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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城市女子系列第三部:我叫王行知

作者:碎红如绣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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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前面:自故园完成后,便开始了王行知的创作。说来惭愧,写得断断续续,想到时抓来写几字,想不到就扔那不管不顾,由自蒙尘。

    有的时候,觉得还是需要逼自己一把。
    只当存记。


    我叫王行知
    碎红如绣
    (一)
    这天堪称王行知人生史上至悲惨一日:先是挨了营销与法务的一通斥骂——业务三部统共一台大型复印机,运营小陈同法务小郑同时前来影印合同,都宣称事态紧急,行知手头有工作,他们便自行复印了去,谁知到午后小郑气急败坏跑回来,原来众文件里有一张至关重要的补充,被小陈装订进了在册合同目录,二人七手八脚翻查找出,总算赶得及开庭。
    小陈小郑一肚子火均发到行知身上:
    “影印文件根本就是前台职责,我代人受过。”小陈说。
    “就是就是,”小郑附和,“行知来历不明,学历低下,更兼笨手笨脚,不知怎么会混进公司。”
    她们关起房门议事,声音却似梆子嘭嘭响,存心叫行知听见。
    行知低头腼脸,只当寒风过耳。
    她已经习惯同事们的非议。
    当初姑母劝她进公司,她也徘徊犹豫,最终被母亲的高昴护理费打败。
    姑母说:“行知,晨泽是本市数一数二大公司,福利好待遇好平台好,你去了保管受益匪浅。”
    是,姑母没说错。晨泽福利好待遇优口碑佳,连带同事个个品质优异,不要说国内名牌高校,纽约英法归来的翘楚都比比皆是,他们绝无可能做错。
    要错,只能是她王行知。
    行知有自知之明,从不与人争辩。
    骂自由他们骂好了。她想,每月领到的薪酬才最实际。
    代表真金白银的数字短信通知上闪一闪的时刻,是王行知最开心的时候。
    然后,她要将它们悉数取出:大部分上缴医院,一部分给老好外婆,交房租,所剩无几的担代自己生活。
    行知自懂事以来,即知道钱比天大的道理。
    受了委屈发火不是不可以,挣一份薄面,然后呢?四面树敌,又不能替她换来多少天护理费。
    是,行知一贯现实。
    她低三下四,起码在没出状况的时候,不会有谁多注意一个前台。行知只求无功无过地赚取一家温饱。
    也有新来同事极会做人的,张口闭口李经理王主任,一张嘴涂蜜抹油,又端茶递水,每天分享零食茶点,很快令人印象深刻。
    行知从来不懂做人。于是愈加惹人生厌。
    “来了一年了,从未见她做东请客。”
    “行知自身十分朴素,你们可见过她采购新衣佩戴饰物?”
    ——大家想一想,果然如此。王行知总穿一件灰扑扑款式过时中长棉袄,似一尊水泥桩子。
    “葛朗台?”
    大家哧笑。“也不见她有朋友。”
    “像她这样行事孤僻,怎么可能有朋友?”
    是,她们又说对。王行知没朋友。她独来独往。她没时间亦没精力去结交朋友。
    朋友是什么?少不得迎来送往,逛街吃茶,王行知的时间金贵,她无意在交际上耽搁。
    终于有人站出来讲句公道话:“背后莫议人非,这是起码道德。”
    那帮人哗一声散去。
    “行知,她们只是闲聊,并无恶意。”
    王行知轻轻唔一声。
    即使恶言恶语,她也没有时间同她们计较。
    帮她讲话的是业务三部新调来的领头羊李菁,年初自澳洲归返即被晨泽聘用,十分具有才能。
    李菁人美,身段好,待部下又和善客气。王行知非常喜欢她。
    但她一向不谙表达。
    于是又有人说:“王行知不识好歹,李经理这样偏帮她,连屁都不知道放一个。”
    行知听到,暗自笑。这群高材生如此譬喻,呵呵。
    她清楚李菁才不会耿耿于怀。
    母亲清醒时会同她说:行知,脾气好是好事,但不可一味忍受,叫他们越发嚣张跋扈。
    行知微笑拍打母手背:“我晓得。”
    ——中学时候她个头弱小,站在角落毫不起眼,也是班级顽童欺侮对象。那时母亲还没患病,会得跑到学校,指住顽童鼻头训斥:
    “再欺侮我家行知,我就对你不客气!”
    渐渐不敢有人招惹行知,都讲王家有一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护住她。
    行知回忆往事,眼眶濡湿。
    她没有父亲,母亲亦是养母,自孤儿院将她领出,一向视如己出。
    母亲脸庞上有烟火薰炙的一块紫黑伤痕,从左眼角一直拉到下巴,狰狞异常。
    但是行知从不感觉恐怖,小小的她会得坐在母亲膝头,巴掌抚住那一块伤痕轻轻抚摸,并奶声奶气地问母亲:“妈妈疼不疼?”
    行知记得母亲将脸紧贴住她的小脸,回答:“不疼,不疼,有行知妈妈一点也不疼。”
    二)
    行知服务的公司以销售房地产配套为主业,专事供应新型马赛克、瓷砖及防水涂料,近年更在郊区添置两座厂房生产家私。城市发展日新月异,新一代青年审美奇突,紧贴潮流,东西设计得简洁明快富有个性才会叫好卖座。

    晨泽设有强大设计部,从生产设计至装修可谓一条龙服务。故而客似云集。每年楼盘销售旺季,亦是公司最为忙碌的时候。整个设计部夜夜灯火通明,设计师们红肿双眼挑灯夜战,时常伏在桌上盹过一宿,早晨匆忙洗漱继续战斗。

    王行知身份卑微,并不用扑在沙场。可是免不得要做些服务,下班也由五点延宕至八点。

    不会做人是一回事,工作尽责完成是另一回事。

    行知从不把旁人的目光背在背项上。

    她伸一个懒腰,收拾东西走人。

    到公司楼下,才迈出一只脚,突然雷声巨震,闪电如银蛇腾起,大雨鞭似啪啪落下。

    行知发呆。她没有带伞。

    天气预报测算失灵,行知对它过度信任,是以手足无措。

    这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行知抬腕看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她心急如焚。

    老好外婆昨晚跌伤了腿,刘医生嘱咐行知:“要好好照顾老人,年轻人,不要只顾潇洒,想一想将来自己老的模样。”

    行知哭笑不得又不想辩解,只有频频点头称是,毕恭毕敬送仁心仁爱的刘医生出门。

    外婆嗫嚅:“行知,我只是想爬到隔层拿冬菇下来,你天天加班,外婆想熬冬菇汤给你补补元气。”

    行知装瞪眼:“你又不乖,连累我被刘医生劈头盖脸一通骂。快发誓你再也不干危险的活儿了。”

    外婆并指发誓:“为着我乖孙女行知,我不会再做危险的事。”

    外婆自然也不是亲生。行知到王家报到时,家中便只得这俩母女。那时外婆尚未年迈,早上到街口做早点贴补家用,四点即要起身准备。母亲则身兼数职:饭馆洗碗、清洁马路、承接工艺品厂手工活。

    一家子吃穿用度全部由此而来,吃得多少苦也只有自己清楚。

    王行知略为懂事起每一年生日的愿望只有一个:让外婆母亲安享晚年。

    此刻大雨横扫,行知焦灼:时间每分每秒无比珍贵,她决心冲去公交车站。

    正待付诸行动,有人招呼:“王行知,没带伞?”

    行知不好意思:“李经理,你也这么晚。”

    李菁笑:“公司最近货品供不应求,连工厂都轮换两批工人连夜赶工,设计部更加,人人忙至焦头烂额。我下来去替同事们买几杯咖啡提神。”

    行知对李菁钦佩更添一重。

    她没有丝毫高管架子,随和温柔,愿与士卒同甘共苦。

    买咖啡这等小事,原可以分配到行知头上,她却亲历亲为——大概是看穿了行知不愿浪费时间做这等事。

    “雨太大,我叫了朋友来接,不如先送你回去?”

