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恐怖推理 -> 《风起》隐藏在潼江深处的古城,消失的民族,一张报纸改变了平凡的十七岁 -> 正文阅读

[恐怖推理]《风起》隐藏在潼江深处的古城,消失的民族,一张报纸改变了平凡的十七岁[第1页]

作者:foxfoxbee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5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大家好我是狐狸,在陆陆续续生病一年之后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天涯,带来了另一个新故事。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我高中时代的一对双胞胎姐妹花。

    两个人都学习成绩很好,而且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是认识了很久的人,光凭样貌也很难在一时分辨出来。但两个人的性格却完全不一样,姐姐是班长,很aggressive的一个人,永远要做第一,目标明确,无论是魄力和决策力都是一等一,当然也因为这样的性格有很多非议,挺多同学不爽她的。

    妹妹呢,虽然成绩也很棒,但却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可能是觉得姐姐太优秀了,有点自卑,平常说话都比别人声音小一些。

    她两都因为各自性格的关系,没有什么朋友。当然啦,因为我读的是艺专,每个艺术生都很swag很cool,所以没有朋友也挺正常。

    原本我跟她俩也没有什么交集,因为我一直是个差生,永远在我们班垫底十名徘徊,知道有一次我被分到跟妹妹同桌。

    一开始她对我挺抗拒的,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一天到晚学习,我一天到晚都在书桌底下看漫画,所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跟我说话。

    但我这个人特别没脸没皮,为了抄作业,每天都带小零食贿赂她,过了没多久,她就跟我成了朋友。

    说真的,我当时真的感受到她赤诚的友谊,也许是从小到大她最好的朋友只有姐姐,几乎没有跟别人走得太近过,所以她对我真的是相当没得说,那种友好连我自己都有点被惊到。

    我问她,你跟我做朋友,不嫌弃我学习不好吗?

    妹妹忽然露出一个苦笑:“学习好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事,整定的(注定的)。”

    当时我不是很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过了大约一学期,有一次她就跟我说,不如你来我家玩。

    我能看出她有些紧张,长期的相处中我只发现姐妹俩都属于很朴素的人,但她从来没有跟谁提起过家里的事。当时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但她又提出来,让我到她家里住一晚上,因为她家在郊区,一去一回不方便。

    最开始我不是很想接受,虽然我们都是家在本地,但我从小就没有去什么朋友家住过,觉得毕竟没有熟到那种程度,会有些不方便。

    但她的眼神非常非常真诚,我都不好意思回绝,就同意了。

    那天最初的记忆很模糊,大约是我们放了学,我就跟着她一直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去了一个城市边缘我都没听过的地方。在公车上妹妹一直对我很热情,聊东聊西,但姐姐对我非常非常冷淡。

    我能感觉到姐姐非常讨厌妹妹这个决定,她有几次甚至希望我能回家,不要跟她们去。但是妹妹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服姐姐。

    我也是个心很大的人,我当时只单纯地觉得姐姐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差生,她怕我把妹妹带坏了。

    到了她家,意料之中的朴素,但她的父母亲都相当热情,也许是女儿第一次带同学回来,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弄得我特别不好意思。

    就在吃饭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内屋传来一个非常古怪诡异的呻吟声。两姐妹的母亲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告诉我她们的哥哥也要出来吃饭,让我不要怕。

    我从来没听妹妹说过她们还有哥哥,但我确实见到了一个男人——一个至少三十多岁的男人,流着口水,瘫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怪声。

    原来她们的哥哥天生是个脑瘫患者。

    其实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没多大的事,但当时我真的没有心理准备,当他哥哥被母亲抱着坐到餐桌旁的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我从小到大没这么进距离的接触过脑瘫病人,而且年纪太轻,连脸上的恐惧都不会掩饰。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在那一瞬间,深深伤害了妹妹。

    吃饭的时候陆续听她们的妈妈说,因为有这样的哥哥,所以他们的父母在高龄再次接受人工受孕,生了双胞胎姐妹。

    她们俩是为了以后接替父母照顾哥哥而存在的。

    当天晚上默默吃完饭,我一直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姐妹俩的爸爸倒是很健谈,他为了缓和气氛,就跟我聊起来,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家竟然不是汉族,而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少数民族(sorry我现在忘了是什么),所以他们的姓氏百家姓里是没有的。

    并且她们的爸爸告诉我,他们家族,每一代都是研究易经的。

    然后妹妹就半开玩笑的跟我说,她爸爸能看到人的过去,和未来。

    我说真的吗?那可以帮我看看吗?

    然后他爸爸就看了我的手相,他看的方法很奇怪,是让我把手放在距离比较远的地方,眯着眼睛看。也绝对不碰我的手。

    他就跟我说了一句话,你今后会很有钱,但你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一笔一划挣的,一步一个脚印。没有偏财。

    当时我觉得他说的是画画,我还在心里纳闷,为什么是一笔一划?难道我写毛笔字挣钱?可是我的字很丑啊!

    更多的他就不肯说了,过了很多年我想起来他说得还算有道理,我现在就靠写字挣钱,之前的小说版权卖了很多钱,可是每一分钱就是靠我敲键盘一个一个字敲出来的。

    聊到晚上,我就该睡觉了,两姐妹睡在一个很狭窄的房间里,上下铺,因为我来了,就把下铺让给了我。

    我一晚没睡好,因为墙壁很薄,她们的哥哥一直不定期的会在隔壁发出些奇怪的声音。然后我发现,到了半夜,两姐妹就要轮流起来代替妈妈照顾哥哥。

    我迷迷糊糊听到两姐妹在外面的对话,姐姐一直数落妹妹,不应该把我带回来,家里的事不应该让我知道等等。

    “她和我们的生活从根本上就不一样,你知道我们生下来是为什么吧?”我听到姐姐说:“我们活着,就是为了照顾哥哥的。我们俩的命,是整定的(注定的)。”

    我还迷迷糊糊听到很多话,但现在也忘记了。

    第二天,我一早爬起来和她们坐公共汽车回了学校。从那天开始,妹妹却有意无意跟我疏远了。

    她本想摊开她的生活,让我走进去,但是我做的也不好,我让她失望了,她又关上了那扇门。

    到现在我还是很后悔,虽然我已经老到懂得有些人注定只能跟你的生命擦肩而过,但我对当年我流露出的那个表情,内疚至今。

    偶尔我也会想,她们俩过得好不好,这么出色的姐妹花,是否遵循了自己的命运,接替了家里照顾哥哥的使命。

    她们俩还画画吗?

    这段很平凡的经历,在我的回忆中一直挥之不去,所以有了以下的故事。

    老实说,我不相信命数,但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东西,我希望她们能够在直面命运的同时,又不屈服于它。

    冲破它。

    我命由我,不由天。
    ——————————————————————————

    2008年4月12日早上9点。

    “爸?”

    刘凡从卧室里跳出来,挠了挠睡成鸡窝的头发,一边把牙刷塞进嘴里,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门厅。

    不出意外,里面一只鬼影都没有。

    两种可能:要么一大早出门看人打牌了,要么昨晚在酒馆又喝断片儿了没回来。

    刘凡的内心波澜不惊,主要是她对他也没抱过什么指望。

    哪怕今天是她的生日。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刘凡!!!!你在哪?!!!我已经到了!!”

    林小茹的声音要是被国家拿来重点改造一下,搞不好能研发成高分贝杀人武器。

    “大姐,就算把我震成聋子,高考也不加分。”刘凡边拿远话筒边说:“这就出门。”

    ————————————————————————————
    刘凡在互联网上搜过自己的名字,超过400万检索结果,同名同姓在中国就有超过15万个,使用频率的排名只比“张伟”、“王芳”、“李娜”略后几位。

    她的前半生,就淹没在这400万条检索结果里。只用寥寥数句话就能概括:

    成长在一个普通的沿海城市。就读一所普通的学校。成绩平平,样貌平平,平庸的就像4月12日这个日期一样,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乏善可陈,历史上和她同月同日生日的伟人,最近的也在600年前的印度。而他的名字偏偏又长有难读,她从来没记住过。

    今天是周六,可是作为一个高考在即的学渣并没有过周末的资格,只有去图书馆复习刷题才是常态。

    小茹占的座儿在自习室最里面的角落里,还没等刘凡走近,她就憋着她的大嗓门夸张地挤出一句话。

    “凡凡生~日~快~乐~”

    刘凡心里一暖,可能全天下也就她还记得自己的生日了。

    “今天凡凡大寿,一会刷完题我们去吃牛扒!吃完卡拉ok!我拿了我哥的会员卡,里面还存了好多饮料……”小茹絮絮叨叨地说。

    “卡拉OK?就我俩??”

    “没有啦~还有流川枫……”小茹挤眉弄眼往刘凡身后看去,果不其然,一个愣头愣脑的大个子正拎着书包超她俩走过来。
    自从林小茹上个月跟这傻帽谈起了恋爱,无论她俩去哪都变成了三人行。

    这傻帽是八班一个体育特长生,长得跟流川枫那是八竿子都搭不上,上了球场一如脱了缰的哈士奇,典型的身强智缺,但荷尔蒙早就蒙蔽了钟小茹的双眼,不但觉得他帅到天下无敌,还给他以「灌篮高手第一人」取了封号。

    这段时间,俩人几乎是见缝插针地腻歪在一起。

    “来来来,包剪锤——”流川枫一看到刘凡就来了精神,也没顾上这里是图书馆,大声道。

    这句话已经成为他每次见到刘凡的例行开场白。

    “才不要。”刘凡翻了个白眼。

    “来嘛来嘛,就玩一盘,看在我一会请你吃牛扒大餐的份上。”

    刘凡瞟了小茹一眼,小茹竟然毫不在意他说的话,满脸写着鬼迷心窍。

    爱情果然能让女人变蠢。

    “我先声明我出剪刀。”流川枫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

    “石头——剪子——布——”

    刘凡没好气,只能伸出了左手。

    “输了!”流川枫一声爆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出不了拳呢?哈哈哈哈……”

    笑笑笑,你才好笑。

    这个世界这么大,凭什么就不能有人玩不了包剪锤呢。切。

    刘凡心里想着,却还是不自觉看了眼自己左手的拳头。

    五根手指头——大拇指、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均成自然弯曲的形状,握在掌心里。

    只有小指,就像是某个战场上不听指挥的士兵,孤零零地杵在空气中,看起来十分搞笑。

    其实这个残疾不是天生的,在刘凡的掌心内侧,顺着小拇指向下,有一条十分不起眼的细长疤痕,刘凡从记事起就有这道疤了,据她爸说,是刘凡小时候调皮,在地上乱爬,被啤酒瓶的玻璃渣扎穿了手筋,又没有及时治疗,最后虽然伤口痊愈了,但小拇指却落下了永久性残疾——没有感知神经,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其实如果不是观察的足够仔细,很少人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毕竟刘凡在手指自然延展的情况下看上去和普通人并没有不同。她也从不主动对别人提起。

    遇见林小茹之前,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说到底,也是因为残疾的小拇指让她有些自卑。

    林小茹算是第一个对刘凡的手没有大惊小怪的人,她还偷偷告诉刘凡自己小时候割了阑尾,所以也算是没了个器官。

    林小茹的没心没肺让两个姑娘就这样成为了朋友,刘凡什么都会和她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们的世界多出了一个人,小茹知道的事,流川枫就会知道。

    拿手指的事跟刘凡寻开心变成了流川枫的日常刚需。

    “凡凡你别跟他计较,他就是傻——”小茹嗔怪着拍了拍流川枫的背,露出一个老母亲关爱熊孩子的眼神。
    “再来一盘再来一盘……”流川枫不依不饶。

    “滚滚滚!少TM烦我。”

    刘凡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也不知道是她用力过猛,还是流川枫壮如狗熊,她竟然一个重心不稳,咣铛一声,连人带凳子翻到在地上。

    倒霉透了。

    刘凡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准备爬起来,忽然被堆在旁边的一捆书吸引了视线。

    自习室里一直堆着很多书,大部分都是图书馆藏书多余的库存。和很多书店的做法一样,这些书五十本一捆一百本一捆地被尼龙绳扎着,一垒一垒码成堆,被报纸或塑料布包裹起来,被年复一年地闲置在角落里。

    可吸引刘凡的不是这些书,而是其中一张用来裹书的报纸,这张报纸背压在书堆的最底下,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上面积满了灰尘。但这些灰尘并没有厚到遮盖住报纸本身的内容,那行黑色的印刷字体,如同一把利刃刺进刘凡的眼睛——

    这……是什么?!!

    刘凡几乎没有思考,抬手就把整张报纸刷刷地撕了下来!
    ——————————————————————————————

    “凡凡你没事吧?”小茹从书桌的另一边探过头来:“摔到哪了?”

