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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朗朗乾坤之黑山里的秘密

作者:紫慕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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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阳光明媚,柳树湾风景如画,任启年和老婆孔美娇带着只有五岁的女儿小果冻去河滩玩耍,老婆牵着女儿的手,又懒洋洋的靠在老公肩膀上,看着眼前欢天喜地的游客。
    远处的湖泊上波光粼粼,吹在脸上的风带着沁人的花香味,还有草地特有的腥气,心里满足安逸,爱的人和所爱的人都围绕在身边,幸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连空气都是香草奶茶的味道。
    小果冻挣脱开妈妈的手,跑到沙坑里兴高采烈玩了起来,孔美娇忽然郑重其事的盘腿坐了起来,一手按在肚子上,一手从包里拿出一张报告单,任启年半信半疑,接过来一看忽然像孩子得到梦寐以求的玩具那样开心大叫起来。
    孔美娇尴尬又开心的赶紧将他拉过来,不停的向投来好奇目光的人致歉,看他们俩手舞足蹈的样子,边上的人多少也都知道了,跟着笑,这时小果冻一脸兴奋又得意的说:“妈妈马上就要给我生个小弟弟了。”
    “不要乱说,现在才两个月,只有生出来才知道是不是小弟弟。”孔美娇一把将女儿拉到怀里,用纸巾将她手上沾上的污泥擦拭干净,任启年笑得更是合不拢嘴,“最好是小弟弟。”
    “生儿生女都好,一样的,只是小果冻一个人孤孤零零的,以后连个伴都没有,等我们老了,什么压力都她一个人,你让她一个人怎么办?最后连个亲戚都找不到几个,趁年轻还是再生一个。”任美娇是这么考虑的,而且她自己开了个门店,一边带孩子一边自给自足完全不成问题,任启年开了家公司,规模不算大,是做日用洗化生意的,一年满打满算也能有将近上千万的收入。
    婆婆隔三差五就得拉上几个亲戚上门做工作,家里这么大的家业,比皇位还要金贵,得有个继承人,女儿终究是要嫁到人家开始新的人生,肥水不流外人田,话说得虽然过分难听了点,但话糙理不糙,只是因为她以前得过卵巢囊肿。
    术后恢复过程中又出现乱七八糟的并发症,她不是不想生,而是生不了,任启年这是心疼她,又不想婆婆因为这个而在人前人后给她脸色看,老一辈子人多少还是有点封建思想,不生个儿子总觉得对不起先辈祖宗。
    任启年只要面对这些刁难和旁敲侧击,总会将原则归结到自己身上,由于他工作繁忙,经常加班到凌晨一两点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所以那方面就受到了不少的影响,婆婆听他这么一说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这几年来,她将各种所能收集到民间各式各样的偏方,以及但凡可以促进怀孕机率的办法全部用尽了,在她经历过一次次失望后,终于心灰意冷,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功夫不负有心人,幸运女神终于将好运送到她的肚子里。
    先前一直捂着不说,就是还会像前几次一样不管有多小心谨慎,最后还是空欢喜一场,直到胚胎完全稳定之后,她才决定和老公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任启年高兴的抱着她原地转圈圈,一时间将其他人也感染到了,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说起求子路上的辛酸不易,几度落泪,好像被送子观音点到的人是他,但他更心疼老婆为此做出的牺牲和代价。
    “妈妈,等我长大了,会给小弟弟买很多很多巧克力吃。”小孩子童言无忌,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信誓旦旦的说,她认为这个世上最好吃的就是巧克力,任启年摸着她的脑袋笑,“不给爸爸妈妈吃么?”
    “你们大人也要吃?你们大人吃完要长胖的,还得天天跳操减肥,尤其是爸爸,肚子好大。”小果冻说着就将手上的巧克力送到爸爸嘴边,见他不吃,又将巧克力送到妈妈嘴边,孔娇娇将她的手推开说:“但你也不能经常吃,吃多了会不长个的,你现在得多吃饭,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在幼儿园没有好好吃饭么?妈妈好不容易才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才多长时间又掉称了,要说全是吃这些零食吃的,要是你再长不胖,妈妈可就要罚你爸爸不许吃饭。”
    “可我就是喜欢吃巧克力,好吃的不就是用来吃的么?我就要吃。”小果冻固执的说,孔美娇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但今天只能吃最后一块,吃完了这个星期都不能再吃,里面有好多热量,吃多了会对身体不好。”
    “我喜欢吃就要吃,为什么一个星期只能吃一块?”小果冻的声音有些大了,任启年想说什么,可又舍不得骂她,看向老婆说:“你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她喜欢吃就让她吃了,多吃一块,少吃一块又能怎样,她才这么点大,好不容易才有假期,你不要扫兴好不好,又没有说小孩子不能吃巧克力,以后注意一点不就行了,何必在这么多人面前跟她对着干,她脾气不就是这个样子,越是压着她,她越会跟你对着干。”
    孔美娇对于女儿贪吃甜食的事情很伤脑筋,可她哭闹起来简直比大闹天宫还厉害,不忍心又心疼,可一味的纵容却又对她不利,“巧克力太甜了,你看看她的牙,全是蛀牙,疼的时候滚地打滚,现在给她吃太多就是变相的害她,等她又捧着脸说牙疼,你再想想你今天纵容她吃这么多甜食就有多残忍了,疼女儿哪有你这样疼的,她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现在我们得站在科学和生活经验的角度告诉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多吃了会闹肚子,什么多吃了会牙疼。”
    “我饿,我饿了就要吃,不给巧克力吃,那就吃棒棒糖,吃虾条,要番茄味的,还有跳跳糖,你们对我一点也不好,姥姥才不像你们这样不给我吃东西,我要告诉姥姥,我饿。”小果冻说着脾气就上来了,将手上半块巧克力直接扔到了地上,这令任启年大惊失色,孔美娇有些恼火,可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果冻一把抢过爸爸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大包的薯片,孔美娇恼羞成怒,出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带零食,等她玩累了,中午就会吃更多的饭,她的嘴巴一直没人停,在巧克力之前还吃了一支冰激凌和一块奶油蛋糕,再这么吃,马上连晚饭都不用吃了。
    孔美娇为此有些恼火,任启年连忙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生气,现在她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怎么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动肝火,孔美娇见女儿低下头不再说话,但还是没有停止吃东西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吃饭吃不饱,经常忍饥挨饿似的。
    “妈妈问你,抬起头来看着妈妈,你在幼儿园也这么吃零食么?老师有没有跟你们讲过现在不能吃太多的零食,会影响长个子的?”孔美娇也难得带女儿出来散心玩耍,小果冻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好像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却不想搭理,她的沉默和聚精会神吃东西的表现令她更是上火。
    “我就是要吃东西,我喜欢吃就会吃,不喜欢吃就不吃。”小果冻脾气倔强,任启年见老婆女儿生气冷战了,连忙和稀泥说了几个笑话,但哈哈大笑的也只是他一个人,气氛反而变得更加尴尬紧张了。
    “不说幼儿园,我还真没想起来一件事,小果冻,你上回说的朱婷婷现在怎么样了?就是上个星期拉肚子住院的那个,你以前还给过她鸡蛋吃的那个。”任启年在孔美妖的白眼下只好不再嬉皮笑脸的,而且据他观察,他似乎也觉得女儿最近好像瘦了不少。
    由于他们夫妻俩工作忙,所以她从一岁就开始上私人的托儿所了,一日三餐都是校方提供的,星期天两天会在家里吃,孔美娇对她印象深刻,似乎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小果冻,她后来还有去过幼儿园上学么?”
    “我不知道,但有其他的小朋友问过,但被老师骂了,说关你什么事,我想问,但问的同学被骂过之后,我害怕也被骂,所以就没敢问。”小果冻年纪小,但她的话不会有假,孔美娇一听她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你们老师看上去不是挺温柔优雅的么?我每次跟她说话,她都笑嘻嘻的,细声慢语,听得人心里软绵绵的,怎么还会反呛问问题的同学?那她有没有骂过你或你问问题,她没拿好脾气对你,你们要是有不听话的小朋友,她会不会打人,会不会对你们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的?”
    “老师她·····她没有骂过我们,就是吃饭的时候,我们要是不好好吃饭,她就会生气,要求我们饭碗里不能有剩余的,一定要全部吃光光,不好吃也要吃光,不吃光的小朋友会被打屁股,不许吐。”小果冻说得一本正经,小小的眉头是皱着的,任启年看着脸色一天比一天消瘦,甚至一看就有点营养不良的女儿满腹狐疑,女儿所在的幼儿园虽然是私立的,但学费要比其他幼儿园要贵得多,但一分价钱一分货,环境实施一应俱全。
    在入学之前都是经过实地考察过才送女儿来的,由于女儿年龄不够,她还不能去正规的幼儿园上学,还得在这儿再待上半年,女儿的变化是发生在最近这小半年,身体好像越来越单薄消瘦,孔美娇还以为平时营养跟不上。
    所以只要她在家,总是变着法子给她做各式各样好吃的,还会在网上下载适合她这个年龄段的营养餐,姥姥上个月过生日,一看到小果冻就宝贝的不得了,以前胖嘟嘟的,现在跟纸片人似的,老人家还以为他们夫妻俩不懂事,故意给小孩子减肥,都快瘦成皮包骨头了,夫妻俩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臭骂。
    但小果冻精神抖擞,脸色也红润,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特别贪吃,经常背着她吃各种零食,孔美娇认为小果冻一定是吃多了零食,这才不愿意吃主食,而且她还有挑食的毛病,越是强迫她吃,她就越不吃,种种原因凑到一起,这才是导致她越来越消瘦的原因。
    他们都在各自的圈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等察觉到女儿过分消瘦后也没真正的放在心上,只觉得女儿喜欢吃零食,过分挑食的习惯得花点心思好好改一改了,再这么下去,营养跟不上不说,还容易不长个子。
    可现在小果冻的话隐约给他们透露一个不好的信号,两人面面相觑,决定抽个时间去幼儿园看看,每次只要时间允许,他们顶多也只是在学校门口将女儿接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时候连跟老师说一句再见的话也没有。
    孔美娇原本是要和老公一起去了幼儿园实地考察一下,看看女儿面黄肌瘦的背后除了喜欢吃零食和吃饭挑食的原因外,还有没有其他会造成她体重直线下降的因素,可刚出门,老公就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十万火急,这可关系到一笔数百万的生意,孔美娇只好一个人去了。
    可刚到学校门口,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倒卧在十字路口东边的草坪上,边上围绕了不少行人,救护车来了,孔美娇还没来得及挤进人群,披头散发的女人就被医生抬上了救护车拉走了。
    人群也随之一哄而散,过了十字路口再走两百米就是女儿所在的幼儿园了,二十几个小朋友正在三个老师的带领下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老远就看到女儿的身影了,她扯着前面同学的衣服,玩得不亦乐乎,发出欢天喜地的笑声,光听着声音都能感受到孩子无忧无虑的快乐有多舒心,老师认识她,一路小跑走了过来,领着她在园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她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身体略显单薄的女儿。
    但看到她精神状态不错,也没觉得哪儿不对,老师特意带她去了厨房,里面准备的瓜果蔬菜全都整整齐齐排放在桌子上,锅碗瓢盆也都刚出厂似的透亮,一眼望去干净整洁,连犄角旮旯似乎都被特别的清洗过,干净敞亮,空气中还有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液味道。
    老师一脸骄傲的说厨房每天都要进行严格消毒清洗,还旁敲侧击的指出小果冻有严重挑食的习惯,即使受老师管束压制,将不喜欢吃的东西勉强吃了,但转眼就会吐出来,遇到喜欢吃的又会吃到打嗝撑得难受才作罢,脾气也犟的很,这让几个老师非常疼痛。
    每次吃饭跟打仗一样连哄带骗,言下之意是说小果冻不听话,孔美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女儿果然挑食,怪不得有时候在家吃完饭,也会偷偷躲进卫生间偷掉,原来这是在学校养成的习惯,老师用心良苦,三个老师照顾三十几个孩子,还得抽出时间单独照顾小果冻。
    这是遇到脾气好又有职业道德的老师才愿意亲自喂饭,老师的善良和仁义令她无地自容,要是知道她这次来其实是找茬的,得多寒老师的心,小果冻以后不吃饭,谁还愿意一口口喂她饭吃?饿死了也是她个人的事,她临走之前,特意给三位老师秘密包了三个大红包,一人一千。
    刚好赵玲玉也难得在办公室,给她包了二千,听说她老公还是市里的一个名气响亮的高管,比肩人大代表,威风八面,厉害的不得了,各个方面的设备和教育资源都是无可挑剔的好,孩子们受到的教育和正经幼儿园多一些,属于超前教育,在起跑线上至少要比其他人提前赢了两百二十米。
    这也是很多人愿豪掷千金,挤破脑袋也要将心肝宝贝放到这儿来的原因,在这些孩子里,有多少是未来的富可敌国的企业家,研究所博士,首屈一指的名流企业家,好苗子得种在肥沃广袤的土壤里才能蓬勃生长。
    孔美娇暗自庆幸女儿运气好,能遇到这么有爱心又负责任的好老师,但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长此以往,换成任何一个老师都受不了女儿固执又古怪的毛病,但有她们这么尽心尽力的老师在,女儿挑食的毛病肯定会有所改善,从幼儿园出来后。
    她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回头看了眼学校,哪想却看到赵玲玉站在楼上看着她,作为礼貌,她挥手道别,赵玲玉也笑容满面的向她挥手道别,感谢她对学校的认可以及她亲手奉上的二千元大红包。
    “今天小果冻吐了好几次,又拉了几次肚子,应该又是肠胃炎犯了。”不知是小果冻故意找姥姥告状,还是姥姥也关心起这个身体越来越不对劲的外孙女,两人忙于工作,都疏忽对女儿的照顾,一岁就开始扔进幼儿园,自从姥姥来了后,两人都开始了日理万机的工作状态。
    一个晚上十一点半回的家,另一个二十点半,喝得醉醺醺的,而女儿从八点开始拉肚子,上吐下泻,折腾了大半夜,眼看情况严重,连夜打车送去医院了,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后,最终查出导致小果冻上吐下泻的原因是食物中毒,还有肠胃炎的基础病,病情在稳定之后又急转而下,一度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任启年和老婆在得到这个噩耗后几近昏厥,尤其是孔美娇,在巨大情绪刺激下引发了流产,在她肚子里还没住到三个月的宝宝就这样又急匆匆的走了,任启年焦头烂额,一面是病重的女儿,另一面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又没了,双重打击下,他差一点没绷住。
    好在老婆经过救治,情况很快稳定下来,但女儿小果冻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自从进入重症监护室后,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她这可不是简单的肠胃炎或食物中毒,而是长期食用不干净的饭菜造成的,而且还在她的肝脏里发现了大量寄生虫,说明她平时吃了不少含有寄生虫的食物,或没洗干净的水果。
    孔美妖痛心疾首,但她对女儿的饮食非常看中,尤其是含有寄生虫尖的东西更是慎之又慎,甚至到了吃什么东西,都要提前去网上搜索一下是否携带寄生虫或吃后有什么不好反应。
    而且她平时留在家里吃饭的时间并不多,晚饭都是在幼儿园吃的,接回来过后也只是按她的喜好,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不吃,但很多时候,她并不吃,除了零食。
    孔美妖看着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的女儿时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过,可她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任启年的公司忽然出现了财务状况。
    财务总监利用职务之便竟然挪用了一千多万的公款拿去打赏美女主播了,现在东窗事发,帐上弄出个大窟窿,好几笔订单的预付款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账,拿不出钱来就意味着单方面违约,这是赔付一大笔违约金的,七七八八加起来,几乎要将他的老底掏空。
    人只要倒霉,只要开了头,接下来的倒霉事就会一件连着一件,要桩大过一桩发生,以前有多顺畅,现在就有多坎坷,原本幸福恩爱的两个人也因此关系决裂,势同水火,女儿成了维系他们关系最后的一根纽带。
    尤其是孔美娇,这次流产将会给她带来终身不孕的可怕后果,她以后要是还有机会,更情愿将这份运气留给女儿,希望能帮她逃脱厄运,死里逃生,直到像从前那样活蹦乱跳的围绕她转圈,而不是一天不如一天,就连医生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了,她一看到医院就吓得两腿发软,生怕他们会用无奈又悲伤的语气让家属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美娇,可能是幼儿园的饭菜出了问题,今天上午有个家长联系到了我,说是他家儿子也食物中毒了,症状和小果冻的几乎一模一样,他的身体里同样也查出了寄生虫。”刘启年现在已经无法再顾及千疮百孔的公司了,他情愿倾家荡产也要调查明白是什么原因造成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儿突然就食物中毒了,孔美娇失魂落魄,她不相信,“我上次亲自去他们厨房看过了,非常干净的,他们说每天都会对厨房里外包括锅碗瓢盆进行消毒处理的,而且瓜果蔬菜看上去挺新鲜的,怎么可能是幼儿园的问题?”
    “那天·····我仔细查了一下你那天去幼儿园探访的时间,刚是卫生局的人过来例行检查的,好像是被人举报过饭菜不干净,你那天去刚好撞上他们为了应付上头检查的时间点上,你要是第二天去可能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还有,上次在公园,小果冻的一个孩子不是因为拉肚子进医院治疗的么?孩子住院一个星期后拯救无效死了,死因也是和小果冻的一样,肚子里全是,他妈妈因此还去幼儿园闹了,想讨要一个说法,光着脚,披头散发,人跟疯了似的大声叫嚷,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疯子,被赵玲玉和几个保安扔到了十字路口东边的草坪上,我听人说后就去那人了,可还是慢了一步,昨天晚上将自己吊死在了卫生间。”
    孔美娇恍然大悟,原来女人不是疯子,更不是平白无故躺在草坪上发疯的,而是被赵玲玉轰出来,必定是发现幼儿园的饭菜有问题才去兴师问罪,可赵玲玉的老公可是市里有权有势的干部,想要搞定她还不是一句话一个电话的事?
    想到这儿,她不禁瑟瑟发抖,“我见过她的,就是那天,那天我在十字路口看到一个披头散发,躺在草坪上不断叫喊着的女人,我当时还撞进去看了,但很快就被救护车抬走了,我····我说那天怎么那么奇怪,赵玲玉一般都是下午才会来,我是差不多九点到的,还给三个老师和赵玲玉分别包了红包,想着小果冻脾气倔强,一般人相处不好,她们····我给她们钱,就希望她们能在平时多多照顾着点她,没想到这些丧尽天良的混蛋居然敢在孩子的饭菜上以次充好,能吃到食物中毒的,饭菜肯定出了质量上的问题,不是腐烂就是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残次品。”
    刘启年为了调查幼儿园是否真的在饭菜上存在问题,趁夜深人静从后门的窗户偷偷翻了进去,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同样出现上吐下泻症状的家长于长江,他们在厨房里兜了一圈后,终于找到了储藏室的门。
    在门找开的瞬间,一股蔬菜腐烂的刺鼻气息直往鼻孔里钻,浓郁又恶心,于长江蹲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一点就吐出来,他们打开灯,用手机拍摄着现场视频,储藏室的空间不大,顶多五六个平方,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 小小花花绿绿的袋子全都叠加在了一起。
    地上湿哒哒黏糊糊的,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几乎每个袋子都在入死皮渗着液体,一提,液体涌的更快了,几乎流到了门外去,看来堆放在这儿有段时间了,眼前的情景触目惊心,拍摄完这儿后,又打开了厨房里的两个电冰箱,两个隔间里堆满了鸡腿,而在地上还随意放了两个大袋子,打开后,发现是瓜果蔬菜,这儿的要比存储室里要稍微新鲜一点,但胡萝卜全都烂破了皮,肉馅儿一打开臭烘烘的。
    于长江再也控制不住恶心,蹲在地上剧烈干呕,还有几个蔬菜几乎枯黄变质,在荷兰芹布满了大大小小暗黑色的腐烂点点,两个贴墙摆放的大南瓜更是千疮百孔,地上还残留着从孔洞里渗出来的黑褐色的液体,满满一筐土豆早已泛青发芽。
    苹果和其他几样水果也都是箱装的,打开,撕开外面的包装模,完好无损的几乎没几个,剩下的全是烂的,有的直径比一块钱的硬币还大,靠近下水道的地方还放了一个脏兮兮的袋子,伸手一摸硬邦邦的,是蛇皮口袋,装了大半袋荸荠,很多表面都明显发黄了。
    众所周知,荸荠的表面会有大量的寄生虫和虫卵,就算洗干净了也无法将虫卵完全清除干净,这儿的老师可不会有好心和耐心将荸荠削皮后再分给小朋友们吃。
    寄生虫或许就是通过这个吃进肚子里的,更令他们俩个无法接受的是,在墙壁的挂钩里发现了一个用黑色塑料袋,里面装了几十袋药,有止泻药和庆大霉素,加上这个,就能有效的防止吃了发霉变质的食物后拉肚子了。
    任启年气得破口大骂,用最恶毒的语言将赵玲玉全家,以及昧着良心给小朋友做饭吃的厨师祖宗十八代全给问候了一遍,于长江吐得脸色惨白,眼泪不住的往下撞,他每个月省吃俭用将孩子送进来,本想在起点上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没想到每天都要吃这些腐烂变质的食物。
    每学期光是学费就要三万多,还是远近闻名的示范幼儿园,没想到它的真实情况却是这么不堪入目,几乎就要背过气去,他们用手机详细记录了他们所看到的情景,随后就向卫生局和教育局举报了相关情况,第二天,赵玲玉就被停职处理了,还向所有家长公开道歉。
    与此同时,教育局的领导对幼儿园将近三十五名小朋友统一做了体检,但官方对于任启年和于长江提供的视频做出了回应,发现庆大霉素的药以及止泻药为厨房打菜的阿姨所有,她肠胃不好,是私人物品,走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了挂钩上。
    而储藏室里发现的腐烂变质的瓜果蔬菜,其实是食堂日常工作中清理的餐厨废弃物,原本是每天晚上由厨师负责清理的,但由于他亵渎职守,没能按规定做事,已经在第一时间被开除了,而那些所谓的废弃物。
    在第二天一早就被两个保安清除出去,扔进垃圾站,而环卫工人会在每天九点之前将站内所有垃圾运至指定的地点填埋,所以现在除了手机拍摄的视频外,连腐败的废弃物样本都找不到了。
    由于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有关部门对幼儿园罚款三十万,而赵玲玉也被行政拘留了十五天,除了死了两个因为食物中毒的孩子外,其他的孩子或多或少都出现过呕吐,腹泻和发烧的症状。
    事情就这样画上了句号,雷声大雨点小,一切的关键点和关键词全锁定在了未能及时清理的餐厨废弃物上,而任启年深更半夜伙同于长江偷偷潜入学校内部,不光打碎了门窗玻璃,还闯入了园长玲玉办公室,将一只价值一百多万的金佛顺手牵羊拿走了。
    现在怎么也找不着,这又是另一起刑事犯罪了,由于当时他们是打着手电筒在学校各个地方乱窜乱走,东西明明就放在桌上,下班之前还在,等他们进来后再出去就不翼而飞了,两人都有嫌疑。
    但经过于长江的指认,警方最终也在任启年的车里找到了那只失窃的小金佛,证据确凿,又有现场的目击者人,不管他们当初以什么名义进入学校食堂内部的,都摆脱不了入室盗窃的罪名,任启年百口莫辩,入室以的人是他,但他也是为了查出女儿食物中毒的原因。
    可小金佛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他的车上,作为同伙的于长江为了戴罪立功,指认了他顺手牵羊的事,奇怪的是,幼儿园所有的小朋友在检查后确定身体无恙后没一个转学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使得任启年有种不切实际的错觉,这场独角戏,他唱得恍恍惚惚,像是产生了错觉。
    官方给出的回应好像给所有人都吃了定心丸,而他亲自拍下的视频反而成了妖言惑众,制造社会恐慌的罪魁祸首,任启年锒铛入狱,而深明大义的赵玲玉一边面公众忏悔,一边向法庭出示了谅解书,并且承诺在日常生活中管理的不够到位。
    因此任启年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在这三年里,他前后失去了所有,女儿最终还是没能抗过病魔,在他以被告人的身份被带进法庭的那一天,女儿也永远停止了呼吸,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厚颜无耻,假借调查真相的旗号潜入幼儿园疯狂盗窃的贼。
    三年有期徒刑未免太便宜他了,倒是赵玲玉并没有因为他偷走了小金佛而趁机打击和报复,在她女儿去世的那一天,赵玲玉还特意送来的慰问金,这一举动无疑让所有人给予她以德报怨的好评价。
    甚至有不少人怀疑这分明就是任启年为了拿这件事向赵玲玉敲诈勒索,因为就在这个当口,他的公司出现严重的财务危机,急需一大笔钱来填补空缺,这也成了他为什么深更半夜要洗劫赵玲玉办公室的根本原因。
    孔美娇因为受到丈夫事件的牵连,精神完全崩溃,得了抑郁症,在他入狱的第二个月,便与他结束了长达六年的婚姻,她一直担心自己熬不过传中七年之痒的定律,没想到越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们昔日说要一起白头偕老的约定,会以这种家破人亡的方式被彻底瓦解,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来监狱探监,没有带来鼓励和温暖,带来了离婚协议书,签了字,从此分道扬镳,断绝关系一另两宽,最好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女儿死了,老婆成了前任,事业更是一塌糊涂,人生留下了污点,再想起航就没那么容易了,一时间,他从家庭美满,人人羡慕的人生赢家,转眼就成了过街老鼠,名声嗅的几乎没人敢承认和他沾亲带故,就连朋友也都选择避之不见了。
    三年后,由于任启年据不认罪,所以他并不享受减刑政策,整整坐了一千零九十五天才刑满释放,等他拎着包灰头土脸回到家时,家里早已没有往日的繁华辉煌,父母老迈,三年前还都健康硬朗,腿脚利索,现在却都老态龙钟,腰酸背痛,脸上的皱着蕴含了这三年来的艰辛生活。
    由于长时间哭,原本就是老花眼,现在更是近在眼前的人也认不清楚了,父亲还得了老年痴呆症,记忆退到了三十年前,三十年前的他,还是个上初二的学生,父亲每天都会雷打不动的出现在巷子口眼巴巴的等他放学回家,他们老两口一直住在乡下,好在他们有养老金,每个月的生活费不成问题,只是心灵和街坊邻居背后指指点点的声音令他们无言以对,曾经腰缠万贯的大老板。
    现在成了身无分文的劳改犯,就算回来了,还是留下了案底,他净身出户,房子车子全都留给了前妻,好在前妻还算有情有义,在过去的三年里,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看看昔日的公公婆婆。
    生活上也给予不少照顾和关怀,就连对门的小卖部都是她每个月跟老板结一次帐,不管吃的用的还是其他方面的费用,先赊账,只是他回来后,她收到消息之后也就没再来了,所以公公婆婆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俩个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咖啡店
    任启年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焦虑的看向窗外,大路上人来人往,不一会儿,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提着公文包走了过来,任启年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顿时炸开了火光,连忙迎上去说:“张律师,您来了,真的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过来见我,您想喝什么,不用客气。”
    “启年,今天来,你的案子几乎没有任何翻案的可能了,你还是死了心吧!”
    “不是张律师,您亲自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的?”
    “在过去的三年里,你不停的上诉,可每一次都被驳了回来,当初给你定罪,是因为有同伙指证你盗窃,警方在小金佛身上除了检测到赵玲玉的指纹外,剩下的就是你的了,再说当初幼儿园里的摄像头都将你从进入再到出去的过程拍得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律师,我们十几年的朋友了,要不是走投无路,我哪会求你,三年前那起案子,我是真被冤枉的,我女儿食物中毒去世了,如果换成是你,你会不会也像我那样潜入厨房一探究竟?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你说过会帮我查清真相,还我一个清白的,我记得两年前,你还一直鼓励我不要放弃,不要认罪,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感动么?”
    “启年,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有些真相可以大白于天下,但有的真相,对于不想让它露头出来的人说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他们有的是办法将任何一种威胁清除干净。”
    “你是律师,你是一个为民除害,为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受害者说话的人,怎么也害怕起权归来了?法律不是人人平等么?为什么在我和小果冻身上就不平等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启年,你···你冷静一下。”
    “我家破人亡,女儿死了,老婆没了,家也没人,公司也倒闭了,我好好的人生也彻底·····张律师,求求你了,你知道我一向不求人的,你知道过去的三年,我是怎么撑过来的么?我虽然人在监狱里,但我心里每天都满怀希望,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在外面帮我寻找证据,能够证明于长江是收了赵玲玉的好处或是受到她当官老公的威胁才不得不栽赃陷害我的,况且幼儿园内部的摄像头和赵玲玉的手机是相连的。”
    张律师点了点头,他知道真相是怎样的,但知道归知道,摆在眼前的是十万大山,他只是一个势单力薄,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一巴掌拍下来,他会四分五裂的那一种,很多时候,或者是更多时候,他有心无力。
    律师事务所正在起步阶段,刚有了正在进入正规的苗头,五六个律师手上也都相继开张,他以前一个人干毫无顾虑,可现在不一样了,前后左右全是规律和忌讳,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有些藏匿在黑暗中的触手,并不是法律这把刀能够一时半会儿斩断得到的。
    任启年似乎从他无可奈何的表情上看出他这次亲自来,不是为了给他出谋划策,而是劝他死心,像他这样向现实投降认怂,三年牢不能白坐,要是无法翻案,那就设法跟自己和解,将过去的三年彻底翻篇了,汲取教训,长了记性,一切还可以从头开始,比如说重新找个女人,重新再生个孩子,重新再开家公司,将过去的一切都换成新的,人生不也就跟着焕然一新了么?
    “张律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势力了,如果早知道没有希望,为什么还要鼓励我不要放弃?我现在跟你说的一切,不都是你当初信誓旦旦分析给我听的,当时就在会见室,我后来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她应该是看到我那天晚上和于长江潜入厨房,这才会在警方赶到之前,叫保安将那些腐烂变质的瓜果蔬菜全部扔出去毁尸灭迹了,小金人就是她倒打一耙的借口,我就是相信你可以还我一个清白才咬牙坚持到现在的,也是你告诉我于长江的账号流水出现问题,他很有可能拿了别人钱,故意栽赃陷害,事后还假惺惺的在我身上演了一出深明大义的戏,舆论风向立刻指向我了,我成了顺手牵羊的贼,成了消费女儿悲苦人生的伪君子,我什么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么?你能相信我会傻到偷了别人东西还敢藏匿在自己车上的贼么?”
    “你上诉也没用,上一百次都不会任何结果,不要折腾了,最后折腾来折腾去,别不会因为你死咬着不放就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永远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想都不用想,你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找个工作从头开始新的生活,这是十万块,你先拿着用,公司倒了不要紧,你有经验,又做过市场,手上还有不少客户,上一回的江山是你白手起家打下来的,这一回有那么多优势条件加持,你要站起来总要比头一次要容易的多,你我认识十几年了,我也不忍心看到到你萎靡不振,神经一直陷在过去出不来,这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的,要是钱不够,随时给我打电话。”
    “十万块钱,你现在一出手就十万起步,好阔绰,要不这样,十万算我借的,我再用这十万聘请你给我当辩护律师,帮我打这个官司,你打不打?”
    “任启年,你斗不过那些人,我也斗不过。”
    “那你告诉我,在你的同行里有谁能斗得过,你指出一个人来,十万块钱要是不够律师费,那我就去将老家的房子和土全卖了,要是还不够,我就去卖肾,我就是将自己卖了,也要给我女儿一个公道,她死了,小果食物中毒死了,她躺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将近十天,现在科技那么发达都没能将她抢救过来,难道这还不能说明幼儿园在食品安全上存在重大问题么?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小朋友也因为食物中毒死了,后来孩子妈妈受不了刺激,去幼儿园讨要说法,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被当众羞辱大骂,最后将所有的屈辱和永远讨不到的真相藏进心里,一起用绳子将自己吊死在了卫生间,难道你也想看到我将自己吊死了才甘心么?”
    张律师将头扭向一边,半握的手也微微收紧,任启年非不信这个邪,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撞到头破血流,脑浆迸裂也要狠狠恶心对方一把,“我这么做,他们得笑得合不拢嘴,可我和女儿死不瞑目,张律师,你以前嫉恶如仇,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不公正的事,你说过只要你不放弃,就没有人敢在你面前肆意践踏法律底线,可你现在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劝我不要再追究了,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该想方设法帮我解决问题,如果你是一个律师,你该站在法律的角度替我指点迷津,可你现在却站在帮凶的立场上劝我投降,我在监狱没有投降,出来了反而要向那些害死我女儿的凶手认罪!这是什么道理!”
    “案子的事先不要急,这个世上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狗改不了吃屎,幼儿园以后肯定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三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要是就这么按下去了,你怎么确定三年后再有人踩到雷区的人刀枪不入,不会像我这样被炸得粉身碎骨,那个人会义无反顾的站起来现身说法,法律无法给我公道,你怎么确定在别人身上就能雷霆出击了?到时候你会以大律师的身份站出来,替那个人与恶势力对抗到底么?为什么在我身上和在别人身上有这么大的不同?你还想死多少人?人命在你眼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廉价又低贱?你学法律干什么的?专门替有钱有势的人同流合污,大赚黑钱,替你扩张事务所,替你介绍大买卖,你的专长优势只有在替他们擦屁股的时候才会大显神威?”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张律师,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将别人吹来的风吸收进心里?你的事务所办了那么多年一直没什么头绪,有头绪也是青黄不接,挑的案子都是其他律师不愿意接的小案子,零零碎碎凑合起来的,开了个二手马自达,可你最近这一两年在律师界混得风生水起,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律师,一出手就是十万起步,车出换成了上百万的名车,房子更是不得了,在市中心的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不费吹灰之力用全款买了套二百多平方的大别墅,这得有多少钱,数不清的钱,用十台点钞机都未必能清算得了的钱,是谁给你开的后门,那些一笔能抵得上一百笔零零碎碎小案子的客户,谁给你介绍的?”
    张律师眼神飘忽不定,看样子还是小瞧他了,但想想也是,任启年以前是开公司的,要是没点脑子,也做不到年入上千万的巅峰时期,那时候他还为了一件上千元的律师费到处东奔西走,一双皮鞋整整穿了两年,直到鞋头裂出蜘蛛网才舍得换双新的,手头紧张,但对工作尽心尽力,真正的正义之士,坚守了职业道德,也替受害者伸冤了。
    任启年知道张律师十有八九也被对方收买了,因为当初负责替他上诉的人就是他,真正的雪中送炭,患难之交,可他忘记一件事,在这个世上,最经不住推敲的就是人性,尤其是受到利益牵扯的情感就更不值一提。
    他看向张律师一直闪烁不定的眼睛嗤之以鼻,“钱就像泥石流,二十四小时源源不断的往你家里喷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年来的变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怪不得你要劝我放下过去,要是你死了女儿,要是你蒙了三年的不白之冤,要是你老婆跟你离婚了,要是你家破人亡,要是你的父母年纪老迈却还要为你操心劳累,你在听到别人劝你放宽心态,重新开始的话时,会不会觉得虚伪?”
    “可我也要生活,这就是生活,不管你认不认,容不得你选择,我也选不了,这样,十万块钱,你拿着,我工作忙,抽不出时间替你打这官司,你爱找谁打就找谁打去,你说再多的难听话,我都不会生气的,毕竟是我先辜负了你,没有兑现承诺,我再跟你说下去,可能以后连见面的情分也没了,在这儿提前祝你旗开得胜。”
    “张律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别人这是用得着你才捧着你的,哪天用不着了,将你将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到时候你再做好准备,也经不住几下摔的,能让你上天的,就能让你下地狱,我没有诅咒你或见不得你人生开挂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会在别人的糖衣炮弹里越陷越深,最后沦为他人杀人放火,助纣为虐的工具,我不相信你替我讨不回的公道,难替别人讨到,还有,我记得你第一次来监狱探监,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说勇敢的去做你认为是正确的事,不要被世俗的流言蜚语所困扰,认准方向揪住死理,大不了变成一根筋杠到最后一刻。”
    张律师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觉得无言以对,只是同情他看不清事实,实力才是王者,没有实力的反抗不过是跳梁小丑,不会给任何人造成一丝一毫的威胁,反而更加可笑和讽刺。
    任启年嘴上说的痛快,但心若死灰,当初给他希望的人是他,现在亲手将他最后一丝希望亲手掐灭的人还是他,“如果身不由己,那就咬紧牙关熬着,熬到处境转好了为止,不求成佛成圣,要像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坚守住自己的良心,才能守住真正的自己,要是连自己的心都拿出去交换利益了,没了心的身体不就是行尸走肉么?行尸走肉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之后还要被人用绳子贯穿住各个关节,成了提线木偶,以后的人生全掌握在别人手里,留给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还有越来越多的身不由己!”
    “弱者,永远都是要被淘汰的,我们不是活在文明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谁强谁就能站在制高点,谁弱就会被踩在脚下,制定规则的权利永远掌控在权利高的人手上,这是自小就存在的真理,你在这儿瞎折腾能起什么,跳得再高还够不到人家膝盖,最后你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机会看到,实力在很多方面都决定了话语权,实力有多大,真相大白的机会就会有多大,这两者之间是正比关系,反之,谁会在意脚下踩死的是一只蚂蚁还是半截树枝,我这么说,不是我代表任何人给你的警示,正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在乎你的身家性命。”
    “你这是在跟我讲道理么?张律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叫我刮目相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被金钱洗过脑子,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铜臭味。”
    张律师其实也知道他这么做不对,可他别无选择,但任启年还有得选,只是时机不对,贸然出手,只会被别人彻底推向深渊,“因为我看过深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有多可怕凶残,也领教过厉害,我要是现在支持你上诉,不停的给你煽风点火打鸡血,只会将你往火坑上推,真理靠的不是你受过的那些委屈和法律所赋予的权威就能丈量出来的,不是这样的,还是那句话,想要撕破脸,你至少得拥有和对方不分上下的势力或足够的资源靠山,要是你一样也没占上就冒冒失失跑去叫阵了,人家把你弄出个三长两短,是怪对方无法无天,还是怪你不识抬举。”
    任启年的心彻底寒了,“原来是这样,你说得对,大律师说话都能将现实扒得鲜血淋漓,让人多看一眼都会觉得世界这么险恶,你老是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为什么害的人偏偏就成了漏网之鱼,你要是没给他开这个口子,他能知道哪个洞眼儿大,哪个洞眼小,拿牺牲我三年的代价给别人开了后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拿十万块钱作为赔偿,这笔钱是你作为朋友给我的启用资金,还是那人给我开了工资,别人坐牢穷困潦倒,我这是带薪坐牢?拿了钱就该消停点儿,不能不识抬举,但我女儿才五岁,她这么早就死了,我就是因为他才犯的案,他没跟你交代这笔赔偿金么?”
    “钱都是小事,但你最好将你的小聪明收起来,那些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牙口不齐,但胃口大,咬着人了就不会轻易松口,轻则掉一块皮,重则连同脖子一起从脖子上断掉搬家,上一回随便搞点手段就将你送进监狱三年,下一回再不长记性,就不是三年那么简单的事了,你没见过恶魔,所以你永远想像不出恶魔的三头六臂都有哪些用处,又能干出多少超乎你想像之外的事,三年你都撑不过来,十三年怎么办?三十三年怎么办?”
    “所以你就屈服了,你就学会投机取巧了!”
