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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原创】《铁舆天书》 皇极生象术传奇再现[第1页]

作者:陟云子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一、绝命冰果厂

    我九岁那年夏天,离我家不远的冰果厂发生了一件怪事。

    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电光激耀雷鸣不绝。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冰果厂院内一株大叶杨树自顶到底被劈作两半。打更的老李头听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战战兢兢地掀开窗帘一角,探头探脑向外张望。这一瞧不打紧,唬得他机灵灵打了个冷颤。就见雨幕之中悬着一个黑魆魆的影子,轮廓有几分像是人,飘忽不定地在院子中游荡。一道闪电将夜空整齐划开,老李头借着闪电的亮光看清影子乃是一团漆黑如墨的东西,它顺着冰果厂几近朽坏的砖墙溜到已被劈开的大杨树旁,轻轻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老李头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大院之中空空荡荡,除了噼里啪啦敲击水泥地面的漫天大雨,什么异样也看不出来。老李头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没有胆量出门查探究竟,只好合衣窝在门卫室的窄床上静待天明。

    天亮的时候雨歇风住,厂长老杜来了。老李头赶快颠颠地跑到近前,把雷劈杨树黑影出没的事说了一遍。老杜一向对怪力乱神的事情嗤之以鼻,一摆大手不屑地说道:“肯定是你眼花看岔了。再说就算有东西,咱厂里好几十号人你怕个啥?一会儿你和小胡交班的时候多留一会儿,把杨树给放倒,省得看着别扭。”老李头素来老实,当下喏喏答应。老杜交待完这句话背着手去东面的办公室了。别看老杜在人前派头十足,其实他也有一肚皮的烦心事。冰果厂是十多年前的集体企业,以生产红小豆冰棍为主,早些年尚可维持,后来受到市场上种类丰富的雪糕冲击,生意难以为继,这个月的工资还没着落。眼看着又快到月底了,老杜这几天都在为钱的事发愁,哪还顾得上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不大工夫小胡来到厂里和老李交接,两个人从工具房里倒腾出锯子斧头,直奔大杨树而来。早起的工人陆续进厂,有几个好事的瞧着新鲜,就在旁边驻足观看。那大杨树虽已分作两半,却仍挺立不倒,老李头操起斧头,咣咣几下在树上砍出个豁口,小胡这锯紧跟着就拉上了。杨树木质松软,小胡没费多少劲就把半拉杨树给截倒了。他正准备对另外半截杨树动手,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你们快看树上!”众人随着喊叫向树上一望,不由都愣住了。一般说来雷击木断端都是焦黑的,但这半截杨树除了树冠位置有几分焦糊外,内里并无一点痕迹。而且更奇特的是,树干纹理殷红如血,自树根密密匝匝地蜿蜒而上。老李头定睛一瞅,失声叫道:“哎呀,这不是‘大白梨’吗?”
    (正文)

    “老李头,你喊我干啥?”人群中挤过来一个矮胖女工,她长着包子脸、扫帚眉,嗓音清脆有如爆豆,活像一只圆滚滚的大白梨。她刚从家里过来,老远便听到老李头在大声嚷嚷。老李头一扬下巴,让大白梨自己往树上看。大白梨看见树上的纹理隐隐类似人形,仔细一端详还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尤其在脸盘位置有两条横起的短促纹路,绝类自己的眉毛。大白梨哑然失笑:“你还别说,这还真有点像我。喂,老李头,不会是谁开的玩笑吧?”老李头不像大白梨那般轻松,他闷声闷气地说道:“谁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吵闹声惊动了老杜,他推门出来没好气地呵斥大家:“都聚在那儿看西洋景呐!该去车间的去车间,该去库房的去库房,别没正事!”一看厂长发了火,众人也就各自散去,大白梨也随着几个要好的女工去了模具车间。老李头失神落魄地盯着大白梨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一旁的小胡捅了他一把:“别看了,赶紧把树伐了,省得厂长一会儿又说咱们。”老李头没多话,但还是抡起斧头,照着树根劈了下去。这一下他铆足了力气,哪知斧头落下时如击金石,但听铿然一声闷响,只劈进树根寸许深浅。老李头抖一抖被震得发麻的手腕,连叫两声:“怪事,怪事!”

    小胡抢过斧头,对准树根连劈数下,也不过多砍进几分,那半截杨树仍然没倒。小胡索性跑回工具房,找出专门锯铁管的钢锯,一只脚蹬在树根上来回慢拉。前后用了八根钢锯条,这树根才被锯断,树干晃了两晃,了无生气地栽在一边。小胡满意地拍拍手:“费了半天牛劲,总算把厂长交待的话干完了。李师傅,我去值班了啊!”老李头扯住小胡的袖子:“你没闻到这树根有股臭味吗?”小胡凑近了一提鼻子,树根断面果真传来淡淡的腥臭,有些像是鱼虾腐烂后发出的味道。但他对此不以为意:“李师傅,可能是哪儿朽烂了,您就甭管了,回家歇着吧!”老李头点了下脑袋,怅怅地推着自行车离开了厂子。

    上午十点多钟,大白梨所在的车间基本忙完了任务,几个女工摘下套袖,有说有笑地闲聊起来。每到这个时候,大白梨都是活跃分子,此刻她端着搪瓷水杯,说起自家男人的种种,直讲得唾沫星子横飞。有女工打趣道:“你再这么说下去,一会儿我们到细木板厂把你家小吴喊过来,让他也跟着听听!”大白梨一手叉着腰,笑得前仰后合:“俺那口子一向是锯嘴的葫芦,有理也讲不清,便是当着他的面俺也这样说!”旁人正待笑她几句,就见大白梨背倚墙壁,身子慢慢软倒下去。众人奔上前去,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可大白梨毫无反应。有人自告奋勇地去医务室找人,但医务室那位崔大夫一贯吊儿郎当,今天到厂里点个卯就走了,让来人扑了个空。厂长老杜闻听消息,赶快拨通了林业局医院的电话,不大工夫医院派了两个白大褂过来。他们检视一番之后,发现大白梨已全无呼吸,但还是象征性地抢救了一番,最后无奈宣告她的死讯。
    各位涯友好,这篇文章上承《爝火记》、《阐幽录》,是皇极生象系列的第三部作品。因最近杂事较多,不保证更新时间,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正文)

    光天白日之下,大白梨竟然就这么没了,不大的冰果厂立时就轰动了。厂长老杜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她一面吩咐厂里的人事成立善后小组,打发走了那两个大夫,一面派人通知大白梨的家人。细木板厂与冰果厂相隔仅有两条街,不一会儿穿着工作服的小吴到了厂里,他刚从主力锯上下来,还不知道大白梨出了事,一进门就问自家媳妇在哪。看到大白梨的尸体时,他张大了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完全傻了。旁人和他说该怎样怎样做,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呆愣愣地盯着大白梨出神。

    片刻之后,大白梨的婆婆带着一大帮亲眷也赶到了厂里。别看小吴三棍子打不出闷屁,他亲妈却是个厉害角色,一到厂里就咋呼上了。厂长老杜早就听说过她的大名,听到她的声音便吩咐几个下属前去应付,自己想找个僻静地方猫起来。哪知这老太太眼睛毒得很,老杜才一冒头就被她截住了。她气势汹汹地伸开双臂挡在老杜面前,脖子努力前探,像是只护崽的老母鸡:“杜厂长,俺家里里外外全指着媳妇,现在她在厂子里没了,你说该怎么办吧?”老杜支支吾吾地道:“她这种情况算是因公去世,一会我们报到局里,会有相应的抚恤发下来,你安心回家等着吧!”

    老太太不依不饶:“你少拿这话搪塞俺,谁不知道你们就会一推二拖,拖到猴年马月拉倒。告诉你,今天要是拿不出钱来,俺家这些人就在厂子里住下了!”老杜强装镇定:“老嫂子,你这话就不讲道理了。大白梨没了我们也很难过,但厂子的生产不能停,你要是胡来的话我们只好对不住了。”老太太冷哼一声:“你少拿这话吓唬俺。俺就站在这儿,你们敢杵俺一个手指头试试!”老杜沉下脸来,喝令小胡把老太太带出去。小胡才要动手,大白梨家的众多亲戚蜂拥而上,吓得他急忙缩回手去。厂里的人事见势头不对,将老杜扯到一边,说要不给大白梨家些赔偿算了。老杜一摊手:“我倒是想给,可厂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上哪儿弄这笔钱去?”大白梨的婆婆听到这番话,愈加不依不饶。老杜一怒之下干脆宣布厂子停工,趁着大白梨家人目瞪口呆之际拂袖而去。

    大白梨的婆婆本待讹上冰果厂一笔钱,但眼见厂子内外无人搭理,只得和一众亲眷抬了大白梨回家。小胡怕他们再来闹事,随即锁上了铁大门,不许外人进出。
    (正文)

    这件事发生时我还在河边和世交李家的象石、象斗两位叔叔抓泥鳅,对此一无所知。当晚我那在木材厂当检尺员的老爹下班回家,在餐桌上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事情经过,还忍不住啧啧感叹两声,说大白梨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这下可惜了。我妈心肠软,也附和着叹气,又问大白梨究竟是如何没的。我爹说道:“外人都说那杨树有问题,我估计也差不多。”我妈问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难道就没看出来些什么?”老爹尴尬地咳嗽两声:“你也知道我学艺不精,祖传的本事没学到三成,这事我完全看不出门道。不过若是大爷、堂哥他们在,一定能瞧出来,或许能把大白梨救回来也未可知。”

    听老爹这样说,我从旁边插嘴道:“象石叔叔也能,上次他说咱家饭桌上有排骨,我回来一看果不其然。”爹不屑地撇撇嘴:“象石那点天分,还及不上你李旷爷爷的十分之一,他无非就会个火珠林法,明白体用变化而已,没啥大不了的。”象石叔叔的本领是李家太爷亲传,也是皇极生象术的正宗门路,远在老爹之上。我有心反驳爹的话,妈却从旁边递了个眼色。我明白妈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将后面的话咽进肚里。

    见我没说话,老爹反而来劲了:“小岐,冰果厂离咱家不远,你可不要跑去玩,听见没有?”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老爹斥责道:“你别总嗯嗯的,要是真敢去回来我就抽烂你的屁股,叫你三月下不了炕。”我回嘴道:“我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你不敢抽。”老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牛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小兔崽子,还学会顶嘴了你!等会吃完饭看我怎么收拾你!”妈赶快出来打圆场:“公骏,小岐他是个孩子,说话不知深浅,你别往心里去。”又转过头来劝我:“小岐,你也少说两句,爸爸说得都对。”我虽然很不服气,但也不敢多说话,只低着头往嘴里扒饭。老爹拿手指点着我对妈说:“你可一定把他看住了,别让他满哪乱跑。”妈对爹一向言听计从,当下温言答应。

    第二天老爹照常去木材厂上班,妈在家里洗衣服。过了一会儿她拿着洗衣盆去了河边,临走前叮嘱我不可出门,还把大门从外面锁上。可区区一把锁头哪能困得住我,妈前脚刚走,我就翻过篱笆跳到外面,一溜烟地跑到门前马路上。正巧这时李象石、李象斗带着我的堂妹吴方洛来找我,我们几个很快疯做一团。
    (正文)

    正玩得开心的时候,马路上过来个人,大老远就招呼我:“何方岐,你暑假作业都写完了吗?”我一看原来是同班的翟小佳。她在学校是学习委员,专爱向老师打小报告,我有一次家庭作业没做完就是她检举揭发的。为这事我很烦她,还和几个同学在背后给她起了个“狗腿子”的绰号。我们放假之前老师发了两本暑假作业,一本语文一本数学,我回家就塞到鸡窝上面的木板缝里,准备开学时说丢了。

    翟小佳这一问,我立刻有几分心虚,强装镇定地回答道:“嗯,我都写完了!”翟小佳尖着嗓子叫道:“你骗人!就你天天在外面玩,怎么可能会做完作业?看我不向老师报告!”我有几分生气:“你除了会打小报告还会干什么?”翟小佳哪是善茬子,她两手往腰上一卡,准备和我理论一番。这时吴方洛走过去晃着她的胳膊:“姐姐,你别和我哥吵架了,好不好?”翟小佳看着吴方洛瓷娃娃一样的脸庞,口气不自觉软了下来,转头问我:“这是你妹妹?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我带着几分自豪回答道:“她是我大爷爷的孙女,当然就是我妹妹!”翟小佳很奇怪:“大爷爷?是亲的还是后认的?”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然是亲的!”我爷爷他们兄弟三个,吴方洛的爷爷居长,据我爹说我太爷做主给大爷爷改了吴姓,说是要给吴家继承香火,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大了解,否则我一定给翟小佳讲个明白。

    翟小佳听我口气不善,不屑地说道:“亲的就亲的呗,你喊什么?告诉你,我一会就去张老师家问数学题,到时再顺便说说你。”我很担心给张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顿时有几分慌神。别看象石叔只大我三岁,他的主意来得可比我快得多,他说道:“好啦好啦,都一个班的同学,在这儿拌什么嘴?走,我请你们吃奶油雪糕去!”翟小佳家境一般,平时兜里是没零花钱的,这话对她很有杀伤力,刚才还吵着要告状的 她立刻变成了象石叔的小尾巴,乖乖地跟着我们去了街边的小卖店。店主大爷打开新买的冰箱让我们挑选,面对琳琅满目的雪糕,吴方洛贪心地拿了两根,怎么也不肯松手。象石叔大方地付了钱,我们舔着雪糕溜到街上,别提有多美了。
    (正文)

    不大工夫我们吃完了雪糕,翟小佳兀自含着雪糕棒舍不得扔掉。象石叔说道:“你要是想吃一会我再买。”得了这句话,翟小佳也不提去张老师家的事了,乖乖地和我们玩了一会儿跳飞机格。这时沉默寡言的象斗叔发话了:“总玩跳飞机格也没意思,咱们去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象斗叔在我们几个人中最能拿大主意,基本上他的提议都能获得一致支持。吴方洛最先拍着巴掌响应:“好呀好呀,你说去哪里?”象斗叔一指不远的冰果厂:“听说昨天冰果厂停工,咱们去院里转转。”翟小佳一听立时反对:“冰果厂昨天刚死了人,我妈说那儿晦气,要去你们去,我不去。”我促狭地说道:“翟小佳,你就是个胆小鬼,不敢去就是了。”翟小佳最受不得人激,她横眉怒目地反驳:“谁是胆小鬼?冰果厂我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不敢的?”我继续刺激她:“既然敢你就跟我们来,否则我就叫你胆小鬼。”翟小佳冷哼一声:“去就去,怕你不成!”

