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小说文学 -> 抗战小说《教导旅》 -> 正文阅读

[小说文学]抗战小说《教导旅》

作者:尘外身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一章:是先敌开火,还是帮敌人推坦克

    欧洲有场“奇怪战争”。说起来跟笑话一样:一百一十个师的英法联军,眼看着盟友被二十三个师的德军打得鸭子一样嘎嘎乱叫,不但不冲出去救援,反倒眯在战壕里头打酱油、玩儿深沉。您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
    吴顶牛不觉着奇怪。他嫌外国人少见多怪。一百一十个师的大兵,一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集体装猫头鹰,这就“奇怪”啦?比这更奇怪的,这辈子他见得多了。
    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那才叫奇怪!后来成为团长的他,仍时不时想起它来。
    1937年7月12号那一天,暴雨过后,满地黄流乱注。残枝带着绿叶,狼狈跌落满地。在廊坊的一个兵家必争之地,二十九军某部八连的战士们正扫清射界,紧张布防。侦察兵猫着腰,两眼放光地赶来:“连长!鬼子来了。一共五辆运兵车!打不打?”八连连长任广正精神一振,慨然说道:“五辆运兵车? 小菜一碟!做好战斗准备!”
    别看八连从连长到战士都是新人,可八连打鬼子的气势正旺,决心正盛。八连是英雄的连队,有着光荣的战史。数年前的长城抗战,尽管二三十万国民党军,被四五万日军打得防线崩溃、惨败告终。但作为局部战场的喜峰口战役,二十九军的大刀血拼,确实让骄妄至极的日军遭受重创,让久病虚弱的中国人血气上涌,为之一热。喜峰口一役,八连参加了,肉搏了,自己血流成河,也让鬼子血流成河。
    当年的八连曾让日本兵心胆俱裂,如今的八连接过长缨,渴望缚住苍龙。
    官兵们子弹上膛。五个一捆的手榴弹,流水般分发到每个战士面前。天津籍的老兵,将捷克式轻机枪架好。战士们做好战斗准备,只等连长的一声令下。
    意外的事发生了。日军运兵车来是来了,可运兵车后面还跟着怪里怪气的尾巴。那是两辆战车,这种战车,八连的战士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有个新兵看傻了:“这是嘛怪物啊?一身的车轮子,还长了个直挺挺的长鼻子。”连长毕竟比普通士兵见多识广。任广正忽然明白了,他脸色一变,低声叫苦:“这是坦克!这家伙刀枪不入,手榴弹都炸不坏!”天津老兵脸也白了:“这就叫坦克?我沈阳表哥就是让坦克轰死的。这家伙是陆战之王!”

    
    主战坦克狰狞凶狂。沉重的履带令承载它的大地低吼如雷、微微震颤。感到大地震颤的二十九军战士,迷惑地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庞然大物。这庞然大物如同巨魔,给中国官兵以威压。老兵们不错眼珠地盯着坦克炮口。他们不认得坦克,可炮管儿还是认得的。日军重型火炮铺天盖地的摧毁威力,给他们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恐怖记忆。重武器,在重武器方面,中国军队跟日军差着一天一地。
    坦克轰隆隆地逼近。任广正回头瞪着侦察兵。任广正恨不能把侦察兵一口咬死:“不是说运兵车吗?怎么会有坦克?”侦察兵一脸无辜:“这大家伙我不认得。我哪知道它就叫坦克!”
    年轻气盛的任连长,再也不敢奢望“一碟小菜”了。 敌人不再是一碟小菜了,相反,他们八连倒成了敌人的一碟小菜!任广正知道,先别说歼灭强敌了,就是全身而退,也希望渺茫。在毫无险阻的平原上,躲开这个机械化魔鬼的巨爪,除非有奇迹发生。
    奇迹还真就发生了。骄狂的坦克开始并肩而行。哥俩与此同时地掉进又宽又深的陷阱。这陷阱不是一般的陷阱,它简直就像是为坦克大哥量身定做的天然坟墓。两辆坦克一遇到陷阱,乐子大了,一辆打了个旁立,另一辆干脆底儿朝天,趁着晴天儿晒肚皮。战士们惊喜地攥紧双拳,都想:“这回成了。”任广正兴奋地恨不能找个拉环,把天空拽下来:“他妈的!吴顶牛这个民夫,还真是歪打正着!今天的这个意外收获,多亏了吴顶牛这个瓜蛋!”
    陆战无敌的坦克,成了不能翻身的咸带鱼!天津籍老兵惊喜至极:“我说连长,天上掉油炸麻花啦。咱这回功劳可大了!歼灭两辆陆战坦克!天上掉十八节油炸麻花啦!”一个新兵兴冲冲地问:“连长,这大家伙怎么摧毁?”任广正眉飞色舞,一跃而起:“它动不了劲儿了,怎么摧毁都行啊!八连的弟兄们,给我上,扑灭来犯之敌!”
    坦克里,日军驾驶员绝望地寻找出口往外爬。打旁立的那个,好容易掀开盖儿,刚一冒头,就魂飞魄散,又钻了回去。他看到任广正举起的集束手榴弹!日军驾驶员绝望地闭上眼:“武运长久,为天皇欣然赴死吧。”
    任广正准备完成日本兵的愿望,可另一个意外发生了。突然出现的张团副,火烧屁股一样,厉声大叫:“鬼子不能打!这是团部的命令!”
    鬼子不能打,这是团部的命令?八连的官兵们都愣住了。
    历史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并不是卢沟桥事变一爆发,中国军民就全力以赴浴血抗战了。抗战初期的这个月,事态发展得极为诡异,其诡异荒唐程度,是数十年后的后人所意想不到的。
    为什么不能打?奇了怪了。任广正想不通。但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任广正是军人。团部下死命令了,他就是想不通也得执行。士兵们就没有连长的觉悟了。两辆让人发毛的铁甲战车,被咱们包了饺子,眼看就能吃了,可就是不让煮,这叫哪门子道理?当兵的急了。在这一瞬间,团副在他们眼里,变成了汉奸的活注解。
    团副也是满腹委屈说不出来。他还想打呢,可他能打吗?他不过是团部的传声筒。团部不过是师部的传声筒。再深挖一下内幕,命令也不是师部下的。它来自当年长城抗战一战扬名的宋哲元。
    七七事变之后,宋哲元躲了那么长时间,最终还是躲不下去了,还是从乐陵老家赶回来了。赶回来,没激励士兵抗击侵略,却幻想和平,找日军和谈,签订了《卢沟桥事件现地协定》。
    让任广正更悲催的事情发生了,片刻后,团长的传令兵来了,带来一个“更向荒唐演大荒”的命令:慰问安抚那两个陷入绝境的日军倒霉蛋!
    任广正听完这个命令,立刻惊得像木雕泥塑一样傻在当场了。传令兵传完命令,也崩溃了,往暴雨后地上的积水中砰地一躺,捂着脸哭了起来。任广正绝望地撕开军装衣领,愤怒地用头咣咣地撞击工事的土墙。任广正带着哭腔,惨叫:“慰问安抚那两个陷入绝境的日军倒霉蛋!我的军人人格啊,要是慰问安抚那两个陷入绝境的日军倒霉蛋!我的军人人格就完了!我就是身败名裂!一辈子都背着污点啊!”
    任广正恨,他恨谁呢?他不恨掉进陷阱里的日本鬼子,他不恨传达命令的小兵,他不恨二十九军的中高层军官,他恨吴顶牛:“都怪吴顶牛这个混蛋!要不是他,我哪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吴顶牛,吴顶牛,是吴顶牛害了咱们八连!”
    鬼子坦克掉进陷阱的时候,任广正说多亏了吴顶牛。现在要慰问安抚那两个日军倒霉蛋,任广正又恨吴顶牛是罪魁祸首。吴顶牛是谁?他又干了啥大事,让任广正一会儿把他捧上天去,一会儿又恨不能打进十八层地狱?
    每天八百字
    故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民国26年的7月7号,吴顶牛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平生第一次到廊坊这样的大地方,平生第一次见到任广正这种戎装整齐、外表雄壮的兵爷,也是平生第一次和中国历史搭上关系。
    吴顶牛是河北沧州一个闭塞村庄里的一个闭塞农民。吴顶牛人如其名,壮得能顶牛,倔得爱顶牛。壮得能顶牛,是因为他正在青枝绿叶的棒小伙子年纪,还因为他们家穷是穷些,但还没穷到哀告无门的惨境。吴顶牛家是中农,有自己的少的可怜庄稼地,不用给人家打长工。一年到头,除了五黄六月和洪涝灾害时候不得不拿着破瓢出去要饭,其他时光还是能够自给自足的。倔得爱顶牛,是因为他不屈不挠的好胜心。这好胜心是家传的。吴家数代以来,虽然屡战屡败频遭打击,但就是立志要靠自己的拼死拼活省吃俭用,过上上等人家的好日子。
    十八岁的吴顶牛,来廊坊走亲戚,结果,亲戚还没见到,就先见到了任广正的八连。吴顶牛被抓了民夫,被轰着前去修筑防御工事。7月12那天,一个老油子民夫,为吴顶牛讲述捷克式轻机枪的妙用。吴顶牛对此不太热心。对于吴顶牛来说,战争,国家大事,那是大人老爷们的事,和他这种蚁民无关。吴顶牛关心的,是这个月雨水多得出奇,阴雨连绵,一天接一天的下,下得地上积水成河,道路都淹了,照这样下去,庄稼还收的了吗?