    行知喜出望外,忙不迭感谢:“太谢谢了。”

    ——换作他人,恐怕她会踟蹰,由李菁提出,简直是雪中送炭。加上担心外婆,更没有推辞的道理。

    过一会儿,驰来一辆银灰色雪铁龙。

    开车的是一位男士,行知坐在后座,看见李菁亲昵地靠过去替他整理一下头发。

    王行知赶紧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

    对不该管的闲事行知从来具备自动屏蔽功能。

    她闭上双目,嗅着车厢内好闻的香水气味。

    行知自己不用香水,却对香水味道比较敏感。都会不少妙龄女郎穿着摩登艳丽,个个堪可登上时尚杂志封面,但被满身廉价香水气味出卖。行知有时与她们同搭电梯,那股刺鼻香氛在电梯逼仄空间持久盘旋不散,恍如冤魂,实在叫人作呕。

    李菁也搽香水,浅淡的青草香,十分自然熨帖。

    他们在路口放下行知调头离开。行知只需要走一小段路程,并且雨不知何时渐作淅沥。

    王行知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她大大呼出一气,小跑冲回家。

    老好外婆可怜兮兮地坐在床上张望,见到行知,如同孩童看见糖果:“行知你终于回来,我好饿。”

    行知诧异:“为什么不煮面?”

    “煤气用完了,我一个老太婆背不动去换。”

    行知恼怒,她明明一早打电话给街口阿蔡吩咐他替王家换一瓶煤气。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还口口声声没声价说:王行知,由我来照顾你们祖孙三人。

    她走去搂住外婆脖颈:“外婆,明天发薪,奖金会比上月多出不少。不如我打电话点街口的麻辣香锅请你吃。”
    (三)
    行知每天五点就必须起床起漱,六点在公交站台下等班车。
    王行知的住所离公司比较远,一处在城市东南,另一处在西北,好在有直达公交。如果错过六点半的班车,行知就会迟到。迟到一次,公司会象征性地扣减十元工资。这点处罚对其他人来说不碍事,王行知不一样。行知不允许有这一类无谓支出。
    公司人才良莠参差,也有人不拿这点工资当回事的,月迟到次数累积可达六次之多。行知听她不以为意地告诉别人:嗯,两次醉酒,一次堵车,还有实在恋床起不来。
    王行知替她心疼白白流掉的六十块,老外婆可以买不少好菜了。
    她低眉垂目,越加兢兢业业,不敢掉以轻心。
    谁不愿意多睡一会儿?尤其寒冽天气,裹在被子做梦,简直是人生享受。但是多睡就意味着迟到,钱会长了脚蹭蹭跑掉。
    姑母劝她搬到公司附近。行知确实也动过心,奉献了三个周末给房屋租赁公司,因为地段有别,租金是现在的四倍,行知立刻选择放弃。
    姑母偷偷塞钱给行知:“姑妈补贴给你。”
    行知坚辞不受:“不用姑妈,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负担一家生活。”
    姑母是唯一同王家走得勤快的亲戚。照称谓,她应该是父亲的姐妹。然而王家每一位都对父亲讳莫如深。
    他们从不提,行知也不好问。好在王行知情感并不过于充沛,即便连生父生母她也毫无探究兴趣,何况养父。
    王行知的世界里只有老外婆、母亲同自己。
    姑母是好,毕竟嫁给了别人家。行知小时见她拿一叠钞票给母亲,母亲不要,双方推来攘去,姑母身边一个男人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开口:人家不要就不要,你瞎操什么心?
    语气里的鄙夷不屑,行知永生难忘。
    那回外婆生病,从夜里咳到天明,拖了一个半月不见好转,再去检查,换回一张肺炎住院通知单,使窘困的王家雪上加霜。
    姑母不知打哪听来的消息,第一时间赶来救济,被母亲婉拒过去。
    王行知这点深具母亲风范:是我的,一分不可少;不是我的,一分不会要。
    后来外婆没去住院,靠着刘医生及民间药方,病却奇迹般地好了。
    为此行知深深感谢上天。它冥冥中有所安排,不会折断风中的芦苇,不会将苦难全部施加在同一幅肩膀。

    她找个座位坐下。脑子将当天工作过滤一遍。
    公司前台这个职务,事情琐碎繁杂,各种部门均可指派调用,从客户接待、项目梳理归类、直到茶水果盘的清洁、植物生长摆放……毫不起眼又不可或缺。
    王知行尊重自己的工作,尽量做足十分。
    尽管如此,地位使然,不免沦为别人的发泄对象。
    “王行知!给我订的机票怎么不再是头等舱?”
    ——行知取出新出台文件指给他:公司开源节流,表格上清楚标明应该购买普通舱。
    “王行知!让你叫的空调维修师傅人在哪里?”
    ——行知又打电话,再三赔不是:“我明白,预约的是十点,现在九点二十,天气寒冷,麻烦师傅尽早赶到。”
    到处作揖,求爷爷告奶奶。
    幸亏行知脾气好。换作其他人,未必能捱下来。
    日复一日,一年就这么走过来了。
    过年时,行知接母亲回家吃团圆饭,她破天荒买了两件价值不菲的新衣赠予外婆和母亲作新年礼物。
    外婆感动得老眼盈泪。母亲笑嘻嘻一把抢去,穿着坐在饭桌前,像个喜庆孩童。
    行知想:要是时间定格在这温馨一刻,该有多好。
    她又想:赚得很多很多钱,置换一间大屋,一家三代其乐融融地生活,才叫痛快。
    谁想得到素朴不起眼的王行知竟有这远大志向。

    这一路二十几个站台,行知渐感疲乏,阖眼休息。正迷糊间,手机叮叮响起,行知听到医院护工吕阿姨急促叫喊:
    “行知行知,快点来不好啦,你妈又闯祸了!”
    (四)
    王行知急得跳脚。
    她选择最近车站下车拦的士,同时向主管和人事告假,手机却如何也打不通。
    无奈,行知只好致电公司,由李菁接起,行知心内暗呼:万岁。
    她简短说明缘由,李菁关切地安抚她:“一定不是大事,切莫慌张,人事这边我替你请假,你处理完回来补办手续即可。”
    她语气沉稳、温柔,不知怎地,行知焦躁情绪渐渐得以控制,到医院后直扑母亲病房。
    母亲同另一老龄痴呆患者共居一室,此刻她惴惴不安地坐在床沿绞弄手指,像幼稚犯错的学童。吕阿姨双手叉腰,鼓着腮帮站在一旁狠狠教育:
    “又抢东西又打人,你可真长进!活一把岁数,越老越糊涂!”
    行知赶紧上前护住母亲。
    她赔笑:“阿姨别生气,我妈怎么啦?”
    “午后王阿姨孙女过来看她,你妈不知怎么回事,本来好好看自己的电视的,忽然跑去抢人家孩子手中洋娃娃。”
    行知看母亲一眼。
    吕阿姨继续控诉:“人家请她归还东西,她竟同人家推搡起来,弄得鸡飞狗跳!”
    行知急忙问:“张阿姨可受了伤?”
    “幸好只是脚踝扭了,不然你们这回可兜不了吃着走!行知,不是我说你,知道妈妈是这种情况,就应该多抽时间来陪她或者给她转间单人病房。她这个闹法,谁吃得消看顾?”
    行知一个劲点头,微笑。
    她不敢得罪吕阿姨,之前为母亲请护理工,只有吕阿姨能够干满一周。除了她,没有人愿意拿雇主出的这份价钱。——她们统统看不上。
    行知深知稳定军心的重要性。吕阿姨说东王行知绝不会向西。
    她也不能叹苦经:我为着一头家有多忙碌,看,要付房租要赡养外祖母要支付这儿的医疗食宿护理费。
    行知不期待从吕阿姨处得到同情。她不期待从任何人处搏取怜悯。
    除了为经济犯愁,行知自觉深受眷顾:王行知有一颗懂得感恩的心。
    时常听见别人抱怨:父母拿不出买房首付,需要自己月供还贷;爱人不够体贴,谈了三两年都挣不到一辆跑车相送;工作做得似头蛮牛,也不见加官进爵……
    渐渐壮大声势,由两三人窃窃私语变作群体讨伐,没有一个人过得顺心如意,社会亏欠了他们的。
    行知从不参与这种无聊讨论。
    她想:父母供养成人已尽到义务,哪条法律规定房子一定要由父母出资?爱人体不体贴,不是拿钱买菜,需要称斤论两,工作有自主选择权,没人拿绳子绑住不给调换。
    她埋头做事。
    于是同事又私下耻笑:“行知不知有无烦恼,木头似的一个人。”
    “书上说,闷声不吭的人最阴毒。”
    “一条小鲤鱼能翻多大浪?淑秋,你职场小说看太多中毒。依我看,行知就是这幅脾气个性。”
    行知感激看不起她的这位同事。
    叫他们看不起好了。王行知有王行知的为人处世,她又不为流言讨生活。