    我们来到冰果厂外面,象石叔说道:“我先去侦察一下。”说罢一溜烟地跑了。片刻后他回来告诉大家:“传达室老李头在,再没旁人了,我们从西边的豁口翻进去。”冰果厂的围墙年久失修,西边有一个红砖剥落形成的缺口,要比别的地方矮上不少。我们如小耗子般一个紧跟一个地来到豁口下,李象石人高胆子也大,只见他伸手在围墙上比量了两下,略略向后倒退,助跑几步双手攀住豁口纵身上跃,如猿猴一样灵敏地翻过了围墙。他向院里张望了片刻,轻轻冲我们勾了勾手,示意我们也跟进来。受到李象石的鼓舞,我第二个冲了上去,学着他的样子抓住了围墙。李象斗在我屁股后面用力一抬,我借势也跳了过去,咚地一下落在了草丛中。李象石紧张地盯着传达室,唯恐老李头出来把我们撵走。等了片刻没见老李头人影,他才示意其他人跟进来。翟小佳为了表现她的胆大,不用别人帮忙自己翻了过去,连胳膊被围墙上的水泥块划破了而不自知。吴方洛年幼力弱,是被李象斗托到围墙缺口,我和李象石合力把她抱下来的。

    最后我们五个人都站到了冰果厂的大院里,好奇地打量着院子中的花草树木。正午的阳光明亮而炽烈,正热情地拥抱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冰果厂的一切在视线中都无法遁形:高大的车间、整齐划一的办公平房、栽满波斯菊的水泥花坛,这些都吸引着我们前去一探究竟。
    (正文)

    我们先来到了花坛,吴方洛摘了一朵花插在鬓边,翟小佳也不甘人后,有样学样地将波斯菊戴在头上。这时李象石一指前方:“看,那就是新伐倒的杨树。”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两截杨树堆放在车间屋檐下的暗影里,旁边便是它虬劲粗壮的树根。那树根留在地面的尚有一尺来高,几根手腕粗细的分支在地表若隐若现,分别探向四面八方。虽然树干已经化成两截枯木,但不难想象它之前的繁茂伟岸。我们都没有说话,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蹑手蹑脚靠近了树根。我原以为这树根有什么特别,但走近时却发现,除了断面木质颜色稍深一些,它看起来与普通树根也没别的不同。吴方洛怯怯地开了口:“哥,这树得长了几十年吧?”我爱怜地拍拍她的小脑袋:“没有。你看这年轮,才二十年出头。”说这话的时候我得意地瞥了翟小佳一眼。别看我语文学的不如她,但算术题我还真就没输给过谁。翟小佳受了刺激,不屑地说:“切!不就是数年轮吗,这谁不会呀!我五岁时就数过!”我立刻就讥刺她:“五岁数年轮有啥了不起?你看这树根像个宝座一样,你敢去坐吗?”翟小佳一甩头:“你别瞧不起我,我这就坐!”说罢紧走两步,大喇喇地坐了下去。

    李象斗突然低低喊道:“别坐!”可这话迟了片刻,翟小佳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树墩子上。她对李象斗说了句“没事”,又示威似地冲我扬起了下巴:“何方岐,怎么样?”我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真有你的,我都不敢坐上去。”话音未落,翟小佳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头晕”,随之一偏脑袋栽在了地上。

    李象斗一拍大腿:“这下坏了!”我兀自没觉出异样,还伸手拦了象斗叔一把:“没事,这丫头片子惯会出洋相,咱们不理她,一会她自个就醒了。”李象斗把我胳膊移开,焦急地说道:“你没看她脸色都变了吗?装哪能装得出来?”我仔细一瞧,翟小佳面色灰败,果真不是能装出来的。我虽然自幼顽劣,但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立刻就懵了。好在李象斗比较有主意,他把翟小佳从树墩子上拽开,让她平躺在地上,眼望着李象石:“哥,你给算一下,看怎么治为好。”
    (正文)

    李象石点点头,左手捻了个指诀,大拇指在其余四指上快速移动,好似穿花蝴蝶一般,令人目不暇给。片刻之后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大拇指悬在中指的第二指节上久久没有移动。吴方洛焦急地问道:“象石叔,怎么样?”李象石叹道:“此卦应爻值鬼克世,又得日月相扶,太过凶险。子孙作药一片衰气,只怕今天难以施救。”吴方洛一听这话,扁了小嘴要哭,李象斗忙把她揽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你别哭。”复又对李象石说道:“说不得只好试试了。”李象石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塑料小瓶,拧开来里面却有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先拈了一根缝衣针粗细的,想了想又放回小瓶,改用一根更细的银针。我们几个都围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瞧,只见李象石拉住翟小佳的一只手,在她虎口上快速刺了下去,一边刺还一边来回捻转。这个穴道老爹曾经教过我,叫做合谷穴,乃是手背上最重要的穴道之一。李象石在合谷穴进针之后,旋即又在翟小佳水沟、承浆两处穴道各刺入一根银针。稍顷翟小佳的呼吸粗重了些,面色也略略有些好转,却仍是昏迷不醒。

    李象石小声嘀咕道:“该用的值刻穴道我都用了,这下是没办法了。”我有些急了,翟小佳虽然时常和我口角,可我也不希望她出事,于是扯住象石叔的胳膊,央求他再想想办法。象石叔叹了口气:“我学艺不精,要是我爸在这肯定能治好。”一听这话我立时泄了气,李旷爷爷前两天去市里出差,要到下周才能回来,等到那时黄花菜不都凉了?吴方洛忽然插话:“要不找我爷爷,他应该有办法。”大爷爷本领非凡我是知道的,可他性格怪癖,我自小看到他都远远避开,不愿与他多打交道。我皱了皱眉:“要去找大爷爷就得你说,我可没这个胆子。”吴方洛一口应承:“爷爷很疼我,他肯定能答应。”

    我们几个商议已定,正琢磨该如何把翟小佳弄出大院,就听一个破锣一样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厂子里来了?”我抬眼一看心说坏了,把老李头给引来了。要是我自己肯定抬腿就逃,可李象石他们都站着没走,我也就留在原地。象石叔答道:“李大爷,我们也是一时好奇就进来看看,给您添麻烦了。”老李头铁青着脸奔到近前,指着翟小佳问我们:“这个丫头片子是咋回事?”象石叔知道这老头胆子小不扛事,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有头昏病,犯了点儿迷糊,没多大的事情。”
    (正文)

    老李头不信:“你们莫要哄我,她是不是碰那杨树墩子了?”吴方洛不惯撒谎,吮着手指头巴巴地看着老李头,老李头一下全明白了:“哎呀,你们几个淘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这杨树哪是轻易能碰的?赶紧把她爹妈喊过来!”象石叔说道:“您莫急,我们这就把她送回家。”说着蹲了下来,示意我们几个帮忙,把翟小佳抬到背上。老李头唯恐担责任,一边随着我们往外走一边在旁絮叨:“你们回家之后可得说明白了,是自己跑进来玩的,跟我还有冰果厂没有一丝儿干系!”象石叔应道:“我们都知道,您就甭操心了!”

    我们带着翟小佳来找大爷爷。吴方洛让我们在门口候着,她单独去和大爷爷说。我有些不放心,趴在门上仔细偷听。只听大爷爷沙哑着嗓子说道:“方洛,你在外面是不是又闯祸了?”吴方洛低声道:“爷爷,我错了,我不该去冰果厂。”大爷爷冷哼一声:“祸都闯下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呀,就是不给我省心。”吴方洛软语相求:“爷爷,您别生气,我们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哥哥的那位同学昏迷不醒,您就给看看吧!”大爷爷沉吟片刻,才冷哼一声:“好吧,我可以去看看,不过治不治得好就另说。”吴方洛转忧为喜:“有爷爷出手,哪有治不好的道理?”大爷爷说道:“那可不一定,万一治好之后又犯了呢?”吴方洛撒娇道:“爷爷你就爱和我开玩笑。”大爷爷不再多言,趿拉着老头鞋往外走,我听见大爷爷出来,慌忙躲到一边。

    大爷爷推开门,只扫了一眼地上的翟小佳便抬眼向天,看也不看我们几个,但左手却在指上掐算不停。片刻之后他微微颔首:“果然有些古怪。”说着五指一招,再张开手指时掌中已多了一个锦盒。大爷爷用大拇指在锦盒上轻轻一弹,盒子便打开了。我十分好奇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便向前迈了两步,却仍是躲在象石叔的后面。大爷爷瞧见了我的动作,皱着眉问道:“你爹没教你七政四余?”我摇摇头,大爷爷咕哝了一句:“这何公骏真是不成话。”说着从盒子中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来。这石头通体碧绿,有几分像是玉石,但却没有玉石那般温润剔透。
    (正文)

    大爷爷拿着这块石头,在翟小佳额头上扣了下去。那石头与翟小佳额头相触,不多时她眉毛外侧各现出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红晕,在她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诡异。大爷爷眸中精光闪烁,他沙哑着嗓子喝道:“青龙移次,摄提迁辰。而今不起,更待何时!”话音未落,就见翟小佳缓缓张开眼睛,不过她眼神空洞黯淡,便和走了魂一样,一点神采也没有。翟小佳直勾勾地盯着天空,片刻之后她双手在地上一撑,面目呆滞地站了起来。大爷爷喝道:“速速归家,切毋稽留!”翟小佳迈开腿,梦游一般地向她家的方向走去。我惴惴不安地问大爷爷:“她这样就是好了吗?”大爷爷没好气地说道:“告诉这丫头的家人,三天之内身上不能沾水,否则药石罔效!”扔下这句话他不理我们几个,踢踢踏踏地回屋去了。

    大爷爷走后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我说道:“翟小佳这样万一被车撞了怎么办?我得跟去看看。”吴方洛叫道:“我也去!”象石、象斗两位叔叔无奈,只得跟在我们后面。到了翟家门口,翟小佳推门而入,我踌躇了一下,刚想跟进去,翟小佳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险些撞到我鼻梁,我听见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小佳,你不是去老师家问问题去了吗,咋这会就回来了?”翟小佳不答,老太太嘟哝道:“这孩子今天怎么魔怔了。”我拉起门环敲了两下:“奶奶,麻烦开一下门。”老太太踮着小脚过来了,开门之后拿昏花老眼瞅了瞅我:“你谁呀?”我答道:“我是翟小佳的同学,在路上碰到她的,她今天有些不对劲,您可千万不要让她沾水!”我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而退,老太太伸手想扯住我的衣袖却捞了个空,我听见她在背后说:“小佳的同学也神神叨叨的,这都咋回事!”

    吴方洛远远瞥见我出来,关切地迎上前:“哥,没事吧?”我勉强笑了笑:“你哥办事啥时出过岔子?走吧,咱都回家去。”

    我一溜烟地往家跑,到胡同口时猛听一声大喝:“小岐,你上哪儿去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亲妈,吓得我一激灵:“刚才去外面转了转。”妈揪着我的耳朵:“说实话,你是不是闯祸了?”我拼命摇头:“没、没有。”妈唠叨个不住:“等你爸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我哀求道:“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我爸他打人太狠,一巴掌下去就是五个指印子,上次打了我好几天都疼。”妈呵斥道:“疼你还不听话!”说着一路将我拎回屋里,从外锁上门不让我出屋。
    (正文)

    中午爸回家吃饭,妈才把我放出来,我心头惴惴,很担心妈把上午的事说出来。正在看妈的脸色时,外面突然传出一声母狮子般的暴喝:“何方岐,你给我出来!”爸叭地一声撂下筷子,眼睛却望着妈:“出去看看,究竟是咋回事?”妈瞟了我一眼,快步出门去了。

    我不放心,溜到窗边向外张望。只见外面站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眉眼与翟小佳有几分相似。她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卷发,上身穿一件的确良衬衫,正双手叉腰连声叫骂。我早就听说翟小佳的妈妈不好惹,一见之下果然不差,吓得我连大气也不敢出。她看见妈出去,一叠声地数落道:“呦,是何方岐的家长吧?你家何方岐惹大祸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家翟小佳出毛病了,要花多少钱都得你们家赔!”妈不明所以,问道:“翟小佳出毛病了和小岐有啥关系?”翟家女人冷笑一声:“翟小佳今天去问老师题,回来后人就有些不对,我婆婆说是何方岐把小佳送回来的。你说有没有关系吧!”妈兀自不信:“小岐很老实的,不会做出啥事来,你肯定弄错了。”翟家女人柳眉倒竖:“我不跟你啰嗦,你把何方岐叫出来,我问他个清楚。”妈还想继续搪塞,老爹在背后冲我低喝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啥事就得担起来,畏首畏尾成什么样子?”我平时最怕爸发火,只得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翟家女人一见我就喝问道:“何方岐,你给我说个明白,小佳到底是咋回事?”我不敢看她刀子似的目光,吞吞吐吐把经过讲了一遍。翟家女人这下得了理,冲我妈说道:“你都听见了吧?要不是何方岐小佳怎么会去冰果厂?”我小声地辩解道:“可翟小佳是自己要去的,再说我也请大爷爷瞧过了,还特意去你们家提醒过不能沾水。”翟家女人皱起眉头:“不能沾水?为啥?”我把大爷爷的话转述了一遍,翟家女人懊恼地一拍腿:“这老太太年岁大了,话也没说清楚,我哪知道是这么回事?”我有了几分底气,抬起头来质问她:“这下可怨不得我了吧?”翟家女人剜了我一眼,厉声道:“不行!事情出在你身上,你不管谁管?”我顶撞道:“我就不管,你爱咋地咋地!”妈批评我:“你怎么和阿姨说话呢!”我生气地道:“她说话不讲理,还不许我说两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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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老爹低沉的声音:“小岐,不得胡言乱语。”又转头对翟家女人说:“老妹,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们不会推,翟小佳有啥事都认。”翟家女人兀自呶呶不休:“但是……”老爹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了我们不会赖账,你留在这儿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先回家,我们想到法子自然来找你。”翟家女人无奈,一跺脚撂下句狠话:“好,大哥我信你一回,但小佳要是治不好我可还得过来。”说罢转过身甩着两手走了。