    八连是今天刚调到这里的。伕子们说这条要道上,日本子天天过运兵车。吴顶牛不懂现代战争,但是,四勇八锤小商河、辽宋双龙金沙滩,开兵见仗的评书听得老鼻子了。吴顶牛虽然对战争不太热心,但又忍不住多嘴。他说不出陷阱这个军事名词,但懂得评书里的陷马坑,他提议挖两个坑,让日本子运兵车掉里头。任广正默许,吴顶牛带领民夫们挖了坑。任广正命战士们在陷阱上铺上伪装。
    这时候,侦察兵来了,就有了前文书所说的瞎猫逮着死耗子、捕获日军坦克一事,也有了后来的奉命安慰被困日军的悲催使命。
    却说任广正两眼喷着怒火,一把抓住吴顶牛的衣襟:“吴顶牛!都怪你这个吊客星!你滚!你给我滚!” 吴顶牛一脸的茫然,低声问:“兵爷,为嘛不让打?鬼子送上门来,亮出肚皮让你打。你咋不打?”吴顶牛瞄了张团副一眼,低声问任广正:“这家伙不让你们打。他会不会是娶了日本媳妇忘了中国娘的黑心花喜鹊?”
    欢迎大家来读
    任广正哭笑不得,不理会吴顶牛,只是瞪着日本兵,徒劳地举着集束手榴弹。吴顶牛愤愤然地质问:“这是哪门子军规?掉到坑里头的敌人都不能打。哎,我说军爷,你手里拿的那是嘛玩意?”任广正痛心疾首,置若罔闻。天津老兵对吴顶牛说:“这都不认识,土蛋。”吴顶牛指着手榴弹,带着农民特有的狡黠,装傻充愣地问:“这叫土蛋?”天津老兵说:“我说你是土蛋!那叫手榴弹。”吴顶牛大笑着挖苦:“手榴弹?我看是茶叶蛋长了一条腿。各位兵哥兵弟,国家好吃好喝养着你们,你们可倒好,高悬免战牌,蹲在壕沟里面,吃韭菜花炒手榴弹。”
    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一句话惹恼了一连兵。
    日军驾驶员见八连不开战,就乍着胆子爬出来,扳坦克。那哪扳得动!这家伙急得像煎锅里的小虾米。日军的后续部队赶上来了……
    赶上来的井上小队长看到剑拔弩张的八连官兵,忙以汽车为依托,隐蔽好,命令日兵:“准备战斗!”井上等了半天,发现八连没动静,心想:“看样子,中国军队只是摆个决战的造型,不是真想决战。中国军队为什么不打呢?这可是咄咄怪事。”
    八连战士心有不甘地瞪着张团副。张团副也是心有不甘,他也不愿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传达荒唐命令的骂名。张团副横了横心,抱着一线希望,说:“弟兄们,我到营房,给团长打个电话,请示一下,看团长是不是改了主意。”任广正等官兵一听,眼圈就红了,齐刷刷地向张团副敬礼:“长官,你跟团座哀求一下,打吧,不打,太窝囊了,留骂名啊。”
    张团副急煎煎赶往营房,谁知道,营房里的场景会让他更加泄气。
    营房里,战士们正血脉贲张地唱着《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二十九军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团长带着特务连,比张团副先到一步。团长断喝一声:“抗战的一天还没来到!我已经派张团副到八连通知任广正,命他不要和敌人交手。”张团副一步迈进来,忙说:“报告团座,命令已经下达到八连。”团长点点头,对着营房里的七连、五连官兵们继续宣布:“宋长官已到天津。宋长官宣称,卢沟桥事变是局部冲突,希望中日双方能够解除误会,避免战事扩大成全面战争。”
    战士们高昂的士气立刻无影无踪。团长继续泼凉水:“师部命令!从今天起,我军官兵严禁先敌开火!一旦敌人开火,我军守土有责,立刻予以还击。但是,切记不可先敌开火,违令者军法处置!”
    这时,有个叫回松清的社会贤达来捐赠物资。回松清还带着自己的三女儿回颖。回颖芙蓉如面,细柳如眉,有着东方温婉的沉静外表,外表下面却是深受西方教育而养成的浪漫情怀。回颖是个矛盾的少女。一方面,她为自己的家世而自豪自傲,不允许任何人来指点贬低,另一方面,她又对新的思潮着迷不已。“我不过是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使我消失。”鲁迅先生黑暗、光明之间的痛苦和徘徊,也是回颖无法释怀的期冀和迷茫。
    回松清慷慨说道:“二十九军的弟兄们,你们是爱国军人!华北的父老乡亲感谢你们!”团长听了甚是尴尬。回松清说:“老朽特具薄礼劳军,还望大军笑纳。”
    团长一眼看到劳军物资,忙说:“宋长官命令,百姓送来的劳军物资一概不收。抓到的日军俘虏全部送回。”回松清一脸失望,继而鄙视地一笑:“至于嘛,怕敌人怕得,连劳军物资都不敢收!”
    角落里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那是七连长邢百里在读报纸:“保卫领土是军人天职,对外战争是我军人的荣誉,务即晓谕全团官兵,牺牲奋斗,坚守阵地,即以宛平城与卢沟桥为吾军坟墓,一尺一寸国土,不可轻易让人。” 团长和团副听到这段旧闻,不由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团长愤怒地说:“邢百里!奶奶的,住口!老子这里够烦的了!”
    团长愤愤不平:“敌人掉到坑里头了,都不能打。真他妈的窝囊。”邢百里觉得有机可乘,立刻笑咪咪地凑上前,说:“团座,你也觉着窝囊?团座,我倒是有个高招。”团长满怀希望地瞪着邢百里。邢百里压低声音,说:“叫上两个连,换上土匪的衣裳,到那儿,把鬼子和坦克都……咋样?”团长眼睛一亮,琢磨着:“装成土匪……这主意不错……不过……”兹事体大,团长下不了决心。邢百里却希望抓住机会,于是趁热打铁:“团座,胆小不得将军做。你就下令吧。土匪,我来装。”团长很是遗憾:“他妈的。高招是高招,可就是冒险了点儿……不行,不能那样干。要是让上峰知道了……”
    在后方指挥所的团长左右为难,在前线的八连官兵也是百感交集。官兵们郁闷地看着栽到陷阱里的那俩猎物。猎物身旁的井上小队,不明所以地用小眼儿瞪着中国军人的大眼儿。井上小队的大小鬼子都在琢磨:“中国军队唱的这是哪一出?”
    吴顶牛略带嘲讽地斜眼看着任广正:“长官,你别趴下。你刚才那样,正好当靶子。”任广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吴顶牛挖苦地说:“老总,就那样举着手榴弹,举着,站在那,活脱的一个靶子。俺看着挺好,别趴下。给鬼子当靶子。”
    天津老兵火冒三丈,指着吴顶牛的鼻子大骂:“你放屁!你是不是欠揍?”另一个战士也两眼喷火:“拿俺们二十九军的连长寻开心。你活腻味了?”战士们义愤填膺,要揍吴顶牛。反正外战是不让打了,那就打打内战吧。战士们就是这么想的。任广正却猛得一个激灵,对着嘲笑他的吴顶牛连声叫好,命令战士们:“闪开!退下!”战士们急忙退下。任广正拍拍吴顶牛肩膀:“兄弟,你说得在理。”在理?哪儿就在理了?战士们愣了,吴顶牛也愣了。
    任广正放下武器,赤手空拳走出战壕,走向日本兵。任广正招呼着:“开枪啊,小鬼子,你们倒是开枪啊。打啊。老子给你们当靶子,活动靶子。多好的机会,打啊,你们倒是打啊。你他妈的敢打吗?”日本兵们严阵以待,齐刷刷地侧脸看着小队长,等待战斗命令的下达。
    日军的后续部队赶上来了。陷阱旁边,很快就人满为患了。
    任广正越走越近,情绪激荡地挑衅着:“开枪啊,打啊。老子是送上门的靶子。打啊。有胆量打啊!”有个叫小岛的日本兵被激怒了。小岛举枪瞄准,准备惩戒“这个暴戾的支那人”。任广正见了,两眼放光,热情高涨地给小岛打气:“对,打,开枪,乖儿子,打我!老子送上门让你打!”任广正有自己的意图。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不让先敌开火,就不先敌开火。不过,长官还说,只要敌人先打响第一枪,我军就可以还击。那就让敌人先开枪吧,只要我任广正被鬼子打死了,就证明敌人先开火了,弟兄们就可以还击了,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抵抗了。
    说起来,二十九军“严禁先敌开火”的命令,虽然从骨子里透着隐忍退让,但比起东北军 “任着鬼子杀好了”的窝囊命令,还是有进步的,至少让当兵的觉着还有盼头。
    小岛怒不可遏,就要击发。任广正惨笑着,期待着,等待着。恰在此时,一辆军用吉普车呼啸而至。车上跳下日军联队长清水贞亮。清水铁青着脸,冲上来,对着小岛就是一顿“长白扇”,扇得小岛脸都肿了:“混蛋!不能开枪!”井上小队长忙上前,敬礼之后,想做个解释。清水不由分说,又给了井上一顿“长白扇”。清水贞亮说:“二十九军在北平铁路桥击败我们。我们总兵力太少,必须抓紧时机运送师团和枪弹!我们已经与二十九军高层和谈。你明白不明白?”井上他们就是不明白,也不敢明说啊,只得挺着胸膛大声喊道:“明白!”
