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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亡命天涯

作者:无心无梦小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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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洪深问我是否会发生核战争,我说核武器从造出来的那一天,就不是玩具,更何况美国已经用过了 。到了需要的时候,任何拥有核武器的国家,都会用。
    从我回答他的那一天开始,他天天半夜骚扰我。都是在午夜一,二的时候打电话。睡得正沉,忽然被电话铃声吵醒,惶恐忐忑中拿起电话吧,却传来他的声音:老贾,我睡不着,陪我聊聊天吧!
    我气得大骂:你TMD睡不着也别老折磨我啊!你不是喜欢弄两瓶酒找两个妞折腾你个精疲力尽吗,玩去啊!大半夜的打电话,弄得我快得心脏病了,人都神经了。
    张洪深:老弟啊,酒喝了,人刚走。我安眠药吃了一大把还是没有用。可怜可怜老哥哥吧,异国他乡的,再说你也不是无辜,我就是被你的话吓到了!
    我骂:还被我的话吓到了!你其实比我更明白,不过是不敢承认罢了!你一个当过老师的人,纯纯的知识分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十足的颓废,无耻无赖之徒!
    张洪深:我知道是一回事,你挑明了就是另一回事了。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是大恶毒!
    我怒回:我现在就知道,人太好了,就是有罪!有些人,是沾包赖,不能理!
    张洪深在那边无耻的笑:你已经理了!
    骂了一通,他挂了电话,我却气得睡不着了。看着窗外的黑暗等待黎明,在今年,这是第几次?我的2022,意外总是比明天先到,无奈总是压了欢喜一头。
    张洪深曾经是一个中学老师。
    想当年,也是玉树临风,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他一说自己的当年,立刻褪去老态颓废,神采飞扬:别的不说,咱那一手钢琴,教育系统绝对的一哥!
    我见过他弹钢琴,醉态十足时,尤其有女人在场时,是必须表演的项目 。十几年前,他混得还算好时,在他家的一次聚会上,我认识了姚玲。她刚刚满二十的正青春,刺激得张洪深那天特别兴奋。短粗的手指砸在钢琴上,像狂奔的马蹄。一首献给爱丽丝,愣是弹出了荷尔蒙爆炸的奔放 。他那比贝多芬还要文艺表演状态,让我信了他说的当年不仅仅是吹牛。姚玲崇拜的眼神和鼓掌,竟然让他当场还写了一首诗送给姚玲:
    我生君未生
    君生我已老
    梦碎心衰一回眸
    嫦娥下凡了

    若退二十年
    天蓬正傲骄
    当提龙泉三尺剑
    守护蟾宫好

    我并不觉得姚玲特别美,但正青春的顺眼也是难得。姚玲的嗓音特别,尖且带着鼻腔。所以这个声音一传过来,张洪深和我都愣住了。我还在发懵,张洪深脱了上衣塞到我怀里:车钥匙在兜里,我回家了。
    我苦笑,为什么我的反应,和自称老了的张洪深,差了这么多?我点燃一支烟,低着头,向那两个赤条条的惊恐走去。递上张洪深的上衣和我的风衣:你们是打电话叫人还是要我送你们去哪?
    送我们去春城饭店吧,谢谢你。那个男人说。

    回到张洪深家,他正在喝酒。一个人,一瓶酒,一支烟。我把车钥匙给他,说:我走了。
    他没有留我:叫个出租车吧,安全。
    我说:好。
    临出门,他忽然问:我的衣服谁穿了?
    我说:姚玲。你的大衣服,她穿着像连衣裙。
    走在大街上,没了风衣,秋凉透骨 。我住的地方,离张洪深家不过两站地。有等出租的时间,都走到家了。
    回到家,我也开了一瓶酒,点燃一支烟,默默地喝。我这个人太独,不喜欢交际,朋友很少。和张洪深交往,一是因为他是我的房东,二来,其实我们有点像。我有时觉得十几年后的我,可能也是那个样子。孤狼一样,伤口流血时,一个人默默地舔着,忍着,熬着。
    我在睡梦里,看见了姚玲在一个男人的身下千娇百媚地婉转妖娆。然后车门被打开了,一把枪逼着他们下车。车开走的刹那,那男人回头——竟然是我的面孔?!

    小说《天道》里,有一句随缘惜缘不攀缘。这句话,被张洪深奉为与人交往的真理级标准。他批评我,说我太孤傲独冷,连惜缘都不肯。其实我不是不惜缘的人,只是,惜缘也是相互的。单方面的惜缘,其实就是攀缘。
    我 的半生,都是在为生存苦苦挣扎。虽然不很窘迫,但一直不富裕 。总有无依无靠无助的惶恐,时不时地冒出来.践踏我的自尊和神经。所以即使是偶尔参加一些交际应酬,我也是在角落里冷眼旁观。我认识一些人,但仅仅认识而已。姚玲和我,也是如此。我对姚玲的了解,更多是听张洪深说的。他一直怂恿我追姚玲——说人老了会很怕孤独的,有人在一起说说话也是幸福。
    我说我没资格,你倒是可以给她个依靠和保障。
    张洪深说:我大她十八岁。她可能是我的天堂,可我却一定是她的地狱。
    我说年龄的差距不至于如此。张洪深一句:你不懂!就换了话题。
    我正在梦里看着自己的脸惊恐发懵时,被砸门声惊醒。我这很少有人来,会是谁呢?天刚微亮,门外竟然是一个陌生的中国女人?!您有什么事?我僵硬着舌头问。
    陌生女人板着脸,一双眼锥子一样扎着我:你是贾坚强?
    我说:是,您是?
    陌生女人:姚玲呢?我找姚玲!
    我没睡醒的脑子,仿佛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一个有杀气的女人到我这找姚玲!
    还好我昨天晚上回来喝的够多,到现在还满身酒气。我摇晃着脑袋,装作醉酒没醒的样子。脑子里快速地梳理了昨天的状况:和张洪深在聚会上遇到姚玲、后来她有点不高兴,去跟别人聊天了、然后和张洪深出去透透气,听到枪声躲到阴影里,看到有人车震,有人持枪抢了车把那两个赤条条的惶恐撵下车,我把他们送到春城饭店……。
    春城饭店的老板,叫方涛,他老婆家在乌市很有实力,能挣钱的买卖,都做。不会是……?
    我挠着脑袋,好半天才说:姚玲,刚才好像还在来的……?昨天一直在一起喝酒来着,后来……有点断片了,好像和几个人一起出去玩了……姚玲怎么没了……?
    陌生女人盯了我一会,说:你穿好衣服下楼一趟。
    我问:做什么?
    陌生女人:你不想找姚玲?
    我一出单元门,却看一群人。姚玲冲过来给我一耳光:把人家的车开哪去了?我上个厕所你就跑了。
    姚玲还穿着我的风衣,风衣的里面,应该还是真空的。应该是没来得及换就得演戏了。我偷眼看方涛,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周围的男男女女七八个,一脸的不屑。我明白了:一群人演戏给一个女人看。姚玲是主角,我是配角。群演们,应该是女人叫来的亲朋吧,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捂着被打疼的左脸,说:你好像一直在我身边啊,送方涛回去,好像是你先回车上去的……。
    姚玲抬手抽了我的右脸:我那是上厕所去了!叫你少喝你不听,方涛的车呢?停哪了?
    这娘们,还真用力打!我挠头:不记得了……。
    一个老男人走过来:你们先回去吧,等他醒酒了再说吧!
    我冲方涛挥挥手:老弟,不好意思……。
    方涛黑着脸:醒酒再聊吧!
    姚玲一进我家,就钻进卫生间。将近一个小时后,她出来了。对不起啊!她说。
    我笑笑,说:想吃东西吗,我熬了粥,马上就好。
    姚玲:还真有点饿了。
    我说:稍等。
    起身去了厨房,十几分钟后,我进客厅想叫她吃饭,却发现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拿了一条毛毯盖在她身上,起身出了门。

    年轻时,一个朋友说我是“滥好人”。并告诫我:没有女孩子会选滥好人过一辈子。男人心软难成事,女人心软裤带松。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但人的性情,其实大部分是天生带来的,很难改变 。被几个前女友教育完了又放弃,到现在我终究还是学不会对女人硬起心肠。
    看着姚玲的睡态,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裹在我风衣里的身体,还是真空的赤裸裸。她昨天在宴会上有点疯,喝了不少酒,又折腾了一夜,只怕要睡一段时间。我想得去给她弄套衣服:她醒了回家,这穿着,惹人暧昧的联想里,满是不合体的怪异和不方便的尴尬。

    我买完衣服给张洪深打电话,他说:我知道了。昨天你刚走,方涛的老婆就到春城饭店找他了。好在姚玲在另一个房间上厕所,两个人死不认账。方涛的老婆闹起来,把亲戚都叫去了。他岳父和我关系很好,刚才打来电话问我打听你。
    我冷笑:那个老江湖还需要打听我?
    张洪深:为了女儿,不得不演戏呗。要不然那两个人以后还能过吗?这种事,提上裤子就不能认的。先糊弄过去,以后怎么办都是后话。
    我说:那女人好像不好骗。
    张洪深:女人不想让你骗时,哪个你骗得了?那娘们儿厉害着呢——既不能视而不见忍了,又得有台阶下不撕破脸。让姚玲在你那先住着吧,要不然我怕会出事。
    我说:这个不方便吧!
    张洪深:都已经这样了,没别的办法。这事儿就跟《皇帝的新装》一样,明面上还得接着往下演 。反正你也不吃亏。
    我说:你的意思是我占便宜了?
    张洪深暧昧地笑了:我的意思是事儿赶到这了,她现在一个人回家,肯定害怕被报复。要是她想在你那躲几天,这忙得帮。姚玲其实不坏,也挺可怜的。
    我说: 对了, 你的上衣……
    扔掉!别让我看见,恶心。张洪深说完就挂了电话,仿佛他看见了方涛把那件衣服围在了腰上。我昨天说是姚玲穿了他的衣服,就是怕他恶心。但这谎言太低级,经不起推敲。
    刚和张洪深聊完,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尾号是6个6。这样的电话号,在俄罗斯,也要花一笔好钱才弄得到。我接起电话,传来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我是杨丽丽,我家车你赶快送回来,我们还得用呢!
    方涛的老婆冲我要车!车被抢了,我哪给她弄车去?可他们设计的剧情是我把车开走了。我含糊地说:好,好,我尽快。就挂了电话。
    给女人买衣服,其实不难。你只要能说出身高年龄腰围胸围,有经验的服务员就会非常高兴地帮你把想买的都弄好。她们特别喜欢男人来买女人的东西——不挑剔,不砍价,听劝,好推销。我以前有一个俄罗斯的女朋友,叫安娜。她的身材,和姚玲很接近。我去的那家商店,就是以前安娜常去的。
    姚玲换上衣服,夸我心细,会买东西。但我却发现我还是犯了一个错误:姚玲的胸部,好像大了很多。我忽略了她平时看上去和安娜一样大的胸部,是戴了胸罩后的尺码。
    我问姚玲有什么打算,姚玲咬着嘴唇:我想在你这躲几天,行吗?
    我说:可以,就是我这太简陋了。你要是想去别的地方,我可以开车送你去。
    姚玲苦笑:有事时,才发现我无处可去。
    我说:那就先住这吧,卧室归你,我住客厅。我平常也是在客厅睡,看电视读书喝酒,都方便。
    姚玲: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我笑:都这么夸我的。
    姚玲:很多人这么夸你吗?
    我说:有几个。但我有点不记得都是谁了。我记性不好,过去的,就都忘掉。

