不能忽略了这条途径,凶手的准备很充分,他也有可能是开车进入案发现场的。”

    “还有,安排人查一下被害人的近期活动和背景资料,看看他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怨,同时联系移动运营商,调出被害人近期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内容,遇到疑点一查到底。从现有的情况看,凶手肯定和被害人认识,而且非常熟悉,所以要重点排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

    这番话说完之后,屋里静了下来,好半天没人吱声,潘国庆看了坐在身边的萧屿一眼,见他目光凝在对面的大屏幕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是看入神了还是在魂游太虚。

    潘国庆有些奇怪,这位才是今天的正主儿,市局的刑侦副局长,闻名全省的刑侦专家,这次一二四特大杀人案的专案组组长,好像进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不禁轻声地呼唤道:“萧局……”

    “都说完了?还有什么?”萧屿面无表情地道,似乎才从入定中反应过来。
    潘国庆赶紧在脑子里把整个案情过了一遍,没发现疏漏什么。

    “犯罪动机呢?”萧屿一下一下地把玩着会议桌上的激光笔,大屏幕上就一闪一闪地跳动着黄豆粒大小的红点。

    潘国庆想了一下,说:“凶手的动机应该是报复杀人,不太可能涉及经济犯罪。江涛家里的条件很好,两个姐姐都很有钱,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从来没见他因为钱发过愁,而且他基本不赌,所以外面不可能有负债,对了,江涛的二姐夫是开发区法院的院长魏广军,就算外面真的有点什么事也能摆平,只是……”

    潘国庆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位区里的领导,明显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只讨论案情,争取早日破案,其他的事情不是我们该关心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江涛偶尔……嗯,经常吧,会出入KTV、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跟一些女服务员不清不楚的,有一次因为跟人家争一个女服务员,不但把对方打了,把KTV也给砸了。除此之外,听说他还在外面包养了个女人,我怀疑,这次的事情大概与感情纠纷有关。”

    “还有吗?”

    潘国庆肯定地摇了摇头,犯罪动机有了,作案经过模拟出来了,只是杀人的凶器暂时没有找到。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案发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凶器的,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物证虽然是证明案件事实的根据,但并不是唯一的根据。

    过往有很多案件的证据链更加薄弱,不是照样提起诉讼么,也没见检察院因为证据不足把哪件案子驳回来,反正最终都顺利结案了。

    萧屿让老白按遥控器翻动大屏幕上的照片,把画面定格在死者的手包上。

    照片拍得很清楚,皮子的纹理都清晰可辨,从敞开的袋口可以看到里面有两沓崭新的钞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和几串钥匙。

    萧屿把激光笔点在照片上,示意潘国庆自己看。

    潘国庆瞅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疑惑地道:“这个包我们仔细检查过了,凶手没动过里面的东西。”

    老白也说:“包里的两摞现金都是从银行里提出来的新票,号码都连着,银行的捆钞纸都没有拆,凶手大概怕通过钞票号码追查到他,所以没拿。苹果手机内嵌跟踪定位系统,即使关了机,也能查到位置,凶手就更不敢动了。”

    萧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让你们关注这些,包的拉链是谁打开的?”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潘国庆说:“我们到现场时,拉链就是拉开的,应该是江涛往外拿东西的时候忘记拉上了。”

    萧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包里装这么多现金能忘记拉拉链?就算江涛再不拿这些钱当回事,手机呢?还有车钥匙,家里的钥匙,这些东西掉出来怎么办?都换新的?连汽车房子一起换?”

    潘国庆被训得有点发蒙,伺候了这么多年的顶头上司,他深知萧屿是什么性格,脾气上来,曾经把兼任市局局长的宋副市长都顶得下不来台,就别说眼前这几位级别跟他差不多的区里领导了,急忙求助地望向跟萧屿一同下来办案的老白。

    老白是市局法医组的头头,常年跟着萧屿办刑事命案,关系比其他人近得多,低头沉吟了一下,道:“萧局的意思是不是提醒我们,应该关注一下这笔现金的用途,毕竟是从银行新提出来的……”

    “别瞎琢磨了,等着吧,一会儿就能有消息,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江涛没有随身携带那个东西的习惯。”
    听到这话,潘国庆猛地醒悟过来,立刻明白萧屿为什么一直阴沉着脸了,如果昨晚江涛真的把“那个东西”放进了手包里,麻烦就大了!要是再因为“那个东西”出点什么事情,自己这个局长恐怕要当到头了。

    “现在知道怕了?”萧屿阴测测的目光扫过来,老白依然不明所以,潘国庆却感到手脚都在微微发抖。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一下子被推开,萧屿手下的得力干警小庄急火火地闯进来:“老大,已经查实了,江涛昨晚下班没有把枪交到队里保管,我们检查了他的办公室,也没有,他应该是带在身上了。”

    所有在场的人脑子里都嗡了一声,事情严重了!

    给全省的交警配枪,是从今年七月份开始实行的,距现在还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当初省厅组织专家论证是否要给省内交警配枪的时候,萧屿是投了反对票的,认为不能开这个头,目前绝大多数的一线民警在执行任务时基本都不配枪,很多基层民警干了一辈子也没摸过几次枪,交警无非在道路上查个违章超载,要枪做什么?

    自从南方的一些省市给交警配枪以来,负面新闻就接连不断,有带着女下属开房把枪丢了的,有在娱乐场所掏枪恐吓顾客的,最过分的是,南方某个经济发达省的交警在查非法营运的过程中,居然开枪把驾驶员打死了!

    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靠自律,交警没有配枪的传统,所以自律的觉悟比刑警们低得多。

    萧屿就是担心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自己的辖区内才投的反对票,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多数专家都投了赞成票。

    通知下发后,萧屿是按照规定中的最低配置执行的,每个区的交警大队只配发三支手枪,正副大队长和事故中队中队长,每人一支,并且采取领用制——任务需要时从库里领出来,任务结束立刻上缴入库——就这样严防死守,还是出事了。
    自己作死还要捎上别人!

    萧屿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然后沉下气,想了想目前的侦查方向,开始分派任务:“我们现在迫切要做的有三点。首先,要理清被害人江涛的人际关系,查他生前跟什么人结过仇。分成两块去查,一块是他的个人生活,重点在他老婆和他包养的那个女人身上。另一块查他的日常工作中有没有滥用职权,违规执法的现象,是不是由于得罪了某个当事人招致的报复。”

    “第二点,走访小区内的业主,寻找昨晚除报案人以外是否还有其他目击者,同时以江涛居住的小区为中心进行大面积排查走访,询问昨晚是否有人见到可疑人员。案发后72小时是破案的黄金时间,这不用我多说吧,所以这件事要尽快,别到时候找到了目击者,人家也忘了凶手长什么样。”

    “第三点,查地下停车场入口的监控录像,关注最近半个月内是否有可疑车辆尾随江涛下班回家。还有,光查案发后两个小时内小区出口的录像是不够的,当然这个是重点,还要排查小区内各条道路的监控录像,时间也定在半个月内吧,留意是否有可疑人员在小区内无故逗留。因为无论凶手是否认识江涛,除了要弄清江涛下班回家的时间规律,还要了解小区内的整体布局,才能准确地埋伏在走廊里下手。”

    萧屿一句话,就把查监控的内容增加了无数倍,按照他给出的范围,至少要调动六七十人以上的警力才能升任这项工作。

    冯队不敢反驳,偷眼去看潘国庆,见对方朝自己点了点头,连忙在本子上记下来。

    萧屿顿了顿,扭头对老白说:“还有一项工作是给你的,可能有点困难,我要凶手穿的那双鞋的详细资料,包括品牌、样式、价格,购买商场……总之,越详细越好。”

    老白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萧屿把头转过来,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关于这件案子,大家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那支失枪不用找了吗?”角落里一个人小声问道。

    萧屿循声望过去,对方是个戴眼镜的年轻警察,不认识,大概是分局的,见他有些拘谨,可能是头一次参加这种大场面,有点紧张,不由得刻意缓和了声调,问道:“你有什么办法找回来吗?”

    “悬赏可不可以?我刚才在网上搜了,南方也有一个警察在乡下参加婚宴时把枪丢了,是半个月前丢的,他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年轻警察举起手机给大家看。

    “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觉得可能是他出的赏金有点少,才三万块钱,如果多出点说不定就找到了。”

    “那你觉得多少钱合适?”萧屿说这句话的时候,都能听见自己的牙齿摩擦的声音了。

    “至少十万!因为凶手没动被害人手包里的两万块钱,证明他有一定的经济基础,钱少了他恐怕看不上。”

    “你的手下?”萧屿回头问潘国庆。

    潘国庆早就臊得脖子都红了,支吾道:“是冯队手下,公务员考试进来的,见他学历高,是研究生,就留下了……”

    “调他去文职!”萧屿竭力不让自己发作出来。

    抓到凶手自然就找回失枪了,枪支丢失这种事很敏感,传出去容易造成社会恐慌,现在封锁消息都怕来不及,还他妈的悬赏?这次的破案奖金能不能过万都不知道,这小子就敢张嘴要十万!凶手傻了,杀完人再拿着枪领你那十万元赏金?

    学历高有个屁用?警队要这样的书呆子做什么?
    魏广军从法院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虽然将近年底,手头的工作很多,但是作为开发区法院的院长,魏广军本来不用陪着那些年轻的审判员们一起加班的。

    不过根据可靠的内部消息,过完年市中法的常务副院长就要挪挪地方,上头有意让他来接手,虽然是副处升正处,行政级别仅仅提升了半级,但是对未来冲击厅级这道红线却显得至关重要,如果能够冲刺成功,自己的人生将进入下一个巅峰。

    很多时候,上头还是比较重视民意的,多年宦海打拼的经验告诉魏广军,组织上对自己的民意调查已经暗中开始进行了。

    到了这个阶段,过往工作中的能力和业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做人的态度,低调一些不是坏事。如果能在低调之余再表现出一份勤恳,相信就算竞争对手也找不到多少可以攻歼的话柄。

    魏广军对此很自信,正是凭借灵活的头脑以及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才顺利地坐到今天的位置上。

    走下法院门前象征着庄严与法律权威的高台阶,魏广军想起早上老婆说家里的色拉油快用光了,让他下班时带一箱回去,而且指定了牌子,好像叫什么威臣,是美国原装进口的,真正的非转基因产品,只有沃尔玛才有卖。

    魏广军搞不懂什么叫非转基因,只知道还没有一桶矿泉水多的豆油居然卖到了三百七十元,据说这还是特价促销。怎么中国人吃了好几千年的粮油,到最后钱都让美国人赚去了?

    要是在平时,魏广军是懒得搭理老婆这样的要求的,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大男人回家动不动拎桶油扛袋米算怎么回事?

    不过最近,魏广军决定凡事多让着点老婆,她和她的全家还没有从江涛死亡的伤痛里走出来。

    一想到这个小舅子,魏广军就有些头疼,因为他好色的毛病,自己都不记得给他擦过多少次屁股了,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地警告他,再这么搞下去,他迟早要死在女人身上。

    没想到一语成谶。

    但是有一点,魏广军没有对老婆和她的娘家人说,就是江涛是被人用锤子活活砸死的,只含糊地说江涛在背后遭到了袭击,伤到了脑部,颅内出血而死。

    对于刑事命案中死状凄惨的被害人,公安机关一般是不让死者家属见到尸体的,怕家属们接受不了,控制不住情绪大吵大闹起来增大破案压力。

    魏广军和潘国庆的私交很好,这次就是通过对方见到江涛尸体的,当时很震撼,差点当场呕吐出来,他想象不出江涛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才导致对方下如此死手,就因为睡了某个不该睡的女人?

    他隐隐觉得江涛的死不那么简单。

    还是相信公安机关吧,他们会把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的。魏广军摇了摇头,尽量把负面情绪从脑子里赶出去,迈步走向不远处的沃尔玛超市。
    沃尔玛在对面的街区,中间隔着三条马路,走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魏广军也想顺便散散心,所以没有开车。

    时已入冬,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路人,也都微弓着背,把脖子缩在高高竖起的衣领里,行色匆匆。

    不知是不是最近连续阴天的原因,太阳能路灯的光线不是很强,幽白的光照在人身上,影子都是淡淡的。

    马路上好半天才会出现一辆车,开得风驰电掣,把地上未及清理的枯黄落叶卷得漫天飞舞,车辆过后,再慢慢散落下来,显得更加冷清。

    穿过第二条马路时,魏广军感觉后面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这令他心中警铃大作。

    司法系统向来是一个比较容易遭到报复的社会群体,前一阵子就有位审判长在下班的路上挨了一板砖,虽然不致命,但也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一个星期,凶手到现在都没抓到。

    至于平时车胎被扎,风挡玻璃被砸碎更是家常便饭,这种麻烦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却最让人头疼。

    尤其是最近江涛的惨死,魏广军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于是脚下紧走了几步,趁着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七八米外是个年轻的女人,体态娇小,戴着一副超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肩上挎着一只坤包,正不紧不慢地向自己这边走来。

    魏广军皱了皱眉,依稀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就在他回忆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的时候,绿灯亮了,魏广军赶紧停下思索,快步朝马路对面走去。
    骆雪不确定魏广军是否发现了自己,跟踪了对方这么多天,她发现魏广军是个很有规律的人,而且好像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至少在最近的一个多星期里面,没有发现他出入过任何酒店KTV之类的场所。

    这一点令骆雪很惊讶,一般能做到这个级别的官员,吃请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包括自己死去不久的老公林小鹏,行政级别比魏广军低了整整一格,每个月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家里吃饭就很难得了。

    而这个魏广军,几乎天天都加班到晚上八点左右,前后不会超过十分钟,然后下楼取车,沿着新修的滨海公路,开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静海港湾。

    静海港湾是一处高档小区,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栋高层外,其余的都是联体或者独栋的别墅,安保措施很严密,无论是在那个小区,还是在上下班的路上,骆雪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只有今天,魏广军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看他行走的方向,大概是去沃尔玛超市。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但是不太理想的是,毕竟现在才八点钟左右,天气再冷,街上也不是一个行人都没有,最近的一个就在距离自己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而且身后的街角就是一家正在营业的咖啡店。

    下手后能不能快速逃走,并且事后不被人指认出来,是个很大的问题。

    前面的魏广军站住了,在等红灯。过了这条马路,往前再走六七十米就是沃尔玛超市了,那里的人更多。

    骆雪紧张得要命,自己距魏广军已经不到十米了,而且对方好像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绿灯亮起。

    骆雪知道不能再犹豫了,迅速把手伸进挎包,握住了一样东西,就在准备掏出来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握住。

    紧接着,腰里一紧,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进一个人的怀里,没等惊叫出声,嘴巴就被对方温热的唇封住,骆雪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魏广军过了马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头再次观察那个女人,却意外地看到她正和一个身穿咖色休闲外套的男子热烈地拥吻在一起。

    男子背对着自己,看不到他的长相,但是感觉很年轻,三十左右的样子。

    两个人吻得很投入,男子紧紧地环着女人的腰,女人踮起脚尖,双臂缠在男子的脖子上,两手不断地在对方的头上和后背爱抚,显然是动情了。

    他们缠绵的身影映在咖啡店的霓虹闪烁中,显得有些梦幻。

    魏广军盯着他们足足有半分钟,直到看着他们相拥着走进咖啡店,才彻底消除了戒心,转身向沃尔玛走去。

    “你回来了。”骆雪摘下墨镜,白皙的脸上还微微泛着一缕潮红。

    “你知道我要回来?”秦彧大口嗅着蓝山咖啡散发出的氤氲芳香。

    “别闻了,这家店的蓝山是假的!”骆雪把咖啡杯捧在手心里,也轻轻嗅了一下。

    “知道是假的你还点?这么小的两杯就敢要三百块钱,而且还是假的,真看不是你买单!”

    “出去那么久,都挣美元了,怎么还这么小气?再说还不是你拉我进来的,你看看四周,坐在这里的人有几个是真正来喝咖啡的?”