    我正瞅着翟家女人背影发愣,老爹一声断喝:“小岐,跟我进屋。”我瞧见老爹的脸色和锅底相似,心头惴惴不安,拖拉着步子跟在他身后。老爹待到我跨过门槛反手将门带上,皱着眉头问我:“你今天去了冰果厂?”我不敢隐瞒:“是……还有象石叔、象斗叔、方洛,大家一起去的。”老爹叹息道:“你们这下可闯祸了,你大爷爷怎么说的?”我把大爷爷的话重复了一遍,老爹沉默片刻:“这件事除非找你太爷或者李家太爷,别人只怕都白给。”我怯怯地问:“可我太爷不是在山里住吗,还吩咐过不要找他。”老爹道:“人命关天,这等大事他总不会坐视不理。”转过头来吩咐妈:“下午我不去单位了,一会你代我向组长请个假,我带小岐去山里找老爷子。”妈问道:“要是组长问起来,我该怎么说、”老爹说道:“你就说家里有事,让他多担待些。”说着走到仓房里拎了把砍刀出来,叫我跟他一起上山。妈不放心地追出门:“公骏,要不然让小岐留在家,你自己上山吧!”老爹断然否定:“不行!这事和他有关,他哪能置身事外?再说老爷子那儿不算远,天黑前我们爷俩肯定回来。”妈不敢再行阻拦,眼睁睁地看着我和老爹越走越远。

    从家门口出来没多远我们就上了后山,山上有行人踩出的羊肠小径,路两边是齐腰深的各种野草,蝈蝈在草丛中欢快地叫着,不时有山雀从头顶低低掠过。若是在平时我一定撒了欢,今天看到老爹脸色奇差,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只乖乖地跟在老爹身后。老爹在山路上仍然健步如飞,我使出全力才能勉强跟上,没过多大一会我便喘作一团,腿也和灌了铅一样。老爹不满地回头呵斥我:“怎么那么慢,和乌龟爬一样?”我满腹委屈:“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小孩哪能和大人比?”老爹皱眉:“还多嘴?快走!”我喘着粗气问道:“爸爸,还有多远啊?”老爹道:“快了,也就二里多地吧!”我一想二里地也没多远,就鼓起勇气向山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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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哪里知道,还有二里多地是不假,可这段全是崎岖山路,不仅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嶙峋怪石,身前还有交织如网的老藤野树,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努力。好几次我想放弃,可一想起刚才老爹说过的话,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勇气,支撑着我继续攀登。当然老爹也没完全袖手旁观,遇到我爬不上去的沟沟坎坎他也伸手拉一把。就在我累得一步也不想多走的时候,眼前突兀地现出一片空地,空地正中是一幢孤零零的草房。

    二、太爷的谜题

    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不自觉地转头看向老爹。老爹的表情肃穆凝重,两眼却放出异样的神采,像是虔诚的僧人见到了佛像,不用多说也知道,这里定是太爷居住的地方。我扯着嗓子喊道:“太爷,太——”第二声还没喊完,背脊上就挨了老爹一巴掌:“你太爷在这里清修,你大呼小叫什么?”我不敢多嘴,但心里却有几分不服气。此时却见老爹跨上两步,面向草屋的方向一揖到地:“家祖在上,孙男公骏携曾孙方岐求见!”草屋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息也没有。老爹又喊了两遍,仍是不见回音。我嘀咕道:“太爷可能是睡着了,咱们直接进屋吧!”老爹扭头呵斥道:“不得无礼,老实呆着。”我们爷俩在门外又等了五六分钟,还是没有见到太爷。老爹喟然长叹一声:“看来老爷子是不想见咱们了,咱回家吧!”我说道:“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哪能就这么回去?我上里屋看看!”说罢不待老爹点头,一个箭步就向草屋蹿去。老爹一把没抓着,在后面大叫道:“小岐,你别进屋!”可我哪里肯听,伸手推开了草屋的木门,径直闯进了屋里。

    草屋陈设非常简陋,正对门是一张铺了草垫子的木床,旁边有一桌一椅,桌椅没有上过漆,但边缘都被磨得包了浆,看得出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木桌上摆了张白纸,一端被石块压住,上面墨痕尚新,看得出是刚刚写下的。我好奇地凑上前去,见纸上画着一圈长短不一的粗线,粗看起来好似鸿飞沧溟杂乱无章,细究由来却又像鹤立水滨颇具神韵。老爹曾经教过我,说这是伏羲氏留下来的先天八卦,我瞧了片刻,没看出什么门道,就掀开石块将白纸拿了起来,想看看背面写了些啥。结果我失望了,白纸背后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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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这时也进了屋,看见我在桌上乱翻十分不悦:“小岐,你怎么乱动太爷的东西?还不赶快放下!”我拿着那张白纸给他看:“爸,太爷还挺有闲心的,居然画了个八卦图。”老爹看到了八卦图,面色有几分古怪:“老爷子早就对六爻八卦烂熟于心,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画这些东西。”我问道:“爸,太爷是不是能算出我们要来?”老爹道:“你太爷的皇极生象术当世无双,早已到了知晓天机的境界,更何况我们是他的嫡系子孙,只怕才一动身他便知晓。”我问道:“那这图是不是他专门留给我们看的?”老爹说道:“我看不像,这些东西连你都知道,老爷子拿来给我们看什么?”我不服气地说道:“可我觉得就是,要不然太爷也不会随便放在桌上。”老爹道:“好啦,太爷也不在这里,你把东西放回去,咱们下山吧。”我却拿着那张纸不放:“不,我要把它带下山。”

    老爹虎起了脸:“这事都出在你身上,你怎么到现在还不听话?”说着伸手来抢,我急忙闪身避开。老爹很害怕把纸撕成两半,并不敢用力抢夺,我看出了他的顾忌,一猫腰钻出屋外,沿着来时的山路向下猛跑。老爹几个大步赶出门外,我扭头看见他把木门关好,又对着草屋念叨:“孙儿教子无方,致使小岐拿走了您老的东西,我一会就把东西送回来。”他说完这段话就大步追来,一边追还一边喊:“小岐,你别跑!”他越是这样说我跑得越快,借着下坡两条腿倒腾得如同发条一般。老爹身材高大,在这种山路上反而不如我身手灵活,没过多久就被我甩开了老大一截。老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口气和缓地在后招呼:“小岐,到爸爸这边来,小心一会跌跟头!”哼,我才不会上这个当,任凭他在后喊破喉咙我也不应声。老爹果然恼羞成怒,复又发足追赶,但我见机得早,立刻远远逃开。

    就这样追一段赶一段,不知不觉已经下了后山,我一路小跑钻进家里。正在厨房做饭的妈抬眼看见我:“小岐,见到太爷了吗?你爸呢?”我朝后一指:“爸在后面,有啥事你问他吧。”说着就跑回自己的小屋,回手将门带上。我在屋内环顾一周,最终目光落在书架一角的《十万个为什么》上。这本书是两年前亲戚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早已翻得烂熟,就把它压在了书堆的最下面。此时我把这本书翻出来,拆开它外层的塑料封皮,将从太爷屋里拿来的白纸塞进封皮里,又把这本书放了回去。我急匆匆地跑出小屋,没成想在门口就被老爹堵住了。老爹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连我的话也不听,我看你今天能跑到哪里去!”他一把薅住我的衣领将我拖回里屋,厉声喝道:“你把那张纸放哪儿去了?”我倔强地一昂头:“有本事你就找,别来问我!”老爹怒气蓬发,一巴掌拍在我的屁股上,疼得我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可我竭力忍住,不让泪水溢出眼眶。老爹骂道:“等我找到了看我咋收拾你!”说着一头扎进我的小屋,把我心爱的积木、塑料枪、电动小汽车全搬了出来,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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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这时凑了过来:“公骏,你在找什么?”老爹气呼呼地说:“你问你的好儿子!”妈看向我:“小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吭声,只拿眼角斜睨着老爹。妈柔声劝爸:“你看看你,都把小岐吓坏了,不管是啥先别找了,吃完饭再说。”老爹气哼哼地道:“不给那鳖羔子吃饭,饿他两顿再说!”我虽然已饿得腹鸣如鼓,但却不愿低头服软:“不吃就不吃,有啥好稀罕的!”

    爸妈吃完饭就回房间休息了,我坐在小屋的床沿上,原本也想直接睡觉,可肚中实在饿得难受,不禁对老爹有几分忿然。正在这时门闪了个缝,妈蹑手蹑脚地进来了,手中捧着一个铝饭盒。见我开口要问,她悄悄地说道:“你爸睡着了,我给你带点吃的。”我接过饭盒,大口大口地吃着,妈一个劲地在旁说慢点吃,我也想放缓速度,可喉咙里就像生了个漏斗一样,哪里能慢得下来?直到把饭菜都扒拉进肚,我才满意地一抹嘴。妈爱怜地看着我,说你爸为你操碎了心,别和他对着干云云。对妈的话我还是能听进去一些的,于是乖巧地点头认可,妈收拾碗筷出门,我随后也安心躺在床上,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白天发生的事。我想着想着,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耳边突然传来奇怪的嗡嗡声。我一开始以为是蚊子,不耐烦地挥着手臂,但那声响始终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大。我矍然一惊,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爸妈就在隔壁房间,我怕惊动他们不敢开灯,从床头摸到手电筒打开,在小床附近照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声响的源头。我仔细听了听,辨别出声音是从书架那边传来的。于是我赤脚跳到地上,径直来到书架前,看到其中一排书微微颤动,嗡嗡声就是书的封皮震颤产生的。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难以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吃惊地将一根手指头含进嘴里,盯着那摞书半晌没有动作。

    好半天我才注意到并非所有的书都是无风自动,只有书架一角的一本书不断左右摇晃,其他书本均是被它推动的。我小心翼翼地把小手按在那本书的书脊上,指尖能感觉到封皮传来的神奇张力。我咽了一口唾沫,用力向外一扯把那本书抽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来就是那本《十万个为什么》。此刻书的封皮有节奏地鼓起落下,仿佛蛤蟆的肚腹一般。我想看看究竟何物作怪,就掀开书的封皮,哪料夹在封皮中的白纸抖动了两下,有如活物般从封皮间挣脱出来,轻飘飘地在书架前游荡不休,恍如其上附身了神奇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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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唯恐它从房间溜走,急忙拿手电筒照向它,同时伸手抓去,却见这白纸向旁移开数尺,躲到手电筒照不到的暗影中去,让我扑了个空。我重新调整手电筒,再次让光柱对准白纸,它又一次灵活地躲开,似乎它很不喜欢手电筒发出的光。我干脆关掉手电筒,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漆黑,唯有那张白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它在空中晃了两晃,最后悬在小床的上方。我悄悄地走上前,猛地探出手臂,这次终于抓住了白纸。

    我将白纸移到近前,才看清发光的原来是太爷写在纸上的墨迹。这些长短线条的亮度并非完全相同,而是有明有暗。原本白天纸上画的是最简单不过的先天八卦图,可现在看来却又生出了新的变化。以最上方的乾卦为例,在中间的阳爻下方现出两个短横,无疑可以看成是阴爻。把这个阴爻和之前的乾卦叠在一起,若把它们看成是某一卦象的二爻至五爻,自然便可以取互卦巽离,构成重卦风火家人。对于其他七卦也有类似的构造,分别可得另外七个重卦。众所周知,互卦共计有十六种,而在这里出现的恰是其中八种,这让我更加坚信太爷是有意留下这张纸给我看的。不过具体这些卦象有什么含义却非我所能臆断。如果不是老爹意见和我相左,我八成会找他商议,可现在我对他满腹意见,自然不会去问他,看来只有找象石叔问个明白。我暗暗将纸上的图形线条记在心里,然后将白纸塞回书中,重新将书堆到书架上。奇怪的是这一回白纸彻底安静下来,那恼人的嗡嗡声自然也消失了。

    天亮的时候爸妈照旧早起,我躲在小屋里没出来,听他们边吃早饭边聊天。老爹小声说道:“小岐从老爷子那里拿的东西非常重要,白天你把他哄出来,然后到他屋里好好找找。找到之后也别声张,直接拿给我,我抽空给老爷子还回去。”妈有些不解:“听你昨天说那就是一张纸,上面写了些东西,就这么张纸能有多重要?”老爹咂吧了一下嘴:“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一点都没说错。老爷子学究天人,说是地仙也不为过,他身边的一草一木都跟着沾了灵气,这些东西哪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动的?”妈还是不以为然:“你不是老爷子的孙子吗,就这也不行?”老爹不耐烦地道:“和娘们家家的讲话就是费劲,你也别刨根问底了,只管帮我把东西拿回来,一会儿我就去上班。”妈不敢再多话,只能喏喏答应。这时椅子哐当响了一声,想是老爹站起身往外走。他走出没两步又叮嘱妈:“千万要看好小岐,别让他再去惹祸。”说罢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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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走后妈过来敲门:“小岐,该起床了!”我赶忙用被子蒙住脸,隔了片刻才闷闷地回了一声。妈说道:“你再不起来我就进屋了!”我嘴上答应着,飞快地穿好衣服,又把那张纸揣进兜里,装成睡眼惺忪的样子推门而出。妈手里拿着把笤帚:“饭在桌上,你自己去吃。你屋子里都好几天没扫了,我来清理一下。”我心说这就来了,嘴上却说道:“妈,您也够累的,先歇着吧,一会吃完饭我自己来扫。”妈欣慰地说道:“小岐懂事了。这样,这次妈替你代劳,下次你再自己扫。”

    我将计就计,拉长音调答应着,自去填饱肚子,任凭妈在小屋里翻腾。等我三下五除二地扒完饭,妈还在小屋里没出来。我一看这真是天赐良机,屏住呼吸高抬腿轻迈步,再次悄悄地溜出大门。出门之后我拽开步子,径直跑到李旷爷爷家。象石、象斗两位叔叔均在家中,我把他们喊到门外,把昨天去找太爷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象石叔说道:“何爷爷绝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张纸,说不定是他考较我们这些后辈。方岐,你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一眼?”我笑道:“我就等这句话呢。”说着就伸手到兜里掏摸,一瞬间我笑容就凝固了,那张纸竟然不翼而飞了!象石叔看出不对:“方岐,是不是落在家没带出来?”我把全身上下的衣兜都翻了一遍,口中喃喃自语道:“不对呀,出门的时候我明明揣在兜里的。”象斗叔当机立断:“那肯定是掉在路上了,走,我们陪你去找!”