    清水命令:“上车!”日军训练有素地列队集合,行云流水般从容上车。清水说:“运兵大计不能耽搁。留下几个人构筑工事,监视敌人,其余的火速赶往宛平!”
    井上小队在内的日军,乘坐运兵车匆匆远去了。陷阱旁边,冷落了许多。有人问:“联队长阁下,坦克……谁来推?”清水胸有成竹:“我自有人选。”清水一招手,联络官野村淳疾步上前。清水耳语几句,野村连连称“嗨!”,衔命而去。
    野村大摇大摆地来到中国驻军的营指挥所。野村打算找二十九军的营长,没成想堵上了一个更大的官儿。他遇到了团长。
    野村淳一带着日本人特有的礼貌,说着天底下最没道理的怪话:“我们的坦克陷到坑里了,希望贵军能够帮忙推一下。”团长当然不愿当这种三孙子,忙说:“你们不是有五车兵吗?你们自己推。”野村淳谦恭有加,笑容可掬:“皇军士兵急着赶路,已经出发了。推坦克的事拜托了。”
    团长喝道:“邢百里!”倒霉的邢百里以为要开战了,撒着欢、尥着蹶子跑了过来。团长说:“让八连帮日军……把坦克推出来。” 团长虽然尽量轻声,在场的人还是都惊呆了。七连的战士们当即红了眼,子弹上膛,举枪瞄准团长。
    团长冲着邢百里发威:“管好你的战士!要造反是怎么着?”邢百里冷冷地说:“他们不知道你是民族英雄,他们笨,以为你是汉奸。”
    团长一挥手:“特务连!”特务连从营房外面涌进院来,顷刻之间把七连包围了。七连的战士们只好放下武器。
    团长还得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他对邢百里说:“你们营长病死好几天了。只要你执行我的命令,营长职位就是你的了。” 邢百里哼了一声:“军部的长官都是小儿麻痹,应该让我当军长。”
    英法联军看着盟友挨揍,不援救,就叫“奇怪战争”。给敌人推坦克怎么定义?叫“更奇怪战争”?
    野村淳一饶有兴致地看着二十九军的应激反应。仿佛感到还不过瘾,这厮决定来个雪上加霜。野村在团长的大刀上擦着一根火柴,懒洋洋地点着日本香烟。野村看着昔日让他魂飞胆丧的血拼大刀,轻蔑地说:“这大刀很适合擦燃火柴,谢谢。”团长面子丢大了,丢了自己的面子,丢了二十九军的面子,丢了全体中国人的面子。团长恨不能当场宰了这个日本空心豆儿,恨不能用大刀把野村切成肉泥再拿去沤成大粪,可是他不能,上锋有命,他只能忍。团长不敢愤怒。
    团长含悲忍怒,低头进屋。野村淳一欺人太甚地紧跟其后。团长不敢怒,有人敢怒!屋里面站起来前来劳军的社会贤达回松清。回松清气得浑身颤抖:“辱莫大焉!辱莫大焉!中国颜面,中国军队的颜面,扫地都尽!”回松清的女儿回颖,是个爱激动的女学生。回颖愤然上前,对团长说:“你不觉得荒唐吗?你要帮鬼子推车,推出车来,好去打北平的兄弟部队?”团长羞愧无地,呆然默立。回颖挖苦地说:“大刀向谁的头上砍去?向砖头上砍去吗?”团长看看自己的大刀,喃喃念叨着别人听不清的恨语。回颖捧出一条穿花百蝶的粉色女裙:“听说你们缺衣服,本姑娘特以此裙,赠给前线的战士们。”
    邢百里咂咂嘴:“以巾帼之服,赠赳赳武夫。这是对咱们的羞辱啊。团长,反正鬼子的羞辱,咱大肚能容。这小妮子的羞辱,咱也照单全收吧。”团长听了,把怒火都轰在邢百里身上:“滚!赶紧给老子滚到前线。命令八连!命令八连……”邢百里陡然唱起来《大刀进行曲》,昂然离去。
    此刻的前沿阵地,敌我态势异常诡异。我军官兵作壁上观。日军留下的那个小队,反倒忙得后脚跟踢后脑勺。日军在八连工事对面构筑简易掩体,摆明了要反客为主、夺占先机。有个日兵问清水贞亮:“是否布置警戒?”清水贞亮骄狂地说:“中国军队小小的,日本皇军大大的。布置警戒?不用的!”
    邢百里来到八连阵地,态度消极地传达命令:“团座有令,让你们帮敌人把坦克推出来!”此言一出,中国官兵全都目瞪口呆。民夫吴顶牛愤怒之极地纵声大笑:“帮敌人推坦克!好啊,荒唐事还得荒唐人来做!我说国军弟兄们,你们干脆帮鬼子打中国算了。”任广正情绪失控,捂着脸大哭起来:“帮敌人推坦克…我作为军人的人格啊!我作为军人的人格啊!”邢百里把一件衣物递给任广正。任广正用衣服擦眼泪,擦着擦着,发现不对,仔细一看,是穿花百蝶的裙子!
    任广正蒙了。邢百里说:“这是一个女学生赠给前线官兵的。女学生说临敌不敢应战,不配穿男儿戎装,让你们干脆穿裙子算了。”听到这话,八连官兵都痛哭失声。民夫吴顶牛感同身受,也红了眼圈。

    第二章: 大刀队夜行与日军初年兵

    邢百里突然爆发:“哭啥?刚才是团座命令。团座再大,也不如师座大。下面是师座命令!”八连官兵停止悲声,呆呆地望着邢百里。邢百里一字一顿,将张自忠将军的名言说出:“师座命令,愿我忠勇将士,共洒最后一滴热血,为人类申正义,为民族争生存,为国家雪奇耻,为军人树人格!”
    日军工事前,日兵听到中国军人的怒吼声,忙问清水联队长:“联队长阁下,不知道中国人在嚷什么,但看上去他们很激动。联队长阁下,是不是准备战斗?”清水骄狂地咧嘴一笑:“不用。中国人惯于演戏。说要奋起反抗,都是假的。说说而已。”
    八连战士们期待地瞪着邢百里。邢百里抱起捷克式轻机枪,说:“师长命令,扑灭当前之敌!”二十九军战士一片欢腾。民夫吴顶牛大喊助威:“打他个小妈养的!”任广正投出的手榴弹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到日军快要筑好的工事上。日军工事轰然倒塌。十几个日军当场毙命,血肉横飞。
    邢百里怀抱捷克式轻机枪,一阵猛打。顷刻间,日军联队长的仁丹胡子,由黑色变成红色。血线喷薄而出,联队长像矮墩墩的木桩一样,重重地摔倒在地。
    吴顶牛振奋不已:“这才是战争!这才是中国人的战士!是罗通就神枪扫北,是薛仁贵就跨海征东!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像新媳妇一样胆战心惊!”
    愿我忠勇将士,共洒最后一滴热血,为人类申正义,为民族争生存,为国家雪奇耻,为军人树人格!” (来自天涯社区客户端)

    
    二十九军的团长,在营房听到外面爆豆般的枪声,忙给师部打电话:“八连跟日军交火了,谁先开枪还不清楚。打不打?”师部命令,狠狠地打!团长放下电话,面露喜色,脸上的压抑一扫而光。他命令:“七连六连迅速支援八连。一连二连阻击日军后续部队。五连九连三连追击日军的五辆军车。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啦!”
    团长对社会贤达回松清说:“劳军物资我们照单全收!”日军联络官野村淳一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要产生误会!”团长睚眦欲裂,抄起大刀:“在老子大刀上划洋火!活腻歪了。”野村淳一忙说:“撒由那拉……”团长步步紧逼:“撒由那拉?小子,上那个世界撒油去吧。” 团长问回颖:“姑娘,大刀往谁的头上砍去?”野村淳一不等回颖回答,就上刺刀,准备格斗。 团长咆哮道:“姑娘,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大刀带着森森寒气,泰山压顶般劈过去,小鬼子的刺刀被磕飞。隐忍已久的团长,越战越勇,一向嚣张的小鬼子魂飞魄散。片刻之后,倒霉的野村成了被快刀斩断的乱麻。
    再说前线,增援的七连六连从鬼子后面掩杀上来,憋着一肚子火的战士们,纷纷投掷手榴弹。刚才还大展神威的鬼子特等射手,转眼间被爆炸的火焰送上了天,尸体在做自由落体运动时,挂到大树的枝杈上,在那里像钟摆一样摇动。民夫吴顶牛躲在战壕里,又是激动,又是神往:“打,打个痛快!岳王爷,杨家将,打这些金兀术,打这些韩延寿!”