    过去的,要是都能忘掉该有多好?没有了记忆,就可以是新人。我最近的前女友安娜,比我小十二岁。五年前,嫁人了。我跟她说你嫁我吧!她说:你挺好,可你是外国人,给不了我要的天长地久。
    听了她的话,我唯有沉默。我不窘迫的日子,远远还没到可以给人以保障的承诺。不可回避的事实是,哪一天做不了生意了,大多数旅居俄罗斯的中国人,只有离开。就像今年,很多熬不下去的人,已经放弃了。我还能撑多久?我不知道。撑一日,算一日。明天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可以预见的是还会很艰难。战争不停,至少生意不会好起来。可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停?
    平日里我们很少聊战争和政治的话题。太敏感,对外国人来说,是大忌。科技发展到今天,人几乎是透明的。在专业的人或机构面前,你没有多少秘密是安全的。好在你不说出来的想法,目前还不会被人感知。
    安娜嫁了一个军官,去了一千多公里外的一个城市生活了。所以战争一开始,我就为她祈祷,希望她丈夫可以不去前线吧。上个月,已经很久没联系的安娜给我发了一个信息:你好吗?还在乌市吗?
    我回:还好,还在乌市。
    安娜:一个人?
    我回:一个人挺好。
    有一些牵挂,是不能说的。万一说了,可能就像这样——似乎无关痛痒的一,二句话,却有着让你回味出前世今生无限复杂的内涵。
    赫鲁晓夫楼,在中国,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但在俄罗斯和前苏联的其它加盟共和国,还大量的存在。简单的说,我认为赫鲁晓夫楼应该是一种工厂化的建筑方式。把楼房分解成一块块钢筋混凝土的零件件,在工厂里成批的大量生产,然后运到工地组装。好处是速度快,质量控制好,可以降低成本。坏处,最大的坏处,我认为是抹杀了个性化。建造了无数个格局一模一样的房间。但得承认,这是个伟大的发明,至少在当年是。
    姚玲房子的格局,就和我住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那里装修得比较好。同样的一室一厅,我的,是标准简单成了空旷。她的,是明丽精致出了温馨。过日子,男人永远不如女人,不管是不是单身。
    还好她的钥匙在朋友那有备份。 姚玲取了一些生活必须品——女人的生活必需品,有点多。外面的单元门旁的椅子上,坐了个老太太,用猫头鹰一样的眼神审视我。我进门时,对她恭恭敬敬地说:您好。离开时,恭恭敬敬地说:再见。在俄罗斯,认不认识,打招呼是基本的礼貌。
    姚玲坐到车里说:这老太太,可讨厌了!每次我这来人,都恶狠狠地盯人看。
    我笑笑,想说那老太太不会也这么盯着女人看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话有点不合适。到底她年轻的气息,还是搅动了我心底的轻浮。
    我说:可能是我的长相让人有不放心的警惕和陌生吧,下次她看到我也许就不这样了。老人孤独,就比较好事。这么老的人了,一般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姚玲说:我不是说她坏,只是她看人的眼神,像一个不怀好意的老花痴,见了多少次都那样!
    我笑笑,没说话。姚玲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装作看手机。也许她就是想看手机吧——新办了一张电话卡,从登上微信的那一刻,通知的声音就没有断过。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
    姚玲:张叔告诉我的,让我记住了。说你是个好人,万一需要帮忙时,你会尽力。
    我笑:你一定漏了一句话:在’是个好人’前面,有一句’没什么本事’!
    姚玲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张洪深已经老到就喜欢说实话了。尤其在我面前,除了还承认我算是好人之外,毒舌得我体无完肤。去年我回国前,他就提醒我要提防巴沙黑我:商场如战场,金钱至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和道义。当你让他有机会控制你的财产时,黑你是早晚的事情。这么信任巴沙,我看你快破产了!
    巴沙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可以说,是在我面前长大的。从中学毕业开始,就和我一起工作。我出资建立工厂,他是名义上的法人。我给他开工资,分红。在俄罗斯,除非你实力特别雄厚,否则外国人自己当法人做小生意,大多数,可以说是在自杀。和俄罗斯人合作的好处是办事容易很多,成本小一些。坏处是这种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关系在金钱的面前极其危险和脆弱。一旦合作伙伴黑了心就一定有机会拿走你资产的部分或全部。法律上你没有任何办法。黑社会也许可以给你讨回一些,但大部分会被他们拿走作为报酬。黑社会所谓的道义,也是看钱。而且俄罗斯人之间,更容易绕过你达成协议。所以当收我钱的黑社会说可以帮我时,我拒绝了——意义真的不大。不过是我被黑的资产,绕过我进行一次再分配。当然,或许会给我点安慰钱,也仅此而已。
    我从国内回来,一切已经成定局。张洪深去机场接我——十几年了,他唯一一次接我,却直接送我一条大毛巾:吸水性特别好,包在头上还可以治疗头痛失眠。
    我接过毛巾,围在脖子上:果然我现在站在另一个幸运的转折点上,连你都来接机送礼物了。
    只是,一年过去了,我还在那个转折的起点上挣扎。战争开始的那一天,我就明白了,我的这一次转折,漫长得充满了煎熬和不确定的变数。
    张洪深劝我回国。我那夜在他那,仗了醉意,吼了几句好多年不曾有的豪迈:
    山穷水尽看英雄
    子胥勾践病秦琼
    讨饭和尚能称帝
    我到绝路也不怂
    张洪深大笑:见了本性,原来也是一个酸腐无能的嘴硬!
    但从那天开始,他经常用怂人这词来讥讽我。
    方涛失踪了!
    杨丽丽再一次打电话找我要时车时,我说:你让方涛打电话,我和他说。
    杨丽丽怒了:你们是串通好的吗?!他玩失踪,你往他那推!我告诉你那辆车在我的名下,是我的!你痛快的马上给我开回来,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别给脸不要脸!
    我正在想怎么跟她说,她已经挂了电话。
    姚玲正在收拾房间,我对她说:方涛失踪了,杨丽丽冲我要车呢!
    姚玲瞪着大眼睛:他失踪了?这个我可不知道。从那天以后,我们一直没联系过,真的!
    我笑笑。女人的心,我不懂。女人的话,我也就一听。就像那些说我是好人的女人,实际的意思,我的感觉,是说我不够好。
    家里有个女人,马上有了温馨和整洁。姚玲是一个有些小资情调的女人,家里的卫生她都包了。饭还是我做,因为她弄了两次,有点难以下咽。被人宠的女人通常厨艺都不好——因为习惯了约会吃饭店。我享受着姚玲带来的整洁温馨,就觉得张洪深的话有一些道理了:和谁还不是过呢?到了这年纪,爱情太奢侈了。不过是在不易的生活里相互陪伴关心和包容。温暖着别人,也是温暖自己。
    我每一天的日子,基本和以前一样。心情不坏时看书写东西,心情不好时打游戏磨时间。心情特别糟时,把自己灌醉睡觉。姚玲在这,我的心情保持在不坏以上。
    姚玲说:你要是就此去当作家,也不错!
    我说:我成不了作家。一是才华不够,二来不会也不想胡说八道。不会胡说八道的作家,即使饿不死,也会憋屈死。我写东西,是无所事事的自我安慰。
    姚玲:那你打算干什么?
    我说:不知道。我在等一个不知是什么机会的机会。我人生的际遇,都在计划想象之外。所以每一次困顿时,我就保持好自己的状态,耐心等待。
    姚玲: 你太消极了。没有等来的机会。人生得拼得争,不拼不争 ,没有机会。
    我说:机会也如爱情,不可强求。来了幸运地珍惜,没来希望里等待。没有是没修好自己。
    姚玲笑:你还在等爱情?
    我说:我还在修自己。
    我给张洪深打电话,自从姚玲住进我家,我们就没有见面。他让我在家陪姚玲,尽量别出去:老杨家今年点挺背的,弄不好会拿姚玲撒气。
    我说:你和杨丽丽的父亲关系不是很好吗?给说说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
    张洪深:老杨头好办。男人理解男人还是容易的。我昨天和他通电话了,他好像得新冠了,身体不舒服。过几天好了,一起坐坐。她女儿麻烦,女人恨女人会要命的。怀疑没看见是一回事,撞见了是另一回事。她女儿一直强势要脸惯了,方涛一跑,更坏了。她这一年不顺积攒的恶气,弄不好要撒到你们身上。再忍几天吧。
    杨丽丽家的不顺,我也听说了。去年俄罗斯突然对出口的木材有了新政策——这里指的是加工后的木材产品,不是原材。原材出口被限制,已经几乎不可能。
    新政策规定,大规格的加工材不让出口了:比如以前很普遍的大方木。杨丽丽家收储了很多这种大规格的产品,种种原因,没来得及发走。政策开始实行后不得不找人再加工一次,以便符合要求。加工好了,战争开始了,车皮计划出现了困难。好不容易弄到了车皮计划——中国一带一路的集装箱。100多个集装箱装完发走,刚松口气,到了俄罗斯边境的集装箱被退了回来扣押!简单说,杨丽丽家用伊尔库茨克区的木材票,在乌市发货报关。以前没有问题,现在有问题了。而且是 大问题了。
    我是一个夜猫子。一般写东西的人,大多数都是夜猫子。一来夜静,利于写作思考。二来都期望等来夜半三更鬼神惊的灵感或悟性。姚玲来了以后,我也已尽量早睡,以便尽量早起。凌晨一点,我闭灯睡觉。刚要睡着,忽然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从卧室传出,紧接着,是姚玲的尖叫!我跳起来冲进卧室打开灯——姚玲一脸惊恐地缩在角落里抱着被子颤抖,地上,满是碎玻璃。我拉开窗帘往外看:一片暗黑的空旷。夜风从破洞里钻进来,丝丝寒凉。
    我找了一个纸壳,用纸胶带贴在被打碎的玻璃上。清理了碎玻璃:没事的,无赖骚扰人的手段。天亮了我找他们聊聊。放心睡,没事儿。
    我刚要开门,姚玲颤抖着说:你别走!我怕。
    我看着她被吓得苍白的脸,正犹豫,她说:这床够大,你可以睡外边。
    我拿了被子进来,姚玲说:把灯关了吧。
    我早就想关灯了。两个半生不熟的人的尴尬在光明里,无处隐藏。黑暗里,姚玲说:我特别有胆小,没安全感。我和我父母在一起生活了九年,记忆里都是他们在吵架。九岁时他们离婚,谁也不要我。我舅舅就把我带到俄罗斯来了。舅舅对我很好,可舅妈不喜欢我。所以在他们家,我也一直是寄人篱下的谨慎,生怕犯错误。十六岁那一年,舅舅家藏在吸顶灯罩里的五千美金丢了。舅妈就说是我偷的,我怎么说她都不信,非要把我赶出去!我那么小能去哪啊?!我试着就给钱善良打电话,我以前在他翻译回国时给他当过几天临时的翻译。钱善良就开车把我接他那去了……。我那时发毒誓,说钱要是我拿的,我出门就让车撞死!可他们就是不信……!
    姚玲一开始只是低声慢慢地说,也许是为了缓解黑暗里陌生的暧昧和尴尬。渐渐地来了情绪,边控诉,边抽泣:我那时才十六岁,懂什么啊,就被撵了出来,只好跟着钱善良了……。
    姚玲讲了很久,从她十六岁,一直讲到方涛。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停不下来,也不管我听没听。终于累了,她停了下来:我能拉着你的手吗?心里发慌,睡不着。
    姚玲的手,很软,很凉。她很快就没了声音,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但我无法入睡,也不敢动。我有很长时间没有碰女人了,现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就在我身边,软香如玉,吐气如兰。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想要她,她应该是会顺从的。但我也知道,我从来不是她想要的。以前当老板时不是,现在就更不是。尽管我的身体诚实到了火热的僵硬,在她受到惊吓的这个夜晚,我不想趁人之危。

    那一夜的美好你不知道
    黑暗掩饰了我激动的心潮
    你软语呢喃的倾述
    像音乐在我的血液里燃烧
    那一夜的美好你不知道
    你的气息迷醉了我的傲骄
    你的伤悲都是我心上的痛
    复活了男人的豪迈呼啸
    那一夜的美好你不知道
    拉着你的手我乱了心跳
    我好想给你爱的拥抱
    可我怕委屈你哪怕是分毫
    我怕你会委屈哪怕一分一毫
    我的爱是卑微的飘摇
    你想要伸手一切就都是你的
    不想或厌了我会自己去逃
    我会逃到天涯海角
    不留一丝痕迹惹你烦恼
    哪一天如果你想了就挥挥手
    我会像风一样回来陪你欢笑

    那一夜的美好你不知道
    我的爱沸腾成甜蜜的煎熬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姚玲已经不在床上。我起身出来,姚玲已经弄好了早餐。
    我说:一会我去张洪深那,和他一起找杨丽丽聊聊。
    姚玲:能行吗?!那女人可凶了!
    我说:再凶的人,也还是得讲理。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姚玲没说话,但她的表情是否定的悲观。吃几口饭,她笑了,抬头看我一眼 说: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和一个男人睡觉。
    我说: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和一个女人睡觉。
    她低了头,让我又感受到了“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红粉带露的娇羞”。

    我没有去找张洪深,直接给杨丽丽打了电话。杨丽丽说:我在欧诺霍镇的,你来吧。
    欧诺霍镇,离市区三十公里。杨丽丽家在那有一个木材加工厂。在离她家工厂不远的乌达河边,她和一个男人在等我。
    我说:说三个事。第一个,你家的车是方涛自己弄丢的。我那天开的是张洪深的车,张洪深可以作证,你家饭店那条路的监控也能拍到张洪深那辆车几点过去,几点回来。那个时间段,不会有你家车的影子。我从那回去就把车还给张洪深了,我从张洪深家步行回的家,路上也有监控。调监控,对你们来说,不是事儿。
    第二,那天帮他们骗你了,我给你道歉。赶到那了,没办法。说白了大家都明白,不想挑明,是怕你和方涛撕破脸没了回旋的余地。
    第三,你们的恩怨,和我无关。姚玲现在住在我那,是朋友,不能不管。你们的事,离了我家,你们自己随便怎么办。但在我家,你们不能乱来 。昨天你们砸了我家的玻璃,过分了。我希望没有下次。
    杨丽丽一直面无表情地听:说完了?
    我说:说完了。
    杨丽丽:你觉得我砸了你家玻璃?可笑不?我要动手,就直接找人弄死姚玲!在你家就不能动了?!要不是我爸爸说要和你们谈,我还忍到现在?我没找你们,你来找我了!
    我说:你既然说不是你,我信。你也是个人物,不会干了不敢认。
    那个男的突然插话了:我干的!怎么地吧?!我就是想给杨丽丽出口气!我叫霍四海,她在你家,我还砸!有什么想法,冲我来!
    我笑笑,从来跟喜欢欺负人耍狠的人,讲理是没有用的。我掏出了枪,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保险,顶到霍四海头上。
    杨 丽丽冷笑: 当我们是吓大的?没见过这东西?
    我说:乌市很多人认为我怂,生意让人黑了屁也不放一个。其实,混俄罗斯的男人没有一个怂的,只是值不值得,到没到那个份上。砸了我家还玩狠,我有退路吗?
    霍四海咬着牙:吓死我了,有能耐你开枪!
    我略一偏枪口,贴着他的头向天空开了一枪。霍四海吓得脸色惨白。
    杨丽丽大吼:你疯了?!
    我收了枪:他自找的。别动我家,别逼我。
    杨丽丽:姚玲哪里好,值得你这样?
    我说:我们只是朋友,没有任何的男女关系。还是那句话,朋友在我家,你们别乱来,别 逼我。
    杨丽丽冷笑:纯纯的男女朋友,你自己信吗?
    回去的路上,我找了个地方把枪藏了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他们报警,然后在我这找到枪,那还是很麻烦的。这把枪是好多年前黑市上买的,那时很乱,防身用 。外国人在这里,是不能合法持枪的。十几年一次没用,今天破了第一次。
    很多俄罗斯人都知道中国是不允许拥枪的。在他们这,枪支很普遍。常有俄罗斯朋友邀我去打猎,以前因为好奇常去。猎马鹿,狍子,野兔……,猎到就切了猎物的心肝蘸盐喝酒。后来不去了,总觉得这不必要的满足和乐趣,过于血腥和罪恶。
    我先去了张洪深那,和他把事情说了。张洪深皱着眉头,好一会,突然问:你和姚玲睡了?
    我笑,他以为我仅仅是为了女人。说:没有。我不想趁人之危,让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来满足我的欲望。
    张洪深:你想让我说你是太监呢还是君子,或是英雄?
    我说:我只是一个还有点善良的男人罢了。
    张洪深:别人读书,越读越奸。你是越读越傻。性情性情,有性才有情。没有强迫,你和她睡了,自然就有情了。男人追女人,总得有三分无赖的殷勤,三分无耻的纠缠。女人接受男人,也总少不了几分半推半就的默许。
    我说:我还是想要一个心甘情愿。不必天长地久,至少心甘情愿。
    张洪深:教都不学,你别后悔。