    “我在国外也喜欢喝茶,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印在骨子里了,没办法。”

    秦彧看了看四周,店里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角落里,没有人注意自己,伸手把骆雪的包拿过来,用身体挡着,把枪揣进怀里:“如果不拉你进来,你刚才是不是打算动手了?”

    骆雪默默注视着他,泪水缓缓地滑下来:“菲菲告诉你的对不对?我本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包括菲菲,但是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心里太苦……我知道你听说了一定会跑回来的,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想在你回来之前就把事情解决。”

    “怎么解决?刚刚那个路口的红绿灯上面有监控,你知不知道?在那儿动手你跑得了么?魏广军不是最后一个,你要是死了,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让他们一个个逍遥法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些人每天上下班的路线时间都不固定,我跟都跟不上他们,只有这个魏广军我能跟上,而且是一个人,所以……”

    “所以你想杀一个算一个,告诉我,你杀江涛时的冷静哪儿去了?听说那次的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凶器、指纹一样都没留下。”

    “这你都知道了?”骆雪惊讶地抬起头。

    “我就是那天中午回来的。”

    “这些天你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如果今天我不对魏广军下手,你是不是还不打算露面?就算最后你成功地把那些人都杀了,也是转身飞回美国,而不会跟我见面,是不是?这样的话,万一你失手了,也不会牵连到我,是不是?”

    秦彧没有否认,随手点了支烟,把自己隐在烟雾背后。

    骆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扑进秦彧的怀里,眼泪流成了河,双手死死地抱着他:“我的傻哥哥,你不用这样,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一声“傻哥哥”击碎了秦彧所有的坚强,似乎听到心在裂开时发出“啪”的一下轻响。

    他抚着骆雪的头发,轻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之所以一直没跟你见面,是有些事情要做,因为你在江涛的现场留下了一个脚印,虽然不完整,但是以现在的刑侦手段,警方一定有办法复原的。”

    骆雪的身子一僵,随即柔缓下来,坐起来抹干了眼泪,轻轻笑了一下:“你把我想的太窝囊了,我承认今天想杀魏广军的确有些冒失,不过江涛那次,我可是准备了好长时间,确认万无一失了才下的手。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我特意买了一双新鞋,是男鞋,42码的。”

    “你穿那么大的鞋,行动方便吗?”

    “我才没那么笨,我把鞋放在包里,到了那栋楼里才换的,然后一直等在那里,根本用不着走几步路,所以没有什么影响,离开的时候我再换回来。”

    “你这样做,就是为了给警方一个误导,让他们以为江涛是被男人杀死的。”

    “因为我避不开小区的监控,无论从哪个门进去都一定会被拍到的,警方要是从监控录像里看到我,很自然的就会怀疑我,如果他们相信凶手是一个男人,就跟我没关系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骆雪上大学时就是系里公认的才女,很多男生都对艰深抽象的逻辑数学望而却步,骆雪却似乎对此毫无压力,每次考试的最高分都是由她和秦彧两个人交替保持。

    隔了这么多年不见,秦彧感到她的思维更加慎密了,慎密到不应该出现今天的错误:“那个残缺不全的脚印是你故意踩到鲜血留下来的?”

    “我踩到血了吗?应该不会啊,不过当时太慌乱了,心里怕得要死,可能无意中踩到了也不知道。但是,踩没踩到血有什么关系吗?不是说只要有人出现在现场,警方都能根据脚印确定凶手的身高体重吗?甚至通过一根头发就能追踪到凶手,那天我特意用围巾把脑袋都包起来了,应该没掉头发。”

    才女也是女人,逻辑再好的女人也不可能把脑子里的感性思维全部转换成理性思维,她们和男人认识这个世界的角度是不同的。

    秦彧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承认冥冥中似乎真的有运气这回事。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通过对毛发的DNA检测确实能够获得人体的基因组,但是要经过比对才能知道是不是凶手。比方说,你在现场留下一枚指纹,虽然警方明知道这枚指纹长什么样,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但是不把它和你的指纹进行实际对比,那么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是凶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只是一种孤证。在逻辑学中,孤证不立一向被称为弱命题。”

    “中国目前还没有建立大规模的基因库,连完整的指纹库都没有,别说中国,美国的DNA库也不过才建立了二十年,现在也很不完善,只要是没被采集过DNA、指纹样本的人犯罪,FBI来了也没辙。而水泥地上很难保有脚印,现实中的警察也没那么厉害,看一眼就能确定脚印的大小尺码,进而推断身高体重,这些都是要在实验室里面做的,要不是你无意中踩到了鲜血,估计你的鞋子就白换了,所以说,你的运气不错。”

    想了想,继续问道:“凶器呢?你开始就想到用锤子砸死他?”

    “没有,我开始时准备了一把餐刀,特别锋利,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咱们市里没有卖的,我打算用刀杀死江涛,然后把整套刀具都扔了。”

    秦彧知道骆雪说的“他”,是指林小鹏,虽然人已经死了,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不舒服了一下,问道:“最后怎么没用?”

    “那天江涛的小区在维修供暖管道,楼道里堆了不少维修工具,我看到有锤子,就顺手拿了一把,因为家里的餐刀很多人都见过,我怕以后会有人注意到它们不见了,进而怀疑到我。”

    “那锤子和鞋呢?”

    “锤子扔到海里了,鞋子我烧了,其实不光是鞋子,我的外套上溅到了血,也一起烧了。嗯,那件外套是我上个月买的,当时特意买了两件,是在不同的商场买的,之前我考虑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听说衣服上沾到了血无论怎么洗,警方都能用仪器检测出来。”

    “也没那么神奇,那是一种简单的化学显色反应,记得上学时我们都学过,具体能否检测出来决定于衣物中的血液残留程度,用加酶洗衣粉多洗几次就应该没问题了。对了,怎么想到拿那支枪?你又不会用。”

    “我无意中发现的,想到以后可能会用得上,就拿了,不会用可以学,现在网络上什么都搜得到。”

    “不要小看警方的能力,江涛的案子还是有破绽的,杀人动机就是最薄弱的一环,警方在查监控录像没有结果之后,一定会掉过头来重新审视这一条,如果结合你最近的遭遇,你立刻就会成为嫌疑最重的那个人,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警方就会找上你的。”

    骆雪的脸色一片煞白,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秦彧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轻吻着她的秀发:“不用担心,我这些天一直没见你,就是在为这件事做准备。警方很快就会发现,江涛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需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如果警方找到你,千万不要否认那天你去过江涛的小区,至于借口,我猜你应该已经想好了。”

    骆雪点点头:“江涛那栋楼里有一个围棋班,老师很有名,听说以前是专业棋手,前一阵子我给豆豆报了名,说好先试半个月的,孩子有兴趣了再正式学,那个老师不知道我家里出了事情,见豆豆好几天没去上课,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回事,其实就是想让我把那半个月的学费缴上。”

    “豆豆?”听到这个名字,秦彧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就是……他的小名。”骆雪的声音很小。

    秦彧忽然感到喉咙有些哽咽,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这样就好,至于后面的事情,不知道就是你最真实的状态。记住,千万不要为了替我遮掩,而试图在警察面前隐瞒或是狡辩什么,除了江涛这件事,剩下的所有事情,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直接说不知道。你从警方嘴里知道任何跟我有关的东西,都是我故意让他们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警察会通过我得知你的存在?”

    “我一直都存在,大学里我们在一起的四年是抹不去的,很多同学都知道当时我们的关系,这一点很容易查证,而且,我的入境记录也无法作假。不过,警方不会这么快怀疑到我。”

    骆雪又开始无声地饮泣,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滚落进咖啡杯里,溅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秦彧知道她在想什么,七年的光阴并没有改变彼此,昔日的种种美好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磨褪色,两个人对彼此的担心都远超过了对自己的担心。

    秦彧笑了一下:“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很难想象你会杀人,你没想过后果吗?”

    骆雪慢慢地抬起头,泪水在脸上静静地流,眼睛里全是冷漠:“你应该问,他们在那么做的时候,想到过后果吗?”

    秦彧知道自己选错了话题,仇恨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它可以让懦夫变成勇士,让乞丐变成英雄,在这个年轻母亲的眼中,世上不再有高低贵贱和是非对错之分。

    当我们平时最为信赖的法律都有了性别之后,那么,仇恨就赋予了我们一条最为质朴的道理:欠了我的要还回来!

    秦彧紧紧攥住她的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局,但是你要答应我,永远都不要活在仇恨里,你的人生不是即将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明天,你带我去看看豆豆。”

    骆雪用力点了点头。

    萧屿从市里匆匆赶回来,一下车,就看到马路对面的巨大广告牌前面搭起了梯子,两个工人正在上头忙碌。

    萧屿前几天就注意到这块广告牌了,正对着开发区公安分局门前的十字路口,经过路口的车辆都能看到。

    上面没有花花绿绿的海报或是搔首弄姿的女明星,就是简单的白底黑字,写着一句广告词——猜猜下一个是谁?

    这句话后面是一个字体超大的阿拉伯数字,最开始好像是7,然后是6、5、4、3,似乎在倒计时,看样子可能是某种选秀类节目搞的噱头。

    萧屿没心思看这些西洋景,大步走进分局,冲迎面过来打算汇报工作的小庄道:“通知下去,都到四楼会议室开会,有什么情况会上一起说。”

    功夫不大,专案组的干警相继到齐。和之前不同,这次会上没有区里的领导,分局的几位副局长倒是全来了,连案发时正在省里出差的主管局长杜宝山也第一时间赶到了会议室。

    萧屿没废话,上来就开门见山:“部里已经知道这起案子了,现在不光我们,省市两级领导的压力也非常大,尤其是市里领导,对此案高度重视,责令专案组要尽快破案。”

    会议室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本来还有人在底下低声交流案情,也一下子没了声音。

    萧屿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有些话是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讲的。

    明年是换届年,市里的领导班子可能会有比较大的调整。

    目前兼任市公安局局长的宋副市长还不是常委,明年换届是一定要争取入常的,而现在的政法委书记白枫则希望在市委的排名中更进一步。

    两个人都够条件,也有能力,但是同时,也都有各自的对手,谁都不希望这个时候在自己分管的系统内出现问题。

    近几年已经不大提“限期破案”的说法了,但是超时问责是免不了的,如果江涛的案子迟迟不能侦破,一定会被竞争对手拎出来说事的。

    一个是行政工作的顶头上司,一个是政法系统的党内领导,两座大山同时压下来,萧屿觉得从警以来所有的压力加起来都没有现在大。

    萧屿上面没有人,他是凭着过硬的破案能力从普通的刑侦干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自己也明白,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背景,也就不涉及到站队的问题,才能顺利地坐到市局刑侦副局长的位置上。

    可是看着那些比自己资历低得多的家伙却能凭借关系一个个的平步青云,短短几年的功夫就混得跟自己平起平坐,有的甚至还成了自己的领导,萧屿的内心也很不平衡。

    四十四岁的处级干部已经不年轻了,萧屿也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问题是到了今天的位置,光有能力是远远不够的。

    萧屿能靠得上的,只有眼前这两位领导。

    江涛的案子就是个机会,但是也有风险。

    尽早破案,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破不了案或者拖了很久才破案,那就做好心理准备,在刑侦副局长的位置上干到死吧,运气差点,被调去文职也说不定。

    电影《非诚勿扰》里面有句话说得好,幸福不一定在一起,倒霉了一定要在一起。

    不过,总的来说,机会要大于风险,之前比这个更复杂,影响更大的命案不知破了多少,论到具体的业务能力,萧屿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仔细分析过案情,已经排除了凶手偶然作案的可能,只要凶手不是临时起意,事后再逃进深山老林里面躲起来,基本上就不会出现死案。

    如今的网络讯息这么发达,一个人很难再像二三十年前那样与世隔绝地生活一辈子。如果凶手仍然潜伏在本市,萧屿就更有信心把他揪出来。

    唯一的担心,就是那把枪,64手枪,7发子弹!
    抬头见大家都在瞅着自己,索性不再说那些套话,直接点名问分局的冯队长:“查监控录像和群众走访进行得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结果。”冯队的声音有点小。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还没有结果?”萧屿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说说,你们是怎么查的。”

    其实前几天就已经开过一次案情通报会了,案发后72小时是实地走访的黄金时间。

    人的记忆力有限,不可能记住每一天见过的所有人,很可能早上出门见到相熟多年的邻居,到了中午就忘记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了。

    熟人尚且如此,陌生人之间就更不用提了。

    如今的社会人情淡薄,除非大街上发生了新鲜事,诸如撞车、打架、捉小三儿什么的,人们才会一哄而上看热闹,甚至掏出手机拍照发微信留念,而对走在身边的陌生人却很少给予关注。

    萧屿知道潘国庆已经把辖区内派出所的基层民警和治安联防人员全部发动起来,一起寻访可疑人员了,但是72小时内没有发现,以后发现的机会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萧屿寄予希望的还是监控录像这一块,机器不会撒谎,更不会出现阶段性遗忘。他相信,凶手的样子一定被监控记录下来了,目前要做的就是把他从浩繁的人海中找出来。

    只是这块工作很耗费时间,潘国庆特意抽调了六十名警员,倒着班地轮流查看录像,萧屿本以为一周左右的时间就差不多能够锁定凶手,没想到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居然还没有结果。

    冯队赔着小心道:“开始时我们查的是案发当晚的录像,结果真的找到几个案发后没穿外套离开小区的成年男子,身高体重也都符合我们对犯罪嫌疑人的描述。但是调查后发现他们都是小区内的业主,吃完晚饭后出来锻炼身体的,小区保安和以往的监控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确实有晚间跑步的习惯。”

    萧屿耐着性子听着,没说话。

    冯队接着说:“小区有三个大门,加上地下停车场,一共四个出口。地下停车场不允许任何人步行出入,这一点已经得到确认。案发当晚至次日凌晨六点,共有13例车辆进出地下停车场,其中7例是小区业主的车辆,4例是社会车辆,其余2例是家电商场的送货车。我们对所有车主的身份进行了排查,没有发现疑点。”

    “之后我们按照萧局的指示,调阅了案发前半个月地下停车场入口和小区内所有道路的监控录像,均未发现跟踪江涛的可疑车辆以及在小区内无故逗留的可疑人员。最后我们把重点放在监控小区围墙的录像上,也没有发现有人在案发前后翻越围墙,现在我们正在进行第二遍的复查。”

    这些情况和上次通报会上得到的信息大致相同,也就是说案情基本没有什么进展。
    萧屿有些怀疑下面的人查看监控录像的时候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毕竟查监控是个细致活,需要人沉住气一分一秒地看,重点怀疑的地方甚至要一帧一帧地慢放,更不可能快进。

    这项工作是交给分局的人员做的,萧屿担心他们没经验,心里想着稍后再安排几个市局的老人盯一下,见冯队似乎欲言又止,问道:“是不是有其他的发现?”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熟人作案这一点是肯定的了,我个人的意见,嗯,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小区内的业主,您看需不需要调特警过来,协助我们深挖一下。”冯队说话时,看了一眼第一次会上说凶手是外来者的市局老刑侦。

    那名老刑侦皱皱眉,没有发言。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凶手杀人后在小区内找个无人的地方潜伏了一宿,等到次日天亮再离开,这样就能避开现有的监控排查。

    不过,萧屿认为上述两种可能性都不大。

    如果凶手是小区内的业主,这么做就是傻子,命案就发生在小区里,再没有经验的领导来督办此案,也会把小区内的所有住户先排查一遍才会安心。

    实际上这块工作已经做过一次了,案发后的第二天,冯队和小庄就带着人在小区内挨家挨户地走访了一遍。

    所谓的深挖,是担心有遗漏。

    一方面因为小区的入住率不高,走访时有很多房间里面没人,但是物业登记显示,该住宅已出售,不排除凶手在里面躲过排查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就是凶手的心理素质很好,在民警的询问下没有流露出可疑的地方。

    毕竟警方现在对凶手的信息掌握得太少,身高172到182厘米,体重130到180斤之间的成年男子,差不多半数以上的国人都是这个样子,尤其是东北人,身材普遍比南方人高一些,十个人里面至少八个人符合条件。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凶手真的在小区里躲藏一宿,万一睡着了怎么办?就算瞪着眼睛等到天亮,他被人发现的风险也会无限放大,而且查看第二天的监控一样会发现他的踪迹,他总不能一直躲在小区里吧?