    刘凡抿着嘴爬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残缺的报纸。

    “凡凡,你的脸怎么这么白……”小茹被她吓了一跳。

    “我……”

    刘凡避开她的眼神,快速地把那张报纸塞进了裤子口袋。

    “凡凡……你怎么了?”

    刘凡仍是沉默。

    “你是不是生气了?”小茹忽然一脸恍然大悟,转头一拳锤在流川枫的背上。

    “都是你的错啦!你干嘛要推凡凡!快跟她道歉!多大了还要玩这么弱智的游戏!你今天不把凡凡哄好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靠!别打别打……我没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再说之前我每次都拿这事逗她玩儿,她也没生气啊!好好好行行行,我道歉我道歉,我弱智,我愚昧,我无知,我不该惹我媳妇最好的闺蜜。对不起对不起……”流川枫鞠躬如捣蒜,但小茹的手还没有停下来。

    “别打了!”刘凡忽然大声吼道。

    顿时,整个自习室的眼睛齐刷刷朝她看了过来。

    “凡凡你怎么了?”林小茹也被刘凡吓了一跳。

    “和他没关系。”刘凡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边挤出来,声音又变得和蚊子一样小。

    “凡凡……”

    “我,我,我还有点事,我先回家了。”刘凡腾地一下站起来,仓皇地把桌上的课本往挎包里塞。在小茹和流川枫的惊愕之中,狼狈地向外走去。

    “凡凡,凡凡,你去哪啊?你不要生气,你别走啊,我还订了蛋糕……”

    小茹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追着刘凡,可她跑得更快了,直奔出图书馆,转眼就没了人影。
    ————————————————————————

    刘凡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四月的海城已经和盛夏一样炎热,街上没有一丝风,汗水顺着额前留下来,流到眼睛里,她心里却比眼睛更难受,找了个没人的街角蹲下来。

    缓了一会,她把手指探向裤子口袋,那明明是一张薄薄的报纸,此刻却像是烧红了的烙铁,刺疼她的指尖。

    就像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盗贼一样,她心虚地向周围看了看,直到确定身边没有人,才慢慢地把纸掏出来。

    报纸名曰《山城日报》,名字很陌生,应该是外省某个小地方的报纸,从发黄的纸张和老式的排版来看,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报纸的边缘被自己撕得参差不齐,但所幸新闻内容完好无损,加粗的标题历历在目:

    「厂区爆炸!女婴被抢,疑犯引爆化工原料趁乱逃亡!」

    她的视线顺着标题,移到一旁的疑犯画像上,画像下方印了一行小字。

    「犯罪嫌疑人,男,身高1.74米左右,体态中等,目前下落不明。希望广大群众积极举报其线索,如直接协助抓获嫌疑人并移交公安局,奖励5万元。举报电话:0835-XXXXX」

    尽管一些细节不太相同,但熟悉的眼神,从左眉向下直到面颊的疤痕,嘴唇上的痣……她几乎能百分百确定。

    这张画像,是她老爸。

    明明是超过35度的正午,刘凡却不寒而栗。
    ——————————————————————————————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把刘凡吓了一跳,掏出来一看,是小茹。

    她按掉,她又打,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终于不再响了,刘凡盯着屏幕发起呆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盖掉了小茹的电话。

    刘凡曾天真的以为,这辈子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跟小茹分享。

    一直以来,小茹知道她每一件事,她的快乐,她的痛苦,她最深处的秘密,她的残疾。

    可此刻她甚至连接起电话,佯装没事的勇气都没有。

    我爸是个罪犯。

    我爸是个罪犯。

    我爸是个罪犯。

    你让我怎么告诉我最好的朋友,我爸是个罪犯?

    别慌,再好好想想,刘凡逼着自己又吸了一口气,从头到尾看了一眼标题。

    「厂区爆炸!女婴被抢,疑犯引爆化工原料趁乱逃亡!」

    爆炸,夺婴。

    她举起报纸的碎片,透着日光,逐个角落寻找,终于看清裂纹边缘一行只撕剩一半的小小日期。

    1991年X月X日。

    这张报纸发行于十七年前。

    如果我爸是劫匪,那这个婴儿是谁?

    刘凡缓缓放下报纸,正午火辣的太阳落在身侧店铺的玻璃橱窗上,反射出她苍白的脸。
    ——————————————————————————————

    刘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街上绕了一圈有一圈,最终走回家的。

    她家在老城区的旧宿舍楼里,几十年的旧楼密密麻麻抱成一圈,白墙的腻子早就掉完了,贴满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夕阳西斜,光线却被邻里邻居种的花草和晾的被褥挡在了外面,穿过老旧的单车棚,刘凡愣愣停在楼门口,邻居庄叔拿着蒲扇,从面前的棋盘里抬起头,叫了她一声。

    “哟,刘凡回来了?”

    她还在发愣。

    “你爸昨晚可是没少喝,先在酒馆喝了半斤白的,又在超市买了一瓶洋酒,回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合着在这睡了半夜。”

    “……嗯。”

    “早上又听他说有事,兴致匆匆出去了,这会回来没?”

    “……嗯。”

    “回来了?”

    “……”

    庄叔大概是看出了她心不在焉的搪塞,转头啧了一声,继续下他的马前车。

    刘凡抬头看向二楼那一方隔着防盗网的窗,它那么小,却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像我爸这样的人,真的会是罪犯吗?刘凡问自己。

    大家都叫他老刘。每次有人问他尊姓大名,他都呐呐回应,叫老刘就行。

    叫顺口了,慢慢大家就忘了老刘那个古怪的原名,刘十三。

    “这名字也起得太随便了吧?”刘凡以前就问过老刘:“十三十三的,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老刘呐呐,没有回答。

    “爷爷奶奶难道生了十几个孩子?”

    “毛得。”

    老刘的回答总是言简意赅。

    “那为啥爷爷奶奶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如果不想回答或者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老刘通常会选择沉默。

    印象之中只有一次被刘凡逼急了,随口吐了一句:“这名字不是你爷爷奶奶起的。”

    就再也没有更多的信息。
    或许是因为脸上的疤太狰狞,从刘凡记事起,刘十三就没敢过什么正经长工,给别人看过店面儿工厂,当过门卫,做过保安,偶尔也接接帮熟人接点零活,运运货什么的。

    不像别人的爸爸天天朝九晚五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老刘就像粘了翅膀的泰迪,放纵不羁爱自由,想干啥就干啥。

    主要原因是他对生活生没啥要求,手里但凡有点闲钱,大部分都拿来换醉生梦死。

    这种人,真的会是杀人放火的罪犯吗?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就好像新闻偶尔报道的奇案,某人只因同名同姓,平白蒙冤二十年,直到有了DNA鉴定技术才沉冤得雪。

    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海海社会里又有多少?

    “哟,是凡凡回来了呀。”

    刘凡刚走到家门口,对面的防盗门就开了,里面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吃了饭没?我熬了汤,快进来喝点。”

    一听见朱阿姨的声音,刘凡眼眶就红了。

    刘凡从没见过自己的亲妈妈。照老刘的话说,她妈在她生下来没多久就去世了。

    没有留下照片,也没什么遗物,刘凡只能常常幻想,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也跟其他小朋友的妈妈们一样,会温柔的唤着刘凡的名字,擦干她额前的汗,把她轻轻拢在怀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刘凡想象中妈妈的模样变成了朱阿姨。

    朱阿姨是她家的老邻居,幼儿园老师,小学时候搬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主动肩负起了自己的伙食重任。可以说刘凡人生有三分之一的饭菜,都是从她碗里匀出来的。

    朱阿姨丧夫多年,虽然刘凡年纪小,但也能约莫看出她对老刘有那方面的意思。

    可惜老刘宁愿醉倒在大街上,也不愿意多看朱姨一眼。

    大人的事,三两句话心下就明白了,过了几年,朱阿姨也没再强求,别人介绍了工厂的鳏夫,很快就再组织了家庭,生了孩子。

    可对刘凡的照顾却没有间断过,一年到头,每天晚上也会为她多留一碗热汤。

    “还杵着干嘛?快进来啊。”

    “……我不喝了。”

    没等朱阿姨反应过来,刘凡就转身进了屋。
    ——————————————————————————

    屋里昏昏暗暗,刘凡摸了摸电灯开关,最终还是没开。

    她家是一房一厅,成年之后老刘就把房间让给了她,自己睡在门厅里。此刻门厅空无一人,茶几上放了两个空酒瓶,一个烟灰缸,一只塑料袋,里面有半个吃剩馒头,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硬的就跟化石一样。门厅的角落里还有一架折叠床,上面随手扔了几件衣服和一床薄棉被。

    这就是老刘,平日里对衣食住行则是能简则简,他似乎永远活在现代社会的对立面,除了“生存”这件事之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老刘从小对刘凡的养育方式,大概跟养狗也没什么区别。

    他从来都不是别人嘴里说的那种好父亲,什么给孩子辅导作业,为孩子做饭,带孩子去逛公园旅游……

    不存在的。

    事实上他跟“责任心”这三个字连边都挨不上。

    据说刘凡小时候的尿布老刘都不会换,硬是憋出尿道炎了,才抱着她去找邻居刚生完孩子的阿姨帮忙照顾。吃喝啦撒更是奉行自己吃啥刘凡吃啥的原则,三岁那年就敢给刘凡喂麻辣火锅的汤底,五岁家里停水就给她灌老白干解渴。

    再大点刘凡上学了,所有伙食都在饭堂解决,在家要是想吃饭,除非自己做。

    想想自己能无病无灾活到十几岁,真是个奇迹。

    这么多年,她只觉得他不算是个好爸爸。

    可此刻刘凡站在这里,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没法像别的孩子爸爸一样对我,或许是因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爸。

    “嘭!!!”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
    ——————————————————————

    刘凡冲进厨房,只见老刘愣愣站在那里,旁边一堆狼藉。

    “……你,你在干嘛?!”

    在刘凡记忆里,老刘进厨房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

    老刘看了她一眼,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抬手指了指锅里黑乎乎的菜。

    “马老头那孙子,跟我说把菜放进锅里翻两下就行,比睡觉翻身还简单。”

    “你今天干嘛突然……”

    老刘拍拍手,把烂摊子留给她,径直出了厨房。

    一如他这么多年以来,打扫卫生买菜做饭,没有一样不是刘凡管。

    刘凡把烧糊的排骨倒进垃圾桶,瞥见一旁的灶台上堆着几只打包盒,里面不知道是老刘从哪买回来的烧鸡烧排骨和小龙虾。

    都是她爱吃的。

    他竟然记得今天是她生日。

    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些菜都是现成的,隔水蒸热就行,不用放高压锅。”刘凡叹气的时候,老刘已经去客厅把二锅头拧开了。

    天渐渐黑下来,俩人坐在客厅里,看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一时间刘凡竟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虽说是父女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样坐下来吃正经饭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

    老刘至始至终都没碰筷子,而是把一碟碟菜推到刘凡面前,自己则抓起桌上的剩馒头塞到嘴里。

    刘凡也没动,那怕是山珍海味,她现在也没心思吃。
    “咋了?菜不合口?”

    这个问题要是别人家的老爸问起来,刘凡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但十七年了,刘十三鲜少问她这种问题。

    刘凡没说话。

    老刘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硬塞到她手上。

    那是一只红色的丝绒袋,上面绣着一个福字,打开绳结,就看到里面装着一对金灿灿的耳环。耳环款式独特,一边垂下一条金线,下面各挂了一只金色的小球,直径五毛钱大小,球面上刻着细密的条纹,不像是现代的工艺,倒有几分古朴。

    “这是你买的?”

    刘十三的回答有些意味深长:“你也算是个大人了。”

    俩人又沉默了几秒钟,老刘瞅了刘凡一眼,意思是为什么她不试试。

    他根本不知道,刘凡没有耳洞,学校也不让带饰品。

    刘十三又把菜往前挪了挪:“吃吧。”

    “我有些事想问你。”刘凡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开口。

    老刘拿起酒瓶,心情似乎很好,破天荒点了点头。

    “关于我妈妈。”
    ————————————————

    刘十三手里的酒瓶僵在空中。

    “没什么好说的,”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干嘛问这个。”

    “我妈是怎么死的。”

    “难产。”老刘想都没想,但他的眼神却下意识地看向别处。

    “她在哪死的?”

    “你问这些干什么,陈年旧事。”

    老刘转过头,拿起酒灌了几口,嘴巴就紧紧闭住了,这么多年来只要提到妈妈和刘凡的出身,他的反应就没变过。

    可是这一次,刘凡没打算轻易罢休。

    “我在哪里出生的?”

    “医院。”

    “哪一家医院?是市里的还是外地的?”她不依不饶。

    “你读书读傻了吗?没头没脑问这些扯犊子的事干哈子?”老刘不耐烦起来,竟拿起酒瓶想起身离开:“好好准备你的高考,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不许走!”刘凡腾地一下站起来,拦住了老刘的去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今天疯了吗?”