    我很快就后悔了。回到家,已经快黄昏。我走时门是用钥匙锁的,回来一开门,忽然就有一种空旷迎面扑来。我心里忽然就有点慌,走进房间,姚玲不见了。客厅的茶几上,留了一张纸:
    贾哥:
    我去朋友那躲一躲。这段时间谢谢你!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得。你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我苦笑。
    我喝了一夜的酒,开了一夜的灯。凌晨,睡去。
    我没心情读书写东西时,会去爬山,采点药材当散心 。不想走远,就去钓鱼。乌达河就在离我家不足一公里的地方。我在那意外的遇到了方涛!他也在钓鱼!
    他看到我,笑了笑,说:都没来得及和你说声谢谢。
    我说:谢啥,请问吃顿饭得了。
    方涛叹口气:我请不了了。
    我笑:小气鬼,那我做东请你。
    方涛:不是我小气,是我已经死了。
    我大吃一惊,头皮发麻,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方涛叹口气,忽然跳进河里不见了!
    我惊恐大叫,却是一梦!醒来浑身冷汗淋漓!
    我躺在床上,忽然听见客厅里似乎有声音。姚玲回来了?我轻手轻脚的出来,却是张洪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茶几的狼藉和那张纸,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有一会了。打电话你不接,敲门也没人应,我还以为出事了呢,就自己开门进来了。 后悔没?
    昨天有点,我说:今天反而庆幸和她什么都没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她才走的干净,安心坦然。
    张洪深:也许有了什么,她就留下来了。
    我说:想走的女人,能留住吗?
    张洪深沉默了。
    想走的人,从来都留不住。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张洪深:二个小时前,杨丽丽打电话给我,说老杨去世了。
    我 一惊:怎么这么突然?
    张洪深:新冠就这样,何况老杨身体不好 说是突然就不行了,喘不上气来 ,没到医院人就没了。临终留了一句话:后事听张洪深的安排。杨丽丽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想着吊丧是个和解的机会,就来找你们。
    我说:这话有点古怪!怎么那时候想起你了?
    张洪深:老杨不是一般人,应该有特别的考虑吧。去看看吧,怎么办都由他们。


    我在杨家又看到了霍四海。忙前忙后的殷勤间隙,会甩给我几个凶狠的目光。张洪深说霍四海以前开过赌场,现在做一些换汇的生意。所谓的换汇,就是在国内付人民币收集国外中国人手上多余的卢布,再卖给需要的人。杨家也做这生意:饭店的盈利的钱,自己用不了,也会卖。换汇的人,相互间有时会合作。所以霍四海和杨家很熟,关系很好。
    别理他,张洪深说:这个人,我一直不喜欢。
    我笑笑,在他经过我身边再一次瞪我的 时候,忽然高声说:霍四海!辛苦了!
    霍四海冷着脸斜眼看我,我却一脸的笑容看他。杨丽丽过来推走霍四海一下,对我说:捣乱吗?
    他瞪我五次了,我说:如果他是你们家的好朋友,今天,他不该这样。
    杨丽丽:你可以走了。
    我笑笑,说:好。我今天来,一是陪张叔,二是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你想听,我就说。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杨丽丽:你说吧。
    我说:我觉得,方涛也可能不是卷钱跑了,而是出事了。
    我和张洪深出来,他问我:你说方涛可能出事了,什么意思?
    我说:突然的感觉。
    张洪深:你觉得你今天说这个合适吗?方涛飞莫斯科的机票都查到了。
    我没有告诉张洪深我的感觉来自于一个噩梦。这太荒诞。我不相信鬼神的传说,但我相信有许多各自安好的世界。也许不同的世界之间,相互关联。
    我说:杨丽丽是凶悍霸道,但也还给他留了余地,没有完全撕破脸。所以方涛卷款跑了,不是不得已的必须,也就不能排除发生意外的可能。
    张洪深沉默一会,忽然问:你联系姚玲了吗?
    我说:没有。
    张洪深:你就真能放得下心?还是该打个电话问问。
    我说:她已经离开了,怎么样我都无能为力了。我现在这情况,给不了她相信的,安心甘心的依靠。我放不放心,毫无意义。她觉得需要时,会自己联系。
    张洪深叹气:傻笨成这样,活该你没女人喜欢。
    我说:你是我的偶像,我在向你学习!
    张洪深撇撇嘴:就你?跟我学?我有过的情人,比你见过的女人都多!更别说在俄罗斯玩过多少妞!我是厌倦了,你是没有,是一回事儿吗?
    我笑:也许不是一回事,可现在状态一样。这或许就是殊途同归?
    张洪深撮合我和姚玲的热心,有时让我疑惑:他到底是为什么?除了都是自由身和中国人,我们的相似的地方很少。他对姚玲很关心,很纯粹的长辈的关心。我有一次问他:让我追姚玲,你是想让她跳火坑吗?
    张洪深答:窝囊的男人有一个好处,怕老婆。你至少不会欺负她,再呢,就是只有她甩你的份,没有你嫌弃她的机会。
    我苦笑,我还以为他有多看得起我。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在某个睡不着的时候,会突然想起那个夜晚,然后就开始怀疑自己的不悔。
    张洪深没有再叫我和他一起去杨丽丽家。我又梦到方涛一次,还是在乌达河边钓鱼。我说:你既然死了怎么还会骚扰我?
    方涛说:我没骚扰你,是你自己来的。
    我说:我来钓鱼。
    方涛说:我就住这。
    我毛骨悚然里醒来,头皮发麻,冷汗淋漓。内心坚定的无神论开始动摇:我在那一天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方涛。佛教用因果来解释人生,我梦到方涛,又是什么因果?是姚玲动了我的心的缘故吗?
    霍四海突然打电话来:贾坚强,出来坐坐,聊聊呗。
    我说:和你没什么聊的。想干什么随便吧。
    霍四海:你别怕,我没别的意思,交个朋友,一块坐坐。
    我们不可能成朋友,不是一路人。我说我完,就挂了电话。
    我 的朋友少,即因为我不喜欢交际,也因为我挑剔,还因为我不愿意装样子。不是一路人,就更不必费心了。
    刚挂了霍四海的电话,杨丽丽的电话打了进来:刚才是我让四海给你打的电话,是我想跟你聊聊。
    我说:你想聊,就来我家吧,随时。你知道我住哪。那个霍四海就免了,我不想看见他。
    杨丽丽:我不去你那。我不想看见姚玲。
    我说:姚玲已经走了。来不来随你。
    杨丽丽来了,一个人。和一周前比,憔悴了很多。她打量着房间:真是纯友谊?你为她拔了枪,她就潇洒地走了?
    我笑笑,给杨丽丽倒上一杯茶: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杨丽丽喝口茶:这茶味道挺特别。哪买的?
    我说:自己采的。杜鹃花,黄芪花,百合,沙参配在一起泡的。
    杨丽丽:你那天说方涛可能出了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我沉默一会,说:我梦到他了。他说他死了。今年和以前一切都不一样了,艰难缺钱的人,很多。中国人,外国人,都难。
    杨丽丽皱着眉毛,盯着我看。
    我接着说:我以前不认识他。其实男人在俄罗斯这地方,想不坏很难。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喝花酒,逛夜店,都干过。想发泄的时候,那个女人是谁就不重要了。梦到方涛,我很意外。觉得该告诉你,就说了。
    杨丽丽:你这是变相给姚玲说情?你可以,姚玲那天的两个耳光比真的还真,到现在她走了你还关心,哪天需要,或许捅她两刀你也愿意吧。你是真……。车是怎么回事?
    我说:离饭店不远,被一个持枪的人抢走了。所以我才开了张洪深的车,送方涛回去。
    杨丽丽: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说?
    我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
    我不想撒谎,但也不想说我看见了两个赤条条的惶恐,被人拿枪赶下了车。这个细节没必要,会再一次刺激到她。
    杨丽丽:你和霍四海,就这样算了吧,我和他也说了。交个朋友,中国人在这,都不容易。事因我而起,都给我个面子。
    我说:就这样算了当然好。但朋友做不了——不是一路人,完全没有必要接触。
    杨丽丽:他是霸道强势,但人还好。
    我说:你也霸道强势。但你是居高临下的领导惯了,也或者被宠惯了。你心不硬,像刺猬,坚硬的锋利下藏着柔软。霍四海不一样。他的霸道强势,是弱肉强食的残忍和匪性的凶狠。
    杨丽丽:还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你怎么就看出来我心软了?
    我说:眼神。眼神是藏不住的。老祖宗说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我认为是因为有潜移默化的缘故。想一下男人的眼神举止像猫,女人的眼神举止像狗会是什么样子!你的眼神,盛气凌人里还有猫的阴柔优雅。
    杨丽丽勉强笑了一下:你可能错了,我最讨厌猫。还有一个事儿,你帮我琢磨一下:我爸爸临终前说,后事听张洪深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爸爸不是一般人,自然有他的深意,我不可能猜到。但从另一个角度,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个长辈在,即使什么也不干,各方面的问题和矛盾,在他面前也会变得柔和一些。更何况老人的经验阅历,可以给你们一个借鉴。这个非常时候,有个长辈坐镇,还是很有益处。而且,后事,这个词,我认为很有味道。后事可以不仅仅是丧事。
    杨丽丽临走时,要了点茶。出了门,她说:茶钱我放在茶壶下面了。
    我笑笑,关了门。
    她给的茶钱,是绝对的高价了。这即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也是划清界线的两清 。
    张洪深打电话:给我拿点茶来。
    我一愣:什么茶?
    张洪深:就是你给杨丽丽的那种。你可以啊,有好东西不给我,去采药玩也不带我。
    我说:采药带你?累着呢你走得动吗?我也就是散心捎带着。还成好东西了?
    张洪深:纯天然的,喝着还成。别废话,赶紧送来,还有什么好的东西,也带点儿。
    我给张洪深送茶,顺便带了一棵黄芪给他:最好的一棵,看芦头,至少五十年以上 。
    张洪深笑:你说一百年多好?干巴巴的,有二斤吗?几十年的就这么大?
    我说:干品三斤左右。野生的,长到一定的年份,就开始烂了。五六十年没烂没的,已经少见了。在这里,比这个大的不能说没有,但绝对是稀有。
    张洪深:行了,我承认是好东西不就行了。 老杨的丧事已经办完了,杨丽丽还接我天天去。说什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后事不仅仅是丧事。我怎么觉得这话不像她能说出来的?
    张洪深看着我:这话里有几分傻读书人故作高深的装模作样和自以为是。
    我笑:有地方吃现成的饭,还吃得不错,还有小辈恭敬着,多好的好事!还有牢骚!
    张洪深:还是自己家好,随便。再说我每天看到霍四海就不舒服。这家伙好像在打杨丽丽的主意,天天都长这了。一天叔叔长叔叔短的,无事殷勤,非奸即盗
    。
    从张洪深那出来,我开车一百三十公里去了诺维伊林斯克镇,参加一个葬礼。一个关系很好的客户,老伊万的儿子,在乌克兰战争中牺牲了。
    小镇三分之二的人口,集中在他家门前。我站在人群中,默默地观看。
    从来的战争,不外是利益之争。抛开正义对错,就是富人对穷人最残忍血腥的劫掠——富人出钱,穷人卖命,顶层人发财。
    有军方的仪仗队出席,仪式很隆重,也很漫长。到墓地最后告别时,我最后一个,放了一把土。老伊万看到我来了,走过来和我拥抱。他已经流不出眼泪,只剩下痛苦的表情。
    葬礼后,会有一个追思的酒会。但我从来不参加,——我喝的酒,都是孤独的闷酒。
    我走到停车的地方,刚想离开,忽然有个女人叫我:密傻!миша是我的俄文名,一般翻译成米沙。只有一个人知道我为什么选了这个名——安娜。我告诉她,我是从中国密山市出来的傻子。
    我 一回头,真是安娜!好多年不见,她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更加丰富了成熟女人的美好和魅力。
    安娜前天刚回来,老伊万是她父亲的姑表兄弟。我问她还好吗,她摇摇头,眼里一下子就有了泪:五个月前,我丈夫也牺牲了。
    我把安娜的手,攥在手心。安娜的手,也软,也有点凉。她轻轻地回握着,任由我把她抱在怀里 ,爱抚亲吻。我来了感觉,把车开到林深处,放肆尽情地索取,贪婪温柔地享受。安娜妖娆地回应着,予取予求。我大汗淋漓的耗尽了力气,伏在她耳边说:我们是不是有点对逝者不敬?
    安娜说:逝者有知,当会希望看到活着的人快乐安好!战士前方拼命,为的就是后方的亲人幸福安好。所以活着的人,好好的活,快乐起来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我现在很好。
    我说:我也很好。
    安娜的脸上有汗,白嫩里透着红潮,精致的五官漾着满足微笑。我拉着她的手,吻着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胸……忽然就想起姚玲,想起给她买的胸罩大了一号,想起那一夜她的手,没有一点温度,满是惊恐的寒凉,想起她身上的气息和那一低头的温柔娇羞……。是我太无耻,好色贪婪,还是上帝就把男人造成这样?我对女人的抵抗力,其实只具有表象的象征意义。就像是一层霜,只要女人肯吹上两口热气,也就没了。所以我一向不太主动追女人——知道自己容易陷进去,还知道自己,有没实力不够好的自卑。
    安娜感觉到了我的再次雄起,笑着说:看到你的那一刻,觉得你老了很多。没想到还这么有体力。
    我说:是你让我永远年轻,永远冲动。

