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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落枫观:瘟不正事件》[第1页]

作者:蓝渐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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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大明朝,万历五年,陈景元二十五岁,入秋的时节,父亲得了重疾,卧床不起,不几日,病故。
    陈景元悲痛欲绝,将家中的药铺交给花一村打理,自己披麻戴孝,为父亲大办丧事。三日之后,棺椁埋进陈家祖坟,陈景元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母亲躺在床榻之上,以泪洗面,茶饭不思,陈景元跪在母亲的面前,双手捧着一碗饭,苦苦哀求。
    陈母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陈家香火不旺,我与你父成亲六年,这才有了你。现在轮到了你,你与你妻成亲六年,没有子嗣,你爹爹临终连个孙子的影子也没有见。你自己说说,他到了阴间,如何有脸去见陈家的列祖列宗?”
    “……”陈景元默默无语,跪在地上,任凭母亲数落。
    “不行的话,便纳妾吧。”陈母又说。
    “……”陈景元仍旧不语。
    陈母见儿子这般态度,一声叹息,在床上翻一个身,背对着陈景元,不再说话。
    “母亲,爹爹不在了,您可否搬到儿子的宅子里,住得近了,儿子也好有个照应。”陈景元柔声细语地说道。
    “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我就住在这里。若有一日,你爹爹的魂魄回到家中,看不到我的身影,他该多伤心。”陈母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哭泣。
    陈景元好一阵解劝,母亲这才止住了哭声。
    傍晚时分,丫鬟水仙准备了晚饭,端到陈母的房中。儿子陈景元,儿媳叶攸安一齐劝老妇人吃饭。
    老妇人不好驳儿媳的情面,从床榻之上坐起来,草草吃了几口,重新躺下。
    陈景元替母亲盖好被子,熄了油灯,带着老婆,丫鬟退了出去。坐在外厅,默默地吃饭。
    吃过晚饭,叶攸安带着水仙回了自己的院子,陈景元留了下来,眨眼间到了深夜亥时,陈景元合衣守在母亲的屋外,手托着额头,似睡非睡,猛然间听见屋里传来母亲一声凄厉的哀嚎。
    陈景元在睡梦中惊醒,站起身,推门进了内屋,点起油灯,只见母亲坐在床榻之上,惊魂未定。
    “怎么了,母亲?”陈景元追问道。
    陈母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垂泪道:“我梦到你父亲了。”
    “父亲怎么说?”陈景元问道。
    “你父亲说,他住进陈家祖坟,有鬼魂欺负他。”母亲抹着眼泪说道。
    “怎么可能。”陈景元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座坟地中,住着陈家的列祖列宗,不是太爷爷太奶奶,便是叔叔大爷,婶婶娘娘之辈,怎会欺负我爹爹?”
    “你不信我?”母亲嗔怒道。
    “没有。”陈景元赶忙摆手说道。
    母亲不理儿子,兀自哭个不停。
    陈景元心疼母亲,思量一阵,开口说道:“母亲勿忧,孩儿这就去一趟坟地,祭拜一下父亲,祭拜一下列祖列宗,如何?”
    母亲听闻此言,这才止住哭声。
    陈景元出了母亲的屋子,来到后宅,准备了一辆马车,车上装满了祭拜用的纸马香酒,打开院门,趁着夜色,出了望舒县城,直奔城外的陈家祖坟而去。
    到了地方,陈景元从马车上跳下来,手中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坟地。
    他并没有去到父亲的坟丘前,而是径直走到陈家一世祖的坟前,整理衣衫,跪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祖先在上,陈氏后辈景元拜见老祖,我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之后,从马车上搬下一坛老酒,取来酒碟,给祖先敬了一杯酒,之后,烧了三张黄钱纸,又用抹布将墓碑上的青苔擦抹干净。
    陈景元在坟地中穿梭,逐一给二世祖,三世祖,四世祖直到九世祖敬酒,烧纸钱,擦抹墓碑,忙碌了大半夜,眼见着快到天明,这才走到父亲陈观山的坟前。
    陈景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泪道:“爹爹,儿子好想念你啊!”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陈景元抬起头,却见陈观山的魂魄立在他的面前,笑吟吟地说道:“景元,你好啊!”
    2、
    “爹爹,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呢?”陈景元垂着泪说道:“孩儿,还没有床前尽孝。”
    陈观山满脸的怜爱,开口说道:“景元,你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父子,说实话,我很开心。”
    “爹爹……”陈景元跪在地上,抹着眼泪。
    陈观山缓缓说道:“因为你的到来,让我的人生变得完整。你的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我离开人间,你继承了我的意志,继续留在这个人间——从前,与一个巳龙山来得猎户闲聊,他给我讲了这么一件事。”
    “何事?”陈景元问道。
    “他说,山里的动物,到了晚年,结局是很凄惨的,尤其是那些食肉动物,无论壮年时多么的威猛,年老后都摆脱不了被饿死的命运。巳龙山的狼王,年老体衰,失去捕食能力的时候,它的同类绝不会从自己的口中留一口食物给它,不但如此,它还会被新的狼王毫不留情地踢出狼群,狼王的结局不是被野狗吃掉,就是躲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活活饿死。”陈观山缓缓说道:“景元,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待我很好,在我重病的时候,衣不解带地床前伺候,在我离世之后,将我的身后事办得风风光光。做父亲的,很感激你,多谢你,给了我一份体面。”
    “爹爹,您别说了。”陈景元放声大哭,嘴里说道:“您可能不知道,您的突然离世,给母亲带来多么的伤痛。您离开人间的那一夜,娘亲一直把您的双脚捂在怀中,到后来,她的嘴里总是念叨:‘脚凉了,怎么捂也捂不热。’然后,泣不成声。”
    陈观山听闻此言,眼角有些湿润,忍不住一声叹息,拉着陈景元的手,缓缓说道:“景元,你也知道,我这一生,没有太多的本事,拼尽了全力,给你留下了一间药铺,一座宅子,让你不至于流离失所,孤老终生,攸安是个好媳妇,出身大户人家,识大体,懂得孝顺公婆,虽说成亲这几年,没有子嗣,但是,那不是她一个人的过错,平日里,你要多做些善事,老天爷开眼,自然会让我们陈家延续香火。”
    “娘亲说,让我纳妾。”陈景元低着头说道。
    “这个事情,慎重一些吧。”陈观山寻思一阵,开口说道:“婆媳关系,乃是这个世上最最微妙的关系,你娘亲年轻那时,因为久久未有身孕,总是要看你祖母的脸色,这才过了多久,她就忘了自己当初的处境。哎,我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的恶婆婆,都是由儿媳妇变化而来——景元,拜托你一件事情。”
    “爹爹,为何这般见外?”陈景元说道:“您有放心不下的事情,尽管交给孩子去办。”
    “你的娘亲,终究是上了几分年纪,现在又没了丈夫,日子不好过啊!!!总有那么一日,她要看你的脸色,看儿媳的眼色。”陈观山的脸上现出一丝丝的哀求,缓缓说道:“景元,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你能善待我的老婆。”
    “爹爹,您这……这……”陈景元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哽咽地说不出话。
    父子两个,立在坟丘前,聊了许久。眼见着天色将明,陈观山一脸深情地说道:“景元,明日,我便要去阴司报道,等待投胎。景元,很高兴与你做一世父子,有缘再见。保重。”
    陈景元跪在父亲的坟前,哭了一阵,天明之后,这才驾着马车,回到望舒县城。
    陈景元回到家里,去见母亲。
    陈母见儿子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追问道:“怎么样?”
    “孩子见到了爹爹的魂魄。”陈景元说道。
    “他对你说了什么?”陈母问道。
    “爹爹说,他过得很好,他要您保重身体,好好地安享晚年。”陈景元说道。
    “……”陈母不语,望着儿子的眼睛,沉默了许久,开口说道:“你在骗我,你根本没有见到你的爹爹。”
    陈景元一脸怜爱地望着母亲,开口说道:“爹爹说,你们成亲的那一日,你问爹爹,为什么一成亲,少女就变成了老婆。爹爹回答道:因为,这段姻缘,从月老开始,从孟婆结束。”
    陈母听了儿子的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道:“你真的见到了他,你真的见到了他。他还说了什么?”
    “爹爹说,他会提前去下一世,为你布置好新家。”陈景元缓缓地说道:“爹爹说,他会在院子里,种满娘亲喜欢月季花。爹爹说,无论娘亲下一世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第一眼就认出娘亲的灵魂,他要给娘亲一个最最美好的一见钟情。”
    陈母双手捂脸,瘫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3、
    从那一日开始,陈母开始绝食,水米不沾唇,躺在床上,闭目等死。
    陈景元大为不解,跪在床前,追问道:“母亲,您这是为了什么?”
