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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1984 往事[第1页]

作者:我是岛国著名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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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想写点东西,来回顾80年代发生的一些事情

    在皖北的一个小村庄里面发生的一些琐碎事情

    有日常老百姓的辛酸,有时代碾压的苦痛,也有一些所谓的灵异的不可解释的事情

    所写、所述,全是真实的事情

    但不一定是那一年发生的事情,而是稍有加工,把那几年(3~5年)发生的事情,浓缩到这一年来讲述,不存在一点点虚构,全是真实的事情,只是地名、人名都做了杜撰

    那时候笔者也还小,有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也有身边人的讲述。

    有的写的细致,有的写的较粗枝大叶,所区别就在于亲历亲见,与道听途说的区别

    但是绝对都是真实的

    不分章、不分节,闲言碎语,随便写写


    ——-------------------

    老规矩,第一页过审

    凤英跟二奎私奔了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在30多年前的农村,却没有迅速炸开,而是慢慢发酵,直到两三天后的大年初一……

    冬冬没有被往年一样的鞭炮声吵醒,也没有被爸妈早早喊起床,而是被熏醒的。
    “俺妈……”没有回音
    “俺爸……”
    “冬孩醒啦?”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
    这是冬冬爷爷的声音,常年卧病在床。
    冬冬没有勇气脱离温暖的被窝,但昨天晚上开始下的雪,也不知道今天下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已经天地一片白茫茫的了
    受不了雪天的诱惑,加上臭气熏人,4岁的冬冬摸起床头搭着的棉裤,鼓起勇气爬起来把两只脚伸了进去,被凉的直发抖。飞快的系好背带,赶紧的把棉袄穿上,也没注意棉扣都没扣对上就下床穿上棉鞋,跑到堂屋去开门

    “尻你媽,你媽個屄……”,村西头的老拐子正在冬冬家隔壁骂得正欢,用屎舀子把一舀子一舀子的粪水泼向三毛家的木门上、院子里、草屋顶上……
    院子里已经看不到一块干净的雪块,都是黄黄黑黑的大粪水
    老拐子脚边有两个尿桶还没舀完,老拐子的两个儿子,三拐子(方言里拐子就是拐卖人口的坏人,也指人心思不好,鬼主意多,喜欢骗人的人)、四孩,不知道从那又挑来几桶屎尿,帮着他爸一起泼
    边上老拐子他老婆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嘴里在说些什么,就是哭闹着,弄的一身雪水一身泥,边上冬冬妈跟着几个妇女一起试图把老拐子他老婆拉起来。
    也不明白,小老太太那么瘦小,怎么就几个妇女都拉不起来
    冬冬开门看到自己家院子里雪厚厚的一层,喊了一声“俺妈”没有回应
    雪地里还有几个脚印朝着院门,冬冬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脚印绕过自家大门,拐弯到外面的草堆边,几个小伙伴都在没雪的位置站着。冬冬的哥哥大春也在。
    大超看到冬冬扣子扣岔了,嘲笑冬冬这么大了还扣不好扣子
    “管你J* B毛事”大春拉過冬冬來,重新解開扣子幫冬冬扣好
    “又癞尿(尿床)了吧”大超还是继续嘲笑着
    “么有”冬冬脸上一热
    “又癞尿了,哈哈哈哈……”一众小孩跟着大超一起哄笑起来


    正在扣绵扣子,冬冬小声的问大春“那边搞什么,这么臭”
    “可臭該?(意為臭嗎?),是你自個癩尿臭吧”大超搶著大春繼續嘲笑冬冬
    大春把冬冬拉到身後,看著大春“你媽比的,想幹架?”大兩歲的大春雖然平時也總是欺负弟弟,但是别人欺负的时候总是挺身维护弟弟。
    大超有十一二岁了,这时候把两只长满冻疮的手从棉袄袖子里掏出来,上前在大春的肩膀上狠狠的推了一把
    “就你,我打你弟兄两个”

    “小比孩子,一天到晚惹事”大老帥今年應該有80了吧,一隻眼黑一隻眼白,白眼珠的眼角,有一片狰狞的伤疤,直到耳后,耳朵也有点残缺不全。
    勾着腰、背着手,披个军 绿色大衣,走过大超身边,伸脚在大超屁 股上踢了一脚。
    大老帅是大超他们家族的长辈,辈分长,年龄大,虽出了五服,半个村子的小孩都怕他,特别是被他那白眼珠子死盯着的时候
    他这一脚就把大超给踢蔫了,赶紧朝草堆里面躲躲,嬉皮笑脸的说“俺老太(比爷爷还长一辈的人),你咯过饭啦?!”(咯,方言吃的意思)
    大老帅也不理他,径直朝人群里走去。
    众人看到大老帅来了,知道肯定是书记安排人去请的
    “大过年的,这演的哪一出啊?”
    众人听到大老帅的声音,不自觉的都让开了一条道出来,把大老帅让了进去。
    这时候才看清楚,老拐子老婆坐在雪地烂泥里,棉裤棉袄上全是泥水,脸上也跟个花猫似的,披头散发。收了声不再胡骂哭闹,对着大老帅喊道“大老帅,你可要跟俺们做主啊……”
    “起来讲,稀泥胡烂的象什么话”
    “俺不起来,今个这不要比脸的一家不给个说法,俺就死在他家门口。不能活了啊,欺负人啊,一家都不要脸……”说着,老拐子老婆继续哭闹,撕心裂肺……
    “就会哭,搁这哭管鸡巴用。大老帅你说句公道话,他家不要脸的二奎把俺家凤英拐跑好几天了,干出这丢人现眼的事,大老帅你说句公道话”
    老拐子一手拄着屎舀子,一手叉着腰,敞开着怀,爬满皱纹的脸上,愤怒野蛮生长
    “哪个讲的?人家讲‘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哪个讲的你家凤英是跟他家二奎跑了?没凭没据的,你搁这胡吊扯,不怕你家凤英以后没人要了?”
    “……”老拐子突然之间不知道怎么讲了
    “让他家二奎出来讲,不在家就是拐跑了凤英”老拐子他老婆倒是脑筋好使
    “你把人都堵到屋里,泼一屋子屎,人还怎么出来”
    大老帅一句话,老两口不说话了,倒是他家两个小儿子跳脱起来,直喊让二奎出来,要打死他
    “二奎不搁家,你们打谁?二奎搁家,泼的屎尿你弟兄两个能舔回去?看把你两哄(hong第四声,类似普通话横,霸道的意思)”大老帅一声吼,有种力敌千钧的气势,把两个20上下的大老爷们给镇住了。
    他们俩的脑子也才转过弯来——二奎在家,他们俩的好妹妹失踪就跟二奎没有任何关系,你这大过年的泼人家一院子的屎尿,算怎么回事?
    “大老帅,你是长辈,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老拐子他老婆两只手高高扬起,轻轻落下,似乎又要继续她的表演
    冬冬,看到他爸挤出人群往这边来了,拿手捅了一下哥哥,两个人赶紧转身回家。沿着刚才来的雪窝子踩回去,棉鞋还是进了雪。
    刚进门,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西屋传来“可是大春、冬冬?”
    “俺爹(当地称呼爷爷为爹),你起来啦”大春回应着掀起西屋的布帘,冬冬去东屋大床上继续捂着去了
    大春刚上一年级,也算是能识文断字了,家里三间土屋子,爸妈带着大春、冬冬住东屋,一个老头年龄刚上60,就肺痨病歪歪的好多年了,单独住在西屋。

    村里只有几家是砖瓦新房,大老帅算一个,好像他是部队转业的,这两年政策好了,给落实的待遇,补了几千块,民兵武装部的关系给批了条子,盖起了前后两进大瓦房,再也不用儿孙挤一起了。
    再一个就是书记家,老书记不干了他接着干,当官了有面子,在公社赊了点红砖,家里几个孩子一起上,也盖起来一排6间平房的两排,老大老二老三结婚已经搬进去了。
    说是过两年还要盖第二层,到时候接上去,剩下三个孩子结婚用。
    书记自己则还是住在村最后面的土房子里,老房子占地大,盖成了四合院的样式,三间正房的两边,各起了一排稍矮一点的两间偏房。西边两间偏房,一间厨房,一间存放粮食;东边偏房,打扫了给三个儿子住;自己老两口带着彩凤住正房,西边给小女儿彩凤,自己夫妻住东间。
    老书记家最阔气,直接盖了两层楼房,谁都知道怎么回事,谁都不说,也都服气。
    但自打家里楼房盖好之后,经常跟大老帅唠嗑,说是楼房不暖和,没有土房子暖和,早知道就不扒了老房子,应该另起一个宅基盖楼的。
    大老帅也附和着说自己的枪伤冬天也不舒服了,以前住土房子就没有过。

    挖地近大半米,三层台阶下去,半米厚参合着稻草的夯实土墙,芦苇和稀泥铺上一层厚厚的麦秸做顶,村里统一制式草屋,住着冬暖夏凉。外面看灰黑的草屋顶,加上不到两米的土坷砬墙面,也许是审美厌倦了,大家都在谋划着翻盖红砖大瓦房。要不是公社(后改“乡”、现在叫“镇”)窑场产量不足,只能紧着干部们盖,估计大家全盖了,哪怕借债也在所不惜。
    冬冬爸爸回到家,在热水盆里倒了些昨晚烧的存在热水瓶里的热水,到水缸边加了点凉水,拿回堂屋喊冬冬洗脸。
    因为冬冬动作有点慢不肯下床,被他爸在屁股上来了一下,而后哭声震天惊动了西屋的老爷子
    “你又打孩子干么?”喊完跟着就是连续的咳嗽
    大春赶紧跑到堂屋拿碗给他爹倒水。
    大春他爸看到大春从西屋出来,吼道
    “去把你妈叫回来烧饭”
    大春只好放下刚拿起的饭碗,跑到大门外,估计也没走多远就听到他大喊“俺妈,回来烧饭~”
    不一会,大春欢蹦着出现在院门口,身后跟着一个30左右的妇女,系着围裙。
    似乎是听到了冬冬的哭声,才进院门,就加快脚步,踏着碎玉“咯呲、咯呲”的走到堂屋门口。进门前,顺势用手里的擀面杖把草屋檐上挂着的冰凌打落在地
    “冬孩怎么哭了?”,一进门边问冬冬爸,见冬冬爸似乎在生气不说话,转而把冬冬搂在怀里,带到脸盆边上边给冬冬洗脸边说。
    “冬孩不哭,是不是饿了,妈妈给你做馒头吃,别哭了,再哭就成猫猴子(意为很丑的妖怪)了。大春,来洗脸”
    大春过来,站着不动,把手伸进脸盆里面烫着,任由妈妈在脸上拿毛巾抹了几把,伸手交给妈妈擦干。
    西屋老爷子的咳嗽这时候停了下来,狠狠的咳了一声,然后一口痰吐到出来。接着声音传出来
    “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打孩子,冬孩还小,你打他干么?”
    “叔(四代单传,小时候身体弱,算命的说不能喊爸,要喊叔才能养大),你么管,谁让他不起床的”
    大春很乖巧的拿起家堂(中堂条桌)上一个贝壳,打开用手指勾起一坨出来膏状透明油脂,抹在手心搓匀,先给冬冬擦脸
    “冬冬乖,抹呙呙(wai)蜜,不春手(冻疮)”

    两个孩子洗好,两口子也洗把脸,把残水倒掉。冬冬妈重新打来新水,试了试水温,端到西屋,放到床头边的椅子上
    “公爹(类似今天的‘公公’),你也洗把脸,我去做饭”说着扶起老爷子坐正,后背垫了一个枕头,把挂在墙上的一条已经看不出原来什么颜色的毛巾扔进盆里,转身揭开帘子出去。
    老爷子,颤巍巍捡起毛巾,拧了拧,在脸上擦洗着
    冬冬爸,两手拢在袖子里,靠在大门门槛处,看着两个孩子在门口玩,时不时传来训斥孩子的声音
    “凌锥(屋檐处的冰凌)不能吃……嫑站在凌锥底下……棉鞋弄湿了打死你……”
    “冬孩,到锅屋(厨房)来,这里暖和。他爸,你带大春趁冻把雪扫出去,一会稀泥胡烂的怎么走?”冬冬妈从厨房伸出头喊道,两手沾满面粉
    大老帅回到家,吃了半截的饭碗还在灶台边摆着,掀开锅盖,热气腾腾,拿了个白面馒头,盛了大半碗白米稀粥,到院子里的盐坛子(腌菜的坛子)里,扯了一根陈年大蒜,就着小方桌慢慢的吃着。
    大老帅没有跟儿孙一起住新盖的大瓦房,而是用剩下的砖头,在老宅基地上起了两大间砖墙,用土房子的办法封了顶。老两口住在这里宽敞自在。

    进门左手就是灶台、菜桌(类似下橱柜,用来切菜放碗)以及胡乱的堆了一堆柴禾,烧的是麦秸。
    正对大门,摆了一个老式的八仙桌,八仙桌后面的中堂上常年烟火缭绕,北墙上贴着 、朱老总半身照巨幅画,还有十大元帅骑白马的大画,把整个北墙占满了。大老帅不求神不拜佛,领导人的画像都挂了几十年了。
    右手边的大床上,大老帅的老婆斜靠着床头,做着不知什么针线活。床头挂着一个边框都掉了色的玻璃相框,里面有一个穿军装的中年人,肩膀上有星有杠,胸前挂满了这样那样的牌牌,长的跟大老帅有几分相像
    “吃完饭把猪喂了”
    “你等我吃完饭”
    “书记叫你去弄么?一清早的,饭都吃不稳”
    “二奎把凤英拐跑了”
    “哎呦,造孽啊,可真滴该!?”
    “不像假滴”
    “你管这闲事干么哦,年轻人的事情,唉,都是一个生产队的,这怎么了(liao,意为‘了结’)”
    “也还不一定乜”
    “那你讲?”
    “看着假不了,二奎不搁家,他老子讲过年前去河南(此处为淮河以南)他姑爹家去了”
    “叫人找回来就是了,那还吵吵什么”
    “他家三毛去找去了”
    “回来了就说清楚了。凤英嘞?”
    “也说不清楚二奎什么时间去河南的,反正凤英从过年前两天就迷见(不见)了,她家找了两天,说有人看见跟二奎两个在西边大马路上拦了个车跑了”
    “往南往北?谁讲的?哪个看见的?”
    “讲不出来谁看见的”
    “那就是胡扯”
    “凤英长得好看,二奎长的不孬,十里八寨两个人倒是最般配”
    “可能那样讲(不能那样讲)?一个生产队的,丢不丢人”
    “新社会了,讲清楚了,也没什么,都出了五服了”
    “那也不管,都一个姓的”
    “一个姓的怎么了,你也是有文化的,你讲哪个规定一个姓的不能结婚的”
    “就你见过世面。我想起来嘞,去年收稻天我还看见他俩在东沟坝那坐着叽叽咕咕的半天,不会是真的两个人跑了吧,造孽啊”
    “三毛个半大小子,也不借个脚踏车(自行车),就地跑(步行)去,到黑(读he,第三声)也到不了。凤英都丢了好几天了,能找的亲家(亲戚)都找过了,都没有。哪有这么好的事,两个人一起在过年前迷见了”
    “真跑啦?那不得翻天啦”
    “老拐带着他两小儿子,往他家泼屎尿,哎呦,等我咯完饭,都吃不下去了”
    大老帅老婆继续做针线活,大老帅皱着眉,看着手上的馒头、蒜头发了一会呆,再狠狠的一口咬了上去,好像有仇一样
    建国、建军两兄弟打闹着回到家,一头一脸全是雪。
    建国结婚两三年了,已经生了一双儿女,现如今老婆肚子里又要大起来了。
    建国平时爱穿一身串联时候的确良的黄(军绿色)军装,大冬天就穿在棉衣外面,学大老帅的样子披着一个军大衣。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路子,去100公里外的珠城二马路进货,捣腾些布匹回来,拉着架子车到集上摆摊卖。
    那时候,成品衣服基本看不见,人们穿衣服都是自己扯二尺布料,或自己做或找裁缝做。布匹的颜色也很单调,以藏青色、黑色、军绿、大红、白色为主;材质也棉布为主,的确良(涤纶)算是高档货,一般人买不起,进的少一些,颜色也丰富一些。
    当时,为了买一件的确良衣服,大家都是节衣缩食地攒钱。因为在大家看来,穿上的确良,自己就是一个城里人,特别时尚。于是人们盲目的跟风,导致这个面料的衣服在市面上迅速火爆了起来。
    村里少有几个人有这种衣服,而且都是单衣,冬衣以黑色、藏青色棉布为主。
    建国觉得棉衣棉裤不好看,外面罩以军装,因为,军装都是的确良的面料,穿在外面特别挡风。
    建军15了,还在读5年级,考了2年初中都没考上,今年夏天再考不上,也不想再念了。
    跟着建国回到家,也不洗脸就去拿碗筷
    建军家现在是四代同堂了,胖爹据说有70了,瘦奶比他小两岁(八十多新长一口牙齿,一直活到2006年,近百才去世,果然是人瘦长寿),就建军爸一个独子,现在建国老婆的肚子争气,就等再生个带把的,就有乃父之风,为他们这一宗门开枝散叶了。
    胖爹有个堂弟,跟他瞎眼老娘一起住在隔壁,终身未婚,还是个天然秃子,头上铮明瓦亮的。大名都没人记得了,年轻的时候被人叫“小亮”,现在年纪大了,都叫他“老亮”了。

    胖爹、老亮、建军爸围坐在八仙桌四周,嗑着瓜子,听建军、建国两个边吃边说刚才发生的事。因为他们家族在本村没出五服的一门就他们这一家了,帮衬着老亮跟他瞎眼的老娘过生活。村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一般很少去看热闹,或许跟传说他们家曾经是地主有些关系。其实他们家之前只是富农,花了大代价运作,逃过抄家灭门那一劫后这几十年一直都很低调。

    建军边吃边说
    “你可知道唉,一院子都是屎,可臭死了”
    “因为什么?”建国老婆大着肚子问
    “老拐子讲二奎把他家的凤英拐跑了”建国就着一个萝卜干咬一口馍馍
    “哎呦,可真滴该?”建国妈挽着袖子从猪食里面抽出来,抬头问
    “保准假不了,俺们早就知道二奎跟凤英两个搞对象了”建军喝一口白芋(bei yi,方言发音)稀饭抢着说
    (注:红薯清水煮透,开水状态下,面粉加水搅成稀糊状,倒进锅里,边倒边搅,烧开起泡,稍微闷两分钟就好,锅底会有面疙瘩,红薯稀粥)
    “就你能,乱讲把你嘴撕烂”瘦奶睁开昏黄的眼睛,抽出拢在袖子里的手,拿起靠在身边的拐杖,捅在建军后背上。
    胖爹赶紧补上一句“在外面嫑乱讲,家里讲讲没事”
    “俺们都知道,就瞒着大人。过年前,广播里讲广东搞什么改革开放,他们俩还说要去找活做就不回来了”建国补充到
    “广东在哪?远不远?”瘦奶奶问
    “西马路拉碳的车可能到?”建军问
    “你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识文断字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广东在南边,离这里有几千里路远”建军爸骂道,建军爸是村办小学的老师,识得几个字,教语文。
    其实,他们那个年代读书也没学到东西,赶上了时代大潮,正是上学的年纪遇到了三反五反,成年了又到处都一天到晚就文斗武斗的搞串联,能在家安安稳稳的就算好了,毕竟家里成分不好,要不是一直与人为善加上低调,那几年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识得几个字,也还是他们家一直都是书香门第,胖爹有文化带着教的
    “人生地不熟的,那么远,又没地,吃什么”瘦奶奶,叹口气
    “奶,去了不种地的”建国说
    “不种地等着饿死啊,你小时候,你妈饿的皮包骨头给你喂奶,能长大都得谢谢老天爷”
    “妈,你还讲这些干么?责任田分了,日子都好了,有手还能饿死?”建国妈拎着木桶回来,已经把猪食倒在黄盆里了(农村喂猪,都有一个粗厚大陶盆固定喂猪,本地人俗称黄盆,也有用石头凿个槽的)
    “几千里路,坐汽车到不了吧,爸,要怎么去?”建军问
    “坐火车吧,也要几天几夜才能到吧”
    “去哪坐火车?”
    “屁大一点,问这干么?”
    “瞎问”
    “老老实实考上初中,就是烧高香中秀才了,好好念书。他们跑广东去了?”
    “爸,二奎他俩肯定不会跑那么远的,地跑,什么都没拿,怎么跑那么远”建国说
    “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建军爸眼一瞪
    “建国,老拐子一家难缠,你可别瞎参伙”瘦奶不无担心的说
    “俺没参伙,就听讲的。书记都管不住,要不是大老帅来了,今个好戏还要唱会”
    “大老帅怎么讲的?”建军爸问
    “三毛爸说二奎在他姑爹家,让三毛去找回来。大老帅不让他们搁那闹了,说是三天二奎回来没事,过了三天不是二奎拐的也是二奎拐的”
    “一个庄子的,讲出去都丑气(丢人),还闹,真不怕丑”瘦奶奶接口道
    “嗯,大老帅让他们回去了,大奎跟他爸搁那扫地,臭死了,没法蹲人了”
    “你们是不知道二奎他们躲哪了?”突然胖爹问建国、建军
    建国一脸无辜,建军挤挤笑眼说“俺们怎么知道,要知道,早说了”
    “你们不知道最好,他们那一家子不好惹,都是难缠鬼;那一门人也多,弟兄们多,别惹事。书记、大老帅都是他们一门的,胳膊肘子怎么可能往外拐”胖爹说
    “今个要不是大老帅,他们肯定不gang(第四声)家,没护短”建国说
    “光长个不长心。老拐没凭没据泼人家一屋子屎,他家凤英真跟二奎跑了,可能闹该(怎么能闹)?找不到就算了,找到了,这么闹,往后怎么出嫁。大老帅这么弄就对了,这事丑气,只能巧巧的弄,叫的越响越丑气”建军爸如是说
    天刚黑,大队会计从队部回到家,他老婆正在烧锅(做饭),听见大女儿甜甜、响亮的叫了一声“爸爸”,心里觉得暖暖的。
    分责任田那年,生产队因为自己识文断字,大家投票选了自己做村会计,吃上了国家饭,虽然一个月就8块钱,但怎么说也比普通人好了很多了,还有书记照顾找有这这那那的往家顺,日子过的蛮好。大哥传公由大老帅介绍,去了公社的变电站上班,也算有了铁饭碗,不知道有多少人红眼。愁的就是老三,刚二十出头,不正干,是个有手好闲的孩子王。老四都十六了,五年级结束后考了两年初中没考上,就在家帮手干活了。
    老婆是隔壁村的,远近知名的大美女,自由恋爱,把地分在了这里,分完责任田就办了婚礼,分了家,单门独户的过了。
    一对儿女,女儿五岁了水灵可爱,儿子不到两周多大眼机灵,都长的粉嘟嘟的,不管多忙,看到这一双儿女,再累都觉得开心
    “大年下(土话读xie第四声),天不亮就跑大队(今天称村部)去干么?一天不见影”
    “有事,有事……”
    “能有嘛事?你家老三老四来找你两回”
    “俺知道”
    “你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
    “怎么老四说跑到大队,你也不搁那?”
    “跟传公到变电所去了”
    “你不说是去大队了吗?”
    “传公说变电所临时有事,雪大,怕自个不照(意为行),叫我一起去的”
    “你两倒好,老大老二跑的远远的,老三老四在家吵翻天了,跟俺爸一起去二奎家泼屎”
    “嗯,嗯……公社发了些粮票,书记让我分分,你收着”
    “这么多?你没搁他们分哩?”
    “分了,书记拿过了,这些是书记要我拿的,其他干部每个5斤,人家问,你就说我也分了5斤,莫乱讲”
    “你当我傻子啊,过完年去集上卖。你说,矿上那些工人粮票不够吃,俺们生产队现在又不缺粮食吃,干嘛公社老发粮票?”
    “你真当他们不够吃才买?端着铁饭碗能饿着?老娘(读nia,第二声)们懂个屁。莫管莫问,叫你拿着就拿着”
    “识几个破字,看把你骚的。帮我递把火,坐那把鞋烤烤”说着把大白菜盛了出来,装了一大碗;舀了一勺子水把锅抄一遍,有填上几碗水,放上馏巴子(土话读liu第四声,有的地方叫帘子,竹制,做成比锅小一点点,放在锅上放饭菜蒸热,蒸菜的架子),放了一盘鱼,几个死面馍馍,盖上盖子。
    刚擦擦手去抱儿子,门外咯呲咯呲的声响传来,一抬头,喊了一声“俺爸”
    “传社呐?”老拐子站在锅屋门口,背着手,披着个军大衣
    “搁屋里烤鞋来”
    “俺爸,可吃过来?”传社正把棉鞋拢在灶洞门口,把浸湿的冒着热气的脚也伸了过去。
    “吃过喽(土话读第四声),传公可回来?”老拐子一张老脸拉的很长
    “回来了,回来了,我去叫”说着,赶紧抓把麦秸,在脚上擦了擦,又抓了一把,塞进棉鞋里,穿好,站起来就走
    老拐子看儿媳忙活,两个孙儿怯生生的看着自己,一扭头,去堂屋坐着去了
    半根烟功夫,传社把传公叫来了,见老头寒着脸,传公掏出春秋烟,拿出一根来递了过去。
    老头看了一眼包装盒,并没有接,而是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扎长的烟头,在烟袋里面捅了一会,拿出来,用黑长黑长的指甲在烟斗上按了按,就着煤油灯点着
    “嫑有了铁饭碗就骚的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烟我又不抽,来干部了给他们发的”传公悻悻的收回烟,乘着昏黄的灯光,去找电灯拉线
    “嫑拉灯了,电费贵”
    “这又要不了几个钱”话虽这么说,寻找拉线的手却收了回来