    “启年,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我问你,你人生有几个三年,就这三年你都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你还有几个十三年?你觉得憋屈,无非是因为你将三年大好时光全都白白浪费在了监狱里,现在你出来了,不该快马加鞭,将重心和注意力全用在后面的三年里,你得重新站起来,套着红外线望远镜,不就可以将藏匿黑暗里的东西看清楚了么?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你?”
    “好,张律师,我们友尽,十万块钱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你既然选择给行凶作恶的人说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嘛,我不会怪你,要怪就怪对方势力雄厚,钱比任何核弹还要好用,能将一个人的心炸得一点不剩却照样活得好好的,比以前还要滋润快活,你不该干涉你的价值观,能让你做出这种选择的,估计当时的情况也挺危急,我不能光顾着自己心里有多不痛快,对方能送我三年牢狱之灾,你是我替我打前站的人,想要给你突然袭击给你一点教训,估计滋味不会比我坐牢好受的。”
    张律师脸色越来越难看,任启年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但换位思考一下,他在外面所处的环境或许比他更艰险,他有他的迫不得已,真正迫使他站到对立面的,不一定会是金钱使然,要是赔上性命,真相得不到大白,又得有一个家庭支离破碎,这个世上又会多了一个死不瞑目的人。
    想到这儿,他突然又不像先前那样愤愤不平了,只是淡淡的说:“从此以后,咱们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麻烦缠身,但一直把你当成自己人,一向不喜欢管别人的事,也不喜欢别人管我的事,我只剩下我自己了,你成了别人,跟与我无关痛痒的任何一个别人都一样,你最后肯定要送我一句好自为之,想想,还是我送你吧!”
    “这个你拿着,反正话都跟你讲了,人情冷暖,是好是坏,你都体验过了,该不该做,要不要做,要不要放弃,要不要适可而止,你自己决定,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张律师说完还是将钱留下了,他心里愧疚,有些事他自己了解清楚,扒拉出真相来,和他当面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做到仁至义尽,不是因为他大度,而是翻脸以后可以心安理得的做到无情无义,“钱,你要是嫌脏不愿意用,大可用在需要的人身上,能救命的钱再脏也不会降低该有的价值。”
    他递来了一张纸,纸上写有一家地方小医院,还有床位号,任启年按纸条上的地址找过去,来都来了,是带着对真相的尊重和使命来的,绝不能空手而归,他无论如何也要将里面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这并不是什么三甲医院,而是位置偏僻的社区卫生院,这是老社区,边上还有一个养老院。
    公交站台上只是象征性的立了个标牌,或许被重力撞击过,或是不怀好意的人用力倾倒,标牌歪歪斜斜的插在土里,还好边上有棵挺直的松树,不然哪天刮大风就倒地上了。
    社区医院外面的铁栅栏锈迹斑斑,有好几处还被人强行掰弯变形,空隙不小,人可以勉勉强强钻进去,有些人懒癌晚期,总是想方设法的节省体力,人为制造能钻得过去的空子,栏杆顶头的尖尖上还缠绕着好几个被风刮得残缺不全的塑料袋,里面很多基础设施并不完善,很多老旧破损的自行车东倒西歪的被堆放在雨棚里无人问津。
    “美娇,你怎么在这儿?”就在任启年终于找到对应的房间号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门走了过来,眼睛微红,她在看到前夫后,脸上有惊愕也有尴尬,以前的老公意气风发,走起路来有种抬头挺胸,神采飞扬,一副霸道总裁的风范,可现在的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生活拮据困窘,又蒙冤入狱三年,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采和气度。
    满脸的风霜和沧桑,身材也微微发福油腻,从天之骄子变成了走在大街上几乎没有任何辨识度的凡夫俗子,这还是任启年坐牢回来后第一次见她,孔美娇对他还是有愧疚的,还真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话。
    她在过去的三年里几乎全心全意的照顾着昔日的公公婆婆,其实也是为了补偿对他的亏欠和内疚,毕竟他现在混得这么惨,很大程度是当初将所有钱和房子全给了她。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两人一路尴尬,这儿偏僻荒芜,只好徒步找了一家土菜馆,单间的,这样说话还能方便些,里面冷冷清清也没几个人,门口站了几个无事生事的服务员,比里面吃饭的人还多,任启年动作生硬却又习惯性的将封装的碗筷拆开,拿起开水仔细烫洗了一遍才推到她面前,孔美娇微微一笑,有生疏,更多的和他一样,都想查清真相给女儿一个交代,“那个园长的老公现在成为市里的人大代表,又升官了,我去找过你以前的大学同学张生,就是张大律师,现在挺厉害的。”
    “我昨天跟他见过面了,一甩手就给了我十万块,要我不要追究了,说硬碰硬只会以卵击石,不会有任何好下场的,又说实力不够,只会是跳梁小丑,一个跳梁小丑又能蹦跶多高,连人家的膝盖都够不着,哪天被人踩死了都跟踩半截干树枝那么容易,他是不是也找过你?”
    “找过。”
    “张生是不是威胁你了?拿钱往我脸上砸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对你一个女人动手,欺人太甚,他简直太不像话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以颠倒黑白,利用职权替别人作威作福,我·····”
    “找他打架?三年牢还没坐够么?还没长记性。”
    “美娇,他昨天也是这么跟我讲的,说是吃了亏得长记性,听他这么说,他应该是知道当年我就是被于长江和那伙人故意栽赃陷害的,他来探监的时候还很高兴的说查到于长江的账户在事发前后都存在很在的变动和异常,有很大的可能是那伙人拿钱买通他指鹿为马的证据,他应该比我这个受害者更清楚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可他的嘴和眼睛甚至是心智,全被对方拿钱蒙蔽堵塞住了,一身的铜臭味儿。”
    孔美娇神情悲悯,再也没有以前经济独立女性该有的英姿飒爽,她的心肝宝贝没了,只在她肚子里停留了两个月多几天的小宝宝也在巨大打击中化为血水消失了,她比任何人都想要那些害死女儿的罪魁祸首们偿命,可她单枪匹马哪能对付得了十万大军?
    任启年昨天和张生的见面,现在想想几乎成了奇耻大辱,不管他有多大的苦衷,也不能颠倒黑白,忘记当初费那么劲儿成为律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以前买一百八十块的皮鞋还要犹豫几下,可昨天一出手就是十万现金,装包里的,我一看到他提着沉甸甸的东西,还以为装的全是资料案子,公文包比以前常用的大了两倍,原来是为了方便装钱的,不是收受贿,就是贿赂别人,女儿是我眼里的无价之宝,在他们眼里,人分三六九等,有高人一等的贵命,有低人一等的贱命,小果冻被明码标价十万,我不是嫌少,我是恨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最后还是在无比痛苦中死去的。”
    孔美娇听着他的话心如刀割,他坐了三年冤狱,她在外面的三年也不断的调查真相,收集证据,可知道的越多,离真相越来越近,被假象掩盖的真相要比她想像的还要肮脏恐怖触目惊心,她没有放弃,也永远不会忘记只陪了她五年的女儿,但很多事儿真的叫她这个做妈妈的也没办法,她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擦眼泪。
    任启年吸了吸鼻子,看到曾经驻颜有术的妻子现在也憔悴苍老,眼角的鱼尾纹在光线下清晰可见,以前皮肤白白嫩嫩的,现在却布满了各种斑纹,时间在她长时间疏于保养下趁虚而入,偷走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美貌资本。
    她最注重以太了,坐有坐相,坐有坐相,不管在哪都会精神抖擞,摇杆挺直,让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是等闲之辈,清冷又不清高冷傲的气质,更不是一般普通女性所能比及的,可现在的她却弯腰驼背。
    坐那儿有气无力,眼神空洞无神,像是病入膏肓,病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存活的机会不多,再没有救治的机会了,孔美娇从包里拿出烟,点烟,熄火,深吸一口,烟雾汹涌澎湃的比鼻孔里喷涌出来,动作一气呵成。
    她以前最反感女人这样不守礼教,她咔的一声,将喉咙里清出来的一大口痰直接吐到了地上,抬脚,用鞋底反复来回摩擦几下,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留下一滩痕迹,还有尚未被完全滩开的暗黄色痰液,就像一条被完全碾碎的鼻涕虫,她将脚收到椅子下面,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的拖拉,几乎成了肌肉反射。
    任启年回来做的事情最多的就是思念,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和痛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的心都被打成筛子了,就连呼吸也会跟着痛,以前将尊严和颜面看得比生命还重,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他这条命了,尊重和颜面早已成了身外之物,夫妻俩坐着对面,都共同承受着失去女儿的疼痛,就差抱头痛哭了。
    他也抽了根烟,房间里顿时烟雾缭绕,彼此的脸在愁云惨雾中变得模糊不清,“我一想到这儿就恨得咬碎了牙,小果冻还没来得及长大,我都提前将她十八岁成人礼的礼物了,张生一直强调让我适可而止,让我摆正态度重新开始生活,可我的生活不是被三年牢狱之灾毁掉的,是我女儿从这个世上,从我生命里消失的那一刻就没法继续开始了。”
    孔美娇现在更多的是麻木,她还是很渴望真相,可真相被人用水泥砂浆糊了一层又一层,成了一个碉堡刀枪不入,光凭她用双手根本抠不出半点口子,更别说要将害死女儿的凶手拽到阳光之下接受正义的审判,“张律师上个月还有找过我,也给我钱了,跟你说的话和跟我说的差不多,都不希望我们不要再纠缠过去的事,人老活在过去就没盼头了,每时每刻都在复杂回味失去的痛苦。”
    “你拿了?”
    孔美娇在得知张生拿钱去找他的事后并没觉得奇怪,现实残酷,没必要再拿傲气和倔强来维护所谓的尊严了,最能解决问题的东西就在眼里,推开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跟人过不去,但跟钱过不去就是她不懂事了。
    她并没有认为拿了张生的钱就是对女儿最大的亵渎,“十万,我拿了,全用在了你的父母身上,我跟对面的小卖部老板都说好了,你的爸妈每天去那边买菜或生活用品,全先记帐上,我月底就会过去跟他结一次帐,为了那儿的事,我也在外面疏通了不少关系,现在的人际关系都需要大量的钱财铺垫的,没有钱寸步难行,我虽然拿了他的钱,但并不代表我就主动和害死女儿的凶手和解了,人不能过分逞强,面对现实还得学会变通,不然自己被撞得头破血流,身边的人也会受到殃及,跟着活受罪,你父母以前对我不错,你又坐牢,家里就照顾不了了。”
    任启年怔了下,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眼里流露出对自己无能的厌烦和憎恨,他但凡有点本事,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妻儿父母也保护不了。
    孔美娇喝了口茶,眼睛微微红肿,在泪光的浸润下,黑眼圈更加明显了,“以前那些受过我们恩惠好处的亲情朋友,在得情况后翻脸不认人,我曾经厚着脸皮求过几个住得近一些的亲戚,央求他们看在往日帮他们的份上再帮一帮家里的老人,结果嘴上答应好好的,隔一天再去找,不是矢口否认就是冷言冷语,连门都不愿意让进,我还能怎么办,你被公安抓去坐牢,要是因为与女儿无关的违法犯罪进去的,我能做到离婚后与你相关的一切划清界限,但你是为了给我们的女儿讨要公道才进去的,我是小果冻的妈妈,怎么能装聋作哑,当作别人家的事冷眼相待,我也怕女儿在天之灵会怪我太无情,不曾为她的身后事做出任何努力和付出,他们年纪大,又不敢让他们知道我们离婚了,钱本身这个东西不脏的,用到刀刃上照样能发挥出该有的价值。”
    “这三年,真的难为你了。”任启年不敢抱怨,更没有权利责怪她没能与自己统一战线,可父母这三年来的生活费几乎都是靠张生给的十万块钱维持到现在的,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孔美娇也没有动他们的养老金,因为这是以后他们颐养天年最后的老本了。
    孔美娇没想到他会这么通情达理,居然能想明白了,“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力不从心,现在你回来了,我身上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能好好歇下来松口气了,我的神经成天紧绷着,家里稍有风吹草动,我都会怀疑有人偷偷闯进来将我按在地上狠狠暴打一顿,打得我躺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儿来,我真害怕哪天疯了,就像以前那位失去女儿而精神崩溃的妈妈,披头散发,光着双脚衣衫不整的躺在草地上嚎啕大哭,我直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满地打滚,被抬上救护车的情形,做女人做到那步田地,得受多大的委屈和多少不公平的对待?”
    任启年听到她说这些,自己就更难受了,作为丈夫和父亲,这两个身份,他一样也没尽到责任,孔美娇倒也没像其他分道扬镳的女人与昔日的丈夫反目成仇,在他最困难,最无能为力的时候,义无反顾的替他坚守住了他最想保护的人。
    孔美娇抽烟的动作熟练而流畅,尼古丁给予她的不光是精神上的麻痹,还有片刻的安宁,“要是这事摊到我身上会怎么样?我会不会像她那样绷不住,精神崩溃后就失常了,成了一个成天胡言乱语,活在过去里不断反刍的疯婆娘?没想到我也成为被所有人围观,被人指指点点嬉笑怒骂的疯子,我人生原本幸福美满,怎么一下子就从天堂跌倒地狱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女儿的公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得到声张了?张律师他····这三年对我挺照顾的,别看我平时雷厉风行的,好像能顶很多事,大话说得成套成套的,高光时刻不知成为多少人羡慕渴望的样子,连我自己都快信了,以为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想,只要我足够能力,这世上就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可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能够拿得出手又能在刀刃上大放异彩的就挑不出几样了。”
    “张律师,现在真成了真正意义上无私奉献的大律师了,为了打赢官司机关算尽,将敌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不知道他这样敬业认真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什么才是正义,有些公道甚至可以被遮盖掩藏,以前为了给受害者一个公道,愿意往任何势力摆出的刀口上撞,只要不死,就得爬起来死磕到底,现在呢?有选择性的成为原告律师,律师事务所装修得富丽堂皇,身上也被镀了厚厚的一层金箔,老远就能看到金灿灿的亮点。”
    孔美娇的左手食指上残留着一层暗黄色的茧,在这三年来,陪伴她最多的就是烟和酒了,一个能让她的神经有自诩的轻松,另一个则可以麻醉她的神经,能换来片刻的睡眠。
    任启年看着昔日的老婆满目疮痍的眼神,他好像也被万箭穿心似的,“昨天见到他的时候,往对面一坐,一副居高临下,道貌岸然的样子,十万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十万还随意,分明是代表对方给我的赔偿金,要了,这事儿就得彻底了解,不要,我就成了不识抬举,站在对立面跟他们过不去,想必这会儿,他们那些人只要确定我还没死心,一定会绞尽脑汁想办法对付我的。”
    “这个地方,也是他告诉你的?”任启年不再纠缠无病呻吟的话题,直入主题,孔美娇摇了摇头,“我以前一个客户,刚好是于长江媳妇的邻居,无意中谈起来才知道他们一家在案发后就搬到了这儿居住,他老婆得了很严重的尿毒症,以前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商场售货员,后来进了事业单位,但好景不长,工作没干两年就查出得了绝症,于长江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事发后就从单位辞职下海了,可遇人不淑,被人骗得倾家荡产,现在警察还在办这案子,侦办有两年多时间了,可案子却没一点进展眉目,找回来的机率不大,希望他能做好心理准备。”
    任启年目瞪口呆,他刑满释放回来,不止一次打听于长江的下落,但都被告之查无此人,三年前就全家搬走了,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倒是帮他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这也完全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结果。
    孔美娇在之前的三年里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也是最近一两个月才查到于长江头上,摸清他家里的情况境遇,没想到会这么惨烈,几乎团灭,光听着都觉得凄惨,但他丝毫不认为于长江的遭遇值得同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的儿子也是受害者,最后却被金钱利欲蒙蔽双眼,与真正作恶的凶手串通一气,狼狈为奸,颠倒黑白,善恶不分,毒害幼儿的凶手罪该万死。
    他却昧着良心成为他们手上的刀,将刀尖不分青红皂白的转向自己人,一刀扎进他的心窝里,为凶手的指示将他推向深渊,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要给拉肚子拉到全身虚脱的儿子讨要一个公道,最后公道被他扔到地上,成为一坨被凶手踢进下水道的臭狗屎了。
    孔美娇神情也很复杂,起先她都做好要与于长江鱼死网破的准备,可亲眼看到他们家几近分崩离析的样子,又不忍心落井下石,狠狠给他们来上一脚,“之后人就委靡不振了,成天喝得醉醺醺的,终于在去年的立秋出了意外,酒后骑摩托车撞车了,当场就将大半截右腿撞飞了,脑子也被撞成了重度脑震荡,脑神经受损,想要恢复到从前干脆利落的状态几乎不可能,和中风似的半身不遂,口齿和神智都不怎么清醒,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因为什么原因导致车祸发生的也不记得了。”
    任启年似乎明白昨天张生为什么要劝他放下从头开始了,一度认为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食物中毒死了女儿的人不是他,离他而去的老婆不是他的,所以才他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劝他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孔美娇也是亲眼看到于家的境况才决定放下,跟过去妥协,也放过自己了,以后的人生还很长,总不能一直陷在过往的悲剧里走不出来,“就算你找过去当面对峙,他不但不记得你了,还会像疯子一样情绪亢奋,对着你指手画脚大喊大叫的,经过医生鉴定,他的记忆神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也就是说,他永远都回忆不起来当初收了赵玲玉多少钱,那只小金佛是不是受赵玲玉指使故意藏进你的车里。”
    “说得也是。”任启年现在无话可说,倒是觉得自己小肚鸡肠,错怪了张生,毕竟他也不希望他一头撞死在南墙上,孔美娇叹了一口气,要说可怜,于长江睁眼说瞎话,故意作伪证,害得任启年白白蒙冤三年之久。
    他做了亏心事,以为有人打掩护就能保住秘密滴水不漏,可他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过老天,这下也轮到他家破人亡了,他连自己亲儿子的公道都不在乎了,给点钱就可以一笔勾销,他儿子的生死存亡在外人眼里也就一文不值,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孔美娇能将事情的内幕说的这么详细,足以说明她已经查清事实真相了,只是她力量单薄,无法将隐藏在阴影背后的大鱼曝光出来而已,真相其实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可以了,至于要不要大白于天下,不过是个形式而已,纠结痛苦了三年,三年来每个日日夜夜都在折磨着自己。
    她知道女儿的倔强很大程度是遗传了老公的特性,如果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说清楚,他还会一查到底,非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否则,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当天晚上在你们各自回家后,他是否又和赵玲玉以及她老公偷偷摸摸见了面,又做了多少布局,最终成功扰乱警察视线,刻意引导他们的侦查方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心一意替那伙人成成他们想要看到的局面,人赃俱获,板上钉钉的局面,入室盗窃的罪名自然而然的就扣到你头上了,女儿食物中毒的案子,想要从他身上翻案,简直是痴人说梦,要是他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来找过他,很容易惹麻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生昨天对你说的劝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可能是最清楚真相的一个,越是这样,他就越上不了岸。”
    任启年点了点头,似乎有点理解张生当初的良苦用心真的是为他着想的,与此同时,他知道前妻能够妥协,绝不是因为大鱼太大,她力气太小而搬不动,而是认清事实。
    女儿不在了,这是事实,即使将真相抖搂出来,也挽回不了她的性命,但她的人生在一个点上反复打转三年了,停滞不久,也该跟女儿好好告个别,与前半生交织着辉煌和黑暗的阶段正式划清界限,放下包袱,开始新的生活。
    孔美娇和张生在过去的三年里有过不少交集,她能知道这件事背后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内幕,很多都来自他给予的线索,在她最需要支持和帮助的时候,是张生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值得她铭记一辈子。
    任启年心里尴尬又觉得难以为情,先前大骂张生的人是他,现在给予他善意指引和对他前妻无微不至照顾的人却也是他,。
    孔美娇声音幽幽的说:“其实张哥挺难的,要不同流合污,要不就做好随时遭遇对方打击报复的准备,就像现在的你和现在的于长江,他老婆病情发展的很快,以前是在市里的三甲医院治的,后来实在无力回天,再加上付不起医药费,只能被送来这儿数着日子,过一天赚一天了,前天晚上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连下了两张病危通知书,能从鬼门关转回来就已经够不错的了,在这儿能得到的治疗根本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是简单的将出现的病症处理一下,唯一的儿子被送去乡下姥姥家了。”
    “他们可怜,可我们不也永远失去了小果冻?谁来可怜我们呀?”任启年说着说着再次声音哽咽,鼻涕泡都快吹出来了。
    孔美娇贴心的将纸巾推到他面前,“听说老人年纪大,也不愿意拉扯了,可能会被送去福利院,我们家破人亡,他们家不也遭受到同样的厄运和悲剧,再追究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女儿不会白死,我们作为她的父母,已经尽上最大的努力,真相在现实面前苍白无力,跟你说的一样,当天晚上赵玲玉就通过厨房内的摄像头,看到了你们拍摄问题瓜果蔬菜的整个视频,是她先发制人,她知道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突破口,所以就将于长江作为突破口给重点攻克了,赵玲玉的老公是市里干部,给他以及他老婆弄进了事业单位,还给了一大笔钱收买了他,于长江拿了钱财就全心全意替别人消灾了,按他们提前设定好的剧本和最终的局面来。”
    任启年脸上并没有推理得到验证的喜悦,反而觉得莫名的悲哀,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真相是怎样的,可就是没有任何人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这个被人精心包装过的真相在主流媒体的曝光下成为事实,其他的版本皆为盗版,而且是非法的。
    孔美娇说:“他对警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照本宣科,念着台词说的,作伪证栽赃陷害,小金佛也是他戴了一次性手套偷偷丢进你车里的,这些都是张生私下给予我线索,我顺藤摸瓜查到的,真相就是这样,包括当初事发后,赵玲玉给所有孩子家长每人给了两万块,一万块用来赔偿金,一万块是封口费,但凡拉过肚子,有过发烧不舒服的小朋友还有另外的钱,这也是事情能在曝光后迅速又销声匿迹的主要原因。”
    任启年听到最后,突然意识到张生的话说得对,他就是一个不知所谓的跳梁小丑,蹦跶的再高也跳不过那些人的膝盖,哪天要是死了,可能连对方长什么样子也看不清楚。
    孔美娇无奈又悲戚,“枪打出头鸟,作为受害者的家长颠倒黑白,认钱不认人,赵玲玉被行政拘留十五天后卷土重来,还继续担任园长,就在去年的十月份,园区又扩建了,还是来自教育局的支持批准,从当初的三十多名学生,现在增加到了一百三十多个小朋友,开设了不少听起来挺高级神秘的学前教育班,可以领先在起跑线上二十年,以后读书都要比其他小朋友要聪明伶俐,根基打稳了,以后就是当科学家,老板总裁的料,噱头打得花里胡哨,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传销总部,每位家长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向亲朋好友拼命宣传那儿的环境设备,教育资源有多完善,有多无可挑剔。”
    “就这样算了么?”任启年看着服务员摆上来的饭菜,看起来挺有食欲的,但他拿起筷子却觉得索然无味,孔美娇连筷子也没拿,“不然怎样?园长背后有山,摔倒了,找个地方消停一阵子,回过头来还能东山再起,而且混得风生水起,比以前还要高调张扬,我们背后有什么,只有悬崖,深渊,掉下去不是断几根骨头那么简单,是要万劫不复,打过来的每一拳每一脚,都有可能是通向鬼门关的门票,过去的就过去吧,这个世上蒙受不白之冤的人多了去了,哪有那么多的正义之光等待着你去翘首以盼?都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醒醒吧!”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我怎么醒?小果冻原本可以健康长大的,是这些丧尽天良的混蛋害死她的,我报害死她的人报仇怎么就不对了,我······”任启年再次情绪失控,孔美娇似乎比他冷静的多,“再说了,正义会迟来么?迟来的还算是正义么?点到为止,不要再折腾了,我们以前是夫妻,现在各过各的,再无关系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也要继续我自己的人生,人生不就是这个样子,充满了不确定性,世事无常,有好有坏,我们的女儿不会白死,但你也不能让过去的三年牢白坐了,就算你要跟对方杠到底,光凭一股蛮力和冲动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引起对方注意,不知道又要给你下什么套,又要用多少恶毒残忍的阴谋将你置于死地,命都没了,那你还谈什么为自己为女儿一雪前耻?”
    满满的一大桌子菜,热气腾腾的端上来的,结果两人一个目光消沉,心不在焉的看向窗外,另一个则若有所思抽着烟,偶尔四目相对,夫妻情分已了,再见只剩下尴尬和无所适从的慌乱。
    孔美娇提起包,将烟头扔到地上,动作依旧娴熟自然的用脚尖碾碎,连一丝青烟也没冒出来,任启年的眼睛仿佛失去主心骨似的盯着她,直到她整个人彻底消失了才慢吞吞的收起来,他趴在桌子上无声抽泣,外面站着服务员,在门开的一瞬间就有人拿眼睛瞅进来打量。
    他要了两大碗的米饭,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女儿最喜欢吃鱼香肉丝了,他拈了一筷子,混合着米饭一起塞进嘴里,眼泪不停的涌出来,女儿死于食物中毒的真相早就人尽皆知了,真相也被权势残忍的踩在了烂泥里无人问津,得不到公正廉明的判决,而且他为了活命,为了能够正常生活,必须妥协,无条件选择对方给的脸和十万块钱赔偿金。
    谁能想到在如今法律健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邪恶却能打败了法律,现代文明在一些毒虫蟑螂的疯狂搅拌下不断倒退,以至于他信仰崩塌,价值观也受到颠覆。
    法律和政府的公信力在一手遮天的势力面前荡然无存,无论良知如何怒吼,他又做出多大的牺牲,最后还是会被对方按在地上当作蚂蚱蚂蚁反复碾压,最后身体破裂,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偏偏不信这个邪,他就算妥协,也要在妥协之前亲眼看一看于长江,以前一起潜入幼儿园拍摄证据时,他曾说过一定要替天行道,哪怕是被告坐牢也在所不惜,他脑子被撞坏了,就算记不住了,他也要看看他悲惨落魄的情景能不能说服得了他放弃报仇雪恨的执念,不然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桌上还有几桌菜没动筷子,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这时一个服务员在冲突中被挤了进来,她神情尴尬的说了声道歉,任启年简单询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这才得知一个年轻大学生带了两个身形枯槁消瘦的人来店里吃饭,衣服破旧单薄,头发凌乱,看上去邋里邋遢的,但绝没有老板像是见了鬼似的夸张。
    但老板是个势利眼,见流浪汉邋里邋遢不干净,进来会影响餐馆形象,万一身上有什么传染病可怎么办,对发乱糟糟的,要是有跳蚤跑出来,咬伤其他客人怎么办?任启年看了眼满桌子的饭菜,足有八道,看了眼账单,三百二,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更激烈了。
    他要求服务员再上一大盘的米饭,要堆满,家里还有好几口人要吃,因为米饭是免费的,服务员一脸好奇,但还是老老实实端来了一大盘,之后全部打包,年轻人被打得头破血流,而年轻人血气方刚,也挥舞着拳头和几个服务员扭打在一起。
    老板还一脸叫嚣着他不识抬举,做生意哪有这么狗眼看人低的,任启年什么也没说,走出去一把揪住年轻人的肩膀,扯进包厢里说:“这儿太吵了,我刚好一个人,想要找几个人喝酒,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换个地方吃,老板太缺德,看着就来气,把东西拿走,你随便定个地方。”
    任启年不动声色拿出手机,关上门,拔通了一串号码,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就直接管段了,随后若无其事的走到吧台结账,又要了一箱啤酒,他是开车来的,装到了后备箱,老板客客气气的将零钱双手捧到他面前,任启年脸上有愧疚,好像又有非说不可的事。
    老板见他和刚才三个人走到一起,尴尬的想要询问什么,小心翼翼的,眼神心虚,任启年转过头看向他说:“你还是让你的人不要再打人了,我跟你讲,我老婆····就是先前跟我在一起吃饭的那个女人的,走的时候气呼呼的,你都看到了吧?她以前是消防安全员,就是专门给人宣传消防知识的人,我们话不投机,聊得很不愉快,但她干这份工作久了就会有职业病,她走的时候警告我在这种地方吃饭小心点儿,说你们这儿本该配上灭火器的,但在你们这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不但没有,还有很多地方存在安全隐患,她的职业道德不允许她坐视不管,所以十有八九将你们这儿给举报了。”
    “我们这儿就是小地方,要什么灭火器。”老板一脸窘迫,连忙示意服务员将他们三个请出去,这是碰上硬茬了,任启年现在身后空无一人,不敢倒下,但也不会轻易屈服,虽然蒙受了不白之冤,但打心底还是对弱者抱有善意。
    他很讨厌这种欺软怕硬,以貌取人的势利眼,“你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打成这样,把人打得鼻青脸肿,你这儿是参观,这么多人打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黑社会聚众斗殴,现在刚好又是警方全方位打击黑恶势力的非常时期,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顶风作案,就不怕被抓?还有我媳妇的事儿真的很抱歉,要是没举报还好,举报的话,不出十分钟就会有人过来例行检查,还有,我结账,你怎么不给我开发票?我回去是要给单位报销的?”
    “机器坏了,打不出来,要不你留个号码,等哪天可以打了,你告诉我一个地址,我亲自给你送过去。”老板一脸笑意,似乎也在用眼神告诉他不怕事,任启年什么话也没说。
    老板漫不经心的低下身去给另一个客户拿啤酒,任启年无意中看到后面的台子上放了张照片,他一眼就认出和老板勾肩搭背,笑得喜笑颜开的女人就是园长,那个财迷心窍的坏女人,就是化成灰也能一眼认出来,他咬了咬牙,将零钱揣进兜里就离开了,随后又向税务局举报饭店偷税漏税,果然,不到十五分钟,就有消防人员去店里例行检查消防设施。
    一行人坐着车来到一处空旷无人的天桥下面,将所有打包好的饭菜逐一打开,全是用饭盒装着的,倒也方便,任启年点着一支烟,慵懒的坐在一边,打量着顶着两个熊猫眼的年轻人,嘴角也有淤青,不时给老人碗里夹菜,还好点的都是相对清淡的,即使有鱼有肉也没放辣椒,他和孔美娇都不喜欢吃辣。
    两个老人看上去神智好像有点问题,瘦骨嶙峋,好像长期受到虐待或营养不良,一张单薄粗糙的皮仿佛将整个骨架的轮廓都淋漓尽致的突显出来,高高的颧骨和满脸暗黑色的老人斑触目惊心,他们拿着筷子的手剧烈颤抖着。
    通过自我介绍,年轻人是工学院的大学生,而这两个老人却是他收留的孤寡老人,无儿无女,无家可归,要不是遇到孙金成这个好心人,他们或许早就死在疾病或活活饿死了。
    今天是他生日,也是他们三个人的生日,就想着去附近饭店点些酒菜庆祝一下,哪想老板狗眼看人低,不愿意让他们进去消费,还出言不逊,指使一伙人对他大打出手,孙金成和两个老人都饿坏了,狼吞虎咽,还好他多要了一大盘米饭,不然还真不够他们三吃的。
    “谢谢你啊启年哥,今天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们不知道要被那个泼皮打成什么样。”孙金成一边说一边喝了口啤酒,任启年好奇,“你们认识?”
    孙金成一提到黑豹,不禁气得咬牙切齿,“何止是认识,几年前就认识了,他是这一块的土霸王,大名叫什么不知道,但听很多人都叫他黑豹,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经常打架,把人打得不得了,可最后倒霉的却是挨打的受害者,还得给他赔礼道歉,他反而什么事情没有,以前这儿开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饭馆,卖很多小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后来这儿划进拆迁区了,我一个同学的爸爸也在这儿开了家沙县小吃门店,只要我休息或寒暑假,我都会过来勤工俭学,赚点生活费什么的。”
    任启年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老板敢出言不逊,大白天就指使手下对他们三个拳打脚踢,原来又跟园长家的势力搭边了,怪不得气焰嚣张,目中无人,好像惹再大的事儿也无所畏惧。
    孙金成继续说:“后来黑豹就仗着他有个当官的姑父作威作福,三年前带着十几个人气势汹汹来到店里,直接要求我同学的爸爸将店面转让给他做生意,你先前吃饭的地方就是我同学爸爸的餐馆,派人将店里的东西全部砸烂了,我当时刚好也在,就跟同学一起对抗他们,那一仗打得不可开交,反正每个人身上都挂彩了,我们就跟店里的几个服务员将他们打退出去,第二天我就跟同学返校上课了,结果同学上课上到一半突然接到家里找来的紧急电话,黑豹觉得不服气,第二天又浩浩荡荡带了几十个人蓄意报复,叔叔一个人赤手空拳,被他们拿棍棒砍刀打得半死,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就爬到楼上去,不知是被扔出去的,还是自己失踪摔下去,叔叔当时就不行了,脊梁骨全给摔灿了,抢救了三个小时都没能过来,叔叔就这样死了。”
    “死了,警察没有后续调查么?谋杀和自杀根本就是两个性质完全不一样的案件,怎么可能模棱两,混着一起解决了?”任启年这才发现只要和园长的家庭势力扯上关系,哪怕是凶杀案最后也弄不出个结果来,和他女儿小果冻食物中毒死亡没有后续调查结果是一样的。
    孙金成一脸无奈,“我同学要找那黑豹拼命,可他一个平头百姓拿什么跟他拼?拼到最后锒铛入狱不说,还会遭到他变本加厉的报复和袭击,后来我同学家里人受不了他们从各个方面施加的压力,直到现在,叔叔的死亡案件还都是以意外事故定性的,其实真实情况肯定不是这样,十有八九是被人推倒下去摔死的,可没人敢说实话去揭发他们,以前有一个知情的旁观者好像知道点什么,就在网上发布了关于叔叔坠楼身亡背后的内幕消息,就是因为这个言论,他被公安局以寻衅滋事罪刑事拘留了十五天,就像杀鸡儆猴,给所有人提了个醒,这是个忌讳,尽管现在是言论自由,但自由也是受很多势力限制的,反正这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那你同学后来呢?”
    孙金成现在想想叔叔死的真是冤枉,但令他无法理解和消化的是,真正的受害者得不到法律公平公平的保护,为非作歹的反而混得风生水起,他无权无势,好像连反抗都是错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当年他也被黑豹修理的够惨,鼻梁骨都被打断过,“他还能怎么办?家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背景,能当个村书记的都没出过,赤手空拳拿什么拼?人家手上可是拿着枪的,只要扣动扳机,任何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像我们这种平淡无奇的小角色还能怎么办,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按他们给的建议识时务者为俊杰,碰到最后,流血破皮的只会是自己和家人,他们是在叔叔死后的一年才搬迁到外地生活,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任启年这顿饭没有白请,像是遇到了同病相怜的人,孙金成看了眼靠在墙上打瞌睡的两个老人,满面愁容,但话题很快又回到同学身上,“他好在没有放弃学业,拿到毕业证之后又考取了公务员,挺好的一个岗位,但他都拒绝了,好像去了一个偏远的农村去当了一个村官,上回给我来信,说那边环境挺艰苦困难的,听他的语气似乎一点也不后悔,有一个规模不小的稀土矿,村子里全是山,山里全是这种稀土矿,一车要卖成百上千万的,应该属于国家矿产资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能碰到这么丰富的资源,当场百姓的生活质量,肯定要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
    “换个环境重新开始,这也挺好的。”任启年忽然明白了孔美娇和张生的劝诫,原来换个环境,真的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不离开这个伤心地,他的神经和死讯就会被这儿发生的悲剧死死缠住。
    孙金成说:“我都连着好几年没见到他,当了村官工作挺繁忙的,像他这种小村子里的官,村里总共也就一百多号人,可能村子里泼妇打架都得由他出面调停,给我回的信也越来越少了,不过我想明白了,只要他过得开心快乐就好,他挺适合村官的工作,挺有正义感的一个人,细腻又有耐心,他说他去当官也不指望升官发财,大富大贵,就想永远离开这个给他留下太多伤害的城市。”
    “你既然跟这儿的黑豹老板有过节,怎么还带着两个老人来这儿吃饭,这不是主动送上门挨打的么?”任启年满腹狐疑。
    孙金成一脸无赖的看向那两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们得了老年痴呆,记性不太好了,有时候一觉睡醒,还要问我找哪位,但他们以前在叔叔的餐馆打过工,所以对那个地方有种深深的执念,他们好像也都忘记叔叔早就摔下楼死了,餐馆也早就被黑豹一伙人占领,他们胃口一直不太好,我前段时间带他们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结果都是癌症晚期,医生就说他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尽量满足,时间可能不多了,我一个普通打工的,一个月也赚不了多少钱,能养活得了自己就不错的了,现在又多了他们俩个,虽然平时用的用的不是很多,可因为这个我得租稍大点的房子,比单间要贵好几百,可接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任启年一脸钦佩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年纪轻轻有但当有责任心,只是他以后还有无限可能,可不能像他这样拿脑袋往黑豹的刀口子上撞,孙金成伤心并不怕他,“我没有爹妈,现在有了两个爷爷陪在身边挺好的,他们是过一天少一天,今天看上去能走能动好像挺不错的,可病情说不好就真好不起来了,我得给他们养老送终,漂泊了一辈子,真正有吃有喝,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的也就跟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们一听说我生日,就觉得叔叔开的饭店是所有饭店中做才最好的一个,还说叔叔认识的人多,到时候见到人了,得当面请他帮我介绍个女朋友,我也不忍心拒绝,况且难得有胃口,又愿意出来走动走动,我只好忍着恶心和恐惧来了。”
    两位老人对这次生日印象深刻,不时的睁开眼睛打量四周,在确定孙金成还在后,又安然睡去,他成了这两个孤寡老人最后的温暖和倚靠了,孙金成只要手上的钱还够,就会竭尽所能的替他们改善伙食和居住环境,但现实中有太多与他意愿相反的东西,“结果跟我想的一样,黑豹一看到我就像炸毛似的扑过来拳打脚踢,我挨多少打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怕他们会受到惊吓, 估计这件事也会给他们心里造成不小的阴影,跟他们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
    任启年没打算活多久,最坏的打算就是跟害死女儿的凶手一起同归于尽,“这是我的号码,你要是有困难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其实我的情况不不如你,你跟黑豹有过节,我是跟黑豹的姑姑有深仇大恨,我女儿在她运营的幼儿园里因为吃了腐烂变质的食物中毒死了,还联合他人栽赃陷害我,害得我白白蹲了三年大狱,人格和尊严被消磨殆尽,要不是为了给我女儿计要一个公道,我或许早就去陪我女儿了,她害黑,又不喜欢一个人,喜欢吃巧克力,还有很多零食。”
    孙金成对当年烂菜叶事件印象深刻,“哦,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事了,当年闹得的确沸沸扬扬,我听说了,园长用腐烂发臭的食物给小朋友吃,结果造成很多小朋友拉肚子,食物中毒,还有头疼脑热的,园长她老公在市里是个挺厉害的角色,要不是他在背后一手遮天,事情哪会不到三天就消失无影无踪了?”