    陈母一脸决绝地说道:“我要去寻你的父亲,我要与他再续前缘。”
    “……”陈景元一脸的无奈,任他如何的苦劝,陈母心意已决,只是闭目不语。
    陈景元束手无策,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怎么办?”陈景元面对叶攸安,一筹莫展。
    “相公,不是做娘子的说你。”叶攸安一脸幽怨地说道:“你劝,便好好地劝,说什么公公在下一世等着婆婆,这下好了。看你如何收场。”
    “娘子,我的方寸已乱,该怎么办?”陈景元一脸无助地说道:“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
    叶攸安淡淡地说道:“事到如今,解铃还须系铃人,把公公的魂魄请回来,解劝一番就是。”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陈景元眼前一亮,大喜过望。
    傍晚时分,陈景元驾着马车,出了望舒县城,来到了陈家祖坟。从马车上跳下来,径直奔到父亲的坟丘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道:“爹爹,孩儿闯了大祸,母亲听了孩儿的话,决意赴死,孩儿无计可施,请爹爹出面,劝母亲回心转意。”
    陈景元说罢,等待父亲的回应。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陈观山的魂魄出现。
    “爹爹,您就出来见孩儿一面吧。”陈景元悲从心头起,又一次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好久,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孩子,你别哭了,住在这座坟丘里的魂魄,已经去了阴司,不回来了。”
    陈景元听闻此言,猛一回头,只见一位老妪,背着双手,身子透明,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之中。
    “您是……”陈景元不能确认这位老妪的身份。
    老妪转回身,用手指着附近的一座坟丘说道:“论起来,我是你的婶娘。我的夫君名叫陈观泰,我的娘家姓秦。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可曾向你提起过我?”
    “哦……”陈景元恍然大悟,父亲从前提过,他有个远方的堂伯,名叫陈观泰,只是早在二十年前,已然过世,这位婶娘在堂伯过世之后,便离开了望舒县城,回到娘家居住。十年前,也已经过世了。
    陈景元不敢失了礼数,赶忙站起身,整理衣服,跪倒施礼道:“婶娘在上,请受侄儿一拜。”说罢,朝着陈秦氏磕了四个头。
    “快点起来吧。”陈秦氏悬在半空中,满眼都是怜爱,嘴里说道:“你这个孩子,礼数很是周全。昨夜,你将整座陈家祖坟全部拜祭了一遍,说实话,托你的福,老婆子过世了十年,第一次喝到阳间的祭酒。”
    陈景元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婶娘,方才侄儿没听真切,您说,我的父亲已经去阴司报道了?不在这坟丘之中了吗?”
    “是啊!”陈秦氏一声叹息,无比感慨地说道:“这世间的事情,真是不公平,你的爹爹只在坟丘里呆了两三日,便可轮上投胎的名额,像我这般孤苦无依的老婆子,在这片坟丘,已然住了十年,还是无人问津。好惨,好惨。”
    “您的意思,我爹爹已经转入轮回之中了?”陈景元仍然不死心地追问。
    “是啊!”陈秦氏抬头望天,无比苍凉地说道:“我在这片坟丘住了十年,见识了无数的悲欢,有些子孙后代仁义孝顺,清明,中元便来给长辈烧纸祭拜,却不知坟丘空空,其中鬼魂早已投胎转世。有些子孙薄情寡意,全然忘却了坟中人在世时的养育之恩。任由孤魂在世间徘徊、游荡。”
    陈景元是何等的聪慧,听老妪的话,便猜到她的生前遭遇。于是,开口安慰道:“世事艰难,婶娘的孩子,一定有苦衷,一定有难言之隐。”
    “景元,你可知道,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陈秦氏问道。
    “是什么?”陈景元心里明白,今日,若是不听这位孤魂的倾诉,只怕自己是走不脱的。
    陈秦氏一声叹息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孩子培养成了栋梁。”
    陈景元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陈秦氏说道:“这个孩子,太优秀了,做父母的,晚年的时候,一点光也沾不上的。”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陈景元缓缓地说道:“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堂兄,一定是个做大事的厉害人物。”
    “厉害人物?”陈秦氏苦笑一声,无比悲愤地说道:“他对我们夫妻,确实是十分的厉害。”
    4、
    “愿闻其详。”陈景元决定做老妪的听众。
    陈秦氏在坟地里做了太久的孤魂,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愿意听她讲述往事的陈景元,怎肯轻易放过,于是,滔滔不绝,说起了她在阳间做人的一段经历。
    “我与老伴这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娃娃,名叫陈景孝,这孩子从小聪慧过人,读书用功,私塾先生对他的评价极高,说他有过目不忘之才。我们夫妇视他为掌上明珠。他想得到的东西,我们夫妇一定会进全力满足他。陈景孝二十二岁便中了举人,之后,他的人生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什么样的十字路口?”陈景元问道。
    “第一条路,留在县城,在望舒县衙谋份差事,第二条路,去省城,进州府衙门。”陈秦氏说道:“我与他的父亲,自然是希望他留在望舒县县城。
    陈景孝却说,小地方的人事,盘根错节,裙带总会战胜才华,他希望去州府衙门大展宏图。
    他的爹爹苦笑道:哪里不是裙带战胜才华?还是留在县城,凡事有个照应。
    陈景孝听了他父亲的话,大怒,指着我丈夫的鼻子呵斥道:你这个人,太过自私,为了自己的晚年养老,全然不顾我的前程。
    被他这么一说,我和夫君不敢再说什么,陈景孝如愿去了省城,过了两年,他的同僚做媒,给他介绍了一个省城的姑娘,那个姑娘家境一般,却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对我们这对小县城的老夫妻,十分的瞧不上。我们倾其所有,给陈景孝在省城购置了房产,下了聘礼,将那个姑娘迎娶过门。那个时候,我的夫君十分的欣慰,隔些时日,便去省城看儿子,可是,只去了三次,便再也没有去过。”
    “为何?”陈景元问道。
    “哎……”陈秦氏一声叹息,开口说道:“一则,儿媳妇对我们的态度十分地冷漠,二则,没过多久,亲家公,亲家母双双搬进了我们倾其所有购买的房子,他们变成了主人,我们变成了客人,我们去儿子家,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哎……”陈景元听闻此言,也是一声叹息。
    “大概二十年前,我的夫君瘫痪在床,没办法动弹。”陈秦氏变得有些伤感,缓缓说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希望儿子在我们老两口的身边,替我分担一二。人上了年纪,真的没了主心骨。可是,那个陈景孝从他的爹爹瘫痪在床,直到病故的那一日,总共回来两趟,第一趟,丢下二两银子的银票,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第二趟,我瞧着老伴油尽灯枯,行将就木,托人给他送信,告诉他,再不回来,只怕连你爹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求人给他送了三次口信,他才从省城赶回来。陈景孝坐在病床之前,你猜,他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
    “他说了什么?”陈景元追问道。
    “他说,瞧爹爹这精神头,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啊!”陈秦氏一脸落寞地说道。
    “……”陈景元一时无语。
    “他住了三日,便要回省城去。”陈秦氏说道:“我对着他大发雷霆,我说,你爹爹都快死了,你就不能多呆几天吗?
    陈景孝一脸无奈地说道:娘亲,你不知道,州府衙门的差事繁忙,我向上司哀求了很久,他才准我三日假,回去晚了,年末的奉银,未来的升迁都会受到影响。
    我说,这是什么样的衙门,爹爹都快死了,还如此的苛刻?不应该有假期吗?
    陈景孝说,若是爹爹死了,孩儿自然有几日的年假,可是,爹爹这般半死不活,不知要拖多久,我要当差,我要养家,我在此处耗不起啊。
    我抬起头,仔细地打量儿子,三十多岁年纪,鬓角竟然有了白发,佝偻着腰,眼中写满了无奈,全无年少时的锐气。哎……中年人,生活不易,我理解他的难处,于是,我放他离开。
    那一阵,我独自一个人,守在老伴的床前,生怕有个什么闪失,抱憾终身。陈家的族人,偶尔派人来替我分担一些,我的娘家妹妹见我这般辛苦,派自己的两个儿子来替我看护老伴。我的两个外甥,一个务农,一个做小生意,都是老实本分之人,从前的时候,我一百个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两个与我的儿子相比,简直天壤之别。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从前的我,是多么的浅薄。
    我对着两个外甥,说了无数的好话,将手中积蓄拿出来,分一些给他们。两个外甥说,姨娘,我们娘亲说了,景孝哥是做大事的人,在省城抽不出身,您的身边不能没有人照应,让我们尽外甥的本分——那一刻,我真是无地自容。”
    “后来呢?”陈景元问道。
    “后来,我的老伴病故了,老伴临终前,双眼死死地盯着大门口,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我知道,他在盼着陈景孝的身影,可是,到他闭眼的那一刻,陈景孝也没有出现。后事是两个外甥帮着操办的,陈景孝是在他爹爹病故的第二日才独自一人回到望舒县城,儿媳妇和小孙子,都没有没有露面。”
    “这个……有些不通情理了。”陈景元感慨道。
    “将老伴下葬之后,陈景孝请两个表弟到望海楼吃饭。”陈秦氏缓缓地说道:“酒桌之上,陈景孝端起酒杯,说了无数的好话。我的大外甥问他:表哥,姨丈过世,姨娘你想如何安置,接到省城去享福吗?
    陈景孝放下酒杯,有些为难地说道:表弟,你有所不知,表哥在省城的宅子,小得好似蛐蛐笼,你家表嫂和孩子,加上我的岳父、岳母,五口人住在一起,已经是拥挤不堪。再多一口人,实在是不方便。
    小外甥听了陈景孝的话,开口问道:那表哥的意思?