    战斗结束后,敌人的两辆坦克已被炸烂,炸得烂到不能再烂。陆战无敌的主战坦克,居然就这样被轻易地摧毁了,轻易得让人难以置信,轻易得好像不是真的。
    说实话,确实不是真的。
    以上都是吴顶牛做的白日梦,都是他的幻想。用句老套的话来说,这一切“体现了劳动人民的美好愿望。”
    实际情况是,就在邢百里假传作战命令的同时,日本人已经把陷在坑里的坦克推出来了。虽然只出来一辆,但战场的强弱态势还是发生了恐怖的逆转。任广正和邢百里再也不敢心存幻想了。片刻后,另一辆日军坦克也出来了……二十九军全歼敌军战车的作战意图只好放弃了。下面面临的问题,是会不会被日军坦克风卷残云地全歼……

    
    捷克式轻机枪
    好在日军急于运兵,不想立即开战,坦克在步兵的遮护下,从容离去,没理二十九军这个茬。
    在二十九军营房内,团长没招惹野村淳一。得意洋洋的日本联络官,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了。
    一场本该是轰轰烈烈的热血之战,最终奇异地消匿于无形。这个结局对于中日军队双方来说,堪称皆大欢喜!中国人欢喜,是因为避免了为敌人推坦克的尴尬场面。日本人欢喜,是因为躲过了毁灭性的劫难。
    唯一不欢喜的,是身为民夫的愚民吴顶牛。
    吴顶牛是官老爷、兵老爷眼中的所谓“愚民”。愚民没有官老爷和兵老爷那些高深理论。吴顶牛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他想不通。中国军队磨磨唧唧磨磨唧唧,一拖再拖,最终失去战机,这太讲不通!中国军队的大人老爷们,都是咋想的?
    当天晚上,道听途说得来的一个传言,让吴顶牛“恍然大悟”了。传言说,二十九军分成两派,这两派,一派主战,是岳飞。一派主降,是秦桧。传言说,二十九军在七七事变之后,三十七师打,三十八师看,冯治安的三十七师在宛平和鬼子浴血厮杀,张自忠的三十八师在廊坊为日军开道护航。传言说张自忠受过日本天皇接见,得过日本巨款,接受过一个日本小美人,张自忠是日本驸马!吴顶牛“明白了”:“任广正和邢百里是三十八师的。他们是张自忠的兵!日本驸马的兵……”
    对于后知后觉的我们来说,尘埃落定的历史往事,脉络分明,是非清楚。但当年的人们,面对的是谜一般的现实,错综复杂的局面。张自忠将军在七七事变后的表现,不能不让民众出离愤怒。在民众看来,张自忠将军距离汉奸只有一步之遥……说得更严重一些,他已经注册了汉奸的身份证了。三年后,张自忠壮烈战死,以身殉国,洗刷了身上的种种耻辱和污名。到那时,民众原谅了他,尊重了他,为他悲哀痛哭,为他伤心欲绝。
    1937年七月时期的吴顶牛,对张自忠的三十八师还不能原谅。吴顶牛质问任广正:“凭嘛不能先敌开火?”任广正理直气壮:“不能先敌开火!这关系着战争双方的是非曲直。”吴顶牛愣了:“妻侄?谁的妻侄?”吴顶牛没上过学堂,是非曲直这种高深的字眼,他听不懂、猜不透。任广正火了:“你个三家村喂牛的
    土蛋!先敌开火的一方,也就是说,打响第一枪的一方,理亏。”吴顶牛抬杠地说:“那可不见的!廊坊是中国的地界吧。鬼子军队都开到你国土上来了。你们还计较谁开的第一枪。真他娘的窝囊一级棒。”习惯了官方的辞令,乍一听到土老百姓的大实话,任广正傻了。吴顶牛说:“算了,俺走了。气得俺咣咣直放屁。走了,回老家沧州。”吴顶牛说到做到,头也不回,走了。
    第二天,任广正向邢百里提起吴顶牛。邢百里听后,由衷赞叹:“这个吴顶牛是个人才。”任广正以貌取人,不以为然:“人才?人才个屁。我看他就是个土蛋。”邢百里大声说:“不然!挖陷阱,那是有远见。结果,就逮住两辆坦克!”任广正仍然不屑:“他不认得坦克。我看他也就是想逮个运兵车。”邢百里笑着说:“想逮运兵车,那也是远见。再者,他让你当鬼子的靶子,逼得鬼子先开第一枪,这是大智大勇。”
    邢百里决定脱离二十九军,自己拉队伍。他对任广正说:“老弟,中日血战在所难免,我辈军人,自当为国先驱。”任广正深以为是。邢百里推心置腹,低声说:“国军指不上了,老弟,有机会起义,拉队伍当红军吧。老弟,不瞒你说,我是搞士兵运动的赤色分子。”任广正踩了尾巴一样,噌地跳起来:“回你的老家沧州。不要赤化我!”

    
    邢百里为嘛说参加红军,不说参加八路军?您听我解释,1937年8月22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才宣布将原西北主力红军改编成“国民革命第八路军”。邢百里说这话的时候,是1937年7月13日。7月13,八路军还没领到准生证呢。
    邢百里认为吴顶牛远见卓识。吴顶牛自己咋说的?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此时此刻,吴顶牛正在沧州乡村的田埂上,对着乡亲们神聊海吹。
    恰在此时,回三小姐乘坐的小汽车,在不远处抛了锚。抛锚前,回松清正义愤填膺地发表清谈:“我这不懂军事的,都看出来了,二十九军在错失良机!他们还做梦呢,以为鬼子要跟他们局部和谈。依我看,鬼子枪炮运够了,军队运够了,就得开战。瞧着吧,平津沦陷,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三小姐回颖是个爱激动的女孩儿。她说:“报纸上说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全国……”回松清嗤之以鼻:“甭听报纸上那一套。东北是这样,热河是这样,平津还得这样。你瞅着吧。鬼子一打,国军就道歉,丢一块儿国土,肃静几年。” 回颖激动地争辩:“卢沟桥事变爆发,全民族抗战……”回松清说:“我把产业都移回来。北平天津丢就丢吧。只要鬼子不南下,咱安安生生过咱的日子。”回颖心忧天下:“我要回去!参加轰轰烈烈的……”回松清心疼女儿,急忙阻拦:“回去?回去干嘛?参加轰轰烈烈的找死啊?”回颖抗议:“参加全民族的抵抗!”回松清嗤之以鼻:“没影子的事。你指望那些军阀!”回颖情绪激荡,一时找不到有力量的话来反击父亲,就挥着手喊:“打倒爸爸!”就这样,回松清冲冠一怒,没看清楚方向,车轮陷到泥坑里了。
    回老头下了车,冲着远处正在抬杠的吴顶牛和迟小蔫,喊道:“小伙子,搭把手!”结果,那哥俩生了树根一样,都没动劲儿。迟小蔫是假装没听见。吴顶牛是真没听见。吴顶牛对身边的事一无所知,他正颠来倒去地摆弄一件神器。老头儿只好对女儿说:“先下来吧。”光彩照人的漂亮姑娘一下车,迟小蔫立刻耳聪目明了,忙热心地跑来帮着推车。
    迟小蔫在帮着推车的时候,忍不住偷眼观瞧。回颖是个典型的北方佳人。古诗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回颖就属于那种倾城倾国的佳人。她的眼眸清澈,如同秋水,恰似晨星, 这秋水和晨星中微微流露出大户人家小姐所特有的淑女才情。她皮肤白皙,如同冬雪,恰似秋霜,这冬雪和秋霜暗示了她优雅的生存坏境和爱美的天性。回颖察觉到了迟小蔫的偷眼观瞧,良好的家教让她不肯轻易嗔怒。她轻盈地走到旁边,把目光投向别处。
    别处,吴顶牛正神神鬼鬼地捣鼓他的神器。回颖好奇地看了吴顶牛一眼,然后把目光轻轻移开。几秒钟后,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这样,三分钟内,她忍不住好奇地回望了八次。回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步态优雅地走到农村小伙子身边。回颖看到吴顶牛掌心中的神器,禁不住轻柔地低低惊呼了一声。
    吴顶牛傻乎乎地问:“小蔫,你叫啥?踩着尾巴了?”回颖温婉地“喔”了一声。吴顶牛略感诧异,抬起头,愣住了:“迟小蔫……你嘛时候……变成女的了?”迟小蔫远远地“啊”了一声。吴顶牛这才明白身边是个陌生的姑娘,而且是气质高贵、貌美清秀的姑娘。土里土气的吴顶牛窘得手足无措。回颖是见过世面的洋学生,相形之下,反倒落落大方。她矜持地问:“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
    吴顶牛窘迫地说:“知道,是手榴弹。”回颖诧异了,乡下的小伙子,认识手榴弹?漂亮姑娘比泥坑里的车轮子吸引力大,迟小蔫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回颖指着手榴弹,轻声慢语地问:“知道它的厉害吗?”迟小蔫打算在漂亮姑娘面前重色轻友,于是蔫蔫地数落吴顶牛:“傻子,知道它的厉害吗?”迟小蔫从吴顶牛手里抢过手榴弹,讨好地递向回颖。
    吴顶牛想给朋友一个教训,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对回颖说:“知道,一爆炸……”他忽然大声喊道:“人就血肉横飞,死无葬身之地!”