    张洪深说男人是上帝为女人造的奴仆,来这个世界一回,就是为了保护女人。所以男人都抵抗不了女人的诱惑,男人的幸福,也都离不开女人 。
    我说:那女人呢?为了什么?
    张洪深:女人为了孩子。纵然有男人的保护娇纵,没有孩子的女人,也不能说幸福。
    我说:母系氏族社会被淘汰了。现在的社会,好像更男权。
    张洪深:那是表象,是社会国家残酷竞争弄出来的扭曲。毕竟战斗力上,男人占优。但哪一个男人得的权钱势,不是给了女人?
    我不太同意他的观点,但男人没有女人,的确说不上幸福。这里说的女人,是能陪你哭陪你笑,包容你 的女人,而不是一时兴起的欢愉或用钱买来的片刻温柔。
    我说:你终于承认你不幸福了。
    张洪深:我幸福过。现在是老了,保护女人的体力心力耐力弱了,也没有一个我愿意的需要。你不同,你是想而找不到愿意的。连姚玲也拿不下!
    他那一张嘴,从不放过可以损我的机会。
    安娜住在她母亲那。她母亲以前就不喜欢她和我交往,毕竟我大她太多,还是外国人。安娜有时会来我这,但从不过夜。
    张洪深说姚玲回来了。我说:噢,她还好吧?
    张洪深:你自己问她呗。
    我说:我没想知道。这一问是出于礼貌的习惯。就像中国人一见面问吃了没,回答吃或没吃其实没区别。
    张洪深:唉!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懂了。哪天来我家吃饭吧。
    我笑:你在杨丽丽那吃完了,回家还能吃吗?
    张洪深:看你们吃不行吗?
    我说:以后再说吧。
    张洪深还是那心思,这很明显。可我已经不想了。她回来是早晚的事。既然走的时候没有告别,回来也就没有必要欢迎。说到底,来去,原本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经常有人问我中国女人和俄罗斯女人哪个更美。这个,没法比:中国有美女,俄罗斯也有美女。若从根本上说,美丽不过是青春的表象。正青春,都美。只看哪个人更入心,而不是哪国人。没有人可以永驻青春,所以也从来没有人问我中国的老太太和俄罗斯的老太太哪个更美。
    安娜邀请我参加一个聚会:我的女朋友们,很多你都见过。她们都带了男人。
    我说:我可喝不过他们!
    安娜:你可以少喝,就说开车,万一有什么需要,总得有个清醒点儿的司机。
    我借了张洪深的车。我自己的车,已经是过时的老旧了。去参加这样的聚会,得顾虑安娜的感受,要点面子。换了发型,染了头发,弄了一身新衣服。安娜的闺蜜卡佳见到我开玩笑说:怎么打扮的像个新郎?
    卡佳在内务部工作,就是警察系统。以前和安娜特别要好。我和安娜同居时,她是我们家的常客。后来她结了婚,又离了婚。现在据说,嫁了一个挺老的人,她那个系统的一个头头。她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女人,一直有自己的目标,也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
    聚会的地点,选在了离市区十公里的乌达河边。这样的自然环境,没人打扰,玩得随便。河在这里,绕了一个大弯, 形成三面环水的半岛,有一个简陋的亭子,一张长方桌。
    八辆车,十五个人。卡佳的丈夫没来,说临时有任务。燃起两堆篝火,烤肉煮茶,摆上带来的酒菜,开喝。安娜是主角,因为她好久没回来了。我是烤肉煮茶的,这样可以少喝很多酒。真心喝不过,无论是和男的还是和女的。
    音乐响起,一群人或单或双,舞得妖娆奔放。总有人和安娜聊天,卡佳就缠上了我。一会和我喝一个,一会又要我陪她跳舞。这女人的豪放热情,在酒精的作用下,就像发情的女妖。卡佳在跳舞时,不时地用她高耸的胸,翘翘的臀触碰我,蛇一样的缠绕扭动,眉眼里满是挑逗。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不好意思,也怕安娜看见。我的窘迫竟然让卡佳更加兴奋,她竟然偷偷地摸了一下我那被刺激到的坚挺胀痛,故作吃惊的瞪大眼睛:天啊,你,在想什么?
    我 苦笑。我在想什么?你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卡佳在我耳边吹着气:你可怎么办呢?安娜还在月经期。
    好在夜色昏暗。我怕被人看到,赶紧坐到火堆边,装作煮奶茶。
    午夜时分,我也半醉。安娜走过来,她有点喝多了,硬着舌头:你帮卡佳去取点烧柴,她亲戚家就在那边的村子里。
    我看了看她身后一脸坏笑的卡佳说:好。
    卡佳开了她的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蛇精一样爬到副驾驶座,骑在我身上。我说:我们还没有取烧柴呢!
    卡佳笑:傻瓜,烧柴我后备箱里多着呢!我把你弄出来,就是想看看你是怎样的男人!
    我是怎样的男人?我早已经被她挑逗的欲火焚身。这个喜欢主动索取的女人,要得凶悍且贪婪。末了,临下去,然居然摸着我的脸,说了一句:还不错。
    我有一种当了她的玩物的感觉,尽管做爱的过程疯狂得美好。她想怎样就必须怎样的放纵,让我有耻辱感。
    卡佳问:我和安娜,谁更好?
    当然是安娜更好!她和我,是有爱的性。而卡佳,只是引爆了我 的荷尔蒙,让我跟着雄性本能的冲动疯狂。可这话不能说。

    我说:各有各的好。安娜是暖暖的水,让人想一直躺在里面不出来。你是熊熊大火,让男人想和你一起烧成灰。没有男人能不沉迷你的美貌,更没有男人可以抗拒你的万千风情和技巧。一句话,这世间,没有你征服不了的男人。
    卡佳笑:真会说话。明知道不由心,还是喜欢听。安娜要回去了,可惜你是中国人,要不然安娜一定会嫁给你,留下来。
    我心中一阵黯然。知道她会走,听到还是伤心。留不住的,如果能,当初她就不会远嫁。
    如果把俄罗斯社会分成上中下三层,下层人对中国男人的认可度还可以:勤劳,善良,疼老婆,不贪玩酗酒。中层对中国男人的评价,也还好吧。只是,中层人嫁个中国人,会觉得特别没面子。甚至丢人。安娜的父母,就是中层人。上层社会,骨子里还是欧洲至上的。上层社会对中国的相对友好,有被欧洲集体排斥而不得已的妥协。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看不起中国人的。安娜很好,但她只是上帝怜悯我而给我的一个美梦,可以有短暂的美好幸福,却留不住。
    安娜走时,我没有去送。因为她的父母, 不会喜欢看到我。她在机场给我打了电话:保重自己,我们都好好的。
    我说:我会的,我给不了你幸福,但我能让你放心。
    安娜叹口气:男人都不太会照顾自己。有些事,你可以让卡佳帮忙。她对你的印象一直挺好。
    我苦笑,却说:好。
    我知道安娜指的是我 和巴沙的事。但这事,我已经放下了。即便没放下,也不会去求一个女人帮忙。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安稳地生活。我追求的能力,现阶段,就是把每一次的不幸,变成幸运的起点。
    我不认为卡佳对我的印象很好。应该只是还可以吧,如果没有安娜,她不会把我放在眼里。那一天的酒后乱性,当不得真。不过是她的性饥渴被酒精点燃的时刻,我是恰巧在跟前的可用,被用了一回而已。我一开始并不想,毕竟是安娜的闺蜜,安娜也在不远处。可当被诱惑到精虫上脑的程度,就给了自己一个借口:美女如果引诱人失败,会恨你一辈子。其实男人,又有几个不愿意被美女引诱?
    以卡佳的美貌和情商智慧,她不缺追求者。只不过她的工作在他老公的势力范围内,有人不敢,她也不方便。安娜说她老公看她很严,几乎寸步不离。我说我要是五十几岁娶到二十几岁的美女,也会把她拴在腰带上。


    卡佳说她丢了一把钥匙,到处都找不到:也许有可能丢在聚会那个地方了:你能帮我去看看吗?我现在忙,走不开。
    我当然不会拒绝。在聚会的地方,我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但一无所获。我刚想给卡佳打电话,忽然想起了还有一个地方——那天在灌木丛里,临回去时,我陪卡佳在车外吸烟,忽然来了冲动,把卡佳按在车边要了一次。她被我撕扯得衣衫不整, 有可能会掉东西。
    我按记忆的方向,开出二公里左右,看到了那一处隐蔽的灌木丛。在那天停车的地方,我找到了那把挂着一条小鱼饰品的钥匙。
    我刚想走,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 ,有一个手串。这是沉香木的手串,乌黑油润,很漂亮,但仿佛沾染了一点干涸的血迹!忽然之间有一种熟悉的恐惧袭上心头。这处灌木丛,离乌达河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有一条小路,通到河边。河边,有一小片钓鱼人弄出的空地。
    我懵了!愣在那里。
    这里的景物,我见过。我梦到方涛两次,两次的景物和现在这里一模一样。一条蜿蜒在灌木丛里的小路,一棵白桦树,两根横木。我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有寒冷的电流,在皮肤上乱窜。
    我点燃一支烟,深吸几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早年在家乡时,看父亲给逝去的亲人烧纸,我满是不屑。父亲训我:最怕你觉得自己读了一些书,就什么都知道了。人的成熟,也是需要时间的累积。不到一定的年龄,有些事永远不会懂。就像三岁多孩子,不懂爱情一样。先人传下来的祭奠方式,有没有道理另说,怀念逝去的人,寄托哀思,得传承吧?
    父亲当年没有说服我,可今天,我在乌达河边,点燃一支烟,放在横木上。这一刻我相信,方涛一定出了意外。
    我去给卡佳送钥匙。刚把钥匙给她,一个威严的,秃了顶的矮壮油腻从楼里出来,看着我问卡佳:他是谁?
    跟你说过的,安娜的朋友米沙。卡佳给我介绍:我丈夫,安东。
    安东:哦,有事吗?
    我说:想求你们帮找一辆车,我朋友的,丢了一段时间,没找到。
    安东一脸的不愿意:车号。
    本来没想找他们帮忙,但我又不知道说送钥匙好不好。干脆就有点事吧。
    三天后,卡佳说让我在去贝加尔湖的公路边等安东:他很忙,你别迟到。
    安东没下车,放下车窗:很多人在找那辆车,但那辆车找不到。有两个有用的信息可以给你。这信息也是别人查不到的。丢车的那一天,它最后消失在出市区十二公里处1号公路和2号公路之间的路上。可以肯定的是,车没有通过乌达河的桥。11号,这辆车出现在二号公路,在四十三公里处进山了。进山那条沙石路上有一个秘密的摄像头,拍到了它,已经没有车号牌。这些监控不归我们部门管,我也是求人弄到的。
    我说:谢谢。递上一盒烟:中国烟,尝尝,很特别的,你打开就知道了。
    安东看了我一眼,接过去,开车走了。
    烟盒是打开过的,里面有十万卢布。从来求人办事,就算是朋友,也是不可以空手的。更何况还不是朋友,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有些人,花钱能求到,已是幸运。
    车第一次消失的地点,就在安娜和她朋友聚会的地方不远。11号,是方涛失踪的日子。
    我曾经纠结:方涛这事,充其量,我不过是好心多管了闲事的一个路人而已。他的生与死,与我无关。在这个混乱艰难的时代,明天会怎样都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佛说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遇见,要么今生有缘,要么前世相欠。总之,这事让我无法安宁。可我又能干什么呢?
    我开了车去了那片森林,方涛的车最后消失的地方。这片森林归军方管辖,禁止砍伐,所以保护的比较好。那条路,是通往森林里一个军事基地的。但沿途,有许多的小路——附近的居民进山采蘑菇自己碾压出来的、偷木材的人偷偷修的、抄近道去相邻村镇的、护林员巡视的。安东说熟悉的人,这条路可以四通八达且隐蔽。
    我在一条小路上开了五公里左右,停了下来。选这条路,是随机的。再往前,手机没有信号了。我进山,除非是以前比较熟悉的地方,否则没手机信号就不往前走了。
    这片林,看坡度朝向和植被,很适合黄芪的生长。我喜欢挖黄芪,一是因为它的确是好东西,二也是因为在这边的山里,暂时还没有找到更好的东西。还有一个原因,是挖黄芪很累。至少二个立方的坑,挖出黄芪,土还要填回去。每次都汗流浃背,肌肉酸痛。我更多的时候,是想要那个肌肉酸痛的累乏感。浑身的肉痛了,人就充实了,心痛会轻点。
    我找到了一棵老黄芪,看地面上茂密粗壮的枝条,没准真有百年了。我挖了三个小时,才挖出来。手腕粗,下面分出四条根,至少有二米长。
    我坐在车边休息,喝着啤酒。竟然有一辆尼瓦车从里面开过来。大胡子司机以为我的车坏了,停了车:需要帮忙吗?
    我说:需要!我这还有几罐啤酒,帮我喝了?
    大胡子大笑:这个必须行!
    酒的好处,就是可以快速地拉近人与人的距离,敞开心扉。大胡子叫瓦洛佳,这条路再往前开二十公里左右,就是他住的村子。这条路不好走,但去市里的话,可以节省五十几公里的路程。他那个村子,十几户人家,除了偷木材的,就是打猎的。
    你是来收麝香的吧?他问:现在没有了。前一段时间被那个叫四海,就是沙沙的中国人都收走了。
    瓦洛佳的发音生硬,但我还是听懂了。
    张洪深生日,居然大办,这很不像他。他邀了所有认识的人,来春城饭店吃饭。还留在乌市的中国人,都不是很忙了,所以聚的比较全 。
    我不喜欢热闹的场合,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张洪深说带张嘴,带几句好听来的就行。我听了,就当真。就没买任何礼物。不入心的礼物,在他那,送与不送,没区别。
    在角落里的好处,是可以自由自在地旁观。我的人生,已经旁观惯了,甚至有点享受。张洪深的右手边,是杨丽丽和她的弟弟,左手边是姚玲,姚玲边上的座位空着。我看见霍四海走过去,但张洪深冲他摆摆手,霍四海就去了别的桌。能让杨丽丽和姚玲坐在一起,张洪深真是很了不起了。姚玲身边空一个位置,可能是留给我的吧。他恐怕是想化解我和姚玲之间的僵局。这一个生日,他不知道动了多少心思。
    张洪深在开席前,说话了:我是第一次庆祝生日,感谢各位捧场。今年与往年不同,特别艰难。越是艰难的时候,就越是要打起精神,快乐起来。这就是我办这个生日宴的原因。很多人回去了,留下的人不多了。我希望还留在俄罗斯的人,多一些同舟共济,相互帮助,少一些内卷。
    霍四海在临桌站起来鼓掌,一时间掌声如雷。
    张洪深继续:我在俄罗斯,很幸运有两个比亲闺女还亲的人,现在就在我的左右。我今天很幸福!开心!大家吃好喝好,一起幸福开心!开餐!
    我低头开吃。忽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是姚玲:张叔叫你过去。
    我心里叹口气:何必?我忽视你使眼色的暗示,你就该知道我的心思了。又何必让姚玲来叫我?
    张洪深:我拿你当亲人,给你留了座。可你却离我那么远,还非得我叫你!
    我说:正因为我也拿你当亲人,所以才不在乎坐得远近。人多时我没在跟前是可以的,人少时我没在跟前,那是不该。
    张洪深:你总有歪理!让你说好听的,就这?
    我笑着端了杯对姚玲说:咱俩一起敬寿星一杯吧?
    姚玲起身,和我一起对张洪深说:生日快乐。
    张洪深笑了,干了。
    我也干了:姚玲一直叫我哥,这杯酒之后,姚玲若不嫌弃我没什么本事,我以后就算是她亲哥。姚玲,不嫌弃我吧?
    姚玲一愣,礼貌地笑了一下:怎么会?
    张洪深:你这种烂人,当不了好哥哥。
    我笑:也是。给你念句诗吧——把??还给??,