    陈景孝端起酒杯,一脸谦卑地说道:从今往后,我的娘亲,你们的姨娘便拜托两位表弟了。表哥在此处敬你们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外甥老成稳重,端起酒杯,喝了杯中酒。
    小外甥冷笑一声,开口说道:表哥刚刚操办了姨丈的丧事,只怕囊中羞涩,请我们兄弟来这般好的酒楼吃饭,做表弟的,怎好意思让你破费,这顿饭,还是我们兄弟请吧,说罢,伸手入怀,摸出一大串铜钱,丢在桌上,起身便走。
    大外甥伸手去拉兄弟的手臂,嘴里解劝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外甥一甩哥哥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楼。
    陈景孝尴尬地笑了笑,讪讪的说道:这段日子,辛苦小表弟了,一定是疲惫不堪,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说罢,将桌上的铜钱,拿起来,揣入了怀中。”
    5、
    “哎……”陈景元摇了摇头,无奈地一声叹息,缓了一阵,开口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搬到了妹妹家去住。”陈秦氏继续说道:“妹丈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对我的到来,表现出很大的包容。从前的时候,我对他是一万个瞧不上的,认为他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乡巴佬,可是,现在的我,却寄身于他的家中,总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大外甥有二子一女,小外甥有三女一子,吃饭的时候,一大帮的孩子围在一张饭桌上,虽然吃得都是些萝卜青菜之类的粗茶淡饭,可是,不知怎的,格外的香。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只怕就是这个样子吧。”
    陈景元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您的妹丈,是个好人。”
    “是啊!他们一家都是好人,我不能让好人吃亏。”陈秦氏说道:“我的丈夫过世之后,给我留下了望舒县城的一套宅子,城外的二亩薄田。我搬到妹妹家之后,就将宅子与薄田都租了出去,每个月都有一两半银子的收入,我想得很清楚,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把这些钱,全部花在了两个外甥的子女身上。孩子们见到我,都格外的亲,我很享受那段美好的日子。”
    “后来呢?”陈景元问道。
    陈秦氏说道:“后来,又过了五年,我的妹妹过世了。”陈秦氏一脸无奈地说道:“操办丧事的时候,陈景孝回来奔丧了,不但是他,连同他的老婆,连同我的小孙子一齐都回来了。”
    “父亲过世,都没有露面的两个人,怎么会在姨娘过世的时候同时出现。”陈景元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时,我见到他们一家三口,也是与你同样的想法。”陈秦氏说道:“我就问陈景孝是怎么回事?陈景孝说道:姨娘照顾母亲这么多年,若是不回来送她最后一程,良心不安。
    我说:算你有良心。
    这么多年没见,我的孙子已经长成了大人,相貌英俊,一表人才,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我想起陈景孝小的时候,喜欢吃烤麦粒。便去谷仓,抓了一大把的麦粒,放到灶膛灰里去烤,烤熟了之后,让陈景孝吃,陈景孝讨好我,吃得津津有味,孙子立在一旁,看着好奇。
    我说,你也尝尝。
    孙子伸手去抓烤黑的麦粒,谁知,儿媳妇在旁边咳嗽了两声,孙子扭头看他母亲,只见他母亲用眼睛狠狠地瞪他,嘴里说道:这个东西黑乎乎的,多脏。
    孙子听了他母亲的话,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我知道儿媳嫌弃我,他们一家三口,回来奔丧,却不住在姨丈的家中,而是住在附近的一家客栈之中。我不知道他们一家人,在算计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亲情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这一次回来,必有所图。
    果然,丧事结束之后,这一家三口把我请到了他们住的客栈之中,摆了一桌酒席,陈景孝端着酒杯,对我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我就静静地听着,任他表演。到了后来,陈景孝搓着双手,对我说道:娘亲,您也知道,儿子已经到了不惑之年,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儿子寻思着,与我的妻弟合伙租个店铺,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
    我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是好事,想做就做呗。
    陈景孝讨好地笑道:店铺,生意都考察好了,现在,就差一点本钱了。
    我问:多少本钱?
    儿媳妇抢先说道:我弟弟说了,只要十两银子,生意做好了,一年回本,两年翻倍。
    我说:真好。
    陈景孝见我这般说,给我夹了一口菜,放在我的吃碟中,笑嘻嘻地说道:娘亲,你能不能借我十两银子?
    我说,我一个孤老婆子,哪里有钱?
    儿媳妇说道:我公公不是给你留下了一套宅子,二亩良田吗?把它们都卖了,十两银子都不止。
    我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那宅子和田地是我的养老本钱,我把它们卖了,如何养老?
    儿媳妇说道:当然是我们给你养老喽,一个亲儿子,一个亲儿媳,您还信不过我们吗?
    我说:你们省城那套宅子,跟蛐蛐笼一般,住着你们一家三口,住着亲家公,亲家婆,哪有我的容身之地?
    陈景孝说道:您不愿去省城,就还住着两个表弟的家里,我每个月都会给他们钱,一个月给他们一两银子,他们看着银子的份上,一定把您伺候得舒舒坦坦的。
    我说,你两个表弟都有自己的营生,只怕不会要你的银子,这样吧,你把赡养我的银子存下来,有个一年半载,便凑够了做生意的本钱。
    陈景孝与他的老婆轮番上阵,劝说我卖房卖地,我死活不同意。
    到了后来,儿媳妇怒道:你这个老婆子,冥顽不灵,你现在不卖,等你死了,那些财产一文钱不少地落入你儿子陈景孝的口袋之中。你怎么就不能活着的时候,做个好人?
    我不理她,扭头对陈景孝说道:陈景孝,你可知道,你与强盗的差别吗?
    陈景孝听闻此言,微微一愣,没敢应声。
    我说,强盗劫财时,嘴里喊得是‘打劫’。你劫财时,嘴里喊得是‘母亲’。这,就是你与强盗唯一的差别。”
    “说得好。”陈景元对着陈秦氏挑起了大拇指。
    陈秦氏继续说道:“我说完这句话,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久,儿媳妇暴怒,抓起我的筷子,吃碟,一股脑地丢在了地上,嘴里说道:吃……吃……吃……吃个屁,你配吃饭吗?
    我站起身,转身就往外走。
    陈景孝站起身,拉住我的手臂,仍旧不死心地说道:母亲,你就帮帮儿子吧。
    我说,你再不放手,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间屋中,我若是死了,只怕你在州府衙门的差事,也做不下去了。
    陈景孝听闻此言,好似被马蜂蛰了一般,赶忙放开了我的手。”
    6、
    “后来呢?”陈景元又问。
    “后来,我将望舒县城的宅子与二亩薄田,卖给了陈氏的一个族人,得了十五两银子。”陈秦氏说道:“两个外甥,一人分了五两银子,我自己留了五两银子在身边,做我死后的丧葬费用。”
    “一文钱也没留给陈景孝?”陈景元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不仁,休怪我不义。”陈秦氏愤愤的说道。
    陈景元淡淡地说道:“其实,景孝堂兄的身上,多少继承了婶娘的决绝。”
    陈秦氏没有听出陈景元言语中的讥讽,继续说道:“后来,那个不孝子,听说了我卖房卖地的消息,怒气冲冲回到了望舒县,大闹一场,我早就料到了他的伎俩,拉着他要去县衙,对簿公堂,到了最后,不孝子选择了退缩,拂袖而走,再后来,我摔伤了腿,在床上趟了两个多月,撒手人寰,两个外甥帮我操办了后事,将我送回了陈家祖坟,与我的老伴合葬在一起,那个不孝子,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哎……”
    “母子一场,落到这般田地,可悲。”陈景元感慨道。
    “大概五年前,我的老伴陈观泰,得到了投胎做人的机会。”陈秦氏说道:“去阴司报道之前,老伴的魂魄去了一趟省城,用他自己的话说,投胎之前,想再看一眼儿子。”
    “堂伯看到了什么?”陈景元问道。
    “报应,看到了报应。”陈秦氏咬牙切齿地说道。
    “什么报应?”陈景元追问道。
    “陈景孝的儿子,我的宝贝孙子,金榜题名,中了进士,之后,他去了京城,在京城的户部,做了一个整理文档的小吏。然后,陈景孝的苦难日子就开始了。”陈秦氏的脸上露出了复仇的快乐,开口说道:“为了给小孙子置宅子,讨老婆。陈景孝砸锅卖铁,将能卖的都卖了,将能借得都借遍了,好不容易帮着孩子成家立业,陈景孝夫妇去京城探望儿子,结果,宅门都没让进,就被儿媳妇安置在附近的一家小客栈。从那之后,陈景孝两口子再也没去过京城,再也不在同僚的面前吹嘘他的儿子。听我老伴讲,五十岁的陈景孝养了一条狗,每日闲暇时,只是对着那条狗说话,我明白陈景孝养狗的动机,在这个世上,只有那条狗,对陈景孝言听计从,或者说,在这个世上,陈景孝唯一能左右的只有那条狗。”
    “后来呢?”陈景元追问道。
    “后来,我的魂魄也去了省城,害死了那条狗。”陈秦氏冷冷地说道。
    “……”陈景元一时无语。
    “陈景孝花了好多的钱,想救那条狗,但是,到头来,也没有如愿,最后,抱着那条狗的尸体,嚎啕大哭。”陈秦氏说这话时,难掩脸上的喜悦。
    “婶娘,您为何要这样做?”陈景元眉头紧锁。
    “他所有的不幸,源于对我的不孝。”陈秦氏怒道。
    “婶娘,我请教您一个问题。”陈景元一脸正色地说道:“您想过没有,您为何会经历这样的人生?”