    任启年的心结可没是几句用心良苦的话就能化解得了的,他要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我现在家破人亡,老婆也跟我离婚了,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才敢拿命拼,光脚不怕穿鞋的,说的就是我这么个情况,但我还是被你身处困境但依旧保持善良和乐观的心态打动到了,好好活着,希望永远是留给活着的人,以前我挺相信机缘和命运的,很多东西并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人定胜天的背后需要足够的运气和实力相辅相成,哪能是一管鸡血,几句听得人热血沸腾的励志语录就能实现的,生活会在哪个路口突然就给你一个坎,也料不到它会在哪个阶段突然就给你一份惊喜,所以未来可期,你不必慌张。”
    任启年又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就开车离开了,但很快又折了回来,将身上仅有的一千块全留给了孙金成,钱虽然不多,但带他们去浴室将浑身上下仔细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将头发胡须修建干净,越到最后越需要体面,这是对人最起码的尊重,和高低贵贱无关,也是对老人家的敬重,哪怕真倒下起不来了,要走也要走得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
    再次回到了社区医院,他提了刚买的两袋水果,路边摊,十块钱三斤的红富士大苹果,站在楼下没有任何犹豫,楼梯的边缘坑坑洼洼,地面也不太整洁,两个穿着黄马褂。
    袖子上别有志愿者红袖章扫地阿姨正在兴高采烈的清洁工,聊到忘我,吐沫横飞,表情生动又夸张,不时窃窃私语,神妙莫测,想要了解医院不为人知的隐情或内幕,这些秘密的民间组织成员,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大妈,几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无所不知,经过一番客套打听后,又奉上两上苹果。
    大妈相互看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作为经验丰富且合格的地上情报人员,她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就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作为旁观者的她们却有着一双洞察人心的慧眼,看出所有问题所在。
    任启年是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笼络人心,不出十分钟,她们就将于长江夫妻俩双双入院,悲惨又跌宕起伏的人生娓娓道来,从她们这儿得到的答案要比前妻讲述的更凄惨,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那伙人兴许还会花钱出力当成贵人高高捧着。
    等风头过了,当初的利用工具也会因为知道他们太多秘密而成为必须斩草除根的威胁,而于长江一家在事发后所遭遇到的各种天灾人祸,就是被弃绝,自食其果的最好证据。
    昨天能因为一点钱吃里扒外,哪天也会因为其他人给的钱,将刀子再插回到他们身上,隐患再小,也像是扎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时间长会发炎溃烂的,因小失大得不偿失,那就真变成自取灭亡了,一个半身不遂,一个癌症晚期,两个老大妈说得绘声绘色。
    说是于长江感染因为常年喜欢逛巷子,跟一些不干不净从事颜色服务的女人花天酒地,时间长了就感染上了艾滋病,她老婆更惨,也被他给传染上了,这下两人就成了医院里人人谈虎色变的定时炸弹。
    但还有人说他们一个得的是盆腔炎,一个得了前列腺炎,真假难辨,但所有人对他们俩的口碑和印象都不怎么好,尤其是于长江,世界很大,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熟悉的人概率往往要在熟悉的地方更大一些。
    老大妈提起于长江愤愤不平,幼儿园食物中毒事件虽然过去三年了,但还有不少人为此愤愤不平,几段时间刚好住进一个病人,刚好一眼就认出面黄肌瘦,瘦到脱相的于长江,当年作为第一个吹哨人的任启明原本和于长江是一伙的,于长江见钱眼开,被猪油蒙了心。
    收到园长贿赂后,不出两个小时就言之凿凿的反咬了与自己一起深入虎穴,收集证据的同伙,因此还害得那个人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女儿也因为食物中毒死于非命,被园长告上法庭,入室盗窃,罪名成立,含冤入狱三年。
    而他自己的儿子也都拉肚子拉到脱水,可他财迷心窍,完全不顾道德律法,拿着园长给的天价收买费花天酒地,逍遥自在去了,天道好轮回,报应来提如此之快,尤其是他老婆,一个收入不到两千块的普通售货员,在事发后就被调入事业单位工作了,从头到脚全给换上了名牌,用卖主求荣,背信弃义的方式爬到了人生巅峰。
    穷了半辈子的人突然暴富后,为人难免就会高傲膨胀,目空一切,爬得快,摔得也快,现如今两人躺在医院里几乎无人问津,医药费也处于欠费状态,病情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医生预判,两人也都没多少时间可活了,顶多不超过一个月,尤其是于长江的老婆,可能连一个星期也难撑。
    医院在欠费的情况下还能给予一些援助,已经算是人道主义关怀了,家里的亲戚自从他们住院以来,从不见一个来,可能他们唯一的儿子还得送去福利院,不然没人收留,还只有六七岁,得活活饿死,父母不积德行善,孩子就倒了血霉,父母干的缺德事儿将会烙在身上一辈子。
    任启明站在门口,看到了瘦骨如柴的于长江,几乎和三年前白白胖胖的男人判若两人,全身只剩下骨头,眼窝深陷,皮肤黑瘦干枯,一看就是病入膏肓,整个人痛苦单薄的蜷缩成一小团,身上插满了管子,连接着的监护仪上不时传来警报声,跳动的数字起伏很大,犹如死神向他敲响的乐章。
    他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时两个护士从对面的病房里推出一个拯救无效死亡的人出来了,白布蒙头,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很快就有太平间的人推着小车来了。
    三下五除二就将死去的人抬到小车上,再由他们送往人生终点站殡仪馆,两个护士一边唏嘘一边看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于长江,原来刚才死去的人是他老婆,医生的话果然没错,没能撑过一个星期,死了,烧成一捧灰,连个愿意来领取骨灰回去落叶归根的人也没有。
    毕竟他们在一夜暴富后,生怕亲朋好友知道消息后前来借钱,所以拖家带口连夜搬家,搬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隔壁小县城开始新的生活,自私自利,有钱又逍遥,最后却又导致众叛亲离,任启年穿上防护服,医生在得知他是于长江的朋友时先是怔了下,随后笑容满面,这下有人愿意将先前欠下的医药费给还上了。
    “于长江!”任启年伸手拍了拍他干巴巴的脸,两个颧骨高高耸起,看上去怪吓人的,他睁开眼,浑浊昏暗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看上去不像是神志不清,更不像是重度脑震荡引起的记忆神经受损,记不起以前的很多事了。
    他一刹那惊慌失措的表情显然是真情流露,要不是看到他立刻记起了所有事,要不就是他从未忘记过,只是为了活命才故意装傻充愣的,任启明将脸逼近他说:“不要害怕,我不是来找你算帐的,刚从监狱出来,不想犯事,更不想再进去了,听人说,你最近过得不是很好,我不信,所以亲自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的确对不起我,但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你只是他们用来对付我,掩盖犯罪证据的工具而已。”任启年看着他快要死的样子虽然很解气,但他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替女儿讨回公道,还原真相的人。
    当初就是他站在法庭上指认他是盗窃犯,如今能站出来替他平反的也只有他,“现在他们用不着你了,就将你扔在这儿不闻不问自生自灭,眼巴巴等着你咽下最后一口气,只有你死了,死得透透的,被烧成了一捧灰,你你这根扎在他们喉咙里的刺才能被彻底拔出来,没了隐患就能高枕无忧了,吃香好,睡得香,再不用担心你这个知道他们太多秘密的人,突然哪一天就将他们的老底给揭发了,因为你而全军覆没,他们怎么可能给你活命。”
    于长江眼泪源源不断的从两边的眼角涌出来,满脸悔不当初,可又透着他无法抗衡和控制的东西,仿佛刀子一样强行架在脖子上,刀口开了刃,削铁如泥,切断脑袋易如反掌,哪怕是脖子往前挺上一挺都会被伤到大动脉。
    他的眼泪将眼角的皱纹都浸湿,痕迹也越发明显了,“这都是我的报应,我认了,是他们当初强迫我这么做的,还将我老婆儿子给控制起来了,双手被绑着,将我也给按在地上打了半死,我儿子当时窜稀窜的很厉害,人都快不行了,两条腿软得站不起来,我不答应他们,他们就不答应送我儿子去看医生。”
    任启年看着他腊黄憔悴的面容有些于心不忍,可谁又曾可怜过她只有五岁就悲惨死去的女儿,谁又能想到他在监狱里的三年春秋又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浑身上下的皮都被血淋淋扒下过好几层了。
    于长江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或许是由于情绪出现变化,监护仪上的数字也在迅速变化,跌宕起伏,传出刺耳又听得人心惊肉跳的嗡鸣声,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有意识的控制情绪。
    只是蜷缩起的身体越发瘦小脆弱了,“你女儿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就这样死在我面前,我跟你无冤无仇,原本以为拍下证据就可以将那伙丧尽天良的人打垮了,谁能想到他们抓住机会先下手为强,根本不给我们任何余地反击,你恨是我对的,我自私自利,落得今天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可我当时真不是故意要往你头上背黑锅的。”
    任启明并非冷血无情的人,他住的是单间,可能是那伙人特意安排的,防止他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交谈,泄露秘密,就连医生护士也只是在查房和换药的时候会过来看看,其他时候,几乎是他一个人待着的,明摆着要以文明的方式终结自己。
    于长江心里敞亮的很,能活到现在,全凭演技,疼痛是一方面,这是他的真实反应,不用演技也能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再加上他刻意装傻,不管怎么人怎么撬他的嘴,他只要扩大实际情况就能瞒过所有人,得以苟延残喘。
    他声音微弱,但还是很珍惜眼前这个可以当面道歉的机会,像他这样今天还能喘息,说不定到了晚上就突然喘不上气一命呜呼了,“那伙人势力很大,背后还有一个在市里当了一个好大的官,只要一个电话就能将我们这些小百姓置于死地,连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顺着他还能搭上顺风车,有几天好日子过,拒不服从,跟到了的对立面,哪还会有好下场的,打死人都不需要偿命,是这儿赫赫有名的山大王,是这儿指哪儿就能打到哪儿的阎王,谁敢跟他对着干就是自寻死路。”
    任启年听他还将自己陷害自己的事说得头头是道,好像送他去坐牢,他迫不得已占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则是他自己瞎了眼,运气不好,偏偏惹到了不该惹的混世魔王,倒再大的霉也只能忍气吞声,打掉牙往肚里咽。
    于长江这三年来一直跟不同的女人花天酒地,除了沉迷于意外横财带来的短暂快乐外,更多的还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安,“事情当初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左右逢源,还不是照样通过各个渠道将舆论势头强行压下去了,涉事的园长原本被刑事拘留十五天,结果只进去不到十五个小时就堂而皇之出来了,只是在家里躲了十五天之后,好在社会大众面前蒙混过关,可十五天过后,她还不是继续担任园长,工资待遇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任启明刑满释放回来后,第一件事就去女儿生前就读的幼儿园看了看,他还天真的以为会被吊销经营权或直接取缔了,没想到却借着当初的事件来了一出金蝉脱壳,换了名字,老师和里面的玩具设备全都换成新的,比以前的规模还要大两倍,而赵玲玉自始至终还是那位栽赃陷害他的缺德鬼。
    于长江现在后悔连哭的地方也没有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叫人惊掉下巴,怎么也想不通的是,幼儿园出现这么大的丑闻,学园还被教育局批准扩建了,重新换了个名字卷土重来,跟她当初警告我的话一模一样,她有资本,人脉关系四通八达,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我不信一个人可以凶残到拿孩子的命牟取暴利,事后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还在用····”任启明说到这儿不禁声音哽咽了,到底得是多大的鱼才敢爬到岸上吃人,牛鬼蛇神草菅人命。
    于长江眼里灰蒙蒙的,没有丝毫求生欲望,而且那些人也不可能让他这个定时炸弹存在太长时间的,“她老公又是市里经常抛头露面的大领导,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比好人还要好一百倍,这世上就找不出比他还能当好父母官的人了,可背后又耍尽手段,没有底线,没有下限,这座城市上空漂多少云,什么形状的适合都得由他说了错,横行霸道一手遮天,从来不怕出事,出了天大的事也不怕,事后替他们收拾烂摊子的人多了去了,官方给的回应就是最终结果,不接受任何人的质疑和反驳。”
    任启年看着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人,又可怜又觉得可恨,他后悔是后悔了,但在后悔中也将所有责任归咎到了赵玲玉一家人身上,将自己的无奈卑劣贪得无厌说得那么情有可原,骂这种快要死的人太阴损缺德了,可他白白蹲的三年大狱又是拜他所赐,一巴掌下去,可能他以后的医药费以及丧葬费就跟他产生因果关系了。
    于长江装傻装时间长了,终于碰到能说上话的人,负疚感终于能清空出去,“我不是为自己推卸责任,当初就算我没有按他们要求的做,他们还会有一百种办法将我们俩个一起送进监狱,我只想活着,只想我儿子能健健康康好好活下去!你是受害者,蒙冤入狱三年,是我贪得无厌将你害得这么惨,可你知不知道,我在过去的三年又过得什么胆战心惊的日子。”
    任启明差一点笑出来,原本来兴师问罪的人是他,现在反而是他这个帮凶大发牢骚了。
    于长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死么,现在离死也没多远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有些事,不用别人提醒,他心里透亮着呢,“我知道他们太多的秘密,拿了封口费,又给我媳妇调到事业单位工作,这些荣华富贵,表面风光都不是白给的,他们知道你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在我站在审判席上昧着良心作伪证陷害栽赃你的那一刻,他们就开始针对我布局设计,一步步暗箱操作了。”
    任启明进来半天,也不见有个护士查看他的情况或打针挂水什么的,桌子上有个橘子,拿过来掰开,示意他要不要吃点。
    他点了点头,任启明怔了下,他还真是不客气,于长江现在还不知道老婆已经去世的消息,不过看他看淡生死的样子,估计早就做好最坏的心理建设了,忽然语气颇为感慨的说:“你锒铛入狱三年,而他们给我画上的生命线也不会超出这个数,我背信弃义出卖你不对,可我也是为了竭尽所能为我儿子争取一线生机,你也有女儿,没有哪个父亲能眼睁睁看到孩子在自己眼前痛苦又残忍的死去,我迫不得已只好举家搬迁到这个小地方来,其实我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你对我恨之入骨,换作是我,我也会想方设法找过来讨要一个说法的,只是你运气还是不太好,我身体可能连半个月也撑不下去,马上就要死了,你连报仇的机会也没有,想想真是对不起你。”
    任启明看他一副讨了便宜的样子,竟然恨不起来了,于长江的手指都快瘦成鸡爪,几乎要将一瓣橘子捏破皮了,颤巍巍的塞进嘴里吃掉,不知是侧身的缘故,还真是他演技早已登峰造极,歪嘴斜眼,半边身体则不规则的抽抽,“可就是这样,他们还是把我当成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我知道他们最终不会给我一个好下场,所以故意装失忆,装傻子一问三不知,要不是靠这一招瞒天过海,我可能会在你出狱前后死在他们的阴谋诡计里,尤其是在你出狱后,他们来医院找我的次数就逐渐增多了,威胁警告,还是故伎重演,又拿我儿子说事。”
    任启明自己也吃了一瓣橘子,酸的他眉眼都快挤到一起去,但这又是病人补充维生素最廉价又最容易得到的水果,于长江在提起儿子,泪如雨下,“家里亲戚对我们意见很大,不愿意接受我的儿子,他们就拿这事儿大做文章,说要将他送进福利院,或卖给人贩子,弄成残废扔到路边当小乞丐,每几天就要来说道说道几次,下各种通牒,不是不得好死,就是我老婆儿子会因为我的不识抬举受到牵累。”
    任启年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样子也明白前妻为什么劝他不要再追究了,亲眼看到,比原先想的还要糟心,这是脑子进了水才会跟他聊这些,于长江现在最牵挂的还是儿子,才七岁,七岁的孩子该上一年级了,连饭都不会做,现在寄住在乡下姥姥家,但老人年纪大了,别说是照顾一个真值好动贪玩的孩子了,腿脚不利索,多走几步都会腰酸背痛的人,更需要别人照顾。
    一想到儿子以后一片黑暗的未来,更是悲上心头,“我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要不是为了儿子跟老婆能多过几天,我哪会活得这么窝囊,活受罪这是,可我放心不下我儿子,当初·····可我也不能看着孩子因为窜稀窜得脱水,最终小命都被他们折腾没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以后要是混不好,因为这些事儿被人记恨报复或笑话了,肯定得恨透了我,没有父母给他遮风挡雨,没人接他上下学,以后·····”
    任启年还是心软了,“你想吃什么或者还有什么事情想要我帮忙办的,趁我现在还没改变主意,大可说几样,我今天来原本是想让你将当年的案子翻过来的,可现在看看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将一个将死之人争一口气,知道的说我报仇雪恨,将你暴打一顿都是应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针对一个死人欺软怕硬,我担心会缺大德,会影响我女儿投胎的时候不能投个好人家。”
    “上回儿子给我打电话,他说就要过生日了,想要个变形金刚当作生日礼物,我这个样子,他看到会害怕的,我也不想让他看到,就是后天,你就以我朋友的名义帮我给他过个生日,代我跟他说声对不起,希望他好好读书学习,长大以后做一个正直勇气的人,不要像我这样成为一个贪婪自私,害人害己的废物,别人提起来能骂上半天,他可不能成为我这样的,更不能进福利院。”
    任启明早知道他这么厚颜无耻,肯定不会来的,可当初前有张生,后有前妻都劝他了,但是他自己管不着腿非要过来一探究竟的,“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帮你儿子过生日,等你哪天死了,我还得帮你养着他?你这是打算拿你儿子来补偿我的三年牢狱之灾?不要,想都别想,我可没你说的这么大度,背叛我,吃里扒外,联合老女人狠狠捅了我一刀子,她给你的钱都被你吃喝玩乐挥霍光了,你在逍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哪天遭报应了,提前给你儿子留条后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别人的屁股,你绞尽脑汁拿我来擦,现在你的屁股还想拿我来擦,难道我在你眼里,活着的唯一价值就是给需要的人擦屁股用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于长江就是这个意思,反正要死了,他能来还能好声好气说话,说明他是个讲道义的人,只要他足够不要脸,但他又挪不开自己良心道德那一关,总不会见死不救,任启明火冒三丈,恶人永远都是恶人,从骨子里生出来的那种恶毒,拿自己悲惨落魄的下场博取别人的同情,从而讨价还价,用卑劣无耻去消费别人的善意。
    任启明断然拒绝他的暗示,“我不明不白当了一次冤死鬼,怎么,你还嫌我不够惨,我家破人亡了大哥,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的家庭和幸福人生就这样葬送在你手上,公司破产倒闭了,欠了一屁股的债,现在口袋比脸还要干净,哪来的闲钱给你养儿子,想得美,骂你恬不知耻都会玷污新华字典,以后怎么跟他介绍和你之间是情同手足,还是血海深仇?要不要将你吃里扒外的光荣事迹讲给你儿子听?是你不仁不义在先,为了几个钱出卖自己人,你儿子也是受害者,帮着害你儿子的人狼狈为奸,你怎么有脸要求我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你脑子没事吧你?凭什么?就凭我来看你是不是跟他们说的那样快要死了,还是故意装可怜的,原来你技高一筹,将两样都用到刀刃上了。”
    于长江再也哭不出来了,嘴角残留着橘子的残渣,一时间无言以对,任启明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货,一根筋,听不进别人的话,最后自己又碰一鼻子的灰才知道后悔,“你怎么不将你儿子交到那伙人,他们有的是钱,你有十个儿子,他们都能将养得白白胖胖的,你怕你的金主不答应,怎么就觉得说出来就能迫使我看在你可怜的份上答应了?什么逻辑!”
    于长江现在命不久矣,还要什么脸,碰一碰运气,亲朋好友早就跟他划清界限了,儿子以后生活都成了问题,任启明终于明白他的眼泪里没有后悔,有的只有炉火纯青的演技,能骗过那伙人,骗骗他还不是小菜一碟,冷笑说:“你说你这三年不容易,可我受了三年牢狱之苦就容易么?哪有你这样恬不知耻的,说一句将死之人就能堂而皇之的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绑架我,成全你的遗愿?谁来成全我呢?我女儿曾经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天,你知道她的身体和心灵在这三天里都承受了多少痛苦,像你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一边凉快去,对了,你老婆死了,我进来的时候刚好撞见,殡仪馆来的人,直接送去火化,我能做到不恨你,没咒你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就算对得起你了,顶多再帮你老婆买个骨灰盒,你自己作的孽自己消化。”
    任启明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病房了,在走到楼梯口时,看到一个护士推着小车进入病房,他越想越觉得窝火,接到以前老客户号码,对付不了的势力,那就躲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省给自己堵心,血海深仇没能报完,也没有将失去的一切再一样一样的重新赚回来,就给这些上蹿下跳的权贵分子气出心梗脑血栓什么的,这辈子等于白活了。
    没有实力就敢跟人硬碰硬,不是以卵击石是什么?万一碰出个好歹来,亲者痛,仇者快,横竖划不来,还是张生和前妻有远见,不跟这些无耻之徒一般见识,一切从头再来,老婆变前妻,缘分已尽,不必耿耿于怀,各自安好,各奔前程。
    他开门做过生意,老实本分,手上积攒了不少客户,原本的江山变成一堆废墟了,只要他踏实肯干,总能在废墟之上脱胎换骨,建立新的门面,这些都是他卷土重来的资本,女儿是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和伤痛,但以后还得为了女儿更好的活下去,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又有谁能念着那么可爱的小姑娘?
    任启年和对方相谈甚欢,也决定重新振作起来,他要浴火重生,活出与从前不一样的自己,生活不就是这样,有荆棘,路上有石头,路边有鲜花,也有小水洼,有意外,也暗藏惊喜,静下心来,将疲倦无力的腿抬起来。
    迈出第一步,第二步也就水到渠成了,水洼深处的淤泥里有泥鳅,荆棘的刺下面还有暗紫色的小花,石头堆里藏有颜色鲜亮又光溜溜的鹅卵石,义无反顾走下去,或许在下一个转弯就能柳暗花明,满是繁花。
    任启年最终还是去殡仪馆给于长江苦命的老婆买了个骨灰盒,送到她娘家入土为安了,刚好给他儿子过生日,提前订了个蛋糕,还有一个崭新的变形金刚,花了将近三百多,橘红色的,还有一大袋子零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都是按他女儿的喜好买的,提在手上有点重量,装进了后备箱,从他家到乡下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
    “叔叔,我爸爸现在还好么?姥姥说他快要死了,不是一个好爸爸,在外面乱搞,是这样的么?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于长江的儿子叫冬冬,他似乎知道家里发生变故了,沉默寡言,内向自卑,静静的坐在一边,神情茫然的看向远处,这么小的年纪不知道会有什么心思,与别的活蹦乱跳疯玩的小朋友格格不入,任启年坐在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说:“你爸生病了,现在有点严重,所以才会拜托叔叔来给你过生日,在你眼里,你的爸爸是什么样的?”
    “我爸爸以前对我和妈妈挺好的,转学以后,对我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过他每年都会给我过生日,姥姥和村里的人都说他不要妈妈了,在外面花天酒地,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一回家就要跟妈妈吵架,我做错了事,还会打我,指着我大喊大叫,现在姥姥和家里的亲戚都不太喜欢我,说我是祸害的后代,只会祸害他们。”
    “在你眼里,你爸爸其实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只是对你们好像没以前那么好了是么?”
    “嗯。”冬冬低下头,眼泪不住的往下流,任启东看着他于心不忍,“你觉得叔叔怎么样?”
    “我知道你是小果冻的爸爸,我以前跟她还是同桌,她说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爸爸,我也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叔叔,还给我买这么多好吃的,爸爸从来都没给我买过这么多。”
    任启明看着女儿昔日的校友,心里感慨万千,她永远停在了五岁,他七岁了,“叔叔是你爸爸的朋友,叔叔就是认可你爸爸才会跟他交朋友的,不要因为别人的声音就否定了你自己内心的想法,爸爸永远都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小果冻死了,不管过去多长时间,我都无法忘记她,因为她是叔叔的孩子,同样的道理,你也是你爸爸心里最宝贝的儿子,别人可以诋毁他,但你不能,他想亲自给你过生日的,但实在来不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精心为你准备生日,这些东西不是叔叔的钱买的,你上回说想要变形金刚,他记在心里了,所以就给叔叔钱,帮他买变形金刚送到他手上,一会儿还得拍张照片,他不能亲自来,但能看到你拿到礼物了,心里一定会很开心的。”
    “叔叔,先别拍,等我一一下。”冬冬说着便兴高采烈的跑回屋,拿出两朵小红花攥在手里,显然这是表现优秀才得来的荣誉,他头一次笑得特别爽朗,这才是孩子该有的快乐,一手拿着小红花,一手抱着变形金刚,对着镜头喜笑颜开。
    任启年眼睛湿润了,摸了摸他的头,又以于长江朋友的名义给姥姥留下了两千块钱,给孩子换身新衣服,新鞋子,冬冬见他上车,连忙追了过来,双手扒在窗口笑着说:“叔叔,你回去能不能跟我爸爸说一声,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以后还会得更多的小红花,让他保重身体,还有不要再打妈妈了,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妈妈了,叔叔,你跟我妈妈也说一声,就说我在这儿挺好的,让她不要担心。”
    任启年完成了使命,又马不停蹄的去了趟卫生院,但于长江先前的床位空无一人,很快又有另一个病人被推了进去,跟护士台的护士一打听,这才知道于长江在上午十点半就死了,半个小时前由殡仪馆的车拉走了,他来的时候,特地将先前拍的几张照片打印出来了,留给他还能有个念想,没想到他病情恶化的这么快,离医生的预期要早了半个月。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这对他来说原本只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多踩几脚油门,举手之劳,这是他儿子在生日那天许下的心愿,就算他死了,也得他儿子拿到礼物开怀大笑的照片放到他身上一起带走,还有他表现优秀所获得的荣誉。
    到了殡仪馆,他以于长江家属的名义想要在火化之前见最后一面,顺便买个骨灰盒什么的,最重要的是,得将他儿子生前最想给他看的东西也一起带走,工作人员打电话讯问一下于长江现在火化了没有,在得到否定答案后。
    工作人员并没有直接带他去停尸房,而是去了售卖骨灰盒的地方,一个跟菜坛子差不多的竟然要四千块,上回给于长江老婆买的骨灰盒,并不是在殡仪馆,而是在专卖店买的,才四百块多一点,而且质量显然还不如专卖店的好,以死者为大,体体面面走完最后一程的噱头和心理。
    四千块也就没什么好计划的了,他更不好因为这点钱而讨价还价,没办法,只好给前妻打了电话,她听说后倒也没有骂他蠢笨,倒也通情达理,给她转来了四千块,这才将跟菜坛子差不多的罐罐买到手。
    于长江被单独停放在一个房间里,里面阴森森的,一进去就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怖感觉,他浑身不自在,这是与死亡是近的地方,他将打印好的几张照片叠成方块,揭开蒙在脸上的白布,他身上没有穿寿衣,却是医院的病号服,他这辈子作过恶,但现在却也为自己当初的贪婪和自私付出了代价。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手在触碰到他单薄的衣服的时候,手指隐约觉得他的胸口是热的,他大惊失色,脑子里一片空白,是闹鬼了,还是过度紧张造成的幻觉,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到他鼻子前,竟然还有微弱的呼吸,怎么就当作死人拉火葬场来了?
    任启年吓得两腿发软,拿出手机,正准备报警,哪想后脑勺忽然被人敲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再次醒来,他恍如隔世,脑袋疼得要命,视线也迷迷糊糊看不清楚。
    但他清晰的记得于长江还有呼吸,手指摸到皮肤上热撞上的,只是呼吸有些微弱,难不成当时死了,后来送进冷冰冰的殡仪馆又借尸还魂了?一个明明有着生命体征的大活人,怎么就强行当成死人推进殡仪馆火化了?
    任启年选择了报警,不等警察来,他就火急火燎的跑去殡仪馆核实情况了,还是那位卖给他四千块菜坛子的工作人员接待了他,在说明来龙去脉后,工作人员脸上的震惊和他发现于大江还活着的反应一样激烈,满脸狐疑,又夹杂着恐惧,还以为大白天撞鬼了。
    他将手上的菜坛子小心翼翼放到了桌了,随后翻箱倒柜,找到了医院为于长江开具的死亡证明,上面还有主治医师的亲笔签名,如果没有这个东西验明正身,谁敢轻易将一个大活人塞进焚化炉给烧了。
    工作人员的目光落在了菜坛子上,沉甸甸的,明显里面装了东西了,哪怕是见惯生死的工作人员也吓得够呛,面色惨白,眼神飘忽,话也说不利索了,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他在任启年的提醒下立刻要向上面领导反应。
    小哥这才拿起桌上的座机联系领导,可人都火化成灰了,怎么能证明人是在活着的情况下被强行火化的,还是医生开错了证明了?或者是他无事生非?凭他一面之词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巧合的是,房间里的摄像头昨天晚上刚好坏了,现在是死无对证,要说法,还得去找给于长江开具死亡证明的医生,殡仪馆的人就是拿到死亡证明之后才将人运走的,他要说法也得将事情的源头问题先搞明白,再探讨一下被推进焚化炉的于长江到底是活人,还是被医生盖棺定论的尸体。
    任启明对于这场意外满腹狐疑,无法相信在这个年代居然还会发生将活人当成死人焚化的事件,警察正式介入调查,让他回家等消息,至于谁在停尸房背后偷袭他的人。
    小哥只说摄像头坏了,他一进去就看到他躺在地上,还以为是被吓晕的,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直接送他去医院了,于长江是死是河就被莫名其妙的烧成灰的事情还在调查之中,但他被人突然袭击的事情却始终没查出个结论来。
    任启年开着自己的小车回家了,到了十字路口又调转方向,不管怎样,这件事既然是他接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虎头蛇尾像什么样子,管了就得管到底,就算最后得不出任何说法,至少他尽上最大努力做到问心无愧。
    他不想现在放弃了,是因为他生前做了背叛自己的事,被活活烧死也是他罪有应得,他无法接受这么冷血残忍的自己,义无反顾的踩下油门,现在这个点,医生应该还没下班。
    可刚驶进停车场,就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后面的车里下来,目标明确的向他冲了过来,打开车门,他下意识的挣扎,哪想却被劈头盖脸喷了辣椒水,慌乱之中,他被人强行从驾驶室里拽了出来,拖到了后排,囫囵吞枣般的强行塞进去,之后另一个人则驾着他的车从停车场的另一个方向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任启年昏昏沉沉醒了过来,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全身的疼痛也在变本加厉的恢复之中,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他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他曾举报过偷税漏税的黑店老板黑豹,穿着花衬衫,黑色的大裤衩,凶神恶煞,花里胡哨的,手里还拿着一条鞭子,他用脚尖勾了勾他的下巴说:“小子,还认不认识我?知道你自己惹到谁了么?”
    “你们·····”任启年浑身上下遍体鳞伤,这儿是个破旧的土房子,中间挖了个大抗,灌满水,将他双手吊在绳子上,而绳子的另一端则悬挂在了房梁上,稍微动一下,在绳子的牵拉下,老旧的木头上就会掉下许多细碎的木屑和脏东西,他被直接扔到里面,脚踩不到底,全靠上面的绳子和水的浮力支撑着。
    黑豹抬起脚,将脚踩在他的头上用力踩了几下,以此来羞辱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得罪人也不提前打听一下对方什么身份,你自己又有几斤几两,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行侠仗义,我告诉你,正义都是需要牺牲的,你以为那天替他们三个报仇了就很伟大么?我派人了解过你的底细,按理说,像你这种开门做生意的人,和气生财,不是最擅长搞人际关系的么?”
    任启年的头被踩进水里好几次,原本就漫到了脖子上,用力一搅动,全是污泥,浑浊暗黄,边上不时还会有泥巴被蹭进水里,上面还漂浮着好几只黑色甲壳虫的尸体,看上去像是蛐蛐,淹死了,腿伸得僵直,随着流纹忽上忽下。
    不用想也能知道,上次在殡仪馆背后打他闷棍的人也是他了,“你撞什么不好,非要往我的刀口上撞,你那天偷偷向消防队举报我们店里没有配备灭火器,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问我要发票我没给,你又向税务局举报我偷税漏税,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我姑姑来的?公报私仇?得罪我能让你落得什么好,就是因为你太过骄傲自大,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以为打几个举报电话,耍一点小聪明就能将我们整个家族夷为平地,要是这办法有用,今天你就不会被我泡在浮水里了,而且我还特地让人往水里加了一点大粪,这就是不识抬举,非要跟我对着干的下场,当然了,你是核心目标是冲着我姑姑去的,但姑姑是我的亲人,谁敢动她一根毫毛,我用扒了谁的皮。”
    “她害死了我女儿,我女儿就是吃了腐烂变质的瓜果蔬菜才食物中毒死的。”
    黑豹坐在手下带来的椅子上。
    他的专用椅,金闪闪的,格外耀眼,翘着二郎腿开始为他姑姑强行洗白了,“那件事儿,我姑姑的确做得不对,但她已经被行政拘留了,你只是死了个女儿,但我姑姑的名誉和一世英名全因为这件事弄得很难看,她下不了台你知道么?她一个那么爱面子的人,最后被你搞成那个样子,你知道她承受了多少舆论压力,社会大众对她的辱骂羞辱,再说了,所有小朋友都吃了同样的饭菜,为什么偏偏就只有你女儿死了,其他小朋友只是轻微的腹泻,甚至很多什么反应都没有,说一千道一万,明明是你女儿体质不好,最后出问题了,却要我姑姑买单。”
    “放屁!”任启年受再大的屈辱都没关系,但他颠倒是非,在事实面前还要强词夺理,反咬他一口,黑豹并不生气,“赵玲玉管理着整个幼儿园,可不是谁出了问题就要站出来承担责任,擦屁股的,万一是你女儿在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食物中毒,就因为在幼儿园发的病,你们就理直气壮的将黑锅扣到她头上去,你女儿命不好,命不好怎么也要怪罪到我姑姑头上,这对她公平么,你当初被判刑的时候,还是我姑姑不计前嫌,特意向法官递交了谅解书,她真要有你说的那么恶毒冷血,你这会儿还在牢里熬日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不知感恩,厚颜无耻的人。”
    任启年的头刚浮出来,立刻用力向他喷去,黑豹见裤腿湿了一大片,顿时恼羞成怒,剪断了绳子,拿起一条扁担,抵在他肩膀上,用力按下去,任启年被沉在水底不断挣扎,可抵在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大,手在面壁上抓出很多扭曲深刻的痕迹,任何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力,黑豹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冒犯顶撞过,见他不再挣扎了,这才让人将他的头拎上来,勉强浮出水面,依旧泡在又脏又臭的水里。
    黑豹意味深长的说:“我喜欢跟聪明人交往,不喜欢死脑筋,你刚好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还不自量力,现在被我按在水里喝水的滋味怎么样?要是还没喝够就继续喝,喝到你满意为止,看你的表情好像嫌味道不够重,就知道你小子有胆魄,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相比的,既然你这么有骨气就请继续支持,想要维护高贵的灵魂,就得受皮肉之苦,这可就不好受了,看看你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任启年恶狠狠的说,从嘴里吐出半只蛐蛐的尸体,飘落在水面上残缺不全,“我不会屈服的,我永远不会屈服,不管你怎么对我,我永远不会像你们这种无耻之徒低头认怂的,我女儿就死在你姑姑手上,你们以为有钱有势就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生命,我咬牙活下来,就是为了等到让你们付出代价的那一天,我女儿不会白死,三年冤狱也不会白受,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信念和目标,哪怕我死了,我也要记住你们的样子,变成厉鬼,到时候天天找你们算帐!”
    黑豹用纸巾不停的擦拭着裤子上的污迹,“要报就现在报,死了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拿什么报?你说能化成厉鬼就能成为厉鬼了,这些牛鬼蛇神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吓了我一大跳,我姑姑的事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她一般不太喜欢我参与她的事,但我的事,她一定参与进来的,谁叫我有一个当官的姑父,你的女儿会不会白死,你的三年监狱生活会不会白受,这还不是取决于你会不会从中汲取教训,谁会跟钱和权过去,就你傻,你的脑袋撞一下会破的,会流血的,没有金刚不坏之身,你往刀山火海里跳干什么呀?”
    任启年全身没一点力气,全身都是鞭痕,浸上污水后仿佛又被刀子狠狠剌了一遍,黑豹仗着姑父有权有势,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想怎样就一定要怎样,谁岂冲撞他,他就会十倍二十倍报复,直打到对方连床都下不了为止。
    黑豹一脸满不在乎,好像再大的事儿在他面前也只是一阵毛毛雨,就像当年姑姑幼儿园发生的食品安全事件,说是刑事拘留,其实她也只是走个过场瞒天过海的而已,剩余时间全留在家里修身养性了。
    他觉得任启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过是要比一般骨头要难啃一点而已,只要他的刀足够锋利,不怕坎不断吃不透,“我真搞不清楚像你这种吃过亏的人,不该更懂得长记性的么?老是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栽跟头,我今天请你过来本是想好好说话的,但你太不给我脸了,从来都是我暗算偷袭别人,你倒好,为了给别人打抱不平,往我身上捅了好几刀,再说了,我可是帮你报了血海深仇的人,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但你总该知道当年就是于长江私下收了我姑姑的钱,这才在法庭上公然反水,指认是你顺手牵羊偷了小金佛。”
    “我就知道是你们。”任启年上不来,现在又没有东西牵制着他重心平衡,只能多斤扒在土坑边缘上,勉强身体不下沉。
    黑豹将腿放下来,用脚尖饶有兴趣的踩住他的手,一边说一边加大力度,“想来你一出狱就跑去找于长江兴师问罪,应该知道是我姑姑从中做了很多功课,这些我们都承认,真相嘛,现在还有几个真相能深入人心的?全是假的,真正的真相反而无人问津,再说官方都盖棺定论结了案,你还瞎蹦跶什么呀,你不过就是想要一个说法,你开门见山直接说不就得了,何必兜这么大一圈,还偷摸着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得我姑姑和我为此大伤脑筋,当初给你留一线,你却要我们全军覆没,说出去你的良心不会痛么?尤其是姑姑,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
    任启年再也容忍不住内心的愤怒,用另一只手想要去抓他的脚,哪想他身边有手下,眼疾手快一把给踩住了,他呜咽着说:“我女儿死了,我女儿一条命还抵不上你姑姑几天没睡觉,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这是人该说的话么?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牲畜,我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你们也是父母养的,你们的命是命,我的孩子命就不是命了么?她五岁就知道遵守红绿灯,你开着几百万的名车招摇过市,又遵守过几次交通规则,闯红灯几乎成了你的家常便饭,我女儿比你高贵一百倍,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仗着权势作威作福的混蛋!”