    一阵沉默后,传社没话找话的问传公“俺哥,吃过了吗”
    “没有,这不刚到家嘛”
    “你们现在是公家的人,不帮着去要人,不怪你们。这都找了两天了也没找到,你们说说接下来怎么弄”老拐子给两个儿子出了题目
    传公、传社还没说话,堂屋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大踏步走进来,在山墙边找到一根细细的绳子,一拉,堂屋中央的灯亮了起来,照的整个堂屋如同白昼。
    “传社,你这多少瓦的?这么亮?俺屋里的怎么跟煤油灯样?”
    “这是25瓦的,你那是5瓦的,俺里面屋也是5瓦的,堂屋大些”
    “老三你来干么?你妈嘞?”老拐子发话,来的正是上午帮着挑粪水的三拐子,老拐子的三儿子
    “俺妈又去做礼拜去了”
    “大晚上的,还是年下,怎么还做礼拜?这么大雪”老拐子不满的说
    “俺妈讲上帝不过俺们的年,礼拜每天都要做,过年都错了一天了,今个要补上”
    “没听说做礼拜要晚上的,也不知道做什么礼拜,家里还有事”老拐子继续表达不满
    “俺妈讲她信的神是全能的,今个去求求,没准过两天凤英就回来了”
    “尽讲鬼话”转过脸来,对传公说“你是老大,你来拿主意,明天要不要再去找二奎家要人”
    “要,不把凤英交出来,明天还泼他家”三拐子迫不及待的叫了起来
    “你闭嘴,这有你讲话的地?”又对着传公说“要不是大老帅今个来,真不好收场,又没有证据俺家凤英就是跟二奎跑的”
    “怎么没有?我亲眼看见凤英偷偷跑出去找二奎好几回”三拐子又咕哝起来
    “那你怎么不早讲,事后诸葛亮,管鸡巴用。滚回家把牛拉进屋喂上”老拐子生气了吼三拐子
    “拉进屋了”三拐子低下头,头顶巴掌大的白毛,在灯光下异常鲜艳,头皮都胀红了
    “喂上了么?”
    “没”
    “还不滚”老拐子吼道
    传社拉起三拐子,小声说着什么,推着他送出院门,回来就听他大哥在跟老爷子说话
    “找了两天没找着,昨晚吃饭我就讲,没有证据就跟二奎跑了,嚼舌根子的不能当真”
    “泼他还泼错了?等着大着肚子回来?”老拐子狠狠的说
    “俺们也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去闹闹也对,八九不离十是跟二奎一起藏起来,没跑远,就是没证据,闹闹也让他们知道,藏起来没用,迟早得出来”
    “迟早迟早,年前都跟矿上的黄家换了帖子,这人跑了,怎么弄?”
    “黄家那丫头才17,你把凤英嫁过去,他家就能把丫头送来呀?不得等两年”传社问
    “凤英不也才刚过了17吗?说好了,过了年,两家一起办,礼都不要了,这边送过去,那边送过来,两边一起办酒”老拐子说
    “两边见过么?”传公问
    “你们都忙,不搁家。小年来的,兄妹俩一起来的,吃了饭走的”
    “那就是凤英知道了?”
    “这事瞒不住,小年就跟她讲了,那边小伙子也是铁饭碗,下井子。就是那边闺女好像不大高兴”
    “那就是人家不乐意嘛”传公说
    “婚姻大事,哪能小孩子做主?你们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的?”老拐子一辈子没读过书,但这句话说的倒是有板有眼。只是老拐子似乎忘了,传社是自由恋爱,然后央自己老爸找媒婆去隔壁村说亲,走了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过场而已

    两个儿子也不说话了,其实打心底,他们都很疼爱这个妹子,早就风闻妹子跟二奎在谈,因为溺爱,一直也就随着她的性子,想着小孩子闹着玩的,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不成想,这两三年玩下来,玩到大小伙子大姑娘了,两个人更加情投意合了
    肯定是小年的时候突然知道自己要给自己的三哥换亲,不愿意了,跑去找到二奎,两个人藏了起来。
    想来想去,都怪这两年分责任田,为了让大家知道国家政策,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个小喇叭,每天准时播新闻,宣传什么婚姻自由,把妹妹的心给播野了。
    这马驹,没有了缰绳,很难收的住

    老拐子见两个儿子不说话,把抽了一半的烟袋,在八仙桌下面的痰盂边沿磕一下,换上新的烟叶,拿起火柴点着。估计是刚才气头上,用煤油灯点的烟袋味道不对,现在心气顺了,还是得言归正传,好好点个烟。

    “明个,我还去”老拐子说
    “俺爸,明个还去?大老帅不是说让去找了嘛,你还去干么”传社有点疑惑
    “去也行,嫑泼粪了,就像大老帅讲的,又么证据,大吵大闹不合适,骂两句,让他家把二奎找回来就行”传公见他老爸不讲话,考虑了一下说道
    “反正人都丢了,你放心,不泼粪了,我就搬个椅子坐他家大门口,什么时候交人什么时候走”老拐子接着说“你们都清楚,凤英是跟二奎藏起来了是不?”
    “这哪知道,都只瞎猜的”传社接口
    “都是你们两个哥哥给惯的,这两年你们单门独户自己过了,更没人管得住她了”老拐子生气的说着,咳嗽了几下,把两个儿子说的哑口无言。
    老拐子没有冤枉他们俩,早先还是生产队的时候,家家户户人人都吃不饱饭,传公传社两个人上学有口饱饭吃,就偷偷的藏馍馍在怀里带回来给凤英吃。凤英上小学了,也是哥俩护着她,没有人敢欺负她。
    这几年,分了责任田了,虽然两个人都成家立业单门独户过生活了,凤英在两个哥哥家吃饭的时间,比在家还多。刚好这几年两个哥哥家都有生儿育女,而且一个在变电所上班,一个在大队(就是后来的行政村)当会计,不经常在家,凤英时常来帮忙看看孩子哄哄娃,也算是帮了两个嫂子大忙了,不耽误两个嫂子日常下地干活。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闷后,老拐子起身
    “你们忙你们的,这丢人的事我老头子扛就成了,你们莫参合。”走到门口,停了停,转身对着跟出来的两个儿子,继续说道“你们两个也留点心,背地里打听一下他们藏哪里了,找到人就成,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都丑气”
    “知道了”“嗯”传公传社两个忙不迭的回话。
    听这口气,老爷子肯定也认定了凤英是跟二奎一起藏起来了。
    其实,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传公传社也是这么想的

    老爹走后,兄弟俩回到堂屋,传公拿洋火点着煤油灯,把电灯拉灭
    “年前接到通知,电费涨一毛钱,一块五了”
    “怎么又涨价,拉电线的时候不讲1块钱一度不涨价的嘛”传社虽不缺这几度电钱,但也免不了唠叨几句
    “负荷不够,电压不稳,矿上用电大,涨价压缩一下公社用电量”传公解释道“明个把你这个换成5瓦的,嫑给人讲闲话”
    传社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出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小光喊你爸吃饭?”
    “二叔,俺妈叫我过来问俺爸还吃不吃了?不吃了就刷锅了”
    “俺哥,你回去吃饭吧,吃了半拉子”
    “好,我回去了。这事不是啥子光彩事,得空劝劝俺爸,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大过年的,跑不远……后个带小光跟他妈去他姥姥家上坟,明个你还跟我去变电所,这几天都搁那吧”
    “明个我们也去上坟,天黑(读he,第三声)回来,后个我替你去变电所”
    “大队没事你就去变电所,反正别搁家就行”
    老亮回到家,屋里黑灯瞎火,去锅台边摸到火柴,摇了摇,没有声音
    “洋火咛?”
    “锅台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回他
    “空了”
    “墙洞上有新洋火”

    老亮借着外面的雪白,在门后黑乎乎的一片区域摸了模,拿到个什么东西,撕开抽出一个摇了一下“哗啦啦”的响声起来
    “呲啦”一声,屋里亮了起来
    老亮在锅台边把一个宝莲灯样式的煤油灯的烟罩拿起,迅速将即将燃尽的火柴戳到灯头上,然后盖上烟罩

    这是两间土屋,正对门的这间,正中间放着一个破旧八仙桌(其实就是个边长1.2米左右的方桌,区别就在于做工),一个中堂,后墙悬挂着一个大幅的观世音,左手玉颈瓶,有手一个柳条,灶台就在门后,看来是没有单独盖厨房。
    侧房靠南北墙各摆着一个大床,北侧的大床,是老式那种雕花木床,颜色已经发黑,还挂着灰黄的蚊帐,他老娘衣未解带,和衣而卧,斜靠在床头,一双只有白眼珠的眼睛似乎能看到老亮一样,瞅着老亮的方向

    老亮掀开锅盖,锅里面一尾焦黑的一扎大的鱼,横躺在馏巴子中的一个黑色陶盘子里,边上横七竖八的几个死面烙(luo第三声)馍。伸手用手背试了试烙馍的温度,操起一个放在鱼盘子上,端起油灯拿到大桌子旁,坐在长条板凳上,脱下麻窝子(麻绳编制的鞋,厚重耐穿)磕了一下鞋上的雪、泥,就着大桌子吃了起来
    “鱼熟了么?”瞎眼的老娘问道
    “都瓯(ou,土话读第三声,瓦罐,这里指烧焦了。当地瓦罐烹煮食物,容易烧焦,土话称瓯了)了”老亮回道
    “唉,不中用了,这眼越来越不中用了,一点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就等我回来做饭嘛,急什么”
    “广播哑了好一阵子了,天肯定黑了,喊你又不在”
    “在银灯家”
    “就手做点吃的,就是看不见了,拿不准轻重了”
    “老拐子的闺女跟二奎跑了”
    “前些年还能分清天黑白天,怎么今年就啥也看不见了” 娘俩话题都不一样了
    “老拐子带着两个小儿子,把二奎家泼的都是屎”
    “热乎么?你热热再吃”
    “二奎,二奎记得不?”老亮似乎也觉得老娘跟他不是一个话题了,故意拉回来的问道
    “吃鱼少讲话,别卡住了”,老亮他娘顿了顿接着说“怎么不记得,二奎是个好孩子,以前抓的蛇、麻鹙(麻雀)、老和尚(灰喜鹊)都拿过来给俺”
    “以后别吃那些死狗死猫的了”
    “你懂什么,俺是在超度它们,替他们挡灾”
    “挡灾挡灾,眼都瞎了还挡灾”
    “眼瞎了,心里可亮堂着呢”
    “唉,今个说是二奎把老拐子家凤英拐跑了,好几天了”
    “这是老拐子的报应啊,唉,报在孩子身上了。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到了,报应就来了”
    “还真是老拐子告的密呀”
    “莫乱讲,会降厄运的”
    “讲讲又没事,我讲嘞怎么大老帅落实政策了, 就拉老拐子家老大老二吃公家饭,大队书记都不是他家路子。要讲啊,死的真惨一家子,真不是人干的,一家老小十几口子绑起来放火上烧。俺们那时候才十几岁,就知道在后面看热闹”
    “可不是?枪也交了,人也交了,钱也交了,又没做伤天害理的坏事,唉,好人不好报呀”
    “他们以为肯定藏的还有钱吧,脱光了放火上烧,大老帅他们真能干得出来”
    “那哪是大老帅他们干啊,是上面来人干的。乡里乡亲的,大老帅是知道他们家的,没干过坏事,还杀过日本鬼子,是上面派人来的,说他们是土匪,大老帅还给他们打埋伏(意为掩护),保了一条血脉没绝户”
    “你说的是潘家园那个潘家老大?矿上供销社门口开农机店的那个?”
    “姓潘没错,干什么的俺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不出门,知道什么呀”
    “人家现在发达了,开农机店嘞”
    “大老帅那时候退伍不当兵了,回来当个民兵队长,赶上那趟子事,又得罪人了又派去打美国鬼子,带着伤下来了,差点死到那里了。大老帅还是个好人的,手里不硬,拧不过人家,能保住一个就算是行了大善了”
    “那他还帮着老拐子?明明跟老拐子是一伙的”
    “你哪知道呷?老拐子家成分也不好,想立功,自己不就没事了嘛,说是跑到地委告密。上面来了一个军,把俺们庄子围了,要不是大老帅听到消息,让他家把刚出生的小孙子送出去,就真绝户了”
    “哪有一个军,也就一两百人,俺们去看了,算起来顶多也就一个连,那么大阵仗,就为了抓他们家,公社民兵就够了,哪用那么多人”
    “说是要大老帅带人抓了送到他们那的,大老帅说该交的都交了,地也交了,就是老百姓了,不想抓,这不就得罪人了。后来呀,老拐子想咬他家那个孙子,又被大老帅给挡住了,这不就被派去打仗了”
    “造孽,大奶奶火烧身上硬是没吱声,问俺们,俺们也讲什么都不知道,人要讲良心”
    “可不,这十里八里的哪个不知道他们家是好人”
    “好人不好报”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离地三尺有神明,老天爷都在看着呐”
    “现在不给讲迷信啦”
    “你们现都不信,菩萨听到可不高兴。菩萨娘娘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
    “还小孩子……”嘴里不知道咕哝着什么,把吃剩的半块烙馍扔回盘子里,端着盘子放回锅里。
    桌子上遗下一小堆鱼骨……

    端着挪到靠南墙的木床上,掀开灰黄的被褥,整理一下纷乱的厚厚的麦秸,平整后再铺上床单,褪了麻窝子、棉裤,颤抖着把两腿强行塞进被子,靠在床头,气沉丹田,扭头隔着玻璃罩,把风从玻璃罩顶端的空处吹入,煤油灯在一阵狂抖之后瞬间熄灭。
    “兆勤呀,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讲,一阵风一阵风的,谁知道这风能吹多久,要再回去,会死人的,佛主都保佑不了”
    兆勤是老亮的原名,按辈分中间一个兆字,克勤克俭,弟弟叫兆俭,大饥荒那年,跟他老子一起饿死了,单留下娘俩相依为命。
    “俺又不是傻子,啥话当讲,啥话不当讲,俺知道”
    “袄子脱了睡,会冻着”
    “被窝热了就脱,俺妈,你讲老拐子那么干,潘家以后不报仇?”
    “那哪知道,潘家不报仇,老天会报,你管那么多干么”
    “等老天爷报?你看人家两个儿子都吃公家饭了,老天爷瞎眼了”
    “老天爷降罪啊,降罪啊,莫乱讲,老天爷都看着呐”
    “唉,俺妈,你就迷信……”
    “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老亮听着老娘的唠叨,心里却想,潘家这刚变天就能在供销社门口开农机店,钱哪来了?嗯,肯定是钱没交完,带出去的。这两年,庄上人有点困难的去找潘家,多多少少十块八块的都肯借,自己侄子建国做生意的钱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是不是也是从潘家借的?进货得一两百块,可不是小数目,这都能借?要不自己也做个生意?去潘家借钱,会不会给?
    想着,想着,在老娘的唠叨声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连续几天,老拐子天天在二奎家门口,自带个大板凳(长条长凳,当地俗称大板凳),坐着骂街。

    这天一早,老拐子没有按时到班,周边的邻居清静了不少,反倒觉得有点不自在
    二奎、三毛也没见一起回来。
    大奎也是在分地的时候结的婚、分的家,打过年就没回过老宅看过爸妈,虽然只有一百多米,这几天的距离就像万水千山一样的远
    大奎媳妇说他是个软蛋,都不敢上前,弟弟自由恋爱,这都八十年代了,要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国家了,思想还这么守旧,说他一点男人血性都没。
    她哪知道其中原委啊,二奎带着凤英躲在哪他是一清二楚,但是舌头根子压死人,能不能闯过去,这要看老拐子。老拐子肯让步,自己就做父母的工作,让父母同意,起码不反对;老拐子死活不同意,只能作罢。
    大奎也劝二奎带着凤英远走他乡,但是凤英又不肯,现如今,这坎是闯不过去了,老拐子天天到门口坐着骂,天不亮就来,天黑才回去。
    三毛这几天,天天来回的送消息,二奎跟凤英也没个主意了。大奎让三毛带话,让他们耗到十五,看老拐子能不能屈服。没想到,这才几天,今天一早就不来了?
    吃罢早饭,走到老宅,大奎看见房顶上的草都掀掉了,在院子外面散放在雪地上,阵阵恶臭散出来。一进院门就看见他爸正在用一把铲牛屎用的平底锨,把院子里的土皮铲起来一指厚度,甩出院墙外堆成一堆,露出下面的新土。
    身上棉袄已经脱下,藏青色翻领中山装衬里已经掉色泛白,外.加一个夹袄,身上冒着热气……
    “爸”
    “嗯,吃过了?”
    “吃过了”
    “那你去家后把炉渣灰搞过来,用粪箕着”
    大奎没说什么,拿起一把尖头锨,挎起粪箕就走
    两个人忙到将近中午,抽掉半包9分的海狮,终于把家后那一堆炉渣灰铺在了院子里,终于闻不到多少屎臭味了,仅有的味道,应该就是院门外那些屋顶麦秸、表皮土发出来的。
    大奎爸披着棉袄,跟大奎两个坐在大板凳上,一句话也不说,这种沉默是最熬人的。
    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大奎爸把烟头仍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一脚,混着泥水冰雪,烟头嗞啦一声就没有了任何生机。
    站起身,大奎爸走向前面满地的发着臭味的屋顶扒下来的麦秸,大部分都还干着,臭味熏到老头子,眉头皱起,掏出洋火,点着一根,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干燥的干净麦秸点着,往一个大堆的麦秸里面一捅,没一会,一股浓浓的青烟冒了出来。
    大奎赶紧顺起靠在院墙边的草叉子,叉起周围的麦秸,往甩出来的一堆土皮上拥了拥,麦秸大部分都是干的,少部分表皮沤坏了,虽然沾了粪水、雪水,但是在大部分干麦秸的带动下,冒着大股大股的青烟,也慢慢燃烧了起来

    大奎跟他爸站在火堆钱,掏出一根烟递给他爸,两个人燃上
    “大奎,你老实讲,二奎在哪,你们是不都知道?”良久,注视着火堆的老头开口说话,这里说是老头,其实也才50出头,农村人,经历过那些岁月,加上生活条件不好,都老的快,40岁就显老了
    “嗯”沉默了几秒后,大奎承认了
    ……
    “回来吧”过了良久,大奎爸说了这句话就转头回院子了
    大奎拢了拢乱草,默默的立着,看着火苗跟青烟飘向无风的晴空。
    虽然天晴了,但温度太低,地上的雪一点都没融化,显得格外的冷……
    大超明显是个孩子王,带着一帮子“小兄弟”躲在东沟坝上的大涵洞里给大家讲故事。无外乎尽讲一些“张大屄”、“王大屌”之类,什么张大屄里淹死人,什么王大屌戳穿墙之类胡扯的荤故事,整天没个正形,却能逗得一帮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玩。
    今个,大超带着一帮小孩,不知道从哪偷来大捆大捆的稻草,把近一米高的水泥涵洞两头堵死,躲在里面又在给大家讲故事。
    十几个小孩听完大超讲完故事,吵着让再讲一个,大超不肯再讲,掏出这几天捡来的绝捻子的炮仗(火捻子烧完却没爆炸的鞭炮),摆在地上
    “今个早上大队书记家放炮,好大一盘,都是死捻子,被我捡来了,多不多?”说着又从另外一个口袋里面继续往外掏
    “他家有狗,没咬你?”聪聪问
    “他家狗跟我好,不咬我”大超骄傲的说
    “吹牛屄”聪聪讪笑,几个小孩也附和着聪聪一起说大超吹牛
    “牛屄不是吹滴,火车不是推滴”大超嘴里总是能蹦出这种经典句子,逗得大家一阵哄笑,都莫名的觉得大超学富五车、知识渊博
    “好多呀”聪聪弟伸出手就要抓,被大超一巴掌拍回去,立刻就瘪起嘴想哭,四五岁的孩子,就容易哭鼻子
    “嫑哭,明个我带你去拾炮”聪聪对着弟弟明明说,他爸妈想着孩子以后聪明,就一个叫聪聪,一个叫明明,连起来就是聪明
    “你们去,就不怕他家大狼狗咬你?”大超嘲笑着他们,似乎怕扰了气氛,大超又大度的说,“现就书记一家放炮了,他家有钱,挨黑(he,傍晚将黑的时候)还放,你知不知道,簸箕大一盘炮,好大,就是死捻子多,买假了,刚好挨黑我带你们一起去拾炮。我不去,他家狗咬死你”
    “书记家天天放炮?”大春问,冬冬靠着大春蹲在边上
    大春虽然跟大超同岁,但比大超矮半头,因为因养不良,那时候的孩子10岁也就1米左右,长个子都在十五六岁。大超在家是老小,上面三个姐姐,吃穿不愁,都紧着他,身高略微比同龄人高一些
    “天天放,当书记了,会佸大蛋(拍马屁),跟在公社大官屁股后面,他家有钱,天天放”大超好像知道内幕一样
    “公社那些人官很大吗?”聪聪问
    “很大”大超说
    “比供销社的官还大?”聪聪继续问
    “供销社算个鸡巴”大超说
    “比军长、司令呢?”冬冬问
    “比军长大,跟司令差不多吧”大超继续胡扯
    见大家都若有所思,一副崇拜他的样子,很是得意
    “这炮都没芯子(引爆的捻子)了,怎么弄?”大春问
    “剥了点药,一起剥”大超说着拿起一个大的,把外面一层红纸撕掉,揭开厚硬纸,一圈圈放开,把火药倒在地上。
    大家见状,有样学样,七手八脚不一会把大超几个口袋,一大堆鞭炮全部剥皮倒药,堆了象小山一样,足有小孩拳头大的一堆火药。
    大超把鞭炮外面的薄红纸拢到一起,搓成一根十几厘米长的纸棍子,拿洋火一端点燃,往火药上戳去。
    只见一阵火光之后,白烟升起,涵洞内哭声一片……
    当两边稻草扒开,十几个小朋友爬了出来,个个灰头土脸,离的近的几个手上脸上都有火药灼烧的白色,大超自己的头发都烧焦了一点,满脸白灰
    咳嗽声,哭声后,有呼吸到新鲜空气,回头看看涵洞,袅袅白烟还未散尽
    大超被烧的最惨,但是却是笑的最欢的一个
    “你看俺们都成了大花脸了,咯咯咯咯……”
    “你象张飞”大春说道
    “张飞老三,俺是老大,你才是张飞”大超辩论道
    “俺们一样大的,都是老大”大春反驳
    “你们同岁的”边上聪聪也说
    “嫑胡扯,同岁?同岁俺上三年级,他上一年级?”大超指着大春说道
    “俺妈讲的俺们两个一样大的”大春说道
    “女人讲话能当真?”大超嘲笑道
    “你妈还是女人咧,你敢不当真?”大春有点生气了
    “你妈比,可会讲话?”高出大春很多的大超,上前推了大春一把,“老子过完年11了,你才几岁?跟老子比?”
    大春一听,果然比自己大,一直都以为两个人同岁的,虽然大超高出自己那么多,一直也怀疑,但大人说一样大,就以为真的一样大