    “想过。”陈秦氏说道:“我活得太功利了,我只培养陈景孝读书,却忽略了他的道德培养,读书在陈景孝的眼中,只是功名利禄的敲门砖。”
    “这是其一。”陈景元纠结了一阵,字斟句酌地说道:“晚辈冒昧地问一句,婶娘当初是如何对待你的公婆的?”
    陈秦氏听了陈景元的话,身子一震,缓缓地抬起头,仰望星空,眼神变得空洞,好似丢了魂一般,过了许久,自言自语道:“当初,陈观泰考中了秀才,在望舒县城的衙门寻了一份抄录的差事,我爹爹相中了他,托人说媒,我嫁给了陈观泰,住在乡下的公爹公婆进城,倾其所有,买了一口地皮,公公为了节省开支,一个人用了一年时间,盖起了一座宅子,我与陈观泰在那座宅子里,成亲,过日子,后来,生下了陈景孝,公婆挎着篮子,装着土鸡蛋,来城里看我,我嫌弃她脏,偷偷地将土鸡蛋丢了。公婆过世的时候,我崴了脚,哭着喊着不要陈观泰回乡下替公婆操办丧事。后来,陈观泰真的没有回去奔丧。天啊……”
    陈秦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说道:“原来,这是我们家的传承。”
    陈秦氏从地上爬起来,奔到一块墓碑的面前,跪倒在地,垂泪道:“观泰,原来,陈景孝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他的祖母报仇而已。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想了十年,都没有想明白。”
    就在此时,从地下冒起一团黑烟,黑烟散去,出现了一对鬼差,拿着锁链,走到陈秦氏的面前。其中一个鬼差说道:“陈秦氏,随我们去阴司报道吧。”
    陈秦氏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躲在老伴墓碑的后面,怯怯地问道:“我要下地狱受罚吗?”
    鬼差笑道:“人间有句话,万恶银为首,百善孝当头。这是一般人的善恶标准,当然,世事复杂,原本不是对错那么简单,你这一世的所作所为,所遭所遇,想必一定有了自己的评判,你在阳间游荡了十年,到了今日,刑期已满,可以到阴间领取新的人生剧本,投胎做人。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何去何从,你自己好好把握吧。过不了这一关,你永远无法进入下个关的考验。”
    7、
    陈秦氏听了鬼差的话,侧着头,寻思一阵,开口问道:“听两位差爷的意思,下辈子,我还会遇到不肖子孙?”
    鬼差不耐烦地说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的冥顽不灵?遇到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强势时对待弱者的态度,决定你在弱势时,强者对待你的态度。”
    “什么意思?”陈秦氏听得一头雾水。
    一旁的陈景元开口说道:“婶娘,我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做儿媳时,对自己的公婆好一些,你年老体衰时,你的儿子儿媳十有八九也会善待你。为啥呢?做父母的,乃是孩子第一任老师,你的言谈举止很大程度上会影响自己的孩子。”
    “哎,做人好难。”陈秦氏抬起头,问眼前的鬼差:“为啥要不断地投胎,不断地做人,不断地受苦?”
    两位鬼差听了陈秦氏的话,一脸的不屑,沉默不语。
    陈景元立在一旁,见场面有些尴尬,便走到马车前,从车上搬下一坛老酒,斟了两碗酒,送到两位鬼差的面前,赔个笑脸说道:“两位差爷,一路辛苦,天色还早,喝碗酒,再回黄泉,如何?”
    鬼差见了陈景元手中的老酒,大喜,端过酒碗,一饮而尽,嘴里称赞道:“好酒,好酒。”
    陈景元抱起酒坛,又给两位鬼差满上。鬼差道谢道:“多谢,多谢。”
    三碗酒入肚,一个鬼差的脸涨得通红,对着陈秦氏说道:“你的问题我可以解答。”
    “真的?”陈秦氏望向那个鬼差。
    鬼差说道:“我做了九百年的鬼差,押送上千人的魂魄从阳间回阴司复命。我认为,做人的意思,在于遇到一些人,做成一些事,仅此而已。”
    “这是什么感悟?”陈秦氏对鬼差地回答十分不满。
    鬼差端着空碗,送到陈景元的面前。陈景元再一次给鬼差满上老酒,鬼差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水,开口说道:“所谓遇到一些人,无外乎亲人,朋友,爱人,每个人处理人际关系的手段不同,境遇自然也不一样。譬如,街角处有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你走过去,打他几拳,踢他几脚,甚至给他一刀,你是什么?恶人也。街角处有个乞丐,你看到他,视而不见,直接绕了过去,你是什么?普通人也。街角有个乞丐,你看到他,给他银钱,给他食物,你是什么?善人也。街角有个乞丐,你看到他,将他带回自己的家,供他吃穿,教他一门手艺,让他能自己养活自己,你是什么?菩萨也。”
    “这便是遇到一些人。那做成一些事又是什么意思?”陈景元追问道。
    “倒酒,倒酒。”鬼差卖个关子,又将空碗送到陈景元的面前。陈景元赶忙给鬼差满上。鬼差喝了碗中酒,继续说道:“这个世界,有人锦衣玉食,有人饥寒交迫,有人功成名就,有人碌碌无为,但是,听我一言,别抱怨就是,所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乃是至理名言。你看到的高不可攀,其实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蚂蚱不知道冬天的存在,世人不知转世投胎的意义。有时候,做人也好,做事也好,不是一生一世就能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所以要不断地轮回,不断地转世。譬如你是一个当兵的,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做马前卒便是最好的选择。你勤练武艺,三五个人不能进你的身,那你就可以做个军曹,手下管着几个小兵,你研习兵法,懂得派兵布阵,那就有机会做个大将军。你挨过了漫长的寂寞,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投胎到王侯将相之家,深得皇帝的信任,那上天就要给你千古留名的机会了,譬如汉朝的霍去病,十九岁打败河西匈奴,虏匈奴祭天金人,封狼居胥。完成了上天交予的任务,功德圆满,二十四岁归天复命。何等的荣耀?”
    “原来如此。”陈景元恍然道。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不断地完善自我,不断地提升自己。”鬼差说道:“你的境界越高,遇到的人越好,能做的事越大,直至功德无量。这,就是做人的意义。”
    “多谢赐教。”陈景元躬身施礼道。
    “好了,多谢你的美酒。我们要上路了。”两个鬼差归还了酒碗,带着陈秦氏离开了阳间,回阴司报道去了。
    陈景元驾着马车,回转望舒县城,半路上,他已经想明白如何劝说自己的母亲,父亲离世,母亲失去了主心骨,六神无主。自己能做的,就是让母亲重拾生活的信心。
    回到家中,见到了母亲。陈母追问道:“你去坟地,又见到你父亲了吗?”
    “没有。”陈景元摇摇头说道:“父亲的坟丘已经空了,父亲去阴司投胎去了。”
    陈母听罢,眼角的泪水又一次流淌下来,她默默无闻,躺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
    陈景元也不解劝,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平躺在地面之上,一言不发。
    陈母听见动静,睁开眼,坐起身,惊诧道:“你这是做什么?”
    “父亲临终前将母亲托付于我,孩儿不孝,没有本事让母亲开口吃饭,孩儿只好同母亲一齐绝食,以死谢罪。”陈景元说道。
    “你这孩子,快快起来,地上冷,小心受风。”陈母一脸关切地说道。
    “……”陈景元沉默不语。
    陈母坐在床上,沉思良久,开口说道:“招呼水仙,煮一碗面条,娘亲饿了。”
    8、
    陈景元听闻此言,大喜,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衣服也顾不得穿,飞奔到屋门口,大声喊道:“水仙,水仙,起锅,给我的娘亲煮一碗面条。”
    水仙听到男主的招呼,忙下厨房,煮了一碗清汤面,丢下葱花,点两滴香油,热气腾腾,香喷喷地端到陈母的面前。陈母接过,将碗中面吃光,穿鞋下地,对着铜镜,梳理头发,良久,一声长叹,眼含着泪,缓缓说道:“没有我在你爹爹的身边,也不知他能不能吃得饱,穿得暖。”
    “爹爹会投胎到新的家庭,有新的父母,新的兄弟姐妹,新的家人,会妥善照顾他的。”陈景元安慰母亲。
    陈母一声叹息,默默无语。
    处理好家事,陈景元离开了宅子,去了一趟陈记药铺,好几日没有露面,药铺全凭花一村帮他打理。
    花一村瞧见陈景元,送上一杯热茶,开口问道:“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陈景元饮了一口热茶,开口问道:“这几日,药铺里可有事发生?”
    “没什么事情发生。”花一村说道。
    陈景元站起身,背着手在药铺里转了两圈,一抬眼,瞥见柜台的角落里,有一件粉红色的肚兜。
    陈景元将肚兜从地上捡起来,丢到花一村的面前,不悦地问道:“你又带女人来药铺了?”