    至于调特警的想法,萧屿在心里就直接否掉了,民警已经走访过一次了,把特警调过来有什么用?总不能硬闯进去挨家搜查屋子里是不是藏着那支枪吧?

    如果能锁定一两个重点怀疑对象,倒是可以考虑向检察院申请搜查令。可是小区里那么多业主,怎么搜?全搜一遍?疯了吧?

    萧屿不敢想象那样做的后果,今天被叫回市里汇报案情的时候,两位平时素有摩擦的领导竟然意见高度统一,那就是尽快破案,控制影响。

    在这个基础上,萧屿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但是绝不能把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和谐稳定是先决要素。
    萧屿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急着下结论,转向负责排查江涛人际关系的小庄,之前进门时他就好像有话要说了:“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小庄整理了一下手里的资料,说:“江涛的人际关系,尤其是社会关系,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复杂。虽然他经常去夜店,但是从来不主动跟那里的老板打交道,很多人认识他,上赶着想与他结交,基本都被拒绝了。怎么说呢?他好像只对那里的女人感兴趣。”

    “上次在KTV跟客人起冲突,也是因为女人,责任主要在对方,那几个家伙是外地来本市做生意的,喝多了在走廊里遇见一个女服务员,想带她去开房,结果那个女服务员是陪江涛这一桌的,就这么着两边打起来了。厮打的过程中损坏了KTV的一些音响和设施,并不是江涛故意带人砸的,这种说法是社会上的人哄传的。”

    “江涛外面的那个女人,姓苗,19岁,单身,是开发区医院的实习护士。严格地说,她并不是江涛包养的二奶,她还是一名卫校的学生,明年毕业。据她供述,她并不知道江涛已经成家,两个人是处对象的关系,听到我们说江涛已经有孩子了,还哭着大骂江涛是骗子。我们侧面了解了一下,她说的情况基本属实,而且两个人幽会的房子,也是小苗家里给买的,与江涛无关。”

    “最后,我们询问了江涛的老婆,她承认知道江涛在外面搞女人,结婚前她就知道,而且婚后有了孩子也没有收敛。但是她表示对此看得很淡,不承认两个人感情破裂。据调查,江涛对孩子很好,每个月的工资也主动交给他老婆自由支配。”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分局局长杜宝山忍不住问道:“他老婆说的都是真的?”

    小庄点头:“我们去江涛老婆的娘家了解过,都对江涛的印象很好,两个人还经常带孩子一起回去吃饭。他岳母还说,男人在外面偷个腥是正常的,只要不带回家就好,江涛能做到这样,她们家还是比较满意的。”

    杜宝山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骂了一句:“这是他妈的什么社会!”
    萧屿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如果这些事情属实的话,当初潘国庆怀疑的因为感情纠纷产生的杀人动机就不存在了,不禁扭头向潘国庆望去,见他也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显然他也是被传言误导了。

    “江涛工作中的表现怎么样?”既然感情、社会、经济方面的因素都排除了,剩下的只有因为工作产生的纠纷了。

    “江涛在交警队的口碑不错,他的同事一致反映,江涛没有做领导的架子,可能是因为他比大多数同事年轻的关系,很少训斥人,也不独,手脚很大方,队上提留的罚没款从来不往自己兜里揣,都用来跟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了。日常执法也说得过去,知道照顾人情,没听说在这方面得罪过什么人。”

    怪了!对老百姓而言,交警队是个习惯了说上句的地方,江涛今年才三十出头,年轻,家里有钱,又是独子,姐夫还是法院院长,这些条件加起来,按理说怎么也该培养个纨绔出来,没想到居然弄出来一个五好青年!

    以现在的社会风气,相比那些同级别,甚至比江涛级别还要低的官吏,好色这一点,几乎算不上什么毛病了,顶多是个人道德品质上的一点瑕疵。

    萧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睛就一直盯着小庄看,把小庄看得直发毛,半天萧屿才想起一个问题:“交警队五点半下班,案发那天晚上,江涛六点四十才到家,这一个小时他干什么去了?”

    “我们调查过了,案发那天是周五,江涛每周五的晚上都要回他父母家看看两位老人,用他自己生前的话说,回去尽尽孝心。这些年来几乎从没断过,他的同事和朋友也都知道这个事情。不过,江涛基本上都不在那里吃饭,就是陪父母说说话,他父母家在静海港湾,一来一回差不多正好一个小时。”

    萧屿差点把桌子掀了,何止五好青年,简直是二十四孝了!查来查去,案情一点进展没有不说,还把犯罪动机给查没了!
    照片里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笑得很开心,咧开的小嘴巴里有一个豁牙,阳光斜洒在娇嫩的脸上,暖暖的。

    其他墓碑上的照片都是黑白的,只有这张是彩色的,是骆雪特意要求的。豆豆从小就怕黑,晚上开着灯才敢睡觉,可是如今,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没有灯。

    手指抚摸着儿子的照片,骆雪把脸轻轻贴在冰冷的墓碑上:“豆豆,妈妈对不起你……”

    秦彧把手中的一束百合放在墓碑前,怔怔地看着照片,脑子里很空。

    这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儿子?这就是一直朝别人叫爸爸,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亲生父亲的存在,自此天人永隔的儿子?

    都说男孩长相随母亲,这话一点没错,秦彧从照片里几乎找不到任何与自己相像的地方,如果勉强说有的话,就是皮肤都有一点黑。

    至于五官,完全随了母亲,尤其是长长的睫毛和那双大眼睛,漆黑,灵动,简直和骆雪一模一样。

    秦彧以为自己来到这里会哭的,可是没有,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难怪人们说亲情是培养出来的,简单的一句“血浓于水”实在太空泛了,没有从小到大的朝夕相伴,怎么会产生骨肉相连的亲情?

    站在墓碑前,秦彧忽然感到很内疚。

    自从儿子来到这个世上,自己没有听到他的第一声啼哭,没有见过他的第一次微笑,没有给他喂过一次奶,把过一次尿,洗过一次澡,没有在他淘气的时候揍过他的小屁股,没有在他撒娇的时候用自己的胡子茬摩擦过他的小脸蛋……

    最可悲的是,儿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儿子成长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直到儿子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竟然依旧不在他的身边!自己甚至无法想象儿子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肉团儿长到这么大的!

    天啊,自己这些年都错过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秦彧泪雨滂沱,俯下身拥住骆雪,骆雪紧紧地回抱住他。

    风从海上吹来,带来初冬的凉意,也带来海鸥嘈杂的叫声。

    “这里能看到海,豆豆喜欢海。”

    骆雪望着远处的淋漓波光,声音轻得像是梦中的呓语,目光也有些迷离:“豆豆,你能看到吗?妈妈带着爸爸来看你了……”

    秦彧的心狠狠地绞了一下,这一刻,很痛。

    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为了骆雪,为了儿子,为了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小豆豆,真的应该做点什么了。

    秦彧长吐出一口气:“既然来了,顺便带我去看看他吧。”

    “后面的那个就是。”

    秦彧没见过林小鹏,不由得仔细看了看照片,照片上的林小鹏白白胖胖的,显得很年轻,根本不像马上就要四十岁的人,长相说不上帅,但也不难看,属于那种比较耐看,而且有女人缘的男人。

    有一点让秦彧觉得很安慰,豆豆长得也一点不像他。

    秦彧说不上对林小鹏的感觉,以前是嫉妒、愤恨,恨他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女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恨意了,逝者已矣,何况儿子不是他的,尽管叫了他这么多年的爸爸,就当回报他这些年的养育了。
    离开公墓时,秦彧才注意到骆雪开的是一辆新车,银灰色的雪佛兰,连牌照都没有。

    “保险公司赔的,原来那辆摔烂了,这辆前天才提回来,还没来得及上牌子。”骆雪按动遥控器打开车门,把大衣脱下来扔在后座上。

    秦彧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看她熟练地点火,挂档,从车位里倒出去,不由得有些感慨:“还记得当年吗?”

    “什么事?”

    “快毕业的时候,看了一部美国电影,见里面的人骑着哈雷摩托去旅行,就羡慕的不得了,然后我们约定毕业之后也骑着摩托车去西藏,我教你骑摩托,你却怎么学都不会,刚上道就把一个警察给撞了,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

    “惊骑之旅。”骆雪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答了上来。

    “你的记性这么好?”秦彧有点诧异。

    “印象深刻嘛,长这么大头一次骑摩托车……对了,怎么想起说这个?”

    “我在感慨世事变迁,你当年连摩托车都不会骑,现在居然能把汽车开得这么溜儿了。”

    “原理不一样嘛,我现在也不会骑摩托,连电动车都骑不好,经常往马路牙子上撞,嗯,前面路口怎么走?对了,你回来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住哪儿呢。”

    “我现在租了个房子住,等过几天稳定下来带你去认认门,前边路口左转,你找个人少的地方把我放下,我走一走,顺便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骆雪把车停在一处街心花园的路边,转过身望着秦彧:“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只有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才能在事情发生后,保持和其他人一样的反应,否则是骗不过警方的。我猜警察这一两天就能找上你,最近几天我们不要有任何形式的联系,尤其是不能打手机,有什么事我会主动联系你。”

    骆雪咬着嘴唇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舍。

    “别担心,只要警方对你的怀疑解除了,我自然就没事了。”

    骆雪低下头去,肩膀在轻轻地起伏:“我不值得你这样做的……”

    秦彧把她的脸抬起来,为她抹去泪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前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是现在有了,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有的。”

    秦彧说完,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下,然后转身开门跳下车,迅速穿过绿化带,消失在街心花园中。
    散了会,萧屿把自己独自留在会议室里发呆,杜宝山和潘国庆本来有话想找他私下里谈谈的,见他这个样子,两个人都没敢往跟前凑,相互使个眼色就下楼了。

    萧屿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巴不得眼前越清净越好。

    站起身点了支烟,踱到窗前,看到对面的广告牌前的梯子已经撤走了,上面的数字,果然从昨天的3变成了2。

    十字路口上,数不清的大小车辆就在这个巨大的2下面川流不息。

    连续抽了两支烟,萧屿才想起刚才在会上忘记问老白那边的进展了,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下楼去法医组。

    经过二楼走廊的时候,见小庄正带着市局的几个老刑侦重新安排人手查监控录像,并且标出了重点时间段,把案发后第二天的一整天也划进去了,还特意找了两个人,把所有出现在录像中打压试水的维修工人,跟从供暖公司要来的当晚派出人员名单进行比对。

    萧屿对此很满意,小庄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细,而且听话,对接到手的任务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不像有些人,时间久了就变得油滑了,上面你说你的,下面我干我的,出了事情只会推卸责任,分奖金的时候却把脖子伸得比驴都长。

    不过,小庄也有一个年轻人容易犯的通病,就是经常在破案过程中加进自己的主观判断,而忽略了案情之间的客观联系。

    如果小庄能把大局观再提升一下的话,过几年提他做个刑侦副队长是不成问题的。

    萧屿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他们,径直向法医办公室走去。

    刚推开门,差点与一个人撞个满怀,萧屿急忙往旁边一闪才没撞到一起,站稳了才看清是老白,手里还拎着一把锤子。

    “什么事这么急?”

    “老大,我正要去找你,找到犯罪凶器了。”

    “哦?在哪儿找到的?上面有没有指纹?”萧屿顿时眼睛一亮。

    “呃,不是犯罪嫌疑人拿的那把,是这把。”

    “什么意思?”

    老白先将萧屿让进屋里坐下,然后把手里的锤子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萧屿一看,不由得脸色有点垮。
    眼前的锤子不是常见的制式产品,也就是说不是在五金商店里买到的那种普通木柄锤子,而是手工制作的。

    锤头是一截直径4厘米,长10厘米左右的螺纹钢筋,手柄是一根直径2.5厘米的空心铁管,长度大约不到30厘米,两样东西T字形焊在一起,就组成了这个简易锤子,摸样难看了些,却比商店买的还要结实耐用。

    萧屿拿起来掂了掂,比普通的锤子重了一倍不止,但是用起来同样顺手。

    “供暖公司的工人常年在外面干活,工地上人多手杂,经常丢东西,大到管路器材,小到维修工具,什么都丢,去年他们还丢了一台电焊机,至于钳子扳手这类小东西,往往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所以他们就地取材,自己动手制作了一批这个东西。”

    “这样就不丢了?”

    “照样丢,这就是我昨天去小区勘察现场时拿的。有维修工人看见了,问不都问一声就让我拿走了,反正铁管和螺纹钢在工地上多的是,而且都是边角余料,丢了再做就是了,又不花钱,丢得起。嗯,我拿回来和死者的伤口比对了,凶手就是用这种锤子做的案。”

    萧屿嘴里有点发苦,如果是普通的锤子,还可以试着通过追查购买来源,进一步缩小嫌疑人的排查范围,可是这个东西是自己做的,怎么查?

    “你找我就这事?”萧屿把锤子扔在桌子上,发出咣当一声。

    “老大,我在想凶手是不是偶然作案,你看他连杀人工具都没有准备,是到了现场才拿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准备?老白,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凶手是有预谋作案,杀人工具一定提前准备好了,可能是刀、匕首之类的东西,到了现场发现了这种锤子,才临时决定更换的,这样做是防止我们通过作案凶器查到更多有关他的线索。从这一点上看,凶手具备很强的反侦察意识。”

    “可是,杀人动机呢?有预谋就一定有动机。”老白眨巴着眼睛问。

    萧屿笑了:“没有预谋就没有动机了?从犯罪心理学上说,任何可能影响到犯罪嫌疑人的因素都可能成为犯罪动机。比如今天天气不好,刮风下雨,造成一个人的心情很压抑,加上他最近生活、工作或者感情上遭遇了挫折,各种负面情绪叠加在一起,释放压力就成了一种必然。只不过,有的人选错了释放的方式,例如杀人。”

    老白摇着脑袋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学过犯罪心理学,以前也遇到过这类案子,两个人在饭馆里喝多了,你瞅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互相不服气,结果就打起来了,最后过失杀人,但是这些都是极端案例,属于激情犯罪,跟江涛这个案子不沾边。”

    “江涛这起案子的动机就是仇杀,而绝不是偶然性犯罪,至于是因为感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暂时找不到证据支撑,刚才我在会上没说就是因为这个。”

    “好吧,刑侦是你的专长,我就不跟着瞎出主意了。”老白撇了撇嘴。

    萧屿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把你手头的工作做好了,就是对我的最大支持,别整天琢磨怎么破案,破案是我的工作,你抢了我的饭碗,我怎么办?”
    老白也笑了:“不是说不想当厨子的裁缝不是好司机么,对了,老大,你找我是不是鞋子的事?”

    “怎么样,有进展吗?”

    “没有,鞋印不完整倒是其次,主要因为它是鞋跟位置的,花纹比较少,如果是脚掌部分的,就能把整个鞋底花纹完全复原出来,然后根据鞋纹进行交叉对比,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上次开会你不是说已经把鞋印复原出来了吗?42码的。”

    提到本专业的知识,老白的腰板就拔起来了:“我们是根据鞋印边缘的一小段弧度,复原出整个鞋印的外沿轮廓,得到了鞋子的大小尺寸。为求准确,我们调取了很多专业鞋厂的设计样本,人家开始还不愿意给,听说涉及到命案才勉强发过来,还一再叮嘱不能被其他厂家的人看到。然后我们根据鞋子尺寸和相关实验,推断出凶手的身高体重,总之很麻烦,说多了你也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这些都是有计算公式的,一个人的身高不就是脚印长度乘以七吗?哦,不是七,好像是六点几……”

    老白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萧屿:“真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容易,还要我们法医物鉴干什么,随便派个人到现场看一眼不就知道凶手长什么样子了?”