    “我到底……”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轰!

    刘凡还没说完,一声巨响,刘十三抬手砸在茶几上。

    茶几应声裂成两半,碗碟掉落一地。

    “回房间做作业去。”老刘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刘凡没有动,而是死死咬住颤抖的嘴唇。她知道只要一张开嘴,就会问出那些无法收回的话。

    ——报纸上写的是真的吗。

    ——你真的杀过人吗。

    ——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

    她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她忽然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被她叫做爸爸的男人,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眼泪掉下来之前,刘凡抓起书包,转身夺门而出。

    她还很年轻,没经历过这样的变故,以至于此刻全身心地沉浸在内心的痛苦之中。

    却忽略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很久之后她想起这一夜,如果当时她能观察到这个细节,那么后面的很多事情或许都不会发生。

    至少不会以那么惨烈决绝的方式发生。

    被老刘拍断的茶几,并不是什么塑料的廉价货,而由一块和辞典一样厚的大理石桌面和实木底座构成,比水泥都坚硬。

    老刘那一掌,却让这块大理石和实木底座从中间应声而裂,连地板上都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而他的手,却毫发无损。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力量。
    ————————————————————

    刘凡冲出楼道,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黑洞洞的楼道。

    那一瞬间,她有一丝期待。

    可楼道里的灯久久没再亮起,她的期待落了空。

    那个被她叫了十七年爸爸的人,终究是没有追上来。

    刘凡最后朝楼上望了一眼,却不是看着自己的家,而是另一边朱姨的阳台。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窗户,里面飘出浓郁的饭香和孩子的欢声笑语。

    朱阿姨后来生的女儿,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梳一对羊角辫,每天朱阿姨都会牵着手送她上学。她的声音像黄鹂一样清脆嘹亮,里面没有一丝烦恼。

    那是来自幸福家庭孩子特有的声音,此刻却刺痛了刘凡的神经。

    无数个杂乱的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报纸上写的是真的,那会不会……我真正的家还在?

    ——我的亲生父母会不会……还活着?

    ——我的妈妈,也许根本没有死……而是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日夜思念着我?

    ——我真正的家人,他们会不会爱着我就像……就像朱阿姨爱着自己的女儿一样?

    想到这儿,刘凡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咬牙就朝火车站的方向跑去。
    ——————————————————————

    报纸上写的县城,位于蜀西和滇南交界的大山之中,别说南方人了,本省人都未必听得过。刘凡在火车站的报亭里花两块钱买了份地图,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个比芝麻还小的名字,她用笔画了个圈,从售票窗外递进去。

    “一张去这里的票。”

    “小姑娘你不会是要一个人坐车吧?”售票员打量着她哭得红红的鼻子和一身校服,免不了多问一句:“去干什么?没有大人陪着吗?”

    “……回家。”

    半响,刘凡抬起头答道,眼睛里有什么在闪动。

    “我看看……今晚11点的还有票,”售票员敲了两下键盘:“特快400。”

    “没有再便宜点的吗?”

    “慢车180,26小时,硬卧。”

    “有没有硬座?”

    刘凡最终握着不到一百块钱买到的硬座票,从售票厅里出来,又在小超市买了面包和一瓶水,钱包就空了。

    没有出远门的经历,加上离家出走的时候太着急,她根本没往钱上面想,去了那边吃饭住宿都要用钱,没有钱是寸步难行。

    要不然打个电话给小茹?可是眼看着都快十点了,一来一回拿上钱也赶不及火车。刘凡不自觉地抬头向火车站正中的广场时钟看过去,忽然瞥见站外商业街上密密麻麻荧光灯牌的其中一块。

    「洪福典当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名表,黄金,豪车抵押。

    刘凡看着手里攥着的丝绒袋,犹豫了半秒,就朝马路对面跑去。
    ——————————————————

    典当行伙计把耳环倒在丝绒盒里,拿镊子巴拉了两下,放在克数称上。

    “按照现在黄金的市价,一克380元,你这个我能给你这个数。”伙计伸出五根手指。

    “怎么这么便宜?你算错了吧?”刘凡盯着克数称的液晶屏:“这明明写着将近4克……”

    “小姑娘,我这是典当行,可不是善堂,你拿再好的物件来换钱,也一样要打折扣。”伙计耸耸肩。

    “你这折扣也打得太狠了吧?”刘凡愤然:“连半价都不到!”

    “看你这对耳环手工挺特别,我再给你加50,不能再多了。”伙计手一摊。

    “趁人之危!”刘凡气得大叫:“我不卖了!”

    伙计盎盎然,也没再留客,刘凡刚准备走,一个声音从店铺内堂传来。

    “什么事这么吵?”

    帘子撩开,走出个中年人,身上穿着丝绸唐装,手上戴着四五串檀木珠,脖子栓条金链子,捧着保温杯,一看就是社会人。

    “师傅。”店里的伙计毕恭毕敬站起来:“小事,一对耳环,价格没谈妥。”

    “既然没事,我这先走一步。”师傅边走边吩咐,也没有正眼瞧刘凡。

    如果不是真的急钱,刘凡也万般不愿意跟这种油腻大叔打交道,但她咬了咬牙,一步拦在对方面前:“你家伙计恶意压价,我的耳环明明不止值五百。”

    “哦?什么货?”油腻大叔斜眼看了看伙计。

    “普通金饰,不到4克。”伙计回答。

    “小妹妹,我徒弟给你价不算低。”师傅笑笑:“我们开门做生意,诚不欺客,若是每个客人我们都按照行价收,利润从哪来?”

    一丘之貉。刘凡在心里愤然,可如今自己是泥牛入水,确实需要钱,于是一咬牙,盯着师傅说:“再加点。”

    “哎,拿出来看看货吧。”
    师傅虽然脸上有些不耐烦,却还是接过刘凡的丝绒袋,再次把耳环倒出来,用手垫了垫,又拿放大镜看了两眼,沉默了一会道:“你想要多少?”

    “我……”刘凡一时语塞,心里暗暗盘算。一克黄金市价380,四克就是1520,自己先打个八折,把价钱叫高,这样对方还价时也不会太狠。

    “……1200吧。”心里算完账的刘凡回答道。

    伙计噗嗤笑出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刘凡。

    师傅到没有立刻搭话,而是摸了摸手腕上的木头珠子。半响抬起头,柔声说:“小姑娘大晚上的往火车站跑,又要典当金饰,怕是遇着麻烦了吧?”

    其实这只是生意场上一句客套话,到典当行来的客人,哪个不是因为遇着了麻烦?可刘凡不懂这些,她忽然就被这句话说得眼睛一红。

    “我要去找我的家人……”刘凡说着,下意识攥紧手里的火车票。

    “我也有个女儿,比你大一些,”师傅见她不答话:“谁都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我就当帮帮你吧。”

    说罢,他打开柜台下的夹万,点出一千二百元整,推给刘凡。

    刘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谢谢叔叔。”

    “典当的物件,会在店里留六个月,六个月后若无当主的消息,就当做对方自动放弃典当物,我们会找别家出手。但叔叔也要提醒你一句——”师傅看着刘凡:“他日你回来赎的时候,就不只是这个价格了,加了利息,是要涨价的。”

    “我明白。”刘凡点点头。
    ——————————————————————

    刘凡刚出店门没多久,伙计的疑问就像山洪一样喷发:“师傅,你给的价也太瞎了把?这横竖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我们真要改行做慈善么……”

    “我看今晚不会再有什么生意了,把闸下了吧。”

    见师傅不理自己,徒弟只好愤愤然下了铁闸,确保关上门之后,中年人小心取出耳环放在托盘上,拿手里的保温杯,刷地向上面淋去!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颗金坨坨上深深浅浅的划痕,在冉冉蒸汽中慢慢舒展开来,一丝丝绽放,数秒之中竟成了两朵盛开的黄金菊花,在花蕊的中心,两颗碧绿的翡翠珠晶莹剔透!

    伙计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

    “果然是巣金错,”过了好一会,师傅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竟然真的存在!”

    半分钟不到,蒸汽消散,冷却后的黄金菊花渐渐闭合,包裹起翡翠珠,变回了最初质朴的样子。

    “里面竟然还藏了两颗帝王绿。”师傅这才舒了口气:“今天我也是头一回开眼了。”

    “这究竟是……是……”伙计是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汇。

    “你入行太浅,肯定不会知道,也不怪你。就连我也是早几十年做学徒时、听一些北方老行的掌眼们聊起过而已,毕竟这种工艺一直是个传说。”师傅边说边把耳环小心地捏起来,放回丝绒袋里。

    “巣金错?”伙计似乎还没看够。

    师傅点点头:“’金石开花,熠熠笙华’——这种秘传的造金手艺在明朝《天工开物》里就记载过,其实利用的是金属热胀冷缩的原理——所有的金属都会热胀冷缩,但受热点不同,黄金在贵金属中的受热点最低,但质量的改变也微乎其微,以致肉眼难以察觉。而巣金错,就是通过这个原理,把黄金受热后的改变,达到视觉最大化。”

    “噢,那听起来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伙计吐了口气。
    “原理是简单,但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师傅摇摇头:“这种手法做出来的饰品通常贴身佩戴,由人的体温将其形态改变——可要让黄金感受到体温的微妙变化,手工的复杂度比登天还要难。你刚刚看到的菊花,每一根花瓣都如蚕丝一样细,不仅如此,工匠还要在这些金线中凿出数十条中空的孔道,以便空气可以流通。当人的体温碰到金线,空气产生气压,热胀冷缩,才能让花瓣绽放。”

    伙计听得直咽口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巣金错做出来的首饰,不但美艳绝伦,还能起到检测体温的作用,相传晋文公的贴身戴勾和武则天的抹额,都用了这门工艺。可惜这种技法在唐代以后就失传了,普遍的说法是这门工艺耗时耗力,往往要终其一生才能完成一件,最终走向没落。但还有一种说法,是掌握这门手艺的民族,一夜之间从中土消失了。”

    “也就是换句话说,如今这对耳环,是价值连城?”伙计瞪大眼睛。

    “即便说是稀释珍宝也不为过,哪怕是拿到苏富比,也不会比成化斗彩鸡缸杯逊色。”师傅叹到。
    (注:成化斗彩鸡缸杯,明朝成化黄帝的御用酒杯,在苏富比拍卖行以2亿港元价格拍卖。)

    “那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啊!直接把店盘出去,再把这对耳环一卖,后面三辈子都不用愁了!”伙计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这种宝物,我们一辈子能看一眼已经无憾,就别打什么歪主意了,”师傅笑着摇了摇头:“那小姑娘想必也不知道它的价值,但无论她从哪里得来的,这对耳环的主人都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不出一个月,必然有人来赎。如果到时我们拿不出来,可就不是亏钱这么简单了,拿命赔不赔得起,都是两说。今天我帮那孩子,也是为我们日后留一条路。那孩子……不简单。”

    说完师傅打开夹万,小心地把丝绒袋放到最里面。

    “记得这件事,不要和别人说。”
    不好意思,本来昨天应该更的,结果老妈住院了,跑去陪床没带电脑……
    ——————————————————————————

    火车在夜色里慢悠悠地穿过山岭和田野,刘凡挤在几个老大爷和农名工中间,被汗臭和尿骚味熏得无法呼吸。但她并没有觉得有多么煎熬,心里更多的是忐忑,毕竟旅程的终点站,是她最初属于的、却又从未了解过的远方。

    当然,还有冷静下来后的一丝丝懊恼。

    马上就要高考了,教室的黑板后面是大大的一行倒计时,老师每日每夜地强调着考上大学才是成功唯一的途径,身边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那怕晚上停电都打着手电筒自习。

    自己就这么没头没尾的跑掉了,真的好吗?

    而且……这么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家出走,他会很担心吗?

    刘凡的脑海里不经意又浮现出老刘的脸。

    平日里这个“老爸”似乎对她的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缺席家长会,从不过问成绩,甚至连自己就读高中的名字都说不利索。

    可刘凡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老刘吵架,爬到了学校教学楼的水塔上,攀爬梯陡峭,上去就下不来了。

    那时候自己还小,不懂呼救,只会一个劲的哭,哭到累了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只见夜幕暗沉,繁星满天。

    当时她吓坏了,刚想哭喊,就听到老刘的声音。

    “这里风大,回家了。”

    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水塔上,也不知道在自己身边坐了多久。

    他的表情木讷平静,一如往常,没有评论也没有斥责,只默默转过身示意刘凡爬上自己的背。

    刘凡被老刘背回了家,路上还吃了烤串,以为这事就过去了。直到好些天后才听学校老师提起,那天老刘见自己没回家,来学校寻找,一只手就把当值的保安从凳子上提了起来,老刘那眼神,像要吃了人,把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汉吓得尿了一裤子。

    他……是担心我的吧。

    刘凡摩挲着手机,无数次想按下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却没有勇气。
    如果告诉老刘自己现在在前往山城的火车上,如果告诉他自己要回去找自己真正的家人,他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不顾一切把她拦下?