    我们三个人循原路仔细寻找,连路边的水沟也没放过,可直到我家门口也没发现白纸的踪影。象石叔问我:“是不是还在家里?要不我们进屋看看。”我抹了一把头上冒出的汗水:“肯定没在屋里,我进去找也没用。”象斗叔看我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赶快出言安慰:“别急,咱们今天不干别的,就陪你找这张纸。别人拿到这张纸也没用,再说今天又没大风,刮不了多远的。”听他这么一说我稍稍安下了心,三人又从我家折返回来,瞪圆了眼珠四下搜寻。

    就在我找得焦头烂额之时,对面跑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到近前扯住了我的衣角:“哥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心情十分恶劣,一把推开了他:“一边凉快去,没看见我正忙着吗?”那男孩扁了小嘴要哭,象石叔却是个好脾气,赶快过去哄他:“有什么事和我说,我来帮你。”那男孩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我叠的纸飞机挂到树杈上去了,可我够不着。”象石叔说道:“你告诉我在哪里。”那男孩便引着他走进一条靠近后山的小胡同。我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象石叔还有心情管这样的闲事,可他走了我也失了主心骨,只好跟着他们进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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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男孩说的是拐角处的一株大叶杨树,它正好位于两户人家的中间,看周遭形势这里原本是一排整齐划一的栅栏,但这杨树顽强地破土而出并且长得枝繁叶茂以后,两家便拆去栅栏,以杨树作为天然分界线。还没等来到树下小男孩便说道:“你们看,就在那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果然看到了那架纸飞机,它安静地停在杨树宽大的叶子之中,从树下只能看到纸飞机的一角。我自小就眼尖,在这一角上我赫然看到几点墨痕,直觉促使我兴奋滴喊起来:“象石叔,这就是那张纸!”象石叔略微一颔首,表情并不如何惊讶,象斗叔却兴奋地摩拳擦掌:“你们等着,我到树上看看!”他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抱住大树奋力一跃,双腿已牢牢夹住树干。只见他灵活如猴子一般攀援而上,很快就拿到了纸飞机,冲我扬了扬顺手掖进了衣领,又快速从树上滑下。离地还有四五尺高,他松开双手,从树上纵身跳下,把纸飞机递到我手里:“你看看,是不是它?”我沿折痕拆开一看,可不就是太爷留下的东西吗?当即激动地说:“没错,就是这个!”

    我们三个人围着那张纸观瞧,那小男孩可不乐意了:“这纸飞机是我的,你们还给我!”象石叔拍拍他的小脑袋瓜:“叠纸飞机的白纸是你捡来的吧?其实它是这位哥哥丢的东西。这样吧,你帮我们找几张白纸,我们帮你叠飞机。”小男孩不放心地说道:“那我回去拿纸你们要走了怎么办?”象石叔道:“我和你拉钩,保证不会跑。”小男孩果真和象石叔拉了钩,跑回家拿了几张图画纸,我们三个人一起动手,帮他叠了几架不同样式的纸飞机,小男孩欢呼雀跃,拿着纸飞机跑远了。

    小男孩走后象石叔摊开白纸,仔细观察着上面的墨迹,问我:“方岐,你昨晚上看到的和现在一样吗?”我立刻摇头:“半夜白纸会在屋里飞,上面还有光芒发出,和现在一点都不一样。不过我都记下来了,马上就能画出来。”我一边说着一边折下根树枝,在地面上画了起来。也多亏我从小就识记惊人,那么复杂的爻象变化几笔就画了个八九不离十。象石叔没等我画完就说道:“方岐,这是玄空太易卦呀,看来真是何爷爷留给我们的!”我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那太爷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呢?”象石叔却不似我这般激动,他说道:“按照先天卦后天数取用,乾九堆四,乃相互生成之象,何爷爷这是叫我们再去冰果厂。”我一听这话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老李头发现我们之后必定加强戒备,冰果厂没那么容易混进去。而且昨天亲眼看到翟小佳在面前晕倒,我心头也有几分犯嘀咕,对于再探冰果厂着实没底。象斗叔看出了我的犹豫:“方岐,你要是害怕就留在家里,这事我和哥替你出头。”这事和我息息相关,我哪能让他们代我出头,忙说道:“我不害怕,和你们一起去。”象石叔道:“这次去只怕会有变故,咱们都回家拿点趁手的家伙,一会到我家取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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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石叔和象斗叔回家去了,我也急忙赶回自己家。一路上我就盘算着究竟该带哪些东西,是玩具枪、木剑还是砍刀?首先我就把砍刀否决了,那玩意儿连鞘带刀有四五斤重,我拿着都费劲,就更别说使用了。木剑是老爹用厂子的废料给我刻的,上面还刷了一层银粉,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不堪大用,很快也被我排除了。玩具枪虽然冲劲很足,但每打一枪就要重新嵌入一颗塑料子弹,我觉得要真遇上了动画片里的怪物玩具枪就是白给。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忽然眼前一亮,那摆在狗窝旁边的弹弓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弹弓结构简单灵巧轻便,发射的石子地上随处可见,而且我玩得十分纯熟,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击落飞鸟。我一把抓起弹弓,兴冲冲地往外跑,刚跑出两步就听见妈在背后大喊:“小岐,你去哪里,快给我回来!”我不听她的,转瞬冲出大门,直奔李旷爷爷家。妈遥遥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也只得作罢。

    我到了象石叔家,一看吴方洛也在,正和象石叔、象斗叔商量事情。我惊喜地问道:“方洛,你怎么来了?”吴方洛嘟起小嘴:“今天过来玩,正好象石叔叔说了太爷的事,我和你们同去。”象石叔苦笑着指了指吴方洛:“我说去冰果厂,这丫头非要跟着咱们,也只有由着她。”象斗叔看见我手中提着的弹弓:“你就拿这个?”我点点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也就把弹弓拿来了。”象斗叔说道:“你来看我准备的啥。”我一看原来是把巴掌长的匕首,这匕首设计成了美人鱼的形状,握柄就是美人鱼的上半身,作为鱼尾的刃口呈现出流畅的弧线,晃动时寒芒闪现,我猜想它一定很锋利。男孩子没有不喜欢匕首的,我拿起来仔细端详片刻,颇有几分爱不释手:“这把刀一定很贵吧?”象斗叔说道:“这是我爸的东西,平时他锁在柜子里,从不轻易示人,正好他出差了我才拿出来。”象石叔这时发话了:“你们两个别聊闲天了,咱们现在就去冰果厂。”我不放心地问道:“象石叔你带好东西了吗?”象石叔已经将一个书包扛在了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他这么一卖关子,我就更加好奇了,不过看象石叔讳莫如深的样子没敢多问。

    当我们再次来到冰果厂外时,却发现昨天的缺口已被老李头用几根木方堵住了,无法再行翻越。象石叔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瓶,手持小瓶来回晃了两下,然后打开小瓶,把里面装的液体滴到砖墙上。但见砖墙上升起一股白烟,同时传来滋滋的轻响。我想凑上前瞧个清楚,象石叔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小声说道:“别离得太近。”过了片刻白烟散去,象石叔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副塑胶手套戴上,扒住砖墙稍稍用力,就见一块红砖被完整地掰了下来。如此这般连续操作几次,砖墙上就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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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石叔从缺口率先跃过,而后冲我们一招手:“上!”我们几个人顺次跳进冰果厂大院,环顾四周静悄悄的,看不出和昨天有啥区别。我们径直奔向昨天出事的地方,我远远地就立住了脚,小心翼翼地问象石叔:“一会咱们该怎么办?”象石叔道:“你们看我手势行事,你看好方洛,别让她乱跑。”我口中答应着,一只手牵住吴方洛,紧张地看着象石叔。

    象石叔绕着树墩子转了两圈,忽而一脚重重踏在树根上。那树根咔嚓一声表面破裂,我正有些诧异,象石叔又连续踩了六七脚,那条树根中段表皮尽数剥落。象斗叔跟着拿出那柄美人鱼匕首,在树根上削了两下,就见树根上流出淡红色的液体来。那液体腥臭异常,和昨天闻到的气味全然相同,我和吴方洛向后退开两步。但象石叔和象斗叔却都没走,象石叔蹲在树根前,拿出昨天为翟小佳治病用的银针,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念什么咒语。他念了没有两句,我就感觉脚下摇晃,开始还以为发生了地震,可转瞬发现这是树根在剧烈抖动。整个树墩子仿佛一只沉蛰多时的怪兽骤然苏醒,迸发出强悍无比的力量,许多树根的分支从地下破土而出,蔓延而生的枝桠像极了章鱼的触手。伴随着树墩子的不断晃动泥土簌簌而落,方圆数米内烟尘大起。

    我和吴方洛都眯起了眼睛,努力适应着大地的震颤。可树墩的摇晃实在太剧烈了,我们四个人先后都栽倒在地上。吴方洛惊恐地问我:“哥,这是怎么啦?”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顾不上回答她,只用力地握紧了她的小手,示意绝不会丢下她不管。片刻后象斗叔也爬了过来,他满脸都是尘土,但表情却甚是轻松,还呲牙冲我们乐了一下,看见他这个样子我才放下心来。

    我们在地上趴了足有三分钟,烟尘渐渐散开,大地也停止晃动。象石叔率先爬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我们到树根里面看看。”此刻杨树条条根脉横出地表,树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从边缘望下去足有一人深浅。象石叔纵身跳到坑里,指挥我们三个踩着土坑边缘下来。我正准备踩在坑底,象石叔一把将我拽开了,示意我到旁边站定。土坑内着实狭窄,我们四个人都贴着坑壁站立,连转个身都困难。象石叔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掏出一把瓦匠用的泥铲,在坑底正中挖了起来,象斗叔则配合他把挖出的泥土运走。我和吴方洛不甘袖手旁观,也想上去帮忙,象石叔说道:“你们别管这个,帮我盯着上面,看有没有人过来。”吴方洛听话地仰起秀气的小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树根分成数块的天空。我没吴方洛那么专心,一会儿仰头一会儿低头,唯恐错过了地里出土的东西。
    (正文)

    象石叔在地上挖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道:“在这里了!”我急忙低头去看,就见土坑中有一个血红圆珠,外表坑洼不平,直径约有四五厘米,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象石叔从怀中摸出银针,在圆珠周围的土壤中试探着扎了两下,冲象斗叔一点头,哥俩心意相通,象斗叔左手五指一张,手心之中仿佛生出了莫大磁力,也不知如何竟然将圆珠从土里带了出来。眼尖的我瞧见圆珠下端连着一条细如头发的红色细丝,细丝的一端连接大地,也不知有多长。象石叔伸指一弹,一枚银针脱手飞出,正正扎在细丝之上。象石叔的银针尖锐异常,我原以为细丝必定断成两截,谁知道那细丝只是晃了一下,非但没有断开反而有如活物一般将银针缠住。象石叔眸中精光一闪,又弹出了两枚银针,也尽数被细丝收去。我看到象石叔鼻尖沁出了汗珠,知道情形不妙,伸手扯住了其中一根银针用力向后拽去。银针末端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道,我堪堪能够敌住它。吴方洛见我吃力急忙上前帮忙,哪知她的手刚一搭上银针那股力道陡然消失,我脚下立足不定,一屁股坐在坑底,连带着吴方洛也摔倒了。我眼见那细丝妖娆地扭动两下,重又将银针收了回去。

    这会儿却轮到象斗叔难受了,那血红圆珠在他掌心中微微震颤,似乎想要脱出掌握重回地下。象斗叔为了与那圆珠相抗,如虾米一样弓着腰,前腿弓后腿绷,两只脚都深深陷入坑底,脸上更是泛着红晕,显然已经把力量用到极致。象石叔焦急地说道:“象斗,你别逞强,先松一松!”象斗叔吃力地说道:“哥,你快拿呀,我怕是撑不了多久。”象石叔一皱眉,左手搭上了象斗叔手背,象斗叔脸色登时缓和了不少,应该是象石叔为他分担了一部分压力。可这样一来两人都无法腾出手对付细丝,仍然不能把圆珠拿出来。我和吴方洛本领低微,干瞪眼睛也帮不上忙。象石叔对我说道:“方岐,今天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了,你按我说的做。”我来了精神:“好,你说吧。”象石叔道:“你先记好这个口诀,第一句是‘八则坤猿动’。”我跟着默念一遍,问道:“然后呢?”香水树道:“辛亥许同伦。”当我记下之后,象石叔又继续往下说。这口诀共计十句,每句五言,听起来并不复杂,但我却不知说的什么意思。象石叔稍加解释,我才知道这说的是元旦盘的反吟歌诀,但精微处却仍然懵懂。象石叔说以后再和你说个明白,眼下你按着口诀把银针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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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扯住一根连在细丝上的银针,按照反吟排列拉了几下,吴方洛看我手忙脚乱也上前帮忙。说来也真奇怪,之前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来的银针,在这当口竟然轻轻松松就绕出来了。吴方洛悟性不在我之下,她也从细丝中取出了另外两根银针。象石叔口中指点我们,让我用一根银针吸引细丝注意,吴方洛则在旁边伺机而动,待细丝绷紧之时飞速挑断。这件事说来稀松平常,但真正动手时却非常麻烦。那细丝轻飘飘的毫不受力,而且它又能提前感知银针的出现,我和吴方洛连试了几次都宣告失败,不由都有些垂头丧气。

    象石叔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们不要急,看准了再动手。”我对吴方洛说道:“要不然咱俩调换一下,我来对付它。”吴方洛听话地点点头,双手各持一根银针按定先天方位,引诱细丝主动出击。细丝虽然十分狡猾,但它一次只能缠绕其中一根银针,吴方洛不断移动银针,使得它们此起彼落,让那细丝无法分辨虚实。这样一来二去那细丝按捺不住,突地伸出老长,妄想把两根银针同时包卷在内。我一看这时细丝门户洞开,阴阳气机大乱,正是动手的好机会,立刻持着银针直刺下去。但那细丝尚在空中不断晃动,我这一下出手刺了个空。我有些急躁,银针掉转头奋力向后一挑。说来也是巧合,我这一下正挑在细丝的中段,但听铮地一声轻响,有如琴弦拨动,那细丝吃不住这股力道,从中分作两段。象石叔和象斗叔立见轻松,两人一齐施为,将那血红圆珠收入掌中,而从地下伸出的细丝兀自来回扭动,似乎在寻找血红圆珠。我从坑底抓起一把土想把细丝盖上,象石叔将那圆珠塞进怀里,沉声道:“别管它了,咱们快走。”