    萧屿有点尴尬:“好,算我不懂,你接着说。”

    “根据脚印推断一个人的身高,其实是很不准确的方法,人的高矮胖瘦,脚大脚小,有非常大的个体差异,这里面涉及到或然率的概念,我就不解释了,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取的是一个中间值,具体到个案,会有很大的误差。”

    “但是你这次给出的误差范围太大了。”

    “没办法,鞋印不完整,而且太新了。”

    “不完整我理解,鞋印新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只有穿过一段时间的鞋子,留下的印迹才更有价值,根据鞋底花纹的磨损程度,能知道一个人更准确的体重,步法特点,行为习惯,是不是左撇子,以及大概年龄和所从事的职业特征。同时,步幅才是判断一个人身高的更准确依据,最好是连续四个以上的成趟足迹,而不是简单的脚印长度乘以七。”

    萧屿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他没指望短时间内就能把这种特大凶杀案破获,但是十天的时间竟然连犯罪嫌疑人的大致轮廓都勾勒不出来,这就让人无法容忍了。他都不知道一旦上头再次催问下来,自己该怎么解释。

    老白也有些不自然,毕竟这些是自己分内的工作,却不能为案情提供帮助,想了想,说:“一会儿我把鞋印照片和相关资料给省厅的物证鉴定中心发过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萧屿点头:“只好这样了,你回头把案件的现场照片也给我发一份。”

    中午吃完饭,萧屿叫上小庄,两个人换上便服,开着车来到江涛居住的小区。

    萧屿没让小庄把车直接开进小区,而是远远地停在了马路对面,然后步行过去,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

    这里是小区的正门,一共有三名保安,一个坐在保安室里,两个站在机动车道上,如果有外来的车辆想进小区,就上前核实情况,问车上是否有小区业主,住多少号楼,门牌号是多少,并提示司机按地上画好的车位停车,逗留时间不能过长。

    如果车上没有业主,是来小区找人的,就干脆不放行,让对方要么打电话叫业主出来,要么把车停到路边自己走进去。虽然没有进行一一登记,但是态度很认真。

    因为萧屿站在旁边多看了一会儿,其中一名保安还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目光很锐利,可能见他有几分领导的气质,而且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不是便宜货,才没过来盘问。

    “他们平时就这样,还是案发后临时加强的安保?”萧屿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问小庄。

    “平时就这样,这家物业公司挺有名的,不光在开发区,市内也有不少高档小区用的这家公司,听说他们招收保安的标准挺高,专招退伍兵和大企业退下来的专业安保人员。老大,咱们是不是去现场看看?”

    “不急,先走走。”

    绕着小区内的环路走了一圈,萧屿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小区内的监控探头安装得很到位,能明显感觉出是经过专业设计的,无论是单个探头的拍摄角度,还是区域内的整体布局,至少让萧屿觉得,自己是绝对无法避开所有探头出入小区的。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此时小区监控中心的多画面屏幕上,自己的身影在上一个画面里消失的同时,立刻就出现在下一个画面上,而且动作几乎都是连贯的。就算自己有意识地躲避探头,最多也只能连续避开两个,第三个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凶手一定被监控探头拍到了!

    萧屿更加坚信这一点,与此同时,在心里把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又调高了一档。
    在江涛居住的单元楼下,意外地遇见了冯队长,因为他上午在会上那个调特警的提议,令萧屿多少有些反感,用自己评价小庄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大局观,至少是说话不过脑子。

    如果案件发生在偏远山村,别说调特警配合搜查,就算让武警把整个村子都围起来也没什么。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环渤海经济圈的中心!连接欧亚大陆桥的重要节点!别管老百姓的经济水平是否真的搞上去了,就冲着独特的地理位置,一旦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来采访的肯定比上访的还多!

    这样的话如果是小庄说的,那是因为年轻没经验的缘故,同样的借口却不能用在分局的刑侦队长身上,坐了这个位置,在破案的同时还要琢磨上头在想什么。

    破案靠智商,做人靠情商,这是萧屿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才悟出来的道理。

    萧屿真正倚重的,还是他从市局带来的人马,所以,直到开完会也没给冯队长派具体的任务,让他跟着大队去放羊。

    本以为他也躲在局里查监控的,没想到他在安排治安联防队员蹲点——此前走访业主时,有的已出售住宅敲门没人开,根据物业公司提供的业主电话又联系不上,也就是说走访得不彻底,冯队把这些人的名单列出来,亲自带人蹲守。

    这一举动让萧屿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虽然方法笨了点,但是在高科技普及之前,人们还不知道什么叫监控的时候,想破案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萧局……”冯队有点紧张,他不敢随着小庄那样管萧屿叫“老大”,那是关系亲近到一定程度的表现,自己没那个资格。

    在会上见萧屿对自己带搭不理的,就知道自己入不了领导的法眼,可是偏偏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散了会想找潘国庆问问,却见他和杜宝山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进了办公室就把门关上了,连中午饭都没吃。

    “有他们盯着就够了,你跟我下去转转吧。”

    萧屿一句话,冯队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赶紧在前面带路,几个人没乘电梯,顺着楼梯下到了地下二层。
    案发现场萧屿已经来过一次了,这次就没做停留,直接穿过电梯间走廊,来到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的面积几乎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江涛住的这栋楼在小区的最南端,从这里出来,给人一种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

    不过偌大的停车场里,只零零星星地停着不到二十台车。

    江涛的车就靠在走廊出口的右手边,是黑色的本田,上面落了淡淡的一层灰尘,往前十来米远的水泥柱子上,就有一个监控探头。

    萧屿走过去站在探头底下往回看,只能拍到走廊门口,到了里面就拍不到了。

    萧屿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每到一个探头底下都要停一会儿,左瞧瞧右看看,小庄也跟着四处看。

    冯队想说这里已经查过了没什么好看的,却又不敢,只好也装模作样地四处乱瞅。

    地下停车场里面四通八达,一个人只要下到这里,就可以从小区内的任何一栋楼上到地面,即使供暖公司没有进行维修也没关系,因为单元楼的防盗门是从里面开的,根本用不到钥匙或者门禁卡。

    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把整个停车场逛了一遍,萧屿基本上心里有数了,一直皱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一些。

    “老大,不去车库入口看看?”见萧屿往回走,小庄不由得问道。

    “没必要,凶手不是从那儿进来的,也不是在那儿出去的。”

    “萧局,你知道凶手出入的路线?”

    “心细一点,你也能看出来。”萧屿没有明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回到电梯间,萧屿没从刚才下来的那个单元上去,而是随便挑了个离自己最近的楼梯拐了上去。

    走出单元门,萧屿站在楼前的柏油路上往两边看,指着能拍到这里画面的几个监控探头说:“记住这几个探头位置,回去查录像,凶手就在这里面。”

    冯队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肯定凶手就是从江涛住的这栋楼里出入现场的,但也知道萧屿是在教自己东西,急忙一一记录下来。

    这就够了,有不明白的回去再慢慢琢磨,人家能随口点你一句就该知道感恩了,做人要知足,人家又不是你老子,凭什么教你聪明?

    萧屿心头的疑惑消除了一大半,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没那么大了,只要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后面的侦查工作就有了方向。

    不过,万一像冯队怀疑的那样,凶手也住在这个小区的话,他会住在哪栋楼呢?

    按照常理推测,凶手所在的位置应该能够看到江涛的家,至少能看到他家的窗户,通过灯光来判断家里是否有人,这样才有作案的可能。

    可是江涛每天上下班都不经过小区的地面,甚至连楼都不用出,直接乘电梯下到停车场进出小区,那么凶手光知道他家里有没有人有什么用?

    江涛还有老婆孩子呢,她们不一定和江涛同一时间回来,光通过家里是否亮着灯,是无法判断江涛下班回家的准确时间的,甚至连江涛是否在家都无法判断,除非凶手进行了长时间的观察,总结出了江涛的作息规律。

    已经排除了偶然作案的可能,那么长时间的近距离蹲守,就成了凶手一定要住在小区内部的唯一合理解释。

    但是这一点又和凶手是熟人作案相矛盾。熟人用不着蹲守,既然已经知道江涛每周五晚上必去父母家,回到小区的时间大约在六点四十左右,那么提前一点混进小区,然后埋伏在电梯间走廊里就好了。

    萧屿心里琢磨着,手里下意识地摸出烟,正准备打火点着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对面楼的二楼窗口上。

    那里正有一个人朝这边张望,见萧屿看到自己了,身子一闪,进了屋里。

    萧屿愣了一下,顺手把烟一扔,抬脚就往那个方向走。

    小庄和冯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冯队已经把手按到腰上了,意思是准备拔枪,小庄没带枪,只好硬着头皮抢上两步,用身体挡住萧屿。

    萧屿这才反应过来,推开挡在面前的小庄:“添什么乱!就算真是凶手也用不着你替我挡子弹,你们俩先回去,结合刚才那几个探头和小区三个出口的监控录像,查案发当晚出入江涛那栋楼的所有人员的身份,注意他们的进出时间,凶手就在里面。”

    “老大你……”

    “你什么你?我遇见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没想到他在这儿买的房子,可能回去的晚点儿,不用担心,你们尽快找到凶手,就记你们一功!”

    刚才那个窗口下面的小院院门一开,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朝萧屿招手:“老萧,这边!”

    萧屿哈哈笑着迎了上去,小庄和冯队见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把车钥匙给萧屿留下,欢欢喜喜地走了。

    刚进院门,萧屿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条毛色金黄的大狗突然扑了出来,中年人喊了一声:“妞妞,回来!”

    扑到一半的大狗“呜”了一声退了回去,萧屿这才看清是一条将近半人高的金毛犬,抬头问道:“苏云,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狗了?”

    “你不喜欢狗?”

    萧屿挠了挠下巴:“我更喜欢煮熟的。”

    “哈哈,妞妞,这家伙是个坏蛋,你记住这张脸,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咬死他。”苏云一边把萧屿往屋里让,一边亲昵地在金毛的脑门上揉了一把。

    妞妞抬头看了萧屿一眼,抢在两个人前面纵身跃进屋子。

    “嗬,你这房子不小啊,还是跃层的,超过三百平了吧,装修也不错,很有品位,全下来得不少钱吧?”萧屿自来熟一样地到处参观。

    “房子是公司给配的,装修是自己花的钱,能让你这位大局长说声不错,看来我的心血没有白费,对了,你是不是到谁家都这么说?”
    “待遇真好,你们公司还缺人不?”萧屿往带着明显欧式风格的布艺沙发里一倒,看着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斜射在脚下的地毯上,感觉整个人都陷进一种暖洋洋的慵懒之中。

    “怎么,案子破不了想改行?可惜,我们公司暂时不招保安。”苏云坐在对面,把烟扔过来。

    “什么意思?我堂堂公安局长,干了二十几年刑侦,到你们那儿就能当个保安?你们公司的门槛也太高了吧?”

    “你还想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不好意思,我们那儿没这编制,最多能给你个保安队长,哦,我们那儿叫保全队长。”

    萧屿一愣:“台资企业?我记得你当初去的是美国公司。”

    “是美国的,GM旗下的一家子公司,大中国区总裁是台湾人,企业文化都是照搬那边的。”

    “你在美国混得好好的,怎么想到要回来?”

    “看来保全队长都给高了,你不看新闻啊,如今美国经济危机,欧洲经济大萧条,日本经济发展倒退,全世界都指望咱们中国拉他们一把呢,现在谁敢看不起中国?”

    “那他娘的老美还天天在咱们家门口整事,又是东海又是南海的不消停,还有小日本……”在老同学面前,萧屿自然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有在其他人面前的诸多忌讳。

    “打住,这些事情不是你我能解决的,也用不着咱们操心,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公司在这边成立了一个力学实验室,上头让我主持。”

    “行啊,总算熬出来了,在国外想独当一面不容易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相比欧洲公司和日本公司,美国公司的企业文化还是比较开放的,就算在基层打工也不会被歧视。虽然台湾企业的管理风格中,有很多日本企业文化的影子,但是我还好,直接对老板负责就行,不用像在总公司那样,经常受到其他部门的挑战。这次上面本来要派我去长三角一带的,后来了解到我是本地人,可能跟当地政府更好打交道,各方面的关系也容易理顺,就派我过来了。”

    “老婆孩子没回来?”

    “我先打个前站,她们过完年回来,对了,我在这边的工作还需要你大力支持。”

    “没问题,区里的领导班子我还算熟,你想跟谁见面,我可以帮你约出来吃个饭。不过,我猜用不着这么麻烦,上面对招商引资这一块向来比较重视,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会主动找到你的。”

    “不是那个意思,严格地说,我还是搞技术的,行政工作由我们公司的专业公关团队负责。我在想,你看能不能以你们警方的名义,跟我们联合搞这个实验室?”

    “你们GM是造汽车的,跟我们警方怎么合作?把警车全换成别克还是凯迪拉克?你刚回国可能不知道,如今从上到下的政府采购都逐渐从奥迪向国产的红旗过渡了,不是我不帮忙,是你这事太大,我说了不算,你应该找公安部,最次也该去省厅。”

    “销售的事情不归我管,我们实验室也不卖车,主要负责技术鉴定和质量评估,通过车辆的碰撞试验,把相关的技术改进建议反馈给公司的研发部门,用来提高产品质量和品牌美誉度。简单地说,就是把你们交警队的交通事故鉴定工作交给我们来做,我知道你们现在把这块工作委托给一家叫做远大的汽车维修中心了,他们的规模确实不小,但不是专业的技术鉴定机构,我们才是。”

    “还说你不是搞行政的,都他娘的搞到我这儿来了。”

    “同学一场,你帮不帮忙?”苏云悠闲地靠在沙发上,嘴里吐出一个烟圈。

    “别拿同学说事儿,该帮的忙我一定会帮,不过你别着急,交警队虽然是公安局的下属单位,但是有自己的主管领导,我不能横加插手,尤其是你说的这种情况,肯定涉及到一些当事人的利益,我先侧面了解一下再说。对了,你的实验室在哪儿?”

    “就在国际会展中心对面,离白鹭滩风景区入口不远。嗯,现在的国情大家都了解,很多外国公司都为此设立了专项基金,我们公司也不例外,所以你放心,相关责任人该有的利益一分也不会少,我现在急需的就是尽快进入这个圈子。”

    萧屿冷笑一声:“你以为现在还是过去?上面的巡视组在全国到处暗访,当官的连公款吃喝都不敢去,还敢收钱?况且,你以为什么人给钱,他们都敢收?你别指望我在这种事情上帮你。”

    苏云狡黠地一笑:“如果以海外慈善基金会的名义呢?谁家里都有子女,都需要入学,基金会以赞助教育的名义把钱打给官员子女就读的学校,学校再以奖学金的方式发给这个官员的子女,你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

    萧屿愣住了。

    苏云耸了耸肩膀:“别这样看着我,这种方式十年前就有了,你不知道证明你孤陋寡闻。况且,我的实验室属于科研机构,用不着这样做,我们是以专业著称的,不需要用商业贿赂来证明自己。”

    好半天,萧屿才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应该庆幸,我是管刑侦而不是管经侦的。”
    刚才跑进屋里的妞妞不知从哪儿溜达出来,嘴里叼着一瓶百威啤酒,摇着尾巴把啤酒放在萧屿身边的沙发上。

    萧屿很诧异,指着啤酒问妞妞:“你请我喝的?”

    妞妞“汪”了一声。

    苏云笑道:“它让你把瓶盖打开。”

    萧屿拿起茶几上的瓶起子把瓶盖打开,没等把酒放下,妞妞上前一口咬住瓶嘴,仰起脖子咕嘟嘟喝了下去,不到十秒钟,一瓶啤酒全部进了狗肚子。

    萧屿的眼睛都瞪圆了,瞅着妞妞说不出话来,苏云哈哈笑道:“我的酒友。”

    看着妞妞喝饱了踱到窗前的阳光底下,长长地抻了个懒腰,然后伏下身子把脑袋搁在前腿上,萧屿眯起眼睛问道:“对了,刚才你说我案子破不了是什么意思?”