    “你们两个嫑哭了,烦人”大超转身对边上两个女孩说道
    晓丽、晓雁,传公、传社家的女儿,只是被烟熏到了眼睛,身上一点没事,她们俩是女孩,靠着涵洞口蹲着,没有参与他们剥皮、点火,只是出来的时候被绊了一跤,晓雁身上有些泥水。
    一个五岁一个六岁,还兀自哭个不停
    “还哭,再哭以后不准你们俩跟我们玩了,两个女孩子,跟着我们算什么”大超喝道
    “俺跟俺妈讲你把俺袄子弄脏了”晓雁哭着说
    “嫑跟俺们玩了,去家吧”大超吼道
    “不玩就不玩,哪个稀罕你”晓丽说
    两个小女孩子,生气的撅着嘴,手拉手顺着涵洞口,走到沟里厚冰层上,一步一滑的往庄里走。
    走着走着,晓雁biaji一下摔倒在冰面上,手上拉着晓丽,把晓丽拉倒在了自己身上。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站起来,晓丽身上也有泥水了,你追我、我追你,打闹着往家走……
    “雁子,你看那是什么?”走到雁子家后的那段水沟,正要上岸,晓丽发现了什么,对晓雁说
    “什么? 搁哪?”
    “你看,就在你家茅厕边上的墙上,砖头上”
    传公在分地之前是分住没分家,待到传社结婚分家时,就一起分住分家了。传社结婚盖新房,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也还是按照老法子盖的土房子。只是这两年传社稍有宽裕,大老帅盖房子多了很多砖,就买了下来,在自家土屋的外墙垒了一圈砖墙,也就一米多,防止雨水冲刷,也很好看。晓丽说的砖头上,就是这多出来的一层砖墙上。
    农村盖房,厕所都不在房内,一般都是房前屋后,有一定距离。晚上有小解需要的,就再买一个痰盂、尿罐子拎进屋,白天倒掉。
    在晓丽的指引下,就见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蹲在她家茅厕前面的墙上,作人立状
    “大老鼠?”晓雁问
    “哪有那么大的老鼠呀,老鼠是趴着走的,也不是站着的啊,还这么白”晓丽说
    “你看,它还来回走,跟人一样”晓雁让晓丽看
    只见那个什么东西,似乎在两只前爪向后背着,只用两只后腿,直立着,在那段砖墙上,朝西走几步,将到墙拐子了,又转头朝东再走几步,再转回头……
    这么来来回回的走着,晓丽晓雁就这么站在沟沿看着,也不敢上岸,生怕惊到了那个白色大“老鼠”……
    “你俩干么?”一声吼传来
    晓丽晓雁扭头一看,是老拐子从斜后方的桥上看到自己俩,朝自己吼
    再转头的时候,只见那个白色的“老鼠”,一猫身弓起身,前爪着地,后蹄一蹬,向前窜了出去,被茅厕遮住了,但也没从茅厕另一边出现,好像就这么消失在茅厕里一样
    这时老拐子已经走到两姐妹跟前,正要吼,晓丽精明一点,赶紧跟老拐子解释
    “晓雁沟沿边滑掉下来了,我下来拉她,沟沿太滑,俺俩上不去了,俺爹,你拉俺俩上去吧”
    老拐子赶紧扶着沟沿边的大柳树,慢慢下来,一个一个的把两个孙女抱了上去。
    晓丽、晓雁都是瓜子脸,两个女生的眼睛不一样,晓丽单眼皮,晓雁双眼皮,晓丽精明些,晓雁乖巧些,但年龄都还小,也不能就此下定论以后如何
    老拐子带着两个孙女,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带着他们到传公家
    一到家,老拐子就对传公说
    “雪还没化完,不看好孩子,都掉沟里了”
    “俺爸,是晓雁没注意滑掉沟里去的,冰厚,没事的”晓丽抢着解释道
    “摔着了么?……没事,就是脏了,晓丽,你带大雁回家换掉吧”传公过来先看看了一下晓雁身上的情况,确认没事就让晓丽带晓雁回家换衣服,也没看一下晓丽有没有摔到有没有伤到
    路上,晓丽跟晓雁讲,不要跟家里人说今天跟大超他们躲桥洞里点炮的事情,两家大人都多次跟她们讲过,不准跟大超他们玩,可以去庄里找同龄人玩,大超他们坏的很
    “就讲是俺们俩在沟沿边看树上凌锥,你没注意滑下去了,没事的”
    “俺要告状大超欺负俺们”大雁要见到自己父母了,似乎又觉得委屈了
    “俺叔不让俺们跟他们玩,你讲了,俺们都要挨打,莫讲”
    “哦,大老鼠呢?钻俺家茅厕了,也不讲吗”
    “讲吧,别把俺老婶拉屎吓着了”
    “俺妈讲,你不能喊俺妈老婶,老婶是最小的婶,四叔娶的才是老婶”
    “三拐子都没娶老婆,要不你嫁给三拐子,我喊你老婶”
    “你讲三叔三拐子,我告大爷(即大伯)去”
    “逗你玩的,又不是真滴,不准急眼。俺妈讲,三拐子要娶老婆了,又能喝喜酒了”
    “俺要很多很多糖”
    “嗯,俺们穿兜兜褂子,荷包大,能多装些”
    送晓雁到家,晓丽就回家去了。
    晓雁跟她妈妈说起“老鼠”的事情
    “多大呀?”
    “有这么大”晓雁把两只手张开比划了一下
    “哪有那么大的老鼠,小孩子也眼花啦?”晓雁妈边给晓雁换套裤(棉裤棉袄外面罩了一层衣服,穿着讲究的才这么穿,很多人当时都直接穿棉裤棉袄,开春脱下来拆了洗,脏的很),边戳了戳晓雁的眼睛
    “没花眼,白色的,真的这么大”晓雁又比划了一下
    “老鼠都输灰色的,你见过的,哪有白色的”
    “真的,没骗你。晓丽姐姐也看到了”
    “好好好,是真的”
    “俺妈,你上茅厕带个棍子去”
    “知道啦,自己玩吧,看着弟弟,我要烧饭了”
    弟弟叫小杰,在床上玩着妈妈手工做的布娃娃。
    晓雁就坐在床上,陪弟弟玩
    晚上,晓雁妈上茅厕,还真的拿了顶门棍,但是蹲在那,还是有点心悸,胡乱抹了几下,就飞也似的回到家,倒了些热水,重新洗洗,把水泼在院门口。
    回去躺下,有点不踏实,对传社说起晓雁所说。
    传社跟孩子睡一个被窝,用脚给孩子把被窝暖热了之后再回老婆的被窝
    对老婆说的,传社不以为然,说是小孩子瞎扯
    然后起身看看晓雁、晓杰已经熟睡,给床尾的两个孩子掩了掩(土话读第四声)被子(掩被子,把被子两边让身下压实免得睡着无意识蹬被子),把披在身上的藏青色大衣压在孩子的被子上,抽身出来,钻进老婆被窝。
    那个年代,没有文胸,年轻女性也就一个肚兜,年纪大些的就自己缝制一个无袖背心打底,然后就是自己缝制的大裤衩,冬天睡觉也是棉裤棉袄一脱,几乎是光着的睡。
    “想要了?还用胰子洗,好香”说着,把手从晓雁妈下身抽出来,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顶到我了,满脑子都是坏水。将将(刚才)上茅厕,心里慌的很,纸没带够。你说晓雁说的,是不是黄狼子(黄鼠狼)?搞得的我心慌”
    “哪有白的黄狼子,肯定是猫,小孩子没看真(真切,清楚)”
    “讲俺哥家晓丽也看见了,反正心里慌的很在那,莫弄……”
    “莫瞎说,伟大领袖说过,一切牛鬼蛇神都是怪力乱神”边说边揉捏着晓雁妈的两个大白兔
    “可是那样说的?别出去乱说,丢人,还是个干部,‘都是纸老虎’”
    “是母老虎”说着伸出一条腿过去,分开晓雁妈的两腿,从后面摸索着用金针探底,要测一下晓雁妈的体温
    小白兔扭曲变形中,晓雁妈嗯嗯唧唧,没几分钟,金针变成了注射器,被人从后面狠狠的按了下去
    打完针,传社两手兀自在大白兔上放着,仍由注射器一点点萎缩,很快从晓雁妈体内滑出
    枕着传社的臂弯,晓雁妈心悸依然,有液体流出,也懒得去弄,在传社的呼噜声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的
    天没亮,传社醒来,怀里美人微鼾,一股邪气自丹田再次升起,金针如铁,于是挺枪又是后入……
    “麻糊亮,你干么?”还没动几下,晓雁妈醒来
    “你真美”传社没回答晓雁妈的话,却来了依据这么驴头不对马嘴的出来
    “莫弄了,有了怎办?”
    “有了就生嘛”
    “不是说今年要计划生育了么?再生你干部不想当啦”
    “不会的,你不是那个刚走嘛,没事”
    “今天还有事,去俺爸那帮忙哩,你快点”

    回笼觉睡完,传社起身,晓雁妈已经把早饭做好,过来给两个孩子穿衣服,顺手把昨晚垫在身下的毛巾抽走洗掉,中间洇湿一片,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传社的。
    传社洗好脸,给两个娃洗脸的档口,晓雁妈把白米粥盛好,白面馒头加一碗酱豆,另外煮了两个鸡蛋,剥皮另放在两个小碗里。
    传社给晓雁、晓杰洗好,两个孩子照旧坐在自己的位置,见到有鸡蛋,高兴坏了
    晓杰拿起自己的鸡蛋,咬了一口吐了出来,传社笑得合不拢嘴,然后用筷子夹起晓杰吐出来的蛋白放进晓雁妈的碗里。接过晓杰的鸡蛋,剥去蛋白,大部分都放进了晓雁妈的碗里,留有一颗流油的蛋黄,放进晓杰的白米粥碗里
    “这是咸鸡蛋,晓杰小,吃不了那么咸,晓雁你吃咸吗”
    “不咸呀,真好吃”说着,把自己手里的鸡蛋,放到晓杰眼前卖弄了一下
    晓杰见到姐姐说好吃,咬了一口的蛋白里面露出蛋黄流油,就伸手去自己碗里捡蛋黄,被稀饭烫到手,哭了起来。
    一家人在晓杰的哭声中哈哈大笑,晓雁妈边笑边拿过晓杰的手吹了吹,伸一根手指在白米粥里面试了试温度
    “不烫,晓杰不哭,他们都是坏人,晓杰乖啊,不哭,不烫,妈妈喂你好不好?”
    “好~”
    “还让妈妈喂,羞不羞?”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晓杰鼻子上刮了一下,晓杰又哭了起来
    “莫欺负弟弟”晓雁妈伸手把晓雁的手拍落“晓杰乖,妈妈喂~”
    “你自己也快点吃,冷的快”传社拿一个馒头,中间掰开,用勺子挖了一坨酱豆,均匀的涂满中间,夹好,咬了一口,津津有味的吃着
    “就知道讲,光说不练假把式,还笑”
    “好好好,我吃快点,我来喂”说着紧咬了一口,喝了一口米汤,顺了下去
    “慢着点,饿死鬼啊你”
    吃过饭,传社带着两个孩子在家猫冬,凤英已经回来,他跟传公两人,再也不需要出去“躲”是非了
    晓雁妈跟传公老婆,两个人结伴去公婆家帮忙准备中午饭。
    今个来客了,是三拐子的媳妇家,黄家来人,一家四口全来了,三拐子不会做饭,小四还小,老两口忙不过来七八个人的饭菜,喊老大老二媳妇过来帮忙。
    太阳旗杆高的时候,黄家两部凤凰自行车进村了,老拐子去村口接进来的
    “认得路,干嘛还要接,又不是外人”黄家老头很是客气,虽然还是务农,但开矿后,距离矿近,这几年都不种粮食了,只种菜卖给城里人,手头宽裕很多,穿着也很讲究,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倒是显得年轻,看起来不像五六十的,倒像三十大几的样子
    “来得都是客,迎来送往的,起码的礼数嘛”老拐子也是一身新衣服,打算做60大寿用的新衣,罩在了棉裤棉袄外面,看起来人精神了很多
    后面一个二十五六的小伙,骑在二八大杠上,对后座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偷偷的说着什么,才见那个女孩子从后座上下来,小伙跨腿下车,抢过两步过来给老拐子招招手
    “大伯您好,这是我妹子”赶紧给妹子递眼色,但这姑娘就像没看见一样,半低着头,见妹子不说话,,忙不迭的解释“认生、认生”
    “一点礼数都不懂”黄家老头低声训斥道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走走走,家去”老拐子赶紧把大家往村里让
    小姑娘跟在她妈身后,牵着她妈的衣角,缓缓跟在最后……

    黄家小子,叫黄红旗,初中毕业后,刚赶上75年煤炭部勘探处来这里开矿招工,因为初中成绩好,没跟人家到处串联,学到了真才实学。虚报了几岁,被招进去后,处里大领导一下子看重,送到北京培训了几个月,学了一身本领,回来工作积极,没几年就当了开掘队的小领导,带着一百多号人奋战在采煤第一线。
    连续几年的先进,从十几岁,干到二十几岁,见过世面,能文能武,眼界也就高了,十里八村的一直没相中谁家妹子,婚事一直拖到现在。
    红旗她妈生他那年,刚好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人倒没饿死,但是亏了身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再也怀不上了。过了好几年,孩子都十一二岁了,眼见着怀不上了,那年遇到一个河南(省)逃荒的过来老婆子,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家乡遭灾了,只求有顿饱饭,也能帮着做点事,就收留了下来。反正都是生产队,也不算给他们家增加负担,能在生产队挣工分,就有一顿饭吃。
    没两年,老婆子突然病逝,留下个女孩子,没处打发,刚好自己也想要个女儿,就留下来给自己做了女儿。
    收留老婆子,给寻个地埋了,又收养了孩子,算是做了个大善事,也遂了自己儿女双全的心愿,逢人便说,这是老天爷送给他们的女儿,疼爱的不行,取名黄妮儿。
    只是不爱学习,小学没读完就不念了,平时在责任田里帮着爸妈种菜、摘菜,上街卖菜也不在话下。
    在家做做家务缝缝补补,待嫁而已
    红旗偶遇凤英,就被凤英迷住了,多方打听才知道姓啥名谁
    跟自己老头一说,老头二话不说,找媒婆去说媒,别说是个十七八的黄花大闺女,只要是个女的,都赶紧的去说媒。
    儿子二十五六的,不找个人结婚,老头子压力太大。
    可没想到媒婆回来当着一家人的面说,对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凤英能换亲就行。一家人同时朝妮儿看了看,红旗虽然百般着迷凤英,但也第一个出声反对,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不同意换亲。
    妮儿知道哥哥迷凤英,又见到爸妈失落的眼神,觉得自己报恩的时候到了,略作思考,主动对媒婆说自己没意见,全凭父母做主。
    媒婆之所以没立刻走,而是坐着喝茶看着这一家子人,其实也就是打了妮儿的主意,见妮儿主动应允了,就没等红旗爸妈说什么,就麻溜的过来拉着妮儿的手说“妮儿真懂事,知道给爸妈分忧了”,然后屁股一拍“俺去回话,就说你们同意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啊”
    见孩子都同意了,老两口也没话说,只是红旗几次问妹妹,让妹妹别勉强自己,妹妹只说哥哥把嫂子娶回来好好过日子……
    来到老拐子家,三拐子也是一身崭新中山装,黑布鞋,头发上了油,梳的苍蝇都趴不住。只是,头上一大块白头发,却也异常的显眼。
    见到来人,兴高采烈过分热情的拿起烟,每人散一遍,也只有两个男人接了,妮儿她妈眉头一皱,妮儿则往后躲了躲。
    “传政,搬凳子;屋里坐”老拐子先对三拐子说,转脸有对黄家人请道
    三拐子,手上两支烟,一支放回烟盒,一支自己吊在嘴上,把八仙桌拉到堂屋中间,四周摆上长条板凳,让来客坐下
    黄家夫妻西首坐定,红旗跟妮儿站在身后
    “红旗、妮儿,你们也坐”老拐子招呼着,东首坐下
    “俺们不累”红旗回道
    “亲家来啦,俺这忙着,就不招呼你们啦,老三,去吧你妹子叫回来”三拐子的老娘,手里提着腌制的腊肉、大鲢鱼从里屋出来,跟黄家夫妻客气了几句就出去了
    三拐子刚在老拐子身边坐下,还没摆正姿势,就被他娘叫去喊凤英回来,不情愿的站起身,朝妮儿看了几眼,出门而去

    三拐子进门的时候,凤英正在跟堂姐妹几个在打牌,争上游,类似跑得快的一种打法,一副牌4个人打,边上两个小姑娘看,瓜子壳一地
    “凤英,跟俺gang(第四声,回)家”三拐子进门一把抓住凤英手里的牌,合起来盖在小方桌中间打下的牌一起
    “gang家干么”凤英赶紧去把牌抓起来,数张数
    “红旗一家子都来了,走啊”三拐子一把抢过凤英手里的牌,胡乱的插进桌子上的牌堆里
    “你干么?”凤英转头对三拐子吼道
    “你莫装聋子,赶紧走”三拐子也生气了
    “咯(吃)饭就走,还没到中午饭时间,俺不走”凤英抓起瓜子,生气的说
    “红旗等着看你,人生大事,你怎么不着急?”
    “你滴人生大事,不是俺的”边上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吓得不敢言声
    “讲么话,你走不走?”
    “讲了咯饭就走”
    “俺爸叫我来叫你的,你走不走,要俺爸来请你啊”
    “走走走……”凤英把手里的瓜子仍在桌子上,飞的到处都是,夺步而走,马尾辫狠狠的打到三拐子的脸上
    “小屄养的”三拐子低声的骂一句,后脚跟着前脚走了
    “三拐子怎么那么骂凤英!”凤英堂哥家的晓娟(他们这一宗门,到了这一辈分,女名中间‘晓’,据说他们的家谱中把后面几辈人姓名中间字都定好了)咕哝着
    “三拐子不是人,哪有这么绝(骂)自己妹妹的,不是一个娘生的?”彩凤愤愤不平

    彩凤是书记家最小的女儿,老七,据说是淘的(收养),上面6个哥哥,依次按照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取名,他们家那一门又按照自己的家谱,男丁辈分中间字是“占”。老大叫占礼,走到哪,说话办事,都占着礼(理)。
    他们家的“占”字辈,攀起来,跟晓梅爸“传”字辈是平辈的。但是很多人认为,“占”字辈比“传”字辈晚一辈。
    按照这么算起来,晓梅、晓娟应该称呼彩凤为姑姑才对,但是因为同龄人的原因,不论这个,所以彩凤称呼凤英是姐,她们俩有时候也叫凤英姐。
    本庄子的年轻一辈,只有大人在的时候或是正式的场合,才会论辈分叫人;平时的情况下,一起玩的时候,年龄相仿的,就顺口跟着大流胡乱叫人哥哥姐姐的。

    “就是,就不是人,拿妹妹换老婆,真不是人”年龄最大的晓梅,是凤英家三代以外血亲
    “可真滴该?”彩凤问
    “俺妈讲滴,不骗你,俺妈讲,就三拐子那德行,不拿妹子换老婆,这辈子都嫑想找到老婆了,还头顶个白毛,又拐又坏”
    “就是,绝(骂)凤英屄养的,他不也是屄养的,要不他就不是他妈生的,是树丫巴结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彩凤说
    “今个,三拐子老丈人丈母娘带他老婆到他家,要换凤英给他老婆的哥哥做老婆,看把他得意的,俺都替他觉得丢人”
    “俺姐,俺妈不叫讲”晓娟小声的提醒晓梅
    晓娟小学毕业也不念书了,在家帮闲两三年了,跟姐姐晓梅一样待嫁
    “不讲也都传开了,怕什么”晓梅说
    “反正俺们不讲就成”
    “俺讲他怎么这么鸡急鸭急的叫凤英gang家,拿凤英给他换老婆,他怕凤英不给他换老婆了。凤英真可怜,要是俺,就上吊给他看,看他么办”彩凤唯恐天下不乱似的
    “俺大伯怎么就肯拿凤英姐给三拐子换老婆的,真狠心”晓娟说
    “那个老拐子也不是东西,不就是凤英跟二奎哥跑过,他觉得丢人,就把凤英换给人家”凤英愤愤不平,“二奎跟凤英可般配了”
    “一个庄子的,不能结婚”晓娟说
    “要不是一个庄子的就好了”晓梅感慨
    “要不是一个庄子的,你也想跟二奎跑么?”彩凤打趣道
    “不是一个庄子的,就不用跑了”晓梅叹道
    晓丽妈回到家,传公正在打孩子,老大晓萍在边上吓得不敢说话,弟弟在摇摇床上哭,军式腰带抽在晓丽身上,声音很大。幸亏是布质的,加上晓丽身上穿着棉裤棉袄,只是声大,估计也不会很疼,只是那气势,把孩子吓坏了
    “干么打孩子,吃错药啦?”晓丽妈伸手把哭花脸的晓丽护在身后
    “不打她就上天了”传公吼道
    “有你这么下狠手的吗,不是你亲生的?吓得都尿裤子了”
    “你问她,那是我打的吗?”
    “晓丽莫哭,跟妈妈讲,爸爸为么打你”
    晓丽,惊恐的看着爸爸,又瞅瞅妈妈,不敢吱声
    “到底是怎么了?你讲啊,干么死命的打她”见晓丽不讲话,转过头问传公
    “跟她讲过多少次了,嫑跟大超那帮子死孩子玩,嫑跟大超那帮子死孩子玩,她还去,光讲不听”
    “就为这,你至于打这么重么”
    “你的好女儿,要不是我看见,不知道往后要怎么丢人”
    “你干么乱说,怎么了你倒是讲啊”
    “你不知道,今个又跑去跟大超那帮孩子玩”
    “玩就玩了,干么打她,讲讲就是了”晓丽妈没等传公说完,就截住话头说
    “只玩玩,我也不打她。跑去跟那帮小子比尿尿谁尿的远,脱个光屁股,没羞没臊的东西”传公气得指着晓丽骂道
    “小孩子懂什么”
    “你还护着她,她小,那些半大孩子还小吗?都盯着她看”
    晓丽妈这才想起来,那里面不缺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盯着自己家六七岁的丫头看撒尿,可不是什么好事,事情有点严重了
    “晓丽,你讲,哪个让你尿尿给他们看的”晓丽妈蹲在晓丽面前,两手扶着晓丽的肩膀,努力镇定着自己
    “俺们、俺们、俺们比哪个尿的远……他们说俺没有鸡鸡……不能尿尿……俺能……他们……看俺鸡鸡在哪……”晓丽终于在哭哭啼啼中说明白了怎么回事
    “丽丽乖,丽丽不哭了,丽丽是女娃,他们是男娃,不一样的,都能尿尿,男娃不能看女娃尿尿,女娃也不能看男娃尿尿,记住了么”晓丽妈心里石头落地,小孩子懵懂,打一顿纠正一下就好了
    “记住了”晓丽哭啼着回答
    “萍萍,你也记住了,往后带着妹妹玩,嫑让她跟那些野孩子玩了”
    “哦”晓萍慢慢走到晓丽身边
    “弟弟也不能看么”晓丽问道
    “你”传公气得又要扬起手里的腰带,被晓丽妈眼光阻止
    “弟弟是一家人,弟弟小,不能自己尿尿屙屎,你们是姐姐,要帮着弟弟,看见没事的。以后你们长大了,也不能看的,知道了么?”
    两个丫头点头应允。
    萍萍,夫妻俩是不担心的,刚上小学,学校都教了的,就是晓丽不上学,弟弟又小,没有姐姐陪着玩,就跟那些野孩子玩,小孩子不懂男女大防,偶有过错,不算什么
    只是,那几个半大孩子,接近长大,心机可能不纯,需要防范,但也只能多叮嘱自家孩子而已。
    这个时候你跑上门去骂,得到的回复永远都是“他还只是个孩子”,就没有然后了
    “叫你看一天孩子,你就会打,打管用,就不用教了”晓丽妈数落着传公“小孩子不懂事,你要教,嫑总是打,亲生的,打坏你不心疼,俺还心疼着”
    “定下了么?”传公被数落的无话可说,只能转移话头
    “定下了,二月二”
    “那不是没几天了?”
    “没几天了”
    “干么那么急?”
    “戴庙老瞎子算的”
    “怎么他也来凑热闹,这么巧?”
    “巧么呀,你家老头叫来的”
    两个姐姐去哄弟弟了,两口子开始收拾中午的锅碗瓢勺,准备烧晚饭,晓丽妈淘米、揉面,传公从院子里的麦秸堆上扯了一大粪箕麦秸拎回灶台边,坐下来,掏着青灰(锅洞里面烧火剩下的灰烬)。
    “干么叫他”
    “说定了,商量着什么时候办事,你家老三跑的比兔子还快,去戴庙把算命瞎子叫来了,晌午搁这吃的饭”
    “批了命了?”
    “批了,说什么合不合的,俺也不懂,就说要是两个一起办,就二月二跟九月初六合适。你家老头就选了二月二”
    “分开办呢”
    “分开办,好日子就多了,就是凑到一起的黄道吉日少”
    “来得及么,就几天了,哪能来得及,家伙什都没置办”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你家老头定的,黄家同意了,就得办”
    “怎办,十五都没过完,去哪置办东西,做衣服也来不及,真会搞”
    “也没什么要搞的,就衣服跟饭菜,其他的以后买,这边陪什么,那边就陪什么,两边就都不陪了,也不行礼(指聘礼)了,就杀头猪,一家一半”
    “那不委屈凤英了”
    “就知道委屈你家凤英,就没委屈人家妮儿?我们妯娌们以后相处起来,人家不埋怨?”
    “也是,也是,算命瞎子没仔细算算?”
    “算了,就这两个好日子。不过,我看老三跟瞎子挤眉弄眼的使眼色,是不是老三跟算命的商量好的,你家老三鬼主意多”
    “算命的是瞎子,十里八村的都知道,老三挤眉弄眼他看得见?”传公说着笑了起来。
    自己家这个老三好吃懒做,重不挑轻不拿,还游手好闲,整天朝妇女窝里钻,毛病一大堆,自己是一清二楚,奈何是亲弟弟,能怎么办呢?只是委屈了凤英跟妮儿
    晓丽妈一想也对,一个瞎子,怎么可能看见三拐子的眼色?不过还是觉得去戴庙请瞎子回来的路上,三拐子肯定跟瞎子有不可告人的密谋
    “算命的肯定受了老三的话,把时间使劲往前挪了”
    “这哪个知道”
    “你家老三想娶媳妇都想疯了都,整天往老娘们窝里钻”
    “唉……”传公叹了一口气,里面夹杂这无奈与惋惜,并没有半分三弟结婚、妹子出嫁的喜悦
    “心疼你家凤英妹子啦?”
    “她要是看对眼了,没什么好心疼的,红旗虽然大了些,那也是人家过劲(指厉害,优秀),眼高了。人倒不赖,矿上的小干部,以后官运肯定不差。就是觉得,换来的,不是那个味道。要是么看上,再好也么用呀”
    【注:临近千禧年前的那几年,搞什么改革,虽然造成了很多下岗工人,但也造就了很多有眼光的人。据传:当时已经升任矿段段长的红旗,由原勘探处处长提供资金,成立公司参与矿务局公司制改革,持有当时市值百亿矿业集团有限公司近10%股权,发达了。集团下属一个业务板块后来上市,现市值也是百亿。虽然是替人做白手套,但也是风光无限,获利颇丰。自打公司制改革,红旗彻底离开当地,限于白手套的身份敏感,已经断绝了与当地的任何联系,已逾20年未见。最后一次见,是99年,红旗带着半老徐娘的凤英,还有俩半大孩子,司机开车,奥迪车(四个圈圈,当时不知道什么牌子,记住了几个圈而已),过年后回庄里给老拐子上坟。我们那里流行年后十五里头这段时间回娘家给老人上坟】
    “可不是嘛,唉,好好的怎么搞成这样,都是你哥俩宠的”
    “唉……”传公叹息,小十余岁的妹妹,做哥哥的不宠着爱着,怎么可能呢?谁也没想到闹成这样
    “红旗人不赖,凤英过去,好好过,不会受委屈;就是那个妮儿,一脸不高兴”
    “没反对就行,有空跟老三说说,结婚分家了就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好好干”
    “看你们变电所有没有空位置,给他找个活做,有正式工干,肯定会好些”
    “怕他干不来,再看吧。明个,拿200块给俺爸,你看行么?”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又不是外人,就是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有我还能拦着你呀”
    “粮票也凑凑,凑够200你拿过去”
    “钱留几十块吧,把粮票全拿过去,一样当钱使,不够再给钱”
    “你看着办吧”