    这土坑下来容易上去却难,尤其是象石叔象斗叔刚才太过耗神,两人眉间眼角都透着倦意。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仍然坚持让吴方洛和我先上。吴方洛颤颤地踩着坑壁向上攀了三尺,小声说道:“哥,我怕。”我说道:“你只管往上爬,哥在下面接着。”吴方洛这才有了底气,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我跟在吴方洛的后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终于回到地面上。正当象石叔快要上来的时候,传达室那边冒出个人来,远远就冲我们喊道:“嘿,那几个小孩,你们给我过来!”我一看这人甚是年轻,并不是打过交道的老李头,口气又很不善,心说坏了,扭头冲坑里喊道:“象石叔,我们被发现了!”象石叔道:“你不要慌,先把我拽上去,待我对付他!”我先后把象石叔象斗叔拽了上来,象石叔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昂首向传达室走去。我一看象石叔都不怕,也就跟在他后面。在此过程中传达室出来的那人一直阴沉着脸看向我们,生恐我们会逃走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此人姓胡,是托关系走后门进的冰果厂,因为脾气不好,被厂长差来看守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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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胡离老远就呵斥我们:“我不过吃个早饭的工夫你们就溜了进来,本事还挺大嘛!”象石叔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来这里,打扰到您委实很抱歉。”小胡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上了:“什么抱歉不抱歉的?你们这是给我添麻烦知不知道!来,你们把兜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我看看你们拿没拿厂子的东西!”象斗叔高声抗辩:“我们又不是小偷,厂子的东西白给我们也不要!”小胡冷笑一声:“你们是不是小偷自己说了可不算,得让我搜上一搜。”

    我记得《思想品德》课上老师讲过,随意搜身是犯法的,因此大声叫道:“你没资格搜身!”象石叔这时给我递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和小胡硬顶,我心中十分纳闷,正想问个明白,却见象石叔慢条斯理地把怀里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小胡早就看出象石叔是我们几个的头,见他服软还真以为镇住了我们,当即在象石叔拿出的东西里扒拉了起来。其实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冰果厂的模具和机器都是大家伙,我们几个小孩压根就搬不动,而各个办公室都是铁将军把门,我们也不会溜进去,小胡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摆个谱罢了。

    果不其然,小胡检查了一番之后一无所获,他正有几分恼火,抬眼却看到象石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胡不乐意了:“你个小毛孩子笑什么?”象石叔揶揄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小胡恼羞成怒:“你身上肯定偷藏了东西,赶紧痛快拿出来,要是叫我搜到了咱就直接去派出所,你们找谁来都没用!”说着伸手去拽象石叔。象石叔不闪不避,任由他在身上掏摸。小胡很快便把那个血红圆珠给翻了出来,他放在手心掂了掂分量,又朝天空抛了两下,狐疑地问道:“这是哪里的零件?”象斗叔道:“你是冰果厂的职工,是不是厂里的东西自己还没数?”小胡瞪了他一眼:“你快说从哪拿的,否则——”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吴方洛大叫起来:“呀,你身上着火了!”小胡低头一看,衣衫一角果然起了火苗,正顺着衣服向上燃烧。小胡一手攥着那血红圆珠,一手在衣服上反复拍打,想把火苗扑灭。但那火苗来势凶猛,只眨眼工夫便从衣角蹿到了胸口。小胡穿的是一件的确良衬衫,这玩意儿遇火就黏在人身上,小胡失声惨叫,把那血红圆珠也扔了。象石叔俯身捡起圆珠,沉声叫道:“快在地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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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胡倒也听话,在地上滚了几个来回,终于把身上的火苗扑灭了。虽然他满身都是灰土,胸口还燎起了一串水泡,所幸火灭的及时,并未造成大碍。他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了,结结巴巴地问:“这究竟是啥东西?”象石叔道:“这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东西不能乱动就好了。”小胡不敢再提搜身的事,挥挥手道:“你们都走吧!我就当你们没来过这儿。我今天真是倒霉,还得自己掏医药费。”象石叔故意大声说:“你不拦我们了?那我们可就走了啊。”小胡郁闷地挥挥手,巴不得我们快些离开。

    我们四个人大摇大摆地出了传达室,从正门离开了冰果厂。我问象石叔:“他身上怎么会突然着火?”象石叔说:“冰果厂的杨树生长之地燥烈非常,树上自然也带了些火气。咱们从土坑下取出的圆珠是树根火气郁结而成,古书上称为燧尘珠。如果要接近它必须用一些特别方法,就像之前我教你的口诀一样。那打更的师傅不懂,所以才引起火苗。”我想起了雷劈杨树的事,便问象石叔:“这杨树被雷劈成两半,是不是也和这圆珠有关?”象石叔夸我有悟性:“八卦之中,震巽虽然同属木,但震离性质相近,这燧尘珠和天上雷电同气相求,才把雷引下来。”吴方洛却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咱们能用它治好哥哥同学的病吗?”象石叔叹道:“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治得好治不好全凭天意。”

    三、燧尘珠

    我们几个人再一次来到翟家,翟家女人闻声而出,看到我立即虎起了脸:“何方岐,你还有脸来?”我说道:“我们是来给翟小佳治病的。”翟家女人不悦地道:“治病?大夫在哪?”我指指象石叔:“他就能治。”翟家女人怒道:“何方岐,你莫不是消遣我?这十来岁的小娃娃也是大夫?”象石叔说道:“是不是大夫也不在年龄长幼。阿姨,我确实想到一个能让翟小佳复原的办法,您就让我试一试吧!”

    翟家女人觉得象石叔谈吐不凡,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脸上阴晴不定,却仍说道:“不成!你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要是治不好我们找谁说理去?”象石叔不紧不慢地说道:“翟小佳的病医院大夫还真就治不好,这你也清楚。若是拖下去的话只怕会对她不利。”翟家女人还是放不下心:“你红口白牙这么一说,叫我怎么信你!”象石叔想了想,问翟家女人:“你是不是经常腿疼?”翟家女人面现惊奇:“这是老早以前的毛病了,你怎么知道?”象石叔道:“你这是受了寒气,据我观察,恐怕还与水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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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家女人不再张狂:“的确如此,大前年上大水,我在水里抢东西泡了一会儿,后来就落下病根,你有办法治吗?”象石叔道:“这个容易。”他取出银针,拉过翟家女人的右手,在她中渚、阳池两处穴道上刺了下去,同时还反复捻转针尾。翟家女人初时眉头紧锁,片刻后渐渐舒展,口中称赞道:“看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象石叔笑笑没有说话,手指扳住针尾轻轻一提,先后将两支银针取下,对她说道:“我这只不过是治标的法子。若想治本,需用艾草灸承山、足三里,至少得灸十壮才能看出效果。”翟家女人深为叹服,问象石叔:“你准备给小佳也下银针吗?”象石叔说道:“这您就不用管了。一会儿我们治病时你把门关上,万万不可偷看。”翟家女人有些不悦,但瞧在象石叔为她治病的份上还是答应了:“你们可不能做出格的事情,否则我饶不了你们!”象石叔道:“那是自然。医者父母心,我们怎么会拿生死大事开玩笑!”

    我们进到屋里,翟小佳在炕上躺着,脸颊泛红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象石叔待到翟家女人出门,吩咐我把窗帘拉上。翟家窗户本就窄小,一拉上窗帘屋里就更加阴暗。我正想问象石叔拉窗帘干什么,象石叔取下摆在炕头的搪瓷水杯,把杯里的水尽数倒掉,一脸严肃地问我:“你有尿吗?把这个缸子尿满,我要调药。”我差点噗嗤笑出声来,象斗叔推了我一把:“别笑,这叫轮回酒还原汤。”我想起了老爹讲过的故事,说古代有一种催吐剂叫粪清,就是把粪汁埋在土坑中,经过滤静置而得到的。象斗叔说的轮回酒大概也和粪清差不多。吴方洛赶快用小手遮住了脸:“我不看。”我见翟小佳沉睡未醒,也就没有了顾忌,当即端起水杯,酣畅淋漓地尿了个痛快。我把水杯还给象石叔,笑嘻嘻地看着他取出燧尘珠,用银针小心地剔下少许粉末倒入水杯中,还摇晃了两下。象斗叔捏住翟小佳的下巴一用力,翟小佳不由自主地张开嘴,象石叔端起水杯,把里面的液体灌进翟小佳嘴里。我瞧着有趣,主动上前帮忙,不成想用力过大杯中之物尽数倒了进去。象石叔一跺脚,低声叫道:“坏了!”我问道:“怎么了?”象石叔道:“我原本只想倒三分之二,这一下倒多了,可能会误事。”我埋怨说:“那你咋不早说?”象斗叔把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又一指门外。我一下子明白了,翟家女人没走远,肯定还在外面偷听。我们把缸子用凉水涮了一遍,重新摆在炕头。象石叔说道:“走吧,咱去门外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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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家女人看到我们出来,焦急地问道:“怎么样?”象石叔说道:“半个小时内一定有效果。”翟家女人扯着象石叔的胳膊:“那你可不能走。”象石叔笃定地说道:“放心,我不走。”翟家女人这才放下心来,和我们唠唠叨叨地说起翟小佳的好。什么小佳最孝顺,每天晚上端洗脚水,又什么小佳学习好,各科老师都器重等等。我心说我和她是同学,这些我早都知道,还用得着你说?象石叔和吴方洛却都听得很认真,吴方洛还不停点头附和。

    翟家女人自说自话,讲了十来分钟后也累了,她问象石叔:“还有多长时间?”象石叔正想回答她,就听翟小佳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妈,我怎么在家里?我饿了。”虽然声音虚弱,但语调一如平时,翟家女人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小佳,你想吃什么,妈这就给你做!”象石叔道:“咱们进屋看看!”我们一窝蜂地涌进屋里,见翟小佳已经倚着火炕坐了起来,她看到我们也很惊奇:“你们怎么也跟来了?”我答道:“你昨天晕倒了,多亏象石叔把你救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翟小佳向象石叔道了句“谢谢”,忽而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我嘴里味道怎么不对,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漱漱口。”说罢跳下炕来,就要向门外跑。象石叔说道:“你在家好生待着吧,我们这就走了。”翟家女人本来在厨房给翟小佳做饭,闻声拿着锅铲出来:“你们吃完饭再走吧!”象石叔说道:“我们回家吃饭,就不打扰了。”翟家女人也不是真心挽留,客气了几句就回屋了。我一看太阳已经挪到中天,估计老爹快回家了,对象石叔说得赶紧走,象石叔知道老爹的脾性,让我别和老爹硬顶,我满口答应着往家跑。

    等我紧赶慢赶回到家,老爹已大马金刀地搬张凳子堵在了门口:“你小子长本事了,连你妈都不放在眼里!过来,贴墙角站着!”我本想赌气地出门,可一下记起了象石叔的话,便小声说道:“爸,我上午去办正事了。”老爹不信:“正事?你个兔崽子能有啥正事?”我心下一横,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老爹开始还半信半疑:“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指天发誓:“不信你可以问象石叔。”老爹站起身来,在院子中背着手兜起了圈子:“老爷子还真肯指点你们,这确实不同凡响。在我们这些堂兄弟里,没看见他对谁这么青眼有加。”我说道:“肯定是太爷看我天赋奇高,才肯出手帮忙。”老爹叹道:“你也就有些小聪明,可能哪里对了老爷子脾胃吧。不过太爷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咱们也得去谢谢他老人家。明天我们单位休息,我买点东西咱们再上山。”我连连答应:“应该的,要是能见到太爷我要亲口向他道谢。”
    (正文)

    我们爷俩的对话把妈引出来了,妈看见我们爷俩没吵架很是惊奇,她把早上的事丢在脑后,破天荒地没有训斥我,还让我们快去屋里吃饭。我今天心情格外畅快,一口气吃了一小碗米饭。吃饱饭后我到小床上睡了一觉,这一觉就直接睡到晚上吃饭。晚饭后我歪坐在沙发上看《动画城》,一集动画片还没看完,外面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

    妈本来在厨房洗碗,闻声走出门外,大声问是谁。敲门者回答道:“大姐,我是翟小佳的妈妈,有事找您!”我一听这话,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跟在妈身后出了门。妈给翟家女人打开门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家小佳不见了!”这一句话把妈搞糊涂了:“翟小佳不是一直都在家吗,怎么会丢了?”翟家女人急切地说道:“她晚饭后就说犯困,到炕上躺着去了。等我在厨房忙完,一进屋才发现小佳没在炕上。我屋内屋外都找遍了,没看到小佳。我想着小佳是方岐领来的那男孩给治好的,说不定他知道小佳的下落,就找过来问问。”妈看着我:“要不你去找象石帮帮忙。”我惦记着屋里正在播放的大头儿子,嘴上说道:“等我看完这集就去。”翟家女人一看我不想去,一反常态地跟我说起了好话:“方岐,阿姨这次求你帮忙,回头阿姨给你买变形金刚好不好?”我很早就想要一个变形金刚,可是爸妈都觉得太贵没舍得给我买,如今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我随口说道:“那我要擎天柱。”翟家女人满口答应,我高兴地一蹦三个高,催着她赶快走。正要出门的时候老爹过来了:“我和你们一块去吧。”我一拍胸口:“这点儿小事你儿子完全能料理!”翟家女人却说道:“大哥能去再好不过,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我欢快地跑在最前,老爹和翟家女人紧随在后,不大工夫到了李旷爷爷家门口。我扯着嗓子招呼了一声,象石叔和象斗叔马上就出来了。我把翟小佳失踪的事说了一遍,象石叔变了脸色,低声咕哝道:“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老爹耳尖,一下听到了这句话:“什么?”象石叔摇摇头,没再多做解释,当先向冰果厂的方向走去。我们几个人一怔,也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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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路上我们碰到翟小佳的爸爸,他已经在外面找了一阵了,看样子也是一无所获,见到我们他凑了上来:“你们知道小佳去哪里了吗?”象石叔简短地回答他:“先找找看,应该不会走远。”他带领大家来到冰果厂门口,敲响了传达室的门。屋里传来了小胡警惕的问话:“谁?”象石叔道:“咱们白天见过面。”小胡听出了象石叔的声音,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就别老烦我了,我又不找你们赔医药费。”象石叔道:“我们找你有别的事,麻烦你给开个门。”小胡仍没有出来开门:“你们有啥事就说。”象石叔说道:“有个小姑娘不见了,我们怀疑她跑进了冰果厂。”小胡不乐意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大声说道:“我一晚上都在这里守着,厂子里连个鬼影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人进来?”象石叔说道:“你让我们进去,别的不用你管。”小胡说道:“你拿这里当什么地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翟小佳的爸爸听到这里,问象石叔:“小佳真在厂子里?”象石叔道:“八成在。”翟爸爸是配件厂的钳工,从不多说废话,他拉开象石叔,用指关节重重地敲击传达室的玻璃:“开——门!”