    苏云指着窗户外面道:“小区里死了个交警队的大队长,这些天你们的人往这儿一天跑八趟,就差把整个小区翻个底朝天了,你以为这事能瞒住?”

    当然没指望能瞒住,至少这个小区内的住户是瞒不住的,萧屿关心的是,有没有人知道枪丢了。

    随口打了个哈哈:“别说八趟,只要凶手没有落网,就是一天八十趟该跑也得跑。”

    “哼,是不是这个丢了?”苏云用手比了个枪的形状。

    萧屿心里一惊,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你听谁胡说八道?那个东西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配的,平时都收在库里,怎么可能丢?你看我什么时候带过那个东西?”

    “原本我就是随便一猜,现在看来是真的了,你刚才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咱们谈论这个话题的场景完全不相符,这是阿莱悖论在实际应用中的一种体现。”

    “你不是学数学的吗,什么时候改心理学了?”

    “准确地说,我学的是逻辑数学,其实你当初应该学学这门课程的,而不是法学,这门学科对你破案很有帮助。”

    “如果我当初不选修法学,毕业后怎么参加司法系统考试?不考进司法系统后来怎么当的警察?不当警察你现在哪儿有机会跟我说什么学逻辑数学对破案有帮助?这么简单的逻辑都没弄明白,苏云,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你曲解了我的本意,我所说的逻辑不是指抽象的思维规律的总称,而是通过已知条件演绎出一个必然的结果。就像我们玩的数独游戏,每一个空格里的数字都是唯一的,这个演绎的过程叫做逻辑推理。数学是一切自然科学之父,我们生活中的很多疑问都可以用数学中的逻辑推理出来,尤其是古人,断案的时候基本上靠的就是逻辑。”
    “你还知道古人断案的事?不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吧?”

    “随便说个小故事你就知道了,有一个人叫赵三,和他的朋友周生约好第二天去外地做生意,结果第二天赵三来早了,就先上船休息。船夫看到赵三腰里带的盘缠,临时起意把他杀了,尸体沉入河中。周生来时不见赵三,以为他还没到,就让船夫到赵三家里去催,船夫到了赵三家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赵三娘子,赵三为何还不起来’,赵三娘子很惊讶,就跟船夫一同到河边去找,结果当然找不到。”

    “周生怕牵连自己,就报了官。县令怀疑赵三娘子伙同周生谋害亲夫,可是严刑之下也没有逼问出口供,于是案子就搁下了。直到新任县令重审此案,在卷宗里发现疑点:船夫叫门时为何不喊赵三,而喊赵三娘子,他怎么知道赵三不在家?于是招来船夫一审,很快水落石出。这就是逻辑在断案中的作用。”

    萧屿哼了一声:“我读书少,你别骗我。这个故事出自《祥刑古鉴》,是清代咸丰年间的刑部郎中宋邦僡编辑的,又名《洗冤录检验总论》。故事里最后破案的也不是什么新任知县,而是大理寺的评事,回目叫做《杨评事智辩舟子奸》,上学的时候我就在图书馆里读过这本书。你拿这个老掉牙的故事来标榜你的逻辑学,就不觉得脸红?”

    苏云见他说出出处,无所谓地笑笑。
    “我不否认逻辑推理在侦破案件中的作用,但是也不像你所说的那样神奇,生活中所有的问题都能够用逻辑来解决。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很多人在吐槽现在小学生的数学题,你如果能把这个问题解开,我就承认你说的有道理。”

    “你说。”

    “小明的妈妈买了1个苹果,1个西瓜和2斤荔枝,共花了20元钱,请问小明的妈妈多大岁数?”萧屿说完,点了支烟,翘起二郎腿看他怎么作答。

    “小明的妈妈是哪儿人?”苏云认真地问道。

    萧屿愣了一下,原题中没提到这个,随口道:“东北吧,就是咱们当地人。”

    “那就好办了,已知条件出来了,就可以推理出一个必然的结果。首先,荔枝最早是上世纪90年代初才进入东北市场的,当时的物价水平总体来说是很低的,西瓜大约2、3角钱一斤,一个十来斤重的西瓜也就是3块多钱,苹果单买一个也不会超过5角钱,而荔枝这种南方特产的水果却要卖到8元钱左右一斤的天价,20元钱买到这些东西应该是90年代中期的事情。”

    “但是荔枝虽好,却容易造成小儿厌食和摄入营养不均衡,并不适合4岁以下的小孩子食用。而90年代的计划生育政策很严厉,可以推论出小明是独生子。所以,妈妈买来的这些水果,只有苹果是给小明单独准备的,西瓜当然是全家人分而食之。”

    “小明一次性就能吃完一个苹果,年纪应该在3至4岁左右。从我国的婚姻政策来看,女性的普遍结婚年龄在20周岁,婚后一年生子,也是那个时代的典型特征。”

    “综上所述,小明妈妈买水果应该发生在1994年到1996年之间,就按95年算吧,当时是25岁,如今过去了19年,所以,小明妈妈今年44岁。嗯?怎么好像跟你同岁?小明的妈妈是不是你媳妇?我记得你儿子乳名叫狗剩儿,你什么时候又生了个小明?”

    “这他妈的也能算?”

    萧屿嘴里的烟都掉到地毯上了,才反应过来:“你儿子才叫狗剩儿!”
    小庄站在萧屿面前有点不知所措,他和冯队昨晚熬了一整宿,今天又带着人马忙活了大半天,按照萧屿的要求,把那几个监控探头记录下来的,案发当晚所有出入江涛那栋楼的人员身份全部排查了一遍,也没有锁定犯罪嫌疑人。

    小庄从来不怀疑萧屿的判断,在以往的侦查过程中,萧屿极少出错,他本能地觉得是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可是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以致于没法跟萧屿交代。

    冯队则干脆就没敢露面。

    他不认为自己的工作有问题,错误应该是出在萧屿的判断上,昨天自信满满地说凶手就在监控录像里,然后连案子都不管就跑到老同学家里叙旧去了,结果却什么也没找到。换成自己,脸上肯定是挂不住的。

    领导出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下属看到会比领导本人还要尴尬,要是年底换装的时候发现领到的警靴比正常的小两号,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确定没有遗漏?所有人的身份都查了?半天多的时间就都查完了?”

    作为最得力的下属,萧屿也从不怀疑小庄的执行力,但是眼前的结果却和自己的判断截然相反,就忍不住追问了几句。

    “确实都排查了,那天晚上案发前后两个小时内的人员名单都在这儿。”小庄说着,把手里打印好的人员名单放在萧屿面前的桌子上。

    案发前后两个小时,是萧屿划定的时间范围,他觉得这都划多了,凶手绝不会在案发现场停留超过半小时以上。

    信手拿起名单,一边翻看一边回忆昨天在小区里勘察的情景。

    江涛居住的那栋楼在小区最南边的中间位置,共有三个单元。

    停车场在整个小区的地下,虽然可以通过小区内任何一栋楼的单元门下到停车场,然后再从其他的楼里面出来,但是萧屿注意到一个事实,就是停车场内的监控探头把整个停车场都拍了进去,没有死角。

    换句话说,凶手如果选择除江涛那栋楼以外的任何一栋楼出入地下停车场,就一定要在停车场里面走过一段距离,也一定会被监控拍摄下来。

    案发前后停车场里面的录像已经看过不止一遍了,没有人横穿停车场,或是从这栋楼里面出来,再进到另一栋楼里去,车主的身份信息也都核实了,没有可疑人员在停车场里面逗留。

    所以萧屿才敢断定,凶手就是通过江涛住的那栋楼出入案发现场的,进出路线一定跑不出那三个单元,并且一定会被楼前的那几个探头从各个不同角度拍摄进去。

    整栋楼从地面的单元门到地下电梯间里的走廊,形成了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

    为什么找不到嫌疑人呢?
    就算凶手真的是小区内的业主,也要经过这几个监控探头才能进到江涛住的那栋楼里,难道凶手和江涛住同一栋楼?只有这样监控才拍不到他。

    可是,这种概率太低了吧?想到老白昨天无意中提到的或然率,萧屿觉得出现这种可能的或然率无限接近于零。

    沉下一口气,想把手里的名单从头捋一边,翻到第二页就感到有些不对,抬头问小庄:“这么少?就算入住率再低,每个单元也住了二十左右户人家,三个单元加起来至少五六十户业主,怎么就这点儿人从楼里出入?而且包含了下班时间?”

    “这是我们过滤之后的名单,上面列出来的都是符合对凶手描述的成年男子。”

    小庄说着,从档案袋里又掏出厚厚的一摞打印纸,说:“这份是筛选出来的,不具备作案能力的名单,全部都是年轻女性、小孩和老人。”

    “谁告诉你女性就不用排查了,女人就不能杀人了?”

    小庄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屿这句话其实是随口说的,越寒冷的地方,人的身体素质就越强壮,东北女人的彪悍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有些女人的个头、力气,以及身体强度,比男人差不了多少,以往的刑事命案中也经常看到女性的身影。

    只不过小庄是完全按照法医报告的描述排查凶手的,这么做没有错,顶多是不知道变通而已,萧屿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看了几眼名单,萧屿的眉头又皱上了,名单里面的老人很少,年轻女人和小孩子的比例却明显过多,与那栋楼的整体入住率不符。

    没等他发问,小庄急忙解释:“那栋楼里有一个棋社,据说老师以前是专业棋手,打过职业联赛,名气很大,退役后开办了这个围棋培训班,就在一单元四楼,整个楼层的两户住宅都被他买下来打通了,很多有钱人也都把孩子送去学棋,现在至少有三十多个学生,全部是六七岁大的小孩子,每一个都需要家长接送,而且大多数都是孩子的妈妈来接。”

    问了几句关于那个棋社方面的事情,萧屿把小庄先打发了出去。
    还是没有头绪,萧屿用大拇指顶着太阳穴在想,总不会是那些孩子妈妈干的吧?作案时间是具备的,而且很充分,案发时间就在棋社授课的时间段内。

    趁着老师上课,某一个年轻的妈妈悄悄走出门去,顺着楼梯下到地下二层,沿途看到楼道里摆放着供暖公司的维修工具,顺手拿起一把锤子,埋伏在电梯间的走廊里,等江涛下班回家经过的时候,冲上去一顿乱锤砸死了他,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楼上接自己的孩子下课回家?

    萧屿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是电影里描写女杀手的情节,现实生活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另外,42码的鞋子怎么解释?特殊体型,能穿下42码鞋子的女人当然有,可是凶手如果是这样的人,看监控录像的时候早就注意到了,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也会去调查一下。

    动机,最重要的还是作案动机!
    一般来说,在给一个案件定性的时候,包括在刑事案件的审理过程中,动机只是其中的一个基础性论据,检察机关和法院更看重的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证明你在客观上有了杀人的行为,那么就可以定罪。

    动机只是一种思想活动,是主观意识,落在结案卷宗上,就是口供。而口供这个东西,是不难得到的,只要把人抓来,想要什么样的口供会没有?

    别说中国目前的司法制度,就是那些所谓发达国家的陪审团制度,不是一样会制造出冤假错案?否则设立国家赔偿做什么?这又不是中国独有的东西,只是不同国家的叫法不一样罢了。

    但是在案件的侦破过程中,犯罪动机往往才是破案的突破口,它能为整个案件提供一个明确的侦查方向,比如情杀?仇杀?劫财还是偶然性纠纷?

    这就是苏云说的逻辑的重要,萧屿也承认这一点,一件事情从产生到结果一定是符合逻辑的,哪怕它的过程看上去荒诞无比。如果出现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现象,就证明没有把握住逻辑这项条基本脉络。

    案子是由一个穿着42码鞋子的大脚女人做的,这是极端情况下才会出现的小概率事件,如果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本身就是不符合逻辑的想法。

    萧屿原本坚定地认为江涛这起案件的杀人动机,就是仇杀,或者称为报复杀人,可是随着各项侦查工作相继进入困局,这一想法也有些动摇了。

    难道要办成死案?萧屿不敢想象出现这种情况的后果。
    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打开了电子邮箱,把老白发来的现场照片存到电脑里,然后一张张地翻看。

    这些照片在开会时看过不止一次了,案发时萧屿并不是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他是在被任命为专案组组长之后才开始接触这起案件的,了解案情的方式就是现场照片和法医方面提供的报告。

    之所以能通过死者的手包拉链被拉开这个细节发现枪支丢失,并不是萧屿的洞察力比其他人强,而是坐在市局刑侦副局长的位置上,他的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早年间“东北二王”的事情家喻户晓,是建国后第一刑事大案,最后围剿时动用军警以及民兵数万人,其直接结果就是催生了上世纪著名的83年严打。

    前一阵子国内又出了一个持枪抢劫杀人的悍匪,被公安部列为A级通缉犯,警方动用无数人力物力,辗转大半个中国,别说特警、武警,连地方部队都调动了,才最终将其击毙。

    所以,萧屿一向对枪支很敏感,对交警配枪的做法也是持保留态度的,接到案子时一听到死者身份,就不由得不往这方面想,结果枪真的丢了。
    再次翻看照片,萧屿也没指望能看出什么花样来,那么多刑侦人员,包括法医和物证鉴定方面的专家都没有新发现,凭什么自己看一眼就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萧屿不认为自己一个人比那么多人加起来都要强,可是看着看着,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总觉得眼前的照片似乎有不对劲的地方。

    照片里是被害人江涛的头部特写,整个后脑勺快变成了烂西瓜,鲜血、脑浆、头发、以及几乎无法辨认的皮肤组织和严重受损的颅骨,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看得人直反胃。

    幸好只是照片,如果是现场,萧屿也不敢保证自己不吐出来,强忍着恶心调出其他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同时滚动鼠标把画面放大。

    他留意到这样一个现象:死者除了右侧的耳部位置有一处明显的钝击伤,几乎所有的致命伤全部集中在后脑勺上,其他的部位一处伤痕也没有。

    萧屿的目光落在死者耳部的那块钝击伤上,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闭上眼睛琢磨了一会儿,把自己想象成凶手,当时应该怎么做,同时会给死者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想了一会儿,认为可能性不大,自己可能是经验用事了,摇摇头打算把这个想法丢开。

    可是睁开眼睛看到照片,又觉得不甘心,随手打开另一个文件夹,也是老白发过来的,是江涛日常的工作照,可能是交警队打算用作宣传的,里面是江涛穿着制服在道路上执法的情景,用正面的,也有侧面的,还有少数几张是全景镜头下的背影。

    萧屿盯着江涛背影的照片看了足足五分钟,突然抄起电话:“老白,你上来一趟,昨天那把锤子也带上来,还有,叫小庄多找几个人一起上来。”

    冯队的心里很忐忑,萧屿已经绕着自己转悠好几圈了,目光始终盯在他的脑袋上。

    这不算什么,自己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队长还不至于被对方的官威吓倒,不过让他心里没底的是,萧屿的手里居然拎着一把锤子,还不时地拿起来比划比划,看样子似乎很想在自己的脑袋上来那么一下子。

    冯队现在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事,他是刚才在楼下听到小庄喊人,一时忍不住好奇主动跟着上来的。

    如今江涛这个案子不说办成死案也差不多了,杀人动机不明,没找到作案凶器,没有目击者,现场除了一个残缺不全的鞋印,连一枚指纹都没有提取到。

    更令人感到绝望的是,以往倚为破案神器的监控也成了摆设,局里组织了六十人不分昼夜地轮流查看了一个多星期的录像,居然一点可疑的线索都没有发现。

    冯队很想知道在各条道路都被堵死的情况下,萧屿是如何寻找案件突破口的。

    能有机会跟萧屿这种全省公认的刑侦专家学点东西,他自然不愿意错过,可是看眼前的架势,动用私刑的可能远远多过查案,难道对方嫌自己办事不力打算敲打敲打自己?那也不至于用锤子吧?

    “你身高多少?”

    就在冯队准备落荒而逃的时候,萧屿终于发话了,冯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答道:“1米78。”

    萧屿头也不回地问老白:“江涛呢?”