    花一村瞧见肚兜,脸颊一红,讪讪地笑道:“小蹄子早晨走得时候,非说我藏起了她的肚兜,作为报复,她带走了我的内裤,原来是她自己粗心,落在店铺之中。”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说一门正经的亲事了。”陈景元说道:“成日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野食,也不是一个办法。”
    花一村双手抱肩,开口说道:“我在望舒县住了好几年,发现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陈景元问道。
    “若是你贪图一个姑娘的下半身,你只要给她几百文钱,多余的话一句也不需要说,她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事后,还不会纠缠不清。”花一村说道:“但是,你若是贪图一个姑娘的下半生,付出得代价就很大了,你要给她五两银子的聘礼,你要买一座大宅子,你赚到的钱统统要交到她的手中。到了晚上,你想找她舒坦一下,还要看她的脸色,明明她自己也舒坦,却偏偏摆出一副恩赐的模样。看着就烦。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挺好的,喜欢屁股大的,就寻来睡,喜欢胸脯大的,就寻来睡,喜欢大腿又长又白的,就寻来睡。夜夜做新郎,夜夜换新娘,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陈景元一时无语,沉默了半天,开口说道:“这些女人,会替你生小狐狸崽子吗?”
    花一村瞥了陈景元一眼,淡淡地说道:“安安小公主给你生出小景元了吗?”
    “……”陈景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花一村也知自己揭了陈景元的短,有些尴尬,沉默了一阵,开口说道:“你知道吗?隔壁开酱菜铺的孙掌柜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陈景元随口问道。
    “你在家操办丧事这几日,孙掌柜左边身子没了知觉,瘫痪在床。”花一村说道。
    “哎……”陈景元一声叹息,一脸怜悯地说道:“孙掌柜的日子,过得太苦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起早贪黑的干活,他那般卖命,身体早晚会出问题。一会儿我从柜台拿一两银子,包个红包,给他送过去。”
    “嘿嘿……”花一村干笑两声,开口说道:“你现在去,只怕有些不合时宜。”
    “为何?”陈景元不解地问道。
    “孙掌柜的老婆说是要筹钱给丈夫治病,便将他们住得宅子卖掉了。”花一村说道:“然后,卷住卖宅子的银钱,跑了……”
    “什么?”陈景元大吃一惊。
    9、
    “你没听错,那个婆娘卷了卖房子的钱,跑了。”花一村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能跑到哪里去,若是孙掌柜的家人报官,一准追回来。”陈景元说道。
    “没那么简单。”花一村笑道:“前些时候,我与那个婆娘还有 缘。她的左臀上有一块淡青色的胎记,让人记忆深刻。”
    “你……我该怎么说你呢?”陈景元不知该说什么了。
    “与她风流快活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用手掐我的软肋。那滋味,真是痛并快乐着。”花一村一脸陶醉地说道。
    “你说,是不是你,暗中教唆,让那个婆娘做卖房子卷钱逃走的勾当?”陈景元指着花一村的鼻子怒道。
    “你不要平白污人清白。”花一村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是一个有操守的狐妖,我只是贪图良家妇人的身子,劫色又劫财的缺德事,我才不干。”
    “随你怎么说,这个事,一定与你托不了干系。”陈景元咄咄逼人。
    “哎……”花一村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其实,我本来不想说的,不过,看现在的形势,不说实情的话,你会把我也拖下水。”
    “什么实情?”陈景元追问道。
    “实话告诉你吧。”花一村一本正经地说道:“孙掌柜娶回家的那个婆娘不是人,是妖。”
    “是妖?”陈景元问道:“什么妖?”
    “至于是什么妖,我真的说不好。”花一村用手托着下巴,缓缓说道:“毕竟,我与她只有一炮之缘。不知深浅地打听对方的底线,乃是行走江湖的大忌。”
    “那你是如何发现她的真实身份?”陈景元追问道。
    花一村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陈掌柜,自从你联合胭脂林的曲游苫端了城隍庙的老巢,你可知道,偌大的一座望舒县城,涌入了多少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
    “如此说来,这个事情,与我有莫大的关系?”陈景元说道:“那我更应该问个清楚。”
    “普通的凡人,都知道县城比村镇繁华,更不要说住在深山老林,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鬼、狐、妖、怪。狐女进了望舒县城,藏身于青楼之中,化身娼妓,夺男人的精华,修炼内丹,饿鬼进了望舒县城,附身在某一个普通人的身上,品尝人间美食,填饱肚皮。妖怪披了人皮,进了望舒县城,躲在私塾的屋檐下,偷听先生讲《四书》,解《五经》,精进神速的。”花一村滔滔不绝,有些得意地说道:“不过,这些刚刚褪去皮毛的畜生,即便是披上了人皮,也做不出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事情。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不如花爷,花爷立志,用三到五年时间,睡一千个雪白的屁股。”
    “去你的。”陈景元再也安耐不住,飞起一脚,将花一村踢到了墙角。
    花一村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缓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用手指着陈景元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又没睡你的老婆,你为何要打我?”
    “给你三日,把孙掌柜的婆娘寻回来,不然的话,我扒了你的狐狸皮。”陈景元怒道。
    “说得轻巧,我去哪里寻她。”花一村说道:“既然她敢做那样的事,一定是早就将后路准备好了,此时此刻,只怕早就换了一副皮囊,跑到别的地方害人去了。”
    “换皮囊?”陈景元一脸的警觉,抓住花一村的衣领,追问道:“你怎知她的套路,你是不是向我隐瞒了什么?”
    “没有啦。”花一村挣脱了陈景元的束缚,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开口说道:“就是上一次,我俩在床榻上,一决高下,彼此都体验到一次前所未有的快乐,有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
    她说,我是她睡过所有的男人中,手艺最好的,她问我的出身,我对她说了实话,我说,我是胭脂林的六亡小王子。”花一村说道:“那婆娘一听,大喜道,原来你是胭脂林的狐妖,难怪手艺这么好。
    我一听,便也夸赞她,你的功夫也不赖嘛。
    那婆娘一听,摆手谦虚道:我刚刚占据这副皮囊,还不太适应,十成的功夫,只发挥了六七成。
    我就问她,你为何要换皮囊?
    她说,她刚刚做了一票大生意,赚了一大笔钱,怕被官府追捕,再望舒县城混不下去了。这才改头换面。
    我问她,你做了什么大生意?”
    10、
    “什么大生意?”陈景元也好奇地问道。
    花一村说道:“那婆娘见我来了兴趣,却又将嘴头的话咽了回去。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我说,你是想活活把我急死吗?
    那婆娘说,你我初次相会,我不能把自己的老底儿全部告诉你。”
    “这个女妖还是十分的谨慎。”陈景元说道。
    “再狡猾的女人,也逃不出花爷的手掌心。”花一村得意洋洋地说道:“花爷使出了杀手锏。她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
    “什么杀手锏?”陈景元问道。
    “你不许跟第二个人说起。”花一村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保证。”陈景元正色说道。
    “你在大街上,看到那些公狗如何向母狗示爱?”花一村神秘兮兮地说道。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过。”陈景元沉默一阵,开口说道:“难不成,是将心爱的便便送给对方,表达爱意?”
    “你特娘的还真是一个人才。”花一村挑起大拇指讥讽道。
    “快点说吧,别绕弯子了。”陈景元不耐烦地说道。
    “公狗为了向母狗表达它的爱意,会用舌头……那个它的菊花。”花一村挤眉弄眼地说道:“你懂不懂?”
    “……”陈景元一时无语,沉默了许久,开口说道:“你不会也……那个婆娘的……”
    “她快乐得差点飞上了天。”花一村自鸣得意地说道。
    “你可真够恶心的。”陈景元一脸的嫌弃。
    “听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吗?”花一村笑道:“你把她伺候舒坦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你太龌龊了。”陈景元向后退了两步,一脸鄙视地说道:“这么恶心的事情,你都干得出来。”
    “其实,我还经历过更恶心的。”花一村低下头,好似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曾经有一次,玩得过头了,有个婆娘喷了我一脸……”
    “哇……”陈景元干呕了两声,差一点吐了出来。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花一村两手一摊,继续说道:“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风险,风险越大,回报越大。”
    “好吧,好吧,我就想知道那个女妖到底做了什么大生意。”陈景元说道:“其他的,你就别说了。”
    “那天夜里,我跟孙掌柜的婆娘弄了三次。三次之后,她彻底地被我征服了。”花一村说道:“她把她披着人皮,进了望舒县城之后,做过的坏事,一件不落地统统告诉我。
    那个婆娘说,她最初的目标,是嫁入豪门,做个豪门阔太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于是,她变成一个姿色上乘的美人,寻思着用自己的美貌,打动豪门阔少。可是,努力了好久,也没有结果。过了好久,她才明白,豪门阔少娶妻的标准非常非常高,相貌只是若干种条件之一,要出身好,要门当户对,要温柔贤淑,要知书达理,要懂得管理账目,要懂得打理生意,要懂得约束家奴。那婆娘除了一副皮囊看得过去,其余的,一概不行。”
    “嫁入豪门,原来这么多的讲究。”陈景元感慨道。
    花一村继续说道:“那婆娘见做不成豪门阔太太,便自降身价,修改了一下人生目标。”
    “新的人生目标是什么?”陈景元问道。
    花一村说道:“新的人生目标就是给豪门阔少做小妾。”
    “然后呢?”陈景元问道。
    “然后,这个人生目标也没有实现。”
    “为什么?”