    小胡一看有大人跟着过来,不能继续装蒜了,披上衣服开了门。我瞧着他敞着衣襟,胸口那些水泡上都涂了药水,不知是不是夜晚的原因,看起来有几分吓人。他说道:“厂子里啥都没有,你们甭进去了。”翟爸爸很干脆:“少废话,把大门打开。”他是个铁塔一样的壮汉,小胡跟他一比矮了大半头,纵使小胡脾气不好,这会儿也压着火说道:“好,我可以给你们开,但要是没找着人我可得要个说法。”翟爸爸这回连话也懒得说了,只摆着手要他快些开门。

    小胡嘟嘟囔囔地打开大铁锁,我们一涌而入,象石叔径直就带着大家直奔树墩子而去,小胡不放心地跟在后面。那树根如今横卧在地面之上,远远望去有如一只等待捕食的蜘蛛。翟爸爸心急,拿手电筒对着树根一晃,也没看到翟小佳身影。他索性大步向树根跑去,连带着其他人也跑了起来。

    在树根旁边我们看到坑底有一团小小的黑影,翟爸爸一眼便认出这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他大喊道:“小佳,你怎么到坑里去了,这儿危险你知不知道?”翟小佳在坑底蜷成一团,还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中间。听到翟爸爸的喊叫她茫然抬起头,正迎上手电筒的光亮。若是常人必定会用手遮挡光线,可翟小佳却毫无遮拦,直勾勾地盯着手电筒不放。我在侧面看到她的眼睛,心底禁不住一颤,翟小佳的眼神空洞无神,就和昨天发病时一模一样。我心底现出一个疑问,象石叔不是说她已经治好了吗,为什么突然会旧病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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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爸爸早已纵身跃到土坑之中,一点点接近女儿,把她从土坑中抱了出来。翟小佳梦呓般地唔了一声,身体扭了两下,似乎想从父亲的怀抱中挣扎而出。翟爸爸心疼女儿,把她抱得更紧,脚下踩着坑壁向上攀登。不过他身材本就高大,抱了一个人后转动不便,我在外看着都费劲。老爹看到了就主动上前帮忙,想把翟小佳拽到地上。翟爸爸明白老爹的意思,把翟小佳托举起来。就在老爹堪堪接住翟小佳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翟小佳猛地瞪大了眼珠,张开嘴向老爹的胳膊咬了下去。我本来挨着老爹站着,用手电筒给他照亮,见到翟小佳扑向老爹,危急之中我直接将手电筒杵了过去。翟小佳咔嘣一声咬在手电筒上,这一下咬得十分用力,手电筒的铝壳都被咬出牙印来。我手上一震,手电筒脱手飞出,骨碌碌地顺着坑壁滚了下去。老爹也没想到翟小佳会暴起伤人,一下子松了手,把翟小佳摔在地上。但她很快便爬了起来,昂着脑袋瞪着老爹,鼻中呼呼喘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扑过来。

    象石叔叫道:“她的三焦经已经紊乱,快些把她制服,否则一会更难办!”象斗叔率先扑了上去,从后面箍住了翟小佳的双臂,但翟小佳口中嗬嗬连声,双肩一耸两肘向后猛撞,象斗叔吃痛不得不松开了手。翟家女人叫道:“小佳,你怎么啦,你可不要吓妈妈!”翟小佳翻翻眼皮,仿佛压根就不认识翟家女人一样,突然伸出手臂抓住翟家女人的衣襟,猛然向后一带。翟家女人立足不定,扑通一声摔了个狗抢屎。翟家女人完全没想到乖巧的女儿居然会对自己下手,趴在地上大叫:“小佳,你好好看看,我是你妈妈呀!”翟小佳恍如充耳不闻,她快步走到翟家女人身旁,抬足就向翟家女人后背踏去。我这时扯住了翟小佳的胳膊,只感觉她皮肤有些发烫,我叫道:“翟小佳,你醒醒!”翟小佳一甩胳膊,也不知她瘦小的身体里哪来这么大的力量,我跌跌撞撞向后退出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象石叔及时赶到,他手持银针,一下子刺入翟小佳的百会穴。翟小佳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下子安静下来。象石叔趁机运针如飞,接连点刺她手少阳三焦经的井、荥、腧、经、合诸路穴道,一番施为下来,翟小佳茫然睁开眼睛,问道:“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怎么都跟过来了?”翟家女人惊喜地问道:“小佳,你明白事了?刚才可吓死妈妈了。”翟爸爸却皱了皱眉,他把象石叔扯到一边,我也凑了上去,听见翟爸爸低声问道:“我女儿到底是咋回事?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实话。”象石叔沉吟片刻:“她体内有一股灼热之气郁结未发,邪气恰恰伤到了三焦经,今日我已用银针镇住了邪气,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以后每逢三焦经值时就会发作,尤其是丁、壬为日干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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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翟爸爸一脸茫然,象石叔又详加解释:“今天是庚午日,后天便是壬申日,以后每隔五天的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她都会出现类似的症状。”翟爸爸紧张地问道:“我们也不可能天天出来找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她治好?”象石叔道:“我只能说试试,没有十成把握。”翟爸爸紧紧拉着象石叔的手:“我们两口子都是普通百姓,也不认识啥人,这事上你就多费心了。我们也没啥好报答的,以后家里要是砌个墙垒个砖修个电器啥的,你就尽管找我。”象石叔说:“您太客气了,只要有一丝办法我都会尽力。”翟家女人这时催促上了:“小佳她爸,你在那里念叨啥呢?咱们该回去了。”翟爸爸嘴上说着:“这就来了。”眼睛却仍盯着象石叔。象石叔缓缓点了一下脑袋,翟爸爸这才放心地去和翟家女人会合。

    回家的路上大家各自想着心事,没人多说闲话。老爹拉了我一把,示意我慢些走,这样我们爷俩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老爹悄声问我:“象石刚才怎么说的?”我把象石叔的话重复了一遍,老爹叹道:“象石这几年技业突飞猛进,看来之前是我小看他了。”我问老爹:“那你有办法吗?”老爹苦笑着摇摇头,我心往下一沉,正想说两句宽心话,就听翟家女人说道:“大哥,我们先回家了,有空带方岐过去串门啊。”我这会发觉原来已走到翟家门口了。老爹高声答应着,冲翟家三口挥了挥手,脚下却未停留,带着我直接朝家走去。

    我们一到家老爹就把门反锁上,带我到他屋里坐下,还把妈支出门外。我还从没见过老爹如此郑重其事,正有些不知所措,就听他说道:“小岐,你现在也不是三两岁的小孩了,爸说的话你应该能听进去一些,有些话爸就和你直说了。”我嗯了一声,爸继续说道:“虽然咱家也是皇极生象术的正宗传人,但我小时候不爱学习,家传的本事只学了一点皮毛,也没办法教你更多东西。眼下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翟小佳这病太过古怪,不是咱们能解决的,爸就恳求你一件事,别继续往里掺合了,好不好?”我没想到老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为什么?”老爹叹道:“咱们家也不是多有钱,就我一个人上班,你妈也没个工作。你以后还得上学、工作、娶媳妇,哪一样离了钱玩得转?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要是能把翟小佳治好了便罢,要是治不好翟家反过来讹咱们一下子,你说咱们上哪儿说理去?”我大惑不解地说道:“这事跟我有关系,我怎么能够袖手旁观?”老爹苦口婆心地劝道:“人心险恶哪是你们这些小孩子所能懂的?你乖乖地听爸的话,这个暑假就老实在家待着,翟小佳出啥事了也找不到你头上。”我隐隐觉得老爹说的不对,可看着他恳切的目光我又不忍心拒绝,我想了一下才说:“好吧,我不去翟小佳他们家了。不过你得答应给我买《金刚葫芦娃》的连环画,要上下册的。”老爹刮了我一下鼻子:“你个小机灵鬼,就知道要这要那!行,爸就为你破费一次,你也得记住我刚才讲的话,别当耳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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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这一次说话算话,第二天中午下班回来还真从镇上的新华书店买了一套《金刚葫芦娃》画册,我捧着书一头扎进小屋里,很快便被故事吸引住了,把翟小佳的事情丢在脑后。这套画册我花了一整天看完一遍,仍然意犹未尽,又从头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正当我看到四娃、五娃出世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哨音,是从屋后传出来的。我一听便知道,这一定是吴方洛在催我出去。我家附近有个小卖店售卖一种中间有孔的圆形糖块,含在嘴里用力吹出便能发出哨声,我们都叫它哨哨糖。吴方洛的哨哨糖吹得特别好,她的衣兜里经常揣着几块哨哨糖,遇到事情时便会把它吹响。若是往常我一定欢快地跑出去,可我想起老爹的话有几分犹豫,正琢磨该不该出去时,坐在门槛上洗衣服的妈妈抬起头喊我:“小岐,你去房后看看,谁家小孩这么讨厌!”

    我硬着头皮嗯了一声,来到屋子后面,看见吴方洛站在栅栏外,扑闪着大眼睛招呼我:“哥,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我小声道:“我爸不让我出去,有啥话你就在这说吧。”吴方洛道:“象石叔说李旷爷爷回来了,李旷爷爷说这事麻烦得紧,要我们过去商量。”我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很想听听李旷爷爷的看法,这时妈又招呼上了:“小岐,怎么还不回屋!”我扬声叫道:“这就来了。”转头又对吴方洛说:“你也看到了,家里看得紧,我今天没法出去。你先听听李旷爷爷说了啥,回头告诉我。”吴方洛失望地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那我先走了啊!”我重重点了点头,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这才回屋和妈打招呼。

    妈放下手中的衣服:“到底是谁在捣蛋?”我撒了个小谎:“我没看见,出去的时候人早跑没影了。”妈哦了一声:“那你好好做暑假作业吧,我看你也没写几页,净看连环画了。”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拿出暑假作业,提起自动铅笔算了两道速算,安在大门上的门铃响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飘到耳际:“大姐在家呐,我来看看方岐。”我心中一动,是翟家女人!妈招呼道:“来,进屋坐。小岐,你别看书了,给阿姨倒杯水。”我答应着出来,一眼就看到翟家女人手里提着的塑料盒子。看到那包装我心口怦怦直跳,这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擎天柱吗?前天我提出这个要求也没指望翟家女人能兑现,没想到她还真给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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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家女人冲我咧嘴一乐:“方岐,快来看阿姨给你带什么来了?”我突然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把她让到里屋坐下,还给她倒了水。妈也看到了变形金刚:“老妹,你来就来呗,还花这钱干啥?”翟家女人微笑着说道:“答应孩子的事哪能不做?正好今天有空,顺道就过来了。”我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眉间似有隐忧,便猜测翟小佳昨夜又闹腾了。果然,她坐下没多久便把话题扯到翟小佳身上:“方岐,小佳昨晚又出去了,这次我们是在冰果厂后面的煤堆找到她的。我知道你和李象石关系不错,抽空再让他过去看看,这事阿姨求你了。”我看看摆在炕头的变形金刚,好生委决不下。翟家女人见我不言语,关切地问道:“方岐,是不是阿姨让你为难了?要是为难的话这事就算了,你就当阿姨从来没说过这话。”她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听说翟小佳的病比较麻烦,我担心象石叔也没有办法。”翟家女人说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没事,你只管去找李象石,至于治不治得好就看小佳的造化了,阿姨绝不怪你。”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没别的词了,只能应承下来。翟家女人又客套了几句,起身回去了。

    翟家女人走后我犯了难,究竟该不该去找象石叔呢?如果去的话没法跟老爹交待,要是不去找翟家女人问起来我没法回答,我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个万全之策,索性把这件事抛在一旁,先拿出变形金刚玩了个痛快。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把变形金刚藏到小床下面,又叮嘱妈不能跟爸提翟家女人来过的事。妈并不知道我和爸前两天的约定,只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还是答应了我。

    我知道妈是个小喇叭,嘴里藏不住话,十分担心她把话说漏了。不料中午老爹回来时说局里组织安全生产培训,是全封闭的,要一个礼拜才能回家,一听这话我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老爹不在家我自然不用遵守之前的约定了,想怎么敢就怎么干。老爹看到我喜形于色,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你小子在家老实点,别给我生事!”我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这两天我一直都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信你问妈!”妈马上给我作证:“小岐是哪儿都没去,你就别训他了。”老爹说:“那你也得把他看住了,我瞧他心都长草了。”妈说道:“小岐还是很听话的,你就安心上班,家里的事你不用管。”老爹放下饭碗,假模假式地警告我一番,就去收拾换洗衣服了。我溜回了房间,反复盘算该怎么合情合理地溜出去,没过多久便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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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我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桌前算题,偷眼瞄到老爹拎着大皮箱出门,心思立刻活泛起来。我拉长音调喊道:“妈,我这道题不会做,你帮我看看。”妈走到我身边,一看题目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暗自得意,心说你念的那几年书早丢到爪哇国去了,像这么复杂的数学题哪里会做。妈放下题目,皱着眉想了半晌,仍然不得要领,长叹道:“唉,这道题妈不会做,妈还是太笨了。”我假装犯愁:“可是开学老师要检查,我一向数学学得好,要是我也做不出来老师该生气了。”妈没了主意:“那怎么办?”我说:“我哪里知道?”妈想了想,征求我意见:“要不你拿着题去问张老师?我看有不少人都去。”我说道:“要是张老师没空怎么办?”妈说:“那你就在门外等会。学知识嘛,多等一会也要等。”我获得了出门的机会,正在心头暗喜,妈却从厨房里拎出个小篮子,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豆角。妈说:“你也别空手去,把这个带给张老师。”我压根就不想带:“张老师家也不缺这点东西,我拎着也沉。”妈态度却异常强硬:“这事上你少讨价还价,快带着!”无奈之下我只能拿上作业挎着篮子,顶着烈日出了门。