    
    迟小蔫吓了一跳,忙把手榴弹扔掉。吴顶牛拾起手榴弹,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气绝身亡。回颖问吴顶牛:“你拿它有什么用?”吴顶牛笑而不答。
    吴顶牛与迟小蔫帮着把汽车推出泥窝。回颖上了车,汽车绝尘而去。这次偶
    遇,没给吴顶牛留下多大影响。吴顶牛心里明白,他和回三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天上的嫦娥,云间的圣女,光彩夺目的千金小姐,而他只不过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起码在这辈子,他和她绝没有成为一家人的可能。
    1937年7月21日,万事俱备的日军开始攻击北平、廊坊。二十九军如梦方
    醒,终于选择了愤然抵抗。7月28日,副军长兼教导团团长佟麟阁,奉命向大红门转移,被敌机机枪射中腿部,佟麟阁不肯脱离火线,后头部重伤,英勇殉国。132师师长赵登禹突围北走,被日军伏军击中胸部,壮烈捐躯。二十九军浴血厮杀,不肯屈服。但战机已经失去,败局再难扭转。28日,北平沦陷。30日,天津失陷。日军陈兵保定沧州北边,中日之间的全面战争似乎真的来到了。
    八月里的一天,任广正一身疲惫,背着大刀,走在沧州城里的街道上。远处,一个唱木板大鼓的瞎眼先生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述英雄故事:“大刀有如削瓜切菜一般,所到之处,鬼子人头叽里咕噜滚了一地。”进城逛庙会的吴顶牛听了,不由得冷冷一笑:“二十九军为嘛失败?你们还没听说吧?”瞎眼先生摇摇头。吴顶牛说:“俺在廊坊当过民夫,俺亲眼得见,二十九军差点儿给鬼子推了坦克。二十九军没使出全力打鬼子。他们心存幻想!”任广正听到后,如同针扎五内,痛心疾首之余,懊恼无限,羞惭无地,转身就走。瞎眼先生指着吴顶牛,愤愤地骂道:“你造谣!你这个汉奸! ”您瞧,在咱们中国,要是想骂一个人,最大的指控就是汉奸。吴顶牛火了。他不能不火,是中国人都腻歪汉奸这俩字:“你才汉奸呢。我要是说瞎话,我不得好死。二十九军为嘛失败,还不是因为软弱!依我看,要打鬼子,还得靠红军。你指望官军抗日,你做梦呢。”一个市民说:“你说二十九军给鬼子推坦克。你纯属放屁。”吴顶牛一眼看到任广正,就说:“那边有个二十九军。不信你问问他。”
    众人追上任广正。吴顶牛问:“兵爷,二十九军是不是差点儿给鬼子推了坦克?”任广正嗫嚅着:“没推……没推成……”吴顶牛逮着理了了:“没推成,就是差点儿推了。咋样?我没说谎吧?”
    任广正咬着牙,愤然挤出人群。任广正心想:“推坦克……莫大的耻辱……
    都怪……都怪那个民夫吴顶牛!他吃饱了撑的,非要挖陷阱,逮住两辆坦克……他还当着众人的面,揭推坦克的伤疤!”
    秀丽可人的回颖,正在沿街的商铺里买首饰。回颖的侍女一眼看到任广正,就说:“小姐,你看,那边那个。”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美人也难过英雄关。回颖与任广正在沧州偶然相遇,一见钟情。数日来,任广正英武的身影,悄然飘进回颖的心中。回颖少女暗恋的琴弦,微妙地颤动着。这个一向矜持的佳人,沉浸在单相思的甜蜜和苦恼之中。
    此刻,在街头看到任广正之后,回颖面红心跳,慌忙低下头。侍女诧异地说:“任连长为什么要哭啊?”回颖自然是往崇高里去猜:“也许是为国家命运掉泪。”回颖想了想,吩咐侍女:“把我的皮包打开。”侍女打开皮包。回颖取出一条红色的纱巾。
    侍女上前叫住任广正。任广正回头,看到姗姗而来的回颖,更看到她捧着的那条轻柔细软的红色纱巾!任广正一下子想起廊坊的那条穿花百蝶的裙子!这是进一步的羞辱吗?任广正不是厚黑的司马懿,面对奇耻大辱的巾帼衣服,他不能一笑置之。任广正愤然拔枪。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毫无准备的回颖就是一怔。
    一个人影猛然冲过来,忽地挡在回颖前面。来的是心地纯厚的吴顶牛,他对着枪口,仗义地怒吼:“丘八,不许你伤害平民!”任广正没搭理吴顶牛,对回颖说:“小姐,我出枪,不是想伤害无辜。我……羞愧难当。小姐,你把巾帼衣服送给我,这是奇耻大辱!我为了我的军人人格……”

    
    二十九军张自忠将军
    任广正羞愤到了极点,手臂上的肉突突地跳着,咬着牙,他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回颖轻轻地咬着温润的嘴唇,内心剧烈地争斗着。回颖缓缓地上前一步。吴顶牛想继续挡着回颖,结果被侍女们轻蔑地隔开。侍女说:“三小姐和任连长,一个是绣幌佳人,一个是戎装豪杰。你个无知的泥腿子,跟着瞎搀和什么?”好心却被当成驴肝,吴顶牛就是一愣。回颖垂下长长的眼睫,语音轻柔地对任广正说:“任连长,你误会了。我这次送纱巾,不是羞辱。”任广正不解。吴顶牛多此一举地问道:“不是羞辱,那是嘛?”回颖害羞地说不出口。一朵绯红的霞云在她清秀的脸庞上飘散弥漫。她纤细的手指,不安地揉捏着自己袖口的细摺。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她死命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不敢抬起头,慌乱地把纱巾放到任广正手中,一言不发地带着侍女离开了。任广正捧着纱巾,梦游一般走了。
    围观者对吴顶牛说起了风凉话:“人家小两口闹别扭,你这个土包子跟着起个啥哄。” “人家是崔莺莺垂青张君瑞,你这是土老赶在这里自找没趣。”吴顶牛大声地反击:“没伤着好人,俺就放心了。有趣没趣算个啥。土老赶咋的啦?岳王爷从戎以前,还不是河南汤阴的土老赶?”吴顶牛自顾自地说:“英雄不怕出身低。你们这些傻狗才傻势利。”说罢,挺胸扬眉地走了。
    一天后,流河告急,军部命令二二六团轻装前往救援,团长命令战士每人携带风衣、军毯各一件,大刀一把,捷克式步枪、手枪各一支,夜间越过战壕,偷袭流河以东赵家坟日军。
    大刀队队长任广正在出发前,居然有闲心把吴顶牛抓了民夫! 吴顶牛不肯从命。任广正子弹上膛,枪口指向吴顶牛:“哪里走?”
    吴顶牛梗梗着脖子,说:“俺回家。”任广正大声说:“你被征用了。小子,跟着大刀队夜袭。”吴顶牛说:“有那么不说理的吗?俺要回家。”任广正发狠地说:“不听命令,当场打死你!跟我们走!当向导,指路。当民夫,扛枪。”吴顶牛明白民国的大兵有多凶横。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无奈地点点头,吊儿郎当地说:“征用了也好,至少可以到敌营里面走一遭,看看热闹。俺最爱围观了。看热闹好啊,不看热闹,那还叫中国人吗?”
    任广正冷笑:“看热闹?围观?想得美!那是肉搏战,白刃战。真杀实砍,比开枪打仗残酷一百倍!喷血掉脑袋!去了,吓得你尿在裤子里,拉到裤子里!”一名战士说:“谁让你在沧州街头硬充好汉,谁让你骂俺们连长是给鬼子推坦克的丘八!裤里拉,裤里尿,活该!”任广正打着官腔,对战士说:“胡扯!征用这位兄弟,是为了报国。不是公报私仇。”吴顶牛对此嗤之以鼻。任广正拍拍吴顶牛肩膀:“小子,要是夜袭结束,你小子还活着,回去以后,老子会把你的裤子挂在你们村头。”任广正对战士们说:“咱们是为国捐躯,他是为了国家……”战士们笑了:“为了国家裤里拉,裤里尿。”
    赵家坟的日军还蒙在鼓里。大阪读卖新闻社写真部的战地记者黑岛龟人,前来探望老同学小岛考其马。小岛是矶谷廉介师团大木旅团的初年兵。黑岛说:“还记得咱们的老师吗?重藤今朝吾先生,他现在是个兵长。事变一爆发,先生就拿出墨索里尼的口才来煽动你、我、志村忠道,鼓动我们进中国,为天皇体面地战死。”小岛骄傲地说:“我们立刻加入膺惩暴戾的中国人的狂流。”黑岛遗憾:“你和志村当了兵。我当兵没当上,就当了战地记者。我做梦都想快点儿被中国枪子儿打死,好进招魂神社!”