    如果她真的和家人相认,她和他之间的父女关系也等同于结束了吧。

    想到这儿,刘凡心里竟然一阵难过。

    可更让她难过的是,无论自己和家人是否相认,她和这个这么多年来叫「爸爸」的人,她的家,她的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从她看到报纸的那一秒起,就回不去了。
    ————————————————————

    一天之后,刘凡在攀枝花下车,又转了辆长途大巴,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刘凡在车站前面的小店里随便扒了碗粉,就朝县城的公安分局走去。

    公安局的值班室里坐着个小警察,正贴着桌上的电风扇吹凉,他的手边摆着一份报纸,刘凡一眼就认出是《山城日报》,和自己书包里装着的报纸一样。

    “干撒子事的?”

    小警察很快注意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刘凡,操着一口川普问道。

    “我……我想……”刘凡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开始说好。

    “报案?”

    刘凡摇摇头。

    “失物招领?寻人寻物……”

    “对,我寻人,”刘凡赶紧接上嘴:“我找我家里人!”

    小警察从凳子上支直了身体,示意刘凡坐到桌子前:“来笔录做一下哈,先填资料,这里,姓名电话身份证号码……妹娃儿不是本地人吧?来干哈子?和自家个人走失了?在哪里走失的?”

    刘凡拿起笔的手顿了顿。

    “不是……我不是走失的。”

    “啥子?”小警察有些疑惑:“你没得走失?那就是你家人走失了?咋个时候走失的?有没得照片……”

    “不是,你搞错了,”刘凡急忙摆摆手:“我才是那个丢了的人,我是17年前在这个县城丢的,现在我回来找我的家人!”

    小警察明显没消化她的话,一脸懵y逼地看着她。

    刘凡索性掏出那半张报纸,推到小警察面前:“这份报道里写的婴儿,就是我。”

    小警察拿起报纸,看了一会,眼神越来越疑惑。他随即从凳子上站起来,转头招呼了一个比他更年长的警察过来,两人就着报纸,用当地话快速地讨论着。

    刘凡听不太懂四川方言,但模模糊糊辨认出来一些关键性的词语:

    这个妹娃儿……十七年前……大案……凶手……在逃……必须逮捕……

    凶手在逃,必须逮捕!
    那两个警察齐刷刷向刘凡看过来,目光仿佛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路上她的心都很乱,贸贸然跑来了警察局,以致她根本没想过——没想跟警察交代自己的事,问等于间接说出老刘的下落!

    她原来只单纯的想来找回自己的父母而已,她从来没想过做这一切需要承受的后果。

    如果警方从她身上顺藤摸瓜,找到老刘,那么等待老刘的会是什么?

    蓄意引发爆炸,劫持人质……这些罪行一经定罪,不是枪毙,也是无期徒刑了吧??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刘凡一定会义愤填膺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种罪犯就该由法律来制裁。可是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刘凡一想到老刘要面对的下场,她的心就动荡难安,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老刘真的罪无可恕到这个地步吗?

    可那是……那是她叫了十七年的“父亲”啊!

    老刘是不是曾经如此恶贯满盈,刘凡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十七年来,老刘对她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说是亲人,却更像陌生人。

    其实不止刘凡,老刘对其他人也这样。

    十几年上下楼的邻居,老刘碰到谁都没抬过一次头;小区里的住户,除了楼下几个酒友,他一个也叫不出名字。

    刘凡只听庄叔说过,早年小区有一次煤气管道泄露,他好像看见过老刘从浓烟里把几个吓到腿软的妇孺夯了出来。可事后庄叔问他,他只淡淡回一句:你看错了。

    刘凡也曾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爸爸可能是个大英雄,可这一切或许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有可能从未了解过这个相处了十七年的男人。
    “妹娃儿,你怎个知道这个丢失的婴儿就是你?”那个老点的警察把报纸递到刘凡面前,目光如炬。

    “我……我……”

    刘凡惶恐,眼神不经意间盯着报纸上老刘的照片看了半秒。

    那老警察的经验果然丰富,虽然紧紧是一瞬间,但他仍然捕捉到了刘凡的眼神。

    “你认得他撒?”老警察盯着刘凡的眼睛:“你能认出这个疑犯?”

    “我……不是的……我不……”

    刘凡顿时乱了方寸,一激动就站了起来。

    “妹娃儿,莫得紧张,慢慢说。”老警察很懂盘问的技巧,用手拍了拍刘凡的肩膀,就像用钉子把她钉回座位上。

    “小郑,你给她录个详细的口供,我给市局打个电话。”老警察边叮嘱那个年轻人边往里走,回头还不忘了用方言快速吩咐了一句。

    「盯紧她。」

    刘凡竟然听懂了。

    “妹娃儿,你再把整件事情的前应后果,搁我说一遍哈。”小警察在口供记录纸上边写边说。

    “好……我说……”刘凡咽了一口口水:“但我想先去个厕所。”

    她抬起头,用尽量诚恳的眼神看着对方:“警察叔叔,我坐了好几小时长途客车来这里,膀胱都要憋爆炸了。”

    小警察点点头,顺手朝左边一指:“女厕左转第二间。”

    五分钟后,老警察打完电话,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人呢?”他问小警察。

    “去厕所了。”

    “不好!”老警察一拍脑门,急忙追到女厕前,踹开反锁着的门,只见里面唯一的一扇窗户大开,刘凡已经不知所踪。

    连同桌上那张报纸的残片,一并消失了。

    “你什么都没问出来?”

    小警察摇摇头,桌面那张笔录纸,信息栏除了刘凡的名字,一片空白。
    ————————————————

    刘凡一口气跑了几条街,转进一条小巷,探头观察了一会,没有人追来,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眼瞅着报警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还有什么方法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呢?刘凡再次把那张报纸掏出来,从上到下逐字逐句地读了一次。

    “1991年11月13日下午3时,四川省山城宜宾区定安路附近某厂区突发爆炸,相关部门立刻赶往现场展开救援,迄今已有5名职工人伤亡……据目击者回忆,爆炸疑为人为某周边村寨男子……”

    宜宾区定安路,刘凡在心里默念。

    “叔叔,请问宜宾区定安路怎么走?”刘凡拐出小巷,朝路边的本地人打听到。

    “定安路哦,毛得多远,打个红公鸡(摩的)也就五块哈。”那人大致告诉了刘凡路线,这个县城比她想象的小很多。

    “您知道那边有个工厂区吗?”刘凡又问道。

    “厂区哟……那里以前到是有得一个钢厂,毛得搞起来,荒废好久咯。”山城人笑的很淳朴:
    “很好认,定安农贸市场往西,那一片平房就是喽。”

    刘凡按照路人指的路,打了个摩的过去,果然看到一片灰扑扑的厂房,和旁边的农贸市场格格不入。

    她很快找到了工厂的大门,因为年久失修,沾满了斑驳的铁红锈迹,被两条铁链紧紧拴住,刘凡拽了两下,铁链从门里锁死,没有半分松动。

    “有人吗?!有人吗?!”虽然也没报什么希望,但刘凡还是不停喊着。

    一时间,荒凉的厂区回荡着刘凡的声音。

    “你在抓子?嚷嚷嘛?”
    猝不及防地,一颗花白的脑袋从大门不远处一个转角探了出来,把刘凡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头,拿着搪瓷茶杯,眯着眼睛看着刘凡,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

    “老爷爷,您好,我是来找人的……”刘凡赶紧跑过去:“请问我怎么才能进去?”

    “滚滚滚,瓜娃子,到别处耍去。”那老头对刘凡的问题充耳不闻,不耐烦地挥挥手。

    刘凡这才看清,老头身上披着的,是一件洗得发白了的保安服。他探头的那个转角后面是一爿加盖的砖房,里头是个简单的起居室,看来老头是常住在这里的。

    “爷爷,您能让我进去吗?”刘凡问:“我要找这间工厂的的负责人……”

    “都走啦!早就没人啦!这里都空了好多年了。”老头连连摆手:“莫得废铁收了,早被拾完了。”

    感情他把我当成来这捡破烂的了,刘凡心里想。

    “爷爷,我不是来收废铁的,我想问的是十七年前在这发生的一起爆炸案。”

    老头明显愣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他转过头,眨了眨浑浊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刘凡。

    “我是……”

    刘凡一时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老头的脸色就变了。

    “天皇老子来了也没用,我该吐的早吐完了,现在还来想跟老子扯皮,你妈卖批,给老子爬开!”

    说着,咣地一声,把门甩上。

    该吐的早吐完了?

    刘凡琢磨着这句话,忽然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从老头的年龄判断,他至少六十岁了,如果十几年前他就在这上班,那他很有可能是当时的目击者!

    难道真被自己歪打正着找到人了?!

    可是……要怎么撬开他的嘴呢?

    刘凡搓了搓鼻子,就在她刚刚凑近老头的那一刻,她很敏锐地闻到,他手上那只搪瓷杯里飘出来的酒精味。

    散装二锅头,跟刘十三的味道一样。

    刘凡眼睛转了转,转身往农贸市场跑去。
    没过多久,山城开始下起雨来。老保安正坐在堂屋里听戏,忽然闻到一阵肉香。

    他从窗口探出头,只见刘凡正蹲在屋檐底下,头发上都是水,身上也淋了个半湿。

    “瓜娃儿,咋个还在这?”老保安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刘凡。

    “爷爷,我找不到车回去,”刘凡擦了一把额头:“您能先让我进来避避雨吗。”

    县城人毕竟还是淳朴,看着一小姑娘在雨里,老头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只能坐一会。”

    刘凡乖巧地跟在老头后面进了屋,顿时一股酒气窜入鼻孔,连刘凡这种从小闻惯酒味的都不免下意识揉了揉鼻子。不大的堂屋里堆满了空酒瓶,刘凡赶紧打开塑料袋,让卤肉的香味暂时盖过酒气。

    “爷爷,这是我刚刚在农贸市场买的,要不要一起吃点。”刘凡自己拿出一只猪脚塞在嘴里,另一只手把塑料袋递给老头。

    “你自个儿吃。”老头明显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摆手拒绝,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大口。

    “其实我是专门买来孝敬您的,”刘凡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泸州老窖,她也算是下了血本:“不知道和不和您的口味。”

    老保安盯着酒,却没有伸手接:“你到底想干啥子?”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问问当年钢厂爆炸的事……您应该是当时的目击者吧?”刘凡壮着胆子问:“报纸上的画像,是您提供的线索吗?”

    老头转过脸,没吭声,过了好一会才砸了砸舌。

    “报纸不都报道了嘛。还有什么好讲的。”

    “我觉得上面写的不是全部事实。”

    刘凡这句话是发自肺腑,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刘十三是那种人,可老头听了她的话,却莫名其妙愣了愣,眼光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什么事实不事实的,你为啥子非要问起当年?你究竟是哪个?”

    “我是……”刘凡吃过在警察局的亏,把婴儿那两个字从嘴边咽了下去,改口道:“不瞒您说,那场爆炸牵扯到我的家人……”

    老头愣了愣,忽然张大嘴巴:“……车间炸死的工人有你的家人?”
    炸死的工人?刘凡心里打了个问号,但很快反应过来,报纸上写到过有好几名工人在那场爆炸中丧生,老头会不会是把自己当成那些牺牲者的遗腹子了。这样也好,省得再花时间解释自己的身份。刘凡顺势点点头。

    老头的眼里这时才闪现出一丝怜悯:“可怜的娃儿哦。”

    刘凡没接话,拧开白酒。

    “爷爷,今天能遇见您也是有缘,我陪您喝两盅吧。”

    老头终于没有再拒绝。

    ——————————————————
    ——————————————————

    “莫瞧我现在就是一条看门狗,往上数二十年,我也是厂里一把好手。十几岁还是个青头,就在这做工咯。谁知道钢厂也会倒闭呢?所有人都走了,我也不知该往哪去,这是我待了一辈子的地方啊……”几杯下肚,老保安的脸上已经泛起红晕,话匣子也打开了。

    “好酒!我一辈子莫得啥子牵挂,唯独好这口。话说回来,你一个女娃儿,酒量也倒挺好。”

    刘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里想起从小跟刘十三喝的那些酒。说起来她跟他生活了这么些年,别的啥都没学会,就练出一个铁胃和一肚酒量。

    她顺势把卤味朝老保安面前推了推,小心翼翼地说:“爷爷,既然您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您能不能把当时的事详细告诉我?”

    “都说莫提这件事了撒,我说出来也没人信……”老头垂下眼:“那些穿官袍的前前后后问了十几次,厂里的领导也问了我好多次,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他们却说我往空了吹(撒谎吹牛的意思),说我冒皮皮,装神弄鬼……连厂里的人都笑我是白日里喝多了,把脑壳喝坏了……”

    “爷爷,我信!”刘凡啪地放下酒杯:“您告诉我吧!”