    打这天之后,晓丽也不敢出去玩了,就整天在家看着弟弟。实在太无聊,就抱着弟弟,去到传社家找晓雁玩。晓萍寒假过完也要去上学了。
    正月十五,天还没黑,大超就带着一帮孩子守在书记家等着抢炮。
    一颗大老坠(一盘鞭炮中间那几个大些的鞭炮)落地没炸,硝烟还没散完,大超就冲了上去,手刚抓到大老坠,就听“嘭……”的一声,大老坠在大超手里爆炸了。
    大超当场晕倒,右手血肉模糊……
    跟班们全傻了,有大叫的,有发愣的,有大哭的……
    书记家小五眼疾手快,赶紧过去,托起大超,大喊“俺爸,快来,炮仗炸到人了……”
    书记跑来一看,楞了一下
    “小四,看着这帮小子,一个都不给走;六子,去喊大超爸妈来,教他们跟这些人问清楚怎么搞的;小五去拿大衣来”
    书记家对内称呼自己家几个孩子,除了结婚了的都称呼大名外,三个小些的都这么称呼排行。老拐子家称呼自己家的传策也是称呼小四。

    说着,书记抱起大超就往大队部跑。
    大队部有个诊所,日常小病都是在这里治疗,公社派医生来这里上班,两个人一轮换,一干半个月。
    医生姓蔡,年纪轻轻,据说是科班出身,什么是科班,没人能解释清楚
    蔡医生忙活了一阵,出来的时候大超爸妈已经来了,跟书记一起蹲在走廊边抽烟
    “超孩呐?超孩呐?”大超妈虽没有哭出声,但是眼泪却挂满了脸
    “还没醒,消毒包扎好了”蔡医生说
    “都昏了?严重不?超孩呀,造了什么孽啊”说着叫了起来
    “嫑吵!医生,你说说,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公社?”大超爸爸对大超妈吼了一嗓子后小声的问医生
    “我们看来不严重,你们看来严重,没伤到神经,骨头也没事,就是伤到皮肉了,皮肉组织震碎裂开了,筋骨没受伤就没什么大事,就怕孩子受不得疼”
    “不严重怎么昏死过去了”大超妈不无关怀的问
    “这叫人的应急保护反应,就是遇到突然的伤害,大脑认为可能经受不住,就自动切断了联系,人感受不到疼痛。你看电影上打仗,人挨了枪子都不疼还在冲,歇下来才发现受伤了。如果这个伤害太突然,会先晕过去;这个时间短的几分钟,长的几个小时。等到一定时间后,再连上,人就会疼醒。你家孩子,炮仗炸到手了,太疼了,疼晕过去了,神经也主动切断联系了,他现在感觉不到疼”
    “大老帅讲过,炮弹皮子贴着脸,消掉骨头了都,他都么感觉到,打完了,别人提醒他,才知道自己受伤了,才知道疼的”书记说,大超爸妈似乎也听说过大老帅的光辉历史,默默点头
    “对对,你们庄子的大老帅可是战斗英雄啊,伤退,可惜了”
    “吃了没文化的亏”书记见大超爸想说什么,就抢着说道
    “俺们家大超什么时候能醒”大超爸问
    “他这种应激保护反应也就一两个小时,能久点就好了,孩子少受罪,唉,也不会太久,真两三个小时醒不过来,就得去大医院想办法叫醒,不然会成植物人。”蔡医生叹道,因为已经知道大超受伤原因,就接着对大超爸妈说“你们多管管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可不是好事”
    “回家吊起来打”大超爸恨恨的说
    “都这样了你还打,你除了打,你还能干么?”大超妈说着又要哭
    书记、医生都劝,说打解决不了问题,多教育就行。
    小五一个人躲在墙角,披着大衣,看着几个大人讲话,吞云吐雾的。
    大超妈妈进去守着大超了,医生叮嘱别出声,能多睡会就少受一会罪。
    天已经黑透了,寒风呼呼的吹着,寒彻骨髓,酝酿了一天的黑云,挤压着气流,这时候开始发威
    随着一声杀猪似的嚎叫,几个大人推门进入诊室,一股诊所特有的消毒液的味道飘到小五站着的位置。
    屋里可以躲风,但小五讨厌医院的味道,不肯进去,就听见大超的嚎叫声中夹杂着大超妈、蔡医生几个人的声音传出来
    大概的意思就是大超妈心疼的不停的安慰宽慰,医生的意思是让大超别叫,更不要动,越动约疼,忍着点;大超爸吼大超自作自受,听医生的,别动之类。就是没有听到自己老子讲话。
    最后,蔡医生说,给他打一针麻醉药吧,局部麻醉,免得总是摔自己的手,乱动只会更疼,伤还好不了。但是麻醉药也只能管两三个小时左右,之后还是疼,麻药不能总是打,还是得做做思想工作,劝孩子忍忍。又给开了些镇痛的片剂,可以稍微缓解一下。

    小五躲在墙角轻轻的踱着脚,借着诊所门口的灯光,看到灯光里,有些白点飘落……

    是下雪了

    晚饭还没吃,又冷又饿,小五把大衣裹的更紧了

    过了十几分钟,大超停止了嚎叫,医生叮嘱“嫑挠”,没等几秒就听大超爸一声吼“叫你嫑挠么听见?!”“小兔崽子自己惹事,怎么能叫你给钱”接着就是一阵子客气谦让。小五知道,这是自己老爸在付钱。
    老爸这两年当支书,小五没看见往家拿钱,只看到这家那家遇到事,都是自己老爸三块五块的帮着收场,一个月十几块钱,哪够?但是很奇怪的是,家里的生活条件却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大超出来的时候,脖子上挂个白布条,右手在胸前挂着,见到小五,得意的对着小五说“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超爸,在后面作势就要打,被大超妈把孩子搂在怀里,瞪了大超爸一眼
    书记、蔡医生,相视一笑,甚是觉得无奈
    “记得别碰到,回家就把药吃了,一天三顿,养两天,第三天过来换药”蔡医生站着门口对着大超,跟大超交代这些,其实是对他的父母说的
    “麻烦了蔡医生,吃了么?跟我回去一起吃点”书记客气说道
    “吃过了,吃过了,书记么客气”
    “进去吧,进去吧,都下雪了”书记见医生还在往外送,客气的让蔡医生进去,医生已经把书记送到了滴水檐外了
    书记带着小五回到家,一家人都还没吃饭
    礼乐射已经成家立业分开吃饭了,但是也带着各自家小都来了
    “没么事,吃饭吧”
    一家十几口子,还有三四个小孩子,大桌子坐不下,边上给三个没成家的儿子带着孙儿们坐着吃,四对夫妻坐八仙桌。彩凤不去小桌,非挤着跟书记老婆坐一起,坐上首位置。哥哥嫂子说她没大没小。
    “老疙瘩(家里老小)嘛”书记老婆宠溺的捋着彩凤的马尾辫
    “还往俺妈怀里挤,过几年就要嫁人了,当自己还是小丫头片子呀”二哥占乐笑说
    “哼,要你管~”彩凤噘嘴瞪了二哥一眼
    “没嫁人就是妈的老疙瘩”书记老婆往书记那一半挪了挪,给彩凤丢出来一截板凳,够坐大半个屁股。
    小四小五走马灯似的,一盘一盘的上来,很快给大桌子上菜。小六在小桌子边陪子侄们玩闹。大桌上完菜,小四小五开始给小桌子上上菜,只是小桌上的都是碗,品类也少了不少,不过都是孩子们爱吃的,花生米、苹果片,玉米甜羮;其他的几个菜虽是跟大桌子一样,但是精品了很多,比如碗里的鸡,没有杂肉,全是一轱辘一轱辘的鸡腿。最大的区别就是小桌子上没有酒,只有果子露(一种没有酒精的“甜酒”)
    “俺妈,你也喝点”占礼给自己老爸满上一酒盅大曲后,又给自己老妈的酒盅里面倒了半杯
    “够了,够了,喝点应个景就得了,多了喝不了”
    “俺妈,俺帮你喝”彩凤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小小的呡了一点,放下酒杯,伸出舌头,一个劲的用手扇风,引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小孩子学大人喝酒”占礼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二弟占乐、三弟占射都倒上一杯,然后客气的问两个弟妹要不要也喝点
    “都喝点吧,大过年的,过了今天,年就算过完了。少喝点,么事”书记发话了,占礼先给俩个弟妹倒满一杯,然后给自己媳妇也倒满
    小桌子上的弟妹子侄,也学着大人样子,整了几个酒杯,每人倒了一杯果子露,学着大人的样,也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书记家规矩大,未婚不准抽烟喝酒,来客未婚、女人不准上桌。
    今个是十五,一家人聚个餐一起吃顿团圆饭,没有外人,就没那么多规矩了,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十五一过,冬冬爸就要去矿上上班去了,下井挖煤

    他是第一批井下工人。
    好像是75年前后,那时候招工,要求识字,农村大老粗没几个识字的。加之,一听说是下井开矿,周围村庄的青壮年大部分都不愿意去。都认为井下危险,而且还是公社时期,这几年收成还凑合,也不怎么饿肚子,没必要去冒那个险。
    冬冬爸,认得几个字,这是沾了自己姑姑的光。
    姑姑嫁的不远,大约20里地,但是那家人家书香门第,家族旺盛,知道读书的好处。所以,即便是“自然灾害”那几年,宁可自己辛苦一点,也都没断了自家孩子识字读书。
    冬冬爸小时候那几年,人民公社化运动如火如荼,但是由于种种现在不能说的原因,老百姓日子过的特别苦。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人无数,农村挖野菜、吃树皮的很多,观音土有些人都吃过,是现代人都无法想象的。
    生产队大锅饭就是清水煮白米,咸菜加窝窝头,一碗粥里的米能数的过来,吃不饱,人人饿得皮包骨头(除了干部)。公社食堂完全吃不饱,只能大人干活小孩子去挖猪草等野菜混少量麦麸煮一锅大家吃。也有混米糠吃的,难以下咽。家里是没有米面的,麦麸也不多,就是有一些,做饭的时候也不敢多放,不知道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今天吃饱了,明天怎么办?要省着点吃。最难熬的是冬天,没青头,有的熬不住就吃白土,肚子撑的大大的,活活撑死
    有人说,这不是封建时期王朝没落时期才有的事情吗?
    你说的对!
    但这事在60年前,确确实实的发生在中华大地上
    有人说,那时候不是“亩产过万吗”,你用脑子想一想,现在亩产过万了吗?
    城里人日子虽不好过,顶多吃不饱,而农村确实饿死人了。所以说,农村为中国城市化现代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在国家快要饿死的当口,手里的粮食拿出来(被动)给了国家,自己却在死亡边缘挣扎。
    所以农民没有养老金,是不合理的

    虽然读书不要钱,但是大人挣工分,娃娃挖野菜摘榆树叶却是他们的强项,全家人合力才能保着一家人不饿死,所以大部分的农村孩子还是不念书的。
    公社有免费书可以读,但是报了名不去,在家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保命才是最重要的,时局那样,也没法强制。
    冬冬爸,就是托了姑姑的福,因为念书的事情,姑姑没少跟她哥吵架,最终为冬冬爸争取到了3年念书时间,认得不少字。
    招工的时候,家里就两个人,老头子病歪歪的没法挣工分,自己一个月工分挣下来才那点钱,吃不饱肚子,更没钱给老爹治病。
    姑姑家的几个表兄弟听说矿上招工,就跑来告诉他,一个月固定工资15块,抵自己好几个月的工分钱。
    于是,便毫不犹豫的去矿上作了第一批工人。

    冬冬爹得的其实是肺癌,因为那几年没有钱,错过了治疗最佳时期,现在只能吃着一些不知道管不管用的药来续命。说是续命,其实就是硬挺着而已。冬冬爸现在一个月有25块了,有近一半都花在了给老爹治病上,每每吃药,老爹都心疼的不行,说是糟踏钱。

    这天一早,冬冬爸骑着他去年花了30块钱买来的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去上班了。
    大春背着书包、搬着板凳,向学校开拔,冬冬在大门口一直看着大春走出视野才回到屋里
    “冬孩,外面风大,冷,进屋里跟你爹玩。我去拉牛回来,你莫乱跑啊”
    “嗯。俺爹,接着讲故事”冬孩乖巧的点点头,进到西屋坐在小板凳上,对他爹说

    冬冬妈转身出门。风更大了,零零碎碎的雪片飘了一夜,也没下大。残雪没有化完,看来又要下一场大雪了。
    前些年分责任田,生产队的生产工具也分了。
    耕牛不够分,两家合着分了一头牛,配一套犁田耙地的农具。
    冬冬家就跟远房大伯家合着分了一套。
    耕牛两家各养半年,过完十五由冬冬家养,过了七月半再冬冬大伯家养半年。

    “俺老婶来啦”他大伯家的二儿子跟自己家的大春差不多大,正站在平时养牛的草屋门口,见到冬冬妈在院子门口,赶紧站起来跑去开门
    “你爸嘞?”冬冬妈进来后问
    “俺爸俺妈赶集去啦,牛搁这咧”打开院门,随手一指
    在院子角落一棵树上,栓着一头黄牛,不停的蹭着树干,已经绕着树身走了很多圈,在树四周走出一个烂泥的圆圈
    “小猛,过来抬筐”院子靠西的草屋里面传出冬冬大伯家大儿子大勇的声音
    那是大勇在铲一冬天牛拉屎拉尿浸透的地皮,铲完之后换上新土夯实就行了
    小猛回答了一声后,对冬冬妈说“俺抬筐去了”
    “去吧”冬冬妈回道,然后走向栓牛的大树,踩着泥泞,把牛解下拉走

    锅屋(厨房)南边原本存放粮食的那间草屋已经在春节前就清空了。
    冬天黄牛需要在室内待两个月,家里没有别的空房,只有在年前把这间房秋收的粮食卖完,清空了给牛住。
    出门时,已经在草屋的草料框里面放上了稻草,用刷锅的温水浸泡了一下,拌上一瓢麦麸。刷锅的温水放在一个平时喂猪用的大黄盆里面,这是临时跟猪“借用”的,也不知道这猪有没有意见。
    不过有意见也没用,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还是刚逮的猪秧子,还没一条狗大,搞不过黄牛的。
    明显,那头猪并不介意,已经吃饱了在绳子可控范围内正在“辛勤、欢快”的拱着土,也不顾雪片夹杂这冰粒逐渐下大
    黄牛似乎认得自己房间,一进院门,就朝着自己的那间房奔去,就着黄盆,一口气牛饮而尽,然后伸头在草料框里猛吃起来……
    冬冬妈把牛绳栓在没有门的门框上,转身回主屋去了
    这头黄牛在冬冬家特别灵性,拉屎拉尿都是自己把屁股挪出来,拉在离门一米多的一块空地上,从不在小屋里解决;而它在小猛家就不。
    大凡动物都用灵性,这要看你怎么对待它。
    冬冬家的牛绳是拴在门框上的,只要教过它几次需要在门外解决内急,它今后就会这么去做;而在小猛家,牛绳是拴在离门较远窗框上的,牛根本就出不来门。

    二奎回来有几天了,爸妈来骂,兄弟来劝,却怎么也不出门,躲在存在粮食的草屋里不出来。
    那时候,分了责任田,家家户户基本都有一个专门用来存放粮食的房间,一般是在正屋侧面起一排小一号的草屋,一半做厨房,一半做粮仓。人丁兴旺些的,还会在另一侧再起一排给半大孩子住,或养个牛羊之类。
    二奎家把牛直接养在了厨房旁边的房间了,草料牛吃锅烧;另一排两间打通了,存有粮食,边上放着一张床,二奎就整天窝在这里不出门。
    就是吃饭时间,也是端个钢精盆,盛上饭菜,端回小屋吃。这才十天左右时间,人搞的就像老了十岁一样,看着都有三十似的。
    前几天,门口的广播坏了,三毛把广播拆下来拿给二奎修,三下五除二,不知道怎么搞的就修好了。修好后,二奎也没把这个小广播拿回去,而是把门口的低压电线拉进厢房,直接把小广播放在粮圈席上(一种长条状芦苇席,宽20~30cm,长十数米或更长,一圈一圈围起来,用以储存粮食),把喇叭穿个铁丝挂在圈席上。
    这天大雪下的,让这个古老的村庄,再次被冰雪包裹。
    早上起来,一夜的雪就可以没过脚脖子了。
    大奎早早起床,用一把木锨铲雪。从主屋铲到厨房,再从厨房铲到爸妈住的老屋,一百多米半米不到的小路铲出来,累的一身汗。
    “二奎,起来帮我铲雪”大奎进屋,把手里捏成一个球的雪团塞进二奎被窝
    “你干么?好冷”二奎从被窝封里把雪球扔出去,把辈子裹的更加严实了
    小广播不知道怎么弄的,被二奎弄的声音很小,挂在床头不远处,正在播春节前 视察一个叫深圳的地方的讲话录音,有些字眼听不懂, 方言很重,不过好在播音员后面还有解说。
    大奎停下打闹,坐下安静的听着 讲话,几句话讲完,女播音员又播了个什么新华社社评,讲了好几分钟。
    “大奎,你讲深圳能搞的好吗?”
    “怎么搞不好,你将将没听见 怎么讲的?”
    “已经搞好了?”
    “我觉得还没搞好,一个城市,这几年就搞好,怎么可能, 不是讲了嘛,深圳证明搞经济特区是正确的嘛,那肯定是出成绩了才这么讲的”
    “蛇口是个什么东西,他还说蛇口最快”
    “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好事。”
    “嗯, 说特区搞好了,经济发展了,收入就高了,就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大奎,你讲要是都富起来了,人人骑脚踏车满地跑,多好”
    “脚踏车可不便宜,你看冬冬爸去下井,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买一辆的”
    “他们家有钱了现在”
    “也不行,他家老头子那病就是个药罐子,丢多少钱进去都么用了。他那脚踏车也省了好久才买得起。人人都有脚踏车,那俺庄子,就富的在全国都能数一数二了”
    “他们家还有缝纫机咧”
    “那是陪嫁,冬冬爸攒了一年多下聘礼的钱买的陪嫁过来了,那个要100多”
    “真贵,有钱就好了,什么都能买,大奎,你讲,去深圳能赚到钱么?”
    “能,广播不讲遍地是黄金嘛,这话做不得真,但是啊,应该也好赚钱,建设的热土,广播员刚刚讲的”
    “大奎,我想去深圳,不想搁家受穷了”
    “你想好了么”大奎沉默,想了一会,把刚进门解开的棉袄扣子,一个个的再扣上,然后慎重的问
    “大奎,人穷志短。凤英她爸,不就是看上红旗是矿上干部,俺是个农民嘛”
    “主要是俺们是一个庄子的”
    “就是不是一个庄子的,她家也不会同意的,俺早就想到了,就没真跑远”
    “老拐子还想拿她给三拐子换亲”
    “嫑讲了,要俺讲,人就得有钱,刚才广播里都讲了,不能搞平均主义,以前公社肯定错了,现在搞责任田,你看,大家都不饿肚子了,都能吃饱了。这不,广播里又讲,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俺想做这一部分人,大奎,你讲行么?”
    “那有什么不行的,俺们又不比谁少两条腿少两只手,都是一个脑袋肩膀上扛,干么不行,你还识字,哪有不行的”
    “你同意了?”
    “看你讲的,我同意管么用,得俺爸俺妈同意才行。你放心,他们同意,路费钱我来出”
    “你哪来的钱?攒私房钱啦?”
    “你么乱讲,哪有什么私房钱,几十块钱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嗯,等我有钱,大奎,我加倍还你,翻十倍还你”
    “亲兄弟讲这些干么,俺指望你混好了,回头把俺们都喊去一起赚钱咧”
    “嗯,嗯,俺先去探探路,那里好,喊你们都去”
    “看机会找爸妈讲讲,深圳可不近,几千里路,就怕不放心你去”
    “他们也不想我搁家丢人现眼了”二奎说着,语带哽噎,眼角有些亮光
    “哪个讲的,么乱讲。大丈夫志在四方,这是好事,爸妈拦着你不给你去那也不对,应该支持你。嗯,肯定会支持的”大奎嘴上这么说,但是心底里知道,爸妈肯定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
    “嗯,大丈夫志在四方。看我起来把雪铲了就走”刚起的乌云忽然又散开,二奎三下两下套上棉裤棉袄,蹬上劳保鞋,拿起一把尖头锨,大步迈了出去……
    这雪下起来,好像就不会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天了,地上的雪越来越厚,每天都要重新铲出一条路来,第二天又风吹雪填平了。