    “因为,豪门阔少选小妾的标准也是极高的。”花一村说道:“一个最要紧的标准,就是知根知底。你想,在普通老百姓的眼中,豪门阔少就是一块大肥肉,跟他有了关系,一定是财源滚滚。所以,豪门阔少选择小妾的过程是非常谨慎的,生怕被来路不明的女人骗光家财。”
    “说的也是,那个婆娘刚出深山老林中钻出来,除了一副美貌,一无所有,自然是没办法进入豪门阔少的法眼。”陈景元缓缓说道。
    “所以,她又一次修改了人生目标。”花一村说道。
    “这一次的人生目标又是什么?”陈景元问道。
    “做不成嫡出阔少的小妾,就奔着庶出阔少下手。”花一村说道。
    “这个嫡出与庶出,有多大的差别吗?”陈景元问道。
    “差别非常大。”花一村说道:“豪门正妻大多是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理,教子有方,她生下的孩子,被家族重点培养,将来要继承偌大的家业,因此,嫡出的孩子,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德才双修,这样的人,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会轻易胡来。庶出的孩子就不同了,因为他们的母亲大多出身卑微,有些还是从烟花柳巷里走出来的,这样的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与家族产业无关,所以,纵情酒色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这样的人,对女人的态度是来者不拒。于是,那个女妖便寻了一个庶子下手。”
    11、
    “她是如何做的?”陈景元问道。
    “那个婆娘寻觅了许久,寻到一个合适的下手对象,那个庶子的爹爹,乃是望舒县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嫡子还在读书,没有婚娶,庶子的娘亲是个烟花女子,从良之后,做了外室,给财主生下男丁,得了供养。”花一村说道:“那个妖婆奔着庶子下手,他们两个在后花园鬼混,没多久,婆娘怀上了庶子的种儿。以子为质,找财主谈判,想进财主家的大门。财主对婆娘的伎俩十分不屑,但是仍然逃不出隔代人盼孙子的人性。便买了一间宅子将她安顿下来。每一日燕窝、鱼翅,好生伺候。十个月后,产下一子。婆娘再一次找到财主谈判,要名分,要供养。财主何等的狡猾,先将孩子接走,又安排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伺候庶子,那庶子本来就是酒色之徒,喜新厌旧。三五日便将婆娘抛掷脑后。后来,财主给了婆娘二两银子的遣散费,将她扫地出门。”
    陈景元听罢,挠挠后脑勺,感慨道:“看来,论心机,再狡猾的鬼怪也比不过人。”
    “那婆娘对我说,通过这件事,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花一村说道:“就是不能跟有权有钱的人打交道,根本占不到便宜。”
    “那她接下来又做了什么?”陈景元问道。
    “她说,她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小康家境的男人。”花一村说道:“这个阶层的男人,有一定的家财,心机不多,最主要的,面对年轻美貌的女人,如饥似渴。”
    “哎……”陈景元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好比一辆马车,原本被达官贵人使用,后来有些破旧,就便宜卖给了普通百姓。仍然十分的抢手。”
    “就是这个道理。”花一村说道:“那个婆娘说,这个群体的男人为了娶到漂亮的老婆,出手很大方,一般情况,开口要多少彩礼,便给多少彩礼,不怎么还价。即使一时拿不出,也会东拼西凑,把彩礼凑齐。所以,她一般收了彩礼,会跟那个男人过一段日子,之后,卷着钱,突然消失。”
    “岂有此理。”陈景元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婚姻大事在她的眼中变成了儿戏,变成了牟利的手段。”
    陈景元买了一些水果,到隔壁的酱菜铺去看望孙掌柜。孙掌柜躺在木板床上,嘴歪眼斜,说话含糊不清,吃力地拉着陈景元,诉说自己的不幸。
    陈景元好一阵安慰,这才回到陈记药铺,他指着花一村的鼻子说道:“你……马上给我寻出那个妖怪婆娘的下落,我要她把孙掌柜救命的钱,一文不少的退回来。”
    “你是人,那婆娘是妖,我也是妖,我为何要帮着你捉她呢?”花一村双手一摊,拒绝得直截了当。
    12、
    “有胆,你再说一遍。”陈景元指着花一村的鼻子。
    “再说十遍也无妨。”花一村双手叉腰,仰着头说道:“你是人,那婆娘是妖,我也是妖,我为何要帮着你捉她呢?”
    “行,你别后悔。”陈景元转身去了后堂,拖出一只偌大的铁皮箱子,费了好大的力气,将箱子到拽前堂的柜台前,掸去上面的浮土,打开盖子。
    花一村立在一旁,偷眼观看,他以为箱子里装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定睛一瞧,箱子里面是空无一物。他一头雾水,不知道陈景元要做什么。
    只见陈景元迈步走到柜台前,将货架上的三鞭酒统统搬进了铁皮箱子,“咣当”一声,用一把大铜锁锁住了箱子。
    “你……你这是做什么?”花一村怒道。
    “上个月进货二十坛,账面上只卖出了两坛,可是,现在的货架之上,只剩下十一坛,也不知余下的七坛酒,去了何处?”陈景元抱着肩膀,翻着白眼望天。
    “做人不要赶尽杀绝。”花一村有些气急败坏。
    “老天爷造物真是想得周全,天下的美色千千万,可是对于男人来说,无论富贵还是贫穷,都只有两个肾——这就是公平。”陈景元挑了挑眉毛,笑吟吟地说道:“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隔三差五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花一村一时无语,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说道:“区区一把铜锁,怎能难得住我?”
    “我在这些酒里,放几颗巴豆,效果会怎么样?”陈景元贱贱地说道。
    “那个场面……”花一村脑海中幻想着可能出现的后果,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感慨道:“再狡猾的花一村也斗不过龌龊的陈景元。”
    “快点告诉我那个妖女的下落。”陈景元提高了嗓门。
    花一村一声叹息,开口说道:“好吧,好吧,我真是怕了你。我只是知道,每一次做过坏事,那个婆娘都会去望舒县的西城,寻一个姓张的媒婆,由那个张婆子帮她引荐新的男人。”
    “满嘴的胡说八道。”陈景元怒道。
    “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花一村不解。
    “如你所说,那个婆娘跟一个男人过几天日子就会卷着钱逃走。若是那些受害的男人联合起来,去寻那张婆子的晦气,请问,她如何能在望舒县立足?”陈景元说道。
    “你哪里懂其中的道道。”花一村说道:“据说,那个张婆子做人鬼精鬼精的,她瞧一眼眼前的男人,就能大概判断出他的身价。若是看着这个男人吝啬,她不会收婚介钱,譬如隔壁的孙掌柜,只是拎着自家的一小坛酱菜,就去寻那张婆子,张婆子收了他的酱菜,就把那个妖女介绍给他,结果怎样,你也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妖女骗到了钱,会拿出一部分,分给张婆子?”陈景元问道。
    “我觉得,十有八九是这样的。”花一村点了点头,说道。
    “若是人家花了婚介钱,你介绍的女人把人家的家财骗光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家找不到妖女,却去寻张婆子的晦气,如何收场?”陈景元又问。
    “那就免费再给他介绍一门婚事喽。”花一村两手一摊,开口说道。
    “我怎么觉得……”陈景元托着下巴,寻思一阵,开口说道:“这个张婆子是那个妖女的大头目呢?”
    花一村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十分的有可能。”
    “我要去会会那个张婆子。”陈景元说着,便往外走。
    “别走,把钥匙给我留下。”花一村用手指着眼前的铁皮箱子,哀求道。
    陈景元将手中的钥匙丢给花一村,嘴里说道:“克制一些吧,小心步了西门庆的后尘。”
    “要你管。”花一村接过钥匙,朝着陈景元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
    陈景元独自一人,来到望舒县的西城,向路人打听张婆子的住处,经人指点,陈景元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宅子门前。伸手拍打门环,片刻之后,宅门开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探出半个脑袋,望了望眼前的陈景元,开口问道:“你找谁?”
    “我找做媒的张妈妈。”陈景元十分客气地说道。
    “我就是。”那妇人打开两扇院门,立在台阶之上,开口问道:“你想说媒?”
    “是啊。”陈景元说道:“想寻一房小妾。”
    “纳妾。”妇人将陈景元的穿着打扮打量一番,瞧见他手臂上的黑箍、白花,开口问道:“家里有人故去?”
    “是的,爹爹刚刚下葬。”陈景元如实说道。
    妇人的脸上现出一丝丝的鄙视,嘴里说道:“这么猴急?”
    陈景元说道:“正妻不生,爹爹临终前,没见到孙子的面儿。”
    “原来如此。”妇人一脸的恍然大悟,冲陈景元招招手,嘴里说道:“进来说吧。”
    陈景元随妇人进了院子,迈步进屋,妇人给陈景元泡了一杯茶,询问道:“客人纳妾,有什么要求吗?”
    “年轻,能生娃娃。”陈景元应道。
    妇人又问:“客人打算出多少银子?”
    “五两到十两吧。”陈景元说道:“看缘分,看着顺眼,多给几两,看着不顺眼,少给几两。”
    “客人出手,还是蛮大方的。”妇人说道:“我一定帮你寻一个年轻貌美能生娃娃的美娇娘。”
    “如此说来,有劳妈妈了。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等着听您的好消息。”陈景元说罢,站起身假意要走,他故意将腰间的钱袋子坠落在地,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一地。
    陈景元赶忙弯腰去捡。那妇人见钱眼开,撅着屁股也去捡银子,捡到之后,却不还给陈景元,开口说道:“客人,事情巧了,我家隔壁有个小妮子年方二八,长相那叫一个水灵,不然的话,您在此处少坐,我去把那个小妮子唤来,与你瞧一瞧,如何?”