    睡觉前,黒岛给小岛和志村看照片:“这些都是我的作品。这张是掘田敢死队的赤柴队长。这张是我军渡过永定河,你看水有齐腰深。这张是帝国皇军在长城上站岗。”黑岛不无遗憾地说:“战斗的场面……没有。我来的比你早不了几天。没赶上战斗。”志村安慰黑岛说:“也许今夜就发生战斗,你可以称心所愿地拍摄啊。”
    一个日军初年兵说:“收到征召令,准备到中国欣然赴死的时候,我听人议论过中国军人。他们提到中国军人时,很鄙薄很蔑视。他们告诉我,中国军人勇于内战,怯于外战,中国军人与日军的历次交锋都是敷衍应付,他们只寄希望于国际调停。中国军人并不全心全意抵抗,他们一触即溃,丢弃国土毫不心疼。张学良的东北军就是最好的例子。”

    
    黑岛冷笑:“你是初年兵吧?他们这样欺骗你?中国兵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无能。”初年兵很不服:“你怎么能这么说?”黑岛教训他说:“我比你们早来几天。我听到看到很多事,这是你们在日本梦想不到的。”初年兵们聚过来,侧耳细听。黑岛说:“中国兵不怕死,很顽强。很多人被打成重伤,跌倒多少次仍然爬起来战斗。很多人武器坏了,就用赤手空拳拼命。他们常常用血肉之躯来换胜利。我也是听打过仗的人说的。”
    黑岛说:“但是他们注定要失败。中国注定要灭亡。他们的国府摇摆不定昏庸无能!我打心眼里赞成膺惩暴戾的中国人,看到不要命的中国人被炮火炸成粉碎的时候,我简直要乐疯了。昨天,我看到一个和尚,那个家伙低头为中国战死者念经,我差点儿大骂‘马鹿(巴嘎)’!为什么要怜悯中国人?为什么不把这个念经的光脑袋家伙毙了!”小岛问:“枪毙了吗?”黑岛很沮丧:“当然没枪毙,这个和尚……是一个日本和尚。他是个随军僧侣。”
    黒岛很振奋,唱了一阵“哭你哇……”的家乡歌,摆弄了会儿掷弹筒,里窜外蹦,兴奋地抽了半天疯。一些老兵大骂黑岛:“吵什么吵。让随时准备赴死的勇士睡不着觉!”黑岛回骂:“神气什么?我是随军记者,我也随时准备赴死。你啰嗦什么。”
    大刀队赶到流河。任广正说:“短暂交火以后,就穿插到敌人营房里。记住,咱们急着要干的,是白刃战。咱们热兵器不占优势。不过,咱们有大刀!弟兄们!中国军人不尽是奴才,爱国的,奋勇的,愿意用自己的血肉拼来自己和民族尊严的中国军人,并不在少数!”
    第三章:战争间隙的短暂和平
    中国军队,摸向敌营。日军发现后匆忙开火。中国战士当即还击。暗夜中,亮起一道道愤怒的火光。
    小岛听到枪声,抄起枪猫着腰冲到前沿,伏在战壕里,开始还击。他想:“志村这家伙真是个乌鸦嘴。”黒岛紧跟其后,手里牢牢抓着他的武器:照相机。他两眼放光,兴奋莫名。黑岛说:“志村这家伙嘴真灵!小岛,志村,你们战斗吧。如果你们战死了,我一定会拍下你们死难的瞬间!”小岛回了一句:“多谢!”
    小岛已经锁定了一个中国的轻机枪手。这个机枪手扫倒了一大片的凑群儿的日本兵。小岛转到一个适合的角度,一枪,中国的轻机枪手牺牲了。
    短暂的交火后,中国军队迅速穿插到敌人营房内部。一个大刀队员被日兵刺伤胸口,他嘴里淌着血,仍然越战越勇。这个大刀队员奋勇一刀,把刺伤他的日兵的头颅劈碎,然后两眼冒着仇恨的火焰,扑向另一个日兵。另个日兵……就是拿着相机的黑岛龟人!
    黒岛忠于职守,眼看大刀向自己劈过来,却不肯扔掉相机逃跑。大刀队员的刀,眼看就劈到黒岛的脖子。黒岛还在抓拍他的索命天神。西原伍长大喊一声:“保护记者!”
    小岛等四五个日兵扑向大刀队员。大刀队员见这么多人来保护拿着奇怪东西的黒岛,立刻误认为黒岛是个大官儿。大刀队员势如疯虎,不顾自己安危,拼了命冲向黒岛,使出全身力气,一刀劈去。黒岛喜出望外:“好镜头!我要拍!”
    志村忠道在侧面飞起一脚,将黒岛踢得歪向一边。大刀队员一刀劈空。六七个日兵的枪刺已经攒入他的后心。他鲜血淋淋而下,仍然奋不顾身。再次向黒岛砍去。这次他击碎了黒岛的相机。志村在侧面一刺刀,取掉了大刀队员的性命。 吴顶牛趁机捡起大刀队员的刀,他有武器了。
    任广正和吴顶牛看到西原伍长命令日兵,猜到他是个军官,于是冲上去。两人同时出刀,一个砍断了西原的脖子,一个砍断了西原的腰。西原被分成了三段!这家伙想不欣然赴死,也不行了了。杀了西原之后,任广正看了吴顶牛一眼,脱口而出:“兄弟,牛!顶牛!”
    小岛考其马把自己的钢盔扣到黒岛的头上,然后转身去进攻任广正。任广正看上了黒岛的肉球脑袋,非要把它削下来,谁拦着他他跟谁急。任广正接连砍死两个拦着他的日兵。
    志村连忙解救黒岛。任广正来不及削黒岛的脖子,就雷霆万钧地从上而下,大刀劈在黒岛的钢盔上。虽说没把这龟人切开晾晾,却也把他砸得昏了过去。
    志村忠道与小岛考其马一齐扑上来。任广正身中两刀,血流如注,眼看性命不保。
    大刀队能让队长倒下?队员们红了眼,舍生忘死挥刀上前。顷刻间,大刀和刺刀铿锵相撞,鲜血迸飞,骨裂有声。日军一性真灵,直奔那世去也。任广正得以转危为安。
    突袭不宜纠缠。任广正带招弟兄们边打边撤,最终成功而退。归途中,任广正激励众人:“弟兄们!今天干得漂亮!杀了那么多鬼子!你们是好样的。”吴顶牛低声说:“军爷,俺没吓得裤里拉,裤里尿,让你们失望了。”任广正对吴顶牛刮目相看:“兄弟,顶牛兄弟!早晚有一天,咱们要让鬼子裤里拉,裤里尿。吴顶牛,你有种!”
    打扫战场的时候,志村忠道牢骚满腹地说:“中国人杀完走了,我们挨了打,还得打扫战场。真是倒霉的事情啊。”井上小队长瞪了志村忠道一眼,骂了句:“八个野鹿!”小岛对朋友表现,也很不满。
    志村忽然烫了舌头一样惊叫一声。其他日兵闻声,呼啦一声赶到志村身边。他们的小眼睛骤然瞪大:他们发现了一个没撤走的二十九军战士。这个中国战士两条腿都断了。他怀抱着还在淌着血线的大刀,倚在帐篷边上。他看到一堆鬼子如临大敌地围着他这个残废。他笑了,伸出三个手指头,笑了。日兵茫然不解,面面相觑。
    志村左顾右盼,希望能得到答案:“这个中国兵什么意思?”其他日兵也是大眼瞪小眼,一无所知。中国战士说:“三个!三个!”
    大多数鬼子兵听不懂中国话,他们都转头看小岛。小岛说:“他说,‘三个’‘三个’。”志村一脸的茫然:“三个?什么意思?”中国士兵豪气冲天地笑了:“我砍死三个!”
    小岛把中国战士的话翻译成叽里咕噜的日语。日兵听后,愤怒了,他们当然明白中国兵砍死的三个,必然是日本兵,绝不是鲇鱼须、鲤鱼刺。 看到敌人愤怒扭曲的脸,中国兵炫耀地傲然大笑。他那么年轻,那么骄傲,面对着死亡,他青春洋溢,依然长笑。 他说:“我砍死三个。”小岛恶狠狠地瞪着眼,用中国话说:“我射杀了一个机枪手,三个军官。刺死一个大刀队员。”中国兵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啐到地上的,一半是血。
    井上小队长对小岛说:“告诉他,他已经是俘虏了。投降吧。投降,不杀他。”
    小岛很不情愿地把这句话翻译给中国兵。中国兵抱起自己视为生命的大刀。日兵如临大敌,纷纷端起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中国战士望着闪着寒光的大刀,饱含尊严地说:“两条腿都折了,大刀已经不能向鬼子砍去了。”他把大刀向自己的头颅砍去。 惨如蜂虿的刀锋,恍然一闪,忠勇神勇的头颅,在碧血飞溅中傲然破碎。
    这群鬼子兵无比震惊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中国男儿。井上神情肃穆地说:“把他烧了吧。他是个忠义的英雄。”
    深黑死寂的荒野里,日本兵挖了坑,架上劈柴,把西原伍长等鬼子的尸体放在上面烧了。随军僧侣念了经。片刻之后,中国的士兵也被放到了火堆上。
    熊熊火焰,吞噬了英雄的残躯。井上看着火焰上面漫舞着飞鸦一样的木屑,忽然作出一个令日兵们迷惑不解的动作。他一脸肃穆,向着中国战士鞠了个躬。向敌人鞠躬?小队长脑子让火烤得成了浆糊了?日兵们稍稍有些骚乱。
    井上转过身来,两只眼睛瞪得像煮熟的汤圆儿。他说了短短几句话。这短短几句话,对小岛、志村这些初年兵影响巨大,大到几年后影响了他们的命运走向。
    井上不善言辞,但语气坚决:“刚才这个中国兵做了俘虏,他自杀了。这很值得你们……”
    这个笨嘴拙舌的小队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不过日兵们都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了。井上见状,也就不费力淘神地搜词找句了。
    井上说:“如果有一天,你们也做了俘虏。你们也要自杀。这事关你们自己的……荣誉,也关系到我们小队的荣誉。你做了俘虏,不自杀,你的爸爸妈妈,会很丢脸。知道吗?你必须自杀,用日本人的方式自杀。这就是我要说的。” 井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自杀,我会带领大家向你鞠躬,感谢你。你不肯自杀,我带着大家向你鞠躬,求你!”