    把别?还给别?,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
    张洪深叹:杨绛先生的诗,余味无穷。这段时间没见你,你变化有点大。
    我说:世界变化这么快,有谁可以停留在原地?

    “情份被消耗殆尽,

    缘分便?到了终点。

    把错归咎于??,

    并且礼貌的退场,

    把??还给??,

    把别?还给别?,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

    从此???程,永不相逢,

    愿来?,不见,不念,不?。
    今天一直沉默的 杨丽丽,忽然低声把整首诗念了出来。我念了几句,是为了让张洪深明白我无心的想法。她却是生怕在俄罗斯长大的姚玲听不懂。
    我在外面喝酒,一向很克制。古人说酒喝微醺,是因为感觉刚好,也是因为理智尚存。张洪深喝高了,有些支撑不住,拉着我:送我回家。
    杨丽丽:我开车送你们。
    我说:我喝的不多,开车回去没问题。
    杨丽丽:谨慎一点吧,喝酒以后就别开车了。车你明天来取。
    送完张洪深,我准备走回去。杨丽丽说:上车,一脚油门的事。最烦墨迹的男人!
    今天聚会上,我看她坐在那里,稳重端庄内敛,含笑不语,还以为她改了一点心性,可一开口,还是有火药味的 霸道凌厉。
    我问她:你们收麝香吧?我有个朋友,让我打听一下。
    杨丽丽:现在不做这个了。张叔让我收缩战线,能转让的生意,都转让出去。只留筷子厂和春城饭店。我弟弟看筷子厂,我看饭店。这个生意转给霍四海了,你可以和他联系。
    我说:霍四海也玩药材?还真不知道。
    杨丽丽:他做好几年了,只是以前收到药材,都卖给了我们。
    我问:方涛的事,报案了吗?
    杨丽丽:我和张叔四海商量了,先不报。暗中求人查或许更好。
    我说:应该要有万一的考虑和打算。
    我第二天去取车时,杨丽丽忽然问我:你昨天好像话里有话?有话你直说,我绕不过那么多弯。
    我笑笑:真没有。就是聊聊天。
    杨丽丽:你不是随便聊天的人。至少在我面前 不是。
    我一惊,刚想说话,霍四海过来了:聊什么呢?
    我说:我车里有一棵极品的黄芪,想卖给她。
    霍四海:拿出来看看!
    我拿出那天挖的黄芪,霍四海说:的确不错。一万卢布,我收了。
    我笑。我就没想卖,更不会卖给他:少十万不卖。
    霍四海:你以为你挖的是人参吗?再好的黄芪,一万卢布已经是高价,很照顾你了!
    杨丽丽拿过黄芪:二十万卢布,我收了。
    我愣住了,说:只要十万。
    杨丽丽:你是故意耍我们吗?给少了不卖,给多了也不行。我就这脾气,今天还就拿钱砸你了!要就二十万,不要一分没有。东西我拿走了 。
    我拿了二十万卢布。杨丽丽冷笑:我还以为你多清高。
    我说:人穷了,就清高不起来了。我又不傻,给钱干吗不要?有能耐你砸我一百万,看我要不要。
    杨丽丽:你真不值那个价。
    杨丽丽的话伤到我了,虽然我也真不值那个价。我没有多清高,我只是犯了个错误。她利用我的谎言,出其不意砸了我不得不拿的二十万卢布。如果说这棵黄芪值一万卢布,那么我欠了她十九万。欠人的,无论是什么,早晚要还。下一次她再问我什么,让我干什么,心里上有亏欠感,就没法搪塞了。我小看了她,女人当领导久了,很可怕。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拿捏,她很有一套。
    张洪深病了,说是新冠。
    他打电话: 来看看我吧,我怕我哪一天,也追随老杨去了。
    我去了,姚玲开的门。姚玲已经住在他那照顾他。
    张洪深仿佛很虚弱,我给他号脉,他说:你还会这个吗?
    我说:不会。但我能知道你的脉搏强弱,心跳频率。
    姚玲真是紧张了,红了眼圈:让他去医院,怎么都不肯。他要是有个万一,我可怎么办?就这么一个管我的人。
    张洪深:怎么说话呢?你贾哥没管你?跟霍四海都动枪了!
    姚玲忽然对我深鞠一躬:哥,对不起,我错了。我被霍四海忽悠了。他说杨丽丽已经找人来报复我了,叫我赶紧跑。我吓坏了……。
    我说:我理解你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张洪深:我要是有个万一,姚玲你得管!我有遗嘱在律师那……。
    我说:别煽情了,以目前的脉象,你没事。
    张洪深:新冠啊,没准儿的。老杨还不是突然就去了?你是自学中医的三脚猫,当不得真。
    我 笑笑,他是真怕了。
    张洪深:你也住这吧!
    我一愣,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说:一旦我有个万一,会把姚玲吓坏的。
    我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他的病是真的,也有一定的危险性。就算他不愿意去医院,但他完全可以先叫我来,我一个人就可以看护他。他先叫了姚玲,后叫我,是为了制造一个我们俩在一起联手的环境。姚玲不会反对——她自己肯定怕万一的情况。我无法拒绝——毕竟他真病了,毕竟他们真的需要我。张洪深利用他生病的机会,把我想的不见,不念 ,不欠,破了个干净!
    张洪深说他累了,有故意的成分。姚玲给我泡了一壶茶:我父母都没有这样管我,他一病,我是真的怕了。
    我看她红了的眼圈里有泪,就软了心。女人的软弱无助,最能打动男人。我安慰她:放心,我在呢。他身体还好,不会有事。
    姚玲:还好有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对我的好,也都在我心里呢。
    她瞄了我一眼,又展示了一低头的温柔。 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面对一个漂亮的女人,没有感觉和想法,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尽量不去看她,但却无法忽略她清秀窈窕的美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她穿着我给她买的那套衣服。
    女人的心,我不猜了。
    我转移话题:你和霍四海早就认识?
    姚玲:是。他和方涛关系很好,方涛背着杨丽丽和他收麝香熊胆之类的药材,再卖给杨家赚点私房钱。他假装为我好,给我通风报信,不让我和任何人说。还好有张叔帮我,要不然还不知道被他骗到什么时候。
    我问:他们这么干利润很好吧?
    姚玲:当然好!内外勾结,知道什么时候需要什么,知道价格的上限,稳赚不亏的买卖。
    我说:那你没有入一股?
    姚玲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叹口气:我入了一股,要不然也不会跟方涛交往。赚了一些钱,那天被抢走的车里,有我们合伙收的一批货。本来能赚一笔,结果我连这些年攒的本钱都折了。
    我在心里叹口气,这女人的世界很大,秘密太多。我理解她的生存不易,可世界太大的人,注定迷失自我。

    杨丽丽来看张洪深。她来,姚玲躲进房间里,回避了。
    杨丽丽对张洪深说:去医院吧,别大意了。
    张洪深:不去。要是真到了老天收我的时候,那我就在这里等。
    杨丽丽回头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张叔用心良苦啊!你可得对得起人家啊。
    杨丽丽把’人家’两个字,加了特别的味道。
    我说:我对他好着呢,刚给他喝过中药,都是我自己采的。这老奸巨猾的人,天不收的,且有的活呢。放心,没事。
    张洪深: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整我呢,三脚猫拿我试验,就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我笑:你可以不喝。我的药,不过是给你当个补充。你每天那一堆的药片,已经是够用了。
    杨丽丽:方涛的卡,又在莫斯科消费了。
    我起身:我去泡壶茶。
    杨丽丽和张洪深聊了半个小时,她出来对我说:陪我去办件事,我和张叔说过了。
    我上了她的车,她却把车开到了我家:有事和你谈,去你家方便一些。
    进了门,我给她泡上茶。
    杨丽丽:方涛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我和他吵了一夜。那件事后,我心里堵得慌,经常找茬骂他。第二天,霍四海联系了一个卖麝香的客户,他拿了一千万卢布去交易。到了约定的时间,他给霍四海打电话,说有事耽搁了。交易时间改在二个小时后。但二个小时后,他没有出现,手机也关机了。后来查到,他买了在那个时间去莫斯科的机票。然后他的银行卡,每个月时不时地开始在莫斯科消费。但就是联系不上他。我一开始觉得,他可能是生气出去躲我了。我想过报警,张叔和四海的意思是再等等看,就等到了现在。刚才我和张叔谈,张叔说我家的生意,已经收缩得差不多了,可以腾出手办这事了。我想在报警之前,听听你的意见。
    要债的来了。我说:报警是早晚的事情,你是当事人,对时机的把握,只能是你自己决定。你觉得到了该报警的时候了,就报警。
    杨丽丽:你凭什么说报警是早晚的事情?你那么相信他不会回来,就凭一个梦,说不过去吧?
    我问:我想知道,你找到他怎么办,找不到他又怎么办。
    杨丽丽:找得到离婚,找不到也要离婚。反正和他,得有个了结了。以前是我爸爸不让离,说对孩子伤害太大。我脾气是不太好,可摊上这样的男人,任谁脾气也好不了。这段时间清理资产又发现他转移了很多钱。他早就在筹划离开我了。
    我说:你对他没有感情了?
    杨丽丽:没了。
    我起身,拿出了在乌达河边捡到的手串:我梦见方涛时,他戴着这个手串。然后很偶然的我找到了这个手串。你看看是不是他的?
    杨丽丽想打开装手串的塑料袋,我说:别拿出来,上面有干涸的血迹。
    杨丽丽看了一会,哭了:是他的。那几天他都戴着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万一,只是不想信。我见过一个大喇嘛,那个大喇嘛说方涛还活着。
    我心里叹气——在俄罗斯,带了这么多现金失踪,不会有奇迹 。我说:佛教的活着,有很多种解读。
    她哭了一会儿,把眼泪一擦:这个你收好,暂时不能用。这些事,你知我知,跟张叔暂时也别说。你回去就说陪我去送了一趟钱。
    我说:好。
    杨丽丽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尤其是她对手串的处理。我荒唐的梦境,无法让人信服。这个带血的手串,也不能证明太多东西。她不拿手串,也不让我对别人说,说明她有自己的想法,按自己的计划节奏在推进。我忽然觉得,她好像早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这个女人,我以前只知道她强势霸道。但那一天,她背了杨绛先生的诗,让我震惊之余,开始重新认识她。杨绛先生的书,不能说小众,但喜欢的人,读懂的人,真的不多。
    几年前一次去北京的飞机上,我邻座的美女见我在读《我们仨》,说:这本书我读过,太苦了。
    我说:我不能说我读懂了,但我看到这里写满了爱和幸福。
    美女一脸的诧异:村长叔叔,这是代沟吗?把苦难和不幸说成幸福?
    我说:是经历。就像你觉得我是村长一样,是经历给的认知。
    我没有告诉杨丽丽有关那辆车的信息——找不到车,暂时没有用。另一方面,觉得也应该有所保留。


    卡佳找我借钱,有点意外。她开门见山:安东要被派往危险的地方,我现在急需一笔钱,来疏通一下。我知道你现在也挺难,如果没有就算了。
    我问:你需要多少?
    卡佳:还缺一百万卢布。一周内还你。
    我给杨丽丽打电话,说我急需一百万卢布用一周。杨丽丽说:你来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我问卡佳,她说:去取。
    拿到卢布,卡佳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就放心了,我得马上把钱送去,改天谢你。
    一周后,卡佳打电话:晚几天还你行吗?
    我说:行。
    我开着自己那辆车,去二手车市场找热尼亚。热尼亚是黑社会,总在二手车市场混。
    我说:急用钱。
    热尼亚:车有点太老了,八十万卢布,行你就留下。