    黑豹气急败坏,拿起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脸上,再次故伎重演,将他的送再一次按进水里,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不松手,但每次都是在他快要溺毙时又给他一线生机。
    这就是他戏弄别人的乐趣,“要不是忍无可忍,我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你动手的,挖这么大的坑,多费力气,还得挑水来,浪费我时间,劳民伤财,而且这个结果,是我根据你给我和姑姑在利益和名誉上造成的威胁特量身定做出来的,所以你不值得可怜,跟于长江一样都是咎由自取,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惨痛的代价,想跟我斗,你得有资格才行,但扛打只能说明你身体素质好,可现在浸入污泥臭水里,肯定是要发炎化脓,到时候破上几层比,还真成了剥皮抽筋了,并不能说明你能在这场较量中能占到什么优势。”
    任启年似乎也从他的言语中验证这一切就是黑豹从中搞的鬼,收买医生,开了一张死亡证明,拉到殡仪馆直接烧成一把烧就能死无对证,人心果然是这个世上最黑暗又恶毒的。
    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糊上了一层污泥,“于长江还活着,他还活着就给塞进焚化炉给烧死了,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招报应么?我亲眼看到的,他当时还有呼吸,我用手在他鼻子前试过,身体还是热的,一个大活人······就是因为他知道你们太多的秘密,才会遭到你们这么残忍对待的么?还说帮我报仇雪恨,我的确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公归公,私归私,他是我的重要证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等他哪天身体好起来,就可以向警方······你们这是杀人灭口,草菅人命。”
    他觉得任启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过是要比一般骨头要难啃一点而已,只要他的刀足够锋利,不怕坎不断吃不透,“我真搞不清楚像你这种吃过亏的人,不该更懂得长记性的么?老是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栽跟头,我今天请你过来本是想好好说话的,但你太不给我脸了,从来都是我暗算偷袭别人,你倒好,为了给别人打抱不平,往我身上捅了好几刀,再说了,我可是帮你报了血海深仇的人,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但你总该知道当年就是于长江私下收了我姑姑的钱,这才在法庭上公然反水,指认是你顺手牵羊偷了小金佛。”
    “我就知道是你们。”任启年上不来,现在又没有东西牵制着他重心平衡,只能多斤扒在土坑边缘上,勉强身体不下沉。
    黑豹将腿放下来,用脚尖饶有兴趣的踩住他的手,一边说一边加大力度,“想来你一出狱就跑去找于长江兴师问罪,应该知道是我姑姑从中做了很多功课,这些我们都承认,真相嘛,现在还有几个真相能深入人心的?全是假的,真正的真相反而无人问津,再说官方都盖棺定论结了案,你还瞎蹦跶什么呀,你不过就是想要一个说法,你开门见山直接说不就得了,何必兜这么大一圈,还偷摸着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得我姑姑和我为此大伤脑筋,当初给你留一线,你却要我们全军覆没,说出去你的良心不会痛么?尤其是姑姑,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
    任启年再也容忍不住内心的愤怒,用另一只手想要去抓他的脚,哪想他身边有手下,眼疾手快一把给踩住了,他呜咽着说:“我女儿死了,我女儿一条命还抵不上你姑姑几天没睡觉,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这是人该说的话么?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牲畜,我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你们也是父母养的,你们的命是命,我的孩子命就不是命了么?她五岁就知道遵守红绿灯,你开着几百万的名车招摇过市,又遵守过几次交通规则,闯红灯几乎成了你的家常便饭,我女儿比你高贵一百倍,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仗着权势作威作福的混蛋!”
    黑豹气急败坏,拿起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脸上,再次故伎重演,将他的送再一次按进水里,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不松手,但每次都是在他快要溺毙时又给他一线生机。
    这就是他戏弄别人的乐趣,“要不是忍无可忍,我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你动手的,挖这么大的坑,多费力气,还得挑水来,浪费我时间,劳民伤财,而且这个结果,是我根据你给我和姑姑在利益和名誉上造成的威胁特量身定做出来的,所以你不值得可怜,跟于长江一样都是咎由自取,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惨痛的代价,想跟我斗,你得有资格才行,但扛打只能说明你身体素质好,可现在浸入污泥臭水里,肯定是要发炎化脓,到时候破上几层比,还真成了剥皮抽筋了,并不能说明你能在这场较量中能占到什么优势。”
    任启年似乎也从他的言语中验证这一切就是黑豹从中搞的鬼,收买医生,开了一张死亡证明,拉到殡仪馆直接烧成一把烧就能死无对证,人心果然是这个世上最黑暗又恶毒的。
    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糊上了一层污泥,“于长江还活着,他还活着就给塞进焚化炉给烧死了,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招报应么?我亲眼看到的,他当时还有呼吸,我用手在他鼻子前试过,身体还是热的,一个大活人······就是因为他知道你们太多的秘密,才会遭到你们这么残忍对待的么?还说帮我报仇雪恨,我的确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公归公,私归私,他是我的重要证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等他哪天身体好起来,就可以向警方······你们这是杀人灭口,草菅人命。”
    他觉得任启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过是要比一般骨头要难啃一点而已,只要他的刀足够锋利,不怕坎不断吃不透,“我真搞不清楚像你这种吃过亏的人,不该更懂得长记性的么?老是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栽跟头,我今天请你过来本是想好好说话的,但你太不给我脸了,从来都是我暗算偷袭别人,你倒好,为了给别人打抱不平,往我身上捅了好几刀,再说了,我可是帮你报了血海深仇的人,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但你总该知道当年就是于长江私下收了我姑姑的钱,这才在法庭上公然反水,指认是你顺手牵羊偷了小金佛。”
    “我就知道是你们。”任启年上不来,现在又没有东西牵制着他重心平衡,只能多斤扒在土坑边缘上,勉强身体不下沉。
    黑豹将腿放下来,用脚尖饶有兴趣的踩住他的手,一边说一边加大力度,“想来你一出狱就跑去找于长江兴师问罪,应该知道是我姑姑从中做了很多功课,这些我们都承认,真相嘛,现在还有几个真相能深入人心的?全是假的,真正的真相反而无人问津,再说官方都盖棺定论结了案,你还瞎蹦跶什么呀,你不过就是想要一个说法,你开门见山直接说不就得了,何必兜这么大一圈,还偷摸着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得我姑姑和我为此大伤脑筋,当初给你留一线,你却要我们全军覆没,说出去你的良心不会痛么?尤其是姑姑,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
    任启年再也容忍不住内心的愤怒,用另一只手想要去抓他的脚,哪想他身边有手下,眼疾手快一把给踩住了,他呜咽着说:“我女儿死了,我女儿一条命还抵不上你姑姑几天没睡觉,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这是人该说的话么?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牲畜,我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你们也是父母养的,你们的命是命,我的孩子命就不是命了么?她五岁就知道遵守红绿灯,你开着几百万的名车招摇过市,又遵守过几次交通规则,闯红灯几乎成了你的家常便饭,我女儿比你高贵一百倍,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仗着权势作威作福的混蛋!”
    黑豹气急败坏,拿起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脸上,再次故伎重演,将他的送再一次按进水里,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不松手,但每次都是在他快要溺毙时又给他一线生机。
    这就是他戏弄别人的乐趣,“要不是忍无可忍,我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你动手的,挖这么大的坑,多费力气,还得挑水来,浪费我时间,劳民伤财,而且这个结果,是我根据你给我和姑姑在利益和名誉上造成的威胁特量身定做出来的,所以你不值得可怜,跟于长江一样都是咎由自取,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惨痛的代价,想跟我斗,你得有资格才行,但扛打只能说明你身体素质好,可现在浸入污泥臭水里,肯定是要发炎化脓,到时候破上几层比,还真成了剥皮抽筋了,并不能说明你能在这场较量中能占到什么优势。”
    任启年似乎也从他的言语中验证这一切就是黑豹从中搞的鬼,收买医生,开了一张死亡证明,拉到殡仪馆直接烧成一把烧就能死无对证,人心果然是这个世上最黑暗又恶毒的。
    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糊上了一层污泥,“于长江还活着,他还活着就给塞进焚化炉给烧死了,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招报应么?我亲眼看到的,他当时还有呼吸,我用手在他鼻子前试过,身体还是热的,一个大活人······就是因为他知道你们太多的秘密,才会遭到你们这么残忍对待的么?还说帮我报仇雪恨,我的确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公归公,私归私,他是我的重要证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等他哪天身体好起来,就可以向警方······你们这是杀人灭口,草菅人命。”
    他觉得任启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过是要比一般骨头要难啃一点而已,只要他的刀足够锋利,不怕坎不断吃不透,“我真搞不清楚像你这种吃过亏的人,不该更懂得长记性的么?老是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栽跟头,我今天请你过来本是想好好说话的,但你太不给我脸了,从来都是我暗算偷袭别人,你倒好,为了给别人打抱不平,往我身上捅了好几刀,再说了,我可是帮你报了血海深仇的人,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但你总该知道当年就是于长江私下收了我姑姑的钱,这才在法庭上公然反水,指认是你顺手牵羊偷了小金佛。”
    “我就知道是你们。”任启年上不来,现在又没有东西牵制着他重心平衡,只能多斤扒在土坑边缘上,勉强身体不下沉。
    黑豹将腿放下来,用脚尖饶有兴趣的踩住他的手,一边说一边加大力度,“想来你一出狱就跑去找于长江兴师问罪,应该知道是我姑姑从中做了很多功课,这些我们都承认,真相嘛,现在还有几个真相能深入人心的?全是假的,真正的真相反而无人问津,再说官方都盖棺定论结了案,你还瞎蹦跶什么呀,你不过就是想要一个说法,你开门见山直接说不就得了,何必兜这么大一圈,还偷摸着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得我姑姑和我为此大伤脑筋,当初给你留一线,你却要我们全军覆没,说出去你的良心不会痛么?尤其是姑姑,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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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豹气急败坏,拿起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脸上,再次故伎重演,将他的送再一次按进水里,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不松手,但每次都是在他快要溺毙时又给他一线生机。
    这就是他戏弄别人的乐趣,“要不是忍无可忍,我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你动手的,挖这么大的坑,多费力气,还得挑水来,浪费我时间,劳民伤财,而且这个结果,是我根据你给我和姑姑在利益和名誉上造成的威胁特量身定做出来的,所以你不值得可怜,跟于长江一样都是咎由自取,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惨痛的代价,想跟我斗,你得有资格才行,但扛打只能说明你身体素质好,可现在浸入污泥臭水里,肯定是要发炎化脓,到时候破上几层比,还真成了剥皮抽筋了,并不能说明你能在这场较量中能占到什么优势。”
    任启年似乎也从他的言语中验证这一切就是黑豹从中搞的鬼,收买医生,开了一张死亡证明,拉到殡仪馆直接烧成一把烧就能死无对证,人心果然是这个世上最黑暗又恶毒的。
    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糊上了一层污泥,“于长江还活着,他还活着就给塞进焚化炉给烧死了,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招报应么?我亲眼看到的,他当时还有呼吸,我用手在他鼻子前试过,身体还是热的,一个大活人······就是因为他知道你们太多的秘密,才会遭到你们这么残忍对待的么?还说帮我报仇雪恨,我的确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公归公,私归私,他是我的重要证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等他哪天身体好起来,就可以向警方······你们这是杀人灭口,草菅人命。”
    黑豹这次显然也怕警察介入进来,万一查到他身上就麻烦大了,不过人都已经变成一捧灰,再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来,就是敲山震虎的过程有点吓人,不然他也不至于将他囚禁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说话。
    想来他这次来是受了姑姑的嘱咐,相信他的业务能力,能将这个小喽啰处理干净了,“要说也是你害死他的,出狱后就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是你存心不想让我们好过,三番两次找人点醒你了,张生没告诉过你要适可而止,不要为了所谓的真相非要往火坑里掉,现在于长江死了,他死在自己的贪得无厌里,越是这种没有底线原则的人越靠不住,你千辛万苦找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怂恿他替你翻案,你翻了案,我和姑姑就得翻车了,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不容易,当然了,你受了三年牢狱之灾可能更不容易。”
    任启年其实在殡仪馆看到于长江时,心里就有过这方面的预想,赵玲玉一家人担心于长江死后还要将拉他们一起上路陪葬,显然他还是太鲁莽,没有将问题考虑清楚再行动,别人或许早就有所预见,只是他还固执的按自己的方式来,于长江的病情无力回天,但也不至于最后会被当成死人活活烧死了,现在成了无头悬案。
    黑豹似乎很想向姑姑立功表现,尽量不再对他使用暴力,当然在他不配合的情况下,还得用上几招,将他过于尖锐的棱角去年,伤筋动骨的过程哪有不痛的,“但你不识好歹,没势力没实力,光凭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就要往我们身上轮番挑衅冲撞,于长江为什么会死,他是被你给害死的,我和姑姑也很担心他哪天因为对你非常愧疚,再来反咬我们一口,将当年收买他作伪证的事情交代出来,事情搞大,就连姑父也会受到殃及,他一个连跳梁小丑也算不上的小工具人,要翻车也不能翻他身上去,所以我们又采取了三年前先发制人的策略,抢在你之前将送他上西天,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
    任启年无法相信这是作为一个正常人能说出的话,好像杀一个人从不需要理解,扼杀一条鲜活的生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他心狠手辣,以前可没少做过这种灭绝人性的事,“你想告就去告,我看你告到最后能告出什么结论来,这里面牵扯到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了,我说过,他那个人太贪心,财迷心窍,什么钱都想赚,像我们这种人社会关系复杂,谁都会碰上一两件需要替死鬼蒙混过关的事,所以他就为了几个不义之财参与进来,帮别人投机取巧,赚了不少黑心钱,恨不得他马上一命呜呼的人太多了,他肚子里除了花花肠子外,就是很多人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说过会将知道的事情永远烂在肚子里,这话是他自己讲的,能永远烂在肚子里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这个人一起腐败烂掉,死的嘴和死人的肚子才是最安全的。”
    任启年从来不知道于长江会为了钱与这些人狼狈为奸,做些偷鸡摸狗,游离在法律边缘的事,他的眼里早已没了先前和他势不两立的神色,于长江自甘堕落,陷入深渊,也死在深渊,他活不了多久,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但他儿子冬冬要是知道他眼里最好的爸爸却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离开人世,可能会成为他一生的痛和阴影。
    于长江被死亡事件,黑豹参与其中了,但纠缠在里面的肯定还有其他比他势力更大的人,现在所有人的利益都捆绑在一起,要活一起活,要死谁也跑不掉,“最重要的是,他以前还拿这些事情敲诈过几个人,他触犯到了很多人的利益,又是靠卖主求荣发家的,他的手数起钱来比点钞机还快,但捅起别人的黑刀子就更加干脆利落,经验丰富了,所以他的死是必要的,多活一分钟都是对那些被他抓住小辫子,准备狮子大开口的人最大的威胁和羞辱,所以你还是太嫩了点,看到的以及查出来的东西,永远只是表面一套。”
    任启明心灰意冷,手下将脚从他手上起开了,黑豹意味深长中似乎还有几分嘲讽,“这背后的大鱼,你能找出来,但你绝对扛不回去,很有可能会被他们咬进水里淹死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将你泡在水里的原因,水底下有太多牛鬼蛇神,随便挑出哪一个都够喝一壶的,送走了一个于长江,你这是想要搞接力赛,步他的后尘么?你应该庆幸今天被我抓来这儿说话的人是我,换成其他人,你就哭笑不得了,提前去跟你女儿吃团圆饭,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很多不太方便出面的人请我转告人的。”
    任启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望过,但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这辈子无法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不甘心自己一辈子要成为一个懦夫苟且偷生,“在你们眼里,人命在金钱面前就那么一文不值么?还可以明码标价,人死了,赔几个钱就能一笔勾销。”
    黑豹急于给姑姑洗白,“瞧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能赔给你们的钱,可是你们累死累活一辈子也赚不来的,实话跟你说了,当年幼儿园食品安全事件,除了你上蹿下跳到处嚷嚷外,其他家长可都是相当配合我姑姑的工作,这件事的确跟她有关,但充其量也是她监管不力,她只是说要节约开支,但后厨采购人员为了从中捞到油水,中饱私囊,故意买了很多质量不那么新鲜合格的瓜果蔬菜以次充好。”
    任启年为了不沉下去,踩不到底的腿只能不停蹬着,黑豹现在或许害怕于长江活死人事件会被搞大,所以才会跟他像谈判似的,商讨出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对策,但他一个习惯将脚踩在别人脸上疯狂碾压的人。
    哪怕真的碰上硬骨头了,在气势和暴力手段上丝毫不输于平时,反而会利用这一点去掩盖自己的心虚和软肋,“她也是在事发后才知道这件事的,但她还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将事件来龙去脉讲清楚了,你看他们是怎么做的,通情达理,不吵不闹,没像你这样非要将幼儿园的房顶给掀翻了,他们可不是因为拿到我姑姑特意给的经济赔偿金,其实这笔钱也算是额外的营养费,小朋友嘛,小时候就得多吃点好吃的,换作普通人家,可能要省吃俭用大半年才能攒下的,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人又没死,只是拉肚子而已,小时候谁还没拉过几回肚子的?就你矫情,非要将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
    任启年脾气固执,甚至是偏执,只要是他认为是对的事,非做不可的事,就一定会克服困难,拼上所有的人力物力杠到底,黑豹见他一副油盐不进,死不认输的样子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于长江刚被烧成一捧灰,要是在他身上控制不好分寸,很容易引发更坏的后果,“你想要的那个说法顶多能满足你个人的私欲,你能代表其他家长的想法么?他们就比你有远见,姑姑要是倒下了,幼儿园也会被关门大吉,看上去是你赢了,却又是那些渴望孩子受到优良教育的家长最大的损失,你这个怎么能这么自私?一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老板,脑子怎么能这么不开化?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这样的人都懂,你却不懂,真是天大的笑话,也难怪你生意做到最后会一败涂地,凡事都是有原因的,而你又不太会总结经验,所有问题全是别人造成的,就你是对的,可有些东西哪有什么标准答案,点到为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差不多了,死缠烂打能对你有什么好,居委会大妈也没你这么难缠。”
    任启年气急败坏,情绪波动太大,身体失去平衡,不时有水渗进嘴里,“因为死的人是我女儿,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没有父母么?你父母要是摊上这样的事,你也能因为能拿几个钱就与凶手握手言和了么?就算你能做到,但我不是你,也绝不会为了几个钱就任由我女儿死不瞑目,她咽不下这口气,我也咽不下,要不你弄死我,弄不死我,等我缓过劲儿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任启年,难怪你敢跟我姑姑叫板,你是我见过骨头和嘴最硬的人,但要说卑鄙无耻,你跟我比还是差得远了,那些家长可不是你这么想的,他们要是知道你要将当年食品安全的事情揭发出来,这也就意味着将他们拿了姑姑的钱选择妥协和解的事也一起揭露出来,起先你只有我和姑姑两个敌人,一下子又多出几十个,谁想要捅你一刀易如反掌,还不会被发现,你能接得住几招,打击报复,防不胜防,孙悟空借你三头六臂也不够被人手起刀落削的。”
    任启年恶狠狠的瞪向他,不时还会有其他奇奇怪怪的甲壳虫掉进水里,有的还爬到他的身上,衣服全被扒了,浸在水里异常难受,一边往外吐水,一边眼神坚定的说:“有就放马过来,我不怕,反正烂命一条,能将你们拉下水,我死也值得了,他们拿你们的钱,那是他们的事,我不是他们,也绝不可能会被你拿几个钱就能收买得了的,收起你的套路,行不通的。”
    黑豹双手托腮,他就是要一点点的折磨他羞辱他,直到他像狗一样低下高贵的头颅,趴在他面前摇尾乞怜,“你要说到他们,我就有话说了,现在的人看上去打得的漂漂亮亮的,其实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口袋里的钱不比你多多少,除了你会跟钱过不去,他们可不会认这个死理的,非要什么公道说法,等你饿到眼冒金星的时候,正义公道是能变成面包还是方便面,能让你想一下就能填饱肚子的?就像你现在这样死鸭子嘴硬,咬着所谓的公道不放,都家破人亡,成为人生输家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在这儿大谈仁义道德?”
    任启年被水呛得剧烈咳嗽,掖在边缘上的手松开,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沉下去,黑豹制止边上的人伸手救援,不见棺材不落泪,最好的应付办法就是让他多吃点苦头,而且他所谓的复仇大大业尚未完成,他的生命力要比一般人要顽强的多,任启年心有不甘,但还是探出头来,看向他的眼神比先前更加尖锐了。
    黑豹见他软硬不吃,并没有过多气愤,只是觉得可怜,像他这种人,就算多拼上几条命也斗不过他的,白费力气,瞎折腾,“当年的入学费用那么高,但门槛不也要比其他三教九流的要纯粹,一般家庭还真负担不起,得勒紧裤腰带,姑姑不够体贴他们的难处么,好几万得买多少好吃的,最重要的还是看中这儿的教育资源,这儿的老师学历最低的也是硕士,起点一下子就比普通人高出十万八千里,可你非要一根筋对着干,要怎么说你这个脑子不太活络。”
    “你活络,所以你就将还有一口气在的于长江送进焚化炉烧死了?”任启年一想到这个不禁后怕。
    黑豹却不以为然,或许是出于心虚,他并没有在活死人的事上过多纠缠,“当时你的公司出现经济问题,大可借着我姑姑给予的经济补偿和人脉上的疏通支持,最后也不至于女儿抢救无效死亡,老婆也离你而去,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也将我们这些人想得太简单,以为呼天抢地,拼命蹦跶就能利用舆论压力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只要你当初换个思路,充分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你都会拿到一笔比其他家长高出十倍二十倍的赔偿,拿来救治公司,跟老婆和和美美过日子不好么?”
    任启年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和解,越是谈钱,越说明他们做贼心虚,黑豹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事态不能再往后延续了,“你明明有机会将事业家庭更上一层楼的,结果你目光浅显,你家破人亡,白坐三年大狱的结果源于你当初的选择,没人逼你,我们也给足了诚意和脸盆大的脸,是自己看不清现实,这是要吃受很多的冤枉罪,跟你斗这么多回合,对你这块骨头的硬度多少有了点了解,今天就算将你打死了,敲断了骨头,可能也不会妥协的,这样,你开个价,给你多少钱才能不再掺和于长江的事,二百万,你现在想要重整旗鼓,总需要启动资金的,没有钱,你连个门面房都搞不定,还谈什么将以前的江山再一砖一瓦重新建造出来?”
    任启年永远不会屈服,倔起来连他自己都怕,“将你们这些人送进监狱,就是我以后的事业,我女儿的事情,我不会轻易罢手,于长江被死亡事件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就完了,你以为你把我控制在这儿施暴羞辱,就可以掩盖你们犯下的罪孽了么?我是不识抬举,可你们也太胆大妄为了,我收拾不了你们,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总有一天会将你们耗死的,你那句话说得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付你们这些小人,就得用小人的办法来做。”
    黑豹气得站了起来,地上全是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还好被身后的手下及时扶住了,他指向几乎面目全非的任启年,硬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任启年咬牙切齿,“谁还不会几招阴狠毒辣的手段,我说过,烂命一条,你们的命贵,别人为了几个钱就能颠倒黑白,将事情一笔勾销了,但这一招用在我身上行不通,我不吃你们这一套,撞到我也算是你们倒霉,是你们先惹毛我的,狗急了还会跳墙,人被逼急了,我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保证在断气之前将于长江被活着塞进焚化炉的真相公之于众,我看你背后的保护伞还能保你到什么时候!”
    “你还真是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黑豹说完就用眼神向手下示意一下,他被从水坑里抬了上来,又随便扔给他一套半新不旧的衣服,上面脏兮兮的,沾满了油垢灰尘,但他总不能光着。
    黑豹忽然凑近他耳边说:“于长江命不久矣,医生说他最多活不了半个月,我和姑姑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就想给他一个善终的,结果他偷偷写了一封举报信,将他知道的所有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全记录下来了,可他病得太重,写到一半体力不支,胳膊都抬不起来,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就晕倒了,那天也是巧,我刚好去医院例行公事,看看他过得怎么样了,他的生活费医药费最后肯定得由我来买单,我真的失望了,彻底失望,再多的好都感动不了一个心怀鬼胎的人。”
    任启年说着就将那份写到一半的举报信拿出来,当着他的面展现在他面前,上面的文字扭曲无力,他病入膏肓,能拿起笔写字就已经很困难了,任启明眼里浸了脏水和泥灰,看不清楚,黑豹贴近他眼前,“我早就想过,他这个人靠不住,今天能毫无保留的背叛你,明天就会毫无保留的出卖我,所以每隔几天,我就得去检查一下他的状态和忠诚度,他要做的只是老老实实接受治病,可你的一通话就将他给完完全全策反了,所以一个人做任何事都结合一下自身的情况量力而行,举报信都没办法写完整了,更别说送到你手上,我的确做了不少坏事,但不可否认的是,于长江的死,你至少要负百分之三十的责任。”
    任启年刚要伸手,黑豹却拿出打火机,在他眼前晃了晃,点燃纸巾的一则,直到完全烧毁,他对任启年的反抗不屑一顾,“你要不拿钱走人,我们不会对你做任何过分极端的事,你也别指望我们的道德水平有多高,在我们的字典里只有我愿意和我想要的,其他的一概不管,我知道你的软肋在哪儿,一口一个老婆叫着,她长的漂亮又年轻,离开你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选择,知道是个坑,能及时收回脚,以免像你一样一头搞下去粉身碎骨,她就是你身上除了嘴硬之外最大的软肋,跟我对着干,你一没资本二没实力,倒霉受罪的人就是你和身边的人了。”
    任启年一听他拿前妻要挟,他自己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谁也别把手和主意打到他前妻身上去,他猛地爬起来,疯了似的向他撞了过去,但黑豹混迹社会多年,最拿手的就是打架。
    任启年只会用蛮力横冲直撞,他猛地抬起腿,膝盖不偏不倚刚好顶到他的鼻子上,顿时鼻血乱流,牙齿磕到嘴唇,又有像自来水似的直往外涌,他双手捧着火辣辣的鼻子嘴巴疼得满地打滚,黑豹拽着他走出破房子,坐上一辆面包车,一路上颠簸的厉害,任启年勉强还能看到窗外,像是去于长江乡下老家的路。
    老远就能听到一阵哀乐,唢呐的声音震耳欲聋,黑豹早就打好小算盘了,他要是拿了钱,这事儿就算到此为止,如果还是挺着个脖子不愿意配合,那就只能启动第二套应急方案了,这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的。
    面包车所停靠的方向,的的确确是对着于长家老妈家的,门口摆满了花花绿绿的花圈,还有几个专门给人办白事的师傅正在卖力的吹着唢呐,额头青筋暴起,满脸憋得通红,还有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台子上哭丧,哭哭啼啼,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死了老公。
    一首歌二十块钱,全是时下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节奏快的还会摇头摆尾,看得人很不舒服,但现在的白事要比结婚还要热闹,乡里乡亲听到哪家死了人都人过来吊唁或者单纯的过来看热闹,唱歌跳舞俨然成了一种必要的格调,妇女长的漂亮高挑,所以人群里围绕的超过一半都是大老爷们,上了岁数的人也挤进来一睹芳容。
    黑豹早就做好了防范,再次抢占了先机,一手包办了于长江的身后事,“看到没有,这些都是我花的手笔,请的全是办白事里办得最有水平的,所有的丧葬费由我一个人承包了,你嘴上口口声声说要给于长江讨要公道,可现在人死了,你还要瞎折腾什么呀?我现在给你机会,让你当面他亲妈和亲儿子的面,告诉他们说于长江是在还有一口气的情况下,被殡仪馆的人推进焚化炉活活烧死的,去,我给你这个机会,看看他们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这个昔日的老板。”
    任启年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眼前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于长江原本和亲朋好友的关系处的不怎么融洽,但现在他死了,但凡邻居乡里也都过来吊唁一下,外面墙院边上全是打开着的花圈,一字排开姹紫嫣红。
    黑豹当然没有这么高明的手段,必定是他姑姑在背后帮着出谋划策的,“这才是他们最想要的,我做到了你没做到的,我就比你有良心,他们来这儿是为了送于长江最后一程的,今天下午骨灰就要埋入祖坟了,生前活得窝囊憋屈,但我却花了几个钱让他死后能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对关心他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安慰,而你又为他做了什么?”
    任启年知道他无往不利,带他来参加于长江的葬礼,绝不是为了缅怀他,而另有阴谋,黑豹忽然意味深长的在他耳边说:“还有,你把他老婆的骨灰藏哪儿去了,她作为媳妇,现在老公也死了,夫妻俩个怎么能分开呢!我提前跟你通个气,一会儿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得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然他们浮想联翩,误会你们俩的关系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长江儿子冬冬抱着爸爸的遗像哭成了泪人,眼睛都哭肿了,上气不接下气,他在看到任启年时,忽然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恶狠狠的瞪着他看,这时于长江的老妈也看到他,不由分说,拿起地上的板凳就向他砸了过来。
    一边咒骂一边拉扯他的头发,围观的其他人也跟着破口大骂,还有人拿手机拍摄,任启年一头雾水,先前还好好的,他还特地以于长江朋友名义给了她两千块钱生活费,给冬冬过过生日,怎么眨眼间就好像有了血海深仇。
    任启年在激烈的推搡中摔倒在地,靠近的人仿佛在暴打害死于长江的凶手似的拳打脚踢,而黑豹却悄无声息的隐匿到了包围圈外面,在这些人气急败坏的咒骂中又听到了另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又或者是黑豹故意在于长江的死亡事件上恶意扭曲事实,大做文章。
    黑豹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于长江的顶头上司,任启年做梦也没想到,上回来来给冬冬过生日竟然会成为黑豹用来陷害抹黑他的原材料,冬冬将他上回送来的变形金刚扔到地上,用脚踩得稀烂,他根本就不是受爸爸托付来给他过生日的。
    而是他为了霸占爸爸的钱才跑来装好人的,一肚子坏水,图谋不轨,而且爸爸的病也是长时间受到他压迫欺负才得的,还欺负过妈妈,强迫她跟爸爸离婚,害得她不久之前病死了,就连她死后的骨灰也被他拿到了,不给她和爸爸一起合葬的机会,于长江的老妈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她先前还好奇一个外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来家里给冬冬过生日,原来是做了亏心事,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更是被他害得远走他乡,现在所有对于长江有过瓜葛恩怨的人,都改变立场,同情起他的遭遇来了,夫妻俩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现在被他活活逼死了,好在于长江的老板还算有情有义,在关键时刻不仅将罪魁祸首亲自抓过来向于长江两口子谢罪,还以人道主义支持了他的家人十万元抚恤金,以及他的丧葬费,老太婆对于黑豹这份雪中送炭的帮助感激不已,带着孙子就要给他跪下了。
    任启年成功引起了公愤,他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这样他身上原本受的伤就会被恰到好处的遮盖和混淆了,院子里面十几个人对着他一个人拳脚相加,外面敲锣打鼓热闹非凡,中年妇女拿着话筒,用略带走音的强调唱着刘德华《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面对这种千夫所指的罪人,任启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两个手下将他从怒火中烧的人群里提溜出来,逃出似的躲进面包车扬长而去。
    黑豹看了眼坐在边上鼻青脸肿的任启年说:“你看看,我给你指了条明路不走,非要受这罪,这不是你自找的么?不要说谁不会卑鄙无耻,我天生就是混这个行当的,跟我比,你拿什么比?跟我这种人比高贵优雅的情操还是做人的道德水准?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良心,也都不可能将这件事办得这么滴水不漏,真相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他们连推敲认证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有你才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任启年浑身疼的厉害,尤其是脸,疼得他仿佛被浇了开水似的,整张脸皮都快要脱落下来,黑豹对自己的计划以及终究结果相当满意,现在不会再有人关心于长江是活着被推进焚化炉烧成一捧灰的,还死了之后,殡仪馆按正规流程办的。
    哪怕真有事情败露的一天,所有人的注意力只会被任启年肆无忌惮迫害于长江,以及想要霸占其财产以及老婆的阴谋吸引住,他才是罪大恶极,令人发指的暴徒,害死了人之后还堂而皇之的跑去给于长江被寄养在乡下的儿子过生日。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犯罪前科,三年前因半夜潜进幼儿园入室盗窃,被判三年,前阵子才刑满释放,没几天功夫又不安分了,心怀鬼胎,蠢蠢欲动,打起了于长江两口子的便宜,这个世上最不要脸的人非他莫属,趁火打劫,人人得而诛之。
    黑豹终于将他彻底的按入粪坑里,不管洗得有多干净,身上都会散发出一股恶臭,这是用多香的沐浴露都无法遮掩的,“你骂我是凶手,可他们却把我当成了雪中送炭的恩人,你说我冷血残暴,可你在他们眼里就则因为冷血残暴不择手段才挨的打,想当好人,可不是给一点小恩小惠就够了,你得将心眼儿用在点子上去,你看看你好心好意对他们,又是送礼物又是送生活费,我听了都觉得你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做好人做到最后,哪个不是冤大头,我在对的时间,对的关口上花点钱,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先前建立的好人形象夷为平地,笼络很有人的心,在你和我之间,他们更倾向我是个好人,而你只是表面像个好人,其实心里装的全是算计,他们感觉自己被你像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尊严受到了羞辱。”
    任启年真心实意就这样被人无情糟践了,又背负上谋财害命的罪名,要是他们起诉或报警,他再拿出于长江被死亡事件也就没什么可信度,反而会被人质疑成栽赃陷害,为了推卸责任,不惜开这么残忍可怕的玩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黑豹气定神闲,他的计划进行到这儿就算完成百分之八十了,“现在又是谋财害命,又是觊觎别人老婆的黑锅,不用我亲自上手,他们就用拳头和辱骂直接给欠板上钉钉了,你以后是要在这片地方遗臭万年,重新换个地方生活,指不定哪一天在哪儿遇到了,消息外溢,口口相传,再加点黑料进去搅拌搅拌,你再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以后再想沉下心来打拼事业,人品口碑坏了,关系再好的客户也不会跟你做生意的,你到时候再想重新开始也来不及了,混成这个样子,还嚷嚷着给女儿报仇,你还能保持当初她认可你的样子么?”
    任启年目光呆滞的看向窗外,没有实力就敢掀桌子,无疑是自寻死路,黑豹故意说:“要是你前妻知道了,又该怎么看你?反正这些人信了,我觉得你老婆一定会觉得这事儿不会空穴来风,你真跟人家老婆私下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毕竟哪有你这样帮助别人无私奉献,还不求回报的?当然了,我答应过他们,一定会将被你藏起的骨灰给拿回来,可不能厌恶了他们夫妻俩一起合葬的吉时。”
    任启年脑袋昏沉沉的,他再次被带进了先前折磨他的破房子,黑豹将一份合约递到他面前,用手指了指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只要他签字,两百万一次性到帐。
    只是从今以后不要再提当年她女儿食物中毒事件,以及于长江被死亡事件,他们愿意花五百万重金,来买断他不屈不挠近三年多的公道,黑豹将笔强行塞到他手里,任启年握笔的手颤抖不止,眼泪滚滚而下,浸到伤口里更是像刀子扎似的疼。
    黑豹有些不耐烦了,他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将手机打开,任启年在看到视频后心惊肉跳,他在画面中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孙金成,他似乎神志不清,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怎么努力都无法保持身体平衡。
    黑豹意味深长的说:“于长江因为你提前结束了性命,现在孙金成家里煤气泄露,我在这儿必须跟你将话说清楚,孙金成那天带着两个老头来店里闹事,我就想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他,后来又发现你跟他又凑合到了一起,我觉得迟早有一天会用上他的,所以一直叫人监视,没有动手,派去的人说老头起来开煤气做饭,结果水烧开了又忘记了,源源不断漫出来的水将火苗熄灭,孙金成倒在地上有气无力,神志不清的样子就是典型的煤气中毒。”
    “你·····又是你搞的鬼!你怎么可以这样!”任启年别无选择,可面对协议上的条款又无法跟自己妥协,黑豹冷笑,“只要你老老实实在协议上签字画押,你不仅能拿到两百万的启动资金创业,还能顺手救下三条人命,签不签字在于你的选择,你要是选择见死不救,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你刀枪不入,我在你身上动了这么多的手段攻略还是行不通,那就只能让我姑姑亲自动手,决定权在你,生杀大权也在你。”
    人命关天,任启年最终还是签字了,黑豹问手下要了手机后,要求那边的人立刻报警,想办法将人救出来送去医院救治,看到他万念俱灰,不住掉眼泪的样子时,又示意他们俩个出去,不到十分钟,就有隔壁的邻居从窗口爬进来,救护车也将三个煤气中毒的人抬走了,任启年失魂落魄,转头看向黑豹说:“能不能派你的手下将我送回家,我想回家睡觉,我·····”
    “没问题,我觉得你更需要找个小诊所将身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伤口感染会很痛苦的,皮肤溃烂化脓,容易招苍蝇,钱,我会明天划到你的账户里。”黑豹现在圆满完成任务了,与他一起来的只有两个手下。
    一个负责送伤痕累累的任启年回家,顺便将签好的协议带给姑姑,她会将事先说好的五百万酬劳打到他卡上的,另一个则被安排在外面放哨,人逢喜事精神爽,终于风风光光办成一件大事,当然得找个漂亮妹子来这种荒郊野外好好寻求一下刺激,人约好了,但需要手下去接。
    大概十分钟左右,黑豹兴奋的不得了,立刻安排上了,十分钟眨眼就过去了,不过是多耍几个小视频,水坑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甲壳虫尸体,他觉得恶心,就想找块木板遮住,地上坑坑洼洼的,飞溅了不少水,踩在上面容易打滑,他一边盯着视频上的美女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去右侧拿靠在墙上的木板。
    哪想一脚踩到了烂泥里,身体在刹那间失去平衡,身体向前扑倒,在惯性的作用下,直接以头朝下的状态滑进了水坑里,而手机却被甩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任启年个子比他高,就连他沉进去都踩不到底,何况是他,连脚都看不见了,手机响了,是姑姑打来的,应该是想询问他的工作进行到哪一步了。
    任启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家门口不远处的小门诊,将身上进行了全面清洗消毒,虽然消毒水浸到伤口里很痛,但相比以后再也无法为女儿平反冤屈的伤痛比,身体上的疼痛丝毫压制不了内心犹如被一遍遍千刀万剐的感觉。
    他蜷缩在床上泣不成声,负责给他清洗伤口的小护士吓得脸色都变了,以为是自己不够专业,弄疼他了,没一会儿,不知是疼晕了,还是太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并没有等来二百万到账的短信提醒,却等来了孙金成送来的噩耗。
    两个老人因为煤气中毒,未能及时送医抢救,在今天早上六点钟左右,一前一后去世了,经过警方后续调查,这只是一起因为老人开煤气做饭引起的意外事故,他给两位孤苦伶仃的两人简单操办了后事,更多的钱则替他们在殡仪馆后面的墓园里买了两个位置。
    他们生前形影不离,相依为命,死了以后还能一如既往住在一起,中间相隔不超过一米,这是一个不错的落脚点,人多又热闹,位置偏了偏了点,好歹有个家再也不用流浪了。
    可另外一个消息同样令他瞠目结舌,黑豹昨天晚上被手下发现淹死在了先前折磨他的水坑里,更荒唐的是,真正找到他尸体的地方并不是溺毙的水坑,而是尸体漂浮上来后被附近一个姓周的老汉发现了,他女儿在三天前因为糖尿病死了,生前孤身一个,死后又担心她一个人在下面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就到处张罗哪儿有尸体。
    想要找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尸给她命运多舛的女儿配阴魂,而巧合的是,这处荒废的房子刚好就是他用来灌溉庄家的机井房,里面的坑也是以前挖的,深度达到了两米,是个名副其实的蓄水池,他家的狗一直朝着破房子叫嚷,里面堆积了不少平时捡来的塑料瓶或废纸板。
    这些都是可以卖钱的,他以为有人偷东西,就大着胆子来了,哪想心想事成,往坑里一看就看到一双脚浮在水面上,穿的还是皮鞋,老汉心里想着女儿在下面的终身大事终于有着落了,费了老大的劲儿弄出尸体,欢天喜地的扛回去了。
    事情最终败露,还是被村里干这一行的人给举报了,原本谈好一个人,没想到老汉不知道从哪儿扛回一个年轻力壮,穿得还挺体面的男尸回来,换上大好的新郎喜服,与已经全身高度腐烂的新娘子埋到了一起,两人手上还缠满了红线。
    他们老一辈的人相信,等转世投胎后还可以做夫妻,警察介入调查后,才惊奇的发现男尸就是凭空失踪了的黑豹,浑身上下爬满了蛆虫,眼睛几乎被数以万计的蛆给顶出眼眶,他姑姑听闻消息后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任启年有点害怕了,害怕赵玲玉一家人会伺机报复他,现在的他真的两手空空,囊中羞涩了,想要跑路也得有路费才好,从家里搜刮来的仨瓜俩枣还不够出省的,到了曾经的家,他一路走来,心里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反复打了腹稿,要怎么说才能在要跑路费上这件事上不那么卑微落魄。
    要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至于向前妻孔美娇伸手,然而刚到楼下,却意外发现孔美娇一脸笑容的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上去很像是在等人,虽然昨天晚上联系的,但他也没有确切说过什么时候,有可能会是中午,又或者是晚上。
    现在正值饭店,他不想连累父母,保护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连他们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现在年纪大了还要为他牵肠挂肚,想想真是缺德,而且这些事的后结果都是因为他不止一次的缺心眼儿造成的。
    他看着面容和身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孔美娇,再看看穷困潦倒的自己,看来她当初主动提出离婚,应该是她这辈子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心里七上八下的,以前求婚也没这么紧张过,就在他伸出腿准备大大方方走向她时。
    哪想一辆白色的休旅车驶了过来,孔美娇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原来她站在门口左顾右盼根本不是为了等他的,而是穿着西装,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张生,他要不是亲眼看到,还真不知道张生会在他坐牢的时候趁火打劫。
    他入狱前,的确找过他聊过,想要他平时要是有时间,可以帮一下他老婆,没想到他还真是个活雷锋,帮人帮到底,朋友妻不可欺,他倒好,完全入戏,不光是他,孔美娇可能也是在那个时候与他因戏生情,从配角干成了主角,而将真正的男主角踢出去,自己取而代之。
    他们一起打情骂俏,吃喝玩乐的房子还是他花钱买的,全款,冲动,恶心,被欺骗,看他们有说有笑,亲密无间的样子,不像是才认识的,他在监狱里受苦羞辱苦楚,度日如年,而他们却在他的房子里培养感情,寻欢作乐。
    他甚至觉得对不起老婆,才会义无反顾的将所有财产全留给了她,真是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忽然挥舞着拳头冲了进来,一拳重重打在了张生的脸上,孔美娇失声尖叫,紧接着就拼命的要将他从张生身上拉开,在他看来,张生就是一个背信弃义,大尾巴狼。
    “孔美娇,你脑子没问题吧?你找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找他?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把我所有的东西全给你了,结果你却跟我最好的哥们在一起,你真的让我很奇怪,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任启年一把扯过她,张生见状,刚要上前制止,却被孔美娇制止了,两人走到车后。
    孔美娇一脸冷漠又厌恶的看着他,“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挺奇怪的,你刚才问我的问题,以前在我决定跟你结婚的时候,我爸也用同样的语气来质问我,他说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找一个那样情绪化的人在一起,只要出现问题,你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质问别人为什么会这样。”
    任启年眼泪也忍不住的往下掉,要不是亲口听她讲,他还真不知道前妻对他有那么深的成见和怨恨,他一直认为自己作为父亲和丈夫,一百分及格,他至少能评上九十分,或许就是在这种迷之自信,自我感觉良好的暗示下,他才会固执的认为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是对的,是对的就得坚守。
    孔美娇拿出一支烟,点火,深吸一口,烟雾涌现,轻车熟路,“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答案,从来不好好想想你自身出了什么问题,以自我为中心,你才是生活中的主角,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把别人对你的关心和劝解当作质疑你能力的一种羞辱,没离婚之前,我是你老婆,我为你生下女儿,你是我背叛整个家族都要嫁的男人,可你给我什么了?”