    “甚好。”陈景元说道。
    “客人稍等,我去去就来。”妇人说着,转身出了院子,片刻之后,引着一个青衣少女,来到了陈景元的面前。
    13、
    “客人,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名叫双花。”妇人将少女拽到陈景元的面前,开口说道:“双花,还不给公子行礼。”
    双花飘飘万福,对着陈景元说道:“双花这厢有礼了。”
    “请起。”陈景元打量那个姑娘,只见她十六七的年纪,眉清目秀,身段窈窕,是个美人胚子。
    陈景元眉头紧锁,暗中思量:眼前这个姑娘,是人是妖?是不是骗走孙掌柜钱财的那个女妖?
    在一切没有弄明白之前,陈景元选择观望一阵。
    张婆子见陈景元陷入沉思,笑吟吟地问道:“客人,这位双花姑娘,可称你的心思?”
    “甚好。”陈景元笑道。
    “若是客人满意。我便说说这亲事的流程。”张婆子一屁股坐在陈景元的对面,翘着二郎腿说道。
    “说来听听。”陈景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香茶。
    “客人若是诚心纳妾,要摆三桌酒宴。”张婆子说道。
    “哦,那是自然。”陈景元说道:“三桌酒宴够吗?可以把亲朋都请过来,热闹一下。”
    “客人错会了我的意思。”张婆子说道:“我说得三桌酒宴,不是三桌,是摆三次酒宴。”
    “怎么个三次酒宴?”陈景元问道。
    张婆子说道:“第一次酒宴,宴请双花姑娘的爹爹,娘亲,伯伯,叔叔,姑姑,婶婶,舅舅,姨娘,侄子,外甥,八个大人,两个孩童。姑娘养到这么大,虽说是给人做妾,也是要让家人知晓她的归宿在哪里。”
    “说得在理。”陈景元认同地点点头。
    “初次见面,客人要准备一些礼物。”张婆子说道。
    “那是自然。”陈景元问道:“不知该准备什么礼物?”
    张婆子说道:“常言道,一物难称百人心。买礼物,这个喜欢,那个不喜欢,到头来,也许受累不讨好。不如给钱来得实惠,客人,听我一言,准备八个红 给五百钱,小孩给二百钱,他们拿了钱,喜欢买什么,便买什么。省心又省力。多好!”
    “我问一言,这送出的红包,便是聘礼吗?”陈景元问道。
    “当然不是。”张婆子说道:“就是见面礼,显得客人做事周全。”
    “原来是见面礼。”陈景元点了点头,反问道:“既然如此,一定是礼尚往来,我也能得到对方的回礼喽?我问一下张妈妈,我给他们包五百钱的红包,他们能回多少钱?”
    “客人,瞧您穿得如此体面,做事用钱为何这般的斤斤计较?你想,他们若是有钱人,怎会舍得将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你做妾。自然是没钱喽。”张婆子说道。
    “张妈妈,这个事,我就不明白了。”陈景元淡淡的说道:“第一,这些亲戚不比她的父母,对双花姑娘没有养育之恩,我没有给他们钱的道理。第二,我送他们红包,得不到回礼,这个事情,不是礼尚往来的套路。我觉得有点冤。”
    “舍不得花钱,纳什么妾?”张婆子的脸上显出一丝丝的鄙夷,嘟嘟囔囔地说道。
    陈景元听闻此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皱,淡淡地说道:“常言道,一家女,百家求,我瞧这位双花姑娘长相十分的标致,应该是不愁嫁的。同样的道理,我兜里有银子,可以瞧瞧张家的姑娘,也可以瞧瞧李家的姑娘,选个称心如意的就是。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张婆子也不阻拦,默默无语,拔着脖子,瞧着陈景元往外走,眼瞧着他都已经走出了屋门,这才一拍大腿,从椅子上挑起来,飞奔几步,一把抓住陈景元的衣袖,嘴里说道:“客人止步,客人止步,没想到,客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性格竟然如何的火爆,一言不合就起身。你是纳妾,又不是娶妻。”
    陈景元止住脚步,冷笑道:“纳妾与娶妻,有何区别?”
    “娶妻是门当户对,男方出多少彩礼,女方便回多少嫁妆,这是明媒正娶,讲究一个公平,一碗水端平。”张婆子说道:“纳妾却不是,纳妾是卖女儿,女儿卖给你,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跟使唤丫鬟没啥区别。娶妻是成全一门亲事,纳妾是做一笔生意。既然是生意,自然是女方出价,男方还价。你这个客人,也不还价,站起来就走。你知道这样做,你错过了什么?”
    “我错过了什么?”陈景元问道。
    张婆子走到双花的面前,开口说道:“咱们不说这姑娘的长相,你看看这对乃子,再看看这个大屁股。你去哪里寻?”说罢,用手托住双花的双乳,轻轻地抖了两下,又在她的后臀,拍了两巴掌。
    “张婶,你做什么?”双花羞得满面通红,急忙用双臂护住了前胸。
    陈景元见此情形,又折了回来,重新坐下。
    “这就对了。凡事好商量嘛。”张婆子说道:“既然,客人不想与双花的亲戚见面,那就免了。”
    “后面两次酒宴,又是什么?”陈景元问道。
    14、
    “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客人花了一大笔钱,娶个小妾回家,日日吵架打闹,家宅不安,岂不是喜事变成了烦心事。因此,还是花些功夫,相处一下。”
    “张妈妈想得周全。”陈景元说道。
    “因此,接下来,客人要带着双花一个人出去吃顿饭。两个人私下里谈一下,如您所说,双方都称心,才好同床共枕。”张婆子说道:“若是两情相悦,之后,就是第三次饭局,不,没有宴请亲戚的那次酒宴,接下来,应该是第二次酒宴,客人要宴请双花的父母,酒宴之上,客人要把承诺的银子兑现。择一良辰,将双花接到你的宅子。”
    “你的意思,现在,我可以带着双花出去逛一逛,寻个馆子吃顿饭?”陈景元问道。
    “是的。”张婆子说道。
    陈景元对一旁的双花说道:“你愿意随我出去吃饭吗?”
    “你带我去吃什么?”双花问道。
    “你想吃什么?”陈景元反问道。
    “我想吃羊肉。”双花说道。
    “可以。”陈景元点了点头。
    “我愿意随你去。”双花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走吧。”陈景元带着双花向外走。
    “早点回来。”张婆子对着双花叮嘱两句,独自一人回屋去了。
    陈景元满腹狐疑,心说这个婆子到底是什么套路,既不跟随,也不押银子,不怕我将双花拐跑吗?
    陈景元领着双花到了望舒县的西市,这里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声嘈杂,陈景元选了一间羊肉馆,领着双花进了馆子,两人寻个靠窗的桌子,迎面而坐。陈景元唤来伙计,要了一个锅子,两斤手切,一盘毛肚,一盘鸭血,一盘火腿,一盘笋片,一盘豆腐,一坛女儿红。
    “我以为你要带我去吃羊肉泡馍,没想到你却带我来吃火锅。”双花嘟嘟囔囔地说道。
    陈景元笑道:“你的脸上涂着胭脂,吃顿火锅,出点汗,我才能看出你的真实模样。”
    “你这个人,真是十分的狡猾。”双花撇撇嘴说道。
    “讨小妾又不是买盆花草,一定要精挑细选才行。”陈景元说道。
    “你是做生意的?”双花问道。
    “是的,我家有间药铺。”陈景元说道。
    “那你家应该很有钱吧。”双花眼中放光道。
    “还行,能说得过去。”店小二端上酒肉,陈景元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双花缓缓地说道:“我邻家有个姐妹,长得特别漂亮,一个开药铺的少爷相中了她,托媒婆说亲,可是,我姐妹看不上那个少爷,直接拒绝了他,那个少爷不死心,在七夕节这一日,给我姐妹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金手镯。”
    “你姐妹收了吗?”陈景元问道。
    “收了。”双花夹了一块羊肉,在锅子里涮了涮,捞出来,沾些韭菜花,沾些麻酱,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
    “那……她答应了那个少爷的亲事了吗?”陈景元又问。
    “没有。”双花摇摇头,又吃了一块肉,用鄙夷的眼光望向陈景元,开口说道:“你们男人怎么这样?一个金镯子就想把一个黄花大闺女骗到手,是不是有些白日做梦?”
    “无功不受禄,你的姐妹既然不想与那位少爷成亲,为何要收人家的金镯子?”陈景元问道。
    “你懂什么。”双花又吃了一块羊肉,开口说道:“因为我那姐妹长得漂亮,想讨她做老婆的男人,多得很。我姐妹在权衡,到底嫁给谁,才是最合适的。”
    “哎,天下真的有白占的便宜吗?”陈景元感慨道。
    “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势利,男人给女人花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双花白了陈景元一眼。
    “我问你,你爹爹背着你娘亲,给别的女人买金镯子,你娘亲会怎么做?”陈景元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敢。”双花怒道:“我娘亲打断他的腿。”
    “……”陈景元不语,一脸的微笑。
    “你这个人太狡猾了。”双花感觉受了委屈,将筷子往桌上一丢,腮帮子气鼓鼓的。
    “吃肉,吃肉,再不吃,这羊肉就老了。”陈景元将一块羊肉夹到双花的碗中。
    “你这个人,三句话一个套,处处给我下绊子。”双花白了陈景元一眼,拿去筷子,将碗中的羊肉送入口中。
    “妹子,我问你个事情。”陈景元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婆娘,三十出头的年纪,经张婆子从中搭线,嫁给了城东孙记酱菜铺的掌柜?”