    1937年8月初,日军忽然停止了进攻。二十九军也不再奔袭。随后的二十多天内,中日两军在保定、沧州对峙,却相安无事。战争似乎停止了,七七事变之后,北平天津地区所经历的奇怪和平,再一次诡异地降临了。
    就在一个月前,蒋中正在庐山发表了讲话:“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惟有牺牲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吴顶牛风闻这个庐山讲话之后,喜得每个汗毛孔都开了花。他敲开强中的家门,前来报喜。在学堂当先生的强中,却迎面就是一盆凉水:“得啦吧。别提庐山讲话了。我听说,本来应该叫庐山宣言。可老蒋周围的官老爷都怕这俩字得罪了日本人,老蒋没办法,只好起了个不痛不痒的名字,叫庐山讲话。再说,据说所有的人都 不敢提跟日本开战的话头,老蒋是力排众议,单枪匹马出来跟日本人叫阵的!”
    爱抬杠的吴顶牛,一听就火了,拽着强中争辩起来。
    身在深闺的三小姐回颖,对国家大事一如既往地关心。当然,她更关心保卫国家的热血英豪,说穿了,就是对任广正任连长魂牵梦绕、无时或忘。乖巧的侍女们察觉到这一点,常开玩笑捉弄这位温婉淑女。有一天,回颖铺开彩笺,提着笔,却想不起来该写什么字了。
    她略一沉吟,转身问侍女。一个调皮的侍女,嘴角蕴含着捉弄的微笑,说:“小姐,写这两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回颖欣然命笔,在彩笺上行云流水地写下娟秀的小字。侍女说:“这两句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一句。”回颖定定地看着侍女,惊讶地问:“哪一句?”侍女嘻嘻地笑着,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小姐,你得写悔教夫婿觅封侯。”回颖还没理解,哼了一声,说:“不懂装懂。东葫芦拉到西架上。”回颖低下头,姿态娴雅地继续挥毫。渐渐地,红霞慢慢地盖满全脸。显然,她明白了侍女的弦外之音。
    第二天,回颖到郊外的隋堤上散心,结果与吴顶牛再次相逢。当时,回颖折了两根柳条,暗自卜筮自己的爱情。河堤下面传来吴顶牛的声音:“让你说,谁更厉害?”侍女立刻说:“三小姐,是那个泥腿子的声音。”回颖很是激动:“国难当头,连乡野匹夫都关心战争了。中国还是有希望的。”
    回颖向隋堤下面看。刚锄完草的年轻农民,正坐在田埂上穷白话。迟小蔫蔫蔫地说:“俺觉着武松比罗成厉害。罗成有嘛了不起的。”吴顶牛捋胳膊网袖子:“罗成有嘛了不起?罗成是四猛四绝十三杰的老七。天下反王大会,罗成夺魁……”迟小蔫蔫蔫地说:“罗成夺魁,罗成夺魁那是因为排名在前的熊阔海他们都死绝了。你还真以为罗成有多厉害?”吴顶牛不服气地大声吼道:“不管你咋说,反正罗成比武松厉害。”迟小蔫慢慢地说:“武松还打死过老虎呢。罗成打死过老虎吗?罗成除了害死单雄信,害死杨林,害死自己老婆,打死过老虎吗?”
    显然,三小姐是白激动了。侍女哑然失笑:“他们争论罗成和武松谁更厉害。”回颖立刻把一腔敬意化为鄙视:“外敌入侵,天下垂亡,这些人不为国事操心,反倒……”她气得说不下去了。侍女说:“反倒议论罗成和武松谁厉害,这些家伙这是狗扯羊皮。”回颖略一沉思,吩咐道:“在街里那一次,我把红纱巾递给任连长。任连长拔出枪来。吴顶牛挺身相救。我嫌他多事,没有理他。回家之后, 父亲大人教训我,说虽然是次误会,可人家吴顶牛面临枪口,舍死忘生,堪称仁义。父亲大人说受人点水之恩,必以涌泉相报,又说大家主的公子小姐,不能让人嘲笑失了礼数。涟漪,你去替我向吴顶牛致谢。”侍女说:“三小姐,你应该自己去啊。”回颖生气了:“我是名门闺秀,我不能抛头露面。你替我去。”侍女笑着衔命而去。侍女心想:“不能抛头露面,三小姐抛头露面的时候还少吗?对方要是任连长,她早就冲锋在前了,现在换成庄稼汉,她就不能抛头露面了。”

    
    片刻后,侍女从吴顶牛那里回来,鹦鹉学舌地传话:“他说不用谢。他说他和小姐你亲戚里道,出手相救是应该的。他说完了,就走了。”回颖诧异之极,低下俏丽的下巴:“他和我是亲戚?我怎么不知道?”侍女也是不懂:“他说小姐你姥姥的外孙女,是他哥哥的弟媳妇。”回颖这个上过洋学堂的女学生茫然了:“这是什么亲戚。我姥姥的外孙女,是他哥哥的弟媳妇。绕得我都糊涂了。”侍女说:“是啊,我也绕糊涂了。三小姐,上车吧。”回颖步履轻盈地走到汽车旁,正要上车,突然愤怒起来,一抖手,把小手枪扔了出去。侍女吓了一跳:“三小姐,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把小手枪都扔了?兵荒马乱的,那是老爷让你用来防身的。”
    回颖气得俏脸生白:“我姥姥的外孙女,是他哥哥的弟媳妇。这不就是说我是他的媳妇吗?”侍女恍然大悟:“这个坏小子!三小姐,他占你的便宜。”回颖气得美目含泪:“我去找他算账。”侍女忙拉住回颖:“三小姐,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闺秀,跟一个小子争吵,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很重形象的回颖,认为侍女言之有理,只得忍住怒气。
    当天夜里,吴顶牛坐在自家炕头上,笑得前仰后合:“她姥姥的外孙女,是我哥哥的弟媳妇。这位大户人家的俏小姐居然听不懂!姐,你说可笑不可笑。”吴顶牛的姐姐招弟,傻乎乎地跟着笑,片刻才问:“顶牛,她姥姥的外孙女,是你哥哥的弟媳妇,这到底是嘛亲戚关系?再说,顶牛,咱哪有哥哥啊?”吴顶牛看着姐姐,笑得更厉害了:“姐,你也听不出来。笑死我了。”
    吴顶牛在笑。回颖却是在哭,她是让吴顶牛这个嘎咕坏小子气得直哭。侍女在一旁劝解:“三小姐,你是千金贵体,没必要跟一个嘎小子致气。小姐,你把枪扔到哪了?我找不回来。”回颖擦着眼泪,恨恨地说:“找不回来就算了。最好让那个吴什么牛拾到了,让他不小心走火打死自个。”
    侍女说:“小姐,我打听过了。吴顶牛是这样一种人。他对国家大事不关心,认为那是官老爷的事。他关心的就是地里的庄稼,菜园子的萝卜。”回颖微微点点头,低声评价:“狭隘!”。侍女说:“跟一般人一样,他最爱看热闹,哪儿有人打架了,他伸着脖子看热闹。”回颖点点头:“鲁迅先生说过,伸长脖子的鹅。吴顶牛就是这种鹅。麻木的看客,愚昧的国民。吴顶牛就是麻木的看客,愚昧的国民。”侍女附和道:“三小姐,这种麻木的看客太多了。”回颖沉思良久,说:“中国有希望,任连长就是希望。任连长是抗战的英雄,是民族的脊梁!”
    1937年8月1日,山东菏泽一天之内发生两次地震。地震波及范围广阔,北到北京,南至镇江,西起洛阳,东至黄、渤海沿岸。随后的一个月,老天爷生闷气,不肯给世人个好脸子,大雨小雨一下就是三十天。雨下得人心乱。平原远望,雾气茫茫,满地的浑水黄汤,一天的黑云彩重墨。 天象不正,迷信的老百姓难免人心惶惶。世人都说,灭世劫难就要降临了,这劫难,就是日本人的入侵。
    吴顶牛和强中,这俩棒小伙子,却是心里敞亮,顺顺当当,就像刚吞下十八个太阳,那叫舒畅!他们可算盼到臭豆腐国府抗战啦,老蒋往沧州调兵了,看样子还是要抵抗啊。
    俩人卖力地帮着修工事。身大力不亏的任连长,摁着脑袋,瞪着眼睛,不言不语地擦大刀。有个腿儿折胳膊折的伤兵,抱着钢枪,坐在泥水地上唱战歌。
    伤兵唱道:“上起刺刀来,兄弟们散开。这是我们的国土,我们不挂免战牌。地方是我们的,我们在这儿住了几百代。这地方是我们的,不能,我们不能让出来!我们不要人家一寸土,可是我们不能让人踏上我们的地界。我们愿守上边的命令,可是我们不能被人无缘无故来调开。君命有所不受将在外,守土抗战,谁说我们不应该。碰着我们,我们就只有跟你干。告诉你:中国军人不尽是奴才!上起刺刀来,兄弟们散开!这是我们的国土,我们不挂免战牌。”
    任广正擦完大刀,就夸强中:“行,这小子,又能吃苦,又会来事儿,有眼前架式。叫嘛名字…………”
    谢谢!