    任启年身体有气无力的贴在汽车上,以前和现在,恍如隔世,从人生赢家到一败如水,他只用了短短三年,孔美娇后悔当初选错了人,没听爸爸的话,不过他也给过自己最宝贵纯粹的爱情,“我希望你能事业有成,希望你能·····我人生受到这么大的创伤,就是因为我没有接受爸爸给予我的建议,我认为我是对,可你又让我输得一无所有,除了伤害和眼泪,我真的回忆不起来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怪我绝情,可你做事不动脑子,固执偏见一根筋,你认为的事情在所有人都告诉你是错的,但你还会无比坚信的认为是对的,你说这是你高贵的品质,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传统美德,这是犟。”
    “我承认,我承认我在很多事上都无法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可我····”任启年无法接受自己最爱的老婆会和自己最好的哥们儿喜结连理,这样的打击不亚于主动放弃为女儿讨要公道的力度小。
    孔美娇与他感情破裂的主要原因还是女儿的死,她也愧疚,在发现问题后还是将决定权交给了丈夫,两个人都深陷在失去女儿的痛苦里无法自拔,也有对无力挽回女儿的事情后悔。
    她昨天在接到他电话时,就决定和他坐下来将话好好说清楚,最好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就拿女儿就读的学校来说,我以前不止一次跟你商量,女儿老是拉肚子,好了又犯,犯了又加重了,其他小朋友也有同样的症状,我当时就说幼儿园有问题,你非说那儿教育资源好,小朋友抵抗力差,偶尔拉肚子也是很正常的,你又拿你自己举例说明,说你小时候几乎天天拉,女儿遗传了你的肠胃,当初·····我也真是的,女儿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怎么就没将她转到其他学校去,但凡做出决定,小果冻今年也该八岁了,害死她的除了是主犯赵玲玉外,另一个人就是你。”
    任启年这才知道自己在前妻眼里有多不堪,这个世上最爱他,最包容他的可能就是孔美娇了,可他的自以为是还是让他输掉了所有老本。
    孔美娇与他夫妻一场,看到他这么狼狈,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很多结果,却还是他自己造成的,“我跟张玉都曾劝过你不要插手于长江的事,结果你还是背着我们去找他了,于长江偷偷给我打过电话,他说你来找过他,跟他做了很多功课,他决定要写举报信,将赵玲玉当年犯下的罪行揭露出来,他想交给我,想要给我们死去的小果冻报仇,他的电话以及一举一动都是被人监视的,我去了,但还是被黑豹早了一步,你知道赵家的势力背景在这儿有多强大么?于长江病入膏肓,人快不行了,但他半个小时之前才给我打的电话,怎么可能转眼就死了。”
    任启年接受她的指控和责怪,不知道内情的,或许都会认为他这么做,分明是公报私仇,孔美娇很同情于长江的死,但听说任启年帮他去乡下给他儿子过生日了,她内心还是觉得他心地善良,但就是太固执,不知道变通。
    孔美娇声音没先前那么愤怒尖锐,可人终究是以最残忍的方式离世的,他至少要负百分之六十的责任,而且还是在她和张生反复叮嘱下还是固执己见,“黑豹手眼通天,他能搞到一张死亡证明不过是一句话的是,等我到医院的时候,却被告诉他早就被送去火葬场烧了,可能是黑豹发现了他写的举报信,这才有的杀人灭口,他的死,你也占了一半责任,你到底站在什么立场,要替小果冻和于长江打抱不平?你这不叫有情有义,叫鲁莽,叫没脑子。”
    任启年忽然从别人嘴里看到一个不堪入目的自己,陌生又荒唐,孔美娇不想跟他有个体面又有尊严的告别,他的心结不在这段失败的婚姻,而是接受不了女儿过早夭折的打击。
    “启年,我跟张生在一起,不是因为我走出失去女儿的阴影,而是为了女儿尽量振作起来,带着对她的思念更坚强的活下去,你也该放下了,好好经营一下你的人生,不要一辈子都活在这种痛苦里,她要是还活着,肯定还会像以前那样叮嘱我们要多晒晒太阳,要开心快乐。”
    任启年泪流满面,他的眼睛和注意力一直被女儿的死牵动着,却忘记了那个小天使曾给他带去那么多美好时光,“我们以后的人生还很长,她走了,我们作为父母的在她生前也给予了她最好的爱和温暖,她对你这个父亲还是挺满意的,正是因为这样,你才要忘记过去,她给你带来那么多的快乐,值得你回忆一辈子,你怎么能一辈子活在她离去的痛苦里走不出来,她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笑你是胆小鬼,连接受事实的勇气也没有。”
    孔美娇上前轻轻抱了一下,这一抱,是她给予他最后的一点安慰和尊重,张生嘴角不断的渗出血,任启年脸上的淤青比他厉害多了,为了保持颜面,不至于在前妻面前过分落魄狼狈,他还特意在脸上擦了厚厚的粉底,是他在包里无意中翻出来的,当时灵机一动,遮瑕霜不就是用来遮盖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东西么?
    “启东,真的对不起,我没跟你讲,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这事儿,我······”
    “没关系,你什么人我还清楚,她跟了你比跟了我不认识的人要好,你要是对她不好,或者像我这样混蛋,干不成事,还让她处处受委屈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还有,你最好能过他爸那一关,当年他爸挺讨厌我的,要不是她坚持,我们俩也没能走到结婚那一步,不受父母祝福的婚姻,很难得到幸福的,她不能再在同样的问题上重蹈覆辙。”
    “我身上的这套西装就是孔老爷子专程请师傅定制的,他希望我们俩能结婚,她的情况我知道,我的情况她也全明白,就是有点对不住你了,以前的事儿都不要太计较,谁对谁错早已分不清楚,黑豹死了,赵玲玉一直怀疑是你干的,虽然他的尸体被一个老汉偷去给自己女儿配阴婚了,但这事儿还是给她造成不小的刺激,她现在就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你是最后一个跟他相处的人,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那个我·····我也是这么想的。”面对张生,他实在开不了口,张生似乎也看出他的窘迫,“你要是没钱的话,我这边有,先拿去应一下急,没关系的,我们····其实你对我还是有些偏见和怨念,但我对你没有存任何坏心,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以后学聪明点,赵玲玉那个女人可不是一般人,她能对小孩子干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心比毒蝎还要毒三分,何况是在她黑名单上占有很大份量的人,吃了亏得学会长记性,不能再鲁莽冒死了。”
    “我···上回你在咖啡厅·····”
    “我再多给你十万,你不要误会,不是补偿更不是羞辱你的意思,我落难的时候,你也拉了我一把,现在轮到我拉你了,我是打心眼儿里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能够过得相对顺畅一些,钱可以替你解决很多问题,是必不可少的,这张卡你拿着,二十万。”张正对昔日的老友做到了仁至义尽,十万买断了女儿的公道,剩下的十万,也买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友情,从此各过各的日子,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任启年喝得酩酊大醉,现在连最后的念想也没有,拿出手机,他的通讯录上至少得有一百多人,每一个被他亲自编辑过的名字,都曾与他坐在酒桌上谈笑风生过,在大排档喝得烂醉,睡倒在路边直到被警察抬进医院醒酒。
    他一度认为,只要他真心对待这些人,好好经营每一个对他当面许诺哪天需要尽管说一声的好哥们儿感情,等哪一天自己真跌落神坛,需要有人拉自己一把时,这些人就能像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给他加油鼓劲,陪他一起度过难关,可当初坐牢三年,他一直幻想会有什么人会过来探监,鼓励他坚持到底,给他送点必要的生活用品。
    一天天过去,他的心也一天天凉了,没过半年,他等到了老婆递来的一份离婚协议书,这像是开了一个坏头,击破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原本与他打得火热,称兄道弟的哥们好友们犹如失联的卫星,怎么也联系不上信号了,永远消失在了浩渺宇宙之中杳无音信。
    他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支烟,尼古丁辛辣苦涩的味道反而让他的神智越发清醒,他的手微微颤抖,指头划着屏幕,目不转睛的看着通讯录上的名单,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一度认为自己的精神世界很饱满,有那么多朋友,这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一大财富,为此颇为得意。
    他是一个精神与物质都不匮乏的人,可现在想来,在那段无人问津的牢狱生活里,他在这些人眼里同样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是好是坏,幸福还是痛苦,没人会关心,更不会有人能在他水深火热,需要有人拉一把的时候及时伸一把手,两肋插刀。
    可笑的是,他反而被昔日的大学好友趁火打劫,在致命的要害上插了两刀,一想到这些,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认同了别人给予他跳梁小丑,自以为是的评价。
    原来真是这样,他所谓的坚持或傲然,不过是为了掩盖一意孤行的本质,从最上面划到最下面,需要三十秒,每个名字背后都与他有着深厚的友谊,可真正能能在他最落魄穷酸的时候,约出来说说话,聊一下监狱里暗无天日的生活的,还真找不出来一个。
    试着拔通了几个,不是说没空,就说遇见十万火急的事,要不就是干脆问他哪位,或者气呼呼的将他当成骚扰电弧破口大骂,但他的手指却言不由衷的拔通了另一个号码,是前阵子也只有一面之缘的孙金成。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坐着出租车来了,将浑身臭烘烘的他背进车里,去了他家里,帮他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救助一个无家可归,只能露宿街头流浪汉,睡到半夜,任启年心烦意乱,喝了那么多酒,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走到厨房,拿起一把菜刀,藏在了包里,正准备蹑手蹑脚走出门,胳膊却被孙金成一把抓住,“你疯了,不好好睡觉,你拿一把菜刀出去干什么?砍白菜?”
    “你怎么没睡?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我还好没睡,就担心你会做什么极端的事,你是我见过唯一醒酒醒得最快的一个,不犯一点迷糊,把刀给我,我给你削苹果吃。”
    “立成,你是个好人,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好人,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我没在救你,咱们朋友嘛,你还请我吃过饭,虽然早就消化了,但这份情义一直记在心里,不要做傻事,听我一句劝,你得冷静,必须冷静,现在是法制社会。”
    “你不要跟我提什么法制社会,我女儿死的这么惨,我就她这么一个孩子,最后还被赵玲玉给搞死了,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你哪天要是做了父亲,就会明白一个父亲愿意为自己的孩子做任何事。”
    “话是这么说的,但凡事不得讲方法,你的事情,我多少故道一些,你想替你女儿讨要一个说法公道,这事儿其实有很多办法,但你用一把菜刀以暴制暴,这肯定是最不明智的,你女儿很幸运,能遇到这么爱她的父亲,但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父亲会为了帮她报仇而变成杀人犯。”
    “我不是要杀人,我只是·····”
    “大哥,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我虽然还在念书,但也不是傻子,菜刀放在厨房里是用来切菜的工具,但藏在包里带出去,那就是杀人的凶器,姓赵的家里权势太大,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哪会是她对手,就怕你还没来得及靠近她,就会被她身边的人察觉到,失业算什么,只要身体健康,脑袋活络就有东山再起的本钱,人生不就是跌倒爬起,爬起再摔倒的过程么。”
    任启年想想也觉得惭愧,现在都落魄到拿刀去跟人同归于尽的地步了,孙立成虽然没什么钱,但他有志向,心眼儿好,老实本分,通过勤工俭学来养活自己,交学费,不倚靠别人,自力更生。
    最难能可贵的是,不管处于怎样的境地,都会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态,只要不被打死,就得拼尽全力活着,“以前就是一个轮回的结束,现在又开始新的轮回了,你拿着刀又要杀人又要放火的,你还得回监狱里重新改造,糊不糊涂,你好歹也是当过老板的人,怎么能有这么荒唐愚蠢的想法,一刀杀了她,或许你觉得值得了,不过是赔上你一条命,但万一杀不死呢?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要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么事情就不会落到今天非要走极端的这一步,以前任何一件让你痛苦遗憾的事,都会得到百分之百的解决,不是这个道理么?”
    任启年在他的搀扶下坐到凳子上,还好关键时刻有人拉他一把,不然一股热血涌上头,他一定会为自己失去理智所干的糊涂事后悔的,伤不了别人,反而将自己跌进万丈深渊了,他打开包,将菜刀拿出来又放到了桌上。
    孙立成房子里几乎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全是房东家淘汰下来的,以前需要照顾两个无家可归的老人,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他手头也就没那么紧张了,“这就对了,冷静下来,活人哪能被尿憋死,越是走投无路的时候越不能轻易放弃,危机就是转机,你现在认为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你怎么知道后面就不会出现一个可以抵消你之前所受一切委屈或不公平的惊喜?对自己,对生活,还有对未来都要抱有一线希望。”
    任启年斜躺在沙发上,听着年轻人给他这个步入不惑之年的老男人灌输心灵鸡汤,孙立成一个人太孤独,原本热闹拥挤的房间变得空荡荡的,有些无所适从,“老天爷让一个人活着,可能会遇到很多难处,但绝不是为了将人置于死地,你看我身无分文,但我还是鼓励自己努力工作,本来起点就比家境好的人低得多,真正能拼的只剩下一条命,要是连拼命也比不过,那也活该被人踩在脚下,真正能救赎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法律要是管用,三年前该进去的人就是她了,反而是我这个喊冤的锒铛入狱,我不过是想要她站出来承认错误,站在我女儿的墓前说一声对不起,我的要求并不高。”
    孙立志从小体会过酸甜苦辣,对于人生中各种不公平的规则早已见怪不怪,“你上回说这辈子最黑暗痛苦的时光就是在监狱里,可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是挤着脑袋想要故地重游,这不是前后矛盾么?三年好不容易才熬出头来,你想再给自己加个无期徒刑,难道你身边就再没一个值得你留恋和需要你照顾的人了?你要说为了事业,或人生大事不顾一切还能说得过去,但要在一个狼心狗肺的坏女人身上破罐子破摔,摔到最后,粉身碎骨的人,不用亲眼看也知道是你,说不定她又要借题发挥,大做文章,死后之后还要遭到报复,这些最擅长的就是打算盘了,睡觉的时候都会想着怎么算计人。”
    任启年觉得任何一个人说任何话都有道理,好像就他一个疯子似的,不过他已经缴械投降了,可真正想要放下的时候,堵在嗓门眼儿的气还是咽不下去,在酒精的刺激下犹如走火入魔,想要再挣扎一下,现在冷静下来,反而觉得后怕了。
    孙立成从破旧的冰箱里拿出一瓶果汁,昨天没舍得全部喝完,他的钱一般都会用在学习上,从不会在吃喝用度上多浪费一分钱,“我这么说可没有危言耸听,像她这种仗着权势背景无法无天的人,得罪的人哪会只有你一个,想要偷袭报复她的也不会只有你一个,但她能毫发无损活到现在,哪能是你一把菜刀就能干成的事,别太傻了,你不惜拿一条命去拼的机会,在她那儿或许也只是一次擦破点皮的意外。”
    “是啊,看你年纪轻轻的就参透人生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孙立成笑容里有显而易见的苦涩,他一路走来单枪匹马,没有靠山,只靠一双手辛勤工作,努力赚钱,“挨社会毒打多了,该懂的就不用人教也会懂的,但我始终记得一点,那就是人活着才有机会,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在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必因为一时气愤就将自己后半段的人生提前输光了,不值当,这段时间,要不你就搬过来跟我住,反正我一个人挺无聊的,你要创业的话,我可以帮你打打下手,听说你以前是开公司的,最后倒闭也不是因为经营不善造成的,其实你有那么好的基础资源,要是卷土重来,要比没有经验的人起点高多了。”
    任启年知道自己冲动易怒,无法克制脾气,尤其是对女儿的死依旧耿耿于怀,如果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是有现成的江山摆在他面前,他也不具备运筹帷幄的心态和能力,孙立成觉得他对自己的判断总结的还挺到位的,“说得也是,那就去外地或环境好占的地方住一阵子,将从前的自己丢得远远的,再度归来的就是王者了,到时候要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不用客气,尽管开口。”
    “我现在就想逃离这座城市,今天的事情,这是撞见你了,又是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劝慰的话,要是哪天又喝多了,一股热血涌上脑门,还会做出今天的事,创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随随便便说几句励志的话就能办成的,我的心态也不适合做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哪天心烦意乱或遇到棘手的事,很容易钻牛角尖的,我想去一个陌生的环境调整一下心情,等我真的走出阴影,能够直面现实,我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新的人生。”
    “要不这样,你要是不嫌地方偏见寒酸的话,我可以给我同学打个电话,就是上回跟你讲过的,大学毕业后考上公务员,去当村官的那个,他在那边干得挺不错的,环境不是很好,生活也不像我们大城市每天能大鱼大肉,晚上比白天还要繁华热闹,又是我同学,信得过的人,要你吃喝玩乐,估计也达不到调整心态的目标,要是能身体是劳累疲乏,或许你能参透很多以前现在想不通的事情。”
    “立成,真的么,其实你那天说的时候,我心里就有这么个念头了,离得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我也担心哪天会做出不可饶恕的事,偏远穷苦一点没关系,我想去陌生的地方历练历练,留在这儿只会作茧自缚,将自己活生生逼成一个疯子,离开或许才能从牛角尖里走出来破茧成蝶。”
    “你自己能想通就再好不过了,帮你联系一下那边也是小事,我明天打个电话联系联系,要是可以的话,让他去车站接你去,你在那边生活一段时间,我保证等你回来后,肯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一个电话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也乐意帮他一把,任启年坐直身体,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他好了,女儿的离开是他这辈子遇到最大的劫,但不会变成结,将他的人生全给扣住,“我再怎么窝囊懦弱,可不能让别人提起小果冻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她有个杀人犯的父亲,我都没好好保护好她,没抚养她长大,再待下去,刚才的事还会发生,我迟早会精神崩溃的。”
    第二天一早,孙立成就给他远在山区的同学打了个电话,对方欣然接受,也与任启年取得了联系,临走之前,他给了孙立成十万,又将他托付给了以前联系过的老客户,就当对他的感谢,拿去投资做点小生意挺好的。
    要是想要创立,十万块钱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有他以前客户多方提携一点,他还是有机会成功的,再说他马上就要毕业了,勤工俭学也赚不了几个钱,剩下的十万块。
    到了山区想要以女儿的名义多做些捐款,还有他个人的日常开销,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任启年意外发现了两个醒目又巨大的横幅海报,他一眼就认出海豹上面目慈祥庄重,雍容华贵的主角就是赵玲玉,一个为了牟取暴利,不惜在食品安全上偷工减料的恶魔。
    更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她现在不再是幼儿园园长,摇身一变,成了卫生局的一个什么书记还是村长的,老大的一个官,现场人山人海,挤在最前面的记者足有二三十个,举着长枪短炮,对着她的脸噼里啪啦拍动快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明星,看到标语后才知道赵玲玉成功洗白并上岸了。
    以她个人名义慷慨解囊,捐献了两所希望小学,成立的爱心基金会也是由她的名字来命名的,专门为生活贫困的孩子提供必要的支助,以及负责监督学校食品安全这一块的工作,任启年气急败坏,紧紧握住拳头,胸口一股热血和愤怒激烈的撞击着胸口,女儿死后,她连一句最起码的道歉也没有。
    如今又堂而皇之的在所有人面前宣誓保障儿童食品安全问题刻不容缓,笼络人心,赢得在场所有人的喝彩鼓掌,到底还是他太固执无知了,孙立成用力压下他按在车门上的手。
    看到他眼里的恐惧和担忧,也越发意识到自己暂时离开这儿的决定是对的,没有掀桌子的实力,没有三头六臂,哪能站在她面前公然叫板?赵玲玉看上去老了不少,但恶毒凶残的本性不会随着年龄老去而有丝毫变化,只会变本加厉。
    只是她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手段高明,还没有人看清她的真面目而已,像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还真不是他一个两手空空的人能对付得了的,他看了眼后视镜,已经看不到巨型海报了,但一阵阵的拍手叫好声却还能听到点余音。
    他的手被孙立成拉了回来,用力按了下,现在说什么都不顶用了,赵玲玉背后的势力的确厉害,能够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污蔑成黑的,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切换自如,一面扮演了草菅人命的奸商,另一面又扮起了菩萨普度众生。
    真相被掩盖在地底,他这个受害者家属就像人人喊打,见不到光的老鼠,为了活下去,只能拼命打洞,钻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去,被谎言和权势强行压下去的真相,让他受尽委屈和皮肉之苦,最倒霉的是,还百口莫辩。
    任启年坐了将近十一个小时,才来到北方的一个偏远又荒芜的小山村,四面环山,放眼放去全是延绵不绝的群山,郁郁葱葱,空气新鲜,不像大城市那么繁华喧闹,空气里夹杂在汽车尾气和微尘颗粒物。
    静悄悄的,半天不见人影,就连路也是十几年前修的水泥路,由于看久失修,很多地方有坑洼,又有的地方高高隆起一个 小小的石头更是随处可见,一股浓郁的田园气息扑面而来,任启年提着两个包,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很多东西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尤其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半山腰烟雾萦绕,这样的情景只在电影上看见,有种古老悠远的神秘感,前面笑容满面的人中年男人就是孙立成的同学何成伟,其实他年纪比孙立成还要小两个月,或许是生活环境不一样,何成伟面色黝黑苍老,两鬓斑白,衣服破旧却又干净利索,牛仔裤洗得发白,背也微微陀了,从背景上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十几岁了。
    其实他到下个月十五号才满二十三周岁,他乐呵呵的,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的向他介绍着村里的情况,他在村里创下过好几个唯一,唯一的大学生,唯一公派的村官,唯一没有女朋友的青年人,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地方,一般男人十七八岁就早早结婚了。
    何成伟笑着说,牙有点黄,他好像察觉到了,舔了舔舌头,将嘴闭上了,其实他每天都按时刷牙的,不光是他牙齿黄,是所有人的牙都是黄色的,跟这儿常年喝的水有关,富含一种特殊物质,初来乍到的还不太适应,但时间长了,身体就会慢慢入乡随俗。
    任启年浑身上下莫名的轻松,以前一直压抑着,连呼吸都沉甸甸的,何成伟对这个开过公司的大老板很是钦佩,身上有着村里人没有的气质,“我听立成说起过你,说你以前是开公司的,特别厉害,一年能赚上千万,这可是好大一笔钱,我们这儿是个小山村,好长时间没有进外人了,爷爷听说你来了,对你挺好奇的,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去给他瞧瞧。”
    “你们村里一共有多少人?为什么不搬到外面住,山凹里面采光能好么?交通不方便,孩子们上学怎么办?”
    “你别看山里面,山里面大着呢!咱们这儿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的用的穿的,几乎都可以就地取材,外面虽然热闹,但村里很多老人祖祖辈辈全住在山里头,有的从出生到八九十岁了,从未走出过大山,你住的地方是平原还是高原?”
    “我们那儿是平原,最高的山坡还是一个欢乐城里的一座小山,放你们这儿顶多算个小土坡,不瞒你说,这还是我头一次来山里,很多东西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生活在这儿自给自足挺好的,你在城里待过,以前晚上还能看到星星,现在黑沉沉的,运气好的还能看到一星半点,现在空气污染太严重,我真的有点受不了,来到这儿,我觉得受到压抑的灵魂和心灵顿时就放空了,这是我想要的感觉,还有,今天特别谢谢你在百忙之中还要抽空来接我。”
    “任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官,说好听的是官,其实工作性质跟村委会大妈差不多,主要工作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件,绝不存在麻烦不麻烦的事,你能来,让我们这个小山村蓬荜生辉,我也能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好好聊聊天了,现在我们进山了,山路陡峭,尽量靠边走,你来的正对时候,要是下雨天就难办了,一脚下去,烂泥得糊到脚脖子。”
    “成伟,我不是听立成说,你们这儿的稀土资源挺丰富的么,你们有着这么得天独厚的优势,怎么没有靠这个赚钱?像以前的大庆油田,家家户户全都跟着沾光,我原本想着你们这儿的生活质量,应该要比其他什么资源都没有的山村要富裕高强的多,怎么见你愁眉苦脸的,好像还在为吃喝拉撒犯愁,连小路也·····我没有嫌弃你们这儿的山路太土,而是·····”
    “这里面的情况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任哥,你初来乍到,不管你看到什么,或听说什么,都不要轻易发表言论,这儿的情况跟外面或者你看到的地方不太一样,现在说了可能····不说了,反正我跟立成聊天,一般不会聊工作上的事,你这是刚来的,只能看到表面上的一些东西,等你住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而且这里面的人挺排外的,别看他们一口一个何村长的叫我,也只是表面上的恭维,私下就没有那么多的尊重和客气了。”
    任启年一听他这么说,好像有难言之欲,也没有因为好奇而死缠烂打,他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一味的探究就是强人所难了,以前对羊肠小道的了解还来自于教科书,但现在亲自走上了这种蜿蜒曲折的山路小道,这才明白为什么说山路难行了。
    脚底板磨得生疼,每走一步好像踩在钉子上,皮开肉绽的那路疼,连心脏也跟着疼,他实在走不动了,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不知是年纪大,还是身体缺乏锻炼,肌肉根本无法适应这么大强度的运动,腰酸背痛,气喘吁吁。
    到了村口,老远就看到十几个人好奇又热情的看向这个不远千里而来的大老板,他们朴素黝黑,多半是中年妇女,皮肤粗糙黯淡,头发厚实乌黑,但也油腻腻的,膀大腰圆,身材臃肿变形,任启年气质偏向斯文优雅,文质彬彬的,今天特地又戴了个金丝眼镜,看上去更像是满腹经纶,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
    虽然是男人,但也是从城里来的男人,五大三粗,高高瘦瘦的,跟他们比,显得特别白嫩,妇女们打量他的眼神羞涩中又有肆无忌惮的侵犯,村里的男人皮糙肉厚,粗鲁蛮横,但像他这样优雅淡然的还是头一回见,眉眼长的又很清秀精致,单独放这儿,无疑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唐僧进了女儿国,成了香饽饽了。
    妇女们见他神色躲闪,难以为情,眼神就越发不怀好意了,离他近的还伸手故意捏一下他的胳膊,在引起他惊慌失措的尖叫后,女人们又忍不住哄堂大笑,交头接耳,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儿也黑黝黝的,脸上脏兮兮的,掉到地上的馒头捡起又直接塞嘴里吃了。
    这儿就像一个长时间与世隔绝,贫穷落后的原始村落,地上没有铺设水泥路,而是石板砖,中间长满了碧绿色的小草,苍劲有力,生命力极其旺盛,村子并不大,总共也就才一百多口人,加上老人和刚出生的孩子,差不多接近两百人,他们的房子别致新颖。
    全是独家独院的小楼,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白发苍苍,喜欢坐在门口晒太阳,来来往往的人经过都会打招呼,民风淳朴,亲切温和,他们见外面来人了,即使眼睛看不太清楚,也会上上下下好奇的打量一番,由此可见,这儿几乎很少有外人涉入。
    在何成伟的引荐下,他见到了前一任的老村长,在村里说一不二,非常有威望,他的话要比何成伟这个村书支还要好使,而且他很多决定也得先来请教一下老人的意见,而且他这么多年能将村里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也离不开老人的指点和十多年的管理经验。
    “听立成说,你在大城市是开公司,当大老板的?”老村长眼睛浑浊,眼窝深陷,脸上和手背上布满了成片成片的老人斑,看他的眼神慈祥亲切,就像在看自己的儿子,任启年受宠若惊,连忙将来时准备的礼物双手送到他面前,全是他所在城市的土特产,桃酥和一些能放得时间长一些的点心干果,老人对他印象很好,这也离不开在来之前何成伟给他标榜的好人形象。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是个大老板,都是以前的老历史了,现在的他家破人亡,唯一的女儿死于非命,老婆也成为别人的老婆,公司也早已倒闭,身价千万,那也是昔日的辉煌,好汉不提当年勇。
    现在的他一败如水,落魄到连口袋里坐车的钱都是抢他老婆的人给的,他们要是知道真实情况,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表情,虽然心虚,但脸上还是表现的滴水不漏。
    任启年觉得对老人家应该要有一定的诚心,不能为了满足虚荣心就毫无底线的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是来为日后的东山再起释放压力的,而不是为了装有钱人招摇过市。
    何成伟笑,“任哥,你太低调了,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不过话说回来,像任哥你这岁谦虚低调的成功人士,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老村长挺欣赏你的,你来了就在这儿安安心心住下,不要担心吃喝拉撒,我们有的,你也会有,而且你来了,村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任启年不是谦虚,是心虚,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鲜血淋漓的伤口,更不会因此得到同情,没什么比被同情更悲惨的了,有些伤痛,真正能治愈的也只有自己,“其实我早不是什么大老板了,就是以前做了点生意,后来因为经营不善闭门了,现在就想出来散散心,放松放松,大城市里的生活太过压抑繁忙了,竞争力又强,一步走不好就会倾家荡产,憋得人喘不过气,回去之后,我还得重整旗鼓,将以前垮掉的再给重建回来,而且我真没有你们想的那样有钱,也没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大老板,你们再这么说,会给我很大心理压力的。”
    何成伟笑,“不说了,不说这个了,一会儿我带你去四周转转,这儿风景好,空气新鲜,这儿随便挑一片,都要比外面什么风景区好,你要到后山,漫山遍野全是各式各样好吃的,你进去都不想再出来,我刚来那会儿,要不是老村长亲自过来叫我,我还真想搬到里面住得了,山上的水果比你在超市里看到的还要繁多新鲜,关键是无公害,不打农药,原生态,原汁原味,任哥,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带你去找好吃的,红彤彤的一片,全熟了,保证你亲眼看到,就知道我没有吹牛了。”
    “成伟,东西都送出去了么?”
    “送出去了,回来之后刚好去火车站接到任哥。”
    “那就好,只是你要去后山,得多加留意,这个季节还是挺危险的,山上野兽多,可不敢贪玩,天晚之前一定要回来,以前你是没领教过厉害,人家才来,得小心谨慎,你晓得树上的果子好吃,树丛里的其他野兽就不知道了,最近豺狼活动频繁,上回将二狗子差点将二狗子的腿给咬断了,人命关天可不能马虎。”
    “没事儿爷爷,我会注意点的,尽量在山的外围转转。”何成伟自从进村后就一直和老人住在一起,而老村长只有个女儿,五年前嫁到外地去了,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直,老伴又在一年前因为心肌梗塞死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何成伟怕了一个人生活不方便,刚好他也一个人,一老一少的爷孙俩就凑合在一起过日子,生活上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老村长似乎对他还不放心,好像有什么不方面当着外人说的秘密和内情,“早去早回,我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小任,你不要拘谨,难得来一趟,得玩得舒心快乐,把外面的烦恼全给忘记,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有什么想法或想要的,尽管跟成伟讲。”
    任启年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也不好多说什么,饭菜很简单,白菜豆腐,全是自家种的,老村长种地是一把好手,篱笆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自给自足,还有任启年从来没有见过的蛇豆,就是像蛇一样弯弯曲曲,有的能长到一米,摘一根就能做一盘菜了,绿色的,趴卧在菜叶下面,乍一看还以为是蛇,吓得人半天缓不过神来。
    “那儿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直升机?”任启年将身上过于时髦的运动装脱下,入乡随俗,换上何成伟的衣服,身上的书香气和精明强干的气质顿时多了几分乡土气息,所以古语才会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何成伟一脸无奈的看向烟雾缭绕的山头,虽然眼睛看着挺近的,其实要靠走的得要三个小时。
    他表情凝重又气恨,除了直升机外,还有很多大卡车进进出出的,虽然看不到轮廓,但可以隐约听到被山谷传来回的发动机轰鸣声,他开过车,能从声音上做出明确的判断,任启年一脸好奇,“成伟,这儿有事儿对么?起先看老村长心事重重的,你带我来摘果子是假,真正想让我看到这儿真正发生的实情是么?”
    何成伟忽然转过脸,意味深长的问他,“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会有很多人平白无故的就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像从来没在这个世上出现过?”
    “我听说过暗网,你说的这事儿跟山那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直升机飞来飞去的?我听立成说过,你们这儿的稀土矿产资源非常丰富,负责开采的不是国家派来的专业团队么?跟你说的暗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村子里的男人都不在,是不是全去那边上工了?”