    “呵,”老保安一声苦笑:“你也不会信。”

    “爷爷,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刘凡想起这短短两天的经历,一下也红了眼眶:“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相信的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只听见外面的雨淅淅沥沥。

    “……你看了报纸撒?”老头慢慢地开口。

    “看了,报道说有人劫持了一个婴儿,并故意引爆化工原料,趁乱逃亡。”

    “婴儿……他手上确实有个小娃娃……”老头看着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但在我看来,无论是’他’,还是追捕他的那群’东西’,都不是……都不是人。”

    老头虽然已经有些醉了,却把最后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
    “什,什么叫都不是’人’?”刘凡被这个回答弄得莫名其妙。

    老保安叹了口气:“你让我讲,我也讲不清楚。但反正我觉得就是这样,他们不是常人,不是像我跟你这种’人’。”

    刘凡被老保安的一席话弄得莫名其妙,她盯着对方醉醺醺的脸,一时间竟也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年纪大了,神智不正常。

    “爷爷,这……”刘凡斟酌了一下:“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不正常?”

    “正常人?正常人能单手就把拇指粗的钢筋掰弯吗?正常人能够平地里就飞起十几丈吗?正常人能在被人把脑壳劈穿之后,一点事都毛得么?”

    刘凡被老头一连串的问句彻底搞蒙了,过了好半天才说:“爷爷,你说这些,是您亲眼看到的?”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但就我一人活了下来。”老头又干了大口酒,瞅着刘凡:“我说了吧,你也不会信……”

    刘凡怕把话堵死了,赶紧辩解:“我不是不相信您,可是这种事情要讲证据的吧,您有什么证据呢?”

    “你要看证据是吧,我就给你看一哈证据。”

    老头脾气直,再加上喝了酒,猛地站起来,从墙上取下一大串钥匙。

    “你跟我来。”
    ————————————————————————
    老保安带着刘凡绕到钢厂侧边,那里竟然又一扇小门。他颤颤巍巍开了锁,带着刘凡往里头走。

    借着即将暗淡的天光,灰扑扑的工厂在雨中犹如一只庞大怪兽的尸体,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曾经的道路早已皴裂,杂草丛生。

    老保安带着刘凡穿过废弃的浇筑间,朝里面一栋两层的水泥建筑走去。他已经有些醉了,加之雨天路滑,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幸好刘凡及时掺住他。

    “这是熔炼间,像这样的熔炉有五个,”老保安用下巴指了指其中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说到:“当时的爆炸就发生在这儿,你格我来。”

    俩人上了二楼,老头走了两步便停下来。

    “看到柱子上那个缺口毛得?”

    刘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有一根粗大的水泥承重柱,大约近一米厚,在水泥柱上有一条细长的裂口,缝隙的深度均匀,将近两毫米,看上去就像是水泥柱不堪重负自行开裂的一样。

    “这就是您说的证据?”刘凡疑惑。

    “你觉得这个裂口是哈子造成的?”

    “豆腐渣工程?”

    老头摇摇头。

    “……我亲眼见到那些个人,仅一刀下去,就把这水泥像划豆腐一样划开了。”

    老头半醉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恐惧。

    “那时候我还是车间主任,事发当时我就在那,”老头抬手指向楼下漆黑的某处:“我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进来,来到我身边的。”

    刘凡张了张嘴,半响才听见自己问:“是报纸上那个男的吗?”

    “对,报纸上那个。他穿一身青挂衫,被血染红了,全身都是伤,喘着粗气,两眼通红。手里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布包,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我说不好是什么东西,飕飕冒着寒光。”老头咽了咽口水:“我还没来及喊,他就把那布包往我手里塞,让我无论如何帮他藏起来,我低头一看,那个布包里裹着的,是个小娃娃。”

    刘凡心里一惊:“你是说婴儿……”

    “对,一个小娃娃,”老保安没有发现刘凡的异样:“我被他吓虚咯,哪里敢接!推开他就大喊起来,我也忘了我喊了啥子,大概就是问他是哪个?咋个跑进来的?当时下午交班的时间,莫得多少人,但也有四五个运钢的,他们听见我的声音,纷纷聚拢过来。”

    “就在这时,另一群黑衣客冲了进来……不对,他们是飞,飞了进来……”老头的声音颤抖着,愈发语无伦次起来:“他们指着青挂衫,让他把娃娃交出来,青挂衫不依,两边就打了起来……”

    “我莫得见过那种打斗……我年轻的时候也傲斗犟,喝多了也打架闹事,但不是那种打斗。那些个黑衣客闷凶哦,窜进窜出,稀奇得狠!我连看都看不清……反应过来的工人也被吓坏了,有人想起到外面喊人,但莫得跑两步,背后黑影一闪,倒在地上就成了死人,我根本莫得看清他们是咋个死的,接下来想跑到外面的人一个接一个都倒了,我吓得腿杆一软,跌在地上。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些黑衣客是群狠人……他们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青挂衫也是霸道,抱着娃娃,还硬是打退了几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受伤太重,他可能真的能杀出重围……按我说,横竖也是抢来的,他只要扔掉娃娃,也多能逃出去,可他偏是个硬骨头。一路扑爬跟斗,被逼到熔炉边上的。”

    老头唾沫横飞地说了一堆,突然沉吟一声,不再说下去。

    “然后呢?”

    “然后我瞅见,瞅见……”老头踌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追上来的其中一个,一刀劈开了那青挂衫的头!”

    “你说什么!你说我爸被人……?”刘凡失声叫道,几乎同时,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闭上嘴。

    幸好老保安此刻正沉浸在回忆里,对刘凡的话并没怎么留意。

    “……然后呢?”刘凡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接着问道。

    “……我忘了。”老保安喃喃道:“只记得隐约听到哭声,天地间顿时白光一闪……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熔炉爆炸了。我不知道啥子时候已经躺在厂房外头,热气喷得我火瞟瞟的痛,我想活命,我不想死,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爬起,啥子都不管了,不顾一切往前跑,就这样活了下来。”

    “我猜当时那群黑衣客,都死在了里头,否则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但那个青挂衫,我不晓得。”老头抬起头,眼神闪过一丝迷惘:

    “如果他死了,那是谁把我救出来的呢……可如果他没死,一个脑壳被劈开的人又能去走哪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老头的眼神渐渐迷离,喃喃用方言低语着,似乎这件事已经困扰了他很多年。

    一老一小就这么站在傍晚昏暗的废弃车间中。

    “爷爷,我想问你一件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凡先开了口。

    “你问。”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老头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睁大了眼睛。

    “你问这个做啥子?”

    “您刚刚说您那时候是车间主任,算是领导层,按道理即使钢厂倒闭,也会给您一笔补偿,再找到工作也不是难事。为什么您现在会在这看大门?”

    老头不自觉抖了一下,过了几秒,缓缓开口,声音竟有几分悲凉。

    “酒后误工,被车间开除了。”

    跟我猜的一样,刘凡心想。

    刘凡从小就帮老刘买酒,接触过各式各样的酒鬼,她知道一个人在喝多了的时候有多荒唐。

    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指鹿为马,简直是不能再稀松平常了。

    要说刘凡在回到爆炸原址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对老头说的话有半分相信的话,那么在对方提到老刘身中数十刀、头被劈开两半的时候,她已经从心眼里彻底失望了。

    姑且不说这么多年跟老刘相处,从没见过他身上有伤,一个脑袋开了花的人,怎么可能带着自己辗转南下,还照顾了自己十几年?

    什么劈开水泥,什么飞檐走壁,都是天方夜谭。

    大抵是看金庸古龙看多了吧。

    “呵,我说什么了,告诉你你也不会信的。所有人都说我那天喝麻了,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走大运了。”

    老头的声音不大,很快飘散在空洞的回音中。
    ——————————————————————————————

    刘凡心跟老头走出来,一路上俩人都没再说话。

    眼看快到门口,刘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最后一个盘绕在她心里的问题。

    尽管此时她觉得其实问不问都没太大意义了。

    “您刚刚说的那些人是本地人吗?他们有没有提到过任何姓名,或者从哪来的?”

    “肯定不是本地人,他们的口音很怪,我以前从来没听过……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名字,至少我没听到。”

    老头挠挠头:“他们的其中一个,似乎提到过一个地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做东风破。”

    刘凡看着老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好。

    东风破,我还周杰伦呢。

    “爷爷,谢谢您。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虽然心里满是难掩的失望,但刘凡还是恭恭敬敬谢过老保安,转身离去。

    老头站在后面,酒气已经过去了,身子又萎靡下来。他看着还没走远的刘凡,转身朝自己挥了挥手。

    他的眼睛忽然落到了她的左手上。

    瞳孔顿时一缩!

    她的手……她的手!

    自己这么多年真的是喝酒喝糊涂了,怎么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当年那小娃娃如果还活着,果然应该也有十六七岁了啊!

    这孩子根本不是什么车间工人的家属,她就是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孩子!

    细雨之中,老保安双腿一晃,差点没摔在地上。

    这么多年了,每次他与别人讲起当天的事情,没有一个人不嘲笑他是酒醉后的异想天开,满口胡言。

    他承认有很多事都随着时间逐渐模糊,甚至连他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或许是真的做了一场梦而已。

    可爆炸前发生的那一幕,却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

    那一刀,不偏不倚落在那个怀抱孩子的男人头上,由上至下,瞬间劈落,见血封喉。

    就在那一瞬间,一只粉嫩的小手,从襁褓中伸出,向虚空之中抓了两下。

    持刀之人大惊,急忙收刀,可已经迟了。锋利的刀刃顺着切口,朝小手的指缝中间劈去。

    鲜血顿时染红了那只粉嫩的小手,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了整个厂房。

    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都震动起来……

    钢筋,板材还有……熔炉里翻滚着的火红钢水。

    下一秒,一片空白。

    刘凡手上那条细长的疤痕,像冰锥一样提醒着老保安,他看到的一切绝不是痴人说梦!

    都发生过。


    看着刘凡的背影,老保安的喉咙动了动,最终没说出一个字。他的舌尖还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但他暗暗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喝了。

    再也不需要喝了。
    ——————————————————————

    雨水细密,顺着刘凡的发丝落在脸颊上。

    天快黑了,雨却没见任何要停下的意思,山中的天气便是这样,常年潮湿,气温不低,却透着冷冽刺骨的寒意。

    县城没什么夜生活,大部分店铺在日落之前就打了烊,偶尔擦肩一两个本地人,回头用怪异排外的眼神打量着她。

    便匆匆消失在路上。

    刘凡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自离开家,第一次搭动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她以为迎接她的会是泪流满面的家人,充满惊喜的久别重逢。

    谁料却是一栋废弃已久的工厂,和一个酒鬼的胡言乱语。

    是自己抱的期望太高了。

    十几年前的事,早已时过境迁,或许自己的家人早已像工厂的工人一样辗转离去。

    她的过去或许早已跟那张发黄的报纸一样,被人忘记。

    该回家了吗?

    可是我的家在哪呢?

    我真正的家。

    刘凡鼓起勇气把手伸进书包,攥起那张报纸,她只要轻轻一抛,就能把它扔在路边的泥泞之中。

    她的过去就会和那些浑浊的积水融为一体,化为尘泥,等待艳阳高照之时一并蒸发,永远烟消云散。

    她可以立刻跳上回市里的火车,她可以回到住了十七年的地方,回到熙熙攘攘的街道,她可以回到熟悉的学校,回到喧闹着的同学之中,做回那个平凡却无忧无虑的自己。

    但真的可以回去吗?

    她快把手里的报纸攥出了水。
    ——————————————————————

    刘凡在天黑下来之前走到了客运中心,回城的大巴还剩最后一班。她买了一张在火车站下车的票,站在狭小的客运中心外面,等待喇叭里传来的发车通告。时间还不晚,不少大巴仍在陆陆续续进站,从车上下来的乘客很快就被团团围住。

    “走哪里?”

    “盐塘、热河、马鹿有没得?上车马上就走,快得很!”

    蜀南依天险而居,地势险峻,山峦之间散落许多村镇,大巴难以到达,所以本地人会先在县城的客运中心下车,再从这转小巴往返周边的农村。县城车站的进出站口停着一大片“野猪儿”(自营小巴),司机们吆喝着目的地招揽生意。

    “妹娃儿,走哪里?”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刘凡身后响起。

    “呃,我……”

    刘凡刚想告诉对方自己已经买了车票,脑海里忽然闪过老保安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地方叫东风破。」

    “盐源走不走?马上发车,别人80,收你70可以咯。”身后的中年妇女带着太阳帽,拿着一瓶矿泉水,脸颊红里发黑,一看就是本地人。

    “不,我不去盐源,请问您有没有听过……呃,我要去东风破。”刘凡想了想,纠正自己道。

    “东风破?”不出刘凡所料,中年妇女皱起了眉头:“没得听过这个地方吖!”