    “1米79。”老白迅速作答。

    萧屿回头看了一圈小庄带上来的几个人,然后对冯队说:“只有你最接近,就是你了,站在这里别动,我说开始的时候,你匀速往前走,不要回头。”

    说完,把手里的锤子递给距自己身边最近的一名干警:“现在你就是凶手,打算用这把锤子在背后袭击冯队,你心里什么都不要想,用你最习惯最自然的姿势砸冯队的脑袋,哦,当然不是真的砸下去,比划到位就行了。”

    那名干警点了点头,接过锤子掂了掂,听到萧屿说了声“开始”,冯队刚往前走出两步,他就窜到了冯队身后,举起锤子抡了过去,在锤头距离冯队脑袋半尺左右的地方顿住,冯队也同时停下脚步。

    “保持别动!”

    萧屿说了一句,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锤子的落点,就在冯队头顶正中偏后一点的位置,挥挥手,让换下一个人继续演示。

    谁知下一个叫强子的干警笑着说:“我不用锤子一样能打死他。”
    萧屿这才想起他是从部队转业过来的,以前就是个格斗高手,听说小时候练过武术,在军中大比武中不止一次拿到过名次,从警后还专门学了自由搏击,没事总喜欢找市武术队的朋友切磋切磋,经常搞得鼻青脸肿地回来。

    没等萧屿开口,小庄先训斥道:“知道你能耐,你练过武,凶手也练过武吗?让你用锤子就用锤子,哪儿这么多废话!”

    强子也不生气,吐了下舌头就准备砸,却被萧屿叫住了:“你不用锤子也行,用你自己的方法,但是目标必须是冯队的脑袋,不能换成身体的其他部位,我就是想看看一个人在正常状态下的反应,多个参考也好。”

    “好咧!”

    强子答应一声,把锤子交给小庄,也不见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向前轻轻跨了一步,与此同时,右手似乎抬起来了。

    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他的拳头停在冯队右眼角稍后一些的位置,握紧的中指指节距太阳穴顶多也就两厘米的距离,而此时冯队的一只脚刚刚抬起来,还没有落下去,整个过程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用上。

    大家同时愣住,冯队的脚悬在半空,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听说过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是另一回事,没有人想到强子的身手会这么好。

    小庄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冲回头瞅着自己的强子道:“强哥,我错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萧屿也没想到自己手下中居然藏着这么一个变态,愣了一会儿才悻悻地摆手让他下去,这种参考还有个屁的意义?凶手如果也有强子这样身手的话,还用的到锤子?加上手里的那支枪,岂不是又要出个“东北二王”?
    接下来是小庄,然后在场的其他几名干警,都一一扮演凶手模拟了一遍,结果却和萧屿的预想不太一样。

    几乎所有人,当然除了强子,全部把锤子落在冯队头顶偏后两寸左右的位置,也就是后脑勺最突出的部位,其中一名干警的个子较小,不到170厘米,是跳起来把锤子砸向冯队的,落点同样是后脑勺。

    萧屿觉得如果自己下手的话,大概也会把锤子敲在这个部位,这好像是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而不是自己的刻意选择。

    越是这样,萧屿心里的感觉就越怪,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形容,有些不解地问老白:“人的颅骨哪个部位最脆弱?”

    “如果是正面,鼻腔最脆弱,背面是后颈,就是后脑勺紧挨着脖子的位置,重击能够使人昏厥。但是这个位置容易被衣服领子挡住,不像其他部位那样容易辨认,而且也不适合使用受力面积比较小的锤子袭击,用铁棍、钢管之类的东西横向击打,效果会更好。接下来就是太阳穴了,它是颅骨骨板最薄的地方,又称作翼点或翼缝,很容易脆裂。”

    萧屿想起刚才老白没有模拟凶手,问道:“如果是你,你袭击什么部位?”

    “这里。”老白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是耳朵?”

    “一是人的耳朵比太阳穴的面积要大,而且更加好认。二是我在面对尸体或者对方一动不动的情况下,才能把锤子砸在他的太阳穴上。如果对方处在向前走的移动状态中,我没有把握准确地控制锤子的落点。”

    小庄问:“为什么不选头顶或者后脑勺,那样落点会更容易控制。”

    老白看了眼他一眼,说:“人的头盖骨是身体上最坚硬的骨骼之一,它的强度仅次于牙齿,不是那么容易被敲碎的。你们平时都参加过擒拿格斗训练,爆发力比普通人要强很多,一锤子下去把被害人打晕或打倒没问题。如果凶手是我这样的普通人,作案的时候心里再慌乱一些,这一锤子不见得就能把被害人打倒,被害人在剧痛之下肯定会反抗或者逃走,但是现场你们也看到了,没有挣扎厮打的痕迹,证明凶手是一击得手的。”

    一名干警问:“这说明什么问题?凶手受过格斗方面的训练?当过兵?”

    “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刚才耳朵的话题还没说完,在人的耳道里,有一种叫做‘耳石’的固体颗粒,它的作用是维持人的身体平衡。耳石一旦发生倾斜,人别说走路,站都站不稳。强子,你们在搏击比赛的时候,是不是经常有选手明明脸的正面遭到重击,人却向侧面扑倒的情况?那就是他的耳石受到震荡导致的,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才能复原。”

    转过头面向萧屿:“老大,我注意到被害人耳部的那块钝击伤了,应该就是凶手实施的第一次击打,虽然不致命,但是造成被害人身体失衡,一下子扑倒在地,并且短时间内站都站不起来,然后凶手很从容地走到他身边,用锤子杀死了他。”

    萧屿走到电脑前,把江涛的头部特写照片调出来,一语不发。
    刚才老白讲的这番道理是完全说得通的,但是对破案的帮助并不大。

    耳部受到重击导致身体失去平衡进而摔倒,这是生活中的常识,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没有老白讲得这么透彻而已。

    目前能够得出结论的是,凶手思维缜密,有一定的生活经验和知识储备,至少不会是小学文化程度的大老粗,但是无法知道凶手的文化水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

    随着网络和电视的普及,过去很多只能在书本上学到的东西,现在变得唾手可得了。

    就像通过银行登记的钞票号码追踪钞票来源,以确定犯罪嫌疑人的活动范围,或者利用手机信号锁定对方所处的位置,都是时下电视剧中很常见的情节。

    而苹果手机内置定位系统,是眼下的初中生都知道的一个基本功能。

    无法确定目标人群,凶手就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就算现在他从你面前经过,你也认不出来。

    萧屿叫人上来模拟凶手的原因,是他发现江涛的身高接近180厘米,据公安系统的内部资料显示,东三省的成年男子平均身高是175多一点,工作照中的江涛明显比他周围的同事高出了一块。

    于是,萧屿想通过模拟凶手的犯罪手法,来推断凶手相对确切的身高和日常的基本行为习惯,以便进一步缩小排查范围。

    这种做法老白早就看出来了,他认为不科学,物证鉴定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的主观臆断,在老白看来就是胡说八道,通过这种方式得出的数字是不准确的,也是不负责任的,很可能导致侦查工作走错了方向。

    不过,萧屿是他的上级主官,即使错了也不适宜在这么多手下面前指出来,他打算等人都散了找他谈一谈。

    “老大……”

    萧屿回过头,见冯队还在原地站着,似乎有话想说,点了下头示意他说出来。

    一声“老大”叫出口之后,冯队的脑筋顿时活络了不少:“老大,咱们是不是应该再找些其他人来模拟一下凶手,我是说,找几个普通人,完全没有经过擒拿训练的,他们的手法会不会和咱们不一样?”

    “嗯,你说的有道理,小庄,你去找潘局借几个人来,按冯队说的做,全部要文职的,会擒拿格斗的一个不要。”

    冯队抢着说:“不用麻烦潘局,这事交给我吧。”

    “多找几个,女的也要!”萧屿冲着已经跑出门的冯队喊。
    会议室里很热闹,萧屿面前站着二十多个年轻的文职警员,女警就有七八个,加上小庄之前喊上来的市局的六七个人,专案组的办公室里装不下了,不得不临时挪到会议室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挪桌子抬椅子,很快清理出一块场地,萧屿和碰巧听到消息赶过来看热闹的杜宝山坐在桌子边上,老白按照萧屿的要求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冯队见了,赶忙从人堆里挑出一个跟自己身高相仿的家伙,让他代替自己挨锤子,毕竟这次叫上来的都是分局的警员,级别最高的也只是科员,自己继续站在中间当傀儡,脸上有些不好看。

    小庄先把要求讲了一遍,让大家彻底放松,心里什么都不要想,下手的时候凭着感觉就行了。

    虽然都在一个城市的公安系统,但是这些年轻的警员平时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萧屿这个级别的领导,开始还有些紧张,等听明白了叫他们上来的目的,顿时轻松了不少,几个内勤的女警已经开始唧唧喳喳地开小会了。

    首先模拟凶手的是男警员,萧屿尤其注意其中个子偏矮,相对比较文弱一些的人是如何下手的,可是一圈下来统计出的结果让他大感失望。

    一共十四个人,除了一个身高超过190的大个子,把锤子落在被害人的头顶正中,就是百会的位置,其他十三个人,包括一个左撇子,虽然落点稍有偏差,但是无一例外地都选择砸向被害人的后脑勺。

    老白将记录下来的结果推到萧屿面前,纸上画了一个人头部的轮廓,没有五官,代表从后面看上去的背影,每一个警员模拟之后,老白都用红笔在图形的相应位置画一个圆圈作为标记,纸上的很多红圈都重叠在了一起。

    看来这不是会不会擒拿格斗的问题,而是绝大多数人的一种思维定势,除了强子和老白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所有人都觉得用锤子砸后脑勺,是身体最自然的反应。
    小庄把这些男警员打发出去,换剩下的女警下场。

    不一样的情况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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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一个模拟凶手的是个档案员,叫英子,身高165厘米,比东北女性平均身高164厘米稍高了一点,不过站在扮演被害人的那名警员身后,足足比对方低了一头。

    她拿起锤子不像其他人那样,先举过头顶,然后由上至下地砸过去,而是两只手握着锤子,从身体的侧方横着轮了出去,离被害人的脑袋还有一尺来远就停住了。

    但是顺着锤子在半空中划出的轨迹来看,落点明显在被害人的太阳穴附近,准确地说,更靠近耳朵。

    萧屿很诧异,走到英子面前问:“你为什么这样拿锤子,而且砸的不是后脑的位置?”

    英子是个典型的东北女孩,之前还有些紧张,但是看萧屿也没什么架子,就大大咧咧地说:“领导不是让我们自己凭着感觉下手么,开始我也想砸后脑勺的,可是这锤子太沉了,一只手拿着费劲,而且还要举起来,根本使不上劲,我觉得即使砸过去也不一定能把被害人打倒,我现在这个姿势最顺手,能把力气都使出来。”

    锤子太沉了!
    萧屿心里咯噔一下,之前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东西,却一直说不出来,原来毛病出在这里!锤子的分量!

    准确地说,是锤子的分量造成的男人和女人在使用时的差别!

    这把私下加工的简易锤子比普通锤子重得多,对大多数男人来说,可能只会感觉有些坠手,却不会影响使用。

    女人就不同了,生活中她们很少接触锤子、钳子、扳手之类的维修工具,平时家里有这样的活儿理所当然地都交给男人去做,现在冷不丁地让她们拿起锤子模拟凶手,自然很不适应,用起来也很不顺手,所以才会横着抡锤子,而且把第一落点选在被害人的耳朵上,而不是后脑勺。

    可是,为什么是耳朵?英子也知道耳石的作用?按理说这种常识或者叫做生活经验,男人应该更丰富一些,女人似乎知道的不多。

    没等萧屿说出心中的疑问,老白已经抢着问道:“你学过医?知道耳石?”

    “什么耳屎?”英子显得莫名其妙,还下意识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你为什么要砸被害人的耳朵?”

    “我想砸他太阳穴的,可是他个子太高,往前走的时候我跟不上他,砸偏了。”

    原来是这样!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耳朵里有一个负责掌管身体平衡的小东西的。

    萧屿怕现在说得太多,影响到后面其他人的模拟结果,抬手止住老白继续发问,两个人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不过,心情却大不相同了,就像一个人被关在封闭已久的房间里面,忽然打开了一条门缝,外面的阳光毫无阻拦地照射进来,撕破了眼前的黑暗。

    事实证明萧屿的猜测是正确的,接下来的模拟结果毫无意外地全部成为英子的翻版,所有的女警都认为,这把简易锤子比普通锤子重了很多,英子的姿势和选择的落点都是她们公认的做法。
    回到办公室,萧屿把之前小庄交给他的那份筛选过的名单找出来,吩咐道:“把这里面的人,剔除不具备作案条件的小孩子和行动不便的老人,剩下的挨个查她们和死者是否认识,以及背景关系,明天下班之前我要结果。”

    小庄和冯队不敢怠慢,接过名单就跑了出去。

    萧屿掏出香烟,点燃后问老白:“你一直跟着我,是不是有话想说?现在没有外人了,说吧。”

    老白站起来向门外看了一眼,见刚才还在外面转悠的杜宝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这才把门关上,道:“老大,我希望你对我接下来说的话别太介意。”

    “我要是介意你是不是就不说了?老白,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话兜圈子了?有话就直说,你是不是觉得目前的侦查方向偏了?”

    老白想了一下,说:“这起案子从报复杀人的角度来看,是没有问题的,侦查方向没有错,只是我个人认为,你现在寻找的突破口不太对头。江涛是被人用锤子一下一下砸死的,这跟用刀捅死不一样,用刀捅也就那么几下,如果碰巧捅对位置的话,可能一刀就要了人命,整个过程很短暂,十几秒钟的时间就够了,凶手来不及做更多的思考,一时热血上头就把人杀死了。”

    萧屿没做任何反应地问了一句:“用锤子呢?”
    “那就大不一样了,锤子是钝器,除非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拥有极强的爆发力,否则普通人是很难一锤子就把颅骨砸碎的,最大的可能是颅内出血导致的昏迷,想要彻底把人杀死,就需要砸很多下,花费的时间很可能是数分钟甚至更长一点,这就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被害人的肢体会受到大脑植物神经的支配,产生类似条件反射的抽搐现象……”

    萧屿打断了他:“不用说得那么形象,你的意思是,用锤子杀人,场面更加血腥,手段更加残忍,凶手一定要有极强的心理素质,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女人,对不对?”

    “至少光凭死者耳部的一处伤痕,以及我们刚才的模拟结果,就断定凶手是女人,我觉得说服力不够。老大,我觉得你过于在意我和强子的专业技能了,才会在心里自动把我们的模拟结果从统计数据里面剔除出去,就像刚才那个一米九的大个子,因为身高的关系,他觉得砸被害人头顶是更自然的反应,这个结果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却硬是把他忽略过去了。”

    “此外还有一点,案发现场遗留的那个鞋印很小,在死者血泊的边缘位置,很不显眼,非常容易忽略过去。如果凶手想故意误导我们警方的侦查方向,就应该留下一个相对完整点的鞋印,至少也该是大半个脚掌的,而不是只留下鞋跟部位那么小的一块,同时应该把它放在更加显眼的地方,难道他就不怕我们一时疏忽没有发现?凶手对我们就这么有信心?”

    “如果是故意的呢?说不定凶手猜到了你这些想法,故意这么做的呢?这样看起来才更加自然,而不像是一个伪造的现场。”

    老白愣了一下,随即坚定地摇头:“这不是两个人下棋,你看三步我看五步,能够提前把所有的事情都算计到,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这个案子别破了,这是真正的高智商犯罪,咱们破不了。”

    高智商犯罪?萧屿很不喜欢这个词,罪犯都是高智商了,警察是什么?白痴吗?