    “传政,你也去帮帮忙,没看你爸跟你弟累的……”老拐子跟四子传策一早忙着铲雪,这每天都是父子俩干活,三拐子,也就是传政,拢着两手,靠在门框边看着而已。
    他老娘也使不动他。
    老拐子连生了两个儿子后,觉得 说的“人多力量大人多是好事”这个绝对的无比英明。加之,人民公社化运动如火如荼。于是决定响应号召,加班加点加倍努力,继续向人口高峰发起了一系列冲锋。
    在第三个在怀的时候,就给老大老二取了正式的大名,老大叫传公,老二就叫传社,“公、社、政、策、好”,以此类推,打算生出个五虎上将出来。
    只是可惜的是第五个是女孩子,不好延续了,只能以凤英名之。
    “俺不去,冻手”三拐子活动活动了肩膀,继续靠在门框,看着老拐子跟小四一起铲雪,扭头看见老娘手里的针线活,问道
    “俺妈,你这是做的啥啊?怎么像个布娃娃嘞?”
    “你么管,取帮你爸铲雪去”
    “俺不去”
    “那你去挑点水回来,一会做饭”
    “路上都是雪,俺怎么去啊,井那么远,太滑了”
    “用那个小铁桶,拎一桶够早上吃就行了,快去”老拐子的老婆发火了
    三拐子掏出两手,顺着老拐子,小四铲出来的小道,走到厨房,去拎铁桶,只听到一声“哐哐啷啷”传来
    “你干么?”
    “太凉了”说着,只见三拐子,拿一块破纸包裹着铁桶横梁,把桶了出来
    “脏纸掉桶里水还怎么吃?”
    “没事的”
    村里有一口老井,多少年了,没人知道,每隔三五年就淘清一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全村人都是就这口井过活,不管多旱的天,这口井也没干涸过。

    从自己家门口,到老井,有一条铲好的小路,延续到井口。那是距离水井最近的一家人铲到井口,别家再接到最近的那家,形成了一条小路。
    老拐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家的小路跟大家的路接到一起,然后才开始铲院子里进出各屋的小路。很多人家都是把院子里的雪全铲出去,免得化雪院子里都是烂泥。
    三拐子出门的时候,老拐子正在铲通过屋后茅厕的小路

    走到水井边,只见水井周围两三米的范围内的石头路面上都没有雪,融化的雪水也没完全结冰,而是半结冰的状态。
    三拐子用脚,把前路的碎冰踢开,免得井台的坡度把自己滑倒。在井沿上放下水桶,用绳子拴好桶,正在找另一端的绳头,那张草纸(上坟用的)被风吹起,飘落进水井。
    “尼玛屄”三拐子骂咧咧的伸头看草纸,却见那草纸一股回风,又从井里飘出,被寒风裹挟着飘走了。
    三拐子觉得邪气,伸头向井里望去,只觉得水井似有温度,水面层层雾气飘散,好似热水一般冒着热气,这么冷的天也不结冰。水底漆黑见不到底,还有水波翻动。
    三拐子越看越怕,就觉得这井也不过十几米深,怎么今天就这么不对劲?
    正要转身跑路,突然见水底有一个金黄的东西在游动。仔细盯瞧,却是一条金色鲤鱼。
    这才想起,这金鲤是一直在这井里的,自己怎么忘记了?这条鱼也不见长大,这多年,还是一扎多(20cm左右)。每次淘井都找不到它,淘好水满就看见它,甚是奇怪。
    “狗日的,吓死老子了”说着,三拐子将铁桶弄了个底朝上,向着金色鲤鱼砸去。
    明知道罩不住鲤鱼,却还是觉得这样方能解气。
    提了提,弯腰有点提不动。于是,三拐子抬脚上了也就二三十厘米高的井沿,弯腰一把一把从井里提出铁桶,刚直起身子,觉得眼前忽然一晕,赶紧下意识的把桶放在井沿上,自己退后一步想从井沿上下来。
    却不想,这井台全部青石铺就,上面虽落雪即化,但气温偏低,冰水混合确是极滑,三拐子才落脚便一脚向后滑去。
    一只脚还在井沿上,一只脚去拼命向后奔去,一字马一下子就练成了。
    头也不晕了,立刻清醒了过来,上半身也不受力,没有支撑,向左边翻到,幸好用手撑住,没有让头撞在青石板上。
    有惊无险,但一声惨叫还是少不了的,一小半是吓的,一多半是“一字马”的威力,扯到蛋了……
    大老帅刚好也来挑水,眼见着三拐子倒地,听见惨叫,三步两步跑来,两只桶在肩头晃悠。走近见三拐子没事,就笑呵呵的对三拐子说道
    “今个勤快了?帮你妈拎水,还练起了功夫啦?这马步、劈叉练的好,没好多年的功力,练不出来这样来”
    三拐子想骂,脏话到了嘴边,没敢送出去,用牙齿拦住了,只是对着大老帅翻了翻白眼,捂着裆部颤巍巍站起来
    大老帅见三拐子没事,便避开三拐子的铁桶,直接站上井沿,把一只桶解下放在井台,另一只桶依旧拴在扁担上。
    手提扁担,把一只桶伸进井里,打满水,手臂用力,一翻一扯,一满桶水被拎到井沿上。一只手一拎桶底,满桶的井水冒着“热气”倾倒进井台的另一只桶里。然后如法炮制,两桶水半分钟不到就打满。
    二三十厘米宽的井沿,大老帅如履平地。
    下得井沿,正要把水桶拎下来,眼角余光看见三拐子的铁桶边沿上有点东西,这时,三拐子也缓了缓劲,正要过来拎桶。
    “一大早你家就吃鱼啊?”大老帅笑着问道
    “吃鱼?”
    “还很新鲜的,这大的雪,搁哪买的鱼?”
    “没吃鱼,这么大的雪,好几天没出门了”三拐子疑惑
    “桶沿上是啥?这不是鱼鳞么,还新鲜着呐”
    “搁哪呢?”三拐子凑近,在大老帅的指引下,看到在自己的铁桶边缘,有半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金黄色,闪着光霞的鱼鳞,新鲜水活
    “这不嘞?”大老帅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盯着三拐子看
    三拐子被盯大老帅那一只白眼珠多于黑眼珠的眼睛盯的心里发毛,吱吱唔唔的说道
    “今个家里没吃鱼,这,这,这是,将将俺打水,看井里有个鱼搁那浮水,就没管它,接着打水,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
    “金黄金黄的?”
    “这鱼有啥?就是个半大鲤鱼嘛”
    “你们这些娃娃哪懂,这时井龙”大老帅说
    “井龙?井里也有龙?不就是个大鲤鱼嘛”
    “你知道个屁,这个鲤鱼俺小时候就看到过,就一扎大,几十年都这么大。哪年淘井就不见了,淘好井,它就又有了。这不是井龙是什么”
    “可真滴该?大老帅你又逗俺们玩了,哪有什么井龙,这都是迷信”
    “怎么是迷信,嫑胡说。哪有一个鱼几十年不长大的?俺大(da,第三声,这里指父亲)小时候这鱼就这么大,你们哪知道。年年淘井就迷见了,淘好就回来了”
    “井里没吃的哪能长大,迷见了肯定钻砖头缝里躲起来了,井里肯定有洞,你们淘井下次记得找找”
    “你们小孩子就是不信神,离地三尺有神明,你们不懂,说话办事,要知道怕才行”
    “嘿嘿,大老帅,你是打过仗的,怎么也信这个”
    正说着,老亮的瞎眼老娘也提着一个小木桶,拄着一截竹竿拐杖,摸索着,从雪缝中来到了井边
    “老婶子,让老亮来挑一担,你眼睛不好使,干么来?”大老帅直着嗓子吼到
    “俺眼瞎,耳不聋,你干么那么大声?”
    “是俺聋,是俺聋,耳背讲话声大,哈哈哈……”大老帅笑道,说着去接过瞎老婆子手里的小桶,把自己桶里的水倒进小桶里
    “干么倒给俺”老婆子客气道
    “老喽,挑不动了,分你点”大老帅把小桶往老婆子手里递过去
    “老喽?还大小伙子呐,俺才……唉,这水怎么有腥味?血腥味”老婆子接着水桶,又低头嗅了嗅,说的大老帅也是一愣
    “鼻子蛮灵的,大老帅说俺把井里龙王爷的鳞片打掉了,可不是龙王爷流血啦?”三拐子笑呵呵的打趣道
    “可真的该?你是哪家的娃啊,这可闯了大祸了啊”说着就放下水桶,双手合十,嘴里嘀咕菩萨保佑……
    “这是老拐子家里的老三,他出生的时候还是你给看的八字批的命呐”大老帅介绍道
    “难怪、难怪,唉,冤孽啊,龙鳞呐?送回去了么”
    “还搁桶上 ,不就是个鱼鳞嘛”三拐子见老婆子直说‘冤孽’,心里老不高兴,伸手去把铁皮桶缝隙卡着的鱼鳞揪出来,正要随手扔掉,被大老帅拦住,双手接过。
    大老帅,一转身,两只手一起捏着一颗还没指甲盖大的小鱼鳞,看起来甚是滑稽,双手递与瞎眼老婆子。
    老婆子也煞有其事的接过鱼鳞,往前走几步,挪到井口位置,又虔诚的祷祝了一番,才将手里的鱼鳞扔回井里,取下腋下竹杖,拎起水桶,缓缓挪回去,嘴里叨念着什么“无心之失,龙王勿怪,无心之失,龙王勿怪……”,慢慢走远
    “神经病”三拐子上前提起铁皮桶,骂了一句
    “怎么讲话呐”大老帅一瞪眼,三拐子立马就蔫了,低头提着半桶水走了
    大老帅,转过来,对着井口说一抱拳,“小孩子不懂事,龙王勿怪,开年暖和了再跟您家打扫打扫,还保佑俺们庄子太太平平”
    说完,微鞠了一躬,拾起扁担,肩膀往水少的那一段挪了挪,挑起水,回家而去~
    三拐子蹒跚着回到家,老拐子跟小四已经把院子里的雪都铲完了,一家人都在等三拐子的水下锅
    “怎搞到现在?”老拐子问道
    “肯定是到集上买的水吧”小四打趣道
    “跟你讲地滑,不信,害俺摔了一跤”三拐子跟他妈抱怨道
    “摔哪了?有没有事”他妈关切的问
    “么事,还好俺灵活”说着把半桶水放厨房
    他妈一看水不多,就倒了一半进锅里,让小四烧火。从菜厨(一种带纱窗的橱柜,放饭菜)拾出来几个馍馍,一盘十五团圆饭吃剩的红烧鲢鱼,一起放在馏巴子上,盖上尖顶草锅盖。然后对着蹲在锅屋门口的老拐子说
    “这雪也不停,二月二说到就到,什都么准备嘞”
    “可不是!这鬼老天”
    “昨个小四讲,他看锅门前(灶台)年历上讲,二月二忌结婚,你讲算命瞎子是不是看错日子了?”
    “啊?小四,可真滴该?”老拐子质疑,回头问小四
    小四站起来,伸手从锅门前烟道上挂在灶王爷边上的万年历取下来,再坐下,任柴禾火光照在自己脸上念道:
    “二月初二,甲子年,丙寅月,丁酉日,宜开业开工动土出行开张旅游求嗣祈福,忌结婚入宅领证安门安床安葬作灶修坟”
    “阳历呐?”老拐子问
    “3月4号星期天”
    “这洋鬼子的日子也不怎么样”老拐子说道
    “这是礼拜天,日子也不错,嫑讲对主不好的话”老拐子的老婆说道
    “中国人尽信洋人的东西,跟你讲了多少回了,洋人的没几个好东西”老拐子说
    “俺们老师以前也讲,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小四接口道
    “洋人不好,洋油、洋灯、洋火、洋布,哪样不好?行善的就是好的,作恶的就是不好的”
    “俺妈,那是老黄历了,现在这些都是俺们自己生产的了”
    “唉,你讲,这日子真搞错了?”老拐子质疑道
    “哪个讲错了?算命的方圆十里八里哪个不知道算的好,他看的日子肯定没错。再讲了,日子都定下了,这时候了怎么改?”三拐子在主屋门槛上靠着,听自己老爹开始质疑这个日子的准确性,立刻心慌意乱,赶紧跑来提醒道
    “你看着雪下的,这日子要是能改就好了”他妈说道
    “不能改,一改就年底了,不行”三拐子着急道
    “就这么一讲,你急什么”老拐子吼道
    “唉,多多少少也得准备点,大喜的日子”说到这,听见水声吱吱,老拐子的老婆起身拿一只粗瓷海碗,抓一把面粉,倒半碗水,用一双筷子快速的搅拌着,不几下,就成了一碗面糊。
    待锅盖大热气起来,习惯性的在锅盖上用铝勺子敲了敲,起锅,馏巴子上东西连着馏巴子一起端起,半搭在锅沿上。左手拿起海碗高高扬起把面糊倒入锅中,右手持勺在锅底不停的搅动,待海碗面糊倒完,再舀了一勺热水在海碗里滚一遍,还倒入锅中。
    勺子在锅里不停搅动,不一会锅底起泡,眼见着泡沫逐渐与锅沿齐平,说一句“好了”。小四停火,站起身端起馏巴子去堂屋放在桌子上。
    待小四转身回到厨房,他妈已经把四个粗瓷海碗都盛满了面稀饭,便再端起两个碗,朝三拐子说道
    “俺三哥,端稀饭!”
    老拐子自己端起一碗稀饭,拿一双筷子,走出厨房,与三拐子门口相遇
    “怎么又没白芋(红薯)”三拐子嘟囔道
    “地窖里没有红心的了,白心的你们又不喜欢吃,留着喂猪”他妈解释着
    其时,当地家家种一些旱地,限于品种,红薯只有两种。一种粉皮粉芯,煮好红心发甜,即今天城市街头烤红薯那种;另一种紫红皮白芯,产量更大一点点,煮熟也是白芯,干、粉,不甜,多半用来喂猪。
    三拐子悻悻然,他妈早端着最后一碗,拿着三双筷子走出厨房,三拐子只好空手跟在他妈后面。
    “萝卜干子端过来”他妈头也不回的跟三拐子讲
    再回头,去案板上端起一个行军用铝饭盒,回到堂屋,里面是腌制好的萝卜干。

    老两口用萝卜干就馍馍,喝着稀饭。两个大小伙子分拣鱼肉吃。
    “传政,今个你去矿上去,大商场买一块手表吧”老拐子边吃边说
    “俺想要个脚踏车,不想要手表”三拐子说
    “不是给你买,是给妮儿买的”老拐子说
    “给她买干么,红旗也没给凤英买”
    “他买不买是他的事,你又从哪知道他没给凤英买?”
    “那今个把凤英叫回来,问问她想要什么,也让红旗送来”
    “凤英搁你二哥家,她想要什么不要你管,你只管给你媳妇买就行了”
    “买个脚踏车,俺们都能用,买什么破手表,不实用,大广播天天报时的”
    “你懂什么,脚踏车等你们结婚了分家出去你们自己买。脚踏车大家都用,不算是人家过门后贴己的东西。人家妮儿过门了,怎么着也要有一两件贴己的东西。叫你买你就去,那么多话干么?”老拐子说着就要来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买这不中用的东西,讲不准陪嫁会有嘞”
    “说好两边都不陪了,人家就是有陪嫁的,也是人家的心意,俺们的心意没有怎么行?”见老拐子要摔碗,他妈赶紧接口道,并站起来,回房拿出来一沓钞票出来,都是5元一张的,点起10张给三拐子,另加了几张一毛两毛的钞票。
    “这么大雪,怎么去,公社也没商场”三拐子说道
    “去市里,就你二嫂那种,去年买的30块钱,今年不会超过50,莫乱花,多的带回来还给你妈,赶紧吃,吃过赶紧走”老拐子语气不善。
    “去市里?西马路没票车(公交),去十字路有五六里,得走半天”
    “就叫你赶紧吃赶紧走,早去早回,嫑耽误”
    “马路上雪那么厚”
    “要你做点事,跟吃屎一样,你结婚我结婚?昨个下午俺都到西马路看了,路中间雪叫拉碳车压的板正的很,能走,跟玩的样。整天窝在家里,熊样”
    “你倒想”三拐子也不再吃了,剩下半个馍馍往碗里一丢,站起身回屋拿起一个黄书包(军绿色布包),套上脖子,甩掉老棉鞋,穿上劳保鞋,正要出门,被他妈叫住
    “吃完再走?多大了还剩碗底着?”
    “喂猪,舍不得就等我回来再吃”
    “等下!小四,你换个鞋子,一起去,那么多钱在他身上,不放心”老拐子说道
    “你是不放心我吧”三拐子见传策乐呵呵的去换鞋,不免又抱怨了一句
    “就是不放心你,没个正型,马上就结婚了,办个像样的事出来”
    “这点破事都办不好,俺还是人嘛,嫑看不起人,不就二嫂那样的嘛,可能搞错唉?”
    三拐子转身出门,小四紧跟其后。
    老拐子老婆把视线转向自己家鸡窝的时候,心里一惊,树上一只鸡都没有,就见自己家十几只鸡全横七竖八的躺在鸡圈里的雪地上,身边还有点点血迹,白雪上的红点,格外显眼。走近一看,全死了。
    紧赶几步正要打开鸡圈柴门,只见一只跟猫一样大小的白色大老鼠趴在鸡窝里面,正伸着头朝她这里看。定睛观瞧,这那哪什么老鼠,而是一只黄鼠狼。
    只是这个不是黄毛,而是白毛的。一只白化病的黄鼠狼,静静趴在鸡窝里,盯着老拐子老婆,一动不动,一点不慌。
    老拐子老婆心一慌,食盆落地也不见响,觉得心里是不是有什么被发现了?派个黄大仙来警告?
    也不忙着开门了,对着“黄大仙”,双手合十,一个劲的叨咕“恭送大仙、恭送大仙……”,却忘了自己是信基督全能神的,这个时候应该找上帝才对。
    但见那物不慌不忙,人立而起。不几秒又俯下身子,两步走到鸡窝门洞口,朝着满地瞅了一圈,跳下鸡窝,在满地死鸡中间转了转,翻身跳上鸡棚顶,再跳上老拐子家屋顶,留下一串脚印,消失不见。
    直到远处几条狗围拢过来,嗅一嗅裤脚,自家的狗在腿上蹭的时候,老拐子老婆才省悟过来,转身回家。
    老拐子正在饭后一袋烟,坐在门口马扎上吞云吐雾,见老婆子慌慌张张的回来,问道
    “盆嘞?”
    “出大事了,大仙把鸡全咬死了”
    “什么大仙,讲什么东西”
    “白色黄狼子,全白的”
    “搁哪嘞?看看去”说着,老拐子已经把烟斗在马扎上磕了磕,斜插在腰间,顺手操起靠在墙上的一把铁锨。
    “将将送走了,不在了”
    “讲什么送走,整天神神叨叨的,一个黄狼子,把你吓(he)的”
    老拐子走到鸡圈的时候,几条狗已经跳进去,围着死鸡又蹦又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开篝火晚会跳大神呢。老拐子大吼一声,冲上去,抡起手里的铁锨,把几条狗吓跑。
    雪虽然不下了,但也没有放晴,好像还在憋着大招等着释放一样。
    老拐子在鸡圈里面看了看,满地的狗蹄子印,已经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了,看不出来啥。用铁锨翻了翻地上躺的鸡,血虽然还鲜红,但是鸡已经梆硬。老拐子蹲下,从雪地泥水里拾起几滴鲜红的血来,都结冰了,难怪还鲜红。
    经过老婆子的指点,在鸡棚顶上看到两排脚印,一排应该是进来的,一排是离开的,都是从自己家主屋屋顶下来的。人没法上去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这帮傻鸡,也不叫,也不跑,都咬死了”其时老拐子心里明白,这就是种群压制,面对面遇到食物链顶端的物种的时候,刚好又是以自己为食的物种,很多动物都不会选择逃离的,只会静静等死,看着敌人的屠刀,砍在自己脖子上,甚至是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一口一口的吃自己的肉。
    @我是岛国著名导演 2021-01-11 14:43:57
    “俺妈……”没有回音
    “俺爸……”
    “冬孩醒啦?”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
    这是冬冬爷爷的声音,常年卧病在床。
    冬冬没有勇气脱离温暖的被窝,但昨天晚上开始下的雪,也不知道今天下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已经天地一片白茫茫的了
    受不了雪天的诱惑,加上臭气熏人,4岁的冬冬摸起床头搭着的棉裤,鼓起勇气爬起来把两只脚伸了进去,被凉的直发抖。飞快的系好背带,赶紧的把棉袄穿上,也没注意棉扣都没扣对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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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hengyegg 2021-01-19 15:47:19
    楼主加油!!!!!
    感觉离得不远··············在下阜阳人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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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着玩,感谢赏脸
    下午,乌云慢慢散去,将到傍晚时分,三拐子跟小四在夕阳红霞中回到家
    “俺就跟你讲吧,等俺们到家,天就晴了,俺妈,杀鸡干么?”三拐子就像是得胜归营的将军一样,耀武扬威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小四。一进院门,见自己老娘在揎(土话意思薅)鸡毛。
    “早些杀了准备着,到日子了怕来不及”
    “还有蛋茬子(鸡肚子里未发育完全的鸡蛋),生蛋鸡也杀啦?”小四问道
    “都杀了,雪这么大,你爸不想赶集了,春天再逮些鸡娃养一茬”
    这些鸡,经过热水一烫,又都舒软起来。外面鸡毛都烫的离皮,小四帮着老娘薅鸡毛,捡起大木盆里面的公鸡,捡鸡脖子、尾巴,那些好看的鸡毛,拢成一堆放边上。
    “你弄鸡毛干么?”三拐子坐边上看到,问
    “给凤英做毽子,你看这花鸡毛可漂亮?”
    “过几天凤英就嫁出门子了,你给她送过去?”说着三拐子笑了起来
    “那给俺三嫂玩”小四说道
    “小孩子玩意,都大人了还玩?你看你,都19了,玩心还那么重,哪家姑娘肯嫁给你。扔了吧”三拐子说着翘起了二郎腿。
    眼见着自己婚期将近,加之今天买表,被百货大楼的营业员夸知道疼媳妇,就觉得是大人了,开始学着教训小四了。
    “那也不能扔,这么好看,给大哥二哥家几个丫头玩也是好的,干么扔”小四倔犟着继续收集好看的鸡毛

    两个大木盆里面全是鸡,因为冻僵硬了,中午吃过饭就开始烧水。水刚烫手就倒出来把鸡泡起来,凉了就加水,直到这些鸡都化冻,也都快傍晚了。再用滚水一烫,鸡毛就下来了。
    老拐子早就把鸡头齐腔子的位置切掉了,堆在那一小堆。
    自家狗闻了闻,“嗯唧”了一声扭头跑远了。
    老拐子也觉得黄鼠狼咬过的鸡脖子鸡头膈应,天将黑就拿到屋后,埋到自家的一棵老梨树下。


    忙活到晚上8点多,广播里的电视新闻联播都播完好一会,一家人才把这近二十只鸡收拾完,吃罢饭各自睡去。
    “老婆子,你是不又弄啥了?”老拐子问睡在床尾的老婆
    “没,没,没弄啥,干么问这?”
    “瞅见弄的布人了,名都写上了,大名么错?”
    “么错。太欺负人了,老天不报俺来报”
    “么弄出人命,受点罪就成了”
    “眼瞅着呢,差不多就烧掉”
    “唉,嫑出岔子了”
    “哪会”耳边传来老拐子的微鼾。
    老婆子想,天天看着呢,有个差不多就烧掉,不会有事的。
    但是又想到今天大仙来作怪,是因为这个事?
    不能呀,这才开始嘛。嗯,改明儿,搞快点就好,不就是个黄狼子,不一定是什么大仙。就算是有什么警示,也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事。
    陡然想到没嫁过来之前老拐子年轻时候所作所为,难道是这事?
    不对呀,当时都披红戴绿获得表彰了,要不是看他立功,也不会一下子就同意嫁过来的。
    又想起立功缘由,唉,当时也不问问立功为啥,听说那家也不坏,搞得人家绝户了,也蛮不忍心的……
    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雪下的猛,天晴的快。
    连续几天下雪,之后的晴天倒是爽快。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这几天,除了晚上觉得比下雪冷以外,白天太阳公公早早起来上岗,晒的人浑身暖洋洋的,中午不到就开始大面积化雪。
    小孩子们想玩雪,只能上午那一会。过了中午,一化冻到处是泥水,贪玩的也只能躲在背影处没有化冻的位置偷偷玩。

    这天一早,东方才露鱼肚白,大奎肩上扛了个尿素袋,里面装了一床薄薄的棉被以及少量衣物,二奎斜背着一个书包,早早的赶路出了村庄。
    两个人需要走大约十里,才能到有公交车的位置。坐上公交车到达市区,转车到火车站,坐上火车,到邻近的市,坐火车南下到广州,再转火车去深圳。
    大奎是要把二奎送到邻近的市,坐上南下火车才回来。