    吕阿姨抱怨了一阵,说家中有点事要处理,匆忙走了。
    每次行知到医院,都是吕阿姨解放之时。她有各式各样奇葩的理由需要回去:孙子没人管、变天了被子没收、有老朋友约好来探望且不能推辞……
    行知由得她。实在是害怕吕阿姨撒手不管。
    有一次吕阿姨生病,行知请三天假照顾母亲,医院家里两头跑,回到单位还被人批评对工作不负责任。
    批评她的是业务二部的储经理,与李菁同级,但品性较之李菁不可同日而语。
    那男经理并非针对行知,而是针对整个业务三部:三部业绩遥遥领先,惹得另两部门眼红。
    行知懒得解释,只觉得亏欠李菁,愈加卖力做事。
    王行知有太多的人需要顾虑。
    她并不感觉疲累,许是一早已经累习惯,她只求做到能力之全部。
    吕阿姨一走开,母亲立刻委屈辩解:“那是行知的娃娃,我拿回行知的娃娃有什么错。”
    母亲潜意识有些畏惧李阿姨,行知鼻尖发酸,搂住母亲肩膀温语安抚:“妈妈,那是别人的娃娃,行知已经长大,不再需要洋娃娃了。”
    母亲的病症越加严重,她记得从前的时候要比现在多得多。行知记得六岁那年她同母亲出门,站在街边等母亲时,就盯住橱窗里的一只洋娃娃发呆,母亲没有多问,但这一年她得到的生日礼物就是那只娃娃。
    娃娃此刻还在行知书桌上,那是最叫行知感动的礼物。
    @ty_王永东1 2022-10-14 10:44:33
    职场小白的日常生活,细节写得很生动!
    -----------------------------
    谢谢。:)
    @慕容余华 2022-10-14 15:36:27
    支持佳作
    -----------------------------

    谢谢支持。:)问好。

    (五)
    离开医院,王行知马不停蹄地去看“受害者”。
    她打听到他们住址,提一兜水果寻上门去。门铃响了半天才出来一位女士,从猫眼里打量行知:
    “你找谁?”
    行知老实回答:“我叫王行知,我母亲跟张阿姨住在同一间病房。”
    “原来是你。”
    门遽然打开,那女士情绪激动,食指要戳到行知鼻尖上去:“我女儿吓得不轻我妈拐了脚,拜托你管好你家的神经病!”
    妈妈不是神经病。行知在心底抗议。可是面对咄咄逼人的对方,她自知理亏,一味道歉认错。
    张姨女儿面色有所缓和,她说:“你们王家的情况,我也听吕阿姨说过一些。你不容易。不过再怎样艰难,也不能放任你母亲伤害别人啊。”
    王行知唯唯诺诺。
    说得母亲似头老虎,但不管怎么说,是母亲犯了错,行知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递上水果:“张姨没事吧?”
    电光火石间,房里冲出一位十二三岁小姑娘,气呼呼一把夺过果兜甩出老远。
    她指着行知义愤填膺:“走!扫把星!害得我奶奶一星期下不了地!我妹妹到现在还在哭!”
    然后扯过她母亲,恶狠狠“砰”一下关上门。
    行知只听门内传出母女二人小声交谈,似乎大人在责备孩子不懂事,那少女低声反驳,渐而声息全无。
    行知蹲下身子,一只只拾滚落在走道的水果。
    她并不感觉多么委屈,行知很少腾得出时间委屈。她一面捡一面想:那么贵的水果,不要摔坏了才好,可以给外婆打打牙祭,多余的,可以请外婆制作糖水苹果、糖水桔子、糖水雪梨。
    行知每月固定买两次水果,都是外婆喜欢吃的东西,刚上市的草莓、甜橙,行知从来不皱眉头,她买得数量不多,价格不菲。看外婆塞一颗草莓进嘴里细细咂啧的模样,行知只觉得满心都是阳光。
    阿蔡家在街口有一档果栏,阿蔡要请客,行知知晓他的心意,笑眯眯问:
    “你不是看不起我吧?”
    阿蔡讪讪地收钱。
    他对行知有意思,也明白行知有大志向,不会困吝于小街一辈子。
    最主要的是,行知人穷志不短。不然,凭王行知的条件,像小飞她们那样去当个点唱公主,收入也好过现在十百倍。
    就是这点让阿蔡更加着迷。
    行知却只拿他当邻居。——连朋友都不是,行知礼貌、自信、精力充沛,就是没有时间交朋友。
    对王行知来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每一寸时光都该有对应的价值。

    她把水果重新装进网兜,步行去公交站。
    此处位置偏僻,公交隔四十五分钟才路过一趟。
    行知先打电话了解单人病房的定价,韩院长说:“行知,假如不是看在你姑妈的份上……”弦外之音,行知岂会听不出?只得再三表示感谢收了线。
    姑母同韩院长是密友,故母亲的住院费用要比旁人低出两成。
    看来母亲暂时是换不了单人病房了。除非自己连跳几级或业绩彪炳。——这个势利社会,做什么都要讲资历、讲成效、讲互惠互利。
    行知低下头,轻微叹一口气。
    班车迟迟不来,眼见天色转暗,行知颇觉浪费时间。可是为着省钱,也只有干等下去。
    这时驰过一辆小车,又自前方路口调头回转。
    男人摇下车窗,探问:“王行知?”
    是暴雨夜陪李菁送她回家的男士。那次光线不好,行知又坐在后排;这次看得清楚,对方健硕阳光,一双漆黑闪亮眼睛,一口洁白整齐牙齿。
    “我叫李健。”
    行知惊讶他这么好的记性,竟记住她这无名小卒。
    李健笑:“你这么傻等不是办法,7路晚班车早走了。”
    他拍拍车沿:“再给个让我当护花使者的机会?”
    @王颂林 2022-10-17 13:53:31
    先记号。下班了焚香净手来读:)
    -----------------------------
    啊,竟然遇到颂林了。