    我没有去张老师那里,却向李旷爷爷家赶来。到了李家一看李旷爷爷没上班,正在院子里和象石叔、象斗叔、吴方洛纳凉。象石叔光着脊梁背对着我,嘴里还念叨些什么。李旷爷爷看到我立刻站起身来:“小岐来啦,吃过饭了没有?”我点头说吃过了,顺便把篮子给了李旷爷爷。李旷爷爷随手递给象斗叔,让他拎到厨房去。吴方洛惊喜地说:“哥,你能出来啦?”我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嗯,能出来一会。你们说什么呢?”象石叔叹道:“还不是翟小佳的事?我问过爸了,翟小佳的病有两种理路,一种是祛邪扶正,想办法把邪气逼出体外,但我之前已经查过翟小佳脉象,那燧尘珠的燥热之气沉伏在腠理之间,并非金石汤药可以奏效。”我见他停顿下来,急急问道:“那另外一种方法呢?”李旷爷爷接过话来:“另外一种办法就是反客为主,邪热之气有喜热畏寒的特性,而寒热本为一体,此重则彼轻,彼重则此轻,若能以一味似热实寒的药作为引子,先把邪热之气引出来再行中和,则可破去邪气。”

    我觉得这事儿也没多复杂:“您就说哪有这样的药吧。”李旷爷爷推了一把架在鼻子上的眼镜:“这正是为难之处。象石前几天用药过量,已经对翟小佳造成一定损伤,行话叫做‘伤正’。世上似热实寒的药虽然也有那么几种,但都不适合体虚气弱的病人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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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失望地问:“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李旷爷爷沉吟道:“听我父亲讲,山里有一种半枯草,它生长在半阴半阳的地方,白天总是叶片卷曲,到夜晚才会舒展开。这种草最喜调和取中,以它作为药引当可奏效。只是附近的原始森林都砍得差不多,这种草估计也绝迹人间了。”象石叔埋怨道:“爸,你知道有这种草怎么不早说?”李旷爷爷道:“找到它的希望太渺茫了,所以我才没说。”象石叔说:“无论如何我们也得试试。”李旷爷爷道:“你们试试我不反对,可是半枯草生长的地方人迹罕至,你们可一定要想清楚了。”见我们几个都点头,李旷爷爷叹了口气,回到屋里捧了一个木箱出来。我们几个都好奇地围了过去,李旷爷爷打开箱子,原来里面放的是一根亮闪闪的铁链,铁链一端还连着一个模样古怪的钢爪。李旷爷爷对象石叔说:“这是我小时候你爷爷传给我的防身兵刃,名叫飞鹰爪,既可以攻敌伤人,也能攀房上屋,十分轻便好用。我平时正常上下班,也用不着它,你们若是出去就把它带上,或许能顶些用。”

    象石叔把飞鹰爪提在手中,问道:“这飞鹰爪也分先后天吗?”李旷爷爷说:“对,还是先天卦后天数,和咱们家传的银针一样。”象石叔喜道:“那我就会用了。”象斗叔说:“你准备啥时候去?”象石叔说:“今天不行,咱们明天走。”我应了一声,跟李旷爷爷道了别,拎着篮子往外走。刚走出胡同背后传来脚步声,却是吴方洛追出来了,她担心地看着我:“哥,你能去吗?”我说:“没关系,我爸去学习了,一个礼拜都回不来。”吴方洛拍着手说道:“那太好了,要是少了你我还觉得没意思呢。”我左右四顾无人,悄悄地问她:“这事儿后来你和大爷爷提过吗?”吴方洛摇摇头:“我没敢提,不过我瞧他好像什么都清楚。”我很盼着大爷爷能指点一二,连忙问道:“那他说什么了没有?”吴方洛道:“他只告诉我最近要小心名字中带日的人,说这样的人会带来灾祸。不过我想了想,我认识的人里只有李旷爷爷是带日字的,他对咱们一向很好,也不可能是他呀。”我听吴方洛这样说,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事你没和别人提过吧?”吴方洛说:“没有,我连爸爸妈妈都没说过。”我说:“这就对了。你千万不要在象石叔象斗叔面前说这些事,否则传到李旷爷爷耳朵里不好。”吴方洛点头:“我知道轻重,不会乱说的。我明早上去家里找你,你一听哨声就出来。”我连忙阻止她:“我妈已经对哨声起疑了,你就别吹哨哨糖了,学个小猫小狗叫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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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山中遇险

    次日一大早我便爬起来,妈奇怪地问我怎么这么早,我回答说昨天张老师给我指点了一下,我得把东西记下来免得忘了。妈哪想到我的小心思,还欣慰地说道:“我去给你炒鸡蛋,你好好做题吧。”趁着妈去做饭的工夫,我飞速整理好以应用具,连同上次那把弹弓统统塞到书包里,又去铁罐里抓了一把零钱揣在身上。这一切都做好之后,妈端着炒鸡蛋过来了。匆匆吃过早饭我背着书包就要出门,妈在后边问我干什么,我说要去张老师家,如果中午没回来就是在老师家吃了,不必费心去找。

    我刚出门就见吴方洛踅摸过来了,她今天头上扎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见到我很开心:“哥,我正准备学小猫咪呢,正巧你就出来了。咱们快走吧,象石叔、象斗叔他们还在前面等着呢。”我说道:“你得等我一下,我去买些吃的。”吴方洛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带我一起去吧,我还能帮你选一选。”我哪能不明白这小馋猫的心思,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她。我们来到家门口的小卖店,我从货架上拿了两袋面包,才一转头的工夫吴方洛已抱着一堆果冻、虾条、干脆面出来了。店主三下五除二就算完了价格:“十二块六毛钱,算你们十二块五。”我掏出零钱一点,心里暗呼糟糕,这零钱总数才十一块钱,店主肯定不会同意。吴方洛见我没有痛快付钱,也猜到了几分:“哥,你身上的钱没带够吧?要不我少拿两样东西。”我有几分尴尬,正想着把面包放回去,象石叔过来了:“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走?”一看我表情他明白了,痛快地掏出十块钱往桌上一拍,算是为我解了围。

    从小卖店出来我们就直奔后山而来,我们并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半枯草,象石叔说先走走看,路上他会用家传的玄空风水定出地脉阴阳,再顺藤摸瓜地寻找半枯草。既然象石叔大包大揽,也就没我和吴方洛什么事,因此我们两个人路上很是放松,吴方洛一会儿跑去追逐翩跹起舞的蝴蝶,一会儿又去捉草丛中蹦跳的蚂蚱,不肯有片刻安静,小鼻子上很快沁出了亮晶晶的汗珠。我怕她不小心跌倒,在后面紧紧盯着她,一刻也不敢松懈。象斗叔见我这样,笑着说道:“方岐,方洛也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你就放心吧,跑不丢!”我一想也是,就不再紧盯着吴方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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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我们已走到半山腰,脚下出现了岔路,其中一条正通往太爷隐居的草房。我从没见过太爷的真容,很想借机瞧瞧太爷,便问象石叔是否能走这条路。象石叔说:“那条路气机偏了几分,再加上阳光直射,肯定没有半枯草,咱们去那边。”我有几分失望,正想说说自己的看法,吴方洛满头大汗地过来了:“哥,我饿了,咱们能不能吃点东西。”我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这才刚到九点半,离饭点还早着呢,吴方洛肯定是惦记着零食才这样说的。于是我劝她:“等到中午了再吃。”吴方洛撅起了嘴:“不嘛,我肚子都咕咕叫了,不信你听。”无可奈何之下我从书包里翻出一包虾条扔给她:“咱可说好了,吃完这包虾条就到午饭再吃,中间不能吃东西了。”吴方洛撕开包装,美滋滋地扔了一根虾条到嘴里,嘴上嗯嗯答应着。她有了吃的不吵不闹,我也安心了许多,专心致志地看象石叔跑前跑后地忙活。

    又走了片刻,象斗叔忽然指着草丛中几颗红色野果问我:“方岐,那果子叫托盘,很好吃,想不想尝尝?”我应了一声,象斗叔道:“我这就给你摘,你在这里站着别动。”他穿过草丛走了几步,草丛中忽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正有些疑惑,象石叔高叫道:“有蛇,象斗你小心一些!”象斗叔却已弯下了腰,直起身的时候右手中赫然已多了一条一尺多长的小蛇。那小蛇摇头摆尾,无奈被象斗叔掐住了七寸,一时动弹不得。他笑道:“这不过是一条没有毒的乌蛇,没啥大不了的。方岐,这蛇烤着吃可香了,要不咱们一会儿生火烤烤?”我还没吃过蛇肉,但看到乌蛇覆盖着鳞质的丑陋外表,恐惧还是战胜了好奇:“不不不,我不吃。”象斗叔大概也没想真把蛇剥皮烧烤,哈哈一乐手指一松,那条乌蛇重获自由,迅疾蹿入草丛,转瞬已不见踪影。象斗叔摘了托盘捧在手心,老远就伸出手来递给我:“你尝尝。”我拈了一颗送进嘴里,觉得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我想起了吴方洛,拿了两颗叫她:“方洛,过来!”象斗叔也跟着招呼:“吴方洛,别玩了,看看这是啥?”我们两个原以为吴方洛会飞快地跑过来,不料树林中空寂寂的,并没有吴方洛的回答。反倒是象石叔听见我们招呼,从前面的草丛中探出头来:“你们又发现啥好东西了?”象斗叔拿着托盘向他扬了扬:“我们摘到托盘了,想让方洛过来,她到你那面去了吗?”象石叔道:“没有啊,她不是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吗?”我和象斗叔都不由一怔:“哪里有?”象斗叔随即反应过来:“方洛可能在山上迷路了,咱们快去找!”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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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三个人沿着来路大声呼喊吴方洛的名字,可始终没听到她的回应。象石叔眉头紧锁:“她是什么时候没影的?”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递给她虾条时她就在我身后拖油瓶一样跟着,后来象斗叔就去草丛中摘托盘了,前后不过十多分钟时间。吴方洛人小步短,这么短的时间能跑到哪儿去呢?象斗叔当机立断:“我看光在路上找不行,方洛可能躲在草丛深处,咱们喊她她听不见,最好三个人分散来找。”象石叔点头说:“这个建议好。我去这边,象斗你去对面,方岐你在前面这一片找,不要走太远,谁发现了方洛就招呼一声。”我心头本有一丝惴惴,但此情此景容不得我拒绝,当下三个人各自分散寻找。山坡上的野草无人踩踏,生长得极为繁茂,它们锋利的叶片边缘在我胳膊上留下了连片的划痕。我拨开草丛向前闯去,时而回顾象石叔象斗叔两人。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再加上树木和草丛的遮挡,好几次我都看不着它们的人影,而他们的呼唤也像浮在云端一般不真切。我有几分着慌,勉强又往前趟了几步,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片倒伏的野草,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在那片野草正中赫然有一个粉色的蝴蝶结,我一见心脏立刻怦怦狂跳起来,这正是吴方洛今早戴在头上的!我扯着嗓子大叫:“象石叔,象斗叔,快来——”

    象石叔和象斗叔闻声赶来,我急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象石叔,你快想想办法,方洛是不是出事了?”象石叔蹲在地上查看片刻,抬起头来一脸沉重:“这里曾有野兽来过,方洛定是躲避不及栽了一跤,才会压倒这一片野草的。”我急忙问道:“那方洛究竟去了哪里?”象石叔道:“你先别急。这附近并没有血腥气味,我看方洛也没有大碍,先顺着这条山沟下去。”我和象斗叔点点头,象斗叔握紧了那把美人鱼匕首,我也扣着弹弓,准备应付随时而来的突发状况。这条山沟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偏生又有一些野草顽强地从石块缝隙中探出头来,这给我们的跋涉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我跌跌撞撞地跑出二里多地,已觉得全身酸软,不想再往前走了。可就在这时,象斗叔发现了路边的虾条袋子,里面还有几根没吃完的虾条。我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吴方洛说不定就在左近。象石叔游目四顾,神情忽而变得极为古怪:“这里有法阵的痕迹,应该有道门弟子来过,也不知是敌是友。”他一马当先,大步流星地向前跑去,我和象斗叔也紧紧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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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我气喘吁吁的时候,左前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这个山洞隐藏在山坳之中,洞口杂树乱生老藤缠绕,若不是来到近前还真就难以发现。象石叔以家传禹步纵跃上前,还没等来到洞口就见草丛中刮起一阵恶风,伴着几声树枝摧折丛林深处探出一个巨大的怪蛇脑袋,这脑袋足有蛤蟆大小,两只眼睛泛着瘆人的金光,仿佛两盏小灯泡。蛇头一侧还生有寸许长的短角,让人不寒而栗。它的大半截身体都隐伏在野草深处,完全估计不出究竟有多长。我一下子就被吓傻了,象斗叔却大叫一声:“小心!”他这句话还没喊完,怪蛇晃动脑袋,蛇尾一摆有如长鞭,向象石叔拦腰扫来。象石叔反应迅捷犹在我估计之上,他反手向腰间一抽已把飞鹰爪掣了出来,向外一甩飞鹰爪勾住了洞口一块大石,借势一荡人已横逸出去,恰恰躲开了大蛇的致命一击。怪蛇见没打中象石叔,蛇头一昂再次向象石叔扑来。象斗叔护兄心切,奋力将匕首掷向怪蛇。但那怪蛇身体一扭,匕首扎了个空,径直落到草丛中去了。

    我趁机拽开弹弓,一连向那怪蛇打出三枚石子。有两枚石子都落了空,只有一枚石子击在蛇背之上,但并没给它造成任何伤害。我这一举动反而激怒了它,它放弃象石叔风驰电掣地向我扑来。我眼瞧着怪蛇狰狞的大口之中蛇信吞吐不定,心中发毛腿脚也不听使唤,正在着慌就听象石叔大喊:“方岐,走四象步!”四象步是皇极派的入门步法,自太阴趋向少阳,又从少阴变回太阳,循环往复而成。虽然看似简单,但也有八种变化,若是不熟悉四象步的人压根就摸不到门道。我曾在老爹的勤督严教下苦练了三个月,算是有所小成,经象石叔一提醒自然而然地就使了出来,在怪蛇扑到前间不容发的一瞬躲了开去。怪蛇这一下虽然没有击中我,蛇尾摆回时却将一棵小杨树扫成两段,声势十分骇人。