    大马路中间已经完全没有了积雪,拉碳的东风解放整天跑,把两边化了一半,但还是很厚的积雪溅的乌黑。
    两个人紧赶紧的赶路,一前一后的走在碎石子铺就的马路上,朝着公交站的十字路赶去。不时的身边有拉碳的卡车缓缓驶过,遇到泥坑,晃晃悠悠的走过的同时,溅起一片乌黑的冰泥混合物,几块碎碳随之落地,掉进泥坑。
    两人走到一段河桥时,走到桥顶,刚好一辆卡车缓慢爬上桥,缓缓停在两人前方十几米处。一个年轻人跳下车,掏出一物朝着河里倾泻,落在冰面上,热气腾腾。
    司机扭头看向大奎二奎,见二人手提肩扛,知道是出远门,便招呼道:
    “你俩去哪 啊这大清早的”
    “到火车站”大奎回道
    “赶车啊,这要走到啥时候,俺带你们一程吧,到电厂下来票车多”
    “坐得下不”
    “坐得下”司机说着,抖了抖,扣上裆前的扣子,拍了拍棉袄下摆,绕过车头,上到驾驶室,把右边车门打开,放二人上去。
    大奎自己怀里抱着尿素口袋坐在中间,二奎靠窗坐定,关上车门,没有了清晨的寒风,立刻觉得暖和了不少。
    车子慢慢发动,下桥之后速度慢慢加快
    “就将将(刚才)那段路孬,跑快伤车,爬的跟蛆样。往前就好了,上了省道,一直到电厂,都是水泥路,一溜烟就到”司机说笑着“兄弟俩去哪?”
    “送俺弟去省城找活干”
    “省城有亲戚吧?不然也不好找,现在流行去广东。那个叫深圳的地方”司机边开车边说
    “深圳,那个地方好赚钱吗?”
    “好赚……”司机师傅拖了长长的音说道
    “真滴?”二奎问道
    “逗你干么?那里搞改革开放,到处都是活,钱还多,要不是远,俺也去”
    “改革开放好吗?前几天听广播,说又开放沿海城市好几个”二奎接口道
    “不好能接着又开放几个港口城市吗?我师傅家孩子去了一年多了,在那里给人家开车,一天工资比我一个月还多”
    “那么厉害”
    “讲你都不信,他们一天25块钱,早上9点跑到晚上10点,活多的干不完”
    “这么冷的天,干活那么晚,也不容易啊”大奎感慨道
    “没出过们吧,那里现在都夏天呐,哪冷该,三九天也就穿个褂子,一点都不冷,你弟要去,这被子也就路上盖盖,去到那就得扔啦,哈哈……”司机哈哈笑了起来
    “一天十几个小时,挺累的”大奎回道
    “去那就是赚钱的,又不是去享福的,想享福搁家让娘老子养着,那不累”司机师傅说道
    “赚到钱了回来再享福,乘着年轻,有一膀子力气,多赚钱回来”二奎恨恨的说
    “小兄弟,动心啦?你想不想去?想去待会我给你写个名字,你到那打听打听,找到我师傅的儿子,让他给你介绍介绍,有老乡照应,总比一个人瞎跑的好”
    “那怎么好意思嘞?”大奎感谢道
    “看你说的,你弟要是不去俺啥也没帮;你弟要是去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到那里大家一个老家的,也多个帮衬不是?”
    车到电厂,碳车都在排队等卸货,司机师傅带他们找到一个五十上下年纪的管事人。
    那人一听说二奎想去广东闯荡,直夸年轻人有志气,敢南下闯天下,也没给二奎写名字,直接转身到院场边上一间小屋里面,把他家儿子寄信过来的信封递给了二奎
    “小伙子,认字不?”
    “认得、认得”
    “识文断字更好办了,你去了直接找他,我家老二,给你找个活做,放心,去了绝对饿不死”

    两个人千恩万谢的离开电厂,看准了一路到火车站的公交车,5分钱一个人,不一会就到了火车站,比预想的早了一个多小时。




    大奎回到家的时候,直接去了爸妈的老屋,爸妈跟三毛正在吃中午饭
    “怎这么早就回来了?”大奎爸很是惊讶
    “就送到火车站就回来了,二奎不让送到那边火车站,说他一个人行”
    “不去就不去吧,一来一回的,几块钱车票钱”
    “一个人可行该?唉,没出过门的”大奎妈刚说话就有点哽噎了
    “一个人怎么不行,20郎当岁,这还不行,多大才行?”大奎爸吼道
    “大奎,还没吃饭吧”大奎妈问
    “我回去吃吧”
    “今个烧的多,忘了二奎走了。你回家也不一定有饭吃,就搁这吃吧。三毛,给你大哥盛饭”三毛赶紧跑到厨房,给大奎盛了一碗菜饭
    桌上一碗萝卜干、鸡头腌蒜瓣,还有一海碗的爆炒小鱼干。这些小鱼,是年前生产队把庄子周围的沟里的水抽干,按人头分的鱼,大鱼小鱼都有。春天凑钱放鱼苗,冬天抽水分鱼过年,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中期。

    吃过饭回到自己家,把所有经过都跟自己老婆说过,心情很不好,有点沉重。躺在床上想着二奎上车时候对自己说的“混不好就不回来了,以后替俺跟俺爸俺妈面前多尽孝”这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越想越是沉重,越想越是难过,越想越是伤心,不免滴出几滴泪水来。
    大超的手都臭了才想起来到村卫生所换药,手上的绷带已经黢黑。一个人进了诊所因为纱布粘连,被蔡医生折磨的死去活来,包扎完毕出得门来,站在诊所门口跳起脚骂,什么难听的都有。搞得医生很是无奈。
    大队部的干部们出来劝都没用,有人骑车飞奔回去喊他爸来。
    大超被他爸捉住,拉到诊所门口按倒雪地里,用刚想泛绿的拇指粗的柳条,在屁股上狠命的抽,骂他“失心疯”,要给他“去去邪气”。
    医生上去拉,被误伤了一下,大超爸才收手,赶紧给医生赔礼道歉,发烟付钱。
    最后还免不得要医生再给大超屁股上上了些药,不知道又被大超在心里骂成了什么样。
    眼瞅着婚期将近,两家子雪一化路一通,就赶紧的商量着婚礼当天的流程。
    虽说两边都不陪嫁,但是有些过场还是要走的。
    红旗那边已经把单位领导的吉普车借来当婚车,用来接凤英过门;想到这边可能准备不了车,也跟单位领导打了招呼,那边要是准备不了车子,自己也得准备好车子,风风光光的送自己妹子出阁。还提前跟矿上车队打了招呼,星期天休息,要了两辆卡车,当天洗刷干净,用来接亲送人用。
    红旗是个场面人,还按照“三转一响”原式原样准备了两套,自己一套,给妹子陪嫁一套。其他盆盆罐罐被子之类小物件,也都有妹子一套。什么随身的小首饰之类,凡是自己准备的,都有妹子一份。
    虽然妹子同意,总觉得亏欠了妹子很多,不要对方陪嫁,自己这里陪嫁还是不能少,算是稍稍弥补一下心里的亏欠之情吧。本来,跟妹子感情就好,没有点东西送妹子出门,也过意不去。
    红旗这边,没有跟老拐子那边提任何要求,一切随着他们的意思办。只是在结婚前夜,把一辆拉着很多陪嫁的卡车,开进了庄子。并带话说明一早会来吉普车帮着去接新娘子。
    第二天一早,传公传社家两口子全上阵,过来帮忙张罗。
    屋里,凤英已经由女眷们陪同,穿上大红嫁衣,盖上红盖头,等着红旗来接。
    三拐子也一身西装,皮鞋铮亮,染黑了头发,坐上红旗一早喊来的吉普车去黄家圩子去接妮儿。

    大约10点,门外突然一声汽车喇叭响,接着就是一阵鞭炮响起,黄红旗一身中山装,从吉普车上下来,胸前一朵大红花,照映着人显得格外精神。
    红旗身旁的两个小伙子,一个手里拿着“团结”烟,见男人就发一根,一个手里拎着个红书包,见小孩就往小孩子堆里撒糖果。
    凤英小红旗袍式嫁衣是红旗找人赶工做出来送过来的,穿在身上,更显窈窕娇美。看到娇娘,红旗不免有些心跳加速,在满院子喜气洋洋的气氛中,背起凤英,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前挂着大红花,前面开路,一卡车“陪嫁”紧随其后,慢慢驶出村庄,上了大马路,直奔黄家圩子。后面送亲到村口的人们陆续回去,等着三拐子接亲回来。
    “老拐子这回大方了,陪了这么多东西”
    “那哪是老拐子陪的,那是他家姑爷昨晚上拉来的,都没下车子”
    “那么多,都是人家自己买的?”
    “哪有结婚没有随嫁的,只来个人,接走个人,啥也没有,可好看嘞?”
    “凤英可有福气了,嫁个这么好人家”
    “就是年龄大些,没二奎俊”
    “嫑乱讲,让人听到不好”
    “俺庄子还有哪个不知道”
    “也没见二奎,说是跑外地干活去了,可真滴该?”
    “没听说,就是过完年就没看见过,你听哪个讲的?”
    “俺看见的,就前个,俺在门口刷牙,天麻糊亮,大奎送他走的”
    “唉,冤孽,多好的一对”
    “你讲他还是二奎?”
    众人散去,沾亲带故的向老拐子家走去,不是一个宗门的热闹看完,则各自散去。

    相差不到半小时,西马路一小串鞭炮声响起,给老拐子家打了个信号:三拐子接亲要进村了。
    三拐子洋洋得意,坐在副驾驶位置,后排新娘之外,还有一个半老徐娘在一旁陪伴妮儿。但见妮儿与凤英一样一身旗袍式短袄子,很是凹凸有致,只是三拐子的西装似乎不搭。
    吉普车在距离三拐子家门口几十米的位置停下,还没停稳,地上的鞭炮,小伙子们竹竿上挑着的鞭炮一起响起。一阵硝烟过后,三拐子跳下车,站定等司机给后排开门,与妮儿并排后,朝自己家院子走去。
    身后吉普车朝前挪了几米,卡车靠过来,传公、传社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陪嫁惊到手足无措,赶紧组织人一样样搬下来,先放在院子里。待妮儿进房后,又把出了床榻以外的破旧家具搬出来,把陪嫁搬进去。
    这里的习俗是新娘到家,先直接送入新房,等中午开席,再出来拜父母拜天地夫妻对拜,再入新房后,吃饭出来挨个桌子敬酒。那时候十里不同俗,都很正常,毕竟经济不发达,信息闭塞。中午待远客,本族近亲帮忙;晚上待近客,也就是中午帮忙的那几家子人吃晚上饭。
    一阵忙乱之后,送亲的徐娘跟妮儿说了几句话,站起身过来找到老拐子告辞。老拐子赶紧从陪嫁的盆架子上扯下几段红纸,包了5元钱,卷了卷塞给徐娘。徐娘笑盈盈的回首望向来车,对老拐子说
    “那边还有两个开车的师傅嘞”
    “少不了少不了”
    乐呵呵的说罢,转身在家堂(八仙桌后长条中堂桌)上拿了两包春秋,抓过传公,让传公给开车的送去。
    徐娘看见,轻挪几步跟上传公,对传公说
    “那些都是红旗的同事,不只是个司机师傅”说着还故意把老拐子给的“红包”在手里翻了翻
    “俺知道了”传公会意,不好埋怨自己老爹,赶紧从胸前口袋里面掏出两张五元钞票,分开叠在春秋烟下。
    “红姐,可能走嘞?”两个小伙子站在吉普车前抽着烟跺着脚
    “回咧回咧,圆满完成任务,大功告成,回去喝喜酒了”
    “两位小兄弟辛苦了,辛苦了”传公上前递上烟
    “喜烟要拿,钱不能要,俺们跟红旗关系那么好,一家人不讲两家话,怎么能要钱呐”二人接过烟,硬推着把钱还了回来。说罢,其中一个转身回到卡车边,打开车门上车发动;吉普车司机见后车轰鸣,也转身上车,带着徐娘而去。
    传公一直招手笑脸相送,直到车子转弯不见
    今个的大超也没老老实实的待着,屁股被老爸揍开了花,手被炮仗炸开了花,不但不收敛,就一只手了,还跟一帮小孩躲草堆窝窝里打“皮卡”(两张纸交叉折叠成方形,有的地方叫皮冈。玩法是一个放地上,另一个人用手里的方形纸皮卡把地上的那个打翻过来;未果,原地上的拿起自己的打另一个的。有两张纸折薄一点的,也有很多纸折出来厚皮冈,我们叫大老宝)。虽然不能抢炮了,他爸也不给他上桌去吃饭,还搁那边打边吹牛玩,逗得一帮小孩乐开了花。
    “老拐子这下赚大了”
    “赚啥了?”
    “赚了一车嫁妆,一分钱没花,卖了一个凤英,换来一个媳妇,还有一车嫁妆”
    “走的那一车不是凤英嫁妆?”
    “那是昨个晚上人家送来的,怕他家难看,拉来做做样子的,你们还真以为是老拐子给凤英的嫁妆啊,他才舍不得嘞”大超永远是消息最灵通的那一个
    “俺妈讲,女儿赔钱货”
    “哪个讲的,你看老拐子可赚了?往后,养儿子才是赔钱货嘞”大超又在信口开河了
    “俺爸俺妈老了还得俺们养活”
    “加个碗一双筷子的事,那算什么。给你盖房子不要钱?给你娶老婆不要钱?你还说不是赔钱货?你看三拐子老婆那一车陪嫁,要老拐子给凤英出,把他杀了卖肉都卖不出来那么多钱。你们懂个屁,没看见那个话匣子(收音机),不要几百块?还有缝纫机、脚踏车,哪个不要几百块?还有那么多被子,多漂亮,你们见过么?就那个尿罐子,谁家有那样的么?……”大超在那细数刚才搬下来的嫁妆,唬的一帮孩子一愣一愣的

    几乎所有人都是喜庆的,都是快乐的……
    “开春在沟南起个房子吧”老拐子在三拐子新婚三天后,早饭时候对三拐子说
    “干么?”三拐子咬一口馍馍问道,妮儿边上低眉顺眼,自顾自的喝着稀饭
    “你们也结婚了,成家立业,婚都结了,也该立业了”
    “俺爸,你是讲要分家?”
    “嗯,俺家一共还有10亩地,给你们4亩,西大地那两块好的给你们”
    “盖砖房?”
    “昨个,问了大老帅,他讲,现在砖瓦紧俏,怕是不够,先起砖墙,有多少砖头,就起多少,上面再说。明个把家后那几个树砍了,泡起来”
    “那怎么象话,哪有一半砖墙一半土墙的”
    “传公、传社都是土房,他们也没讲啥”
    “他们结婚早,那时候也没砖头”
    “这暂也没那么多砖头,大老帅讲了,能弄多少弄多少,你嫌少不好看,就起土墙”
    “几间?”三拐子不是很乐意,但也没办法,现在有头有脸的都在等着排队拿砖,能要到一些砖就算不错了。
    “三间,再起两间锅屋。前个,你大哥二哥给了500块钱,不够的俺们再借点。借多少,你们两口子背一半”
    “还要俺们还啊?”
    “小四还没结婚,俺老两口全背,小四怎么搞?”
    “找大老帅,跟俺也找个铁饭碗”
    “俺对你们几个,一碗水端平,哪个叫你不念书的,不认字给你找工作你也干不下来”
    “怎么不识字,俺认得字的”
    “你有小学毕业证么?哪个要你不念到底的?”
    “要不就去下井,俺哥那一直招人,只要认字就行”妮儿巧巧的说
    “你想改嫁就早讲,不用等到俺死在井下”三拐子一句话顺口而出
    “怎么讲话的,这么大人了,不会讲话莫讲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拐子见妮儿被三拐子气得扔下碗回房,忍不住骂道
    “下井那么危险,叫俺去下井,不是想着让老子去找死么?”三拐子辩道
    “你听哪个讲下井危险的?老四爷家的独苗不是下井了么?都十几年了,不是好好的么?就你命金贵”
    “那是他走运”
    “老三爷家的大孙子怎么也要去?人家都不怕死?”
    “你还老三爷、老四爷的叫呐,他们家老太爷、二老爷不是你弄死的么,现在叫这么亲”
    “你懂个屁,他们那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政府弄死的”
    “潘家那小子可是老太爷家儿子,你不怕他来找你寻仇?”
    “政府宽大处理没追究他出来,算是他运气啊,俺们都保着他呐,也是他爸做的那些好事,积了德了。感谢俺们还来不及,寻什么仇”
    “他爸他叔两家子被枪毙了,怀里抱着的都没留,这仇不大?”
    “为非作歹,那是活该,找政府报仇?你以为书都是白念的,快四十的人了,生意做那么大,才不会跟你一样没脑子”
    “俺可听说他们从不打劫本土本乡的,只打劫外地的,只要给点买路财就放,不伤人性命的,还杀过日本鬼子。俺爸,你说这算不算抗日英雄嘞?”
    “不管他干过啥,不听政府的,就该杀”
    “解放了,不是枪都交了,听政府的了么”
    “抗日那会,反动派跑四川去了,俺们的政府在这跟他家借枪,他家不给,还差点跟政府的人打起来”
    “嗯,他们家那时候横的很啊,谁的话都不听”
    “恶霸惯了。最后政府没办法了,派人偷偷逮了他家老四,就是这暂的老四爷。那时候啊,老四爷才十几岁”
    “那么小逮他干么?”
    “逮他跟老太爷要枪啊”
    “不是不亲么,都出了五服了吧”
    “出了吧,往上隔了五代还是六代,反正往上好多代了”
    “那肯换么?”
    “那哪肯啊,一条枪一条黄鱼呐,有黄鱼也买不到枪”
    “黄鱼是什么”
    “金条啊,十两一根,话说一条黄鱼一条枪,真换啊,要三根才能换一条枪”
    “还是政府宽大,老四爷活的好好的”
    “老四爷的奶奶跟他妈,跑去抱着老太爷的腿哭,说是关一个老祖宗的,这一脉多少代单传了,但凡有第二个,都不求老太爷了。”
    “耍无赖了嘛”
    “身上掉下来的肉,谁的孩子谁心疼。搞得老太爷也没办法了,老四爷他妈比老太爷还年轻,加上个老奶奶,跪着一个晚辈,他也受不了。没办法了,让他家二爷跑去讲条件换回来的”
    “拿多少钱换回来的?”
    “政府要五十条枪,他家没有那么多,就骗政府说总共才二十个,还要留下打日本鬼子,只能给一半,最后又给了二十根金条才换回来的”
    “政府怎么不来把他们家老窝端了,还省事,搞得跟绑票一样”
    “那时候还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天下,日本鬼子又打进来了,政府看他家也抗日,就放他一马了。要不是俺们政府没有枪,也不会跟他家要,就是没一年就被反动派给缴了,亏了那些枪”
    “是不是大老帅说的那个事变?”
    “俺不知道是不是,反正是当官的都被抓走杀了,当兵的枪被缴了,人都解散了”
    “哪个讲的?”
    “大老帅就是那暂当的兵,让他当反动派的兵,他不干,就回来了,后来又去当了俺们政府的兵”
    “大老帅还真是老革命啊,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国民党反动派,还打过美帝国主义,真厉害”
    “要不怎么讲那些人都怕大老帅?杀过人,有杀气”
    “老三爷老四爷他们是亲兄弟么?看着蛮亲的”三拐子猛想起现在庄子里,就剩他们这两家子了
    “不是亲兄弟,也是关一个太爷爷的堂兄弟,二爷也是。他家老太爷爷那时候是个举人,跟俺们一起从山西过来这里住下来的。”
    “他们家二爷跟太爷的关系,不是老三,老四跟太爷关系一样么?干嘛他们发财,不带着他们俩?”
    “兵荒马乱的,哪个家族出头会全出来,万一遇到事不就绝户了?往上数,俺们在山西的时候都是同宗同族的呐,他们那是故意的不带他们一起的,怕绝户了。”
    “还真没绝户,留了一个”三拐子饭已经吃完
    “也做过好事的,日本鬼子不敢过河来,就是怕他们家那几十条枪,要是过来,杀光、抢光、烧光,可不是唬人的”
    “十八个鬼子,把你们都唬住了”
    “鬼子是十八个,还有白军呐,白军一百多呐。还好二老爷枪法好,骑马打枪准的很,三八大盖一枪一个,撂倒两个鬼子,他们就不敢过河了”老拐子的年龄来看,抗日那会他也没几岁,不过说起这些,似乎眼中有了些向往的颜色,仿佛亲眼所见一样
    “后来啊,日本鬼子派人来招安,说是投降就让他们家做什么保安队长,还给几万现大洋”老拐子接着说
    “那不就成了汉奸了嘛”三拐子听到骑马打步枪一枪一个那么准,虽然心中不信,但也没有反驳
    “钱那么好拿的呀,反正没同意。就是不听政府的,不听国民党反动派的,也不听日本鬼子的。”老拐子把最后一点馍馍丢嘴里,恍然间想起来原来的议题,接着说道“不讲这些闲话了,今个把锯子、斧子磨磨,你陪妮儿回门回来就砍树。按说,今个凤英也该回来,唉,她回不回不管,你们该去还得去”
    “真分家啊?”三拐子刚想问俺们的政府在抗日那会好像还没成立,听老拐子又说起分家的事情,腆着脸笑嘻嘻的问
    “那还能假啊。你妈跟小四没吃饭就赶集去了,把粮票换钱回来,盖房子剩下的钱也分你们一半。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都成家了,要对人家妮儿好些,好好过日子,把自己小家庭过好,单门独户过日子了,讲话嘴巴上把点风”
    “知道了”
    “去哄哄,换身衣服去吧”三拐子听言,站起身来,朝东屋“新房”走去,门口的大大的一个“囍”字
    老拐子也站起身,敲了敲后腰,收拾碗筷去锅屋。院子里铺上的炉渣灰上,残红依旧,鞭炮红色的纸屑,仿佛还在宣告着正是新婚燕尔