    “对,村里人员不多,除了老弱病残的,剩下主要劳动力全去了那边开采稀土了,一车一车往外运,坐在直升机上的是村里的土皇帝沈二奎。”
    “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村里都富到开直升飞机了?这么有钱,我当时就说你们这儿肯定不简单,家家户户都能倚靠当地富有的矿产资源大发一笔横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最高境界,这是好事儿,不过你作为村长怎么不去现场监督,是你派发的工作还是老村长的指示?或者是其他部门的特别安排的?但再怎么豪横也不能开直升机来来回回转悠,还真是小瞧你们了,简直是别有洞天,卧虎藏龙,像这种情况,虽然是国有资产,但你是村里首屈一指的干部,或多或少可以参与点入股分红什么的。”
    “入股,分红,你觉得这很正常么?”何成伟一脸不可思议,任启年也是实话实说,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不是正常不正常的问题,这本来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而已,不管是公有的还是私有的,在你们家门口动土开挖,弄得成天灰蒙蒙的,要是遇到刮大风的时候,还得飞沙走石,一般情况下,政府需要给当地的居民提供一些经济上的补偿,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也别以为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暗箱操作,那些开矿的人又能从中赚取多少暴利横财,人力物力还有后期的加工,还需要很多流程工序,成本很大的。”
    何成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而且他也认同,任启年见他还是一声不吭,继续说:“最重要的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东西是国有的没错,但也要得到当地人的支持甚至是协助,尤其是山里,地势陡峭复杂,没有一个熟悉环境的向导帮忙领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你在这儿待过不少年,应该比我更清楚大山深处其实布满了危机,有的裂缝里面还会释放大量的剧毒气体,还有各种豺狼虎豹出没,外面的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很多方面,很多重要的工作,由当地人完成要比其他人更能得心应手,这都是最基本的常识,你不必大惊小怪的。”
    何成伟一直愁眉不展,年纪轻轻就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受尽人间疾苦,好像精力耗尽,面黄肌瘦,眉心的两条竖纹就算不皱眉,痕迹也清晰可见,“你以为我有这么大的反应,是没能入股分红么?想想当时我刚来这儿走马上任的时候,沈二奎天天往我住的地方跑,好酒好菜往我的饭菜上摆,讨好巴结,溜须拍马,恨不得将脸贴到我的屁股上,知道我没女朋友,就要将他妹妹介绍给我,他是村子里最富的有钱人,你以前公司没有关门大吉之前年入千万,但他年入过亿。”
    “过亿?他一个挖土的怎么能挖这么多钱,挖的是金矿吧?”任启年大惊失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来还不到三个小时就听到这儿隐蔽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说是非法采矿的违法行为。
    何成伟之所以愿意接受任启年过来散心,除了受朋友之托外,他更想让外面的人知道深藏在大山里的罪恶,“别看咱们这儿全都是清一色的小房子,但每家每户的存款不比大城市上班族的低,我敢这么说,村里混得最惨最穷的就是我和爷爷,你在村口看到的那些家庭妇女,男人都在矿上工作,每个月的收入少说也要有六千多。”
    任启年的嘴微微张开,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传来被山风吹得若隐若现的货车发动机声音,这儿从外面看上去平淡无奇,好像一个交通不便,又与外界封闭的落后山村,没想到里面的村民一个个埋头苦干,闷声发大财,赚得比都市里的白领还多,还真是钱多事简单,工作地点又在家门口,这是世上对工作最好的幻想。
    这儿开销小,出的没有进的多,财富累计速度快,虽然不能像外面那样使用智能手机,却也实现了财富自由,人人都是爆款,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富贵险中求,成本只是出点力气和一把铁锹就能一本万利。
    有时候连何成伟自己也觉得荒唐可笑,要不是走投无路,他怎么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家破人亡,身无分文的失败者身上碰碰运气,有所行动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
    他手上攥着几个熟透了的李子,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但他都快火烧眉毛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吃东西,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吃什么都是苦的,“你能想像在这个连路都坑坑洼洼的小山村,工资收入能有这么高?多劳多得,有的还不止,五位数的也不在少数,他们根本就没有你看到的那些淳朴善良,甚至是因为长时间与外界交流而有的迟钝木讷,他们对任何一个进入村子里的人都会以礼相待,客气的不得了,要是对方与他们的利益无法统一到一起,不能成一起发财的搭档,那就是断人财路的敌人。”
    任启年头皮一阵发麻,这么说来,这个村子不可能一直没人进来,可他先前为什么要说暗网,这个世上每年总要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指的是不是那些无意中发现深山里的秘密的旅客,误打误撞进来的外地人,等待他们的结果可想而知,深山老林里流窜着各种吃人的野兽,误入其中有去无回。
    何成伟盘膝坐在地上,眼里满是痛惜愤怒,沈家是村里第一富户,又有个当官的大可撑腰,权势大得惊人,他只要伸一伸手指,就算有一万张举报信,最后绕来绕去还会绕到他手上。
    他虽然不在村里,但他将权势几乎都授予给了二弟,他在这儿只手遮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个村的父母官,所有人都以他马首是瞻,想和他攀交好关系,在发财的路上大放异彩,越走越顺畅。
    现实中真正给他们送钱的财神爷,所以沈二奎的话要比村长更好用,他的话就是圣旨,比村长的话更有权威,村长无疑成了一个外表风光却毫无实权的傀儡,何成伟这三年来随受了太大的心理压力,要不是有爷爷默默支持,他又坚守自己的使命原则,或许他早就精神崩溃了。
    何成伟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对面翻腾的云雾根本不是高山自然形成的云烟现象,而是挖土机一刻不停的给稀土装车,以绝对的低价薄利多销,“相反的,他们的脑筋要比更多的人活络,精明市侩,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发财暴富,稀土资源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不需要太大成本就能一本万利的赚钱方式,而这连片的几座矿山全被沈二奎的哥哥沈大奎承包了,可他开采的范畴是被提前划定好的,可他们贪得无厌,现在要超出范畴之外继续挖,这些稀土说白了全是山,界限定好了,又没有相关部门派人来天天盯着看,山那么大,边界线又那么宽长,老村长知道界限在哪儿,我也知道,但他们装傻充愣,比谁都清楚线划在什么地方,却还是三番两次越界开挖。”
    任启年要不是亲耳听他说,他还真不知道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里居然出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他们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丝毫不替子孙后代着想,可恶之极,不过他们想来。
    在他们的意识里,只要赚够了钱,这儿资源又被挖空了,也就可以离开这个破土地,跑去城里买大房子住,这才是真正替后被子孙以后的生活着想,靠山不吃,吃山靠水不吃水,老天爷赏的饭,不吃白不吃。
    何成伟作为一村之长,这三年来几乎用尽了很多办法,都无法将举报信以及这儿的真实情况向外面反馈出去,穷山恶水出刁民,在共同的利益上,这些人不管对错,只管站队,会表现出空前绝后的团结。
    他闲来无事就会坐在这儿盯着对面的情况,滚滚浓烟几乎要将上空的云给熏黑了,就算有其他地方的人看到了,还以为那团黑云是雷雨云,“沈家这个霸王龙在这儿挖了将近十五年了,以前的村长不是跟爷爷,是另一个人,跟他们臭味相投,在界限问题上看到了装作没看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沈大明权钱交易,他就入股了,而且占比还挺多的,他一个小小的村官,一个月赚从沈大奎那儿拿到的外快比县长的年终奖还多,赚得盆满钵满,听爷爷说,刚才来的时候瘦得跟主干一样,风一吹能飘起来,可不到半年,肥头大耳,肚子比八个月的孕妇还大。”
    “那后来他是怎么落马的?”任启年好奇,何成伟提起那个与恶势力沆瀣一气的前村长不禁满脸嫌恶,“温饱思淫欲,他好日子过得多了,以为自己有钱有势,成了了不起的男人,跑去城里嫖娼一展雄风,结果他运气不好,被警察当场抓到了,逃跑的时候从窗口跳下去,脑袋摔破个大口子,腿也摔坏了,但还有一口气,还不至于严重到丧命,听小道消息说,医生当时抢救过来了,生命体征相对平稳,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可他还得面临十二小时的危险期,哪想就是那么巧合,巧合到让人叹为观止,就在离十二小时还差两分钟的时候停止呼吸了,你说这个时间点掐得这么准,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而为之,之后就是爷爷由上面直接任命为新一任的村长。”
    任启年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是来散心的,没想到这儿危机四伏,他似乎也从中意识到这儿不光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还有凶残恶毒的暴徒,“一个会嫖娼的人怎么能守住秘密,到了床上信口开河,对方要是再有心撩拨几下,他就会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发财之道当作英雄事迹侃侃而谈,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无异于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揣在口袋里,迟早会被他炸成鸡米花,杀人灭口,以绝后患,那之后就是爷爷替代了前任的位置,成为新的村长?”
    “是啊,他是由上面直接提拔的,好像上面也听到一些风声,应该是绕开了沈大奎,爷爷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沈家兄弟越界开挖的事情向上面做了汇报,结果递交的材料全被沈大奎拦截下来了,因为他就是负责这一块的官,任何投诉和举报信最终都会落到他手上,这也是沈二奎敢在这儿称王称霸,肆无忌惮的原因,爷爷一直压着他,沈大奎也不敢把他怎么样,每到重要节气或他生日,他都会以考察工作为由,提着礼品过来看他,但最终都被爷爷拒绝了。”
    难怪爷爷的脸色会那么沉重阴郁,总是心事重重的,无能为力的感觉最让人难受了,何成伟也跟爷爷差不多,想要反抗却又被人联手按在地上摩擦,可想要投降,又对不住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和所受到的打击羞辱。
    何成伟眼睛湿润,拳头紧握,真正让他害怕的并不是沈家那伙人有多嚣张跋扈,而是害怕自己哪天突然就畏怯了,“爷爷说过,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这伙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胡作非为,这也是村里人祖辈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最后却遭到这些贪得无厌的奸商肆意开挖,原本山上长成百上千颗树龄达到三五十年的参天大树,全被他们乱伐乱砍给卖了,一座大山就这样被挖没了,四周一整片,挖出个缺口,跟掉了门牙似的,爷爷再三反对他们毫无保留的贩卖稀土,可举报了也没用,随着沈大奎的官越来越大,沈二奎与爷爷对抗的强度和势力也越来越强烈,最后跟爷爷打起了游击战。”
    这个世上有太多阳光照顾不到的地方,沦为各类凶徒疯狂作恶,群魔乱舞的所在,就像长在木头上的细菌,只要几天时间,木头就会被细菌完全吞噬,沦为散发着腐烂气味儿的朽木。
    何成伟脸上透着易见的倦意,累得快要虚脱,爷爷跟他们斗了那么多年,最后他的身体垮了,而他们却更加肆意妄为,故意在他眼皮底下挑衅他,羞辱他,他坚持下去,或许哪天又另一个爷爷,就不知道又有谁能接替他继续和那伙人抗争到底。
    他吸了吸鼻子,蜷缩着的脊骨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多一份的打击,“爷爷带人去查,村里负责通风报信的人就会将消息传过去,沈二奎就带着所有人跑开了,找都找不到,爷爷由于长期劳累,身体每况愈下,他们就是故意想要拖延时间,不断制造事端麻烦,害得他成天连吃饭的时间都没了,跟这对兄弟俩斗智斗勇将近八年,就这样将他的身体彻底拖垮了,直到我三年前通过公务员考取了这儿的村官,爷爷也正式退休了,从前在任上,他们不敢胡作非为,现在退位了,就像孙悟空拿掉了紧箍咒,恨不得后背上生出一双翅膀,上天入地飞檐走壁,不将这儿的稀土挖空了誓不罢休,可怕的从来不是会吃人豺狼虎豹,而是万恶的人心。”
    任启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要是现在要离开,村里的人都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了,不也匆匆,去也匆匆,他要是不及着去外面将这儿的事情抖搂出来,为什么刚来就要跑路?
    何成伟心里对任启年还存有私心的,不管他现在混到怎样穷困潦倒的境地,但他曾经白手起家,打下的江山耀眼夺目,从这一点上,他就要比一般人聪明的多,一个顶十个绝对不是问题,一边观光旅游,一边替他出谋划策,联手合作,总比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死撑着要好。
    他这么做多少有点借刀杀人,拉人进火坑的嫌疑,但他一个人实在快要支撑不住,心里就更心虚了,一直将话题围绕在他和爷爷的使命召唤上,“他们对我又是一样的套路,一样的客套和阴谋,他们见我软硬不吃,没能贿赂成功,哪会不生气的,翻脸之后又处处给我穿小鞋,找人偷袭我,将我打得鼻青脸肿,我都不知道打我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我来都来了,就不会被他们卑鄙无耻,背后偷袭的行为吓退,该心虚害怕的人该是他们,为了中饱私囊,不惜贩卖国有资产,不光沈二奎赚到上亿身家,这儿的村民也都跟着他一起参与非常买卖,我们打击力度越大,他们对我的敌意也就越大,不仅体现在工作安排上,生活中也一样想方设法排挤我,制造麻烦,想逼迫我自己卷铺盖走人,这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任启年也不敢贸然说要他坚持到底,吃到嘴里的李子瞬间也失去了味道,只是不远处的烟尘漫天飞舞,可不管怎样都要说上一句,否则会让人觉得害怕受到牵连而刻意保持距离,“那你准备以后怎么办?是继续跟他们耗下去,还是给人生重新做一下规划?”
    何成伟一脸坚决,眼里闪着光,不屈不挠,就算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往后退一步,“我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放弃呢?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屈服,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完全被利益控制的村子,每个人都想从狠狠发一笔横财,从来不会想到再这么挖下去会给生态环境造成多大的危害,可他们从来不管这些,眼里只认钱,哪怕祖坟埋在下面也会六亲不认,挡什么也不能挡了财路,必须挪个地方,将棺材板上粘连的稀土抖搂抖搂,只为能多卖一毛钱。”
    任启年忽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分明是个深入虎穴的危险地带,一群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还是整个村子联合起来的那种,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为接下来极度危险又带有正义感的旅程而担心,毕竟一个搞不好,他也会从此人间蒸发,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被人杀死的,还是迷失在树林里被野兽吃掉了。
    何成伟没有留意到任启年脸上大难临头的表情,李子酸溜溜的,几乎让他的脸快要拧巴到一起,他自顾自的说:“我在村里处境很尴尬,说好听点的是村长,其实这个村长当的窝囊的很,可我延续了爷爷的立场原则,动了他们的利益,是外人的同时又是他们共同对付的公敌,所以我在这儿生活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做了亏心事的人是他们,我只是在按法律规定的条例,认真履行自己该负的责任和良心,所以我也不怕他们打击报复。”
    “那些村民就这样甘心情愿的帮着沈家兄弟卖命?”任启年用手漫无目的的拍了下膝盖,他将话说得这么直白,潜台词就是提醒他不要见死不救,毕竟他是当过老板的人,能当老板的又怎么会有等闲之辈,他一个脑子可能会顶上好几个脑子。
    何成伟说:“沈家是兄弟三人,老三去年夏天跟人打架死了,老大是当官的,他所承包的两座山其实并没有多少稀土,就是想通过这种关系堂而皇之的非法倒卖周边的稀土资源,老二就是沈二奎,在村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但凡反抗过不服从他的人都会遭到疯狂报复,所以村里的人也都惧怕他们哥们的淫威,说让东就不敢上西,说什么必须就是什么,权威大到难以想像,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使唤他们就像使唤家里的奴才一样随心所欲,说是只手遮天的土皇帝一点也不夸张。”
    任启年心惊肉跳,大哥当官,二弟在村里当霸王龙,里应外合,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些人胆子太大了,简直无法无天,何成伟说:“在沈大奎没有做倒卖生意之前,其实村里的人还是挺老实本分的,就是因为长期受到沈家兄弟的压制和敌对,精神麻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任由他们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拉尿撒尿,人事一件不干,却干尽了猪狗不如的恶事,一个跪习惯的人,失去了骨气,也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给他们好处,反复洗脑,他不光在村里唯我独尊,说话比我这个村长还好使之外,还要求所有人将他们视为衣食父母无条件的服从顺从,潜移默化就培养出对他忠心耿耿,始终不渝的奴性。”
    “这倒是真的。”任启年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这儿已经不再是龙潭虎穴那么简单了,简直是掉进暴风眼里去了,来之前身不由己,来了之后却掉入另一个更大的乱局里身不由己。
    何成伟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人,忽然觉得对不起他,他聪明绝顶,应该能听出他言语中的暗示和求助,“而他们也跟着沈二奎尝到了牟取暴利的甜头,在这几年里也早已形成了不劳而获的惯性,而爷爷和我的到来改变了他们这个规则,坏了他们赚大钱的好事,个人对利益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哪怕是违法犯罪的事,他们也乐意跟着霸王龙贩卖稀土资源,尤其是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偏远地区,没有约束,也没人来管,就算管了,也会因为天高皇帝远,各种不可抗力的因素不了了之,风头来了就避一避,等风头过了照样卷土重来,你听说过酱缸文化么?”
    “酱缸文化?这个····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任启灵现在的感觉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不敢吐出来恶心别人,可咽下去就会恶心到自己。
    何成伟身在其中,对此最有发言权,“爷爷和我在非法采矿的事上,前前后后不知做了多少努力和宣传,可我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他们又完全陷入对金钱永无止境的贪婪之中,在违法犯罪的获利状态持续时间过长后,在村里就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和乡规。”
    任启年常年生活在都市,他对这儿的乡村生活并不了解,何成伟在激流里挣扎太久了,早已筋疲力尽,不过支撑他的从来不是骨子里永不言败的骨气,而是对这份工作的责任以及对当初做出来这儿决定的尊重,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傻子,而他总要给自己一些尊重的。
    想到这儿不禁苦笑,这显然是个持久战,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不管是村里的人,还是沈家两兄弟,都在绞尽脑汁的想要将我和爷爷发展成自己,应该关起门来一起赚大钱同流合污才对,但我们将刀架到他们脖子上,要求他们停止非法行为,我们公事公办的态度与他们的利益相冲突时,也就成了不识抬举和大逆不道,这就是酱缸文化的最佳映射,而酱缸文化是当下国内最大的毒瘤,没有原则,没有是非,没有道德,明知不对的还要去做,坚决杜绝君子和英雄的存在,先把水搅浑,然后把各种大料和油盐酱醋统统的折腾到一起,所有人都乐在其中,相互泼着脏水,人驱逐君子,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你好我好大家好,他们想要达到的最高境界,就是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追求一种法不责众的即成事实。”
    任启年对他不禁刮目相看,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从他嘴里说出来和别人说的就是不一样,他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眼神还是直勾勾的看向不远处喷出的浓烟,那么山清水秀,风景如画的地方,现在却充满了铜臭味。
    他低下头,用脚尖轻轻碾压着一只甲壳虫干巴巴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又死了多长时间,身首异处,背上的壳也变得残破,歪歪斜斜耷拉着,“我和爷爷与这些人的战斗,从来不在于手上有多少优势,而是于站队,少数服从多数,盲从和随大流,永远都是普通人的选择,因为乌合之众更需要安全感。”
    任启年忽然无比心疼起眼前这个一直孤军奋战,负重前行的村长,他现在更不能在确定他求救后还能一走了之。
    何成伟忽然用无比悲哀的眼神看向他,“只要沈二奎还活着,沈大奎还没落马,这些人就不敢说出真相,更不敢轻易推翻踩在头上早已深入骨髓的权威,这东西才是最要命的。”
    任启年再次看向盘旋在山头上的直升机,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时间差不多了,他又跟何成伟摘了不少水果回去了,刚到村里,又有不少女人拿好奇又奔放的眼神打量他,好像发现外星人,不时的指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
    任启年心里莫名的慌乱,这个村子卧虎藏龙,可不是看上去那么淳朴自然,热情好客,听得他脊梁骨一阵发凉,何成伟是这儿的村长,但他克己奉公,不辞辛苦的工作态度却与他们的利益发生激烈冲突,而且不可调和,双方都在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表面的和气,村长虽然在他们眼里算不得什么,但终究是公务员,还是上头亲自公派来的,和其他人不能混为一谈。
    要是不小心弄个好好歹来,篓子捅大了,难免会将自己人搭进去,他们将人情世故演绎到了极致,人前嘘寒问暖客客气气的,人后就能往他的被褥里偷偷毒蛇,所以何成伟现在不管吃饭还是睡觉,他都会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尤其是睡觉,要将床榻上上下下仔细翻腾一遍,防止有什么古怪可怕的东西会在他睡着后爬到身体上。
    一次又一次的整蛊和刻意制造恐怖气氛吓唬他,都令他精神崩溃,时间长了也就神经衰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是他不懂得变通,太过敬业无私了,一是一二是二,一切都要按规章制度来,还是他当初来这儿工作的决定分明就是错的,他不知道孤立无援的自己,是继续坚持到底,还是放弃,离开这儿后另谋高就?
    进屋没多久,何成伟就发现爷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还残留着尚未凝固的鲜血,任启年看到后也大吃一惊,他和何成伟一起将神志不清的爷爷抬进了村里唯一的小门认诊,里面只有一个年轻高挑的护士,她在前面领路,叫了声路医生。
    坐诊的路医生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看人的眼神挺凶,冒着杀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黑社会大哥,牙齿也黄得跟玉米似的,不用问也知道这人不怎么注重个人口腔卫生,嘴里的臭气随着呼吸像是毒气弹似的,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他漫不经心的看一眼双眼紧闭,气息微弱的老村长,他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几下才找到一只黑色的小手电筒,任启年见他不紧不慢,一个劲儿的捣鼓着小手电。
    任启年急得满头大汗,男人身体肥胖,皮肤上油腻腻的,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儿,他的手肥厚粗短,指甲里全是黑乌乌的泥垢,抠动着开关,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老村长的死活,任启年看得有些急火了,“医生,你赶紧看看老村长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今天上午还好好的,这才多大功夫就晕倒了。”
    路医生一脸不屑,村长和老村长都是整个村子的敌人,对待敌人不必客气,而任启年就是以村长朋友的身份进来的,自然也会被当作敌人对待,对他哪会有好脾气,“你谁呀?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咱们村长特别请来做客的大老板?村里人都知道,怪不得他现在的脊梁骨那么硬,原来找到靠山帮他撑腰了,还有,在这儿跟我说话客气点,我可不是有求于你的村长,老村长的病一直以来都是我看的,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身体状况,老老实实坐一边去,不懂的就不要随便发言。”
    “他得的什么病?为什么会吐血?”
    “几十年的老毛病了,让他不要喝酒非要喝,以前为了当上村长,隔三差五就往城里跑,跑去城里到处托关系,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攀交关系最好办法就是喝酒,喝起来不要命,结果人前风光了,人后胃出血,毛病落下了,又舍不得花钱将病根治好,就这样一天拖一天,一年拖一年,等真的难受了,到医院一查,重度胃溃疡。”
    何成伟将昏迷不醒的老村长背到了隔壁的病床上,路医生还是优哉游哉的,不知道是老村长病入膏肓,做任何努力都是无用功,还是一切尽在掌握中,外人看着挺凶险的,其实对他来说早就见怪不怪了,成功救活他小菜一碟。
    任启年深知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恨不得老村长有个三长两短才好,这样何村长失去靠山,断了他一条胳膊,也就没人再在后面垂帘听政,替他拿主意,指点迷津。
    路医生意味深长的说:“我的话,他当作耳旁风不听,可县里医生的话,他还是不听,回来之后该怎么喝还是怎么喝,他是老村长,在村里德高望重,沈二奎在跑上看到他还要恭恭敬敬喊他一声村长好,我能给他老人家看病,这是我的荣幸,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的病情和精神状态能一天比一天好,只是老人家固执,对我心存偏见,不信我能治好他,可他自己都不珍惜,酒瘾又大,两天不喝就浑身难受了。”
    任启年似乎也回忆起第一次看到老村长,桌子上放着一瓶二锅头,而墙角处还整整齐齐排放了十几个空瓶子,一看就知道酒量很大,属于每天都要来两口的人,老人年纪大,又有操不完的心,人在心烦意乱又改变不了现状的情况下,借酒消愁就成了唯一能排除压力和愤恨的途径。
    路医生终于将小手电摆弄亮了,挺着个大肚子,圆滚滚的,不难看出是个隐形的富豪,日子滋润富足,不像其他穷困潦倒的地方,还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
    他似乎刻意将老村长越来越不容乐观的病情归咎到他日常不良饮食上,“他本身又不克制,我作为治病救人的医生,村里人头疼脑热或其他疾病,基本上全是我给看的,能把他几十年的老毛病治好了,这是给我自己赚口碑,你说老村长要是在我手上有个好歹,村里人还怎么信任我?所以我救的不是老村长,而是我在村里救死扶伤的水平和名誉,再说了,老村长给村里做出那么大的贡献,我要是能解除他的病痛,也是功德无量。”
    在经过路医生的全力救治后,老村长的意识终于迷迷糊糊醒过来了,任启年对这个油腻又让人讨厌的医生刮目相看,护士递过来一大包的药,瞅着任启年微微一笑,双手将袋子递了过去,但从头到尾却没说一个字。
    而且现在正值七月,天气炎热,她却还穿着长袖,还是高领衫,似乎在刻意遮掩什么,在她转身的时候,隐约能看到脖子里面有着一大片暗紫色的痕迹,不像是男欢女爱留下的,更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暴力打击。
    到了家,任启年将袋子打开,里面全是药,他一脸惊奇的看向何成伟,“要不还是送老村长去县里的正规医院看看,村里的路医生也太不负责任了,老村长都吐血了,他只是拿了个小手电翻了几下眼皮子,怎么就断定是几十年的老毛病,这几十年前的老毛病是他自己诊断出来的,还是爷爷自己跟他讲的,最起码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吐血的,胃溃疡再严重也不会吐血,得去搞明白老村长除了胃溃疡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基础病?”
    何成伟现在焦头烂额,他一脸狐疑,接过袋子后也翻看了几下,脸色凝重又阴郁,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更没察觉到,村长本来的工作就够繁忙的,除此之外还要和沈二奎和全村的刁民斗智斗勇,哪来的精力时间放在这上面,而且每次老村长生病或不舒服,他都会自己去找路医生那儿开药。
    任启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又找出老村长以前吃剩下的药,几乎如出一辙,也就是说,不管他是不是胃溃疡,全是按胃溃疡来治,万一不是胃溃疡,是药三分毒,长期服用,没有胃溃疡也会吃出胃溃疡来的,说不定老村长突然晕倒吐血,和这些不知出处的药有着撇不清联系。
    姓路的不是善类,老村长本就不受村里人待见,他活着,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像是扎在所有人喉咙里的一根刺,只有将他拔出来,才能高枕无忧,吃嘛嘛香,这分明是打着救死扶伤的旗号却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干着草菅人命的恶事。
    任启年看了眼蜷缩在床上无精打采的老村长,有些于心不忍,“还有,他两手空空,作为医生却连个听诊器都没有,到底是哪门子的医生,在人命关天的事上怎么能这么草率大意,我仔细算了一下,从我们进去到出来,不到半个小时,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这么多的药,这些药·····我在路上特地看了一下,盒子里连说明书都没有,任何药都必须有使用说明书,上面会详细记录药物的各种禁忌,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这些都会有明确交代,尤其是郑重提醒不能和哪类药一起服用会产生严重的药物反应,为什么作为村里唯一一个诊所,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有,这些药是生产的时候就没配备,还是本身就有,后来被人故意抽走了。”
    何成伟说:“我看其他人找姓路的开药,也都是这样,用小包包起来的,有的连盒子都没有,像爷爷这样的还算好的,我以前也问过他们,为什么药片不是整盒装的,为什么里面没有使用说明书,他们读书少,也不懂这个,整个村上上下下,只有姓路的一个医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吃了好像也都药到病除,所以时间长了,对他挺信任的。”
    任启年作旁观者,他看待问题的方式要比身在其中的人要清楚全面的多,“你和老村长在这儿的身份挺尴尬的,姓的这么做分明居心不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然他为什么要将这些药拆解开来混在一起,什么颜色的都有,让你分不清哪样归哪样,饭随便吃点可以,但药怎么能乱吃?还是在不知道确切病因的情况下不分青红皂白。”
    “那怎么办?去一趟城里不容易,进了医院,钱就不是钱了,爷爷一辈子也没攒下多少钱,以前为了检举沈家兄弟非法贩卖稀土,想要将这些祸害驱赶出去,将家里的房子和值钱的东西全卖了,不管是在位期间还是我接任后,他不知道来来回回去了县城多少趟,钱花的差不多了,手上又没有余粮,哪儿不舒服,要不自己咬牙忍着,要不就是去姓路的诊所里拿点药,沈家兄弟好像跟他打过招呼,免费给爷爷看病,包括药钱都由他们年后垫付,要不是走投无路,身体实在熬不住了,我一没钱二没时间带他去县城看病,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愿意去,在他的意识里,只要去医院检查了,不是不治之症就是各式各样的癌症,还都是晚期,花再多的钱,最后掏空了家底,还救不了命,人财两空。”
    “那我问你,你只要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就够了,老村长自从去门诊拿药吃之后,他的身体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还是精气神一天不如一天?”
    “我也只来了三年,在这三年里,爷爷的病时好时坏,我问过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他说以前去县里医院检查过,得的是胃溃疡,还是沈二奎亲自开车带他去的,但当时的检查单以及CT片全在姓路的那儿,他之所以那么坚定不移的认为爷爷得的是胃溃疡,应该也是根据病例上的检查结果做出的判断,与其说是他的判断,其实就是按县城医生给出的病因给他开药吃的。”
    任启元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说,老村长几十年的老毛病其实是三年前由县里医院提供的检查结果,他这个人怎么这样丧尽天良,分明是想要拿药搞死老村长,病情这东西昨天跟今天都不一样,何况是隔了三年时间,你怎么确定老村长三年前检查出来的胃溃疡是完全好透了,还是在这个基础上又衍生出其他病症来?人命关天可不能疏忽大意,成伟,不要再天真了,这个村里的人恨不得老村长永远消失才好,你怎么能将他的身体和性命随随便便交在一个心怀鬼胎,开药甚至要故意抽走使用说明书的人手上,他有行医执照么?是正规医科大学毕业的医生么?”
    “他能给爷爷看病开药就不错的了,我也不敢轻易问东问西的,何况这些东西我也不太明白,你是看到的,那个人满脸横肉,看人的时候特别阴狠,除了公务上的事情有所交集外,私下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怎么跟他说话的,眼睛一瞪面目狰狞,好像以前盘踞在山头上杀人越货的悍匪。”
    任启年心里暗自好笑,“难道他现在干的不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么?如果这些药,真不是用来治疗胃溃疡的,如果老村长三年前诊断出的胃溃疡在用错药的情况下产生不可逆转的后果,这就不是简单的杀人越货,这叫杀人灭口,他们之所以愿意给你两分余地,见了面还能客客气气跟你寒暄几句,说些配合并支持你工作的话,全是因为老村长就是这儿的定海神针,沈家兄弟的克星,在他在背后替你撑腰,他们不敢轻易跟你撕破脸,所以在你的能力和话语权,还无法和他们这些恶势力抗衡之前,老村长给予你的支持会给你省去很多麻烦和来自他们的打击报复。”
    何成伟三年来在这儿不上不下,的确挺窝囊,但他绝不是孤军奋战,他也担心哪一天要是老村长倒下了,他一个人面对一群围追堵截的人,是否还有勇气走下去,单枪匹马又能走多久?
    任启年于心不忍,老村长脸色越发惨白无力,看上去挺可怜的,“你这些年在这儿赚的工资,除了你自己用,还得分出一些给老村长,县里医院的检查费太贵,光是做CT就得一千多块,你的钱用在医药费上也是杯水车薪,我手上还有点钱,想来也是有缘,能像老村长这样仗义执言的人不多了,我也做不到见死不救,你留下,我送他去县里医院检查身体,就算吃药,也得查明原因对症下药,而且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谨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可你····”
    “在伟,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借着这个机会跑掉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也没有责任非要对爷爷负责,他·····”何成伟眼神闪烁了一下,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给他做个检查,再开点药,送他到村口,然后走人,与这儿的一切再无瓜葛,他能做到出手相救本身就很了不起了,换成其他人早就甩手走人了,哪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而且得罪的还是这儿只手遮天的沈家兄弟,在他与自己进入村子的那一刻,就成了村里人虎视眈眈的对象,参与太多,难免会引火烧身。
    如今又要绕开姓路的医生,去县里医院给老村长检查身体,无疑是与路医生背后的支持者沈二奎站到了对立面,万一查出比胃溃疡更加严重的疾病,尤其是在确诊胃溃疡后,没能及时得到针对性的治疗才发展出的不治之症,那么路医生和沈二奎想要谋害老村长的意图也就不言而喻了。
    平时还装腔作势的以关爱老村长身体健康,无偿提供问诊药物名义在药物上动了手脚,要是哪天才老村长真被他们害死,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他们还会收获更多的赞誉和救死扶伤的美名。
    到了半夜,为了不引起姓路的主意,更重要的是,要避开村民的视线,引不起不必要的麻烦,任启年特意将时间选在了晚上,早在下午的时候就联系好一辆出租车了,何正伟用平板车将奄奄一息的老村长送到了村外唯一的公交站台。
    很快早已等候多时的出租车驶了过来,等他们站车走了,何成伟才一步三回头,心事重重的拖着板车回去,然而就在这时,十几个手电筒忽然从边上的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为首的就是挺着个大肚子,肥头大耳的路医生,他气势汹汹的走上来,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出来,这样的动作是日积月累练就出来的。
    何成伟身体单薄瘦弱,哪能经得住他孔武有力的巴掌,顿时就流鼻血了,路医生当然看到任启年偷偷摸摸带着老村长坐着出租车离开了,自从他出现后,村民就自动担任起了人眼电子狗的责任,方方面面,时时刻刻盯着他。
    不管他有多小心,只要他出来,他可以看不见隐藏在暗处的村民,但村民却火眼金睛无处不在,这些监察工作当然是由村里胆大心细,又对山外高高瘦瘦的小白脸异常感兴趣的妇女们完成的,一举一动及时向路医生汇报。
    他是村里唯一的医生,除了负责寻医问药外,还要替沈二奎稳住后院,他手上握着的笔不光可以写药单,也可以写下每个人的生死,男人们都在后山没日没夜的往外装车运送稀土,那是他们浴血奋战的前线,而这儿显然就是完成任何后可以退守的营地。
    两人各司其职,沈二奎主外,而他则坐镇后院,重点是盯紧老少村长,这两人无疑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但老村长老谋深算,是块不容易啃透也无从下手的老姜,但他的爆炸力无疑是最大的,所以沈二奎不再与他针锋相对,将他惹急了,又凭他宝刀未老的手段。
    哪怕真要死了,也会想方设法拉几条大鱼给他当垫背的使,沈二奎不想当这个替死鬼,虽然大哥常年居住在城里,但爆炸的冲击波或多或少还会殃及到他,路医生就更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了。
    赚了那么多的钱,还没来得及潇洒快活,怎么能最后稀里糊涂的给一个老顽固陪葬,所以只要将他盯在眼皮底下,不搞出大动静,再从病情上上下其手,要是他哪天因为疾病缠身并抢救无效撒手人寰了。
    那么他对整个村的威胁都会随着他的死亡永远消失,神不知鬼不觉,更不会有人怀疑是他在老村长服用的药上动了手脚,现在任启年将老村长送去县里医院检查了。
    他一直以来的阴谋和不良居心,将会被最新的检查报告无情揭穿,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让任启年给跑了,不过他们还有机会力缆狂澜,从这儿坐出车出发,到县城医院最快也得一个半小时,只要他的办法用到位,任启年的鬼心眼儿再多,也会老老实实带着老村长回来。
    任启年坐上车上,出租车司机脾气很好,看上去慈眉善目,说话也挺客气的,一看就知道是老实憨厚的人,经过攀谈,才知道他今年也才五十岁,但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密布,饱经风霜,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全吃透了。
    在两个椅背后面都各自贴了寻人启事,任启年看到这个早就见怪不怪了,前阵子在游乐场附近坐车,也看到椅背后面贴有失踪儿童的寻亲启示,有照片,有父母的联系方式,还有失踪孩子身上显著的特征,有胎记或与众不同的肢体特点。
    司机并不健谈,也只是在上车的时候简单寒暄了几句,任启年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不时的看向后面在,生怕山里的人追出来将他拖回去打个半死,过度的紧张令他大汗淋漓,他眼睛也只是在椅背贴着的寻人启事一扫而过。
    但这则寻人启事和他看到的有所不同,这次失踪的是个十九岁的大学生,是在暑假回家的路上突然失联的,而这样令人心痛的悲剧似乎每天都在发生,女儿好不容易才培养进大学,可转眼又消失不见了,她生死未卜,而她的父母守在家里也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和等待。
    司机有时会通过后视镜打量后面的人,尤其是他放在身边的一把刀,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不安,但任启年文质彬彬,从他的言谈举止以及对身边老人无微不至的神态,也不像是拦车打劫的暴徒,不过司机依旧神情自若,一看就知道见过大场面的人,不过在发现任启年好像在打量后背上的寻人启事时,神情一下子又舒展开来。
    任启年现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恨不得现在直接飞到医院去,好在司机通情达理,还挺配合的,当然了,他提出的包车费用也要比正常价值高出两倍。
    毕竟一般人很少来山区接回的,回去又拉不着人,一来一回距离远,价格上并不划算,但司机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也很耐心的等他将近一小时,对此任启年不胜感激,老村长有气无力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包里装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几件欢喜的衣服,这些都是何成伟帮着收拾的,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今天从姓路的医生那儿开来的药,以及两包老村长之前没有完全吃完的剩余药。
    他一定要搞明白这些药到底是治什么病的,想要知道来龙去脉,就得拿去专业的机构化验一下药用成分,如果不是用来治疗胃溃疡,或服用之后可以增加病情之类的药,他会第一时间选择报警。
    不管沈家兄弟的势力有多大,他都相信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他们肆意妄为,唯利是图,潜伏在这个并不被外界知晓的偏远山村里,带领全村人肆无忌惮的贩卖国有资源,本就涉嫌违法犯罪,更可怕的是,罪魁祸首还有一个在市里担任高管的兄长充当他们的保护伞,狼狈为奸,牟取暴利。
    他想要将药片分门别类,这些都是用单独的小袋子装的,他无意中发现一个小药包有些古怪,摸上去好像塞了个长条,但看上去又和其他的小药包没有任何分别,他一脸狐疑,真不知道那个姓路的还能开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来,打开一看,却是一个被搓得极细的纸条。
    看上去不像是某种药,像是故意弄成这个形状,他满腹狐疑,不知道小小的药包里怎么会有这东西,他用手指轻轻将细长的纸条一点点的松散开来,里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任启连心头一震,再联想到小护士临走时向他微微一笑的情景,从潦草扭曲的字迹上不难看出,这是临时写的。
    手机响了,直到司机提醒他两次,任启连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机拿了出来,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任启年一直惶恐不安,好像先前不好的预感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验证了,要不是村里人发现他逃出深山从而向沈二奎举报了他,要不就是何成伟被路医生抓住了,以此来要挟他回来。
    四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了公交站台,但他不是坐车来的,而是独自一个人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似的走了过来,沈二奎接到电话后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他亲自带着十几个人潜伏在了他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一个刚外地跑来散心的破产小老板,还不到十二小时就在村里扔了个核弹,将后院炸得人仰马翻,更要命的是,老村长也被他偷摸着拐跑了,他甚至怀疑这个外来户一定是得到什么消息故意潜入进来,将老村长带出山,然后将他们搞了将近十多年的非法采矿事情公之于众。
    任启年还是回来了,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黑漆漆的站台顿时变得灯火辉煌,身上的鲜血和脸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而他的手上还提着一把刀,衣服上也被大片的鲜血浸透,另一只手上则提着一个公文包,任启年的双眼被手电筒洁白刺眼的光线扎得睁不开。
    只能用胳膊挡在眼睛上,而他的胳膊上布满一条还在源源不断渗血的伤口,像是被刀砍的,皮开肉绽,看得路医生和沈二奎一头雾水,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他一个人居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回来,看到他被人砍成这样还气定神闲的样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二奎不由分说直接冲上去要抽他耳光,路医生连忙制止,看他伤痕累累,浑身是血,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神情不是英勇无畏,而是他手上握有他们致命的软肋,他拿到的筹码也足够拿来和他们讨价还价,他的底气和拥有的硬件是成正比,所以他不怕跟任何一个人对峙。
    哪怕他们是这儿无人敢惹的霸王龙,他也不会轻易眨一下眼睛,沈二奎似乎也被他义无反顾的架势吓着了,路医生说得没错,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他将老村长弄哪儿去了,为什么敢单枪匹马一个人回来,又是谁把他伤成这样。
    村里唯一的女护士正好派上用武之地了,她动作娴熟的将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任启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沈二奎转头看向了路医生,他也一脸茫然,起身,一脚将她从门口踹了出去,卷起的袖子上布满了成片成片的淤青,还有深紫色的,是刚形成不久,看得人头皮发麻,不用说也是路医生了,他得用多大的力道才能留下这么多触目惊心的痕迹,原来她穿长袖的原因是为了遮掩这个。
    小护士连滚带爬跑了,沈二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说:“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你惹着了谁么?”
    任启年一脸无畏,像是在故意嘲讽他,“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村里的第一大富户沈二奎,你还有一个在市里当大官的哥哥,你好像还有一个弟弟,死了好些年了,我还知道你带领村里所有人肆意盗取国有资产,家家户户从中赚取不少暴利,以市场价低出两层的价格出售,渠道广泛,你们整个村发家致富的秘诀就是就地取材,村民没什么文化,却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用到了极致,我还知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古往今来,知道太多的人最后都不会落得好下场的。”沈二奎凶相毕露,想用一贯的凶狠吓唬他,任启年还是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跟我咬文嚼字,我好歹也是本科生,跟我讲道理,还古往今来,我跟你说的话就是老祖宗古时候说的,我再告诉你一个古往今来的道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大树底下的确好乘凉,但你听说过树大招风,树倒猢狲散!”