    问好,问好。
    @王颂林 2022-10-17 22:21:49
    这女主真今人心疼啊!
    如绣的小说有一股浓浓的民国风。文笔沉稳内敛,足见功力不凡~
    -----------------------------
    写着玩儿。自娱自乐。
    (六)
    行知想拒绝,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迈入小车。
    天色太晚,再这么等下去不明智,行知不舍得打车——古人云廉者不受嗟来食,王行知自问和品质高洁相比,还是现实比较重要。
    她拍拍衣襟,缩到车后排去。
    李健笑:“这样像雇佣司机。”
    行知屏息凝神地看窗外。
    长得帅有什么用?最讨厌就是这种纨绔子弟,仗着有钱,成日不务正业,为着新鲜,女朋友换起来一打一打。也还真有某些急功近利的少女愿意自降身段投怀送抱的。
    行知是缺钱,但行知从不会走歪门斜道,妄想不劳而获。
    李健转移话题:“怎么在这遇到你?”
    行知简短回答:“今天请假。你呢,没去接李经理?”
    “李菁今天开会,不忙到十一二点不会下班。你知道那种事业型女强人,把工作看得比谁都重要。”
    他叹一口气。
    来了来了。接下去就是:她丧失生活情趣,乏味无聊,我空虚寂寞满满需要人陪。
    行知只装听不见。
    男士偶尔从后视镜偷瞄一眼行知:第一次照面,他就感觉行知亲切。
    李菁同他讲:不知为什么,公司那个娇小前台总觉熟稔。我与她十分投缘。
    他那时候笑她:女人都是直觉动物。
    然而现在自己也有同感,这是怎么回事?
    他甩一甩头,把困惑丢开。
    这一晚李菁果然十二点才回家。她蹬掉高跟鞋,一坐下就直嚷腰酸背痛,李健拿白花油给她揉擦肩颈。
    “天天如蛮牛苦干,给阿姨知道要心疼死了。”
    李菁瞪眼:“你不告秘她怎么会知道?”
    “是是,我不告诉她。你也总该顾虑一下自己身体,晨泽目前运行良好,何必累死累活?”
    “要是你愿意在晨泽坐驾,我甘愿即时环游七大洲四大洋。”
    打蛇打在七寸,李健忙不迭转移话题:“今日商议什么大计?”
    “能有什么,老调重弹。”李菁伸个懒腰,“行知告假,芷兰记不清楚三部各元老喝什么茶咖啡放几分糖,弄得大家怨声载道,芷兰不知张老患糖尿症,替他咖啡多加了糖,他当场黑脸。想不到前台竟如此重要。”
    哗,小小一个公司前台不可或缺,若是王行知知晓,不知作何感想。
    行知并不知道。她帮老好外婆清洗水果,看外婆横一刀竖一刀地进行切割,腌渍。
    外婆很心疼:“真是糟蹋。”
    行知笑眯眯搂住外婆:“不怕不怕,有外婆化腐朽为神奇的双手。”
    “行知,我和你妈累着你了。”
    “外婆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一家人嘛。”
    外婆说:“我这一把老骨头倒没什么,你妈的病终究不是个办法。阿蔡是不是说他愿意照顾我们?”
    行知拉下脸:“外婆,我们完全可以靠自己。”
    外婆噤声。
    王行知一向这个倔脾气,再说下去会惹她生气。宁缺勿滥是她奉行的原则。更何况阿蔡家虽有亓果栏,也只能勉强守住温饱,他一家五口至今缩在两方格子间内,情况较之王家并不见得好到哪去。
    行知少年时便十分吸引异性,时常有愣头青式的小男生在巷口探脑张望,行知一概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那会儿她就同外婆讲:“还不晓得自己拿的是父母的血汗钱,挥霍无度,洋洋自得,简直丢人。”
    阿蔡还算忠厚,面貌也讲得过去,在行知眼里,又未免小气木讷——做个好邻居是可以的。
    阿蔡便规矩退一步当他的“好邻居”。
    但是这日被嫉妒烧红了眼,特地跑来搬是非:“外婆,行知最近是不是交了个开越野的男朋友?”
    “啊?”
    “送她回来两三次了。”阿蔡好心提醒,“外婆,我不是讲人坏话,这个人同晨泽三部主管李菁——也就是行知上司是男女朋友,我怕行知行差踏错。”
    @慕容余华 2022-10-18 13: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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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中,还要应对老好外婆的喋喋不休。
    “行知,你最近谈了朋友?”
    行知惊讶:“外婆说什么笑话?”
    外婆不会撒谎:“阿蔡说,那人同你上司交朋友。行知,老人家都讲,兔子不食窝边草。”
    王行知啼笑皆非,她没想到阿蔡会跑来打小报告。而且空穴来风,十分没品。
    外婆又说:“行知,我知道你为了我们仨,很吃了点苦头。只怪我这个做外婆的没用。”
    行知掩住外婆的嘴。
    自小被收留后,暖衣饱食,无痛无碍地长大,夫复何求?——做人应该知道感恩。
    她说:“外婆,不要听闲杂人等扯嘴皮。那人是我上司男友,碰巧路上遇见两次,顺便捎我回来。怎么变成我男朋友?您请放宽心,我王行知绝不在晨泽找伴侣,不要说窝边草,十里外的草我都不吃。”
    老好外婆这才安心。
    照行知的年纪,应该正正经经谈一个朋友。只是为了这头家她耗尽心神。阿蔡的品行倒还不错,对行知又照顾,行知偏偏看不上。
    那边,王行知决定远离李健,同时疏远阿蔡。她宁可绕十分钟路到其他果摊买水果。
    人言可畏。行知才无意当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阿蔡,堂堂一个大男人,制造流言,叫人看不起。
    阿蔡不明所以,一日特意等她:“行知,为什么躲开我?”
    行知冷冷睒他。
    阿蔡想一想,冷汗浮着脑门沁出,他着急解释:“行知,我也是担心你。”
    行知知道绕不过去,索性把话摊开来:“阿蔡,我明白你对我好对外婆好。但是我们绝不可能在一起,懂?你退一步,大家还是街坊邻居。还有,不要再无端吓唬我外婆。”
    阿蔡自知理亏,只得一味点头。
    “行知,你究竟要什么样的男朋友?”
    行知笑一笑。
    闲下来偶尔也会想,该找个什么样的男子相守终身。他要稳健、漂亮、幽默、体贴。有份不错的职业同薪水,可以与她共同负担起养家的责任。
    很遗憾,这样的男人,如今只得钻到小说和电视剧里去找。
    李健送过午餐意面后,有一阵不曾露面。等看热闹的同事也渐渐失去耐性。
    “王行知?怎么可能?他不过勾搭她暧昧玩玩。”
    “他与李经理才是金童玉女。”
    “行知凭什么和李经理争?论人才论样貌学识能力,她们不在同一层次。”
    行知的耳朵自动安装屏蔽和过滤功能。
    她的镇定令大家无趣。
    李菁更加潇洒,一日被她听见有人议论,索性笑吟吟拉行知走过去:“大家聊什么这么热闹?没有当事人,故事可是不完整的。”
    讲是非的即时红脸,找理由逃开去。
    李菁哈哈大笑。
    行知愈加佩服她。李菁胸襟磊落、手段光明,她有今天的成就绝非偶然。
    行知暗下决心,要好好向李菁看齐,学习。
    一日李菁吩咐她订两张机票。行知才知道李健也一同去。
    她犹豫片刻,回复李菁:“李经理,还有一人非我司职员。”
    “啊,的确。我正在和客户谈判,这样吧,行知你先垫上机票款,我回头打给你。”
    李菁一直没回公司,她从上海直接登机去澳大利亚。行知苦捱等待,这张机票对行知来讲价值不菲,打破了当月的收支计划。
    终于等到李菁回程这日。行知大清早就坐阵以待,结果听说李菁又不回公司。她临时更改计划,要去拜见客户。
    这天已超过医院催款期限两日,行知硬起头皮打电话,李菁的手机一直显示关机。
    她想一想,鼓起勇气发信息:“李经理,李健的机票款。”
    “我看见有人想我。”
    行知一抬头,即见到李健一口白牙。
    她松一口气。可以如期去医院缴费。
    “你到澳大利亚的机票是我垫付的,五千一百元。”
    李健瞪住她:“啧啧,王行知,想不到你是个葛朗台。”
    行知虎视眈眈地回瞪他。
    李健笑:“你急着要钱做什么?买名牌衣服包包首饰?零头都不够。我身边没这么多现金,不如我帮你去刷卡。本城几大商场的大品牌我都有金卡。”
    @王颂林 2022-10-20 20:06:15
    已读提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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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颂林。