    三拐子推着自行车带着妮儿出门的时候,老拐子在院子里,正在拿着锉刀整理锯子,地上两把生了锈的斧子安静的趴着
    大老帅这天没事,老婆子去大队部参加个什么劳动妇女节活动,说是去的全发一块胰子(肥皂),就跑去了
    吃过午饭,正坐在门口抽烟,听见不远处狗叫声响起,伴随着骑车喇叭一两声由远及近,一辆绿色吉普车停在自己家门口。
    大老帅对这种车极为熟悉,第二次当兵直接去的东北,接收的装备里面就有这种样式的车子。从关外打到关内,直到打到老家留守才与这种车子分开。后来又跑到关外打美帝,级别下来了,但是装备上去了,也经常见到这种样式的车子。就是现在都有车顶了,那时候的这种车子都没有车顶。
    见车停稳,大老帅习惯性站直身,挺了挺腰杆,但见一人下车,直奔过来,一把拉住了大老帅的手臂
    “六叔,身体好的很呐”
    来人姓潘,大名潘红兵,没错,就是老拐子说的那个漏网之鱼,原名济生,取救济苍生。那年,大老帅想着其父母生平虽然组织了武装力量成为一方霸主,但从来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打过日本鬼子,加之自己从军也受其恩惠不少,故而在惩治土豪劣绅矫枉过正的情况下,救下了这么一根独苗。后来到了潘家,那几年闹红卫兵,自己改了名叫红兵。这么多年下来,因为身份的原因,两家一直走动很少。
    “济生?啊,不,不,红兵,红兵”
    “是俺,是俺。”
    “你怎么来了”说着左右看了看,顺势拉着“快进屋,快进屋”
    红兵跟着大老帅进屋的时候,驾驶位置下来一个小伙子,从车上拎下点什么,跟着进屋。红兵挣脱大老帅,转身接过,放在大老帅堂屋的八仙桌上
    “六叔,俺也不晓得您老好些什么,没什么准备,随便拿点来,您别嫌弃”顺手一指拎东西的小伙子说道“这是我家老大,叫振华,就是振兴中华,今年十六了,能帮点忙了。快给你六爷爷磕头拜个年”
    小伙子听到,就地跪下口喊“振华给六爷爷拜年,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老帅见到,赶紧收回想要推还礼物的手,迈前一步,伸手拉起已经磕了两个头的振华,无论如何也不让第三个头磕下。
    “使不得,使不得,年都过完了这,这,这年岁,不兴这个了,不兴这个了”
    红兵走上前,拉住大老帅,硬是把大老帅的手掰开“六叔,没有您老,就没有我,没有我,哪有他们,这个头,您受得住,要的,要的”
    两人站定,待振华第三个头磕完,大老帅在八仙桌东侧坐下,红兵在西边坐下,振华站起来,抹了抹额头灰尘,在红兵下首站着
    “小伙子一表人才,不赖啊,红兵啊,底下几个啊?”
    “三个小子,一个丫头”
    “好啊,好啊,开枝散叶了。来了就好,带东西来干么?”看着两瓶白酒,两条烟。
    “这么多年少走动,来了哪能空手啊。振华,到车上等着,俺跟你六爷爷说句话”
    “唉”振华走出房门,出了院门,上车去了。
    一圈转完,红兵坐上车子,振华开着
    “俺爸,搞好了么”
    “唉,大老帅没讲啥,就怕有人捣鬼乱说”
    “不就修修坟嘛,这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有那么多坏人”
    “人心隔肚皮啊,你想啊,你爷爷,哪有做什么坏事?兵荒马乱的保一方平安,四二年还煮粥救过荒,还打过日本鬼子,嫑说给个抗日英雄了,到头来……唉”
    “上缴武器交迟了?”
    “哪迟啊,大老帅去东北的时候就交了,日本鬼子才投降,算迟么?”
    “那是因为什么啊”
    “不还是地主嘛,哪有地主不收租的?那些人就乱咬人,做的好事不记着,恩将仇报”
    “哪些人?”
    “小孩子打听这些干么?都过去了,俺就想能给你爹你奶圆一下坟,修个坟包出来,俺死了,你们回来,上坟也能找到地点……”说着,红兵红了眼,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
    “俺爸,嫑难过了,大老帅怎么讲?”
    “大老帅讲,修就修,嫑大张旗鼓的弄,政策放松了,但是谁都没个准信,哪天有反复,谁都不晓得,万一过回去了,收不了场”
    “俺听俺叔也是这样讲”
    “是啊,关一个老祖宗的,当然没话讲。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俺也没想大操大办,就想立个坟头就好。过几年,政策稳定了再说”
    “要不要刻个碑?”
    “不刻了,俺们这一家子,庄里都知道,都不讲就是了,有大老帅在,当年压住了,现在再讲,也不能把俺拉去枪毙。吃力不讨好的事,现在没人做。你讲要立个碑,刻字吧,就相当于对外公开了。当年办咱们家事的是大老帅的老首长,这暂还搁省里当官呐。俺看呐,碑还是先不立了,嫑让大老帅为难。你想啊,大老帅那暂子,是要转业落地回来这里当官的,没俺们家这事,就算没文化,到不了省里,市里搞个官当当还不是啥大事。就因为救俺的命,被弄去打美国鬼子,差点死在那。俺们嫑给大老帅添麻烦”
    “俺家不是三反五反的时候遭的灾”
    “哪是啊,那是刚打到俺们这,还没过江,要把占领的地方的武装势力全镇压了。刚好大老帅跟他的首长一起留在俺们这负责这个事,看俺可怜,救了俺一个。”
    “俺爸,你不是讲俺家的枪早交了嘛”
    “大老帅去东北那暂就一起去交搁地委了,还表彰了,唉”
    “交了还……”
    “就俺爷俩讲讲,别往别人那乱讲。哪个朝代新建立,不怨杀一帮子人呐,特别是拿过武器的,赶上改朝换代了,有什么办法?想想啊,那些年,俺爸带着你几个大爷(大伯)方圆百十里,哪个敢惹?能不是威胁嘛”
    “你不讲,那是日本鬼子打来,政府都跑光了,俺爷爷才没办法,拿出钱买的枪嘛”
    “俺家是地主,清朝的时候就是了。拿起枪,也就那几年。你讲你是抗日保家的,人家不信呐,谁让俺家是地主的呐,地主哪有好人呐?”
    “那还不如不买枪,俺们家自己跑,又不是没钱,干么买枪保护他们”
    “不能那样讲,大丈夫顶天立地,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他们能跑,俺们怎么能跑呐,这是俺们祖祖辈辈生俺们养俺们的地方啊。毛 讲,人民才是主人,俺们是主人,管家能跑,主人能跑吗?唉,就是哪个晓得最后呐,没被日本鬼子打死,反倒给自己人给……,唉,就是俺爸俺妈死的惨,还有俺哥他们。听俺姥姥讲……唉,不讲了”
    讲着讲着,红兵似乎又要哭了起来
    “多暂来修坟?”
    “月底吧,清明上坟修墓宜早不宜迟。到时候你们就嫑来了,俺跟你两个叔去修就好了,就垒个坟包,人多扎眼”
    老拐子毕竟年纪大了,才砍了一棵树就闪到了老腰,只能在家躺着了。盖房要看二三十棵大树,砍树的重任只能交给了三拐子跟小四。
    家后的几棵橡栎树,都是几十年的树龄,砍下可以做大梁用。这几棵砍完,就轮到村东大坝子上的了。
    这个大坝子,原来是庄子为了防止洪水修的几百米长的宽坝子,上面种满了大树。分责任田的时候每家十几米的分了,有砍了种菜的,有种粮食的,大部分都还是保留着树,以备不时之需。
    老拐子分的那一段包括传公、传社家的一起,种的是大白杨,这树得风得雨,加上分到个人手里,老拐子时常修枝施肥,长的很快,都已经成材。
    兄弟俩齐上阵,不几天,就把所需的树砍完了。修剪好枝丫,做好记号,直接推进大坝边上的水沟里面,浸泡一段时间,用的时候捞起晾干刷桐油,就可以用了。
    砍的是传公、传社两家应得的地上的大树,砍完树要把树根挖出来晒干当柴烧,整理好的土地交给两个哥哥家当菜园子用。自己家地大些,上面还有很多树,留着继续长着,等到小四盖房的时候再砍。树底下种的是大白菜,吃了一个冬天都没吃完,马上快要起苔(抽苔,指蔬菜的营养生长阶段提前终止,转而向生殖生长阶段发展,将要长出花)了。
    地上的雪基本化完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在自留地秧田里面准备下秧苗种子的事情了。这几天挖树根的事情就留给了三拐子一个人,妮儿、小四跟着爸妈去自家地里挖地翻土。
    下秧苗要先把冻土翻过来,晾晒到清明后,上水蹚平撒上水稻种子,长一两个月到收完麦子起出来移栽。
    其时,下秧苗的地不大,半亩左右,舍不得上耕牛,四个人一起上阵两天也就挖完了。挖到第二天上午,老两口回家做午饭,留妮儿跟小四继续挖地。
    突然三拐子从大坝子赶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过来一脚踹在妮儿的腰上,把妮儿踹的跌坐在地上,接着便是小孩手臂粗的树条啪啪啪的落在妮儿身上。
    等小四反应过来,拦住三拐子的时候,妮儿手上、脸上都被打着了。身上倒没什么,都是棉裤、棉袄,估计这么一根树枝打的也不痛,但是手上、头脸上没有遮挡的地方,眼见着已经泛起血印。
    “你个卖屄的,浪货……”尽是难听的话,被小四抱住腰,使个千斤坠,跌倒在小四身上,嘴里兀自不停的骂着
    妮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殴打给打懵了,不知缘由的被新婚丈夫殴打,愣在当场
    “俺三哥,你干么,嫑绝人(骂人),干么打俺三嫂;俺三嫂,你回家跟俺爸讲,俺三哥疯了”小四死死的抱住三拐子的腰不松手,三拐子也挣脱不了
    “嘴巴干净点,你干么打俺,俺哪里做错了,你讲不行么?”三拐子嘴里不停的脏话连篇,妮儿气不过,坐在地上问道
    “你自个做的什么,还搁这装,你个烂货,你自个讲,你个……”还继续骂
    “俺啥都没干,干啥了你讲”
    “俺三嫂,嫑跟他吵,回家找俺爸来治他”小四急着叫道
    周边田里的村民渐渐围了过来。两个中年妇女过去拉妮儿起身,给妮儿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三拐子说“有啥话好好讲,干么打老婆,才娶回来,疼还来不及,哪有你这样打老婆的,看都破相了”
    又过去几个老爷们,把三拐子跟小四一起拉起来,小四还在死死抱住三拐子的腰。三拐子想再冲上来打妮儿,但是前面几个老爷们拦着,身后还有个小四挂在身上,扑棱了几下都没有冲上来,但嘴里还是不干净。
    “三拐子你干么满嘴喷粪,新媳妇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打的,有话好好讲,打老婆显你是个男人么?”同村一个长辈中年妇女指着三拐子骂道
    “管你鸡巴事,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老子打老婆管你鸡巴事,妈个屄”
    这一声骂出来,大家从来知道三拐子浑,没想到今天这么浑,连同宗长辈来拉架都被骂了,事情估计不小。
    “小犊子,老娘来跟你拉架,狗咬吕洞宾你敢骂老娘,看我不撕烂你那张狗嘴”说着就要上前拉扯,被身边几个妇女也给拉住。
    众人见三拐子这么不上路子,几个中年妇女对妮儿说道:
    “三拐子发疯,你嫑跟她吵,回家去,找你公爹(公公)讲理去”
    “烂屄的嫑走,跟老子讲清楚,嫁到俺家之前跟哪个野汉子鬼混的?”三拐子见几个妇女拉着妮儿要走,张口骂道。
    这句话喊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特别是妮儿。满脸疑惑、屈辱、难以置信,接着是愤怒,猛地冲过去,在三拐子脸上抓挠了几下,又被身边的妇女们拉了回来
    “哪个叫你往俺身上泼脏水的?”说完两行泪落下
    “烂货,欺负俺老实人不懂,结婚当晚没落红,你怎么不亏心,啊,还不承认?”三拐子吼道
    大家一下子全愣住了,这种事,只能关上门吵,三拐子怎么在这里说了出来?
    “俺黄妮发誓,嫁过来前要是跟哪个男人鬼混过,天打五雷轰”妮儿憋屈了半天,满脸泪水,对着三拐子发誓赌咒的说道
    “老天都瞎眼了,报应不到你身上,还搁这骗人。你个烂货,骗俺家把干干净净的妹妹送给你家,换来你这个烂屄”三拐子还在胡搅蛮缠的辱骂妮儿
    一句话,边上有些人明显都在忍着没发笑,实在忍不住的,都扭过头去。三拐子见众人如此,也有些挂不住,毕竟自己家妹妹跟着别的男人,出去跑了好几天才回来。三拐子觉得这话说出去,自己就没资格说妮儿的不是了,只是更加卖力的骂妮儿,掩饰自己的慌张。
    这时,一个老太婆对三拐子说道“老三,你莫吵,听俺老婆子说两句”
    “三拐子,嫑绝了,听俺老奶说句公道话”边上有人见是大老帅的老婆,就对三拐子说道
    大老帅随着部队打回来的时候,原本要留下的,就跟部队一个卫生员相好的结了婚,没想又去打米国鬼子,就把老婆留在庄子里了。抗美援朝胜利后,就老老实实的回来过日子了。
    “这黄花闺女啊,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新婚落红的,有先天的,也有后来不小心弄的,还有石女,大家没见过也听说过吧。俺年轻那会,跟着部队医生学过一点点。医生讲啊,这都是正常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嘛。再说,这都新社会了,老三,怎么还这么老封建?”
    “嗯嗯,听说过,石女都活不大,十八九就死了”有人附和着说
    “哪有这么巧的嘞?就叫俺遇上了?都觉得俺好欺负啊,合着伙来骗俺?”三拐子咆哮着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呐?唉”大老帅的老婆叹了一口气,转身回自己家地里,继续翻地去了,不再搭理他。
    其他人也觉得没趣,都要散去。近门的俩妇女推搡着妮儿回家;一两个小伙子配合着小四,死死抱住还在胡乱辱骂的三拐子。
    人都散去,三拐子也被众人放开,仍旧骂骂咧咧的。眼见马上中午了,三拐子跟小四一前一后往家走。
    还没走到村口小桥,只见老拐子拿着一条扁担,朝着二人走来。三拐子见状,知道是与自己有关,赶紧停住脚步,小四走到前面,纠缠着抓住了老爹的扁担头。
    “你个畜生,长本事了,会打老婆了,这才几天,就把妮儿打成那样,看我今个不打断你的狗腿。小四,你松手……”老拐子骂道
    得一空档,三拐子绕过老拐子,飞也似的往家跑,回头还对老拐子喊“等俺回家打死那个烂货再讲”
    老拐子气急败坏,跟着后面追,小四跟着老拐子追,鸡飞狗跳……

    大超又被打了一顿,让他自己去村卫生室换药,说了几回了,人也去了,回来的时候还是没换。一问,就说卫生室没人。他爸专门去了一趟,见卫生室有人,也没好意思去问人家这几天在不在,就回家把大超打了一顿。然后喊他妈带着大超去卫生室,自己都不好意思去了。
    值班的是个快五十的女医生,大家都叫她王大夫,家就是附近王家屯乡的,也是一待就是半个月。庄子里的妇女们有点什么事,都是选王大夫在的时候来就诊。蔡医生嘛,虽说大家都说他人好,医术高明,但怎么都不受妇女们亲赖,毕竟是个老爷们。
    待把大超手上已经脏兮兮的纱布拆下,重新上点红汞,也没打吊带,只是在手上缠上些纱布,简单包扎一下就完事了。
    “没什么事了,小孩子恢复的好,过三五天来消个毒就好了,不来也照,自己在家弄白酒消消毒弄个纱布包上,别包太厚,主意嫑粘到脏东西就成”待大超跑出去一溜烟不见了之后,王大夫对大超的妈妈说道
    “这么快就好啦?”
    “前面小蔡处理的好,换了几遍药了,好差不多了”
    “谢谢啊王大夫”
    “甭客气,最近家里都好吧?”
    “都好,都好”
    “今年计划生育要严了,你看,这里送来多少卫生用品,都是免费的,你们庄子都没人来领”说着,王大夫指着墙角堆起的一摞纸箱子
    “这是干啥的呀?”
    “就是防止生孩子的,怀上了打下来,人受罪。有了这个东西,就不怕怀上了”说着,从最上面的一个开了口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橡皮筋一样的东西一个一个的,还有些面粉样的粉末
    “这干么用?”
    “这么用,这样套在男人身上。嫌麻烦还有药,女人吃的,也管用。”说着拆了封口,拿出一个,在自己大拇指上套上一个,边说边给大超妈演示了一下
    “好用么,哈哈哈”大超妈捂着嘴笑了,脸也有些微红
    “好用,好用,你家儿女双全了,现在不给生了,你也需要,拿一袋回去。看看谁家要,让她们也来找我要”
    “唉呦,这么多?”
    “又不要钱,一袋五十个,用完再来拿,管够。”
    “五十个,俺一年也用不完。”
    “药也给你几盒,这个要提前几天吃,然后就不能停,一天一粒”
    “这么麻烦,俺不要”
    “拿着吧,甜的,对人没伤害,你家爷们要是嫌套那个不爽利,要的多,还是吃药省事”
    “俺拿一盒试试吧”
    “哪能试的?你家男人先用这个”指了指避孕套,接着说“要是嫌不爽利,不肯套,你就改吃药,以后就不用这个了”
    “都快四十的人了,一年就那么几回,干么吃这个药?”
    “正是壮年呐,那是怕怀上,不怕怀上了,你看还会就那么几回吗?哈哈”
    “哈哈,老啦,王大夫,你多暂换班?”
    “俺才来第五天,还有十天呐,不合规定的都不能生,赶紧过来拿”
    “今年计划生育真要搞起来了?这都传了两年了”
    “肯定要严了,俺们乡,去年就严了。生一个的,肚子里有了还给生。家里有两个丫头的,你偷偷生,也不讲。家里有儿有女的,肚子多大都要打下来。说是上升到基本国策高度喽,俺们乡去年就严啦,你们乡今年不严,乡长乌纱帽都保不住。你不知道,俺们乡,公社找联防队下去抓人,跑了媳妇,一家人都关起来了,6个月了,不还是老老实实回来打掉了,唉”
    “唉呦,那不要了青命了嘛,还要人活么?”
    “那有啥办法呀,你们公社门口墙上都写了字了,肯定要严了”
    “写的啥,俺又不识得字”
    “打下来,流下来,堕下来,就是不能生下来”
    “这哪能啊,这不是杀人一样么?毛 他老人家走这才几年啊,就没人跟俺们老百姓做主啦”
    “可不能那样讲,城里更严,不管第一个是男是女,都不给生第二个,敢生户口拿掉,工作拿掉”
    “真不叫人活了,反正俺们也不生了,就这一个就够俺们淘神喽,再生个这样的,不让公社搞死,也叫这两个活阎王耗死,你看,哪有这么不上串(不走正路)的”
    “莫急,大了就好了,你家大超还小。男孩子懂事晚,哪天开窍了就好了”
    “那就谢天谢地,老祖坟上冒青烟喽”

    “回家跟你庄子上新媳妇、老娘们的讲讲,赶紧过来领。俺们乡现在这些东西都不够,就你们这还没人领,早些来,嫑等都来领了就没了”
    “俺回去跟她们讲讲,新媳妇年轻的倒是有几个”
    “听讲,你庄子老拐子家新媳妇回娘家了?”
    “可不是嘛,他们家老三的媳妇”
    “为么事?干么回去?”
    “你没听讲啊?”
    “听讲了,不真切”
    “不还是老娘们嚼舌根子,跟三拐子讲新媳妇结婚要落红。不知道三拐子怎么搞的,说他媳妇么落红,就讲她过门前跟人鬼混过,发了疯的打他媳妇。”
    “不落红就不是黄花闺女了?”
    “可不是嘛,俺看着他媳妇也不像会鬼混的人。就是人家都有,她没有,三拐子就搁外面闹,丢死人了”
    “旧社会这种事多,冤死了多少闺女啊,这都新社会了,也没人劝劝?”
    “怎么不劝,俺庄子大老帅媳妇,年轻那会,在部队当卫生员的,跟他讲了,黄花闺女不落红的也有,莫乱讲。他不信呐。他媳妇都回家了,又从地里打到家里。他爸都拉不住”
    “搁地里干活打的啊,这也是个浑人呐”
    “不是个浑人,怎拿自己妹妹换亲呐,娶不上媳妇啊”
    “他爸不管呀”
    “管,管不住呀,扁担都打断了。跟疯子一样。打急了,人家闺女回家了,好不容易换个媳妇,被他打回家了”
    “活该找不到媳妇”
    “可不是嘛,这样打人家,看他怎么接回来。要是俺,他爸那样打俺,俺说什么都不回来了”
    “新社会了,怎搞还这么不懂事,唉”
    今年的春风也格外给力,春分才过几天,草皮都已经泛绿,好像他们早先在积雪底下就已经开始长了,积雪化完,他们也都争先恐后的长了出来。
    这天天还没亮,潘红兵家的车在西马路放下他之后就走了。潘红兵一个人步行进村,先找到自己的两位堂弟。
    大堂弟就是大勇的爸,但是大勇爸说前两天挖地下秧扭到腰了,不能来帮忙,把大勇交给潘红兵使唤。
    冬冬爸是也是潘红兵的堂弟,红兵来到冬冬家的时候,冬冬爸还没下夜班。潘红兵只好在冬冬家等冬冬爸下井归来,在冬冬家等到将近7点,冬冬爸才赶回来。
    见潘红兵在家坐着,老爹还没起床,自己媳妇正在烧早饭。也不等吃饭,就直接拎起两把铁锨,交给红兵一把,两个人出门而去,顺道喊着大勇一起出发。
    行政村小学东边,有一大片坟场,远近左右没有亲人,家里死绝户的老人最后都是葬在这里,特别是很久以前因为其他原因死掉的,比如枪毙、夭折之类,也都葬在这里。而家中都还有香火延续的,基本都是葬在自家责任田。潘红兵一大家子几十口子,全被烧成灰装在一个大坛子里,大老帅寻了一口薄材,也葬在了这里。
    逢年过节,这里也还有烟火烧纸的,都是一些远亲们,或者不知道是谁的,这几年也开始过来烧点纸钱了,比如,潘红兵一家。
    在坟场的最东头,这里有一片较为平整的土地,临近排洪渠的边上,土往沟里塌下去很多,露出了一点棺材板的朽木。这就是潘红兵要修的坟。
    他们的工作,先把塌方的那一部分修补起来,加固之后围着棺材板周围一两米为半径,修出一个坟头来。
    排洪渠是从矿区出来的,有十几米宽,机器挖出来的,一直延伸的十几里外的大河。这几年下来,因为无人维护两边护坝坍塌很多进去。这个季节里面没有水,只有湿泥,表面都干了,人站上去都行。
    这样的泥土刚好适合筑堤修坝,半干的泥土一铲盖着一铲,三个人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坍塌下去的几米全部修好、填平。冬冬爸又去附近找了些手臂粗的柳树树枝,削好在刚修好的护坝边上差上十几根。
    柳树不怕水,这个季节插上就会活,生根后就可以护着这一段不再坍塌。
    忙完这一段活,三个人坐下歇息,红兵拿出烟,哥俩抽着。大勇还没结婚,给他烟也不要。眼见着最大的工程已经干完,也日上三杆了,潘红兵放大勇回家吃饭去了,剩下的活计,堂兄弟俩问题不大。
    二人也不多做交流,坟场边上有一条公路,与庄子的大马路是个十字路。修坟的位置距离马路也就十几米,连续抽了两只烟后,各自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正当两人用粪箕从不远处往坟头运土,已经垒砌半米高的土堆的时候,马路上忽然停下两辆车。前面一辆是一个吉普车,后面是一辆戴斗篷的卡车。
    只见从卡车上跳下十几个人,手拿木棍。前面吉普车里面下来一个中年人,腰里挂着一把手枪,后座下来两个拿步枪的年轻人跟着。全部清一色的绿军装。
    不用想,这是公社民兵联防队的人。
    二人见状,也不做任何反抗,也不言语,直挺挺的站着等这帮人走近。
    十几个人过来,把二人团团围住,留下一个豁口,那个领导一样的人,手搭腰带的手枪上,走近说道:
    “你们干么?敢给反革命培坟(修坟)?都给我抓回去关起来”
    “等一下”潘红兵吼了一嗓子,接着说“俺根区武装部的朱部长很熟,昨个还一起搁招待所喝酒,公社蒋乡长也在”
    “你是谁?干么过来这里修坟?”
    “俺们没修坟,俺弟讲这里水渠坝塌了,非要多事过来修好。俺刚好今个过来,就跟他一起过来修坝的”
    “胡扯,修坝干么?”
    “领导,您当干部的也不能乱讲啊”说着上前,掏出香烟,给这个领头的发了一根,拿起火柴点上,接着说“俺们两个搁这修塌方,外面围上了,里面用这堆土坷垃填的,没想到土坷垃底下是个管材,怕惹晦气,就给别的地方搞点土给整一下”
    那人斜着眼看了看潘红兵,又看了看冬冬爸
    “你们有那么好心?”
    “不是好心,是怕晦气”说完,潘红兵就转身回去拿工具“领导你讲不让弄,俺就不弄了。俺们走吧”转头对冬冬爸说道
    这时,联防队员中的一个凑过来在这个领导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只见领导眼睛一瞪
    “嫑走,俺知道你是谁了。”说着对刚才凑过来讲话的说“去吧村支书给我叫来”有转头对红兵、冬冬爸说道“等你们书记来了俺们再讲”
    等了大约半小时,那个小民兵气喘嘘嘘的跑来报告说,书记马上就来。
    不一会,转过干枯芦苇丛,只见书记跟大老帅一前一后的顺着大坝,朝这里走来
    书记一到,就赶紧给大家伙散烟,大老帅背着两手,站在边上不讲话
    “书记,你跟俺们评评理,俺今个来走亲家,俺表弟非要多事过来修坝子。挖了别人坟头的土,俺们给人家再弄回去修好,他们这怎么就来要抓俺们走”红兵赶紧抢着跟书记说道,这也是为了给大老帅他们对口径,免得说岔了。
    “你看你,这搁矿上干几年活,受党的教育,喜欢做好人好事啦?这段大坝塌那么多,你怎么不去都修好啊?是不是看着是坟场,想修好多积阴德?有这好事,下回也喊俺来”书记对着冬冬爸,一阵戏谑,又转头对对这个干部说“这就是刚调过来的联防队长吧,哎呀,一场误会、误会啊。他呀,就喜欢多事,有一膀子力气没出使,喜欢到处找点事情做做。没事了,没事了,都回吧。哪天按到公社,俺们再聚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书记赔着小心,发着烟,这个队长几即便知道有什么猫腻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回身对着身边人说道:
    “没事了,没事了。”然后指着身边几个小伙子“你们几个把坟平了再走”说着就要迈步走开
    “谁敢?”一直没开口的冬冬爸喊了一嗓子,一下子把大家都唬住了
    “反革命的坟,你也敢修。看在书记的面上,俺不想追究了,你还蹬鼻子上脸,才吃了几天皇粮,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当俺不知道你是这坟里的人的侄子?还有你”说着指着潘红兵,“听说你就是这个反革命的小儿子?都给我抓起来”
    一声令下,立马过去五六个小伙子,把冬冬爸按到在地,手铐就给在背后铐上了,几只脚踩在后背上。有几个人过去扯住潘红兵,就要按到,局面一下紧张起来
    “修个坝,培几锨土,就要抓人,谁给你的权力?”大老帅走向前来,朝这个干部靠近
    大老帅脸上的伤疤,陌生人看起来确实有点瘆人,这个干部身边的两个拿步枪的小伙子不自觉的就把两把枪口对着大老帅举了起来。
    也没见大老帅怎么搞的,一个反手把其中一个人的枪就给夺了过来,哗啦哗啦响,一边是大老帅拆枪,一边是另一个小伙子拉枪栓的声音。
    “民兵就是这个素质?练武怎么练的?”大老帅盯着那个慌乱中还没拉好枪栓的小伙子,把手里的零碎扔到地上。
    “你想造反?”这个干部解开腰里的枪盒,一把五四式露了出来
    “老子打日本鬼子、打国民党、打美国鬼子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尿尿和泥玩呐,跟老子动枪?”大老帅对着这个四十多岁的干部吼道
    这一吼,整个场面尴尬起来了
    这个干部基本知道了这个老头肯定是个老革命,这种人除非是犯了错误,不然就算回乡种地了,一般人也惹不起。保不准上面有个战友什么的,那可真实的革命友谊,欺负战友就是欺负他。
    书记赶紧过来打圆场,说都是误会,没有证据不能瞎讲,他姓潘之类的话,又把大老帅的光荣史简单跟这个干部一介绍,特别强调省里有战友之类的
    正在这时,只见冬冬爸全身抽搐、口吐白沫,还夹杂着血迹,吓得身上几个人的脚赶紧挪开,吓得退后了几步。
    红兵、大老帅、书记赶紧围过去,想要扶起,只见双手还被手铐烤着
    “把手铐打开”大老帅喊道
    一个年轻人朝那个队长看了一眼,队长使个眼色,便赶紧去把手铐打开
    潘红兵把冬冬爸搂在怀里,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但依旧在抽搐、颤抖……