    我去给杨丽丽送钱,她弟弟和霍四海也在。他们正准备吃午饭。
    一起吧。杨丽丽说。
    我说:好。
    我本来没想在那吃,只是面对杨丽丽的霸气气场,我弄不清她是命令还是邀请或是客气,就不自觉地应了。吃饭时那仨人谈笑风生,我闷头吃饭。杨丽丽忽然说:贾坚强,来春城饭店帮我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我说:饭店的活,我不懂也不会,干不了。
    杨丽丽说:其实也不用会什么,重要的是可靠,听话。你人有点笨,但还算老实。而且你这吃相,就能吸引不少顾客。
    我抬头看杨丽丽,一是之间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意思。想不明白,就干脆回一句:干不了。
    杨丽丽似笑非笑:先别急着拒绝,认真考虑一下,工资可以谈,姐亏不了你。
    我弄不懂她到底什么意思,她弟弟和霍四海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我干脆不回话了,接着吃饭。
    半夜忽然被张洪深的咳嗽声惊醒。还好只是单纯的 咳嗽,身体虚弱的人,在夜里常有的症状。一个小时后,他睡着了。
    出了他的房间,姚玲忽然牵了我的手:去我房间,跟你说点事!
    我以为她真的要说什么.没想到一进她的房间,她就一把抱住我,整个人贴了上来:吓死我了!还好你在这,有你真好。
    我 有点懵,这变化猝不及防。她只穿了一件睡衣,鬓发散乱着,媚眼如丝 ,吐气如兰。温暖软香的一抱,柔若无骨:我有时好怕你会丢下我们。
    我贪婪的欲望,一下子醒来,心跳加速,浑身燥热。 我有点颤抖的手,不自觉地抱住了她说:不会的……。
    姚玲抱得更紧了,轻轻扭动着火热的躯体:就知道你对我好……一边抬头吻我,一边闭了灯。
    我第二天醒的有点晚,起床出来,只她一个人在家。也许张洪深是对的。有了性,我看她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她看我的目光,也有了许多东西。我放肆的看她精致的妆容,窈窕的身材,玉润珠圆的美好。
    姚玲白皙的脸庞,红晕残存,眼波里着流动似嗔似喜的娇羞:张叔不让我叫你,说让你多睡一会儿。他吃完早饭,非要一个人去遛弯。
    我说:他怕是猜到我们昨天干了什么,所以才坚持要一个人去散步。
    姚玲的粉脸红了:不会吧,昨天我都没敢出声,你也没睡在我房间。
    我说:那个老奸巨猾,他看你今天的脸色神情,自然明白。他出去散步不让你陪,是故意给我们一个方便的空间时间。

    我昨夜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恍惚的疑惑里睡去。昨夜的她,充满了火热主动的激情,极尽诱惑温柔的奉迎。她怎么会突然这样?女人的心,到底在想什么?男人会突然对女人有感觉,是因为男人的荷尔蒙容易突然爆发,拒绝不了女人的魅力和诱惑。可能被某一刻的美好,突然点燃,然后就会放弃理智任本能驱动。但女人不同。女人是慢热,需要一个温度积累的时间和过程。她们不会突然就改变了对一个男人的情感态度,哪怕是有些感到。我还是那个我,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的处境,一样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的心意?让她的主动,几乎是生扑?
    我 早上醒来时,也没想出答案。于是干脆不想了——反正是她心甘情愿的,这样的美好和诱惑,我拒绝不了。
    快中午张洪深还没有回来。姚玲自己不好意思打电话,就让我打。
    我说:他应该就在家的附近,我去迎他一下吧。
    我出了门,直奔小区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几个长椅。张洪深果然在那,嗮着太阳,闭目养神。
    我坐到他身边:怎么还不回去?
    张洪深没睁眼:怕你时间不够用呗。我对你的好心,把我自己都感动了。
    我说: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不知道姚玲怎么就改了心思,但我知道她不爱我。我们长久不了的。
    张洪深:已经这样了,不能让她爱上你,离不开你,那就是你没本事了。长不长久,我不知道。但你这辈子,只要有能力,不会不管她了。
    我说:没有这关系,我也会管她。
    张洪深:那不一样,也不一定。有没有性关系,是有本质区别的。没有,你或许看我的面子,被动地管。有了就是你自己放不下,会主动管。
    我说:你怎么那么自信,好像看透了我的骨髓?
    张洪深:因为你是和我一样的怂人。
    我问:你为什么对姚玲那么好?
    张洪深睁开眼:对你不好吗?现在是你占了大便宜!
    我 笑笑,不说话。有些话,不能说出来。这人生,这世界,是平衡态,根本没有便宜可占。欠的,无论是什么,早晚要还。
    张洪深说我占了大便宜,我得承认。。但真心不喜欢听别人这么说。男人和女人睡了,怎么就是男人占了便宜?就仿佛男人是流浪狗一样,被人收留了,得有感恩戴德的心。从来的感情,重要的是双方的心甘情愿。但只有在中国,男人交工资,就成了默认的规矩。男人做家务,也算不得怎么好。得说中国的女人特别好,但也同样有被中国男人宠坏了的嫌疑。交工资,做家务,丈母娘家的事全管,任何决定要和老婆商量,想出去应酬要先申请……。
    安娜在得知中国男人这些传统之后,发出惊叹:天啊,这是找到了一个忠诚的奴仆!好是好,不像爱情了。
    我每天都在张洪深睡下后,半夜偷偷溜进姚玲的房间。姚玲 让我就睡在她那,我坚持回去睡:他知道是一回事,但太明目张胆的无所顾忌,就是另一回事。
    姚玲说她还想做药材生意:有客户,行情熟,利润挺不错的。和我一起干吧!要常往一些偏远的山区跑,我一个人干不了。
    我心里一动,说:需要不小的本钱的,麝香熊胆之类利润好的贵重药材,以克论价,哪里弄那么多钱?
    姚玲:这好办。可以和霍四海谈,他先给一部分钱,我们收了货卖给他时他再扣回去。他和方涛的合作,最开始也是这么干的。
    我心里忽然就有点冷——她和霍四海还有联系,恐怕也已经谈妥了合作的细节。
    我说:是个好想法,暂时还真没有什么生意可做。只是霍四海会同意吗?
    姚玲:他当然会同意!这样的合作,他求之不得!
    我说:我考虑一下。
    姚玲:我们一起,多好啊!
    我 没说话。怀里的女人,软香温柔依旧,还在继续着诱惑挑逗,我却没了欲望,第一次,在女人美好的诱惑刺激下,我却不行了,不想了。
    杨丽丽打电话时,我在自己家。我是回来取东西的,当然,这是借口。我只是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杨丽丽问我想好了没有。我说:还没有。
    杨丽丽忽然就古怪的笑了:姚玲不准吧?
    我一愣: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想不出你需要我去工作的必要
    杨丽丽:必要是我考虑的问题,你该考虑的是工资条件,或者是姚玲的许可。
    我说;我目前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我的确需要干点什么赚钱。但我得挣明白钱。
    杨丽丽:你在哪?
    我说:自己家。
    杨丽丽:等我。
    杨丽丽来的很快:怎么在自己家?和姚玲生气了?
    我说:你来是要说这个?
    杨丽丽:我就顺口一问。谈正事,如果我非常非常需要你的帮助,你会不会帮我做事?活不多,基本就是看家。我现在能信的人不多。
    我说:你哪里看出我就可信?
    杨丽丽:帮别人借钱,到期还不了把自己车卖了。就冲这个,我信你。
    我看着她,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杨丽丽:生意上的整顿收缩,差不多已经完成了。现在我有精力来处理方涛的事了。我做了各种假设,现在怀疑所有人,也在秘密调查所有人。对你的调查,在那天你还钱时,结束了。我很忙,很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我说:这是个理由。但没有充分必要性的。前一段时间,张洪深一直在你那,他更合适。
    杨丽丽:那我就都说了吧,但不管你怎么决定,今天的谈话,需要保密。虽然张叔和姚玲的关系,让我疑惑.,但张叔我信得过。只是,张叔年龄大了,又大病初愈,不是特别合适。之所以想让你来,是多方面的考量。看看这个——
    杨丽丽拿出手机,打开给我——竟是我和姚玲的自拍!姚玲那天做爱后,说她第一次感觉这么好,夸我威猛温柔,拍了一张我们脸贴脸的照片说留住美好。美好留住了——照片上,我脸上的满足和汗水,她脸上的笑容和红潮,清晰得出了味道。
    杨丽丽:霍四海发给我的。他的目的,应该是想阻止我用你。说实话,我挺欣赏霍四海。他一直对我有想法,方涛失踪后,他帮我很多,也更加殷勤了。他前几天和国内的老婆离婚了。但方涛的事没有个明确的结果前,我暂时不会想其它的事。所以我还迫切需要给霍四海降降温,防止他太疯。霍四海明显讨厌你,所以把你弄来,对他肯定会有明显的降温作用。
    我苦笑:这样的照片,姚玲都发给霍四海。
    杨丽丽:他们没什么。霍四海说他跟姚玲开玩笑,说姚玲要是把你收了,他给二十万卢布当贺礼。姚玲就用这个照片,要了二十万。
    我叹口气:霍四海要是给一百万卢布,恐怕能弄到我们上床的视频了。
    杨丽丽: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就是表达我的诚意。你的车我给买回来了,还好你没过户 。车钱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我。现在你得开车送我回去了。
    车就在楼下,喷了新漆。打开车门,内饰也翻新装修了。
    杨丽丽:太破了,就找人翻新了一下,该修的地方,都修过了。
    我 心里哀叹——明知道她又拿钱砸我了,可这砸法,只能接。
    我一路无语,把她送回春城饭店。杨丽丽临下车,说:我等你的决定。
    我叹口气:今天算上班吗?
    杨丽丽:算,当然算!
    我决定去帮杨丽丽,不是她说服了我——虽然我有想帮她的心,可忽然更想让霍四海不高兴,也想给我和姚玲的关系,降降温。她还和霍四海联系,已经让我很不高兴了,居然还发那样的照片!
    杨丽丽安排完我的工作,就说有事走了。说午饭不回来吃了。我知道她是故意躲出去的。
    快 午饭时,霍四海来了。看到我在,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饭也不吃了,说他还有事,就走了。一会儿,姚玲来电话:在哪呢?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我说:我在工作,中午回不去,你们吃吧。
    姚玲:在杨 丽丽那吗?
    我说:是。
    姚玲: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了 ,霍四海会第一时间和她说。我不知道她会有怎样的反应,但不高兴是肯定的。晚上回去再说吧 。
    晚上回去,已经近午夜,张洪深开的门:姚 玲回家了,你也可以不用来了,我已经好了。
    我当然知道他已经好了。姚玲不走,我乐得装糊涂。
    去杨丽丽那上班,你应该先和姚玲商量的。这事是你不对。张洪深说 。
    我苦笑:你觉得她会同意吗?她想让我和她一起同霍四海合作,这个我做不到。
    张洪深沉默一会: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了,我能做的,就这些了。以后怎样,看你们自己了。我老了。l
    张洪深这次生病,有元气大伤的感觉。今天的情绪低落,忽然好像老了很多。我有点不忍心:明天我去她那,跟她认个错,哄哄她。
    张洪深看了我一眼:你会哄人吗?