    实践已经无数次证明,智商高的人不见得情商就高,大学教授去市场买菜,照样被小商贩唬得缺斤短两,博士生导师被小学文化的网友骗光万贯家财的例子也数不胜数。
    在某个特定的领域,你可能是天才,会凭借高智商做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一旦离开所属的专业,你就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凶手有同伙呢?”萧屿把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

    “同伙?”这是老白没有想到的一种情形。
    第二天中午刚过,小庄就把调查结果放到了萧屿的办公桌上。

    这次的调查范围虽然扩大了,人数也比之前的成年男子多了两倍都不止,但是由于调查对象大多数都是年轻女性,人际关系不像男人那么复杂,所以实际的工作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新一轮的背景调查并没有为破案提供过多有价值的线索,不过,骆雪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萧屿的视线中。

    原因有两个。

    其一,骆雪是这份名单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认识死者江涛的人之一,是通过她的丈夫林小鹏认识的。

    林小鹏是开发区建设规划局的规划科科长,现年39岁,虽然比江涛大了六七岁,但是小时候林江两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两个孩子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算是总角之交,后来林小鹏考上大学,林家也搬到市里居住,两家人才断了联系。

    直到今年开春,林小鹏给新买的轿车上牌照时,在交警队无意中碰到了江涛,才知道彼此都在开发区工作。

    于是,两个人很快成为通家之好,一来二去的,两家的老婆孩子也都熟识了。

    可是不久之前,确切地说,就在江涛案发的前三天,林小鹏外出时发生交通意外,开着那辆新买的雪佛兰从山崖上掉下去摔死了。
    虽然时间上有点凑巧,但是萧屿没有过多留意,毕竟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人,而近些年来,中国交通事故的死亡率一直是世界最高的。

    真正引起萧屿注意的是第二个原因,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清楚地表明,骆雪离开小区时,外套并没有穿在身上,而是脱下来横搭在胳膊上的。

    小区的监控探头是高清的,拍摄的效果很清晰,能够辨认出那是一件米色的休闲款羊绒半大衣,由于是折叠着搭在手臂上,而且是衣服里子朝外,所以看不出上面有没有血迹。

    对此萧屿倒不是特别在意,他相信凶手既然发现衣服上沾到了鲜血,一定会把它折好不让外人看到的。

    他转动鼠标把监控截图放大,根据背景环境的比较,骆雪的身高大约是155厘米多一点,不到160厘米,属于体型比较娇小的女人,脚上的鞋也很正常,符合骆雪的身材比例,大概35码左右,绝对不是大到离谱的42码男鞋。

    不过,骆雪肩上背着一只很大的女士坤包,至于里面装的什么只有天知道了,但是这一点显然又不能成为任何证据。

    萧屿有点头疼,现在的女人好像都流行背这种很大的包,自己的老婆就有不止一个,样式都差不多,却个个价格不菲。

    萧屿一直很纳闷,就那么几包卫生巾,有必要用那么大的包来装么?
    同时还有一个问题令他很困惑,骆雪进入小区的时候也没有穿外套,同样是把衣服搭在手臂上的,这就使她离开时的状态看上去很自然。

    萧屿留意到当天晚上的天气情况,没有风,温度也没有冷到非穿外套不可的程度,走路走热了,把外衣脱下来拿在手里,并不是很奇怪的现象。

    老白说的没错,没有人能在案发之前就把后面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计算好的。

    生活中充满了偶然因素,走路时不小心崴了脚,作案时突然有人经过,被害人提前或者晚到了几分钟……各种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都会影响到整个事情的走向。

    就以眼前的骆雪为例,如果她是凶手,难道事先就想到了杀人的时候衣服上可能会溅到血迹,为了以后不被警方在监控录像里面发现异常,所以提前把衣服脱下来拿在手上?

    同时为了转移警方的注意视线,是不是还在包里准备了一双42码的男鞋?到了现场再换上,然后故意留下一个残缺的,看上去就像无意中踩上去的鞋印?

    假如上述的猜测是真的,萧屿也不认为如此缜密严谨的思维是一个女人能拥有的。

    萧屿没有贬低女性的意思,只是他清楚地记得,最开始接触犯罪心理学这门课程的时候,老师一上来就告诉大家,由于生理结构的不同,女人大脑的平均重量比男人轻百分之十左右,大脑皮层的构造也不尽相同。

    一般来说,男人的左脑比较发达,擅长理性、抽象的思维;女人的右脑比较发达,形象思维和语言表达能力更强一些。

    同时,女人大脑里的胼胝体比男人更发达,所以左、右脑可以同时工作,这使她们可以一心二用,但是很难专注于某一件事情。

    男人的左、右脑是按先后顺序工作的,这样的结果导致男人不能迅速思考所有的事情,但是拥有解决复杂方程式和建立多维立体模型的天赋。
    据小庄侧面了解到的情况,骆雪那天是去江涛那栋楼的棋社补缴学费的,她的儿子在那里学了半个月的围棋,后来突然不学了,棋社的老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电梯里的监控录像显示,案发当晚,骆雪是六点二十八分进入电梯的,直接按下了数字4,就是棋社所在的楼层,电梯到达后,骆雪走了出去。

    再次走进电梯离开,是七点零五分。

    这半个小时多一点点的时间,骆雪到底是从始至终都呆在四楼的棋社里,还是中途偷偷顺着楼梯溜到地下停车场走廊去作案,已经无法考证。

    棋社里没有安装监控,老师当时正在给学生们复盘,中间休息的时候出来喝水,才看到已经等候在外面休息室的骆雪,没发现她的神情有什么异样,骆雪也没有多说什么,把学费缴上就走了。

    当时是七点钟刚过,江涛的尸体刚刚被发现,警方正在赶来的路上。

    而棋社是七点四十分下课,时间尚早,大多数来接孩子的家长还没到,即便休息室里有几个一直等候的家长,也是上网的上网,玩手机的玩手机,没有人留意身边的情况。

    萧屿把录像快进了一下,调到棋社下课的时间,一大群孩子由各自的家长领着,呼呼啦啦地往外走,就像小庄说的,大多数家长都是孩子的妈妈,孩子的爸爸确实不多,倒是有不少看上去像是孩子的爷爷或者姥爷。

    人群中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男子引起了萧屿的注意,一是因为孩子的身体恰好把大人的胸前位置挡住,二是他觉得这张面孔有点眼熟。
    仔细看了看,确实认识,这个人叫肖向前,自己曾经在市政府工作会议上听他作过报告,印象中还和他握过手,至于他认不认识自己就难说了。

    最好不认识,这种市里屈指可数的大人物要是有心认识自己,可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了,因为他就是明年换届选举中白枫书记最大的竞争对手。

    肖向前虽然身份显赫,奈何香火不盛,他的妻子死得早,只留下一个女儿,听说招了个上门女婿,但是两家也是分着过,没有住在一起,他怀里抱的应该就是他的外孙子了。

    对于当官的,萧屿见的多了,唯独对肖向前这种位高权重,中年丧偶却不再续弦的,是比较佩服的,因为现在的诱惑实在太多了,尤其是他那个级别的领导,能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

    认出对方的身份,萧屿立刻打消了心头的一缕怀疑,江涛是不可能认识肖向前的,肖向前更加不可能认识他,两个人的级别相差得太远,想产生摩擦都做不到。

    退一万步说,肖向前要是想弄死江涛,真的跟碾死个臭虫差不多,至少有一百种杀人不见血的方法,还用得着像做贼一样偷偷躲在地下走廊里,亲自拿着把锤子从背后袭击他?

    这是最低级的杀人方式,只有无职无权的平民百姓才会采取的方式。


    萧屿随手关闭了监控视频,心思又回到骆雪身上。

    理论上说,骆雪是具备作案时间的,江涛耳部位置的创伤,也证明凶手极大程度上是一个女人,但是这两点,都不能成为具有指向性的证据。

    其实在萧屿的内心深处,也不太相信一个女人会残忍到如此程度,拿锤子把一个大活人一下一下地活活砸死,直到把整个后脑勺砸得稀烂,连脑浆都溅出来。

    老白说的对,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男人中也未必有几个具备这种近乎变态般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如果凶手是女人,那么她和江涛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才能下的去手?简单的情感纠纷是不能解释这种行为的。

    凶手要是有一个男性同伙,很多疑点就容易解释了。

    也许袭击江涛的第一锤子是女人下手的,结果由于身体条件的限制,砸在了江涛的耳朵上,这一下只是把江涛击倒在地,剩下的杀人过程是由她的男性同伙来完成的。

    萧屿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更多人,因为这个“同伙”是自己先假定了凶手是女人,然后再根据案情需要“设计”出来的,他担心手下的人被自己的思维框住,然后拿不同的嫌疑对象往这个框子里面套,从而忽略了其他潜在的线索。
    除了老白,他只对小庄说了,没想到一向对自己的判断都坚信不疑的小庄,居然提出了不同的意见,那就是凶手和她的同伙是什么关系?

    这一点很重要,究竟是什么关系的男女二人会合谋杀害另一个男人?如果主谋是女人,那么她和江涛又是什么关系?

    经过调查,江涛的老婆和那个叫做小苗的护士都不具备犯罪嫌疑,同时也有不在场证明。

    或许江涛在外面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女人,暂时没有发现,不过这种可能性极小。

    如果主谋是男人,那就是笑话了,他脑子有病才会在杀人的时候找一个女人做帮手。

    所以,查了一圈结果又绕回来了,最重要的还是犯罪动机,在排除精神病杀人的前提下,一切案件的发生,都源自于凶手的主观意识,这是逻辑的起点。

    “把这几个女人的背景再深挖一下,着重挖她们的配偶、子女以及直系亲属的社会关系,看看跟江涛之间有没有交叉,同时注意一下她们案发前后的情绪、行为是否有明显的变化。”萧屿在名单上把认识江涛的那几个女人用笔圈出来。

    小庄看了一眼,问道:“这个叫骆雪的也查?她老公都已经死了。”

    “那就顺便查查是怎么死的,开车肇事之后第一时间打交道的就是交警队,何况林小鹏和江涛是发小,平时无话不谈,她说不定就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小庄试探地问了一句:“那要不要跟她接触一下?”

    萧屿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暂时不要惊动她,先把外围的情况多掌握一些,不能像现在这样,资料少得跟身份证似的,除了基本信息什么都看不出来。”
    秦彧骑着一辆崭新的电动车从外面回来,打开院门,把电动车推进院子。

    院子里还停着一台七八成新的丰田霸道,是他刚回国的时候在省城的二手车市场买的,付款的时候秦彧答应原来的车主,三天之内联系对方一起去车管所办理过户手续,如今一周的时间都过了,秦彧也没有联系对方。

    实际上,秦彧压根就没想过户,那样做自己的信息就会被交管部门记录下来,肇事后警方就能很快地通过车辆追查到自己。

    虽然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到了最后是隐瞒不住的,但是他不想过早地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内,能晚一天被发现,就多了一分逃生的机会。

    他不在乎原来的车主有没有违章记录,也不担心对方能找到自己,因为除了交易时付的现金,他留给对方关于自己的身份信息、手机号码等等,所有的一切全是假的。
    当初选择丰田霸道的目的,就是相中了这款车是该系列的早期产品,整车都是进口的。

    那个时候日本为了打开中国的汽车市场,采用的零件都非常过关,不像后来国产化的日系车,为了降低成本把车身造得如同鸡蛋壳一样脆弱,连本应是金属的防撞梁都敢用吹塑泡沫代替,轻轻一次碰撞车体甚至都能分家。

    秦彧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本能地认为开车撞过去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这辆车身坚固的丰田就能满足自己的需要。

    不过经过后来的实地观察,秦彧感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最大的难题来自于监控。

    如今的城市里,无论道路、小区、酒店还是加油站,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都布满了监控探头,连居民楼里面开的小卖部门口也安装了防贼的治安监控,有些还具有夜视功能。

    如果秦彧的目标只有一个,制造车祸的方法还是可行的,只要事先设计好逃逸的路线,不被当场抓获,自己就完全能够在警方展开抓捕之前逃离中国。

    但是,目标不止一个。
    秦彧不认为通过接二连三地制造车祸就能把所有的目标一一解决掉,如果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侥幸上,自己很有可能在见到最后一个目标之前,就要在监狱里面度过余生了。

    汽车的目标太大,即使作案的时候没有被监控拍摄下来,也容易被往过的行人记住,就算使用了套牌也一样,只要警方用心,一定会追查到自己。

    秦彧要做的,是把所有能够预想到的风险降到最低。

    这辆丰田自从买回来一共也没有开过几次,多数时间都停在院子里静静地接尘土,但是秦彧的灵感却是从这辆车上得来的,他想到了一个既能达到目的又不暴露自己的办法。

    刚才对现场做了最后一次实地勘察,把届时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以及应对措施仔细推演了一遍,却不得不遗憾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完美犯罪。

    完美这个概念只能停留在理论上,而且要附加无数苛刻的先决条件,实际生活中的变数实在太多了,不可能让那么多的苛刻条件同时产生,就像自然界中不可能产生绝对零度一样。

    这个理论上的最低温度不存在于任何空间,即使比地球上的南极还要寒冷的宇宙最深处,温度也要比绝对零度高3度,人类也不可能制造出这个温度,但是可以无限接近。

    秦彧对自己的要求就是,无限接近于完美。

    准备工作早就做好了,只等今晚计划发动的那一刻。
    秦彧拉了把椅子,把自己沐浴在冬日的阳光里。在动手之前,还需要把心中的疑惑重新梳理一遍。

    杀人是重罪,古今皆然。秦彧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自己会跟杀人这件事扯上关系,而且自己要杀的,还不止一个人——更离谱的是,自己是替别人杀人!

    值得吗?回国后的这些日子里,秦彧就在不断地问自己,为了昔日女友遭遇的不公,把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搭进去做赌注,值得吗?

    秦彧承认,骆雪是除了父母之外出现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直到今天,自己仍然深爱着她,每当想到这个名字,秦彧就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感觉,不能与卿长相厮守是此生永远的痛。

    但是,爱能成为杀人的理由吗?这种单方面的爱会因为替她杀人而改变吗?这样做到底是交换还是付出?世上的夫妻有几个会不计代价为了爱对方而杀人的?

    这是涉及到精神与生命的哲学命题,秦彧是学数学的,解不出。

    数学是严谨的,学习数学的人是理性的,不应该轻易地被情绪左右自己的行为,可是一听到骆雪出事了,秦彧就觉得浑身上下的血一下子被点燃了,把平日里积攒的所有理性瞬间烧得片缕无存。

    人不是计算机,两者间最大的区别不在于谁的智能更高,就算终有一天计算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智慧,它也永远理解不了作为人类所独有的东西——感情。

    感情用事,这是秦彧对自己此次回国是以辞职作为代价的解释。人脑子一热,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只有等到热血退去,才能还原回真实的自己。

    秦彧这次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连给自己打电话的菲菲也不知道。直到现在,菲菲还认为秦彧就是当代的陈世美,并在结束通话前诅咒他一辈子找不到女人,最后晚景凄凉地客死在异国他乡。

    回国后暂时不跟骆雪见面,也是秦彧在飞机上深思熟虑过的。

    他想先侧面了解一下骆雪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菲菲不是当事人,听她的转述总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然后根据事态的发展,再决定自己究竟要不要,或者以何种程度介入到这件事情里去。

    令秦彧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中午刚下飞机,晚上骆雪就开始杀人了。
    听菲菲大致讲了骆雪近期的遭遇,秦彧就在心中设想骆雪接下来的反应,他不认为骆雪会因为对生活感到绝望而自杀,至少不会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就自杀。

    对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年轻母亲来说,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都不过分,为了讨回公道而亲手杀人并不意外。

    不过,在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的情况下就把人给杀了,是秦彧之前能想到的所有结果中最坏的一种。

    残酷的现实逼迫自己立刻做出选择,要么视而不见转身飞回美国,从此骆雪的一切都与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要么把剩下的事情接过来,代替骆雪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之间。

    转身就走是不可能的,那样做自己的良心永远也不会安宁。

    经过慎重冷静的思考,秦彧决定先缓一缓,因为他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疑问在心中徘徊不去,这个疑问才是使他犹豫不决的真正原因——豆豆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吗?