    “不识好歹的东西!”气急败坏的沈二奎只一脚就将他从椅子上踢了下去,路医生也觉得他太过嚣张,得灭一灭他的气焰,任启年颤巍巍的又扶着墙站起来了,又将倒地的椅子重新扶正,“沈二奎,沈老板,你要是将我弄死了,这辈子····你这辈子恐怕再加上下辈子的智慧提前用上,也绝不会找到老村长的,你们干的那些脏事,除了我之外,除了你们主动投案自首,没一个人能比他更有发言权,他为了检举揭发你们,这些年从未停止过与你们斡旋,明争暗斗,用上所有的办法要扒了你们的皮,在公众面前露出最真实的嘴脸。”
    沈二奎越来越迷糊了,按理说,被他当场抓住的任启年不该瑟瑟发抖,甚至会低下大老板高贵的透露向他摇尾乞怜,但现在侃侃而谈,讲着他所谓的大道理,好像并害怕得罪他,生怕不知道他的存在会给他们这些人带来多大的威胁。
    任启年相比先前出逃时的惊恐慌乱,他像是提前知道了考卷答案,而且分数还高过了他的预期,“尤其是你那个当官的哥,一直以来都扮演着幕后指挥官的角色,利用职务之便徇私枉法,大行其道,为掩盖你们的罪行不停的向外界释放烟雾弹,他们躲在阴影里大发横财全是你哥沈大奎给的资本和机会,别人都是偷摸着一个人单干,你倒好,将全村上下所有人都发展成任你差遣使唤为非作歹的劳动量,你占大头,他们占小头,你要是完蛋了,拔出萝卜带出泥,隐藏在水底的大鱼一个也跑不掉,连同他们也会·····一个小小的村长就能让你们二百多号人一起全军覆没,难怪你会亲自带人来抓我,给我摆出这么大的牌面。”
    沈二奎一脸凶相,瞪起人来更是翻腾着杀气,这是一双杀过人也急切想要灭口的眼神,“我给你这么大的排面,是希望你能眼界放宽点,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不是你在繁华大都市看到的那些只会咋咋呼呼,摆弄几下花拳绣腿的街溜子,既然是你有备而来,又把我和我哥的底细摸索这么透彻清楚,就应该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情来,绝对超乎你的想像,你知道我手下有多少人么?你知道我的势力在这儿有多强大,在我背后又有多少连你也望尘莫及的高人?我的人脉关系四通八达,随便一个电话,不出五分钟,就能让你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不会有人知道你曾经遭遇过什么,又死在哪里,被什么人害死,最后连尸体都无法入土,死无葬身之地。”
    任启年的脖子被他用力掐住,几乎无法呼吸,脸上的伤口又不断的渗出血来,将包扎的纱布浸透,红白相间,格外显眼,可他眼里依旧没有太明显的恐惧,只是眼睛充血,因窒息而濒临死亡。
    路医生坐不住了,连忙上前,强行将他的手从任启年的脖子上推开,他这才缓过一口气,命悬一线,好在有惊无险又活过来了,他张大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手按着被他掐疼的地方,火辣辣的,手劲很大,再加把劲儿,能将他的脖子从肩膀上直接拧下来。
    沈二奎一向所向披靡的优越感在他身上碰了壁,免不了会恼羞成怒,这哪是硬骨头,简直是螺丝刀,掐他的力道越大,反力也大,手掌生疼,很不服气,可那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跑外面去了,遥控器又在老村长自己手上,他想要什么时候炸就什么时候炸,不像以前,被时时刻刻坚守在全村人的眼皮底下,腿脚又不好,插翅难飞。
    现在虽然还是腿脚不好,却乘坐出租车跑出他的视线范畴,这才是真正让他感觉威胁和恐惧的,“就凭你一个破产小老板还想跟我斗,就凭你耍了点阴谋诡计将老村长藏起来就能抓住我的命脉,爬到我头上吆五喝六的么?你知道你得罪的人到底有多可怕,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想不通你们的骨头为什么这么硬,硬到最后能给你们带去什么好下场,跟我一起吃香喝辣的不好么?我都愿意将赚大钱的机会和资源分享给你们了,可你们为什么就是死脑筋,一根肠子通到底,都不带拐弯的么?非要跟我对着干。”
    任启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伤口裂开了,比先前还要疼,几乎就要忍不住想要呻吟了,但他似乎有十足的把握能为自己保全余地,“心里有鬼的人是你们,我只是好心好意送老村长去看医生而已,我虽然知道你们私下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但我也没到处嚷嚷,要不是你给我营造出性命随时保不住的危险气息,我能说出你们的软肋自取灭亡么?说实话你又不听,说谎,像你们这么聪明的人,我是不是说谎,你一听就能听出来,我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没想过要跟你过不去,今天这个你死我活的对话情景,不是你一手制造的。”
    沈二奎被他这么一听,反而迷糊了,他一脸茫然的看向路医生,他更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先前还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任启年,怎么转眼就敢和沈二奎针锋相对了,是梁静茹给他的勇气还是在路上吃了谁给的熊心豹子胆?他该不会天真的认为拿捏住了老村长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就可以牵着沈家兄弟的鼻子走了?
    任启连用手按了按疼痛不已的左脸,钻心的疼,连带着半边脸都跟着抽抽,“我开过公司,大富大贵过,也贫困潦倒过,大起大落,上去巅峰又摔进深谷,要说尔虞我诈,人生阅历说出来也不比你的少,有些规则,我比你还清楚,怎么可能在两手空空的情况下跟你这个有靠山又左右逢源的大人物对着干,你要是非这么想,我还真是比窦娥还冤!你信就信,不信就拉大,我敢回来,就提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就是被你用非法手段大卸八块,山上豺狼虎豹时常出没,扔过去刚好能帮着毁尸灭迹,我最坏的结果都承受得起,还能有比这个更坏的结果么?你是江湖大哥,大哥最擅长的不就是打打杀杀,我见过黑社会,打过交道,那些能在大都市混得风生水起的大哥,不服就干的手段和脑子,可要比很多地方上的小群体要灵敏狠辣的多,你也别白费力气了,瞪那么大眼睛来吓唬我,全是眼白,眼白上还有斑点,说明你肝火太旺。”
    沈二奎现在断定任启年一定是什么人派来搞他的,不然他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任老板,我看你也是明白人,比一般的聪明人还要聪明,我们就用最简单最和谐的方式·····我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老实说,第一眼看到你,确实不太喜欢你,但经过交流后,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发展成朋友的,你只要稍稍改变一下立场或想法,不必一是一,二非要是二不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的脑袋长成圆形的,就是要我们学会在处理事上一定要圆润通透,进往前一步,也能往后退一步,我们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朋友,掐别人脖子,问候对方几代祖宗,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成为你的朋友,要是命不够硬,运气不够好,得死不瞑目呀!”任启年知道他不敢再对他随便动粗了,沈二奎坐到椅子上,这样的情景在他嚣张跋扈的人生历程中还是头一回遇到,螺丝刀又变成直升机的螺旋桨了,不仅是硬,转起来是要伤筋动骨的
    他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手掌烦躁却又装作很有自信的样子拍了几下,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了,“我这个人对待朋友最热情大方,讲究礼尚往来,我们可以将各自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对方了,何必弄成现在剑拔弩张,你不让,我也不让的尴尬处境,而且我又是个远近闻名的大老粗,脾气暴躁,发作起来容易失控,形成条件反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脊梁骨一阵后怕,先前还好有路医生及时制止,要将你弄出个好歹来,我·····后果不堪设想,我特别不希望咱们最后会走到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不可的地步,杀生,杀生不好。”
    任启年一脸淡然,轻松自如,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丝毫没有半点掉进狼窝里性命不保的样子,女儿依然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光,哪怕她不在了,她留下的光线也会在不经意间温暖到他。
    他面目全非却又从容不迫的样子令沈二奎心里直敲鼓,更不知道他这塘水有多深了,越这样,他就越不敢轻举妄动,这可不是光靠抬头挺胸,随便说几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就能演绎出来的。
    任启年想起女儿,不禁眼睛湿润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看到老村长病成那个样子于心不忍,又不能像你们这样昧着良心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恨不得他现在死了,明天只要花点钱将他身后事办得风风光光,其实做这些根本掩盖或消除不了你们在他生前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因为你们故意制造事端,让他白天黑夜不停的工作,时间长了,身体终于吃不消倒下了,明的不行,就来阴的,越阴越毒越好,一肚子坏水,放出来能将老村长家后面的水塘子填满了,这不就是你们为他量身定做的铲除计划么?就是想要累死他,这样你们就不必为他的死亡承担任何罪名和风险,他最终不死在自己一直牵念不下的岗位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们沾光,连同整个村子也能在他死后得到很多人的赞誉,尤其是那些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外人,这么大的光环,足够让村子在外面看上去流光溢彩,没有了顾虑,你们就可以在从前的生意中更加肆无忌惮。”
    沈二奎有些气不住气了,路医生不像是个好人,但他相对要比沈二奎稳重多了,要不他也不能掌握全村人的健康问题,夹在哥们中间游刃有余,不过沈二奎有点不相信他是因为痛失爱女才千里迢迢跑这儿来散心的,不过按他的逻辑分析,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任启年故意拖延时间,没话找话说,“你们的毒辣可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水平,眼镜蛇和五步蛇的毒性加起来也不及你们三分之一,你家里没有老人么,你怎么忍心对付一个风烛残年,一心维系村子的老人?要是换成以前,我可能不会掺和进来,可是我女儿死了以后,三年前因为食物中毒夭折了,死的时候才五岁,我女儿很善良,最看不惯欺软怕硬,以多欺少的人,她说以后要当律师,为需要的人保驾护航,可她不在了,这是她的心愿,现在被我碰上了,我在看到老村长被你们折磨到瘦骨嶙峋的样子时,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我女儿的样子,她要是还在,一定希望我能勇敢一点,站出来帮爷爷从病痛水火里救出来。”
    路医生见沈二奎有点抓狂了,任启年敢一个人回来,那么他一定是在确保老村长还活着的情况下才敢有这么大的底气,那可不是一个白发苍苍,走路都不太稳当的老头,而是一个能将他们整个家族炸出个大窟窿的手榴弹。
    大树根深蒂固可以抵御十级台风,但炸弹要是埋在根部起爆,那还不止是连根拔起,而是连同根须一起被炸成一块碎片,因小失大太不值得了,从任启年气定神闲的反应来看,他手上不是抓着炸弹遥控器,就是从别人那儿获得了一个同老村长威力赞同的爆炸装置。
    任启年开始将起他与女儿短暂却又令他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我以前路过一个乞丐身边没给钱,我女儿气得一个星期没跟我说话,她现在变成小天使了,我不想变成她最讨厌的人,贪生怕死,见死不救,我还听说,要是以我女儿的名义救助需要的人,她能投生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成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公主,这样她重新回来了,我跟她有心灵感应,应该能感应到她,只要这么想,我心里对于失去她的痛苦就会减小一半。”
    沈二奎瞠目结舌,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不是一个合作的老板,但一定是个合格又暖心的爸爸,不等他说话,任启年像是在向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敢上蹿下跳,掐老虎屁股,“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来这儿散心的原因,或许也是我的小天使冥冥之中给我的特别指引,等你哪天有了女儿,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敢单枪匹马跟你对面杠了了,因为对她的爱,以及还有很多早已准备好,却再也没有机会给予她的礼物全都化为一往无前的动力。”
    沈二奎的态度发生了六十度的好转,眼睛虽然还是瞪得老大,或许只是习惯拿这种狰狞面目吓唬别人,但也没刚开始看到的那么凶神恶煞,“老村长····年纪大了,脑子难免糊涂,其实你这么做是害了他,我都打算好过几天将他送去养老院颐养天年的,被你这么一弄,我给予他的福利计划就这样被你给破坏了。”
    任启年差一点被他自圆其说的话给逗笑了,他要是真有那么好心,为什么要拿老村长三年前查出的胃溃疡说事,沈二奎对任何人都没什么耐心,但他又不敢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而毁了整个家族的利益,最终前功尽弃,一夜回到解放前。
    想到这儿,沈二奎翻江倒海的心情立刻平复了不少,万一哪天事情败露,他和哥哥还得面临牢狱之灾,“你所谓的大义凛然真没那么了不起的,做好事哪有你这么做的,你这样····做过了就变了自以为是,任何事情都要分时机,你将我的好心和你自己的好心用在错的时间上,虽然不是你的本意,却也阴差阳错毁了一个原本可以拥有幸福晚年的老人,在得知你将他偷摸着弄走之后,我就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会在见到你之前想好几套应对方案,将对老村长的伤害降到最低。”
    任启年不再说话了,不敢看他的眼睛,但看着他的鼻子,也能让别人觉得正在直视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给对方造成一定的压迫感。
    沈二奎真切感受到了,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摸不透他的真实情况,水又有多深,故意渲染了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特长,“要是没这一点手段,我哪能在这儿混出名堂,带着整个村子的人一起闷声发大财,我是他们的恩人,如果不是我,他们世世代代甚至以后的几代人,都得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苦生活,是我给这个村子带去了未来,他们手上有钱了,照样可以去外面大城市买房子重新开始,我改变的可是他们用几代人都无法改变的命运,我错了么?”
    “你误会了沈老板,我这么做完全是替我女儿能投生个好家庭做点力所能及的努力,我这个父亲做的太失败,不想再逃避了,其实心里的郁结只能自己散开,我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就必须将这个拳头大的结给散开了,不然就是去南天门也没用,完成女儿的意愿就是我对自己的救赎。”
    沈二奎回头看了眼路医生,他这是为他过早夭折的女儿替天行道来了,可看他的神情又不是像是装的,一时间不知道该信,还是保持高度质疑,捉摸不透,现在还不是给他定性拍板的时候。
    任启连下意识的看了眼手表,进来到这儿差不多十五分钟了,在时间上还是差了点,“来都来了,事情也都参与进来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无非两个结果,要不我死在你们手上,其实这样没什么大不了,成为贪生怕死的懦夫,把日子活成了苟延残喘,这才是我最接受不了的结果,要不我咬咬牙,下一点狠心坚持到底,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的做到脱胎换骨,不然说其他的全是白搭。”
    路老板对此很好奇,“任老板,现在先不说你把老村长藏哪儿去了,就说你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为什么一身的伤,还提了一把,是谁砍伤了你,又是谁送你回来的?我算了下时间,如果你不是坐车回来的,光靠步行根本无法在半个小时内回到公交站。”
    任启年怔了下,随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不是路医生,你们千万不要告诉我,直到现在你们还没有派人将我往返的路线重新再走一遍?”
    “谁送你回来的?刀哪儿来的?”沈二奎终于问到主题上来了,情急之下站了起来,手指习惯性的指向他,咄咄逼人,路医生连忙又将他的胳膊压下去,向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招了招手,低声吩咐几声又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任启年说有鼻子有眼,“刀,是我特意在路医生家的窗台上发现的,我趁他没注意,偷偷拿了过来防身。”
    路医生听他这么一说大惊失色,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窗台上有没有刀,但那把刀已经被他给扔进山崖下去了,想要验证真假,还得等到天亮之后找人打捞上来再说,沈二奎也是一脸愕然和后怕,他这么做分明是想拉人下水,只是知道与他发生争斗的人是生还是死。
    按这么说来,这已经不是一起助人为乐,送一个病重老头去医院看病的小事情了,而是一起刑事案件,他受这么重的伤,不知道司机会不会被他砍死,将尸体随便扔到山沟里毁尸灭迹了。
    任启年真正的底气从来就不是老村长,而且来接他的司机和送他回来的,压根是两个人,老村长已经被贴有寻人启事的司机带走了,他接到电话后,刚好又碰到另外一辆出租车,之后风驰电掣的往回赶。
    沈二奎脸上一副兵临城下的危机感,路医生更是心惊肉跳,毕竟他说杀人的刀是从他家窗台上顺走的,肯定是什么时候放上去又忘记了,要是警察介入,那把刀就变成了凶器,除了凶手的指纹外,还有他这个失主的指纹。
    任启年满不在乎,“当时我就想着,你们这个组织这么团结齐心,眼睛都跟红外线似的盯在老村长····不对,有一半分是盯在我身上的,虎视眈眈,尤其是那些站在村口嗑瓜子的妇女,看到我都快眼冒金星了,说实话,我在这儿还挺有优越感的,老婆跟我最好的兄弟跑了,这个打击将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全面击溃,谁不喜欢被人当成香饽饽捧着的感觉。”
    沈二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女儿死了,你老婆又跟别人跑了,你公司又失败了,你又得了抑郁症,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碰到一个比你还惨的人,任老板,不对,你现在是两手空空,口袋比脸干净的贫民了,倒是何村长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故意向所有人吹嘘你年入千万。”
    任启年怔了下,随后大方承认,“没错,我的确年入千万过,好汉不提当年勇,谁还没风光过,就像沈老板你,你敢保证你这辈子到死都能像现在这样日进斗金,吃香喝辣的么?花还没有白日红,何况是人,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被狂风暴雨击打过的人,怎么配叫人生,我不像你,有个当官的哥哥可以替你遮风挡雨,任何困难,只要说一声,不管大小,就会有人替你解决,也难怪沈老板坐拥上亿家财,到哪儿都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所以我们的差别就在于我比你少一个可以免费乘凉的大树。”
    沈二奎不敢跟大哥比,但他也想证明自己精明强干,在共同经营的生意上丝毫不逊色,“不是我争气,是我爹妈争气,可这儿的事可都是我一个人掌控的,我哥权利再大,树荫再怎么大,但离这儿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凡出了点问题,远水哪能救不了近火,只能靠自己了,不过我倒是挺佩服你明明对抗不了却还要奋不顾身的精神。”
    任启灵的手心微微出汗,时间拖延差不多了,大可不必再兜圈子,“哪有什么精神,还不是被逼出来的,我在前妻眼里就是人彻头彻尾,一无所有的失败者,但她们不一样,这也是我为什么坚定自己必须留下来坚持到底的另一个原因,男人嘛,就喜欢被女人敬仰崇拜,虚荣心得到满足了,一地鸡毛的前半生也会在此时此刻变成锦上添花,我就知道你们会知道的,提前拿把刀放在身上,心里就踏实多了。”
    沈二奎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怪不得他敢堂而皇之的回来,原来早就做好了打算,现在又引起了警方注意,他要是有个好歹,警察顺藤摸瓜很快就会查到村里来的,路医生脸上的横肉更是在愤怒在剧烈抽搐颤抖着,这个情况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没能提前预判。
    在他们看来,任启年不过是个比一般的小丑脑子灵活通透一点,大老板的噱头不过是他以前的战绩而已,但最后还不是输得一败涂地,再怎么蹦跶也蹦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可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老村长被他送走藏起来了,万一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团伙,那么这件事就没那么好解决了,不然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怎么敢在他们面前这么有恃无恐?
    任启年要不是鼻青脸肿,身上缠着纱布,惬意自然的神情像是来参加故事会的,“再说大半夜,又是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碰到一个黑心司机趁火打劫怎么办?这把刀就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用来防止司机打劫,也能在被你们追上时用来正当防卫,到时候是死是活就全凭运气和天意了。”
    “司机····你把司机怎么了?”路医生神情慌乱不安,又带有几分希望,任启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沾染血迹的钱,扔到桌子上,这是他从司机那儿打劫来的战利品。
    他脸上的傲然不言而喻,这或许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事情,而且还是刑事案件,自甘堕落,破罐子破摔,以后身上就会多出一个和他们一样的角色——亡命之徒,“他对我说话很不客气,一副很瞧不起人的样子,我一想到落魄失败还被最亲的人趁火打劫的前半生就浑身来气,凭什么我要受到这么多不公平的对待,被别人欺负多了,我不想再忍,在我有能力又有机会的情况下,我为什么不试着反抗一下,所以我就从后面勒住司机的脖子,好家伙,我说他怎么敢深更半夜敢往山里跑生意,原来车上还藏了把斧头,手柄很长,看上去应该是用来劈材的那种大斧头。”
    沈二奎似乎预感到任启年早在进山的那一刻,就悄无声息的给全村人撒了张大网,他现在是带着案子回来的,爆炸力远远要比老村长大得多,跑了一个,又进来一个更大的,腹背受敌,内忧外患,十多年四平八稳,闷声发大财的局面在他踏入村子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任启年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他当时和司机因为话不投机而引发的一场血战过程,“不过我比他高,有着绝对的身高优势,胳膊长,可以占到很多优势,但我是个文化人,从小到大几乎没跟谁打过架,连吵嘴的情况都很少,不过人在性命受到迫害的情况下,潜力就会被无穷无尽的激发出来,我被他砍成这样挺惨的,但最后还是我高他一筹,他受的伤比我惨重多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路医生焦躁不安的站了起来,现在轮到他坐不住了,况且他当时行凶的刀子还是他的,要是警察找到凶器,也将不可避免通过指纹再查到他身上,就算他与任启年拦车抢劫的事情无关,但他底子不干净,一旦被查,他将原形毕露,少不了要坐穿牢底,这辈子算是彻底完蛋了。
    任启年还沉浸当时激烈又恐怖的情景里,说到关键时刻神采飞扬,这对他来说也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一段经历,这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事,但每次他在受到迫害或不公平对待时,他都会在脑海里通过想像将对方万箭穿心,反复蹂躏。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将想像变成了事实,这些骇人听闻的话被他说得津津有味,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犯罪欲望仿佛被残酷的现实召唤出来,使得他在恶念爆发后变得极端暴戾。
    他用手漫不经心的抠动着手指甲,他对自己绝境反击的表现很满意,同时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我将他控制在了驾驶室里,趴在方向盘上,你们这儿环境优美,尤其是那些傍山的路段,另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要说什么地方最适合毁尸灭迹,非悬崖莫属,我原本来这儿的确是为了散心的,结果却在这儿成功完成了自我突破,我费了老大的劲儿,准备将出租车推下去,可谁能想到司机的命比这儿的石头还要硬,他居然又莫名其妙的清醒了,我也真是傻,为什么不将他直接扔下去得了,所以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摔倒,也是为了逃跑故意装晕的,我估摸着他以前是不是遇到过类似的事件,要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抓住机会逃走的。”
    “任启年,你知不知道说什么,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沈二奎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扫把星戏弄了,任启年心头一震,要说不怕肯定是骗人的,不过他倒也灵机一动,将发软无力的后背顺势靠在了椅背上,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气势。
    他镇定自若,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是回来自投罗网的,是回来寻求你们庇佑的,你们现在就是保护我安全的重要千山,我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司机过硬,演技和运气也太好了,我就只差一点点就能送他上西天,结果还是棋差一步,眼睁睁的看着他踩着油门逃跑了,你现在就是把我杀了,也改变不了司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报案,警察会在明天天亮之后正式介入调查的事实,犯罪现场全是血,还有大量我和司机打斗留下的痕迹,所以我才会问你们有没有派人沿着我的行驶路线再走一遍。”
    这个命令是路医生发的,沈二奎转头看向他,路医生一脸冤枉,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了他的圈套,先前作案的凶器,是因为从他这儿偷了一把刀而撇不清关系,现在比凶器更要命的却是派出去的几个人。
    有两个是从他这儿领工资的手下,万一留下什么生物痕迹,他可真是哑巴吃黄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得背负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汤的骂名,沈二奎想要将他置于死地易如反掌。
    要是村里的人也将矛头指向他,那么他这个冤大头可就要钉死在脑门上了,他脸上本就油乎乎的,现在更是急得冒汗,好像被烈火蒸烤的乳猪,油汁源源不断的渗出来,混合着汗液油腻腻的糊在皮肤上。
    任启年先前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战术需要拖延时间,只是他们还被蒙在鼓里,他们将主要注意力都用在他将老村长拐哪儿去了,就连他身上怎么受的伤也没怎么过问,只觉得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他太高估自己,也太小瞧了任启年,要不是他自己说,沈二硅直到被他完全套牢,摔进沟里之后沾了满手的淤泥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突如其来的处境变化令他愤怒的同时也无可奈何。
    任启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赖上他没商量的样子,“事情就是有了你们参与才进行到这一步,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为了保命,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我从来没有想到能在你们这些了不起的大人物面前能争到比脸盆还要大三寸的脸面,所以人还得试着拼一拼的,刚好你们又专门派几个人跑去查了,他们在对真相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或多或少会在犯罪现场留下大量足迹或在现场散落的物品上留下指纹痕迹。”
    “你好大的胆子,敢来设计我?你以为我给你几分脸,你就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来了?吃饱撑得吧你!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给你一点教训,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惹恼了什么人物。”沈二奎说着又将他连人带椅子一起踢翻,任启年被椅子压在下面动弹不得,扶手刚好砸到他左脸的伤口上,原本也斑斑的血点顿时被完全浸透了,变成了鲜红色。
    任启年嘿嘿一笑,声音明显虚弱,“你以为我在后山吃了几个酸到倒牙的水果才生出这么胆魄的?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方向一致的,我的生死存亡关系到你们最终的利益,摆在你们眼前的选择并不多,我走到这一步也别无选择,要不一起暴富,要不一起同归于尽。”
    路医生用手抓着脑袋不知所措,眼下要是杀了他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但可怕的是,他在最坏的打算里还有没有其他更可怕的计划,沈二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身后又有强大的保护伞替他开道护航,哪怕真出了问题,也能在哥哥势力范畴之内给收拾干净了。
    沈二奎一听他死到临头还威胁自己,更加暴跳如雷,索性撕破脸,不再给他好脸色装腔作势了,他领略不到他的好,那就用实际行动让他为自己的无脑挑衅行为付出惨烈的代价以及悔不当初,“我可是给你机会活命了,要说毁尸灭迹,你可没资格跟我站在一条船上,给我提鞋,你都不配,你说你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你怎么在执行最坏打算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最大的资本不就是老村长么?他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我就这么拖着,我除不缺钱之外,另一个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任启年无力反抗,后背上冰冰刺骨,却也让他的意识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沈二奎仿佛想到了一个更能杀人诛心的办法,狡黠一笑,靠在路医生耳边低声交代了什么,他似乎也觉得可行,不由分说直接挺着大肚子走了出去。
    沈二奎还在为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沾沾自喜,任启年最硬的或许不是命,而是他的嘴,对付这种人,他最有经验和办法了,“你在外力资源上比不过我,现在又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你没自由也没时间,我早晚有一天会熬死他,看看你这遍体鳞伤的身体又能经得住几下拖的,加点细菌,放几条蛆,不出几个小时,就会繁衍出成百上千条,我会让你在神智清醒却又什么也做不了的情况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全身的血肉被蛆虫吞噬殆尽的残忍景象,在你最坏打算的备选方案里,有没有想到这一种,任老板,长点记性,没实力背景就敢跟我咋咋呼呼的,你得为你个人的刚愎自用和无脑行为提前买个单。”
    任启年躺在地上哈哈大笑,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会被他怎么处死,“我无脑?说得对,我是无脑,在你动手之前,最好能想清楚一件事,我为什么敢回来,如果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我敢回来给你主动送人头么?像我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又失去了所有,说是只剩下一具躯壳也不为过,可你价值千万上仇,坐拥金山银山,有着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的高度是我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了,才敢拿命跟你拼,因为你失去的将会比我多得多,我死了,你以为这件事就会顺理成章的被你们用以前的老办法一笔勾销了么。”
    沈二奎一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将他受伤的脸抵在墙上,用力挤压,大量的鲜血仿佛水龙头,拧开开关后喷涌而出,源源不断顺着墙面滑落,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在他看来,任启年就是一个破了产的失败者,他之所以口出狂言,哪怕要了他的命,也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无足轻重,顶多被大哥在电话里臭骂一顿,这是所谓的上流社会对底层人最常态的蔑视,而这些人越悲惨,而这些站在塔尖上的人就越瞧不起,这也是整个社会的一大现象。
    沈二奎凶相毕露,眼里冒出的火花几乎要将他剥皮抽筋,“瞧你这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我看到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子硬,真动起真格来,你可不要鬼哭狼嚎,一个劲儿的救我饶命,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我刚才给你的耐心多,是你搞不清状态不识抬举,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给点笑脸就不自量力,蹬鼻子上脸的人,而你刚好把我的忌讳拿给撞上了,命硬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没点运气,再加上背后有高人替你指点江山,你永远只能是一条在社会最底层的淤泥里,永远翻不出大浪来的泥鳅,哪怕咬住了我,你也成不了龙飞到天上去。”
    任启年疼得快要晕厥,好在老村长被送去安全地方,没了后顾之忧,而且在决定回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将生死置身事外了,“没错,我还真是咬住你了,你能飞到天上去,我也会跟着一起飞上去,只要我将牙关死死咬住,哪怕被你拿刀砍了脑袋,我的牙也会根深蒂固的扎进你的骨头你,你以为用你以前对付别人的办法就能对付得了我了么?”
    “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敢威胁我,你以为这么说就能爬上我的船?你还真是说得比唱的还要好听。”沈二奎还是认为自己有能力将眼下的麻烦摆平,还不至于惊动远在市里当官的哥哥。
    任启年疼得全身发抖,但还是口齿清晰的说:“如果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最终的结果可能会和你预想的完全相反,将会是你商业帝国到他,万劫不复的开始,因为我当初在路医生那儿除了顺走了一把刀之外,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他放在茶几上的一张名片,刚好是沈老板您的名片,金光闪闪,我在跟司机大打出手的时候,除了用随便写到的刀外,还用您这张名片狠狠甩到他的手上,我之所以能从中讨到便宜,就是因为他听到了您鼎鼎大名后吓得语无伦次,脸色惨白,都忘记还手了,要不然我哪来的本事将他身上的钱给洗劫一空?”
    “你说什么?司机看到了我的名片?”沈二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手在巨大的震惊中微微松开了,任启年这才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幸灾乐祸的说:“您的旗号和名片,可比刀枪棍棒飞机大炮好使多了,炸得他反应迟钝,人仰马翻,只是怪我在最后关头还是疏忽大意了,没曾想被他给逃脱了,给沈老板您惹下这么大的麻烦,我也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走投无路,我怎么会在接到您打来的召回电话后,二话不说直接回来,而且老村长的病十万火急,万一有个好歹,我不好交代,上面一旦彻查下来,我怕整个村都得给交代。”
    任启年的脸早已肿得厉害,两边不对称,惨不忍睹,他的身体有气无力的靠在墙上,两腿像弹棉花似地不住打颤,摇摇欲坠,“为了顾全大局,我只好将身上所剩下的十万块钱,全部给了司机,将他务必将老村长送到我的一个初中同学那儿,他是医生,医术特别精湛,早在十年前就移民去了南方一个城市,离这儿隔了两个省,他在当地一家规模很大的医院担任主任医师,我算了下时间,刚好机票是在上午就在网上订好的,我将时间定在深更半夜,根本不是为了逃避你们的监控视线,而是去机场赶飞机。”
    “你可以的呀,我就知道你这次是带着目的来的,你是不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风声?都听说谁的?”沈二奎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他裤兜里拿出手机,但像他这么谨慎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留下证据,早就格式化了,连通讯录里的号码也被全部清除。
    他血流不止的伤口,疼起来火辣辣的,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不清,“我在回来的路上,司机带着老村长已经顺利登机,我也是收到确切的消息后才敢回来见你,时间卡得刚好,从他登机到现在又过了将近四十分钟,飞机正常飞行四十分钟也够飞跃发了好几个城市了,你们的权利再大也是鞭长莫及,我现在落魄了,势力背景没有你强大,但你不要忘记了,我能开公司,年入上千万的脑子就不是你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能制约得了的,我可是凭本来走到这一步,也凭实力活到现在,我还有绝对的把握能够爬到你所在的船上,毕竟我有个三长两短,警察一定会根据片名上的信息,将会在第一时间你请去喝茶,你们藏在这儿干了那么多违法犯罪的事就瞒不住了。”
    “你,好你个任启年,居然敢跟玩这一套!”沈二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跟自己拖延时间,现在将他里外吃透了,怪不得他气定神闲,原来手上真正的筹码根本就不是老村长,而是被他甩出去的名片,这下在你身边的人换成他了。
    任启年脸上和身体其他受伤的部分疼得厉害,发起抖来,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牙齿和牙齿,忍不住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只要你被传唤进去,船沉了,第一个压到的人就是你,哪怕运气好爬上来,你怎么确保身上干干净净,警察队伍里一定有与你们狼狈为奸的人,但一定也有为了真相而和你们势不两立的好警察,他们你身上抽丝剥茧,抖搂出很多有价值,连你当官的哥哥亲自出马也掩盖不了的罪恶,尤其是那些与私自贩卖国有资产有关的线索。”
    沈二奎气急败坏,将手机摔得粉碎,任启年踩到血泊上,脚底一滑,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沈老板,你这个人很会做生意,一直屹立不倒,必定有你的非常手段,可话说回来了,与你有着利益纠葛的人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没比别人多长出两条胳膊也不敢干这事,我这点花拳绣腿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也不是你和你哥能用以前一贯的老套路能压下去的,你有本事开头,但后续的很多发展就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了,得由比你更厉害的人盖棺定论。”
    “任老板,你也不差,步步为营,又是路医生的刀,又是我的名片,你以为把我拖下水就可以搞垮我们整个集团么?”沈二奎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早就乱成一团,要是大哥知道后院爆发这么大的火,夺走他的管理大权还是轻的,真要是被其他势力为了独善其身,将他作为替死鬼推出去解决问题,那么结果就会像任启年说的那样,连他哥都要跟着一起买单。
    任启年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血迹斑斑的墙面,他还真庆幸自己还真是个奇怪,“人命关天,你们身上背了那么多的血案和人命,总有一条会将你们全军覆没,想要将这件事儿在完全爆发之前提前掩盖,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就需要一个有份量又有说服力的替死鬼拎出来现身说法,给大众一个交代,也给所有潜藏在水底的势力大佬们好好擦干净屁股,丢卒保车,这个断尾手术非得在你身上进行,不然与你一起闷声发大财的人,都得冒着被打回原形的危险。”
    路医生很快就拎着同样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何成伟进来了,任启年的号码正是从他这儿通过严刑逼供问出来的,任启年看到他遍体鳞伤的样子时,心里愧疚不已,可如果不尽快将老村长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接受全面治疗,他迟早会死在这些人变相的谋杀里。
    “任启年,看到没有,你想要当英雄,可惜却把他抗成这样,像你这么聪明绝顶的人,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怎么可能算不到你背着我们带走老村长会给小村长造成的无限伤害?你故意拖延时间,就不怕他的骨头没有你的硬,会小命不保?说什么人定胜天,这全是成功人士说给想成功却又注定永远成功不了的人拿来骗人的笑话,真正能胜天的从来不是你的心气有多高,又有多拼命,而是手里的权利,我不仅有权,还有钱,你呢?权钱一样也没占着就敢刚愎自用。”
    何成伟倒在地上痛苦呻吟,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狠,路医生神色焦虑惶恐,手里拿着电话,显然先前派出去的几个人,给他传回的信息并不乐观,他说的每一句也都得到了验证,并不是为了活命胡说八道,说明这一切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他敢回来,接下来肯定还有其他的计划。
    任启年脑筋飞速转动着,可他要是无法保持冷静,顺利撑过今天晚上,那么何成伟以后就会成为沈二奎要挟制约他的软肋,他不动声色,好像地上被打得不死不活的人与他并没有多少关系。
    这倒大大超乎了沈二奎的意料,“你为什么对他表现的这么冷淡,你不是有良心有道德有情有义的么?只要你一句话就能救他一条命。”
    “杀人是犯法的,他好歹也是公务员,你要是把他弄出个长短来,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就是你,钱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麻烦,你也擅长拿钱办事,但钱不是万能的,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是拿再多的钱也解决不了的,比如说面对警察,你该如何解释那张名片的事,要怎么说才能让警察相信你与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再加上我身上的伤,尤其是我脸上划出这么长的口子,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痊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何况是办案经验丰富的警察?”
    沈二奎一巴掌又打到他脸上,沾了一手的血,路医生赶紧拿来毛巾替他的手擦干净,唯唯诺诺,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任启年瘫坐在了地上,他就是要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何成伟不会再遭到暴力对待。
    沈二奎还是一脸傲然,满不在乎的样子,“在我面前玩起了宫心计,就你这些小打小闹在诠释面前掀不起任何浪花,你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只有以卵击石,我就是这儿的天,村里所有村民的衣食父母,没有我,他们穷困潦倒,只能吃土,这儿可是我的地盘,你的话的确给我造成了不小的惊吓,可我在这儿辛辛苦苦建立那么多的势力,不就是为了防止将来会遭到警察清算的那一天么?”
    任启年扶着墙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眼神坚定,可心里早就四分五裂,乱成一团了,只是表面看上去若无其事,好多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何成伟被折磨的不成样,他不会轻易屈服,也不能屈服。
    二奎还是坚信自己和哥哥联手打下的帝国,哪会轻易倒塌,哪怕真踏了,第一个压死的也不会是他,“你要是真以为来几个警察就能三两下的将我们整个村子的利益给一锅端了,我们怎么敢堂而皇之的挖空两座大山?你听说过法不责众么,这儿上上下下上百口人都参与了,难不成警察来了全给人人一双手铐扔监狱里去?再说了,我们是有开采权的,拿到有关部门合法合规的手续,你要告也得先将他们给告倒了,可单凭你一个人怎么告得倒,谁给你的底气,是老村长还是小村长?”
    任启年没说话,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沈二奎脸上风轻云淡,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在,但内心同样在翻江倒海,“我敢明目张胆干你认为非法的是,是因为我身后有千军万马,随便挑出来一个都够你喝一壶的,他们一个个三头六臂,精明的很,早就做好预防事情败露后会面临的结果,要说替死鬼,有我哥在,就没人敢动我一根毫毛,要不是我想到这一点,在这儿打瓶的十几年还真成了混日子了,最后被人踩在脚下拿去擦屁股也是活该。”
    沈二奎向路医生招了招手,笑着说:“任老板初来乍到,对我们这儿的规矩不是很了解,他嘴硬,我讲不过他,但我可以用实际行动向展示一下我的拳头可能比他的嘴他的骨头还要硬,不过任老板刚才的话也提醒了我,何村长到底是咱们这儿正儿八经,也是唯一一名通过真本事考进来的公务员,他要是有个好歹,传到上面去,不管是村里的人还是我们整个集团,可能都会很难搞,我看他这阵子忙得够呛的,那就送到矿山边上的度假村好好休息休息,我说你们下手也太没轻没重的了,反复叮嘱过好几次,一下要把握好分寸,把人打成这样让别人问起来,我该怎么办回答?”