    “哦,那没事了。”刘凡怏怏。

    “妹娃儿你等哈啊,我给你问问哈。”

    中年妇女似乎不甘心到手的客人就这么飞了,还没等刘凡阻止,就摸出手机,飞快在上面按下一串号码。

    “狗强,有个妹娃儿说要去什么东风破,你晓得在哪里不……莫得啊,你个问问别的司机……对,东风破,晓得莫……再问问……”

    中年妇女扯着嗓门问了一圈,最终还是朝刘凡摇摇头。

    “妹娃儿,你有没有记错哟?我们的司机都没得听过这个地方哦。”

    “没事了。”刘凡轻声道:“谢谢阿姨。”

    尽管自己早有准备,但一丝失落仍划过刘凡的心。

    中年妇女走开了,刘凡从口袋里掏出车票,车站喇叭里传来通知上车的广播。

    该回家了。

    “妹娃儿,你刚刚说的地方,是潼(tong)风堡(pu)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凡身边站了个麻杆一样的男人。
    他依在栏杆上,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叼着烟,一口黄牙,眼窝深陷鼻翼高耸,穿一件沾着油渍的风衣,手上戴这某种风格的银饰,看上去不像汉族。

    “潼风堡?”刘凡有些吃惊——东风破、潼风堡,两个词听起来确实有些相似。

    “你知道在哪里?”

    “以前在农村赶圩的时候有听说过,滝江往西的山里,平日里没得车去。”黄牙的普通话口音很重,刘凡废了好半天才听懂:“你要去就要包车。”

    “离这里远吗?”

    “说远也莫得多远,两三个小时吧。”黄牙嘬了口烟道。

    “包车多少钱?”

    “夜车不好开,”黄牙伸出手:“三百。”

    刘凡捏了捏书包,买完酒自己还剩下七百多,去看一眼也不亏,万一真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呢?

    “你要是现在走,半夜前还能赶得及,再晚山里起雾,就开不得了。”黄牙催促道。

    “……行吧。”思想斗争了半天,刘凡咬牙说。

    “先给钱哦。”

    刘凡付了钱,黄牙领着她穿过出站口密密麻麻的小巴和面包车,走了段马路,只见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桑塔纳停在路灯旁的黑暗中,不知道多久没洗了,从挡泥板到挡风玻璃上都粘着一层厚厚的黄泥。

    刘凡不仅暗暗咂舌,三百块真是给多他了,这个车会不会半路上报废都是俩说。

    “你放心,”黄牙似乎看出刘凡的犹豫:“这里的路外地人认不得也开不了,再好的车来了都毛得用。”

    刘凡踌躇了几秒,还是上了车,黄牙摇下车窗,点了根烟,一踩油门,桑塔纳消失在细雨蒙蒙的夜色中。
    ————————————————————————————

    “还有多久到啊?”眼看就要11点了,刘凡终于憋不住问道。

    车开了将近三小时,沿着狭窄曲折的山路兜兜转转,起起伏伏。蜀地夜凉如水,细雨蒙蒙,除了车头灯那点昏黄的光线之外,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我都还没急,你急个抓子,”黄牙把捏着烟头的手伸出窗外,跟着CD机里的乡村摇滚哼了几句。

    “我记得是过了凉山,顺着滝江一直走就差不多到了。我还纳闷呢,这都开了几十公里了,咋个还没到。”黄牙似乎心里也没底。

    “你究竟是在哪听说的?”刘凡忍不住问。

    “赶圩的时候听说的。”

    “你在哪里赶的圩?听谁说的?什么时候听说的?”

    “我们乡下赶水圩的时候听得的,谁说的……货郎吧,要么就是那些苗汉,或是藏区下来的喇嘛,我咋个记得清楚?”黄牙一耸肩:“至于啥子时候听说的……十年前?十五年前?肯定不是现在噻,现在哪个还去赶水圩这么老土哟。”(*赶水圩,沿水边赶圩的意思,过去深山里的村寨,汽车进不去,因此每个月初一十五会沿着水边赶集。)

    十五年前!刘凡差点没背过气去。

    自己算是被他彻底耍了,白骗了300块,那人信口开河的话自己怎么就信了?

    刘凡握紧了拳头,一方面是恨自己蠢,另一方面是恨眼前这个二皮脸。

    夜已深,周围一辆其他的车也没有,黑暗就像没有尽头。又朝山上开了一会,黄牙把车往路边一停,熄了火,装模作样叹口气:“我看再往前开也不对头,怕是找不到了,回去吧。”

    好么,三百块就带我兜了三小时的风!刘凡气得握紧拳头,但却毫无办法,只能同意。

    可黄牙却毫无发动汽车的意思。

    “怎么不走?”此时刘凡才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妹娃儿,300是送你来的钱,你看我车也开了几小时,也给你努力找了,怪你去的地方太偏,没找的就是没找到,这也不能怪我。”黄牙突然露出一个狡猾的笑:“你这个钱花的不冤枉,可回去的钱还是要重新算的。”
    “你要多少?”刘凡咬紧牙。

    黄牙坏笑着把手伸到刘凡面前:“夜车双倍,六百。还要加两百油费。”

    800块!感情对方要往黑里宰!刘凡又气又怕,捏紧书包:“我没有这么多钱!”

    “价格嘛好说好说,免费带你回去都行……”黄牙忽然凑上来,把手按在刘凡的大腿上:“你给我摸一哈,我就当今天做善事了。”

    “你要干什——”

    还没来得及挣扎,黄牙突然朝她扑过来。

    刘凡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别碰我!!”刘凡一边躲着黄牙凑上来的嘴,一边大喊。

    “你叫,你个使劲叫!”她的叫声却让黄牙更加兴奋起来:“老子就乐意听你叫!”

    一盆冷水把刘凡的心泼了个透凉,大半夜的,这种荒郊野岭,她就算喊破了喉咙也没用!

    黄牙一把褥起她的校服,伸手去解皮带,他的手就像老虎钳一样钳住了刘凡的手腕。

    “放开我!!”

    刘凡拼尽全力,一口咬在了黄毛的胳膊上,硬是隔着衣服把对方的一块肉撕了下来,黄牙的风衣上顿时浸出鲜血,他吃痛松手,愣了片刻,一巴掌打到刘凡脸上。

    *“你个女表子婆娘儿,老子鈤你妈啦麻皮,敢咬老子?!”

    刘凡的脸顿时肿起半边,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声,可她知道,自己唯有这几毫秒的机会——

    啪的一声,她趁黄牙没反应过来,弹开安全带扣锁,抓起书包朝对方头上全力打过去!

    感谢黄冈练习题,感谢所有语数英课本,这几件加在一起甩出去的重量跟板砖也差不多。

    黄牙吃痛怪叫,刘凡顾不上喘息,拔开门栓,跌跌撞撞跳下了汽车!

    “老子日你妈个B,看老子今天啷个收拾你——”

    黄牙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刘凡也顾不得掉在车里的书包了,没命地往前跑。

    没过多久,一道黄光照在了路的前方,黄牙竟然把桑塔纳发动了,开着车优哉游哉地在后面追她,就像是猎狗玩弄一只受伤的兔子一样。

    怎么办!靠两条腿怎么跑得过汽车?

    往森林里跑!!

    刘凡一咬牙,转头向灌木丛里冲去,甚至没来得及听见黄牙在身后大声的叫喊。

    冲进森林,他就追不到我了——

    还没跑两步,刘凡脚下一空。

    山里的夜晚实在是太黑了,她根本没看清楚,那些密密麻麻的树木背后,是一个比悬崖好不了多少的大陡坡。

    刘凡连一声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向山底滚去。
    ————————————————

    “爸,我回来了!”

    刘凡推开家门,老刘从一叠报纸里抬起头,招呼她坐到沙发上。

    “你回来了?来,吃点水果。”

    老刘一边扒着茶几上的橘子一边说。

    “我妈呢?”

    “你妈在厨房里忙活呢。”

    刘凡嗦了嗦鼻子,闻着飘来的阵阵饭香:“哇,我最爱吃的酱牛肉!”

    “还有海带绿豆汤。”朱姨从厨房里探出身子,手里端着香喷喷的菜。

    “看你全身上下脏的,这是从哪回来呢?”她嗔怪地看着刘凡。

    脏?

    刘凡慢慢抬起双手,只见上面布满了累累的划痕和伤口。

    从哪回来……对啊,我从哪回来呢?

    她的校服外套此刻早已不知所踪,裤子割破了大大小小的洞,从上到下都是泥泞。

    我是去哪了啊?

    刘凡问自己。

    她回头看过去,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只碎了的茶几,和洒落在地的残羹冷饭。

    “爸……?”

    “朱姨……?”

    没有人回答。

    漆黑一片。

    ……

    刘凡模模糊糊睁开眼睛。

    疼,浑身疼,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挣扎着在黑暗中坐起身,逐渐回想起来,自己刚才是从山上滚下来了。

    她揉揉摔疼的脑袋,砸咂嘴吐出一大口血沫儿。鼻腔里全是浓浓的血腥气,这一跤着实摔得够呛。但不得不说她还是很幸运,一路滚下来既没有被大树懒腰截住,也没有撞到巨石。刘凡的手在地上抓了抓,抓起一把柔软的松针,这层覆盖在山脚的厚厚落叶建立了一个缓冲带,让自己没遭受骨折的痛苦。

    四下望去,森林一片漆黑,看不到一星半点黄牙的车灯,也不知道自己是滚了多远。

    接下来该怎么办?
    雨已经停了,夜凉如水,群山绵延,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原始森林。周围的乔木盘根错节,沉重狰狞,每一棵都像在这里长了百年,遮天蔽日。刘凡的视野好不容易穿过密密麻麻的枝叶,却只看到无尽黑暗,一颗星斗也没有,连基本的东南西北都无法辨认。

    刘凡摸了摸口袋,幸好她的手机还在,可惜一格信号也没有。没办法,只能咬着牙爬起来,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盲打莽撞地向前走去。

    那个该死的黄牙至少有一件事没说谎,山里后半夜雾重,过了午夜,湿漉漉的雾气从泥土和沼泽里升起来,无声又迅速的铺展开去,很快就让手电筒形同虚设。

    刘凡越走越慢,忽然不知道被哪颗树根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这一摔,连手机也不知道滚倒哪去了。

    远处隐约传来某种野兽的嚎叫,刘凡心里一紧,随即万念俱灰。

    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是你吗?」

    冷不丁的,一个悠悠的声音忽然在刘凡耳畔响起。

    谁?

    刘凡吓得回头望去,身后空无一人。

    她的身边,仍是一片黑暗。

    难道是我已经开始产生幻听了?刘凡在心里想。

    她看过一篇文章,说人在极尽虚脱的濒死状态时,会听到美妙的音乐或者天使的声音。

    难道自己刚刚滚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你回来了。」

    刘凡还在思索,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近得就像是某人贴在她肩头低语。

    “谁?!”刘凡大叫。

    她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无人回答。
    刘凡呆坐在地上,回味着刚才的声音,虽然在这种时候听到一个不适宜的声音本该是件毛骨悚然的事,可刘凡却莫名觉得这个声音,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温热。

    很熟悉,却说不上来在哪听过。

    “有人吗——你是谁?!”

    刘凡又用尽全力叫了一声。

    淡绿色的沼气从浓雾下层漫出来,如河水般在刘凡身边流过,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沼气之中盯着她。

    刘凡想跑,可手脚却不听使唤,踉跄朝后面缩了缩,万籁俱寂,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一双、两双、三双……无数双漆黑的眼睛,从沼气中露了出来。

    刘凡的头皮彻底麻了。

    蛇。

    数条,数十条,奇形怪状,颜色各异,大小不一,越来越多,从沼气中抬起头,瞪着没有温度的眼睛朝刘凡游过来。

    刘凡连叫救命都忘了。

    雾气深处,有什么在沙沙作响,声音由远至近,越来越清晰。

    其余的小蛇纷纷让开了道,一条比巨大的蟒蛇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从浓雾中探出来。

    它不紧不慢游到刘凡身前,高昂起半身,通体黑金相间的斑纹,乌黑的信子冒着一丝寒气。

    这该不会是缅甸蟒吧……刘凡用仅剩的理智回忆着高中生物课本里的内容。

    缅甸蟒是世界上体积最大的蛇类之一,分布在东南亚和滇蜀以南,成蛇据说可以长至200斤。可眼前这条,早就超出书本描述的范畴,以它的体积,即使一口生吞一个成年人也不在话下。

    今晚自己那怕侥幸活下来,也要成为群蛇嘴下的自助餐了吧。想到这,刘凡更是一阵眩晕。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一边是蛇,一边是人,中间仅有一米之隔,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哪边都没先动。

    刘凡预想中的画面并未发生,但也没好到哪去。

    它们难道是想先吓死我再开餐吗?