    (九)
    行知不与他废话,摊开手。“快把钱还我。”
    她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李健吓得乖乖闭嘴。
    “行知,我真没带这么多现款。现在很少人随身携带现金的了。你活在什么时代?来,把银行卡号给我,我马上打还你。”
    行知刚报出卡号,这边梁院长即刻向她最后通碟:“行知,你妈的费用你已经拖了两个礼拜。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你勿令伯伯难做。”
    行知冷汗涔涔,唯唯诺诺。
    她确认款项到账,拎起手袋就走。
    李健寸步不离地跟住行知。
    “看你着急模样,我送你去。”
    行知瞟他一眼,默不做声。
    现在不是争意气的时候。
    到达医院,先去缴了费,随后看望母亲。王太太坐在床沿发怔,见到行知,如同孩童看见糖果,双眼晶亮。
    “行知行知,你来接我?快把我带回家。我不要呆在这里。”母亲撅起嘴。
    行知蹲下身,把头伏在母亲膝上:“妈妈,再忍受一阵,等行知赚够钱买了大屋就接你回去。现在不行,你在生病,得有人照顾你。”
    王太太眼内的光亮黯下去。
    “每次都这样说。我没有病,你看,我知道你是我的乖女行知。我还有个老母亲。我不需要人照顾。”
    “在这里没有人聊天说话,我闷得要死。”
    母亲清醒时即抓住机会,一刻也不松懈,要行知领她回家。
    行知低叹一口气。
    她哄说:“住在医院,我看你方便些。姑妈也会来陪你,是不是?”
    行知心里酸楚,不好表现,只有勉力压抑情绪。
    李健一直跟在身后。他看她眼眶泛红,像安慰哭闹的孩子一样对待自己母亲。
    他不自觉地迈前一步,也蹲下身子,仰头看王太太,心神震荡。
    哗!这副面孔,坑坑洼洼,如直击火灾现场受伤群众。
    李健倒抽一口凉气。
    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般丑陋面孔。感觉里,只有漫画书中才画得出这样的形象。
    行知乖巧美好,个性独立。真想不到她母亲会叫人“大开眼界”。
    行知紧张瞥住李健。如果他胆敢有一丝不恭敬,她一定第一时间把他碎尸万段。
    却见这公子爷稍一怔忡,也捉住母亲另一只手,唤道:
    “阿姨。”
    “阿姨,我叫李健,是行知朋友。行知工作繁忙,你若嫌闷,不如以后我多来陪你。”
    王太太瞅住李健眉开眼笑。
    难得清醒时候,行知就带了朋友来。这还是行知第一回带异性来看她。
    李健外形无可挑剔,言语轻柔,态度温顺,王太太再欢喜不过。
    行知正要解释,李健又说:“我和行知新近认识,如果您不反对,我想追求她。”
    “你眼光独到,我家行知算是百里挑一。要不是为我耽误,她应该开开心心谈恋爱。”
    ——行知无语。她不忍拂母亲的兴致。
    上次阿蔡自作主张问外婆讨要了医院地址,被母亲赶出去。
    行知听闻,扑哧笑出声。
    “行知,你妈妈六亲不认。她还看着我长大呢。”阿蔡委曲。
    “你以后不要去触霉头,我妈患失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母亲怎么对李健青睐有佳?他们凑在一起,倒似乎有聊不完的话。话题基本围绕行知展开,自她幼时趣闻,一直聊到公司工作。
    该死的李健,满嘴跑火车:“王行知表现优异,受上司重用。马上要连跳两级到行政部当主管。”
    (十)
    行知被冷落到一边,欲哭无泪。
    她想:升官加薪谁人不想,但是也要看能力表现,论资排辈,怎么都轮不到自己。
    李健不负责任。他又不在晨泽,倒好像对晨泽各部门十分熟稔,讲起来头头是道。莫非是李菁闲谈告诉?
    胡思乱想间,吕阿姨了擎了饭盒进来。
    “啊呀行知,你来了哇。这位是?——噢,今天十六号了。”
    每月十五号是支付吕阿姨看护费用的日子。行知赶得急,一时竟然忘记了。
    面对吕阿姨咄咄眼神,她嗫嚅商量:“阿姨,我来得急,工钱我明天带给你可行?”
    吕阿姨有无数怪癖,坚持只收现金便是其中一例。
    她悻悻然:“经常要拖一拖。要不是看到你们一家子可怜的份上……”
    行知只咬牙赔笑脸。
    罢了。个个都开罪不起,个个都是王行知的左膀右臂,衣食君主。
    偏偏李健不识好歹,一张笑脸递过来:“阿姨好。我是行知朋友。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吕阿姨喜上心头:“哟,这就好了嘛。行知以后靠得住男朋友,自己也不必那么辛苦。”
    “那是那是。”李健忙不迭掏出钱往吕姨手中塞,“阿姨您放心,以后绝对按时结算。”
    这下子好,真把李某人当作王家未来佳婿了。
    出了医院,她绷紧面孔:“给我账号,我欠你的钱,明天打给你。”
    李健玩味地盯住行知。
    行知愈发反感。
    她清清嗓门:“快一点把账号给我。我外婆还在等我回家。”
    “行知,你还有个外婆?”
    行知哭笑不得:“人人都有外婆,我自然也有。”
    “你们一家,喜宝?”
    王行知诧异,李健竟然知道喜宝。她以为似他这样公子哥,成天只知吃喝玩乐,过得一日算一日。
    “要有很多很多的爱。不然,有很多很多的钱。行知,你是否如此?”
    行知冷笑,“对。我比她还要现实。我只要很多很多的钱,可以替我妈治病,让老外婆能住上大房子。”
    李健讪然。
    行知一向不抱怨,因知抱怨也解决不掉问题。然而此刻,她却只想倾吐无穷无尽的烦恼。
    她瞪他一眼,继续说:“你们这帮公子哥富小姐,谁奢望你们会理解穷人?锦衣玉食,肥马轻裘,天生命中自带一个倒挂的福字。”
    “你在埋怨。”
    行知一愣,“不,我没有时间埋怨。同你废话什么?快把账号给我。”
    翌日她将两千元工钱打还李健账户。
    李菁回来公司,朝行知微笑,并无提及机票一事,想来李健已提前汇报。
    她带些小礼物分发给众人,行知得到一管水红色唇膏。
    王行知从不打扮,这份礼物叫她无所适从。趁午休间隙,偷偷躲进厕所涂抹,登时觉得镜中人精气神提高不少。这管水红色唇膏有提升人气色的魔力,柔美而低调。
    行知不知有多么欢喜。她把唇膏收好,静静做事。
    下午依旧忙碌。处处都听得人叫唤:“行知,过来一下。”“行知,这几份文档材料拿去影印装订。”“行知,明天三部有个业务招待会,你看下会场尚否有所欠缺。”
    行知奔来奔去,步履轻盈。
    没有人注意到她搽了唇膏,只偶尔听人低声议论:“王行知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似乎漂亮活泼了。”
    “怎么回事?”
    行知转过脸,朝她们璨然一笑。
    “哇,行知笑起来挺漂亮。”
    “习惯她木着个脸,原来也会笑。”
    行知想:什么话?不会笑,那是面部肌肉僵硬症吗?
    不过她无暇多作思考。工作繁杂,又扑来扑去忙到晚间八点。
    此时办公室同事已离开得七七八八,行知也准备收工。
    李菁端着茶杯走过,伫足望一眼行知:“这款颜色果然很配你。”
    王行知脸孔发烫,“谢谢李经理。”
    李菁今天穿一套白色亚麻西装,飘逸洒脱。她抬腕看表:“原来都八点了。行知你情况特殊,以后不必天天陪大家加班。有什么小事,我会嘱咐各业务自己做。”
    直至到家中,王行知仍然觉得欢欣。她把那管口红展示给外婆,“我从来没遇到过如此通情达理的上司。”
    老外婆说:“她待你好,你要知图报。工作上勿必更要尽心尽力。”
    行知频频点头。
    “对了,这个李菁,是不是阿蔡说的那个追求你男人的女朋友?”
    “阿蔡就会胡编乱造,他俩金童玉女一对璧人,没我什么事。”
    “那周末请他们来家里吃饭吧。外婆煲个笋干老鸭汤给大家。”
    (十一)
    王行知捱到周五,送一页粉色卡邀请给李菁。
    她实在纠结,贺卡四元一张,这钱花费不值,然而考虑到李菁身份地位,总不能冲入她办公室直接嚷嚷:李总,请周末到我家吃鸭煲。发短信,又太古怪,她离李菁不过几十米远。
    她踌躇半天,最后自己制作了一枚卡片,用的是早上打印会议通知废纸的边角料,行知将几页废料裁成长方形,用胶管粘住一边,另一边可以摊折。行知像模像样地写:兹定于本周末傍晚六点,特别邀请李菁女士来王行知家用餐。恭候光临。