    回到自己的家,泡了一壶茶,冷清的有点不习惯。忽然就有点想姚玲。
    一个人处于饥饿状态久了,习惯了也就好了。最怕的是饥一时,饱一时。一饱之后的饥饿,最是难捱。安娜回来的那一段时光,是我近几年来最舒心的日子。她一离开,我仿佛有被冻僵的感觉。姚玲回来,我本已经决定不理她。可她那有几分像安娜的形体,还是深深地吸引着我。姚玲在她想的时候,轻松就拿下了我。我以为她对我,多少有些感情,可她发给霍四海的照片,分明是把我当成了可以炫耀的战利品。这让我恼怒和羞耻,更是一下子让我冷了心。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回头,不是她的爱来了,而是她的目的有了。
    我第二天早晨给姚玲打电话,她没接。上班后再打,她关机了。
    杨丽丽问我:姚玲难为你了吗?
    我说:也不算难为,她原本就不爱我,这我一直都明白。只是她回自己家住了,张洪深一个人在家,大病初愈的,还是不太放心。吃饭可能又要对付了。
    杨丽丽:那就每天把张叔接这来。人多他就不寂寞了,想吃什么他自己点。
    我说:好是好,就是我肯定没法把他弄来了,得你出马。
    杨丽丽笑了:这我知道。我一会儿就去。姚玲那儿,你打算怎么办?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我摇摇头:这个你帮不了。姚玲不坏,但我们的三观可能差别有点大。单纯肉体上的吸引不足以维持情人关系。两个人相处,要想更近一步和长久,至少都需要放弃一部分自己原来的世界 。姚玲的世界有点大,那样的照片发出去,不管是因为什么,都突破了我的底线。还是做朋友好一些,彼此没有约束和要求,需要时有包容和支持就可以了。
    杨丽丽失算了,霍四海又来了,在她去接张洪深时。他居然笑着和我打招呼!
    张洪深朝我挤挤眼:看人家怎么追女孩子的,学着点,软磨硬泡,百折不挠。
    我叹口气:学不会 。
    张洪深:所有的女孩,对这样的纠缠,要么欢喜着讨厌,要么讨厌着欢喜。你总说姚玲不爱你,可你平时又给了她多少有温度的殷勤?女孩子要哄的!何况她和你是同过床共过枕的。以后怎么样再说,生气了哄一下总是应该的。
    我说:我打电话了,她不接。刚才又打,她关机了。
    张洪深:知道我新冠怎么得的吗?我每天去药店里溜达一会儿,溜达了两天,就被传染上了。这俄罗斯人,真是不拿新冠当回事,一个戴口罩的也没有。你以后没事,可别去药店瞎转。去那的人,基本都是生病了的。
    我 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洪深:姚玲在家呢。
    我起身,开车出去,买了一束花,一盒巧克力,,一瓶红酒,一条金项链。我不是不会哄女孩子,只是我
    想哄的,愿意哄的,都离开了……。
    猫头鹰一样的老太太,坐在单元门前的椅子上。还是那眼神,盯着我看。我说声:你好。就站在单元门旁,犹豫着是按她家的门铃,还是等有人出来时进去。
    老太太开口了:你过来!
    我说:您有事?
    老太太:我记得你。惹她生气了?
    我 说:您圣明!火眼金睛!
    老太太得意一笑:我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没见过?!只不过,我觉得你和她,不是一对。
    我说:这个我知道。但惹人生气了,总得哄一下不是?做朋友也该这样。
    老太太拿出单元门钥匙:也是。能找到和自己是一对儿的人,毕竟不多。人生的大多时候,都是对付着过。你上去,她要是不给你开门,你就大声说话。她最怕邻居知道有人来找她。
    我上去敲门,没人应。我就大声说:姚玲,我知道你在家,我是诚心诚意来认错道歉的……。
    刚喊两句,门开了。姚玲堵在门口:你喊什么?!邻居听见要骂的!
    我挤进去:没办法啊,电话不接,敲门不开,就只能用无赖的方法了。
    姚玲不接我的礼物,转身进屋:好了,我不生气了,你可以走了。
    我跟进去,从背后抱住她:我不是想惹你生气,我欠杨丽丽一笔钱,暂时还不上。她让我去帮忙,就没法拒绝了。
    姚玲:说话就说话,放开我 。
    我说:不放。张洪深故意感染新冠,才让我们有机会走到一起,我们得对得起他的苦心。
    姚玲愣了一下,身子柔软下来:我也不是生你的气,你干什么当然你自己决定。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我说:合不合适先不说,至少我们算亲人对不对?相互多沟通,多包容,多支持。这次是我错了,对不起,我道歉。我们之间,你不必有任何负担。你想呢,我们就在一起。你不想,我们就是亲兄妹。都由你。
    姚玲:说得好听,都由我。你还不是自己进来了,我让你抱了吗?
    我说:得允许我耍点无赖,哄女人不耍无赖,还真是没办法的。
    姚玲笑了:那是你们男人太笨!
    我趁她心情好了,就说:说个事你别生气,就是交流一下。我挺不喜欢你和霍四海来往的,因为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姚玲:我也知道他不是好人。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 说服了姚玲一起去春城饭店吃午饭——让那个费尽心思的可怜的老头开心一下。
    姚玲起来化妆。我看见她的梳妆盒里,有一个手串,很像我在乌达河边捡到的那个。
    我说:这个手串好漂亮,我能看看吗?
    姚玲把手串递给我:方涛送的,我不喜欢戴,就一直放着。喜欢送你了。
    我说:这个挺贵的,我给你钱吧,亲兄妹明算账。
    姚玲斜了我一眼,忽然在我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你刚才干的事是亲兄妹干的吗?
    杨丽丽让我陪她去见一个萨满:路有点远,我没去过。据说很厉害,能招来亡灵 。
    我叹口气:你这是电影看多了吗?
    杨丽丽:你不也拿梦和我说事了。
    我 哑口无言。
    路很远,三百多公里,在一个偏僻的山村。萨满很老了,有七十几岁的样子雪白的头发,瘦得皮包骨,一双眼睛却像老鹰一样,锐利得深不可测。很像电影里的女巫形象。

    做完仪式,萨满说:你丈夫死了。他不肯见你。
    杨丽丽: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萨满:没有。一句话也没说。
    杨丽丽:能问他点事吗?
    萨满:他不说话,问了也没用。
    我们准备走时,萨满忽然对我说:你见过他。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刹那间我毛骨悚然!我看了杨丽丽一眼,说:我梦到过他。
    萨满:人生如梦。
    我问:我和他不熟,为什么会梦到他?
    萨满:与你这错乱的神经有关,也与你在他生命里出现的时机有关。
    回来的路上,杨丽丽把车停在一家商店门口,让我去买水。出来时,杨丽丽正和一个胖胖的俄罗斯人在谈判。她把那个人的车刮了,一辆黑色的丰田霸道,车尾部,被蹭了一下,露出了白色。我刚要过去,杨丽丽冲我摆摆手:你上车!
    我进了车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开车干什么?不过是等我一会。那辆丰田霸道,像是最新款的。虽然是小伤,这修车钱,只怕少不了。
    两个人谈了有接近一个小时,杨丽丽回来了。脸色不太好:你开车吧,我状态不好。
    我说:没事吧?
    杨丽丽把座椅放躺,往后一靠:没事。我睡一会。
    她一直躺着,我就不敢开得太快了。进了乌市,天已经大黑了。杨丽丽起来:我来开。
    换了位置,她把我送到春城饭店:我还有事要办,你回去吧。他们要问,就说陪我去谈生意了。其它的,什么也别说。
    我 进了饭店,霍四海还在。他现在居然每天对着我都笑嘻嘻的:去哪了?这么晚回来。杨丽丽呢?
    我说:谈生意去了。老板还有事要办,就让我先回来了。
    霍四海:什么生意,谈一整天?
    我笑笑:我就一个司机,怎么知道。
    霍四海又等了一会,走了。

    姚玲来微信:有点想你了。
    我回:是你的哪一点想我?还是你想我的哪一点了?
    姚玲: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说:那我今天早一点下班。
    饭店的工作,早上可以晚一点,反正靠中午时才有人来吃饭。晚上一般要到半夜,但有时没什么客人,就可以早一点回去了。新冠疫情以后,来俄罗斯的中国人大幅度减少。俄乌战争以后,又有很多中国人离开了。中餐馆的生意,并不是很好。我跟张洪深说:今天没生意,可以早点收。
    张洪深看了我一眼:约姚玲了?
    我说:是。
    张洪深:那你现在就走吧。我今天在这睡,也省得你明天接我。叔对你好吧?
    我说:现在就你我两个人,就别装大辈儿了。大哥的好,我会记住。
    张洪深笑:从你跟姚玲上了床,这叔你就叫定了。
    我说:各论各的。你忘了自己半夜喝醉,打电话喊老弟的时候了?
    张洪深笑:此一时彼一时。我可拿姚玲当闺女,不让你叫别的,已经是照顾你了。
    我和姚玲,各住各的。想约会了,就去她那过夜。一般是她叫我去,这样有充足的个人空间,对彼此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保持合适的距离,可进可退,减少了个性和个人生活差异带来的冲突,保持最大的美感,就像欣赏一幅油画。一般我们会提前约,像这样临时起意,不多。
    杨丽丽一连三天没有出现,我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她都说在忙一点事。第四天,她回来了。
    方涛的车找到了,她平静地说:已经被改过装过了。换了一辆事故车的手续。现在的车主,是个一无所有的穷酒鬼,人都傻了。我们找到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霍四海:那车谁开着?
    杨丽丽:一个本地的黑社会,拿着酒鬼的全权委托。说是酒鬼欠他钱好多年了,就拿车抵债。他也不知道车是哪来的。
    霍四海:这不是明着撒谎吗?
    杨丽丽:知道撒谎也没有办法。法律上,没有证据,无懈可击。法律外,那个黑社会混混很有背景,动不了。再说一个偷车 也没法上纲上线地弄。
    霍四海:怎么找到车的?
    杨丽丽:有钱能使鬼推磨呗。
    霍四海:我找人和那个开车的聊聊吧。
    杨丽丽:那个人,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找不到了。
    杨丽丽在饭店转了一圈,说她累了,回家休息去了。
    霍四海走后,张洪深忽然没头没脑的跟我说:这事你别掺和。
    卡佳打电话约我见面,我以为她要还钱,她却说了车的事:车找到了,但背景很深。每一个黑社会的背后,都有高层的人。安东说他可以和他们说上话,追究责任是不可能的了,但可能了解一些真实的情况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他就和他们接触一下。毕竟他现在的位置,他们还是要必须给面子的。杨丽丽雇的那个人是退休了的老特勤,已经和他们说不上话了。
    我说:那就问问具体的情况吧,需要什么费用,就告诉我。
    卡佳说:好。再一个就是欠你的钱,我能再过一段时间还你吗?最近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我说:这个不用急,我暂时也不用钱。
    卡佳忽然轻轻地握了我的手:谢谢你,帮我们大忙了。你要不是中国人该多好!
    我 苦笑。我知道她后面的台词——
    中国人在这,即使入了籍,拿到俄罗斯护照,配偶也不能在重要的部门工作,哪怕是村镇一级的公职。更难的是孩子,要尽的义务一样也少不了,找工作时却不管你多优秀,也一样无法得到公职。这意味着他们比别人少了几乎是一半的工作机会!你的亲戚,甚至朋友,也可能会因为你的存在,失去一些升迁的机会……。这就是安娜父母反对她嫁给我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我不敢去争取的原因之一。我以前的俄罗斯朋友不少,需要帮忙时,他们很客气地说我好。可转过身,却说我就应该帮他们,因为在他们的土地上。明明都是朋友,需要时他们会背着你说:我们是自己人……。在逆境中,破产后,还和我联系的俄罗斯朋友,屈指可数了。
    几天后,卡佳约我见面:安东跟他们聊了一下,情况有点出乎意料。他们说,方涛的车,是他自己安排人抢的!给了一笔钱,让开到指定的地点藏起来。本来这事已经办完了,后来,有一个叫维嘉的猎人,低价把这车卖给了改装车的。改装车的又卖给了他们的人。他们后来找维嘉,却发现他已经搬家走了,说是去莫斯科那投靠亲戚 。但他根本没有亲戚在莫斯科那边,具体去了哪里,目前还不知道。
    我大吃一惊!方涛失踪后,我这神经有些错乱的脑袋,臆想出了许多不同的剧情 和假设。可这个,没想到。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方涛导演这场戏就只可能有一个目的:私吞了和霍四海,姚玲一起收的麝香。据姚玲说,那天车上藏有十二公斤的麝香!这是一笔巨款!当他和姚玲一丝不挂地被从车上赶了下来,没有人会怀疑他。而他不马上报警车被抢了,在姚玲和霍四海那,就是最合理的做法——真的被警方找到车,如果麝香被发现了,他们就都会有牢狱之灾。只是被赶下来之后,应该还有被人发现的剧情。我的出现,使他的计划发生了意外的改变。
    姚玲有一段时间没有约我了。从国内来了一个做煤炭生意的,雇了她当翻译。她很忙,每天往煤矿跑。偶尔她会和我吐吐槽:这个人,工作起来,像个疯子!这个人,像个白痴,什么都让我干……。
    我说:太辛苦,就别干了。
    她回:好久没工作了,也得挣钱不是!
    我回:要不我养你吧!
    她回了个鬼脸:等你赚到钱再说吧。
    等我赚到钱。我苦笑。我这种人,一辈子可能也赚不到她所指的钱。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想发横财,就得少一点良心。可我偏偏舍不得自己那已经不多的良心。到这个年龄,我早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发财的命。一辈子,靠着勤劳,可以勉强衣食无忧。
    张洪深说我没用:让她怀了孕她就安定了。你要有心,那些避孕药避孕套就都是没用摆设。她的年龄,再不生孩子就晚了。
    我说:等她心甘情愿吧。或许她还来得及找到自己幸运的欢喜。断了她美好的念想,怎么都有点缺德。放心,我给她兜底。我的余生,已经不在乎和谁过。
    张洪深看着我,叹口气:今晚住我那,咱俩好好喝一顿!好久没有心情放松喝了。
    张洪深到底老了,这次的新冠,对他的健康伤害很大。说是好了,但一直有痰,明显的气短了。以前他能轻易就把我灌趴下,这一次,我八分醉,他已经十分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拉着我的手,硬着舌头,满脸神秘:我是姚玲的亲爹!我高考那一年,把给我补课的老师高萍萍给睡了……高萍萍那时候真漂亮,仙女似的,刚结婚不久……我考上大学走了,不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好多年以后又偶然见到了她,她才告诉我……她丈夫有不孕症,因为这个和她天天打架,后来就离婚了,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好找对象,就让她哥哥带到俄罗斯来了……
    张洪深讲到后来,号啕大哭:我是来俄罗斯赎罪的……。改名换姓,赎罪啊……。
    我把面条一样的张洪深扶上床,让他睡觉,他却拉着我不松手:你得叫我岳父,叫岳父……!
    我没办法,连叫了好几声,他才放松。
    我去收拾他吐了一地的狼藉。刚收拾好,响起了敲门声。是姚玲,后面还跟了个男的,应该是那个煤老板吧。
    姚 玲愣了一下:张叔呢?他刚才给我打电话,口齿不清地说了两句就没声音了。
    我说:在卧室 应该是睡着了吧。
    姚玲进了卧室,张洪深在酣睡,床边不知何时,又吐了一口。
    姚玲回身怒目圆睁:你想让他死吗?病好才多久你就灌他这么多酒!不能照顾他,你也别害他!
    我说:我把他吐的收拾一下……。
    姚玲:滚一边去!现在用不着你!
    我看着她的怒目,无奈苦笑。她散乱的鬓发,腮边的粉红,曾经是我迷恋的温柔,今天却如此的陌生——也或许从来就不曾熟悉。我默默转身出去,穿了衣服,走上街头。
    胸中有一团火,让我烦躁得无法安宁。我还想喝,好久没有醉了,可我却一点也不想回家。我在街边的商店,买了一瓶酒,拎在手里在无人的夜里游荡。
    乌市的夜,寒冷而空旷。我在公园的椅子上坐下,对着这一夜的寒凉,开喝。想醉时,却醉不了,也是大悲哀。前尘往事,忘了的,不想记的,不敢回忆的,不堪回首的……,都被这点酒给勾了出来,沸腾成一口伤心醋,一口奈何汤,一口不甘痛,一口不平凉……。酒没了,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夜色。看着黎明前最寒冷的黑暗,看着天光渐渐变换,看着霜冰挂上我的衣服,看着霜冰在朝阳的金光里闪耀……。