    刘凡抑制住快要昏过去的冲动,勉强朝为首的大蛇看去。

    她忽然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与其说是盯着猎物,这条蛇的眼神,竟像是在打量她。
    带着某种复杂的“感情”打量着她。

    我靠,我肯定出现幻觉了。刘凡心想,蛇是两栖动物,怎么可能具备人的感情呢!

    这条蟒蛇虽然眼睛巨大,却双目浑浊,那不是智慧生物具有的眼神,自己肯定是看错了。

    可是……不对,刘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奇怪的感觉。

    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在打量着她。

    就在这时,另一双金色的眼睛从蟒蛇后面探出来。

    那是一条很小很小的蛇,蜷在蟒蛇的头上,就像国王懒懒地躺在王座上一样。它通体银白,眼睛也只有黑豆那么大。可恰恰就是这么一双小眼睛,流露出一种根本不应该有的眼神。

    它在看着自己,但那种“看”,和其他蛇都不一样。

    那种凝视,就像是望穿了肉体,一毫一寸地审视着刘凡的灵魂。

    是我疯了吗?还是被吓傻了?竟然对一条蛇的眼神产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刘凡在心里问自己。

    这种僵持有持续了一会,那条白色小蛇突然收拢了目光,转身消失在缅甸蟒后面。其他的蛇也都纷纷调转蛇头,朝浓雾后面隐去。

    它们……不吃我了?

    难道是以前没见过人,不知道能不能吃?

    刘凡刚松一口气,却见那些没走多远的蛇忽然齐齐停下,回头盯着她看。

    我靠!

    说好了走,咋又停住了!这是要跳交谊舞还是咋地!刘凡翻翻白眼,差点没骂出来。

    忽然另一个想法从她脑海中闪过。
    不对,它们这不是要吃我,是要我跟着它们一起走。

    是要给我带路……吗?

    刘凡四下望去,要是天注定我该死,我现在也已经被分尸好几回了,龙潭虎穴,也不会有更糟的结局,不如跟上去看看。

    想到这,她鼓足勇气,抖了抖发软的双脚,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跟上前去。

    ——————————————————————

    这群蛇任由刘凡在后面跟着,排列有序地朝浓雾深处游走。也不知道它们脑袋后面是长了眼睛还是怎么回事,刘凡慢它们就慢,刘凡快它们就快,始终跟她保持着两米开外的距离。

    路变得越来越好走,那些蛇似乎在故意迁就刘凡,专门绕开了那些突出的树根和锋利的灌木,每走一步,脚下都只有柔软的松针,就像走在云里似的。刘凡虽然已经筋疲力竭,却也能勉强支撑。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刘凡竟然走到了树林的边缘。

    沼气开始消散,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接着朦朦胧胧的光线,刘凡看到脚下竟然是一个被群峰环绕的山谷。苍翠的草木之中,露出一个古朴的村镇,宛如一副年代久远的水墨画。
    “我靠!有救了!”

    刘凡情不自禁大呼,再转过头去,却见那些蛇已经不知所踪。

    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迈开腿朝山下奔去。
    “有人吗?!”

    刘凡随便找了间屋子,在外面大声问道,可是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答。

    难道天色太早,这些人都还在睡觉?

    刘凡跑到门口敲了敲,却发现这些村屋无论是墙、门、窗——全由青石板建起,又厚又重,手敲在上面就像以卵击石,声音微乎其微。

    这难道是滇西特有的建筑?刘凡摸了摸头,可是电视上看到的少数民族苗寨,明明都是竹子做的吊脚楼呀!

    就在这时,刘凡抬头忽然看见村子深处有一股袅袅炊烟升起。

    那绝对是人间烟火!有人在那生火做饭呢,刘凡激动得眼泪都差点没掉出来,赶紧朝那个方向跑去。

    可是这个村子的格局真的很奇怪,就像湖面上一朵巨大的圆形涟漪,没有一条直路。屋子之间的排列七零八落,有的屋子相隔甚远,有的却紧密相连,层层圈圈,走起来像迷宫一样,那丝炊烟明明近在咫尺,却任凭刘凡绕了半天也没近一点。

    简直比过森林还要心累。

    刘凡越走越崩溃,在转了几十个弯之后,实在是没力气了,吧唧一下坐在路边。

    她忽然想起来以前在电视里看到过,那些沙漠中渴死的旅人,眼见和绿洲只有一步之遥,却怎么也走不到,其实那只是幻境中的海市蜃楼。

    难道这其实只是个荒废的村寨,那缕炊烟只是自己的幻觉么?

    「往左。」

    又是那个声音!
    刘凡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这次真的没听错。她四下望去,周围仍旧空无一人。

    “可是……怎么可能走左边呢?”刘凡盯着眼前的岔路喃喃自语到,她记得路边那口水井是她进村时经过的,再往外走就是森林了。这声音到底是想让她去哪里?

    可是目前也没啥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毕竟上次是这个声音让她莫名其妙交了好运,被一群冷血动物带出了森林。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左转走了一会,竟然没看到自以为会出现的山林,而是另一片连接紧密的石屋群,中间有一条三岔路口。

    「走中间。」

    走中间?Really?

    刘凡仔细看了看这两条路,左右都是上坡,唯独中间是下坡。那缕炊烟升起的地方明明是高处,怎么会往下走?

    “你确定要走中间?”刘凡禁不住问。

    反正也不会有人回答她。

    犹豫了一会,刘凡还是走向了下坡。没走多久,拦路出现了一堵石墙,看上去像是某种古代城邦的遗址,石墙中间,嵌着一扇巨大的石门,炊烟升起的地方正是石门后面不远的地方。

    石墙目测竟有两层楼高,由一块完整的石板雕凿而成,上面布满不知名的繁复花纹。

    石门的顶部,有一个古朴的篆刻。

    这是什么?长得像条蛇一样。是字吗?还是符号?

    还是某种少数民族特有的语言?

    刘凡左看右看,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有人吗?!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沙沙的风声。

    叫了一会,刘凡逐渐冷静下来,眼前这么重一扇门肯定不是用来开的,如果墙后面真的住了人,肯定也是从别的门出入。于是摸着石墙一路沿边上走去。
    走了没多久,刘凡竟看见石墙旁有一处塌方,旁边不偏不倚还长了棵歪脖子树。

    虽说平常成绩一般,刘凡的体育运动还不赖,尤其是跳高跳远,每次都能考一百分,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三两下爬上树,接着树枝的力气跳上了石墙的顶部。

    借着清晨的微光,刘凡在有生之年,第一次看到如此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古代庭院式建筑群。

    黑瓦青墙,数十间古色古香的院落连成一个圈,从屋檐到廊柱都由乌金的楠木建成,没有用一砖一钉,全又榫卯接成,上面装饰着繁复的花纹,俨然一幅古代的工笔水墨,恍若隔世。

    刘凡揉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

    她从断墙上爬下来,顺着庭院里的小径往里走,没走多久,忽然看到两个人从廊后转出来。

    一男一女,都是老人,看上去至少有五六十了,穿着某种不合时代的服饰,其中女的端着一只银盘,上面的碗里还在冒着热气。

    “你好!”刘凡赶紧大叫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她话音未落,两人瞬间停步,齐刷刷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这一眼,看得刘凡心底忽然发毛。

    那眼神,好奇怪。

    但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俩人没回答刘凡,却用某种不知名的语言迅速交流了一句。

    “呃,咳咳,对不起,我自己翻墙进来的,我迷路了。”刘凡自知有点理亏。

    那俩人没再吭声,其中一人朝她走过来。

    “请问我能借个电话……”
    刘凡话还没讲完,那个老头竟然已经出现在她身边——

    怎么会这么快!?

    她刚刚明明看见他离自己至少有四五十米远,中间还隔着两座假山,一个老年人怎么着也得走个半分钟吧……

    ……等会,我刚刚有看见他在「走」吗?

    刘凡来不及细想,对方忽然抬手,毫无征兆地朝她劈过来!

    这一击又快又狠,刘凡下意识地躲避,她自认平常反应力不错,却也紧紧躲过一个擦肩,被震翻在地上。老头的手落在了背后的一座石雕上,顿时那猴头就被劈掉了一角。

    我的妈呀,这是啥技术?!

    刘凡见过同学练跆拳道,在表演台上劈段转头和木板,却没见过谁能徒手劈石头的!

    她脑袋已经彻底蒙了,只来得及看见老头袖子里寒光一闪。

    那是一把形状奇怪的匕首,刀刃和手掌齐长,刀柄隐藏在手腕之下。

    「一刀下去,他们划开这水泥就跟划豆腐一样。」

    老保安的话突然在刘凡脑海里闪过。

    那老头见一击未中,转而抬手再次朝刘凡砍去,刘凡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对方要干什么了,跳起来就往后跑。

    这人是怎么回事?虽说我是翻墙进来的,但也不至于要杀了我吧?!

    难道少数民族都这么彪悍?警察不管的吗?

    刘凡使出吃奶的劲,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先跑出去再说——

    可也就是几秒之后,刚刚袭击她那个老人就像平地里冒出来的一样,站在了她前面。

    这怎么可能?他刚刚明明被我抛在身后了啊!

    刘凡还没反应过来,小腹忽然吃痛,径直飞出去好几丈,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她甚至都没看到对方出手,自己就中招了。

    “我……我不是来……我来找我……家……”刘凡无路可退,疼痛让她语无伦次。

    可刘凡的话没让那老头慢下半分。

    刀光一闪,映出自己惊恐的脸,刘凡忽然意识到,那老头的眼神之所以古怪,是因为里面根本没有半分人类的情感,就像一只机械的木偶一样。
    叮铃。

    叮铃叮铃。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个清脆的铃声从不远处传来。

    眼前那个老人,忽然就像被点了穴一般,猛地停下了动作。

    里屋某处忽然传来一个苍老模糊的声音,同样是方言,刘凡听不懂。

    远处一扇朱门微开,沙帐之中走出几个人来。

    刘凡看不大清楚,只隐约见到一个女人,面披黑纱,由数人搀扶着,步履蹒跚走到廊下。

    铃声正是从她手里发出。

    “救命!救命!!”刘凡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她不顾一切朝那一行人大叫着。

    那女人缓缓回头,打量了一眼刘凡。

    “救我!!”

    她的瞳孔忽然一缩。

    下一秒,刘凡眼前一黑。

    在树林里折腾了一宿,她终于撑不住了。
    ——————————————————————————

    半梦半醒间,刘凡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一丝冰凉。

    她微微睁开眼,只模模糊糊见到一个人正拿着汗巾,在她脸上仔细擦拭。

    被黄牙打肿的半张脸疼得刘凡一阵呲牙。

    对了……自己先是滚下山,又在树林里摸爬了一晚上,脸上一定全是血泥污垢吧。

    “是她……真的是她,她回来了……”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谁?

    刘凡的心突然揪了起来。

    她顾不得全身酸痛,强撑起身,这才看清那只拿着汗巾的手。

    那只手带着黑麻布的手套,只能看到下面若隐若现的苍白皮肤,手指上却带满了花纹奇异的戒指,上面镶嵌着浓墨重彩的各色玉石,其中一枚引起了刘凡的注意——戒指上镶嵌的古朴金球,竟跟老刘给自己那对耳环出自一种工艺。

    “醒了?”

    虽然口音浓重,但刘凡还是听懂了对方说什么。

    只见她晕倒之前叫住的那个女人,正依座在床边。

    她仍旧披着薄薄黑纱,里面呆了冕冠看不清脸,身穿黑色的宽袍,袖边和领口刺着繁复古朴的花纹,腰间一条束带,镶满重工的金银箔,脖子上还挂着以松石、玛瑙和很多刘凡叫不上名字的石头组成的项链。这装扮咋一看很像少数民族,却又说不上是哪一支,又像是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古画里走下来的人一样。

    “我这是在哪?”刘凡问。

    “孩子,你在家啊。”

    那女人凑上前来,用苍老的声音回答道。

    “家?这里……这里是潼风堡??”刘凡惊叫。

    “对。”那女人回答道:“你回家了。”

    刘凡一时有些迷糊:“你……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女人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颤抖:“甯米乌……你是我的甯米乌啊……你终于回来了。”

    甯米乌?