    行知的字体娟秀,倒弥补了卡片的粗陋。她趁空档把贺卡轻轻放在李菁桌面。
    这一天行知忐忑,这还是第一次她邀请别人到家里做客。不知道李菁会不会拒绝。
    她偷偷观察李菁,李菁神色自若地指挥职员,安排工作。
    行知感觉有些茫然。
    临下班,遇着李菁一道乘坐电梯。李菁完全不提赴约之事,行知也不便多问。
    她想:李菁大概是另有安排,又不好直接拒绝自己。
    ——行知另有一个好处,是很擅长和一切坏的现实和解。
    她预备回家向老外婆如实禀报,也让外婆好少辛苦炒两个菜。
    但是李菁和行知聊的是另一件事:“行知,你在这岗位呆了多久?”
    行知一怔:“自去年入司起。”
    “也近两年了。照你的表现,应该可以动一动。”李菁问,“行政部这次要扩招人手,你可愿意内部自荐?”
    王行知呆住。
    她一瞬间想到李健的话,忽然不再镇定。
    李菁笑:“到行政部再锻炼两年,应该可以再上一级台阶。行知你年纪轻,只要肯付出努力,是十分有发展潜力的。”
    行知讷讷:“我现在感觉也不错。”
    “不错是不错。人往高处走,坐前台能坐到人老珠黄?一辈子就替人端茶倒水打下手?”
    行知心知李菁说的是事实。
    “再说,你还要赡养母亲和外婆,肩上担子不小。不多赚些钱,光靠节衣缩食是没有用的。”
    “李总,我的学历低。”
    “学历低怎么了?我最讨厌拿文凭说事,不过趁现在多抽空学点知识也为时未晚。”李菁说,“下周公司会有个内部招聘,你回去准备一下,我想在名单里看见你的名字。”
    王行知内心激动,只有连声应诺。
    这时李健的车缓缓驶近。他按了按喇叭,行知不自觉避过身体。
    “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我还有点事。”行知急忙推脱,老外婆讲得对,要谨言慎行,让其他人连捕风捉影的机会都没有。
    李菁坐进车,突然想起来告诉行知:“对了,周末让外婆炒菜不要加辣。我和李健都吃不习惯。”
    车子一转眼消失了。行知仍然沉浸在错愕中。
    看来李健也不完全是胡诌,李菁确实有提拔她的意思,为什么?公司职员那么多,偏偏看中她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资历没有背景的小前台?可是李菁的话非常正确,现在奋起直追,也还来得及。
    不能再“他笑由他笑,我依然故我”了。她要努力赚钱,可以给母亲和外婆更好的生活。
    另一面,李健倒一杯咖啡给李菁:“你要去行知家?”
    李菁踢掉鞋子,仰在沙发:“行知说她外婆盛情邀请,我不好意思不去。对了,你也一道。”
    “老太太会不会认出我们?”
    “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可能还记得?再说你跟我都不是小时候了。”
    “倒也是,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那时王阿姨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上回同行知去医院探她,哗,吓我一跳。”
    “她怎样?”
    李健皱眉,“外形真的不堪入目。好在她患失忆,我告诉她我在追求行知。”
    李菁挑一挑眉:“你要假戏真作?”她沉吟片刻,“行知单纯善良,我不想你伤害她。她和你之前的那些阿猫阿狗的女朋友不一样。”
    “我知道。
    李菁伸个懒腰换话题,“阿姨怎样?”
    “老样子。富贵病。天天麻将电视购物美容还喊头痛,我同她说,去学学插花书法烹饪,少打麻将,不要餐餐燕窝翅肚,被臭骂一通,你不知道,她现在都快三高了。”
    “她一直借此麻醉自己。你由她去吧。阿姨心里也够苦。”
    “你呢?分手后遗症仍在继续?”
    李菁笑,“我是想通了,寄情于工作。再说,我的男朋友不是你吗?我俩的关系早已街知巷闻。”
    窗外突然斜刺过一道闪电,雨辟哩啪啦地砸向玻璃。此刻行知正按捺不住兴奋向老外婆汇报:“周末李总会来,外婆你别烧辣菜。我也想过了,我去试试内部应聘,如果成功了,薪水比现在多出不少呢。到时候外婆你就不用勒住裤腰带买菜啦。”
    (十二)
    这一日行知起大早同外婆去买菜。
    外婆煮饭手艺堪称一流,行知在厨艺方面毫无研习,只能做些打下手的工作。
    外婆嗔怨:“行知,偶尔也要学会煮饭炒菜。照你这般,以后成了家怎么办?”
    行知笑嘻嘻:“不是还是好外婆在嘛。再说,我不会做饭,别人会啊。再不行,叫外卖也可以。”
    外婆无奈摇头:“外婆也会发脱牙落,你母亲又这毛病,唉,叫人走都走得不安生。想当初,她的模样比你还要登样几分。”
    提到母亲,行知的耳朵竖起来了。偏偏外婆不打算继续说下去,“都是命,怪不得谁。”
    正午施施然过去,傍晚六点,李菁携李健准时拜访。李菁送给老人家一顶紫红色滚白流苏披肩,喜得外婆合不拢嘴。
    外婆觑觑李菁,又看看李健。她话最多。
    “行知年纪小又不懂事,承蒙两位领导提携照顾。”
    李菁微笑回答:“外婆,行知很上进,帮到公司不少忙。”
    外婆暗中吁一口气,忙不迭补充:“那倒是的。我们行知一向做事认真。”
    一顿晚饭吃得其乐融融。老好外婆尤其高兴,王家至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像是托了行知的福。
    李健胃口大开,最后索性捧着海碗把鸭汤吸得一干二净,还啧啧赞叹。
    外婆乐开了花。行知要帮忙收拾,被她一把推开。“去去去,陪你的朋友去。无谓在外婆这里浪费时间。”
    此刻,那一双璧人正在参观行知闺房。
    一张旧木小床,浅蓝色床单被套,同色棉布窗帘,一面铁皮书桌,门边靠一架简易衣柜,几尺方寸,但是干净整洁。
    李菁拿起桌上相框看,行知靠在外婆和一位状如夜叉的女性中间,笑奤如花。
    李菁一瞬间只觉胸胀气闷,她忍不住呀一声。
    “现在她更丑陋狰狞,并且精神上也有些问题。”李健补充。“我同医院主治大夫聊过,像她这种情况,恐怕恢复不容乐观。”
    “李健,这都是我们的罪。”
    李菁声音哽咽。这二十数年,她没有一夜不被噩梦困扰。梦里那个漂亮的女子紧紧扒住窗格子,冲她求救:“救救我。救救我!”
    她轻轻抚着相片女子的面孔,心道:“王姨,对不起。”
    这时行知进来,“外婆叫我带你们参观。弹丸之地让你们见笑了。”
    她轻轻接过相框,放回书桌。并没有同李菁解释相中人是谁,巧妙错开话题。
    但这一晚李菁忽然神思恍惚,话也极少,偶尔回复行知话题,都是答非所问。李健气色也不佳,勉强开几个玩笑,行知只当在她帮忙外婆时他们起了争执。故当二人辞行,并未挽留。
    李菁走几步,回头告诉行知:“你的自荐材料人事部已收录,下周三会通知你面试。做好准备。”
    行知频频点头。
    她把感动盛装在心底,决意好好表现,不辜负李菁的期待。
    月色冷如霜。车里二人不发一言。半晌,李菁仰天吐一口气。
    “当时我们还小。根本不知道火势燎原,无力控制。”
    “我离她一步之遥。眼睁睁看她被大火吞没。天哪。”李菁捂住面孔,“天哪,我竟看着她葬身火海。”
    她抖动肩膀,十分激动。
    “我们也是垂髻稚子,表姐,你不必事事扛上身。当年若非那男人从中挑拨何至事此?我们只是受人利用。”
    “毕竟因为我们,王姨才会弄成这样。我难辞其咎。”
    “所以你才拼命帮王行知上位。”
    “行知仁善、自强且独立。不该呆在前台埋没青春。你呢?你这么帮护行知是为什么?”
    李健垂眸:“我想我喜欢上她。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不自觉想要讨好她。”
    “偏偏她不领情。”李菁停顿片刻,“李健,我劝你及早回头。行知不是你降得住的。再说,倘若叫阿姨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王颂林 2022-10-29 20:36:12
    追读中。
    如绣的文笔功底没得说,行文流畅如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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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愧煞绣。