    我不敢停下脚步,就反复运用四象步与怪蛇周旋。可那怪蛇在后面紧追不舍,它身长几近两米,游走迅疾如风,我纵然用了四象步也是十分狼狈。眼看我支撑不住的时候,象石叔和象斗叔同时出手相救。象石叔甩出飞鹰爪,象斗叔则捡起匕首猱身扑上,怪蛇听到背后风声,复又与象石叔战在一处。象石叔将飞鹰爪使开,方圆丈许之内寒光如幕,但凡遇到草木皆是一斩而断。怪蛇对锋利的飞鹰爪十分忌惮,几次从地上弹起扑向象石叔皆被逼退,可它犹自不住寻暇抵隙,妄图偷袭象石叔。象石叔或许察觉它的意图,飞鹰爪忽而慢了下来。怪蛇立即摆动长有独角的脑袋,直接咬向象石叔的小腿。此刻只见象石叔左手一弹,一点金芒在指尖一闪而没。那怪蛇本来张牙舞爪,可身形却突然迟滞下来,我这才注意到它的左眼中插了一支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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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想拍手叫好,却见那怪蛇复又从地上弹起,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竟比刚才更加疯狂。象石叔早料到它有此着,使禹步退开数丈,飞鹰爪划了一个半圆,正正抓在怪蛇的背脊之上,将怪蛇从半空打落在地。怪蛇背上鲜血淋漓,但仍然扭动不止,用仅剩的一只眼恶狠狠盯着象石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扑上来。象石叔却不给它这个机会,飞鹰爪跟着抓下,与此同时象斗叔也用匕首刺中了它,二人各施本领,使怪蛇再次遭受重创。我眼见怪蛇已经奄奄一息,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抱起一块大石对准它砸了下去,将那怪蛇压在石块之下。象石叔唯恐怪蛇不死,飞鹰爪凌空一划,将怪蛇脑袋斩落,那怪蛇留在石块外的蛇尾仍然微微颤动,但显然已不能危害我们了。

    我心里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发现后背都已被冷汗打透了。象石叔倚着石壁,大口大口喘着气,刚才的搏斗似乎已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象斗叔也缓缓呼出口气:“哥,后山居然有这么大的蛇,真是出人意料。”象石叔刚想说话,忽然吸了一下鼻子,问我们两个:“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我和象斗叔仔细一闻,空气中果然有隐约的香气,有些像是李树花开的馥郁气味,只是极轻极淡,若不经他提醒我们压根就闻不出来。象斗叔道:“好像是洞里传出来的。”象石叔道:“这气味有驱蛇的功用,难怪这怪蛇守在洞口。走,我们进洞看看。”我看见这山洞黑魆魆的,正有几分犹豫,象斗叔拽起我的胳膊:“方岐,跟我走,没事的。”我只得硬着头皮和他们两人钻入山洞。说来也真奇怪,别看外面热浪滔天,山洞里却是冷飕飕的,人一进来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不上为什么,我总感觉暗处有人在窥视者自己,周身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象斗叔似乎觉察到了我的紧张,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掌,我这才逐渐安心下来。

    在山洞中走不多远外面的光线已经照不进来,象石叔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打火机,点着了干树枝充当照明之用。借着火苗的光亮,我看到山洞四壁怪石突兀,有的好似猛兽踞伏,有的好似苍鹰展翅,看起来千奇百怪形态不一。而在诸多怪石中间,还隐藏着环环相扣的岔路,有些岔路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有些却又宽广平坦,谁也不知道这些岔路究竟通往何处。只是越往里走,那股馥郁的香气就越是浓烈,循着这股香气向山洞深处前行,走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前方突然传来沉闷而清晰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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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斗叔低声说道:“有人!”象石叔沉声道:“你们两个立住别动,我过去看看。”象斗叔一拉我,两个人躲到一块突起大石背后。象石叔一手提着飞鹰爪,高抬腿轻迈步,尽量不发出声响。石洞深处一个黑影晃了一下,那黑影不甚高大,看见象石叔遥遥站定,大声喝问:“谁?”听声音比我年长不了几岁,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象石叔道:“我们是来找人的,你看见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吗?”那黑影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你要找的小女孩是不是穿着绿色半截袖?”象石叔道:“对,你知道她在哪里?”那黑影迟疑了一下:“你是她什么人?”象石叔道:“我们是她的亲戚,今天一块出来玩,半道她走没影了。”黑影说道:“你跟我来吧。”我和象斗叔从暗影里跳了出来,远远跟在象石叔后面。

    那少年在石洞中接连拐了几个弯,就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问道:“谁过来了?”我心中一喜,大叫道:“方洛,我们在这里!”石洞深处传来吴方洛的应答,她飞快地跑了出来,一头扎进象石叔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象石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方洛,你没事吧?”吴方洛抽噎着说:“我见到了蛇,那条蛇特别长,我还绊了一跤,胳膊上都破皮了,呜呜!”象石叔一看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没被蛇咬中,当下放下心来。之前为我们引路的少年一直沉默不语,此刻才简短地接话道:“我见有蛇在背后追她,就带她来到这里。”

    我这才仰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少年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眼睛格外有神,薄薄的嘴唇上生着一层浅谈近无的绒毛。象石叔听他这样说,赶快道谢:“今天要多谢你了,山洞里的香气也是你的手笔吧?”那少年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呵呵,也没什么。这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能驱赶蛇虫。若是寻常的小蛇早就晕了,这大蛇耐性强,一路跟在我们后面,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进了山洞。”顿了顿复又问我们:“蛇在洞口守着,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象石叔还没等回答,我抢着说道:“蛇已经被我们打死了!”那少年眼前亮了一亮:“真的?”我骄傲地说道:“那还有假?”正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象斗叔却在后面扯了扯衣角,我一溜神后面的话就没接下去。象斗叔问少年:“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少年说道:“我叫张浩。”接着他也问了我们几个的姓名,象石叔都如实相告。张浩又问道:“你们几个上山是春游吗?”这时虽然已经到了盛夏,但我们一般都称上山游玩为春游。象石叔含混其辞地说:“就算是春游吧,我们几个闲来无事到山上遛遛。”张浩说:“我能和你们一起吗?我也没别的事可做。”象石叔颇有一些不情愿,但张浩刚刚救了吴方洛,若是这样拒绝了未免有些不通人情,微一沉吟还是答应了他。张浩开心地笑了出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今天很高兴,又多了几位朋友。”象斗叔接过话来:“我们也很高兴认识你。这洞里呆着不舒服,走吧,我们出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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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顺次走出山洞,张浩特地看了看那条已死的怪蛇,口中啧啧连声:“你们真了不起,居然有本事杀死这样的大蛇。”象斗叔道:“我们这不过是瞎猫碰死耗子,蒙上的,也没啥了不起,你家传的熏香才真的厉害。”张浩笑说:“你们这是太谦虚啦。”我们结伴往回走,张浩滔滔不绝地讲起路边几种常见草药的功用,甚至还说了几个谁也没听过的偏方。从我的角度来看,只怕象石叔也未必知道这么多。吴方洛十分欣羡地看着他:“张浩哥,你咋啥都知道呢?”张浩说:“我爸就是挖草药的,我天天跟在他后面,自然也认得一些。”吴方洛问道:“那你知道半枯草吗?”她这话一问出来,象斗叔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多少有些不大自然。

    张浩听吴方洛这样问,眨巴了一下眼睛:“半枯草?那不是一种生长在半阴半阳地方的野草吗?它虽然能调和阴阳,但有小毒,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服用的。”吴方洛又问:“张浩哥,你说这山上有半枯草吗?”张浩说:“哎呦,那可说不准!这种草十分稀有,也许有,也许没有,得碰运气。你想找到它吗?”吴方洛点点头,张浩来了兴致:“我可以帮你们找!要是找到了全归你们,我啥都不要。”象石叔忙说道:“这怎么行?咱们可说好了,找到之后二一添作五,谁也不能不要。”张浩笑说:“我要那半枯草也没用处。”象石叔说:“那你想要什么吃的玩的,下山之后我请客。”张浩说道:“咱们是朋友,那么客气干啥?嗯,我瞧路那边多有林木,前面那一带又有小溪,是个负山抱水的宝地,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象石叔对此并无异议,于是我们跟同张浩钻进林子里。张浩在前头东寻西觅,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象石叔跟在他身后,偶尔和他交流两句。他们说的都是我们从未听过的草药名称,我一个也没记住。不过在杂草中找了半天,我们却没找到一棵半枯草,不免都有些泄气。吴方洛反复提醒我们到中午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提议说吃点东西。张浩和象石叔都没意见,大家找了个平坦的地方依次坐下,我把背包里的吃食分给大家。象石叔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说:“咱们这样大海捞针的找下去可不行,依我看得去那几个山头看看。”他遥遥在空中划了个圈子,我一看指向正是我们之前采摘托盘的地方。很显然象石叔对自己的本领颇有信心,仍然希望能在那里发现半枯草。张浩说:“那地方我瞧着也不差,要去那里我赞成。”他们两个人年龄最大,定下来的事我们自然需要遵从,于是吃完了东西大家决定原路返回。
    (正文)

    我本来已经十分疲乏,在地上歇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好了很多,起身跟在象石叔后面继续跋涉。不多时我们回到了吴方洛跌倒的草丛,象石叔放慢脚步,左手大拇指不停在其余四指上移动,应该是在推算阴阳数理,还不时与张浩交谈两句。我在后面瞧见张浩不停用余光偷瞄象石叔,心里微觉奇怪,这皇极生象术是我们何家和李家的最大秘密,他一个外人如何能够看得懂?不过我看象石叔和张浩唠得热乎,也不敢随意惊扰他们。

    这片草丛一角有一块高出地表半米多的大石,象石叔跳上大石,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片刻,对张浩说:“那棵椴树下有个太极晕,半枯草会不会长在那里?”张浩低头想了片刻:“有可能。”两个人一前一后奔向椴树,象石叔用飞鹰爪分开杂草,仔细在地上寻找。忽然他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棵小草:“张浩,你来看这是不是半枯草?”我眼见这小草柔弱细嫩,叶片细窄如剑,整体略呈黄绿色,只叶尖黄得厉害,还稍稍有些卷曲。张浩高兴地说道:“没错,就是它!”象石叔道:“那赶快再找找,兴许树下还有。”我们几个都来了精神,以椴树为中心四下散开,恨不能把土都翻过来。但找了半天绝无收获,看来在树下只有这一棵半枯草。我眼角余光瞥见张浩负手而立,并没认真寻找,便问道:“张浩,你不找吗?”张浩答道:“依我看这里可能没有了。半枯草得一棵已是天幸,哪敢奢望更多?”我一想也是,悻悻地站起身来。象石叔原本也只打算试一试,见没有也就算了。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吴方洛吵着回家,象石叔便带同我们下山。

    五、水猴子

    我们几个到山脚下就各自分散,张浩说他要去镇里买游戏卡,我其实很想跟去,象石叔说你还是先回家吧,要不然家里人该着急了。张浩附和着点头,说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父母从来不撒手。象斗叔冷不丁地问张浩该怎么去找他,张浩努了努嘴,说他家就在三栋房大拐弯,左数第二家便是。他走了之后象石叔叮嘱我要是能治好翟小佳一定告诉我,叫我不必挂心。象石叔的话我一向是听的,于是顺从地往家里走去。
    (正文)

    才一到家我便见到妈脸色不善,忙说道:“妈,我回来了。”妈冷哼一声,忽而扯住我的耳朵:“说实话,你今天去哪里了?”我心下一惊,但还是说道:“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今天去问张老师题了。”妈怒斥道:“还要撒谎!我今天碰到张老师了,她说你没去她那儿。”我情急之下嚷道:“我是没去张老师家,可那是因为我去赵扬路家了,他和我一起写作业来着。”赵扬路是我的同学,学习成绩也很好。妈不仅没松手,反而拧得更紧:“臭小子,还不说实话!你看看,这衣服上都裂了个口子,去赵扬路家能划出口子来吗?”我扭头一看果不其然,后背的衣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寸许长的口子,至于是树枝划的还是山洞里碰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一下我可没咒念了,只得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和妈说了,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您不是常教育我要乐于助人吗?翟小佳现在那个样子,我去找药帮她治病有错吗?”这一句话让妈无言以对,拧着我耳朵的手也松开了。隔了一会儿她才说道:“小岐,你做得对,妈不怪你了。只是以后再做什么事提前和妈说一声,免得妈着急上火。”我乖巧地点头,又说道:“那我明天要去看翟小佳好了没有。”妈回答说:“这事可以,妈答应你。”我乐滋滋地转了一个圈子:“妈妈真好!”

    转天一大早我就听到有人敲门,妈趿着拖鞋从屋里出来,大声问是谁。门外的人回答说是李象石。我一听说象石叔来了,也不继续赖床了,一把掀开被子蹦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门口,大声叫道:“象石叔,我来了!”一推开门就见象石叔满脸喜色,我心里一下有了底:“是不是翟小佳好了?”象石叔笑着说:“服下半枯草之后,昨晚上她一切如常,啥毛病都没犯,她一家人都高兴坏了。”我也很兴奋:“是吗?那得过去瞧瞧。”妈在背后叫住我:“小岐,吃过饭再走!”我跟着象石叔跑出大门,遥遥冲妈喊道:“你把饭留着,我回来再吃!”

    我们到了翟家,进门就受到了翟家上下的热烈欢迎。翟爸爸拉住我的手,亲切地说道:“何方岐,这次多亏你了,快上屋里坐!”翟小佳的奶奶颤巍巍地拿出一瓶汽水,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我瞧见翟小佳坐在餐桌旁,冲她扬了扬手,她咧嘴乐了一下:“何方岐,你今天起这么早!”我答道:“你不也很早吗?”见到她一切如常,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正准备离开,翟家女人叫住了我:“方岐,早饭吃油条豆浆,你叔叔已经去买了,你和象石谁也不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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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9 10:21:30  更:2021-06-29 10:2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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