    刘凡张了张嘴,模仿着这几个陌生艰涩的音节。

    难道是我的名字?
    “甯米乌是谁?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甯米乌?”刘凡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尽管这样问,但其实在早前她看见这女人手上那枚戒指的时候,已经相信了大半。

    “我当然知道。看看你的样子……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和谁一模一样?”刘凡突然糊涂了。

    “和你的母亲啊。”

    “我的母亲!你认识她?她在哪里?!”刘凡终于失声大叫。

    “她已经不在了,”沉默了一会,那女人声音有些沙哑:“你丢了没多久,她就死了。”

    死了。

    那张报纸曾让刘凡平静的心里激起过一丝希望,如今化为乌有。

    妈妈真的死了。他没有骗我。

    “她怎么死的?”过了良久,刘凡听到自己问。

    “都怪那个人……都怪他!”那女人忽然死死攥紧双手,眼里流露出无尽的怨恨:“要不是他把你从你母亲怀里抢走,她绝不会怎么早就……”

    这个他,不用说刘凡都知道是谁。

    那个跟她相处了十七年,被称为“爸爸”的人,真的是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

    刘凡的心突然像被刀子戳了一样。

    “你肯定是骗我的,不可能!我妈妈没死!她在哪?你带我去看她!”刘凡忽然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可是没走两步,头一晕就摔倒在地。

    那女人连忙唤了身边两个人,把刘凡扶回床上:“孩子,你如今回来了,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

    “我是怎么被偷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凡按着太阳穴,不依不饶地问。
    “你睡了一天一夜,又没有进食,现在身子很虚,”那女人柔声细语地安抚着刘凡:“让阿氐先伺候你吃点东西,更衣沐浴,等你休息好了,我会慢慢告诉你。”

    说完,她站起身,转头对身旁一个穿青衣的女人,细细叮嘱了几句。

    “你有什么吩咐就告诉阿氐。”

    “等一会……你认识我妈妈,又对我这么了解……那你究竟是谁?”刘凡一边消化着刚刚接收的巨大信息量一边问。

    那女人本已走开几步,却忽然转身看着刘凡,声线阴晴不定,似乎有某些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我叫摩丹妲……我是你的姥姥。孩子。”

    也就是一瞬间,她的情绪转瞬即逝,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道。

    姥姥?

    我有外祖母?

    刘凡被这突如其来的回答真的不知所措。

    “我是你母亲穆里夕的母亲,你是我的外孙女,甯米乌。”

    那女人忽然抬手,撩开面前的黑纱和珠穗,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刘凡愣住了,那五官的的确确和自己有三分相像。

    只可是,刘凡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外婆竟长着这样一张脸。

    听声音明明是个徐徐老者,可模样却顶多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任凭是谁也无法将这种声音和这年轻的美貌联系在一起。

    她脸上的肌肤光泽细腻,充满弹性,可脑后却已然是一头白发。发丝被盘成复杂的发髻绕在一起,上面插着珠串累累的发簪。她的五官既不像典型的滇西少数民族,也不像汉族女子的圆盘细眼,不知道为何就有种不可侵犯的气势,美的这样凌厉,丝毫不像是在田地里仰面朝天干活的乡下人。

    只可惜如此绝美的一张脸上,竟在双耳至脸颊中间,刻满了奇怪的蓝色刺青,尤其是眼皮上的两个符号,和石门上奇怪的篆刻一模一样。
    ————————————————————

    刘凡有生之年还没被任何人伺候过洗澡,具体一点来说,她还没当过谁的面脱过衣服。即便是平常夏天在学校游泳,也是隔着卫生间换泳衣,连她最好的朋友小茹也没见过她光溜溜的样子。

    虽说眼前这个阿氐也是女人,但是刘凡还是觉得全身不自在。

    “你叫……阿氐是吧?呃,我自己就能洗。”

    言下之意,就是不如你先出去吧。

    可是对方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仍低着头站在浴盆旁边,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该不会是听不懂普通话吧……刘凡心里白眼,僵持了好一会,没办法,只好叹了一口气,衣服一脱,用最快的速度钻进水里。

    热水一泡,刘凡紧绷的肌肉顿时彻底放松下来。阿氐这时才走到她身边,拿起一只木盆,细细帮她洗起头发。

    “小姐皮肤真好。”阿氐忽然开口。

    刘凡腾地一下红了,虽说大家都是女人,可从小到大还没谁这么赤裸裸地盯着自己看过。

    并且……原来她会说普通话!怪不得奶奶说有什么就直接吩咐她。

    可为啥刚刚自己跟她说了这么多,她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她只愿意回答自己想回答的?

    “伤口不疼了吧?”

    刘凡还没想明白,阿氐又问。

    “呀……真的是,竟然不疼了。”
    刘凡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口来,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脸上和手上都划伤了,腿上还有大片的淤青,可神奇的是泡进洗澡水里一点也没觉得刺疼,反而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刘凡伸手在水底捞了捞,捞出一些湿漉漉的叶子。

    “这些是什么?”

    “山上摘的的草药,”阿氐一句带过:“小姐的伤口不深,要多泡一泡,两三天就能光滑如初了。”

    刘凡抬起手,只见手臂上的擦伤不过才半小时不到,就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红痕,心里不免惊叹中华传统医药学的博大精深。

    “阿氐,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

    “这里啊,”阿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用什么词汇:“这里很古老。”

    “为什么县城的人都没听过这里?这很闭塞吗?没有开通公路吗?”

    阿氐没有接话,刘凡再次确定,她果然并不是什么都会回答自己。

    “你们……我们是少数民族吗?”

    刘凡想了想,又换了一种方式问。

    “……算是吧。”

    “那算是什么民族?白族?苗族?藏族?”

    “风族。”阿氐轻声说。
    风族?刘凡在心里琢磨着这个词,小学课本上学过,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但好像里面没有一个族叫风族啊?

    她刚想再问,阿氐站起来:“小姐的水怕是要凉了。”

    说罢,她走到一边的锅炉旁,帮沸水倒进水桶,又兑了些凉水提过来。

    没想到阿氐看上去瘦瘦弱弱,最多九十斤的模样,提起桶来却好像拎茶杯一样,满满的一桶水在她手里似乎毫无重量,单手就把水倒进了浴盆。刘凡看着她,忽然想起早前袭击她的那个老头。

    他也同样有着那个年纪不应该有的速度和力量。

    “阿氐,你体力很好啊。”刘凡盯着她,半响吐出一句。

    “我们山里人,自然是没有城里人那么娇弱的,”阿氐似乎看出了刘凡的疑惑,她缓缓把热水加完,笑了笑道:“从小做惯了粗重活,这点体力还是有的。”

    “粗重活?也包括徒手劈石头吗?”刘凡见缝插针问:“早上那老头手里为什么会藏了刀?”

    阿氐的手明显顿了顿,却很快又如没事一般,隔了会才答:“阿氐嘴拙,还是小姐您亲自去问族母吧。”

    果然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刘凡心里怏怏然,却又不甘心这么放弃。

    “好吧,那我再问你个事。”刘凡吸了口气:“这里哪能打电话?”

    “电话?我们这里穷乡僻壤,没有那种东西呢。”阿氐看着刘凡莞尔一笑。

    “没有电话?二十一世纪了中国还有地方没通电话?”刘凡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你骗我呢吧??”

    阿氐脸上依旧挂着笑,眼里却闪过一抹凌厉:“小姐是要打电话给谁呢?”
    “我……”刘凡一愣,显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打给老刘?没错,她再从山上摔下来,到找到潼风堡之前,都是这么想的。

    如今自己已经出来了好几天,就算老刘再怎么神经大条也该心急如焚了。

    可是光凭外祖母寥寥几句话,以见她对刘十三恨之入骨,在她眼里他就是害女儿丧命的凶手,要是知道自己是被他养大的,转头捅到警察局去,把老刘缉拿了怎么办?

    虽然想到自己叫了十几年老爸的人,竟然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刘凡心里也是五味陈杂,但在她还没亲口跟老刘了解真相之前,也做不出直接就把他捅到派出所这种事,所以这个电话究竟该不该打?

    “小姐究竟要打电话给谁呢?”阿氐又问。

    “呃,我总要打个电话回城里,跟家人报个平安……”

    “可是小姐的家人就在这里啊。”阿氐一脸明知故问。

    “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刘凡赶紧现编了个谎话:“我是说在城里收养我的家人。”

    “收养小姐的人也是我们的恩人,不如小姐把他们的姓名地址告诉阿氐,阿氐自会提小姐报平安,潼风堡上下也必当重谢他们对小姐的养育之恩。”阿氐说着,若有若无地盯着刘凡的眼睛。

    刘凡竟被她堵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绝不仅仅是普通的乡野粗婢,她的一字一句滴水不漏,暗藏着心机和手段。

    不,不止是阿氐。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透露着一丝怪异。
    这两天老妈胆结石住院了 只能一边陪床一边写 医院信号不好 可能会更的慢一点 希望大家见谅
    
    ——————————————————————————

    阿氐引着刘凡穿过长长的走廊。

    刘凡身上穿的是阿氐给她准备的衣服,层层叠叠,绣着繁复的花纹,中间还绑着腰带,举手投足比平常麻烦,让刘凡有些不自在,但也没别的办法,她问过阿氐这里有没有普通的T恤牛仔裤,可是这女人一脸没听过这几种东西的表情。

    算了,入乡随俗把,毕竟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穿。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小雨来,偌大的庭院顿时烟雨蒙蒙,竟然像是梦境一般。刘凡惊讶地还来不及闭上嘴巴。阿氐就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族母已经等候小姐多时了。”

    阿氐推开门,只见屋里乌金的房梁从上至下,挂着了薄如蝉翼的白色沙帐,在若有若无的微风中沙沙作响。

    刘凡穿过沙帐,只见空旷的堂屋连接着外面一片古木露台,雨水顺着房檐滴落在露台之上,打得八角铜铃发出悠扬声响。

    露台台基明明是乌木铺制,却打磨得如镜面光亮,反射外面的景色和光影变化,一如天空之境,如梦如幻,摄人心魄,让刘凡一时之间都忘了呼吸。

    这是仙人住的地方吧!

    “甯米乌,来,过来我身边。”

    摩丹妲站在露台之上,她的黑纱已经摘掉了,美丽的脸孔在冕冠的流苏下若隐若现。她从上到下打量着换了衣服的刘凡,声音有着难掩的激动:“看看,这就是我们的甯米乌,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呃咳,”刘凡被她搞得有点尴尬,望来望去,忙转移话题:“就您一个人?除了您和我妈妈,我们家还有谁?我姥爷呢?”

    “都死了。”摩丹妲的笑在嘴角凝滞,随即木然答道。

    “不会吧……”刘凡一时无法接受:“那我爸爸呢?”

    “死了。”摩丹妲重复道。

    “那还有……”

    “全死了。”那女人打断刘凡,忽然将手伸向她,指尖却只在风中顿了顿,转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甯米乌,你不需要其他人。”

    摩丹妲不过寥寥几句话,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刘凡僵持了几秒,还是咬着牙问出在心头萦绕已久的问题。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是怎么被……”

    那个“偷”字含在刘凡嘴里,半响还是没说出来。她心里还是隐隐不愿意承认,老刘是那个罪无可恕的人。

    摩丹妲没有立即回答,只挥挥手示意刘凡不要着急,自己则侧身缓坐到软塌上。

    “阿氐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我们是风族人,虽然在这住了很多年,却算是流民。”摩丹妲的眼里有某些东西一闪而过。

    “我们的祖先被迫带着族人远离家园,流放千里之外,攀山越岭,最终隐于此地。只因这里四方群山环绕,地势险要,入口陡峭难寻,常年云烟雾盖,不易被外人发觉。选址在此处也是有意为之,我们这一族,数千年前就已隐世而居,若非万分必要,绝不愿与外界联络,这也是我族古训。”

    数千年?

    靠,不会吧!刘凡在心里暗暗咂舌,数千年是啥概念?

    掰着指头算一下,中华文明上下也就五千年吧?

    那这里该是啥朝代的生活?魏晋?秦汉?五代十国???

    怪不得县城没一个人听过潼风堡,感情阿氐说没有电话和公路搞不好是真的。

    “不……不可能吧!现在都2008年了,”刘凡还是不甘心:“连电灯都没有吗?”

    摩丹妲不答。

    “网络呢?电线呢?空调呢?抽水马桶呢?”

    “那你们平常联络怎么办?要看病住院怎么办?别告诉我你们连钞票都不用!现代人有的东西这都没有……”

    “现代人,呵,现代人。”

    摩丹妲似乎被这个词逗笑了,露出一丝轻蔑:“我们有的,现代人也不见得有。甯米乌,告诉我,你觉得外面的人,就一定比我们拥有的更多吗?”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5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恐怖推理 最新文章
有看过《我当道士那些年》的吗?
我所认识的龙族
一座楼兰古墓里竟然贴着我的照片——一个颠
粤东有个闹鬼村(绝对真实的30个诡异事件)
可以用做好事来抵消掉做坏事的恶报吗?
修仙悟
—个真正的师傅给你聊聊男人女人这些事
D旋上的异闻录,我的真实灵异经历。
阴阳鬼怪,一部关于平原的风水学
亲眼见许多男女小孩坐金元宝飞船直飞太空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6-27 00:36:29  更:2021-06-27 01:30:22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