    何成伟哪会相信他会有这么好的心,一个搞不好就得一命呜呼,最后尸烂在哪儿都没人知道的,任启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但他还是高度怀疑他所说的度假村,很有可能是为了掩盖某种残酷的私刑,他在这儿的十多年,硬生生挖空了几座山,他背后正是因为有强大的势力助阵才敢这么狂妄自大,成为村里比村长说话还好使的人,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路医生先前还有点想不明白,但他是给沈二奎打下手的,只好叫进来两个人,按老板的意思办,沈二奎见任启年脸上的表情逐渐溃败,眼里也流露出狐疑惊恐,表情就越发得意了。
    尤其是何成伟在被人带出去的那一刻,他差一点就要跪倒,向他求饶了,这令沈二奎肆意拿捏别人的欲望得到极大的满足,“村长这些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虽然与我们的利益不太契合,明里私里制造不少麻烦,但谁也否认不了他一直以来给我们树立良好健康的价值观,又是不远万里来的,我们的待客之道怎么可以这么蛮横粗鲁,这么做不对,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你看就连刚来咱们这儿才一天的任老板看了笑话,还送走了老村长,以此来为小村长讨要一个公道,对的,咱就再接再厉,继续坚持,错的,又被人指点出来,得改。”
    任启年眼睁睁的看着何成伟被路医生和几个人带走,何成伟伤心也意识到自己将会凶多吉少,他在这儿那么多年,早就对沈二奎的一切了如指掌,矿井边上哪来的度假村,而是早已被他们挖空稀土。
    只剩下残圭断璧的废墟,不少地方还被挖出大大小小的地坑,他们为了赚钱,丝毫不顾生态环境,深坑里多数都是从高处汇集来的雨水或泥石流,形成骇人听闻的沼泽,一望无际,陷进去,不出一分钟就会沉入十几米深的淤泥里,毫无痕迹,外面的人想要寻找线索,难如登天,尤其是外的人对这儿情况一无所知的人就更难查起了。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等一下,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但请你们不要伤害他,真的不要伤害他,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任启年还是跪在沈二奎面前,一把抓住何成伟的胳膊,没想到却被他甩开了,“我不怕,把我弄死了,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进来,不管会不会被他收买,会不会与他们狼狈为奸,我都要坚持自己的本分,这是我该做的事,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我怕了,往后妥协半步,我也不会支持到现在,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制止他们非常贩卖国有资产,我哪怕动一下后退的念头都对不起自己的责任,任启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能把老村长平平安安送出去,就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了,但你没必要为我向违法犯罪的人低头,他们····”
    沈二奎毫不客气的就将任启年的手踢开,这一脚不光踢中在他的伤口上,也踢中了他的软肋,不过现在最棘手的已经不再是诡计多端的任启年,而是比犟驴还要犟三分的小村长。
    只可惜他一直以来都活在老村长的庇佑之下,现在防护盾没了,就不知道他的实力和志气有没有他嘴上说的那样刀枪不入,沈二奎用脚踩在何成伟的脸上反复碾压,“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怪不得你们俩能搞到一起去,原来都是被对方的硬嘴吸引住了,你还真是让人讨厌,警察都没查到我违法犯罪,你却口口声声说我犯罪了,要不是看在老村长的份上,你以为你是公务员就能毫发无损活到现在了,老村长不在了,刚好可以将以前碍于情面没能算的帐,给你一笔一笔算清楚,要不是大哥让对你客气一点,你哪能在村里过那么长时间的安稳日子,所以你该好好感谢一下我大哥,他处处为你着想,而你却又处心积虑的想要将我们哥们置于死地。”
    任启年被路医生抓着肩膀,一瘸一拐的走进了沈二奎的豪宅里,他是村里首屈一指的首富,也是带全体村民疯狂挖山大发横财的富户,家的房子外面看得普通,但里面装修极度奢华,富丽堂皇,墙上挂了不少名人字画,随便一幅也都价值百万以上。
    沈二奎想要真正的牵制他,光靠蛮力肯定是行不通的,先想办法笼络人心,好色,那就送美女,贪财,那就直接送钱,想要在事业上卷土重来,那就将他的事业心想方设法建立在自己的产业上。
    这样利益和立场以及目标统一了,那么能真正的成为一条船上的合作者,志同道合,相互合作,各取所需,多一个搭档,总比多一个方方面面都要跟自己过不去的敌人强。
    沈二奎故意拿何成伟当作筹码,迫使他必须加入他的阵营,“签了这份合约,你以后就是这儿除了我和路医生之外,第三个合伙人了,路医生负责村里所有人的身体健康,只有这么一家诊所,药费和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你看咱们这儿山清水秀,想要来散心,走出村子外面,放眼看去全是风景,保你一百个赏心悦目的,反正你回去还是要重新创立,现在我们这儿的项目开展了十多年,稳打稳扎,如火如荼,创造的业绩和利润正处于稳步上升阶段。”
    任启年说是不心动是假的,在商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这样的机会的确千载难逢,可他却也做不到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与沈二奎这种唯利是图的败类搅到一起,可他今天要是不签这个字,以沈二奎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他说要让谁人间蒸发,那么被指定的人可能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沈二奎虽然暴躁粗鲁了点,但也有点脑子,不然这么多年,他能将这个村子以及非法采矿的事做到滴水不漏,就连警察也从未介入调查,“最重要的是,只要你加入进我们这个团队,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还不需要太大的成本投入就能得到超乎你想像之外的巨额回报,说是一本万利都还是谦虚的,只要安分守己干上一两个月,我就拿我的人格向你保证,一辆保时捷跑车不在话下,你就看看村里的人,看上去平淡无奇,吃的用的穿的好像还不如你在外面看到的那么光鲜亮丽,其实全是实打实的隐形富婆。”
    任启年闭上眼,何成伟被按在地上,手脚被反剪在背后,蒙上眼,嘴上贴了黑胶布,就连装他的麻袋都准备好了,就提在手上,只要老板一声令下,就能将他一下子装进去,吓得他浑身剧烈颤抖着。
    沈二奎见他点了点头,语气和表情相对委婉了不少,“听说你以前是买生活用品的,刚好这些女人最不缺的就是钱,对外面的一切充满兴趣,人傻钱多,你要是不愿意加入我的开采工作,大可在村里开个小卖部什么的,她们愿意花大钱去满足永无止境的新鲜感,这儿的感冒药都是按片按的,一片二十块,你的一瓶洗发水的价格就由你一个人来定,你说十块就十块,说一百块,只要他们想用,就得老老实实花一百块钱来买,别看这儿只有一百多人,但这一百多人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都由你来负责,那么用不了多久也够你赚上一大笔钱了,收获不会比矿井上来的少。”
    任启年心驰神往,这的确是个可以在短期内实现一夜暴富的商机,市场虽然小,但家家户户腰缠万贯,全是暴发户,路医生完全垄断了整个村的医疗,而他要是签字合作,那么将会彻底垄断他整个村的生活用品,甚至还可以向周边区域持续发展。
    沈二奎循循善诱,何成伟在看到任启年拿起笔,毫不犹豫的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喉咙里发出痛苦又愤怒的嘶吼声,按住何成伟的两个人在老板的眼神暗示来,直接将他拽了出去。
    任启年手上的笔被沈二奎抢了过去,他终于反戈一击,既然掉进他事先挖好的坑里,那就将计就计,将他发展成自己人,这样就能在利益的驱使下帮着他跳出圈。
    这也是他一直以为最高明的地方,“要不是我真心实意想要和你建立合作关系,怎么愿意将这么好的商机交给你来做,机会难得,犹豫一下都会让你损失百万受益的,这儿的市场要是饱和了,还有矿上的需求也挺大的,跟着我,吃香喝辣的都是不用说的,我还敢给你打包票,保你暴富,两手空空进来的,出去的时候,名利双收,赚得盆满钵满,咱们携手合作,我哥以后就是你哥,大树底下咱们俩个一起乘凉不好么?你可以跟我过不去,但你何必非要跟钱和前途过不去,要是何村长因为你的优柔寡断有个好歹,他不怪你,像你这么有良心又有社会责任感的好人,一定会内疚一辈子的吧!”
    任启年没再和他纠缠,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不了还是执行那个最坏的打算,在无力回天之前和他一起同归于尽,他顶着满脸伤痕,在所有人的围观下走向了后山,他们兴奋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他惨不忍睹的模样,还有很多人一边嗑瓜子,一边兴致勃勃相互讨论着。
    他们总是以事不关己的态度去旁观别人的悲剧或倒霉事,只要悲剧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他们更热衷于做个幸灾乐祸的旁观者,似乎在他们的印象里,何村长是在老村长退位后上来的,要是小村长有个三长两短,死在山上了,那么村里将会举行投票选举村长的活动,到时候又要热闹了,将会从村民中选举出下一任的村长,而从他们中间出去的当然就是自己人了。
    任启年看到他们对生命漠不关心的反应后心灰意冷,没有一点人情味,恨不得何成伟这个拦路虎死在山上才好,这样就没有人再在他们的核心利益上横加干涉了,上山的路蜿蜒典折,地上爬满了纵横交错的藤蔓,叶子厚重碧绿,但叶子下面却长满了尖锐的刺,有的看似茂密的地方,下面却隐藏着大坑。
    任启年第一次上山,还是何成伟领着去山上摘果子吃的,他连摔了几个跟头,腿小也被各种尖刺扎得血肉模糊,但他没有放弃,无论如何也要将何成伟带回来,深一脚浅一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那几个手下描述的地方找到了他,而此时此刻的他却被丢进一个烂泥塘里,还没靠近就能闻到一股熏人的恶臭,要不是亲眼看到,任启年打死也不相信,在这个大山深处,居然堆满了大量的生活垃圾。
    周围的空气臭烘烘的,四周的植被大树要比其他地方要稀疏枯黄的得多,有的大树光秃秃的,只剩下树干和稍大点的枝杈,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任启年看着被扔进烂泥里苦苦挣扎的何成伟时,折了一根树枝伸向他,想要将他拉上来,可烂泥太黏,吸力大,想要上来没那么容易。
    沈二奎这么做分明是草菅人命,何成伟奄奄一息,脸上全是乌黑的烂泥,只有一个脑袋和半边肩膀还能勉强露在外面,随时会完全沉下去,他使出全身力气,终于将沉在烂泥里的胳膊抬了起来,可就连抓握这么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难如登天。
    任启年发现不远的垃圾堆里斜放着半块木板,他也顾不上什么,一路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半截木板抱了回来,边缘锋利的倒刺扎在伤口上,仿佛被刀子重新切开似的,他动作干净利索,利用木板宽大截面可以阻止陷入烂泥里,他毫不犹豫踩了上去。
    还好效果不错,身体尽管摇晃的厉害,但还是精准无误的抓住何成伟的胳膊,可就在他准备将他往上拉时,哪想烂泥的吸力太大,再加上何成伟体力不支,神智似乎也不怎么清醒了,根本无法自主蹬腿往上攀爬。
    眼看着他要连同木板一同扎进烂泥塘,忽然有人从后面将微微翘起的木板用力踩了回去,虽然陷进去一点,却也不会那么快全军覆没的,好在有人出手相助,任启年和何成伟有惊无险的从烂泥塘里出来了,转头一看,却是小门诊的护士。
    她用手不停焦急比划着,但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任启年在她的协助和带领下,将浑身沾染污泥的何成伟前到了一处靠近水边的小房子里,看来这儿是她个人的私人基地,房子只是普通的单间,不会超过十个平方。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床,床上有被褥,还有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半个小时后,何成伟被任启年背进水里冲洗干净,由于伤口里浸入污泥,为了防止感染,小护士从小衣柜里拿出一只药箱,这些应该都是她自己备下的必需品,进行消毒包扎,连同他也跟着做了消毒处理。
    小护士做得专业利索,但炎炎夏日,她依旧将自己包裹严严实实的,任启年正准备找机会跟她搭话,可她不知道是哑巴还是不愿意说话,眼睛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别人,在必须交流时也只是用手语表达意思。
    任启年见何成伟睡了过去,就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块钱,小护士死活不要,却被任启年一把抓住手,随后强行塞进她的手,小护士吓得够呛,扭紧手转身就跑开了,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何成伟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在此之前,他去山上摘了不少熟透的果子,何成伟力气和精神恢复的不错,他还在为任启年和沈二奎狼狈为奸的事情耿耿于怀,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顿时血流不止,或许浑身的伤早就失去感觉了。
    哪怕鼻梁骨被生生打断了,他也不会觉得疼,何成伟气呼呼的走了,他神情失望又冰冷的看向他,一个只是通过同学介绍来散心度假的人,却与他一直与之抗衡的地方恶霸臭味相投,建立合作关系,沈二奎的成功策反,无疑对他造成极大的侮辱,信任也遭倒了无情的背叛。
    在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了,哪怕任启年这么做的初心是为了救他,看着何成伟愤愤不平的眼神,任启年不知是心虚还是后怕,眼神一直躲闪,不敢和他对视,何成伟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拳头向门框,不能站着向恶势力宣战,跪着的生活不管有多风光,也是苟延残喘,或许他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恼火,任启年咬牙挺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比以前艰难一万倍。
    他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他,踩在钢丝绳上,一旦掉下去,不是当了沈家兄弟的替死鬼,就会像其他凭空失踪的人一样,永远被囚禁在这片荒山野岭里,现在唯一还算乐观的情况就是村长被顺利送出去的。
    他的疼痛会得到有效及时的救助,将沈氏兄弟犯下的罪行公之于众,将他背后的利益集团一网打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只是现在离最终的胜利这段路,是由他们独自前行。
    何成伟走了,留下任启年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小房子前发呆,时不时的他还能远处传来的狼嚎声,紧接着就会引来更多狼的呼应,听得人毛骨悚然,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留在山里过夜。
    他在没想好如何跟沈二奎合作之前,还是先留在这个小房子里好好冷静冷静,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从后面传来,很像是当初营救何成伟的烂泥塘那儿的方向,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只手电筒以及一把铁锹。
    任启年灵机一动,但可惜的是,手机被沈二狗拿走了,来都来了,他想去被村民非凡贩卖的稀土现场,他整理好装备往烂泥塘的方向出发了,一路上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来,走了将近二十分钟,隐约看到五六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正疯狂殴打一个男人,拳打脚踢,骂着扎耳的污言秽语,刚好就离垃圾堆不远。
    倒在地上的男人头破血流,但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不出意外的又遭到那几人的暴力打击,直到他完全不动弹了才作罢,其中一个男人手机响了,接了个电话,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袋子,黑色的,应该装了不少东西,看上去有些份量,他将塑料袋扎紧,又拿来一个更大的裹尸袋,将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也一起装进去。
    几个人携手将裹尸袋扔进了烂泥塘,他们站在边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时山上的工程队似乎又开工了,近距离传来的汽车引擎声更清晰震撼,裹尸袋已经有三分之二沉入沼泽,起先打电话的人似乎有点急躁,头也不回的走开了,剩下的人也跟着迫不及待的跑开。
    任启年在确定他们走远了之后,这才蹑手蹑脚的靠近,刚好裹尸袋的一角刚好被泥坑边缘上的半截树根刮住了,任启年费了吃奶的劲儿,又是在极度恐慌的心理下,身体在那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终于将裹尸袋拖上来,随后又伸手探了下里面的人,好在还有气息,任启年二话不说,又将人从里面弄出来,连同那只被随意塞进去的黑色袋子,他搬来一块石头,塞进裹尸袋里,随后又重新沉进了烂泥塘,地上全是烂泥,任启连又用铁锹将残留在表面的烂泥刮干净,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这才背着男人往小房子走去。
    任启年打来水,又给男人浑身上下洗干净,上了药又包扎好伤口,小护士留下的药箱再一次在起到了救命的作用,男人皮肤黝黑,如果站起来应该也是虎背熊腰的那一种,非常强壮,浑身腱子肉,虽然是睡着了,但整个面容看上去带有几分凶恶准备的感觉。
    他打开那只扎进的黑色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令他瞠目结舌,至少有上百张身份证,他连忙用手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有一半已经过期了。
    最后的有效期限为两到五年之前,说明这些身份证的主人早在两到五年之前就已经出现在这儿,甚至是更早,还剩下另一半的有效期是在这一两年才换的新证,任启灵心里一阵发毛,不知道这些身份证的主人现在是否还活着,还是被装进裹尸袋沉入烂泥毁尸灭迹了。
    任启年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因为发现了一张小护士的身份证,名字叫刘梦然,今年才二十五岁,五官长的眉清标志,身份证上的她是微笑着的,白白嫩嫩,特别漂亮阳光。
    可现在的她仿佛要比身份证上照样的模样要大上十多岁,皮肤黝黑黯淡,眼神无光,满脸风霜,不用想也知道在成为诊所小护士之前,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惨无人道的折磨和不堪。
    怪不得以前新闻老是报道有很多年轻人在进山探险,或其他各式各样的原因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踪迹全无,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似的,但也追查不到任何线索,人间蒸发。
    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看来,在那些凭空失踪的人里,有一部分原来是被沈氏兄弟秘密囚禁在了这深山老林里充当劳役,帮忙贩卖稀土牟取暴利,每一张身份证的背后都有一个失去亲人而支离破碎的家庭。
    就在他看得入神时,脖子忽然猝不及防的被人用胳膊从后面死死的勒住,任启年大惊失色,本能的用手去推,不但没能推开,反而越勒越紧,不用说也知道突然袭击他的人就是先前费了老大劲儿才救回来的大高个,他无法呼吸,脸色涨红,眼珠几乎要被挤出眼眶,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的,好像烧开的水壶。
    扒在那人胳膊上的手也逐渐失去了力气,任启年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他,没想到他却忘恩负义,在换来喘息之后立刻要将他置于死地,好心好意却换来个农夫与蛇的下场,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一次要将小命永远丢在这儿的时候,勒在他脖子上的胳膊突然松了,任启年神志不清,眼前一片迷糊,身体一歪直接晕倒在地。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天刚蒙蒙亮,任启年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躺在老村长家,何成伟就正襟危坐在了对面,好像一直保持近距离凝视他的状态,任启年头痛欲裂,脖子上还隐隐作痛,说明昨天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的事并非幻觉。
    “你是不是疯了,任启年,你告诉我,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做这些让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何成伟见他醒了,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用力揪住他的衣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昨天晚上放火烧山了,任启年刚刚醒,脑子昏沉沉的,好像一团浆糊,“我昨天晚上不是待在小屋子里的么?怎么回来的,你背我回来的么?”
    “我还以为你都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来这儿的本意真的是来观光散心的么?”
    任启年盘腿坐起,点着一支烟,尼古丁辛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跳跃,迷糊昏沉的神智也迅速清醒了,“你指的是和我沈二奎昨天签订的合作协议?成伟,我怎么可能跟那种人同流合污,不过是为了救你才有的权宜之计,当时的情况十万火急,我能眼睁睁看到你被他们活活打死,要是角色对换,你也不会为了明哲保身,不跟沈家兄弟产生任何关系,选择见死不救,什么都不做,可你想过没有,但凡是他想要吃透的人,就由不得你自己的意愿,越是卑鄙无耻的人,越不会在乎过程,他还会通过其他办法去达成他想要的结果,我问心无愧,我也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处境,又跟什么人要打交道,我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和底线,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个人的素质教养不允许在我能力范畴之内对别人的生死置之不顾,。”
    何成伟昨天晚上,自然独自一个人下山后,又担心他一个人留在山上会不安全,一个从来没进过山的人,先撇开会不会遭人偷袭报复,就是听到山里野兽叫唤的声音也会吓得半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忍着伤痛上山,不管怎样,他当初的选择也是为了保全他。
    还好他的预感是对的,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魁梧壮汉拿胳膊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凶神恶煞,一脸杀气,要是再晚出现一分钟,任启年的人生就得在这儿永远止步了,那人光头,他一砖头砸下去,直接将他给干翻了。
    任启年现在想起来还是脊梁骨一阵发凉,伸手摸了摸脖子,好像气管还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勒住,连呼吸都没有以前那么顺畅自然,担心下一口气会被闭塞的气管封住,只有真正体验过死亡,才会切身的明白自己有多怕死。
    以前郁闷想不开时,就想要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结束自己,可那也是嘴上说说而已,等真正感受过死亡后,就会对生命有了全新的认知,“我昨天被人偷袭了,现在又出现在老村长家,你又是我一睁眼就看到的人,毫无疑问,昨天救拼命救我的人就是你,我们俩个不该因为一点不值得追究的小问题而离了心,沈二奎千方百计的把我拉到他的阵营里,不就是为了将我们俩的关系彻底离间分割了,我一个人孤军奋战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又遭到全村人的白眼和敌意,想要在他们虎视眈眈的视线下想要做点什么几乎寸步难行,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偷袭,又会被什么人报复。”
    何成伟现在处于被动,沈二奎一定会用尽一切卑劣手段迫使他离开的,实在不行,要了他的小命也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任启年的处理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成了难兄难弟,“以前有老村长替你保驾护航,任何人包括沈二奎都不敢轻易动你一根毫毛,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狠狠给你来了一个下马威,扔进烂泥塘自生自灭,他一下子在你身上搞出这么大动作,不就是杀鸡儆猴,要是我跟你一样跟他对着干,被扔进烂泥溺毙不也是我以后的下场?要说在利弊的权衡上,我看到的未必会比你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俩个加一起也才两个人,他有多少人,村里的算一拔,还有山上的呢?”
    何成伟留下这儿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坚持自己的立场原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弄不好,不仅会危及到自己的安危,也会给真正喜欢的人带去灭顶之灾,只是他心里对任启年多少有些戒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主动跟他坦白的。
    任启年能看得出来,张成伟有事瞒着他,信任他的同时,在一些事上也有所保留,“成伟,我们俩个才是一路人,有着共同的目标,将扎根在这儿的暴徒连根拔起,好让外面更多的人关注到隐藏在大山深处的秘密,沈二奎狡猾善变,他能在这儿长期安营扎寨十几年,还将全村人都发展成他的挡箭牌,足以说明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彪悍,除此之外,他的脑子非常活络通透,在人际关系上非常懂得如何利用资源笼络人心。”
    何成伟万念俱灰,现在他几乎成了沈二奎重点打击的对象,尤其是昨天被扔进烂泥塘的经历,更是让他心有余悸,这不是给点警告就结束的事,反而是准备秋后算账了。
    任启年跟沈二奎签署合作协议,这本身就已经将性命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沈二奎诡计多端,他手上要是拿不出几样硬货与他斗智斗勇,维持基本的人身安全,他担心自己的身份证有朝一日也会被扔进烂泥塘,从此人间蒸发,再无音讯,连尸体都找不着。
    何成伟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睡得说,昨天是他救了自己的命,他不但不领悟,反而还将内心无比的愤怒和对死亡的恐惧,不分青红皂白全发泄到他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走都走到这一步了,现在想要全身而退,显然是不可能的,要是自己身上没有他能看得上眼的价值和继续存留的必要,他主动回来,也就成了自投罗网。
    他心里有太多的不确定,“他现在盯上我了,在我身上寻找发展合作,不过是为了借着这层关系,从而削弱或牵制与他对立的矛盾,这是他的缓兵之计,你真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帮我东山再起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我比你懂,他就想让我们俩个窝里斗,你打我,我打你,相互攻击,水火不容,沈二奎恨不得我们俩个关系决裂,反目成仇。”
    “昨天晚上是我情绪失控了,真的很抱歉。”何成伟对自己的处境相当清楚了,身上的污泥可以拿水冲洗干净,但留在心里的恐惧阴影却会伴随一辈子,任启年知道他的顾虑,沈二奎就是这儿说一不二的土皇帝,顺着他,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一旦违背他的意思或有什么地方看不顺眼了,被盯上的人将会死路一条。
    任启年的半边脸还是肿得厉害,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面目了,但眼神却越发坚毅,“你是村长,我以前怎么支持你,以后还会继续支持,加入到他的团队里就是深入敌后,外面刀枪不入,你我两个人的拳头加起来也只有四个,人家背后要势力有势力,要人脉有人脉,一个电话可以轻易叫来千军万马,面对他们的围追堵截,我们俩个怎么办?到时候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话是这么说的,你以为我过去三年在这儿的日子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枕头底下随时随地准备一把刀,遇到危险情况还能拿来保命。”何成伟回过头来似乎也挺佩服自己的,换成别人早就打退堂鼓了。
    任启年搂过他的肩膀,或许是心理感觉,总觉得脖子上缠绕了一圈东西,随着呼吸不停的收紧,好像随时又要被人死死勒住,“你是村里唯一的一道光,要是连你也撂挑子不干了,这儿的村民包括山上被疯狂贩卖的稀土都将陷入无尽的黑暗,像你这样义无反顾与恶势力公然叫板的又有几个,距离下一个光明使者出现又要等多长时间?”
    何成伟脸上再没有了从前义无反顾的神色,老村长这根定海神针不在了,整个村子都将天翻地覆,丧失了未来和最后的希望,家家户户都参与进了对金钱势力的疯狂崇拜中,他们并不认为这种不劳而获的生财之道有什么可耻的,要是哪天真被抓了,公安局哪能将他们整个村上百号的人都给扔进监狱里?
    正是因为沈二奎给他们灌输法不责众的思想,刚好又与他们想要一夜暴富的想法不谋而合,也就沦为沈家兄弟派往山上从事违法犯罪的先驱者,当然不时是他们忠心耿耿的哨兵眼线,所有人的眼睛都成了他们随时监控村里上下里外的人工电子眼。
    一旦有村里有刻意人员进入,或者晚上事件发生,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将相当情况报告给沈二奎,在他们看来,谁带他们发财,谁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而以大小村长为代表的反对者,无疑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毕竟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也是全村人对何成伟这个凭真本事考进来的公务员恨之入骨的原因之一。
    何成伟很多时候被搞得心力憔悴,快要支撑不下去了,走了一个老村长,现在又有新血液加入进来,这是件鼓舞人心的事,可他们势单力薄,虽说是多加车个,就是多加一百个,也不是这些敢大白天杀人放火的暴徒的对手。
    他低下头,满脸憔悴,还有肉眼可见的后怕,“那你有没有想过,像沈二奎这种卑鄙无耻的人,恨不得你变成跟他一样贪婪恶毒,真上他的船,想要中途下来,撇清关系,干干净净上岸的机率几乎为零,你这三年来其实与他针锋相对的场合并不多,老村长在的时候,他不敢放肆,现在他出去了,他连继续装腔作势的耐心也没有了,像处理其他没有存在价值的人一样,将我沉塘处理。”
    任启年一想起那个烂泥塘,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大包的身份证,他现在怀疑那些人,十有八九全是这几年莫名失踪的人员,要是还活着,那是不幸中的万幸,总有一天会将他们救出去,与家人团聚,如果死了,或许他们的家人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在四处寻找。
    何成伟在这儿待了三年,又和沈家兄弟斗智斗勇的三年,他多少知道点内情,“你知道那片烂泥塘下面溺毙了多少尸骸,他们的家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生活又遭遇多少非人的折磨虐待,最后死了连尸体也无法带回去落叶归根,冤魂孤零零的飘荡在大山深处,沈二奎就是一个丧失人性的冷血动物,他不会让你有机会活着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包括我在内。”
    任启年虽然知道这个选择会给他带去灭顶之灾,但他绝不会后悔,“你看到那些身份证了么?一百多张,每张身份证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个大高个子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装进裹尸袋直接扔进烂泥塘毁尸灭迹了,我将他救上来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在,而这些身份证也跟他装在一起,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那个人被我绑起来了,就塞在你的床底下,昨天晚上趁着夜色一起带回来的。”何伟成当然见过那些身份证,任启年大惊失色,没想到昨天晚上差一点杀死自己的凶手就藏在床底下。
    他趴下去低头一看,刚好看到那个凶神恶煞的眼睛也正在恶狠狠的盯着他看,但嘴上被贴上脚步,身体绑得跟粽子似的严严实实,确保他能老实安静的躺在下面待着。
    任启年看到他的眼神,仿佛被尖锐的刀子扎了似的,连忙站起来,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根本不值得同情,他的同情心并没有换回他的回报,反而还想要对自己的恩人痛下杀手,他将床单往下扯了扯,边缘垂落到地上,没有了光亮,就让他好好享受黑暗。
    “你可得考虑好了,进去就······”
    面对何成伟的担忧,任启年摇了摇头,“我现在是彻底掉进龙潭虎穴里去了,他是豺狼,我要是不拿出点比豺狼更狠毒阴险的手段给他也长长见识,他还以为我白挨那么重的打,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终于有机会搭上顺风车,想潇洒也潇洒不了几天,与其那样成天提心吊胆的,不好放下所有包袱,好好跟他过几招,万一我赢了呢?就算输,只要不输得太惨,任何结果,我还是只可以承受得起的。”
    何成伟还是觉得他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眼神迷茫的看向窗外,任启年反而乐观,满不在乎的说:“小人谁不会?他心眼儿坏,我心眼儿比他更坏,不就可以压他一头,他手段心狠手辣,我耍起手段来恐怕也不会比他差哪儿去,谁还不会当小人,只是自己一直所接受的教育和教养,不允许自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完全忘记初心,成了臭老鼠,臭蟑螂,人人喊打。”
    “这个你好好看看。”何成伟说着就拿出一张悬赏通告,名叫方万财,纸张都折叠出痕迹来了,应该是很久之前的通缉令,而上面的主角就是床下被五花大绑的那位,怪不得会偷袭他,原来是个被警方统计十年之久的杀人犯,任启年这回是真怕了,好人用在不对的人身上,不但没换来对方的感激之情,倒是被他狠狠反咬了一口,要不是何成伟及时赶到,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何伟成意味深长的说:“你想知道的答案,那个人都可以告诉你,但你记住,千万不要将他放出去,也不要让村民看到他的脸,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你都只能信一半,他就是个杀人犯,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好像一直是替沈大奎卖命的,负责监督山上的情况,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事儿才落得被人扔进烂泥塘,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他以前都是这么处理干活不仔细或失去利用价值的人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不说了,反正你只要记住,这个人极度危险,现在你救了他,要是被昨天暴打他的人追查到蛛丝马迹,你就危险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有了前车之鉴,以后就得小心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定要记得检查绳子是否绑结实了,他只要得了机会,你我就没机会了。”
    “那些身份证呢?你放哪儿去了?”
    何成伟瞪起眼睛大惊失色,这可是那伙人连着方万财一起销毁的东西,“你疯了你,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想着那东西,全被我给河里去了,想都不要想,那些东西一旦被那伙人发现,必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顺藤摸瓜,迟早会查到查到你身上的,以后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那个通缉犯方万财····先藏在你房间里,等过段时间再想办法将他·····反正他不能继续留在这儿,得通过一些渠道跟外面的警察联系上。”
    任启年觉得将他带回来风险太大,索性留在山上的小屋子里或许还能保险点,他反正是通缉犯,跑就跑了,反正他被别人灭口,肯定不会在这人节骨眼儿上再来找他麻烦,只是他弄不明白的是,何成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偏偏要将这个随时会暴雷的隐患塞到他床底下。
    不过那张通缉令上写得清清楚楚,抢劫杀人,十年前悬赏金额就达到了十万,放在现在至少得翻了五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横财,只是稍微烫手危险了一点,可要说危险,还得是毒手尊前的沈二奎。
    任启年勉强可以接受与这个身价不菲的通缉犯一起生活,可随时会向沈二奎通风报信的村民才是最危险的,恨不得在他家里安装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摄像头才好。
    以前没感觉到如履薄冰的感觉,可身上疼痛不已的伤痛却在时刻提醒目前的处境有多棘手,可不是光靠几分胆魄和聪明就能扛过去的,“话是这么说的,我们有责任有义务将通缉犯交给警察,但现在村民和沈二奎的人把咱们俩看得这么死,除了睡觉,几乎没什么死角,我们身上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有人将消息传到沈二奎的耳朵里,何况还是个大活人,就算是只小猫小狗把嘴封住,也会哼出声来的,我这儿,包括我这个人,又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重点防控范围,我····我总不能天天把他当面箱子一样塞到床底去?吃饭什么的可能在屋里解决,拉屎怎么办,现在天气这么热,臭烘烘的全是味儿!”
    “办法不是人想出来的么,你这么聪明,肯定会有办法瞒过所有人的,他现在是A级通缉犯,只要向警方提供线索或直接送过去,就能拿到三十万的奖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将他交给警察,也算是替天行道了,省得他跑出去死性不改,不知道又得害死多少人,就你看到的那一百多张身份证,至少有大半的人全都死了,跟他脱不了干系。”
    何成伟走后,任启年故作镇定,他坐在椅子前,看着垂落在地的床单,刚好将床下的空虚遮盖住了,他现在还没有勇气去与一个逍遥法外十多年的通缉犯对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还有挖土机的轰鸣声,一听就知道在大兴土木,他趴在床边低声说:“我跟你讲,你想要活命就老老实实待着,不要弄出任何声音,现在真正能保护你的也只有我了,昨天那几个人可能还不知道你被我救了,要是饿了或有其他的想法,等我回来再说,我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任启年在出去前特别整理了下衣服和表情,在出门时又故意将门锁上,就在对面不远处,有个橘红色的挖掘机正在将几棵碍事的大树连根拔起,喜欢看热闹的村民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要不是高大显眼的机械臂上下作业,他还真不知道他们兴致勃勃看什么,被放到的大树被村民拿斧头砍刀迫不及待的扑上去。
    村里用的全是土灶,生火做饭用的全是木头,家家户户对木头的需求量很大,噼里啪啦剁木头的声音跌宕起伏,没一会儿,陆续被放倒的几棵大树就被哄抢一空了,他们用小平车欢天喜地的将抢到的树段运回家,劈成柴火以作不时之需,不到一天的功夫,一个占地面积达到五十多平方米的百货商店就拔地而起了,用的是集装箱式的房子,可组装可拆卸。
    随后又陆陆续续进来几辆车,下来几个人,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搬进房子里,村里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对外来者任启年一向没什么好脸色,现在他成了村里唯一的超市老板,又是沈二奎直接授权的,大大提升了他们的生活质量,看他的眼神也从之前的鄙夷厌恶,很快转变成了满脸堆笑,阿谀奉承,昨天看到他还要翻白眼,说几句让他滚出村的男男女女,如今都变得体贴入微热情好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提着两只老母鸡主动到了他家门口,任启年只好硬着头皮让她进屋,还好方万财躲在床底下没有发生任何声音,任启年对这个一看就很精明圆滑的老天爷印象深刻,任何乌合之众都会有一个潜在或站在最前面打头阵的人。
    而这个老太婆就是充当打头阵的小领导,拉帮结派,身后还会跟着由几十人组成的拥护者,但凡能成为小领导的人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不是出众的闹事能力得到过二老板的认可。
    就是她个人泼辣蛮横的能力也足够驾驭得了整个小队的人心,她不怕得罪任何人,因为得罪过她的人都被她用实际行动教训过了,成为反面教材,用来提醒那些想要反对她管理的其他人,任启年知道这个老太婆的厉害,得罪她一个人,就相当于得罪了她背后所有的支持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他不管被沈二奎提升到多高的高度,面对这些势力又喜欢欺软怕硬的当地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头目,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心里不管有多不舒服,都得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去接她给予的热情和脸面。
    老太婆姓吴,村里人都叫她吴大妈,她的两个儿子都去山上挖矿了,或许是表现异常勇猛豪横,深受沈二奎赏识,或者说在臭味相投的事上有着很高的契合度,母凭子贵,能生出那么蛮横毒辣无法无天的儿子,作为母亲的吴大妈,自然也是村里人见人怕的滚刀肉,很多支持她的人,或多或少都被她收拾过,他儿子在山上的营地还得按名单继续收拾不听话者的儿子或老公。
    吴老太眼里的狠毒和慈祥切换自如,好像先前只要见过他,就要居高临下的翻他几下白眼的事情从来没生过,她满脸堆笑,几乎就要将两只老母鸡贴到他脸上去,“小任,你怎么这么瘦,干巴巴的,咱们这儿不比你们大城市繁华热闹,吃的用的全是最好的,但你也别小瞧咱们这儿的东西,全是原生态,长什么样就什么样,没有任何污染,吃的放心,这是我家养的两只老母鸡,你拿回去炖汤喝,喝这个最能滋养身体了。”
    “大娘,这个不用,我身体挺好的,你拿回去自己吃,我也不太会做饭,给了我也没用的,真的很感谢你。”任启年一个劲的往后躲,吴大妈这才尴尬的将手收回来,“你不会做饭没关系,我最会做饭了,要是你愿意的话,以后就去我家里吃,你想吃什么,大妈就给你做什么,别看我是山里老太太,从来没出去过,但咱们这儿但凡能叫得出来的家常菜,我都挺拿手的,二老板特别喜欢吃我做的饭,有时候还会专程叫我去他家里做几道菜。”
    “大妈还真是厉害。”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乡下人一直都是自给自足,不像你们城里人,做饭生活还要请专门的保姆侍候,小任,你家里以前请过保姆没有?”
    “我家里一向都是老婆做饭的。”
    “你有老婆?不过想想也是,你长的这么俊俏高大,又是个会赚大钱的老板,喜欢你的人肯定能从这儿排到村口外面去,你这么出类拔萃,能当你老婆的人肯定也很漂亮吧?你是不知道,当初你一进村里,很多小妇女恨不得将眼睛贴在你身上,抠都抠不掉,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还可以长的像你这样白白嫩嫩的,你出现,她们就想方设法跑去偷偷看你,你不在,就都凑到一起讨论你,不过你千万不要误会,她们私下研究讨论你并不是说你的坏话,就是对你挺感兴趣的,自家男人都跟黑蛋似的,粗鲁暴躁,只会干苦力,不像小任你,说话细声慢语,跟个大姑娘似的温柔细腻,斯文优雅,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
    任启年从来没想到这个眼神狡黠又平淡无奇的老太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表情丰富,满脸的皱褶也跟着眉飞色舞,“小任,你这模样大气漂亮,放在大城市里肯定也是最俊的,我们乡下人没什么见识,我就是活了七十几岁也没见过你这么俊俏的,不是我在这儿吹捧你的,你比二老板好看,一举一动更是都是她们没见过的,你打破了她们对男人的认知,村里的小妇女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结过婚的恨自己结婚早了,没结婚就更不用说了,一看到你就春心荡漾,每天好歹都要看你几眼才行,看不到就会得相思病,你在咱们这儿可是了不得的人,现在又得到二老板的器重,好好跟着他干,必定前途无量。”
    “大妈,我离婚了,现在是一个人生活,原本只是过来散散心。”
    “现在离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不过像你这么厉害的人,各个方面的条件又那么好,不愁找不到年轻漂亮的老婆,古人不是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说明你跟咱们这儿有缘分,小任,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说出来,我好帮你物色物色,看看有没有符合你条件要求的。”
    “大妈,我没想过要找····“
    “你看你都这个年纪了,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婚姻就灰心丧意了,别看我年纪大,但我的思想可不古板,能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事,强行在一起也是矛盾不断,相互加大伤害,最后撕破脸了,那还有什么意思,你来都来了,说不定你的缘分就在这儿,也不知道哪个好命的姑娘会成为你的有缘人,我认识好几个年纪品相以及受过教育的女孩子。”
    吴大妈仿佛又找到一个大献殷勤的机会了,任启年似乎被她过度泛滥的爱心和热情吓到了,眼神慌张,连退了两步,吴大妈却步步紧逼,趁热打铁,“你一个大老爷们在外面不管有多精明强干,但家里总得有一个能将你一日三餐做得仔细体贴的贤内助,你负责在外面赚钱打拼,老婆就负责将你的后院打理稳当,不然你累死累活干一天工作,到了家里冷冷清清的,想要说话连个人都没有,想要吃饭还得自己动手,工作生活都很重要,你一个人孤零零的,长此以往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任启年当然不会接受她的好意,像她这种能得到沈二奎承认的老太婆,素质和凶狠程度也是倚靠山上两个同样受到器重的儿子给予的,仗势欺人,为老不尊,跟这种人以利益为重的人打交道,可得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小心,翻脸六亲不认,比翻书还快,说一句为老不尊也没冤枉她。
    吴大妈见他有些害怕自己,神情讪讪的,要怪就怪她先前将头抬得太高,现在有求于人了,头又磕到地上去,又是说好话,又是送礼,大有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意思,连她自己都心虚了,何必是曾经当过大老板的任启年怎么就看不出来了,只是人家看破没说破,个人修养和素质也不允许他做出目无尊长,不知好歹的事。
    她眼睛贼溜溜的打量昔日的老村长家,看到地上杂草丛生,正准备自告奋勇帮他家里打扫卫生的请求时,任启年连忙说:“要不以后再说,我现在挺忙的,眼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实在抽不出空想这些,而且这种事情又是终身大事,不能马虎,又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我就是因为心理有阴影才来的这儿,我能走出来,才能以正确的心态面对这件事,我必须深思熟虑之后再做打算,是对我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
    “说得好,到底是城里来的,想的周到,脑子活络通透,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看什么都新奇,又都热情好客,看到你来咱们村里,就想帮你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以前老村长在位的时候,挺照顾我的,别看他是个大男人,说话不客气,但家里总是弄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也都锃亮的很,我······”
    “大娘,我这边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您要是真想帮我的话,就帮我配合那些工人将里面的货架支起来,我初来乍到,除了何村长外,跟别人也都不怎么熟,要不您帮我叫几个人过来一起帮忙,我会按工人的酬劳给你们结算的。”
    “小任,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协助你,你还真是了不起,在外面当老板,进到山里还能当老板,超市里需要人手,可能需要很多人来一起工作,要不我帮你找几个人过来当售货员或·····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怎么灵光,做不了算账的工作,要不我负责给你打扫卫生,你随便给点就行了,意思意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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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9-13 12:25:39  更:2022-11-05 02:3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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