    新周愉快,颂林。
    (十三)
    很快到了周三。行知一早就在等候消息。
    她穿一件白色棉布衬衣,藏青小脚裤,马尾高高束起。虽然装束落伍,但因为年轻,齐整干净,看着反而精神奕奕。
    周二晚,李健出人意表地发条短信给行知:面试你的人事经理喜欢简洁作风,回答勿必有一说一,行政部经理注重细节和效率,另外,还有个李总,这个人尤其重要,万万不可怠慢,行知,祝你好运。
    行知读过,不是没有感动的。没想过这位纨绔子弟认真起来还算可爱。
    她打一条回复:谢谢提醒。想一想,逐字删除。
    行知想:李健也有可取之处,怕当初就是凭借这个令李菁动心吧。
    话说回来,他好像对晨泽内部架构了如直掌。照李菁的素养,不至于和他探讨公司八卦。
    管他呢。毕竟是旁人的事。
    ——行知也自私。世上谁人不自私?即便是父母,也常寄愿景于孩童身上,去换取自己的童年缺憾。
    下午行知刚开工,通知传到:“王行知,请你于下班后,七点至会议二室等候面试。”
    王行知愕然:“下班以后?”
    “说是李总的班机误点,下午五点才能赶回公司。所以内部面试全部改为下班。有问题?”
    “不,没有问题。谢谢。”——本来想得美妙,下午面试,晚上到巷口带外婆最爱吃的乳蹄回去孝敬老人家,计划赶不上变化。
    通知她的是人事部的小赵,平时对行知颐气颇使,突然换一副亲善面孔,弯着两道月芽眉:“行知,平素不见你如何用功,想不到是在暗地使劲,真有两下。”
    行知只微笑。
    “这次竞聘,递上来的材料有六七十份,最后才精挑细选了六位晋试。你赫然在列,行知,说一说有什么秘诀?”
    行知摇头推说不清楚。小赵见问不出个究竟,嫣然一笑,“GOOD LUCK,行知。”
    势利的人何其多。一朝飞上枝头,平素里从不待见的统统换副笑脸,称兄道弟,热情洋溢。一旦落了势,则墙倒众人推,落水狗还要多闷几棍子,恨不得打死踩扁。
    然而行知并不计较。她诚恳礼貌道谢,看小赵一步三摇走开。
    迎接笑脸好过冷冰冰。行知在缺乏温度的目光中停留太久,是以同事的这点变化,虽然作假,仍旧叫她暗暗暖心。
    她打电话让老好外婆不必等吃饭,安心工作至六点。
    期间李菁专门打个内线给她:“行知,今天我不会在。你且沉着冷静,不会有问题。”
    王行知对李菁的感激,简直扬帆破浪,直上碧宵。
    同事们陆续离开,行知无事,自动检查各办公室的门锁是否阖上,电源有否关闭。
    这时正门拐过一道人影,行知只觉陌生,赶紧迎前一步:“你是哪位同事?哪一个部门的?”
    那男人风尘仆仆,提一只蓝色公文包,剑眉星目,被行知喝得一愣,反而笑了。
    “你是王行知?”
    ——晔。行知想,仿佛一夜之间,自己就成了风云人物,受人瞩目。
    她朗朗说出以下这句话来。
    “本人就是王行知。你这么晚到我们公司找谁?”
    私心里,她把对方看成了客户。
    “我知道你,前台王行知。”男人说,“我先去办公室,七点请你准时到会议二室。”
    行知这一朝吓得不轻,她倏忽明白对方是谁了。
    可是想一想自己并没做错,她稳定心神等时间过去。
    另一边,男人到了九楼办公室,拉开窗户猛吸一口气,俯视片刻万家灯火,然后联系李菁:“我到了。还见到王行知了。”
    李菁惊讶,“小舅舅怎不通知我和李健接?你对行知感觉怎样? ”
    “打个车回公司很方便,你和李健有你们的事要忙,不必管我。至于那个王行知,我不看好她。一点不懂察颜观色,太单纯。行政部同客户又和内部打交道,还是要选个心性玲珑长袖善舞的比较妥善,王行知太稚嫩。”
    “小舅舅,行知很上进,勤勉。不看僧面看佛面——”
    “小菁,你们同她的瓜葛,最好不要带入到工作中来。”男人皱眉,“你一向不是公私不分的,我们李家欠王家的,可以以其他形式给予补偿。”
    (十四)
    面试过程比较畅顺。行知诚诚恳恳,有一答一。
    她搏取到行政及人事经理好感。
    行知自我感觉不错。回家同外婆讲,外婆也快乐。
    “等我再努力几年,外婆,我们就搬出这小巷子,住到好一点的地方。”
    外婆微笑:“傻。外婆在这里住得蛮好。倒是你,稳定了以后,可以考虑终身大事,也好叫外婆去得安心。”
    行知跳起来捂住老好外婆的嘴:“呸呸,外婆会得长命百岁。”
    也只有在外婆跟前,可以无拘无束地撒娇。
    这一晚睡得香沉。行知梦见自己融入到新环境,同事们个个和蔼可亲,祝贺她换岗晋职。有人开启香槟替自己庆贺,窜上来的香槟泡沫泛着浓郁甜香。
    次日王行知满面春风上班去,见公告栏内鲜红告示,她挤进人群。同事们自觉散开,行知觉得气氛怪异,再一抬头,上调行政部的名单内并未找到自己。
    她收敛心神,仔细搜索,的确找不到王行知大名。
    这时小赵拍她的肩:“行知,勿要悲伤。下次努力。”
    行知勉强挤出一缕笑意。
    大家都回各自岗位忙碌。行知强定心神投入到工作中。间隙去茶水间,却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在谈论自己。
    一人道:“就知道王行知没戏。”
    “公司为了显现公平竞争呗。不然她凭什么入围?”
    “小赵,你在人事部,是否有什么内幕可挖?”
    “我也感觉奇怪。之前以为她暗藏法宝,现在看来,行知凭借与李菁的关系才侥幸入围。后来没戏也实属正常。”她顿一顿,补充,“好像听说得罪了李总。”
    “可怜她,估计以为自己稳赢。你们没看见行知的表情,简直可以画一幅五味图。”
    “小赵你真慈悲,还跑去安慰她。”
    小赵笑:“做人留一线,万事好相见。”
    她不言私心。其实是怕行知将来复盘,这年头,一个高中履历生都可以击败众多佼佼者,背后有什么牵涉实在难说。再说,两个部门领导对行知赞不绝口,恐怕此次升职另有隐情,行知才落了败。
    做人么,给人家机会就是自己机会。小赵是何等精刮之人。
    行知轻轻咳嗽一声。同事们哄然散去。
    行知习惯了被非议,唯独这一次,感觉心头沉甸甸,额上布满黑线。
    她机械忙碌。之间转接错一通电话,把二部的电话错接到三部去,引起同事不满投诉。
    又把推广会议日程算错一天,幸好只是通知草函,被其他职员发现尚未发给客户,饶是如此,还是引发众人手忙脚乱。
    中午李健通知行知:“我五分钟后找你庆祝。”
    行知想拒绝都不行。五分钟后,李健诞一张笑嘻嘻脸孔出现。
    “行知行知,你想吃什么?咦,为什么愁眉苦脸?”
    行知深深呼气,摇头。指一指公示。
    李健蹬蹬跑开,顷时色变。
    “你临场表现不佳?”
    “我已拿出看家本领。技不如人,只好徒叹奈何。”行知苦笑,“李总今天还没来公司,你要么等她,要么打电话给她。我先下班。”
    本以为今天会得喜讯,疏知世事难料。
    王行知心情低落,去茶水间泡面。才吃几口,听得有同事疾步如风,都朝电梯涌去,有人嚷:
    “快快,听说李总办公室热闹了。有人寻衅滋事。”
    “哗。李总才从国外回来,什么人胆大包天?”
    “你不知道?听说业务三部李经理的男朋友为前台王行知打抱不平,跑去找李总讨要说法,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你的小道消息从哪来的?”
    “李总秘书说的。还说事件将有重大转折!快点儿,不然瞧不上热闹了。”
    一阵“噼噼啪啪”凌乱脚步声簇拥着挤向楼梯方向。
    王行知呆若木鸡。要等有人扯自己的衣襟才反应过来。
    扯她的是李总秘书高雅文,高雅文平素冷俏的神情不见了,满面焦灼。
    “王行知,快点跟我上去,因为你,李总那要闹得鸡犬不宁了!”
    (十五)
    李健的寻衅已趋尾声,办公室一派狼藉,两个大男人隔一张办公桌,李健似一尊怒目金刚。
    行知要呆好一会儿才觉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觉得被众人的灼灼目光压到火焰山下,连喘气都困难。
    那小高何等精明利落,只待此际从背后推行知出头处理:“行知,快向李总道歉。”
    行知错愕,道歉?
    不及她思考,李健大步过来拖住她的手,“行知,我们走。晨泽不呆也罢。”
    这一连串事件击得王行知措手不及。
    她稳定心神,甩开李健:“我不用别人替我出头。”