    潘红兵让儿子开着车,把冬冬爸送到单位诊所,做了初步检查。诊所医生没有相关仪器,开了条子,让下午去矿务局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路上,冬冬爸已经恢复正常,就是舌头咬到了,讲话有点打颤。这时候潘红兵才告诉他,是振华回村待着,见大老帅他们出门,就觉得可能有情况,开车随后就到马路边,刚巧赶上了冬冬爸患病,就赶紧开车把他送到单位诊所来了。堤坝没有拆,有大老帅在,不给拆,但是坟头垒的土还是被平了。
    那个干部看出了事,也就不那么强硬,主动跟大老帅商量,说是上面有严令,正在开展严打,大家都不想多事,这种留有案底的反革命的坟,是绝对不给修的。大老帅也不再坚持,既然有话好好说了,也就不再坚持,看着联防队员把刚垒起来的坟头,简单的平了平。其实,平过的坟头,还是比原来要高上十几公分的,毕竟那些小年轻就是拿锨随便铲铲,并没有把土铲多远。
    “就是连累老弟你了,害你……”潘红兵愧疚的说道
    “俺们这一大家子,到今个,就剩俺们几个了,讲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就是太欺负人了”冬冬爸回道
    “过几年再说吧,唉”
    做完全身检查,医院给开了休息几天的假条,说矿务局系统的病例,会一周一次直接转到所属矿区的诊所,不用专门过来拿诊断结果了。
    回来的路上,潘红兵从市区买了很多水果、麦乳精、奶粉、香烟、酒之类的放在车上带回。把冬冬爸送到家,留下一条烟,一些水果、糖果、牛奶麦乳精之类,又开车去书记、大老帅家送礼,起码的人情世故,潘红兵还是懂的。

    “伤的重么?”冬冬妈在潘红兵走后,赶紧过来问
    “没事,去市里矿务局医院检查了,俺觉得没事”
    “干么要打人,伤到哪啦?”
    “没被打,就是几个人压着俺俩,太欺负人了,就觉得生气,脑子一昏就不知道了”
    “还记着呐?咳咳咳……”老爷子拄着一根木棍子,连咳带喘的从西屋出来
    “嗯,还记着。也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跑去告的密,把联防队民兵招来了,还带着枪来”冬冬爸说起,似乎还有些气不顺,恨恨的说
    “唉,这都大半辈子过去了,怎还记着?”老头子唉声叹气
    “要讲,是俺们有仇没处报,他们这是惦记着俺们怕俺们报仇”
    “你报仇?你找谁报呀?都过去了,干么还记着?俺都不记恨了,他们还记着,干部一茬一茬的换,这都不忘,唉,什么世道喔~咳~咳~咳……”说完,走到院门口寻个板凳坐在正在吃糖的冬冬身边,默默看着大春放学回来的方向……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几天,老天爷在认认真真的下雨,地上绿了,柳树绿了,很多果木树的花也都开过了,早春的升温没有让人觉得舒服,反而因为连续的雨天,显得特别的湿冷。

    这天,大超跟着自己老爸,去给家里的先辈培坟。
    耕地里面虽然有麦苗覆盖遮挡,但是被雨水浸透,踩上去还是一脚一个深坑,拔上来一脚烂泥。
    大超爸穿着雨靴,艰难的从地头挖土培坟,大超则在地头,在他爸过来挖土的时候给他爸打那么一小会雨伞。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大超穿着他妈的雨靴,不跟脚,踩进烂泥里面就拔不出来。
    末了,大超爸在地头路埂的草地上,挖了几个碗状的土块作为坟头,一个大头朝下先盖在坟上,另一个大头朝上垒在之前的上面。修好之后的坟头,看起来像个人头一样,土块顶上的绿草像是头发。
    一排坟头矗立,大超看着这些坟头,心里突然惊跳起来,好像那些“人”都在看着自己一样。又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再过几十年也要埋进这里,把队伍变长;接着更想到,自己以后也要埋在这里,把队伍变得更长。越想越是害怕,腿都有些打颤。
    “冷不?”大超爸问道
    “不冷”
    “那你干么抖?”
    “有点冷”
    “磕个头就回家”
    说完,大超爸去远处折来一些柳树树枝,在每座坟上插了一根;燃上一捆纸,每个坟前都摆上一点点。大超挑起一根长竹竿,大超爸把一挂鞭炮仗挂上去,过来挑起竹竿,在草纸上一接触,就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大超爸举着鞭,绕着坟走了一圈。
    两个人在几个坟头前都磕了三个头之后,大超爸说要看看地里小麦情况,看看淹水了没有,让大超一个人先回去。
    大超得到特赦,一溜烟的扛着竹竿跑了,雨伞丢给了老爸。
    大超跑到村头打谷场,看到一个麦秸草堆的草洞里躲着几个小伙伴在那用剪刀石头布的方式赌火柴皮。大超把竹竿靠在草堆上,挤到草洞处观战。
    麦秸堆成后,扯草从一个位置扯,久而久之,这个位置就凹陷进去很多,形成一个草洞,大草堆顶部会形成一个屋檐形状,在下面躲三五人没有问题。
    这几个小孩,从草堆上又扯了一些麦秸垫在地上,坐在麦秸上玩。
    大超三下五除二,扯了一大堆麦秸,垫在屁股下面,面对着草堆坐了下来。
    “宋江是老大,能换10个虎头”大超指点着他们的交易
    “晁盖是天王,才是老大”一个小孩反驳道
    “晁盖死了,宋江才是老大,他不是一百单八将里面的人,不值钱,顶多换5个”
    “那俺这个彩色的呐?”一个小伙伴挑出一个彩色火柴皮,上面画了一个女孩子,上面写“金陵十二钗”
    “金什么十二叉?这个女的不值钱,不是英雄好汉”
    “算两个虎头可照?”
    “反正俺不要,你们谁要换就跟他换”大超口袋里也有一沓子火柴皮,但没有一个虎头的,全是一些带画的,不肯跟他们换,也不肯跟他们玩。大超的爱好之一,就是收集这些火柴皮,用最普通的虎头的换别人带画的,凑成一套是他最大的乐趣。
    两个小伙伴的虎头的都输完了,别人又不肯换他们的孬的带画的,因为兑换比例谈不妥。
    几个人不玩,就觉得冷了起来,皲裂的手背上,一道道血痕在乌黑的手背上异常显眼,大家搓着像狗爪子一样的赃手,哈着热气。
    “gang家,好冷,俺作业还没写”其中一个小孩用手捏了捏自己冻伤的耳垂,已经肿的老大,血瘕层层,一捏都挤出了血。
    “俺们烤火吧”大超建议道
    “草堆里烤火,不怕失火呐?”一个小孩警告道
    “可能该?下雨淋湿了。俺们这么多人,一人一脚都踩灭了,怕什么”大超说着,把屁股底下的麦秸拿出一把,掏出虎头火柴,点着扔到刚打大家堆火柴皮的中央。
    几个小孩一看都点着了,而且大家都围着,也没事,就都把屁股底下的麦秸堆上去烧。大家围着燃着的火焰,伸着手,感受火焰的热度。
    不一会干草烧完,大家又把原来屁股底下,贴着地皮的麦秸收拢了一下,一股脑堆了上去。
    但是,最底下的麦秸,已经被地皮浸湿,压的火苗起不来。大超就从草堆上扯了很多干草,一下子全部压在了上面,厚厚的一层,浓烟更大了。
    忽然之间,只见“呼咙”一声,像原子弹爆炸一样,浓烟瞬间转变成火焰,一下子着了起来,火焰高高腾起,燃着了头顶屋檐一样的草堆顶。
    干草遇火,噼噼啪啪的燃烧了起来,转眼间,就把草窝外层的零碎烧完,开始向深层慢慢侵蚀。
    几个小孩一哄而散,大超拿起地上的湿麦秸,在够的着的地方,拍打了几下,发现越是拍打,拍打的地方越是燃烧的旺盛,也是怕了,赶紧遛了。

    因为下雨的缘故,草堆表面都湿漉漉的,连续几天的雨,火势并没有扩大,甚至连火头都没起,只在草堆内部缓慢的蔓延。整个草堆,浓烟伴随着水蒸气,融入乌云当中。

    当有人发现的时候,整个草堆,都像是蒸馒头的锅一样,热气腾腾……
    人多力量大,十几个成年人,拿着爪钩、锄头,十几分钟,就把草堆刨开,掀了个底朝天,仍由雨水灭火。
    草堆内部已经全烧成灰了
    老拐子因为自己家的草堆被烧,圣体违和,气的不轻。

    老婆子拿着一个菜板,一把菜刀,一边斩着菜板,一边高声咒骂,开始了一个下午的巡村之旅。

    三拐子乐呵呵的目送老娘出门,小四劝也劝不住。
    晚上,小四跑到自家打谷场边上一个草堆上,扯了些柴草回家烧火做饭。

    这是救火时,打谷场边上几家人答应的,反正烧不完,马上收麦这些草也是要拉到地里烧掉沤田。

    庄上这几年,因为靠近矿,拉碳的车走在庄子边的石子马路,免不了掉下些煤炭,家家户户随便拣拣,都够起火烧炉子了,所以柴草消耗的反而少了。

    所谓“祸不单行,福不双至”
    吃罢晚饭,老拐子在床上,倚着靠背对已经哑了嗓子的老婆子说道:
    “打春后,怎么就不顺了呐?都跟着了魔一样”
    老婆子看了看他,没讲话
    “你看呐,先前凤英那事,接着老三着了魔一样把妮儿打回家,接着又烧草堆,这是不想要人活啦?”
    老婆子还不说话
    “对了,还有家里的鸡一下子全咬死了,一只都没拉走,真是黄狼子干的?”
    “白的”公鸭似的嗓子
    “白的不还是黄狼子”老拐子固执的说
    对面无言,老婆子靠在床尾的靠背上,不说话
    “今年这么不顺,怎么搞的?是不是有人咒俺们?”
    “俺也觉得”老婆子言简意赅,一个下午的斩马刀骂街,累的不轻
    “再这么搞下去,今年过不去了”老拐子叹气
    “唉~”老婆子也跟着叹气
    “肯定得罪谁了,才这么搞俺们家。你讲是不是他们家”老拐子想到的就是二奎家。
    要说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是先得罪二奎家,再遭二奎家算计。但是,二奎带凤英私奔在先,怎么可能是二奎家使坏?这一层不知道是他故意不想,还是完全是病急乱投医的胡乱猜测,把所有罪恶都按在一个人身上。
    “嗯”
    “你也觉得是啊,我也觉得就是他们家搞俺们,不然哪会这么背运?”
    过了几天,庄子里突然有了一个传说,说是有人清明节最后一天,在村小学东边的坟场,就是红兵爸的坟上,看到一个纯白色的狐狸在给红兵爸上坟,烧了纸,还拜了拜,才走的。
    其实,那事清明前一天傍晚,红兵跟冬冬爸、大勇爸,三个人偷偷去上的坟,只烧了纸,没敢放炮。
    至于有小动物在上面徘徊,肯定是小动物看到草木灰,觉得烧过的地皮热乎,在上面睡一会,被人看到就跑了。
    但是,这事越传越神。
    传社知道自家老婆说孩子见到过,又听自己妈说过自己家一二十只鸡怎么死的,就上了心。总觉得这事,透着些蹊跷,有点后悔当初没趁着雪地,去寻一寻,说不定按照爪印子,能找到点什么。
    大奎带着三毛,在自家责任田里面,把前段时间长的野草拔掉,再把自家猪圈里面翻出来的粪土乘着路干,拉了两车到地里。
    两个人忙了一个下午,才算把粪土敲碎,仔细的均匀的撒满这半亩多地里。过几天就可以上水泡一泡,然后散稻种子了。家里的稻种子都在沟里泡了几天了,马上就要发芽。等稻尖冒白,就可以撒到田里了。

    傍晚回到家,把家里的木桶从爸妈家偏房里拿出来,弄些腻子塞住裂缝,再用铁圈把木桶箍紧点。
    这些活,原来都是大奎爸年年干。但是老头子眼睛不知道怎么搞的,打春后就一直模模糊糊的,干细活不行了,这才大奎捡了起来。
    从地里回来的路上,遇到书记,告诉大奎,大队部有一份信,写的是大奎收。大奎就让三毛去拿,自己回家箍桶,然后一大家子都在爸妈这里等三毛回来。
    “是俺二哥写的信”三毛还没进院门就高兴的说道
    “嫑咋咋呼呼的,小声点”老人家还有一点点心理上阴影,不让声张。
    大奎接过信,只见是一个制式牛皮纸信封,上面落款是印刷的,写的是广东省深圳市**建筑施工有限公司,再无其他落款,只有抬头写了大奎的大名。
    “是二奎写来的么?”见到大奎接到信,看着上面的字面露疑惑,大奎爸就问道
    “应该是,就是面上没写名字,也没有地址。只有俺家的地址跟俺的名字”大奎回道
    “肯定是俺二哥写的,俺家在广东又没认识的”三毛说道

    大奎撕开信封,确实是二奎写来的。
    大概的意思是,自己到了深圳了,一切都好,家里不要担心。
    工作,就是按照电厂煤场大叔的儿子介绍的,一天5块钱,在罗湖建筑工地干活。那里很暖和,衣服也都是建筑公司发的,鞋子、手套全都有,干满三个月就全都不要钱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切都挺好,家里不要担心。还嘱托大奎照顾好爸妈,让三毛勤快点。等发了工资,给大家买东西等等。

    “罗湖搁哪?二奎水性不好啊,怎么跑湖上盖房子啦?”二奎妈问
    “罗湖是个地方,不是湖”
    “公司是个啥子东西?”大奎爸问道
    “就是个工作单位吧”大奎说道
    “二奎这是卖力气,给人家盖房子搬水泥沙子砖头,搁家哪干过那么重的活”大奎妈说着就哭了出来
    “俺妈,没事的,俺二哥一个人能把一袋稻扔肩上,力气可大了”三毛说道
    “就知道哭,出门哪有容易的,给你那么多钱,能让你去享福的吗?”大奎爸吼道“再讲了,年纪轻轻的出去,吃点苦受点罪,人就懂事了,以后也不胡闹了”
    “可能干的下来该?”大奎妈还是担心
    “干不下来也得干,你不干,人家干。人家能干,你凭什么不能干?”大奎爸说的很有点道理
    “俺大哥,你回个信,问问还要不要人”然后转身对大奎爸说“俺也想去见识见识,搁家一辈子也赚不到俺二哥一个月赚的啊”
    “没写回信地址,怎么帮你问?”大奎抢着说。
    其实大奎心里也是蛮痒痒的。矿上加工资了,也才35一个月,技术工多些,50的有,80 的那是领导干部才有的。二奎普普通通的工人,一天5块钱,一个月就是150块,包吃包住,还有衣服发,那就是净得的一个月150,真抵得上这里矿上工人一年的净收入了。
    谁知道都会心动。

    冬冬爸再去上班,回来带来一个消息,就是自己转为地勤了,再也不用下井了,其实是,再也不能下井了。他得的是癫痫,还有下井职业病,矽肺、风湿性心脏病。
    后两种病,基本所有下井的工人都有这个病,但是不会这么快影响到下井。但是前一个病,却很容易造成安全事故。
    试想,干的好好的,突然疾病发作,在井下,那可是要命的。
    幸好的是,工资没有变化。转到勘探处地面保障部门。说简单了,就是在矿区,勘探处所属的那个区域负责安防保卫,没事看门、巡逻、打扫卫生。
    唯一的变化就是,目前负责这个事情的只有两个人,所以两个人需要一人一周或一人半个月的在单位上班。两个人都是刚从地下上来的,原来单位本无这个岗位,专门为他们俩设置的岗位。
    两个人经过商量,一人半个月,日夜坚守岗位。其实,那时候治安也好,晚上门一锁,睡觉就是。整个矿区都是暖气,用电不要钱,冬天不冷,还可以天天洗不要钱的澡。地勤保障部有个专门自己的小澡堂,洗澡的基本都是处机关的干部,年龄都不小,他们俩在那算是年轻的。
    两个年轻人干活勤快,又是处机关里面仅有的那么几个年轻人,很受老干部们喜欢。经常洗澡帮领导搓搓背,慢慢就熟稔起来,后来才干了一个月多月,又从地下调了俩上来负责他们原来的工作。而他们这俩就专门负责处机关热水供应、澡堂开放之类的工作了,人就更轻松了。
    据说,工资还要加一点,可乐坏了哥俩。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大家慢慢的都开始脱掉了棉裤棉袄。
    一个冬天养膘,棉裤棉袄脱掉之后,就现出了原形。

    特别是建国老婆的肚皮,再也遮盖不住了。

    建党为先,其次建军,再次建国。不晓得为什么他们家老大叫建国,老二叫建军。



    公社妇女主任,是个长的很男性化的女人,五大三粗,讲话粗鲁。好像还不是他们这个公社的,是别的公社,据说是工作干的好,调过来的。
    穿着大红上衣的妇女主任,来到建国家,直接就往屋里闯,嘴里喊着“建国媳妇呐?建国媳妇呐?”
    一家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人,莫名其妙的行为直接搞懵了,建国爹爹问道:
    “你是哪个?”
    当看到后面跟着的几个陌生人中有一个书记的时候,就把目光转向了书记,希望书记给个答案
    “计划生育是国策,你家已经有两个小孩了,这个说什么都不能生下来,这是给你们的通知,三天内到公社去打掉,你是当事人,我跟你当面讲了,自个主动去,不然后果自负”妇女主任把建国媳妇从里屋强行拉出来
    “俺怀前你不讲,怀上了,起码让生下来。俺现在知道了政策了,以后不怀了就是了”建国媳妇说道
    “哪个跟你讲那么多,国家出的政策,不给生就是不给生,怀了就打掉,早打少受罪,嫑说没跟你们讲政策”妇女主任把几张纸扔给建国媳妇“你自己看看,不按要求的,后果自负”
    “怎么不讲理呐”建国奶奶跟着后面喊了一句
    “哪个跟你讲理?国家法律就是最大的理”
    “这都怀了六个月了,这要打下来,不是杀人么?”建国奶奶还在坚持
    “看你一把年纪,莫乱讲,计划生育是国策,大家都要遵守。又不是你一家,怎么到你家就是杀人了?”
    “这孩子都成型了,这打掉,不是杀人是什么?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谁跟俺们做主啊”说着,建国奶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想造反吗?国家国策都不遵守?国策就是王法,就是天理。通知给你下了,三天内到公社打掉”妇女主任转身就要招呼后面民兵走
    “杀人啦,杀人啦”建国奶奶还坐在地上哭
    “跟你讲,嫑胡搅蛮缠。流下来,打下来,就是不能生下来。这是国策。再这样,现在就把你一家子抓起来”妇女主任转过头来说
    书记见到马上搞僵了,赶紧过来想要拉起建国奶奶
    “书记啊,你讲这还讲不讲理了。怀之前不讲,怀上了不讲,这都要生了,一下子就跑来要打掉,这不是杀人是什么,怎么都跟日本鬼子一样了呐?有这么欺负人的政府吗?毛ZX还活着,哪能让他们这么对俺们老百姓?”说的书记也是无言以对
    “搁这乱讲,抓走”妇女主任立马就要招呼民兵过来
    同行的一个年纪大的,赶紧伸手拦住后面民兵,然后对着妇女主任嘀咕着什么。
    之后妇女主任说了句“三天,自己主动去,嫑让俺们回来找你家,不然后果自负”

    然后带着一帮子人走了。
    “俺哥家孙媳妇连夜回娘家了,唉,这帮人怎么就跟强盗样?”晚上,老亮回到自己家,对着自己的瞎眼老娘说出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瞎眼老娘,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摸摸索索的走到家堂边,抽出一把香,点燃,插进香炉中。再走回到八仙桌前面一步远,慢慢跪下
    “你又搞这些迷信干么?”老亮有些不耐烦
    他老娘也没有搭理他,继续对着中堂上方墙壁上挂着的那个观音画像磕了三个头。
    观音画像下面的中堂上,香炉的后方,还摆放了一个陶瓷的观音。不知道她是对着画像跪拜的,还是对着陶瓷观音跪拜的。
    磕完头,她并没有直接起身,而是跪坐,双手合十,对着观音默默祈祷,又像是在聆听观音的什么指示一样。
    片刻,站起身,摸索着再回到床边,挪挪屁股,坐上床,黢黑的被子盖到腰,斜靠着木床靠背,坐定了才问道:
    “他们可讲怎么弄?”
    “能怎么弄?先前也不讲,说紧就紧了。先回娘家躲躲。肚子这么大了还要打掉,评书里都没听过有这样的。这往前数几千年,历朝历代也没有过吧?做的也太没人性了”老亮回道(那时候有走街串巷的敲大鼓讲评书的,是农村比较重要的娱乐形式,讲完,第二天家家要个鸡蛋,要碗米什么的)
    “躲不过,躲不过”
    “躲不过,也要试下吧,不试就去打,那么听话,对得起肚里的孩子么?造孽。要是俺,就跟他们拼命。”
    “没用的,没用的”
    “没用,没用,你讲怎么才有用?你拜那个菩萨有用?”
    “也没用了。神灵,神灵,信了才灵。人都不信了,神灵都就走了。以后呐,没人保佑俺们了”
    “又讲这些迷信”
    “迷信迷信,迷糊糊的信,才是迷信。神灵叫俺们做善事,就不是搞迷信;哪个教你做坏事,你信了,才是迷信”
    “俺们又没作恶,干么这么搞俺们?”
    “恶魔当道,善念不张”
    “什么不张不王的。你讲这天下打下来,俺们哪个庄子没出过力,没死过人?坐稳江山了才几年,就转回头搞俺们穷老百姓?”
    “唉……”
    “你讲,就没人跟俺们做主了?就叫他们这些狗腿子来欺负俺们老百姓了?还是讲,这些人打下来天下了,就跟老百姓越来越远啦?”
    老亮老娘不再说话。
    自己这个呆儿子偶尔说出来的一些话,却切中这中华大地上数千年未变的规律,一个老太婆虽然勘透天机,也不敢再讲,讲了也没人信。几十年来,自己泄露天机太多,报应在儿子身上,忽而呆傻,忽而聪慧,导致终身娶不上老婆;自己也年纪轻轻就瞎眼了,中西医治了几年治不好,也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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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6:22:55  更:2021-07-12 21: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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