    大学四年,两个人一直都在恋爱,但是真正同居是在即将毕业的时候才开始的,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星期,然后就出事了。

    所谓的出事,是突然有一天,骆雪不再到他们俩的出租屋去了,本来两个人约好那天去医院探望被骆雪骑摩托车撞伤的那个警察的。

    秦彧疯了一样地四处寻找骆雪,从那家医院一直找到学校的教室、图书馆、女生宿舍,以及他俩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然而骆雪就像凭空蒸发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后来还是菲菲看他可怜,偷偷告诉他,骆雪是被家里人接走了,据说准备嫁人。

    在那之后,秦彧再也没有见过骆雪,没想到她居然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可是,那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就真的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了吗?

    秦彧恍惚记得,骆雪每次都是采取了措施的,不过,男人对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粗心大意的,秦彧也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会出现偏差。

    秦彧为自己产生这种怀疑的想法感到羞愧,但是不把这个问题解决,豆豆的身世就永远像一块透明的寒冰一样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彼此都能看得见对方,却无法走到一起,用自己的肌肤去感受对方的心跳和体温。

    必须要把这个疑问搞清!

    如果豆豆真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将顺理成章,为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自己有责任向亏欠了她们的那些人讨回公道。

    可是万一豆豆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成了一个男人最大的笑话!

    秦彧还没有想好具体怎么验证,只好暂时悄悄跟踪骆雪,当他看到骆雪即将向魏广军下手的时候,终于再一次热血上头,出手阻止了她。

    然后,几乎就在一瞬间,两个人同时回到了七年之前,找到了彼此熟悉的味道,至于其他的东西,似乎都不重要了……
    萧屿站在窗前抽着烟,目光落在马路对面的广告牌上,那上面倒计时的数字昨天已经变成了1,今天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本以为会出现一大堆帅哥靓女的大头贴,再印上什么“明日之星”、“全民偶像”之类的噱头,谁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猜猜下一个是谁”的广告词的确不见了,却变成了四个巨大的字——就在今天!
    字体居然还是红色的,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

    醒目和招人眼球的作用确实达到了,好奇心也被成功地勾起来了,但是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似乎不是选秀。卖东西的?还是哪家大买卖今天开业?

    广告界玩的就是创意,萧屿知道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头脑,连人家想表达什么意思都弄不明白,摇摇头回到办公桌前。

    刚坐下,小庄就抱着厚厚的一摞资料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古怪。

    小庄的心事多数时候都写在脸上,以往萧屿光看他的面色,就能大致猜到案情是否有了进展,这次却有点看不明白了,不由得问道:“什么情况?”

    “老大,你还是先看看吧,有疑点,但是我暂时想不明白。”

    “这么多都是骆雪的?”萧屿简单翻了翻,感到很意外。

    “也有其他几个女人的,但是和江涛的交叉点不多,主要是这个骆雪,故事挺多。”

    小庄出去后,萧屿开始平心静气地看手里的资料,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这些零零散散的材料拼出个大概的脉络。
    事情要从骆雪的丈夫林小鹏说起。

    林小鹏并不是一直在开发区建设规划局工作的,他之前的工作单位在本市的另外一个开发区。

    这里涉及到一个概念,本市有两个开发区,江涛案所在的叫做白鹭滩开发区,创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三年前升级为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

    另一个是五年前创建的省级新区,叫做西海开发区。

    今年年初,上面决定把西海开发区并入白鹭滩开发区,成立一个大的新区。

    行政区合并,自然用不了两套人马,上头一声令下,原西海开发区管委会就地解散,主任以下领导班子均回组织部报到,市里另有任用。

    下面各职能部门的主管局长各有去处,即使不在原系统内任职,也能安排一个级别对等的其他部门继续做实职领导。

    剩下的所有人员,无论原来的职务高低,都只能竞聘上岗了。

    林小鹏原本是西海开发区规划局的副局长,虽然一直代替长期因病休养的主管局长主持局里的日常工作,但是因为前面多了一个“副”字,就使他加入了竞聘的行列。

    和他对口的工作岗位,是白鹭滩开发区建设规划局的规划科科长的位置。

    原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叫周子平,他和林小鹏的级别相同,都是正科级,不过由于年纪和资历都比较轻,所以一直是虚职挂岗,而林小鹏是实职。

    按理说这种竞聘应该是没有悬念的,无论走到哪里,实职上虚职下都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而且林小鹏在西海开发区还是做出了一些有目共睹的成绩的。

    反观周子平的履历,几乎就是一张白纸,无论能力、经验、业绩,还是年龄,都比林小鹏低了一截。

    但是周子平有一样东西,是林小鹏没有的,那就是关系。
    周子平的岳父叫肖向前,就是在明年换届中将与白枫展开激烈竞争的对手,他此前的职位是原西海开发区管委会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兼招商局局长。

    虽然现在暂时没有主持具体的工作,但是影响尚在,弄得这边的领导也左右为难,不想给人留下人走茶凉的话柄。

    肖向前曾经试图把林小鹏调回市内工作,但是林小鹏嫌他安排的是个非职能部门,官场上最怕的就是边缘化,林小鹏今年不到四十,还想向处级这道关口冲刺一下,于是拒绝了肖向前。

    这一僵持就是半年,周子平继续当他的规划科科长,林小鹏则每天去建设规划局报个到,在局领导面前晃一圈,然后就去忙自己的事情。

    听说他在外面弄了个什么咨询公司,好像是关于建筑规划设计方面的,也算是没有脱离本行。

    林小鹏就是这段时间和江涛在交警队碰到的,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后面的事情也跟交警队有着微妙的联系。

    大约不到一个月前,也就是江涛案发生前二十多天的时候,林小鹏去接中午放学的豆豆,人还没到学校,就出事了。

    出事的是豆豆。
    据某些不愿意透漏姓名的家长介绍,因为那天下雨,学校为了照顾等候在外面的家长,特意提前了十多分钟放学,这种情况在开发区的几所小学形成了惯例。

    就在校门口,不知什么原因,豆豆和一个叫做周睿的男孩起了冲突,两个人先是吵嘴,后来互相推搡起来,豆豆被周睿推到了马路牙子下边。

    恰恰在这个时候,一辆红色的125摩托突然从道边冲出来,一下子就把豆豆撞了出去,正好卷到路过的公交车的轱辘底下。

    林小鹏平时很少接孩子,那天他是按照学校的正常放学时间去的,等他赶到时,豆豆已经没有气息了。

    事后得知,周睿是豆豆的同班同学,他的爸爸就是周子平。

    两个孩子同龄,入学前还是同一所幼儿园的,而且是同桌。开始的时候,两个孩子的关系非常好,每次豆豆挨了其他小朋友的欺负,周睿都会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他。

    可是后来,随着开发区合并产生的岗位竞聘,在各自家长有意无意的灌输下,两个孩子都认为是对方的爸爸抢了自己爸爸的工作。

    在小孩子的心中,自己的爸爸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为了维护爸爸的形象,两颗幼小的心灵种下了彼此仇恨的种子。

    当时如果不是周睿推了豆豆一把,那辆摩托车也许就不会撞到豆豆了,这一点在场的很多家长和同学都看到了。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肇事的摩托车已经跑没影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萧屿没来由地感到心里一阵阵发紧,造孽啊,大人之间的龌龊无形中影响了孩子的一生,而作为当事人的家长,很多时候连悔恨和改过的机会都没有。
    事故现场是江涛亲自带人处理的,调看了学校门前的监控录像,发现那辆摩托车没挂车牌,骑车的人戴着头盔手套,身上捂得严严实实,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在外面,只能从体型和动作上看出对方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连多大年纪都无法判断。

    唯一的线索是,那个人在撞飞豆豆之后,自己也撞到了公交车车尾的位置,左肩被撞坏的公交车尾灯碎片划破,流了一些血迹,算是获得了DNA样本。

    顺着摩托车逃走的路线查下去,谁知才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对方的影子就在监控里面消失了。

    然后根据最近几条道路的监控探头交叉形成的封闭区域,最后在豆豆学校的后墙附近找到了那辆肇事的摩托车,人当然早就跑了。

    接下来通过发动机号码和车架号查车主信息,是郊区的一个农民,三天前就在派出所报案,称自己的摩托车在开发区的建筑工地上丢失了,经调查情况属实,而且案发的时候,对方正在工地上干活,不具备作案时间。

    案子查到这里基本上就是死案了,就算有DNA样本也没用,你跟谁去比对?

    如同手里有一把钥匙,明知它一定能打开这个世界上的某一把锁,问题是不知道这把锁藏在哪里,你怎么办?即使把范围缩小到就在这个城市里,你能挨家挨户地去试吗?

    按理说,这就是一场普通的交通意外,类似的案子全国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肇事逃逸的司机不是每一个都能够抓到的,一般来说,受害人家属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林小鹏却不这样认为,他认定了周子平就是肇事凶手,骑摩托车撞死豆豆是为了报复自己和他争夺规划科长的位置,于是强烈要求警方对周子平进行DNA鉴定。

    偏偏这个时候,又出了一件闹心事,原本存放在交警队的肇事司机的血样不见了。
    经过调查,是一名新来的警员工作疏忽所致,没有按规定及时把血样上交给局里的法医组保管,而是随便放在物证室的桌子上,被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当成垃圾收走了。

    结果,江涛和新来的警员分别受到了局里的严重警告和记过处分,那名倒霉的清洁工则直接被辞退了。

    失去了比对的样本,DNA 鉴定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这起案件最终是以交通事故结案的。

    林小鹏不认同这个结果,先后到交警队和分局大闹了一场,要求公安机关立案调查,为此,他和江涛两个人差点撕破脸。

    不但如此,林小鹏还一纸诉状把周子平告上了法庭,起诉周子平报复杀人。

    涉及到人命,就是刑事诉讼案了,不存在庭外和解的可能,这相当于林小鹏自己把自己的后路断了。

    法院当然不支持他的诉讼理由,事实很清楚,虽然当时周睿推了豆豆一把,但是那辆肇事的摩托车才是导致豆豆死亡的主要原因,要起诉也应该起诉那个肇事司机。

    另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在一起,相互之间打闹是再正常不过的,发生意外自然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但是这关家大人什么事?

    因此,法院驳回了林小鹏的诉讼请求。
    最后,林小鹏把怒火撒在了当事人之一,周睿的身上。

    当然不是直接去找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这个年纪正是杀人都不犯法的时候,只要未满十四周岁就不用承担刑事责任。

    林小鹏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找到了周睿的监护人——周子平,是在局里找到的。

    林小鹏当着主管局长的面,把菜刀拍在桌子上,问周子平这事怎么办?今天不把事情解决,咱俩只能有一个人走出这间屋子,你现在可以报警,我就陪你一起留在这里,反正我儿子死了,你们周家也得出一个人下去陪他。

    周子平没有选择报警,在局长和几位领导班子的和稀泥下,咬着牙答应赔偿七十万,同时把规划科科长的位置让出来。

    走出办公室,周子平就放话要弄死林小鹏全家。

    结果,林小鹏真的死了。

    江涛案发的前三天,林小鹏开车外出,经过白鹭滩风景区的龙王嘴子时,车辆冲下路肩,掉下四十多米深的山崖,当场摔死了。

    由于事发路段没有监控,所以没有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交警部门根据现场勘查的结果以及事故车辆鉴定,宣布这是一起交通意外,至于事故原因无法查明,只能模棱两可地推测,有可能是疲劳驾驶的缘故。

    满打满算,林小鹏当上建设规划局的规划科长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这份材料萧屿看得直揪心,不到一个月,儿子和丈夫先后死于非命,他无法想象骆雪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与此同时,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
    萧屿打电话把小庄叫到办公室,扔过去一支烟,道:“谈谈你的看法吧,你不是说有疑点吗?”

    小庄摸出打火机给萧屿把烟点上,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对面,说:“老大,说句心里话,我觉得这个骆雪挺可怜的,前后不到一个月,儿子和丈夫先后死于非命,而且都是死于车祸,又都被交警部门判定为意外死亡。撞死豆豆的司机跑了,如果没有非常特殊的情况出现,恐怕一辈子都抓不到了,而她丈夫死的时候,现场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更成了死案。江涛和林小鹏是好朋友,又是交警队长,平时两家好得像一家人似的,出事的时候却毫无作为,两起案子一起都没破,如果我是骆雪,也一定会对江涛产生抱怨的。”

    说到这里,小庄把自己的烟也点燃,吸了一口,接着道:“但是,如果说这就是骆雪的犯罪动机——因为公安机关不予立案,导致抓不到凶手——于是就想到杀人泄愤,我觉得理由太牵强了。这两起案子表面上看是孤立的,实际上却有一个共同的连接点,就是周子平。”

    “豆豆是先被周子平的儿子推下马路牙子,然后才被摩托车撞到公交车底下的。林小鹏利用这件事把周子平挤下岗,周子平当时就放话要弄死林小鹏全家,虽然这是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但是周子平心怀怨恨是肯定的。如果后来林小鹏什么事都没有,这话说完也就过去了,偏偏没出半个月,林小鹏就死了。”

    “豆豆的死还可以看成是一场交通意外,但是林小鹏的死,无论如何周子平都逃脱不了杀人的嫌疑。所以,对于受害人骆雪来说,周子平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要是选择杀人报复,怎么算她都应该找上周子平,而不是江涛。”

    萧屿把手里的资料打开,翻到其中的一页,说:“我刚才就想问你,你给我的材料里写着,林小鹏死后,交警部门对周子平进行了问询,周子平也提供了他不在场的证明,为什么只有交警队的笔录,却没有刑侦队的?就算局里因为证据不足不予立案,也该把事情调查清楚,万一日后案情有反复,这个黑锅谁背?”

    “我说的疑点就在这里,我私下问过冯队,他说林小鹏找到局里和法院的时候,骆雪一直陪在身边,而且在林小鹏死后,她也来报过案,但是都被上头压住了,具体因为什么冯队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是上面的神仙打架,底下的小鬼管不了。”

    “哦?”

    萧屿没想到小庄说的疑点指的是这个,而不是关于骆雪的,不过这件案子看起来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想了想,问道:“他说的这个上头是谁?”

    “冯队不肯说,但是能压住这类刑事案件的,我想除了主管局长之外,就只有刑侦副局长了。”

    萧屿有点愣神。
    一般来说,公安局的主管局长都是抓行政的,具体业务则分摊给下面的各位副局长,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业务精英。

    而且主管局长绝大多数是从外地调来的,除了主持大局之外,更多的是跟上面搞好关系,很少参与地方上杂七杂八的事情。

    据萧屿所知,分局的杜宝山就是从省厅下来挂职的,呆两年之后肯定要调回省里,或是调到某个副省级城市再上一个台阶。

    那么冯队指的应该就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潘国庆了,可是林小鹏的案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潘国庆是萧屿一手提上来的,他要是有什么事,萧屿的脸上也不好看,看来有必要抽时间找他谈一谈。

    想到这里,萧屿发现自己的思路被小庄带偏了,本来是讨论骆雪的犯罪动机的,谁知三绕两绕扯到这些烂事上去了,咳了一声,把心思重新转到案情上来:“骆雪的遭遇确实值得同情,但是我们办案要秉持一个客观的态度,先把你的同情心放在一边。就目前的情况看,除了撞死豆豆的那个摩托车司机之外,骆雪如果想找人报复,周子平无疑是第一人选,那么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小庄有点没反应过来。

    萧屿知道他自始至终都不认为杀死江涛的凶手是个女人,潜意识里排斥这个想法,脑子自然就转不过来,有点不悦地道:“我们就事论事,暂时抛开凶手的身份和性别,假设骆雪的遭遇发生在你身上,肇事的摩托车司机肯定是找不到了,而你又认为光杀周子平一个人不足以平息怒火,接下来你会找谁报复?”

    小庄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自然是交警队的负责人,因为这两起交通意外的结果都是交警队认定的,如果我要报复,江涛是下一个人选,不过……”

    “不过什么?是不是又想说凶手不会是女人?”

    小庄有点尴尬:“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毕竟周子平还活着,而且江涛和林小鹏的关系那么好,骆雪肯定也和江涛很熟,这种情况下……”

    萧屿摆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种情况下,骆雪的犯罪动机就显得有点弱了。”

    小庄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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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6:22:55  更:2021-07-13 00:4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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