    双花听闻此言,脸色一变,将陈景元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15、
    “孙掌柜是我的邻居,那个婆娘拐走了孙掌柜救命的钱,现在不知去向。”陈景元不动声色地说道:“现在,唯一知晓的就是,这门亲事,是由张婆子促成的。”
    双花眉头紧锁,望着陈景元,开口说道:“我觉得,你这个人想法有问题。”
    “什么问题?”陈景元问道。
    “当初,那个孙掌柜寻到张婶,对她明言,想找个女人过日子,替他生儿育女。”双花说道:“张婶按照他的要求,给他寻了一个合适的女人,与他搭伙过日子,又替他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履行了做妻子的职责。说好一起白头到老的,那个孙掌柜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瘫痪在床,难不成,要伺候他一辈子吗?再者说来,你请个长工,替你干活,需要给银子吗?你请个奶妈,替你照顾孩子,需要给银子吗?你请个贴身丫鬟,替你泻火,需要给银子吗?现在,一个人做了三个人的活计,临走前,卖他的一套宅子,过分吗?”
    “……”陈景元竟然一时无语。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双花淡淡地说道:“这不是你们人类的古语吗?”
    “妹子……”陈景元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听我一言,不是身上披了一张人皮,就能算人的。”
    双花听了陈景元的话,好似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筷子,好奇地问道:“你说说,怎么才算是个人?”
    “做人难啊。”陈景元一声感慨,开口说道:“无数的妖魔鬼怪,飞禽走兽,经历无数的磨难,考验,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投胎做人的机会。你看从古至今,人的数量越来越多,就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小动物褪去兽皮,化身为人。但是,其中的大多数,只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在人间凑个数,便再也回不来了。”
    “为啥?”双花将椅子搬到陈景元的身边,显然,她对这个话题十分的感兴趣。
    “因为,来到阳间,做了人,就不能再按照畜生的标准行事。”
    “那……做人的标准又是什么?”双花追问道。
    “做人的标准,其实是非常高的。”陈景元说道:“譬如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你选择挺身而出,这就是所谓的‘忠’,譬如在父母年老体衰,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你尽心供养,百依百顺,这便是‘孝’,譬如在面对弱者相求的时候,你选择用一种友善,宽厚的态度对他,这便是‘仁’,譬如在对待朋友落难时,你选择雪中送炭,这便是‘义’,譬如在夫妻面临大难临头的时候,你选择相濡以沫,至死不渝,这便是‘贞’。”
    双花若有所思,缓缓问道:“这些都做到,才算是人吗?”
    “这些都做到,应该是圣人了。”陈景元说道:“一般的人,能做到其中的一两条,便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做人不是应该追求名利吗?”双花眉头紧锁,一脸的迷惑。
    “追求道义,名利不求自来。”陈景元说道。
    “不明白。”双花不住地摇头。
    “慢慢地,你就会明白了。”陈景元说道:“你能不能把那个骗走孙掌柜钱财的女人下落告诉我?”
    双花寻思一阵,开口说道:“我告诉你,也没有用,单凭你一个人,斗不过苏姐姐的。”
    16、
    “苏姐姐?”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是啊,你寻得那个,名叫苏春花。”双花说道。
    “她身在何处?”陈景元追问道。
    “她在闭关。”双花说道。
    “一个骗钱为生的女妖,闭什么关?”陈景元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苏姐姐是妖?”双花满脸的疑惑。
    “她做的事,是人干出来的吗?”陈景元说道。
    双花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苏姐姐说,她的易容术高明得很,无人能识破。你怎么一眼就能识破?人类真是深不可测。”
    “你带我去寻她,我要讨回她从孙掌柜那里骗走的钱。”陈景元说道。
    “这个时候去寻她,她一定不会见你。”双花一脸为难地说道。
    “为什么?”陈景元问道。
    “苏姐姐的习惯,做完一单生意,她会舍弃从前的皮囊,换一身新的皮囊,在等待的过程中,她会把自己封闭起来,谁也不见。”双花解释道。
    “孙掌柜等着钱救命,我现在就要找到她。”陈景元十分的坚持。
    双花说道:“我为什么要帮助你?”
    陈景元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
    “听说过。”双花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听说过,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这句话?”陈景元又问。
    “听说过。”双花再一次点了点头。
    “我请你吃涮羊肉,你自然应该帮我。”陈景元两手一摊。
    “不对,不对。”双花摆手说道:“你请我吃涮羊肉,是因为你要讨我做小妾,给你家延续香火。”
    “通过这顿饭,我决定不讨你做小妾。”陈景元耍赖:“我只要你帮我寻那个苏春花。”
    “你为何不要我做小妾。”双花一脸地惊诧,嘴里说道:“我年轻,我脸蛋漂亮,我胸大,我屁股大。你们男人喜欢的,我都有,你为何不要我?”
    “你自己也说了,我讨小妾是为了延续香火。”陈景元缓缓说道:“现在,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是人,你是妖,我俩生出的娃娃,便是人妖喽。那怎么行。此事就此作罢。”
    “好吧,此事就此作罢。”双花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快点带我去找那个苏春花。”陈景元催促道。
    双花不应陈景元的话,拿着筷子,端着吃碟,将锅子里的肉统统捞了出来,大口地吞咽。好一阵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食物统统吃光,这才放下碗筷,后背靠在椅子背儿上,双手拍拍隆起的小肚子,长出了一口气,嘴里说道:“吃饱了,干活。”说罢,站起身,冲着陈景元招招手,说道:“走吧,我带你去寻苏姐姐。”
    陈景元结了账,跟着双花往外走。
    他们两个走街串巷,来到一处所在,双花止住脚步,扭头对陈景元说道:“到了。”
    陈景元抬头一看,不由得脸色一变,一抓抓住双花的手腕,怒道:“小妮子,你诳我。”
    双花诧异道:“我哪里诳你?”
    “我让我带我去寻苏春花,你带我来城隍庙做什么?”陈景元愤愤的问道。
    17、
    “苏姐姐就住在此处。”双花说道。
    “什么?”陈景元一脸的惊愕。
    双花说道:“城外的鬼怪住在荒山野岭处,城内的鬼怪住在无人出入的荒宅之中。这座城隍庙荒废了许久,不但是苏姐姐,许多无家可归的鬼怪也住在此处。”
    “……”陈景元一时无语。
    城隍庙的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铁锁早已锈迹斑斑。双花绕到城隍庙的南墙根,此处的墙头已塌,双花踩着烂砖头,跳进院内。
    陈景元紧随其后,也跟着进了院中,抬眼望去,满眼的荒凉,杂草丛生,遍地瓦砾,蛇虫到处都是。
    “我有好久没来这里了。”陈景元感慨道。
    双花说道:“听说,从前的时候,这座寺庙的香火十分的旺,后来,不知怎滴 ,就衰败了。听年长一些的姐妹说,好像是此间的庙主,得罪了胭脂林的狐妖,狐妖的头目,纠集了上千的狐兵,把这里平了。唉,太凶残了。”
    “……”陈景元默默无语地跟着双花的身后,朝着城隍庙的后院走去。他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十分地别扭,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他止住脚步,回头观瞧,却又空无一物。
    “这个地方,彻底地被鬼怪占据了。”一个念头从陈景元的心底涌起。
    双花引着陈景元,走到后院的一间破屋子前,止住脚步,指着屋门说道:“你要寻得苏姐姐,就住在这里。”
    陈景元走到屋门前,隔着破烂的窗户向屋中观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破败的屋子里,挂在几张风干的人皮,微风吹过,几张人皮随风飘摆,十分的诡异。
    人皮的后面,悬着一个吊死女鬼,三十出头的模样,面如枯树皮,披头散发,长舌伸在口外,一身的白衣。
    陈景元抱着肩膀,端详一阵,认出挂在房梁之上的女人,正是见过几面的孙掌柜媳妇,不由得感慨道:“这个女妖,十分的狡猾,好一招‘金蝉脱壳’,做下案子,便假死扮尸体,躲过风头,再出来搞事情。”
    “你对苏姐姐很熟吗?”双花十分好奇地问道。
    “我们做个一段时间的邻居,总共没说几句话。”陈景元说道。
    “那……你对苏姐姐的套路,为何这般熟悉?”双花眉头紧锁。
    “想想也知道,你看这一屋子的人皮。”陈景元说道:“就知道她做了多少坏事。”
    “想想就能知道?”双花一脸的惊奇,感慨道:“难怪人类是万物之灵,太厉害了。”
    陈景元不理双花,抬起脚,踢开了屋门,闯了进去,弯腰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棍,对准吊死鬼的小腹,狠狠地戳了两下,开口说道:“苏春花,不要再装死了,把骗孙掌柜的钱,统统还回来。”
    那个吊死鬼的身子在空中转了几圈,并不回应陈景元的话。
    陈景元又唤了几声,吊死鬼仍旧不理。陈景元大怒,三五下,拆了屋子的门窗,碎木板堆在吊死鬼的脚下,伸手入怀,掏出火镰火石,引燃了木堆,火苗四窜,烧着了吊死鬼的裤头。
    那吊死鬼一声叹息,伸出双手,抓住绳套,将自己的头颅从里面钻出来,纵身一跃,双腿落地,扑灭裤头上的明火,抬起头,对着双花抱怨道:“你怎么把这个魔头引到了我的藏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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