    余生和谁过
    我已经不在乎
    就算是自己
    又能多几许孤独
    心上人都走了
    没了顾忌哪都是路
    这样无法无天的自由自在
    是属于我的幸福
    余生和谁过
    我己经不在乎
    离乡背井的人
    从来没有坦途
    我修了半世
    还在求活中惶恐
    渡不了自己
    也贡献不了多少温度
    我的余生
    就像一段枯木
    在命运的河流里漂
    己经习惯了沉浮
    如果某一刻被需要
    尽管拿去用吧
    能燃起一点星火
    也算有了用处
    到春城饭店,整个人都有点冻僵了。我去里面洗了一个澡,出来时杨丽丽已经来了 。
    杨丽丽看着我:你的气色很差。
    我笑笑:没睡好。张洪深今天不来了,去办公室吧,我有事和你说。
    进了办公室,我反锁上门。把我知道的,关于方涛的事,都说了。
    杨丽丽皱着眉毛,沉默了很久:你这是打算离开这里了吗?
    我说:不是。只是忽然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说出来就没心思了。
    杨丽丽:这些消息,得花不少钱收集。我再给你拿一些,你继续帮我留意。
    我说:不用。我还欠你的钱呢。
    杨丽丽看了我一会儿,问:是姚玲又有了新欢刺激到你了?
    我笑——她果然在监视姚玲:不完全是。对女人或爱情,我早就没有了幻想。她不是我的中意,我甚至都不是她的勉强,所以张洪深的费尽心机,注定没有结果。昨天忽然之间心情不好,几辈子的不如意,都跳了出来。就贪了几杯,如此而已。
    杨丽丽:放你几天假,去旅游吧,眼不见为净。去一个可以放下一切的地方,让自己成为自己。
    我笑,她在这把这话又还给我了。我说:我考虑一下吧!
    出了办公室,霍四海已经来了一会了,还带了一个人——是昨天跟在姚玲身后的那一个。
    钱鑫,做煤炭的大老板。霍四海介绍说。
    我笑着和他握了握手:好名字!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发不了财了。看看人家这名字,天生的富贵!
    霍四海笑:真会说话!按你的意思,我这名字发不了财了。
    我笑:你的名字,水太大,自然也有财。只是纵横四海,你发的是纵横财。
    钱鑫说:只听说有横财,还真没听说有纵横财。
    我看着霍四海有点僵硬的笑容,说:有横财自然就会有纵财。霍老板是个非常灵活的人,变一下方位,纵财也就是横财。
    杨丽丽过来:这就是你要介绍给我认识 的钱老板吧?
    霍四海:是。好不容易他今天有空,打几圈吧?!贾坚强你补个位,我们打的有点大,你别怕,我给你兜底,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
    杨丽丽笑:我的人,我给他兜底。
    我笑: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怎么就兜底了?
    我已经久疏战阵,这几个麻坛老将,赢得不亦乐乎。可我有绝招!我撸起袖子,露出了从姚玲那里要来的沉香木手串。杨丽丽和霍四海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被吸引过来。我却装作不知道,对钱鑫说:姚玲在俄罗斯,有两个亲人,一个是张洪深,一个是我。借今天这个机会,我替张洪深表个态,我们同意。哪天在这摆几桌,先订婚,把关系明确了。
    钱鑫抬头看着我有点懵,我接着说:姚玲是个好女孩,就是太单纯。我们还真怕你玩了就跑了。你是认真的吗?有结婚的计划吗?
    钱鑫打出一张牌:当然是认真的。结婚……

    我说:认真就好,我相信了。你这张牌打得不错,我胡了。
    我对霍四海说:我怎么觉得姚玲跟你,比跟我还亲,还知心呢?
    霍四海:别瞎说啊,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我把沉香木手串朝他晃一下,说:闻到了吗?友谊的味道。这么多年你们一直是纯纯的男女友谊,很不容易。姚玲的嫁妆,你得给出一份。
    霍四海:这个可以。你这手串还真有香味,哪买的?
    我说:捡的。
    霍四海笑:这东西,哪里捡得到?
    我说:真是捡的!但不能告诉你在哪捡的。喜欢这个卖你,我再去捡一个。
    我启动话疗模式,围绕着姚玲,话题在敏感暧昧和虚情假意之间游荡。很快他们就没有了玩的心情,勉强应付着。
    四圈下来,钱鑫说他还有事,霍四海也要走。我说:捐这么多款,饭也不吃,太不好意思了,有空再来玩,下次我给你们兜底。
    杨丽丽看着他们的车离开,说: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我说:明摆着,霍四海是故意拉钱鑫来恶心我的。
    杨丽丽:手串是怎么回事?
    我说:不是那串。
    杨丽丽:我知道不是那串,哪弄的,一模一样,还是真的。
    我说:方涛送姚玲的,我要来了。
    杨丽丽转身回去了。
    张洪深自己开车来了:怎么不去接我了?
    我笑:我怕你们不方便。
    张洪深:我那天喝醉没有说什么吧?
    我说:有啊,你说你写了一本书,叫《百花香》。记录了你和一百个俄罗斯女人约会的详情。是现代版的《金瓶梅》!什么时候给我欣赏欣赏?
    张洪深瞪大了眼睛:我说这个了?!还说什么了?
    我说:别的不记得,就这个印象深。一百个女人,你真的厉害!
    张洪深:我喝醉了胡说的,哪里有这回事?!
    这事真的有,但却是前年的老黄历了。那次他喝高了,我那时还忙,不敢太醉。他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炫耀:哥经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多,看看是不是吹牛!
    他在那个笔记本里,详细记录了和女人交往的细节:包括女人的容貌,体态,气质,才艺,时间,地点……。我当时目瞪口呆!但那一次,他喝断片了。他自己不记得,我也从来没有提过——记录是惊人的,文笔很有风采,但也真是见不得人的。
    但这一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喝断片了。毕竟他醒来时,我不在。
    ,姚玲打来电话 :你跟钱鑫胡说什么了?!
    我说:一个亲哥应该说的关心,让他摆一桌,明确你们的关系,表明我和张洪深都支持你们。
    姚玲: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说:好。你的事,你既然说了,那我以后就不管了。你认呢,我就算你哥。你不认呢,我就什么也不是,由你。
    姚玲:我再说一次,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说:知道了。最后有件事觉得该告诉你:方涛的车被抢,是他自己策划的。再见。
    我挂了电话。张洪深:你真不管了?
    我笑:她想让我管时,有多少能力就管多少。不想时,有多远就滚多远。这是不是最好的方式?
    张洪深:你说方涛,自己策划了抢自己?
    我说:我的推测,是这样的。
    张洪深:你其实不必告诉她。
    我说:该告诉她。总得让她知道,虚情假意里的算计,到最后被算计的是自己。
    姚玲的电话又打来,我没接。
    张洪深:接啊。
    我说:不过是问抢车的事,不接了。
    张洪深叹口气,忽然说:我前天晚上梦到了毛 了。真真的!毛 和我躺着聊了天, 的医生在我的右边,给我做了针灸。聊天的内容,我不记得了。但医生给我针灸,我记得很清楚——扎的右腿,尤其是脚上,扎了好多针呢!
    我说:天啊,那样的人,梦里也不是谁都能见的。你要发达了!
    也许是崇拜日久,偶来的幸运。也或许,他抬头看天:是我的时日不多了。我如果有万一,姚玲你得管!我已经无人可托。
    我叹口气:我已经答应你给她兜底了,当她亲哥。你就放心吧。你这次病后,心态可是大不如前了。得乐观,做回你风流老汉的本色。晚上我找两个年轻的女孩陪你吧!
    张洪深:不用了。她们陪的,都是寂寞。不需要她们陪的,才是美好。和你喝酒还算有趣,只是现在不能喝,姚玲会骂你。
    我 知道他在怀念生病时,姚玲每天在他跟前的日子。每一个老人,都盼望孩子可以展翅高飞。但真的飞了,就会有无数的担心和失落。孩子一旦起飞,在社会和命运的激流里挣扎,就很难再有陪伴的机会。我忽然觉得张洪深太可怜!这些年,看着姚玲,就像看一个忽远忽近的风筝,把一颗心拉扯的七零八落,无可奈何。
    晚上姚玲又打电话来,我还是没接。
    当你的世界少我一个不少
    我的消失或许就是最好
    当你的世界需要我出现
    不用寻找,只要回头看
    我一直在你忽略的墙角
    钱鑫还真在春城饭店摆了一桌,选在中午开始。我盛装出席。所谓的盛装,就是一早就穿了那次为安娜的聚会买的衣服。随意惯了,突然的郑重,让他们惊讶了。
    霍四海:帅是帅,你这装扮,比新郎都隆重!喧宾夺主了啊!
    我拍拍胸口:兄弟在自己心里的江湖,也是横刀跃马,意气风发,不过是平时藏着。今天嫁妹,得露点锋芒,不能让人轻看了娘家!你和我妹妹关系好,我这当哥的敬重你。但如果你有算计我妹妹的心思,就得先和我过过招了!离城十二公里的乌达河边,有一个三面环水的地方,改天我约你去钓鱼!
    霍四海笑容一下子就硬了,尴尬地说:都上冻了,怎么钓鱼。
    我说:可以的。打个洞,在冰面上钓。晚上尤其有趣,点一盏灯,鱼多,鬼神都来。
    杨丽丽推了我一下:你妹妹的喜宴,嘴上把点门,别胡说八道的,不吉利。
    我笑笑,对张洪深说:我打扮起来,还成吧?
    张洪深:还是平常的样子顺眼。
    我对姚玲说:哥得嘱咐你几句。两个人在一起,就都得放弃一些自己的个性和世界,相互包容,这样才能幸福和谐。好好去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别有顾虑,记住你是有娘家的人!张叔在呢!我也在呢……。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慷慨激昂,是卡佳。我接了。
    卡佳:我刚刚给安娜打电话,她家着火了,说二句就给挂了……。
    我说:谢谢。
    起身就往外跑。跑两步,又回来找杨丽丽:老板,借我点钱!
    杨丽丽拿出一张卡:这个你先拿去用,密码我发你微信上。
    张洪深:怎么了?
    我说:有点私事。不好意思,宴会我参加不了了,你们继续。
    一千四百三十三公里,我开了九个小时。如果不是怕车爆缸,会更快。我在傍晚时赶到了安娜家,一片灯光下的废墟,还有烟气。烧毁的别墅,有五栋。风很大,消防车还在值守。
    我在不多的人群中没有看到安娜。点了一支烟,看着她家的废墟发呆。
    叔叔,别吸烟,容易引起火灾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冻得微红的脸上,有怯怯的悲伤。我知道她,是安娜的女儿。
    我 掐灭烟头,问她:天黑了,怎么不回家?
    小女孩看着废墟,眼泪流了出来:我家烧没了。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说:我叫玛莎。
    我问:妈妈呢,怎么自己出来了 。
    玛莎:妈妈在邻居丹妮雅阿姨家。他们商量怎么盖房子呢,我家钱不够,妈妈和奶奶在跟他们商量怎么办。
    我说:回妈妈那去吧,天黑了,不安全。
    玛莎抹了一下眼泪,走了。
    我给安娜打电话, 安娜接了电话。我说:我想去看看你行吗?
    安娜:,不,不用。卡佳跟你说什么了吧?我很好,你别来。
    我说:知道了。我给你汇点钱吧!
    安娜说:不用。我有钱。放心吧,我没事儿。
    我挂了电话,继续抽烟。一个男人走过来:可以给支烟吗?
    我把烟递给他,却愣住了,是瓦洛佳。那个在森林里和我喝啤酒的猎人。
    你怎么在这?瓦洛佳问。
    我说:朋友的房子烧毁了,我过来看看。
    瓦洛佳:从乌市吗?那你是开飞机来的。
    我笑:中国人也是会开快车的,如果需要。你怎么在这?
    瓦洛佳:我表弟在这做生意,我来这给他帮忙。也有想搬过来的想法。他的房子,也烧毁了。
    他们打算怎么办?我问。
    重建呗,在那边谈呢,几家一起弄,能省不少钱。就差这一家了,瓦洛佳指着安娜家:这家的男人,在乌克兰战场牺牲了,家里钱差得多了一点,正在和包工程的谈建筑图纸和分期支付呢。包工程的不愿意,想要把这家甩出来。
    我说:帮我一个忙,让你表弟和包工程的人找个借口,来这十分钟,我和他们谈。但不要让别人知道。
    瓦洛佳:你怎么谈?
    我说:来了就知道了。帮帮忙,最多十分钟谈完,然后我们喝酒去,想去哪,喝多少,都由你!
    瓦洛佳打了一个电话,一会,开来了一辆车,他表弟和包工程的热尼亚。我说:我是这家的朋友,我希望你们答应他们的所有请求。
    热尼亚:不可能!我们买什么东西都得付现金的……。
    我说:听我说完。你们只是答应他们的所有要求。但实际上,我来按时支付所有不足的款项。需要买什么东西,告诉我,我来办。我就一个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把房子建好。钱不是问题,我要速度。
    热尼亚:想要快,就得买干燥好的木料。很贵的,也很难弄到那么多。
    我说:离这里五十公里,有一个木材货场,那里的木料存了一年了,应该可以了。
    热尼亚:那的中国人,货不外卖的。
    我说:这个我来解决。我的存在,需要保密。

    喝酒时,瓦洛佳问我:你究竟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说:女主人,是我的深爱。这个懂不?
    瓦洛佳笑:这个,容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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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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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10-28 22:06:18  更:2022-11-05 02:3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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