    又看住李总:“我也不会道歉。他要来滋事并不是由我授意。公司竞聘结果已经出具,我接受,不会有任何私心杂念。”
    好一个王行知,不卑不亢。李总看她一眼,不怒反笑。
    “怪不得李菁会喜欢你,公司有公司层面的考虑。并非针对你。”
    行知回答:“我晓得。”
    她也不管李健如何,径自调头走开去。
    真是够了。就算李健出自好心,玩得也实在过了火。他不用讨生活,自己还必须在晨泽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工作下去。李健真是越帮越忙。
    泡面已经糊掉,又失掉胃口,行知破天荒浪费一回,把整碗面倒进垃圾筒。
    已经有各部门熟悉不熟悉的假意经过,眼角余光幸灾乐祸瞥过行知。
    也许她们这样想:业务三部的经理男友为前台大闹晨泽,啧啧,年度最佳花边新闻都不敢这么编。
    尤其王行知一直还备受李菁偏袒。
    不只王行知,李菁的表现更受瞩目。大家联想起报章上常见的正室掌括小三之类消息,一堆八卦心躁动不安。
    行知可以不计较李健,可以不介意李总,唯独李菁的态度,她十分在乎。
    所幸下午事件不多,否则行知不敢担保会不会再出纰漏。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李菁才姗姗来迟。她仿佛不受任何情绪影响,依旧步履生风。途经前台,冲行知了解地一笑。
    行知忐忑的心这才落地生根。
    下班前,李健邀请行知共餐。行知道:“李经理一起么?”
    李健知趣:“那我另行安排。”
    ——行知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李健为什么要缠住自己。她将之归结为花花公子的个性使然。
    与李菁一起晚饭倒不是行知编造。行知也想趁机撇清同李健的风言风语,尤其今天出的这事,她不想被人误会。
    疏料李菁反过来安慰她:“公司人多嘴杂,希望不要影响到你心情。”
    “李经理,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行知鼓起勇气,“你闲下来多陪陪男朋友,工作重要,感情生活也同样重要,小心厚此失彼。”
    李菁一口咖啡差点喷出。诺,倘若李家再有人问她因何帮护行知,她大可以这样说:
    “王行知单纯、善良、正直且有担当,比起某些李家人来说,好出不知几千百倍。”
    当然这些端倪,不可以叫行知知晓。
    她说:“我有分寸。他那人就是这样子,等空了我会找他聊。”
    行知想:接下来是他们情侣之间的事,自己已经表明立场,不宜追究。
    这晚有同事推迟下班,恰好见到李菁与行知,拿了手机暗自摄录。当然,没有拍到理想的鸡飞狗跳,二女大打出手的场景。
    行知回家时,路口遇见久违的阿蔡。
    昏黄路灯下的阿蔡看起来紧张,有点颓丧。
    “行知,我等你很久。”
    行知惊讶:“你不守着水果摊,怎么想起等我?”
    “行知,你听我的,离那个公子哥远一点儿。他接近你绝没这么简单。”
    行知想:这真是绝妙的一天。酸咸苦辣,色彩斑斓,现在,连不相关的阿蔡也来搅这一趟浑水。
    行知皱眉:“我从没和他靠得多近,阿蔡你多虑了。还有,我同你说过,我们之间,永远只能做好朋友。”
    阿蔡耷拉一张脸:“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行知,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十六)
    行知不知阿蔡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她也不想探究。
    这一日过得兵荒马乱,刚刚略为舒缓,她不能因为阿蔡的几句话又犯了诨。
    外婆那边倒无须解释,外婆从来都是乐呵呵的,她只会担心自己是否受了委屈。
    王行知拿胳膊搁开阿蔡,摇一摇头。
    说实话,有点儿沮丧,但是未尝不可接受。行知自认公司自有公司安排的道理。况且新晋升的同事,资历学识都的确比她优秀,人际关系也玩得十分顺溜。
    她提一口气,掏出门匙。
    老好外婆做了三盘行知最爱吃的菜。
    她轻轻拍行知手背:“外婆眼里,我家行知最优秀。”
    ——外婆了然于胸,是谁通风报信?
    老好外婆解疑:“李健来过,把一切都告诉我。”
    行知愤愤:“别听他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最尴尬的是此后每天都得面对那位“李总”,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今日事记恨她。
    王行知的左眼皮一直狂跳。不怕,她安慰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
    接连两周相安无事。
    行知每天上下班都会遇见“李总”,他朝她颌一颌首,她向他点一点头。
    行知已经知道他的名字:李诚。
    李诚不失为有礼有节的绅士。王行知为之前的揣度暗自脸红。
    工作照常。自李健寻衅事件过后,同事们更加避讳与行知多加交往,如非必要,他们绝不会同她多一句废话。
    场合上,他们也不再过多议论。
    ——搞定李菁已不易,能让李菁的男朋友出面寻衅滋事,且事毕不仅安然无恙,竟还能引得“被害者”吩咐:“不要因此事影响职员正常生活工作”的,更是绝无仅有。
    更更叫人咋舌的是,李菁对行知越来越为关照。心胸之宽广,常人莫及。
    在众人眼内,李菁早已头顶一片青青草原。
    再加上行知入司背景,王行知怕是有点手段,绝不能公开得罪。
    对此,王行知茫然无知。她照例影印她的资料、布置会务、联系客户,忙得不可开交。
    公司生意全年旺季。楼市好,相关利益产业跟着水涨船高。公司订单源源不绝。人人忙到人仰马翻。
    李菁在公司的时间减少,开始到处飞。
    李健也没再在公司露面。
    他打过数通电话约会行知。行知声色俱厉拒绝,然而他贼心不死,竟三天两头地跑去陪外婆买菜散步,殷殷照顾。
    行知劝说几回无效,只得放弃。但事先申明:“这是你个人行为,与我无关。”
    李健呵呵笑:“我和外婆投缘,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王行知吃鳖,又忙得似枚陀螺,索性随得他去。
    这日午后正忙着定制横幅,有快递送来一大束洁白玫瑰,99朵。
    行知讶异:“你们别送错对象了。”
    那小哥声若洪钟:“不可能。客户写明是晨泽前台王行知小姐签收。”——他将卡片递给她。
    小小精致的卡片,幽香扑鼻,上面除了王行知三个大字,一片荒芜。
    同事艳羡的目光投来,开始交头接耳。行知无奈,只得将硕大皮球般花束接下。
    她只觉得那字迹似曾相识,殚精竭虑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那天加班后,王行知抱着花球,大厅碰见李诚。
    他淡淡看那花球一眼:“男朋友送花?”
    行知脸红:“我没有男友。不知道是谁恶作剧。”
    ——毕竟是年轻女子,收到花束,心里不是没有欢喜的。
    突然脚底一阵打滑,行知站立不稳向前扑倒,她手疾眼快,顺势抓住身旁桌角稳住身形。那束花球骨碌碌滚到李诚足下。
    李诚弯腰拾起,目光扫过卡片,蹙一蹙眉尖。
    他把花球交还行知。
    王行知返家已经十点,李健竟然还在,他坐床沿陪外婆玩牌。见到行知,张开双臂迎上:“哇,今天有收获!”
    行知冷脸将花束砸到他胸前:“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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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10-31 13:04:39  更:2022-11-05 02:3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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