    强中忙说:“俺姓强。”任广正当时就愣了:“墙?我光听说沧州有姓门的。没承想还有姓墙的。”当兵的轰地一声大笑起来。
    强中耐心解释:“不是那个墙,是强中更有强中手的强。”任广正直咂嘴:“这个姓儿巧奇,《百家姓》上也没有。中国历朝历代,也没出过一个姓强的能耐人。”
    吴顶牛立刻跳起来:“俺叫顶牛。老总,你可是知道啊。俺是吴顶牛啊。俺的姓有名儿,俺姓吴,口天吴。”任广正问众人:“姓吴的有出名儿的吗?”强中说了句嘎扭话:“有,吴三桂有名儿,把大明朝两万里江山卖给清朝。”吴顶牛笑着踹了好朋友一脚。
    雨下大了。军民众人跑进营房。强中缠着上士班长学开枪。任广正擦着枪。吴顶牛挤过来,问:“手榴弹是咋做的?”任广正愣了。吴顶牛猛追不舍:“手榴弹咋装药?”任广正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好意思,说:“长官发手榴弹,当兵的只管投掷,哪动过那脑子。手榴弹怎么造,那是兵工厂的事。你问这个干嘛?”
    吴顶牛笑而不答。” 任广正喊了一声:“姓墙的小伙子!”强中卖弄小聪明,行军礼。任广正霍然站起,命令道:“待会儿雨停了,整俩西瓜来,行不?”强中说:“西瓜?你们当兵的抱了好几个西瓜,刚进屋。”任广正差点儿笑断了气儿:“兄弟,那西瓜是留给鬼子吃的。那叫地雷。”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滚滚而来的日军,气势汹汹碾向北王庄。迟小蔫说的那堆西瓜,让鬼子尝了鲜儿。日军军车支离破碎,残片四溅。埋伏已久的二十九军一跃而起,冲入敌阵,将日军分割包围,而后是惨烈的肉搏。
    地雷是顶用。可再顶用也顶不过日军铺天盖地的炮火。日军的援军,山呼海啸一般压倒二十九军。日军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于黎明时分攻占北王庄。
    第二天黑夜,日军初年兵小岛考其马出来换岗。站岗的松木清直说:“总算换岗了,小岛君。”小岛持枪警戒。松木让死催的,该走不走,非要赖在那多说两句:“中国军队擅长近战夜战。他们常常趁黑夜从背后扑过来。然后一刀,你向后一歪,脖子冒出血来……”
    替二十九军做完义务宣传,松木往后一歪,脖子冒出血来。小岛一惊。突袭上来的二十九军战士,踢倒松木的尸体。小岛忙拉枪栓。任广正势如疯虎地猛砍一刀,小岛机警地躲开,翻滚到阴影里,鸣枪示警。营盘里的日军听到枪声,训练有素地抄枪,冲出来展开战斗。
    下面的压轴戏是二十九军与日军拼大刀片儿。这回的输家是日军。日军且战且退,被驱赶出北王庄。
    这场仗闹得附近的老实百姓一夜难眠。天一亮,大家就聚到一块儿议论纷纷。吴顶牛忙着卸自家的门板,没跟着众人瞎议论。片刻后,号称下地干活的迟小蔫,神神鬼鬼地溜了回来。吴顶牛很是诧异:“迟小蔫,你不是说下地了吗?咋跑回来了?”迟小蔫吓了一跳:“你在这呢。你卸门板干嘛?不晌不夜的,又不能躺在门板上睡觉。难不成你们家谁病了?要躺在门板上,抬去看病?”吴顶牛一笑:“俺坐在上面做炸弹。”(注:有的史料上记载,民国时期山东很多地方,农民开小作坊,制作土枪土炮。因此,吴顶牛研制土炸弹,无可厚非。那是荒乱年代,不像现在这么严控枪支武器。)炸弹?迟小蔫如听天书,也不感兴趣。吴顶牛想问出个秘密:“你回来干嘛?”迟小蔫敷衍地说:“干着活,肚子饿了,回来祭祭五脏庙。”吴顶牛嗤之以鼻:“偷吃啊。”迟小蔫推开自己家的篱笆院门,来到屋门前,转身对吴顶牛说:“俺回来的事,别跟人说。”
    迟小蔫进屋没多久,吴顶牛的父亲母亲就抱着柴禾回来了。吴父问强中:“昨天晚上,北边叮当五六的,好像打起来了?”强中真心忧国:“我也听见了。也不知道谁打胜了。老天看照,好歹让中国胜一仗吧。”吴父也盼着打胜仗:“听说29军的大刀,都是沧州武林高手马凤图、马英图亲身传授,小鬼子递不上个儿。有二十九军挡在马厂,小鬼子过不来。”吴母长出口气:“过不来就行。收复不收复东四省(注:东四省,指的是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及热河省),跟咱小老百姓没关系。只要小鬼子不打到咱家门口就行。”
    强中长叹一声:“马英图?包龙图也不顶用。瞧着吧,国军都是窝囊废,指不上。”吴母听见风,就愁雨:“这可麻烦了。日本子要是真打过来咋办啊?”吴顶牛坐在门板上,拎着水壶,大咧咧地说:“妈,你放心,嘛世道都有办法。沧州以前经历的劫难多着呢。太平天国,捻军,直奉大战,不都扛过来了吗?”吴母升起一线希望:“咋扛过来的?顶牛,有嘛办法?”
    吴顶牛信心十足地说:“打仗不过为了坐天下。韭菜割一茬再长一茬。比如
    燕王,行吧,一次扫北,把沧州人都杀净了,最后还得从别处再找人来。不出一百年,沧州又是人丁兴旺!“吴母大失所望:“滚,你这个小秃蛋。我担心沧州人丁兴旺不兴旺干什么。我担心的是咱土老百姓的命。”吴顶牛满不在乎:“土老百姓嘛命?土老百姓就是草,草民!你看那草了吗?人踩,任人割,这是命,顶不可移的命。大难临头了,有钱的财主富户,卷了金银细软一走了之,咱穷家火业的只能蹲在家里憋屈着。”
    吴母拧着吴顶牛的耳朵:“让你不说人话。秃小子,你就不会顺情说好话?”
    吴顶牛龇牙咧嘴:“妈,顺情说好话,那就是骗人。”吴母数落着:“你敢犟嘴!你再犟嘴!你看小蔫,小蔫就不像你。你就知道每天赶集上店,猜黄豆,变戏法,骗钱骗人。”吴顶牛争辩着:“那不是骗人,那是手法,是绝活。”吴母说:“不是我说你,看看人家迟小蔫。犯伪的不做,违法的不吃。抹开眼皮就下地干活。那才是好孩子。”
    吴顶牛愤愤然了:“他才没下地干活,他回来偷吃!”吴母火了:“胡扯!迟小蔫是老实孩子,人家一门心思都在干活上。哪像你,捣鼓水壶茶叶蛋。”吴顶牛气急败坏地闯进迟小蔫篱笆院门,砰地打开屋门,揭穿真相一般大笑:“瞧瞧抹开眼皮就下地干活的老实孩子在干嘛?他在偷吃!”吴父吴母惊呆了。吴顶牛得意地回头看看屋里,这一看不要紧,一看,他也惊呆了。
    屋里,迟小蔫正在忘情抱着一个姑娘亲嘴。吴顶牛大笑起来:“这种偷吃啊。迟小蔫,让俺看看你偷吃的是谁?”迟小蔫这才察觉到被发现了,忙掩饰。床上的姑娘,羞惭地蒙住头。吴顶牛进了屋,奋力去扯蒙在姑娘头上的衣服:“见见太阳,翻翻晾晾,见见太阳。”小蔫紧张地阻拦:“不能见太阳。”
    吴顶牛揭开迷雾见太阳一样大笑:“迟小蔫,让俺看看你偷吃的是谁。”吴顶牛扯开姑娘蒙头的衣服,一看,惊呆了。招弟红着脸站起来,对吴父吴母说:“爸,妈。是俺。”
    第四章:大难来时的振臂呼喊
    几天后,吴顶牛和强中这俩小草籽儿,在沧州街头的街筒子里转悠。吴顶牛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郁闷地说:“这事闹的,迟小蔫成了俺姐夫。”强中说:“想开点儿。反正日本大军压境,老百姓都忙着男婚女嫁。”
    一个摊主没心没肺地唱着地方戏。吴顶牛问:“听说40军要从这过,嘛时候过?听说40军是嫡系部队。你老知道吗?”摊主不耐烦地说:“不知道,不知道。世道还不够乱的?你还上这儿来添乱!” 吴顶牛失望地蹲下,拔了根草放在牙齿间反复地咀嚼。摊主好奇地问:“你说嫡系,嫡系是嘛玩意儿?”吴顶牛说:“自己养起来的就是嫡系。别人养的就是杂牌军。”摊主自作聪明起来:“你这一说俺就明白啦。这只母鸡是俺的嫡系,这篮子鸡蛋是俺的杂牌军。”
    风风火火闯来一个遍洒鸡毛信的大汉。这大汉正是脱离二十九军之后,自己拉队伍的邢百里。邢百里掖给吴顶牛一封,而后慷慨激昂地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誓死不当亡国奴。小伙子,想抗日吗?明天到旧县大集上去。7月15组织了抗日救国军,前两天在圣佛会的师,现在正招兵,想保家卫国,就去救国军。” 吴顶牛问:“是谁组织的,是嫡系吗?” 邢百里冷冷一笑:“救国军不是国舅军。四大奸臣倒是嫡系,你信得及他们吗?高俅童贯能顶用,还找梁山好汉干嘛?”吴顶牛点点头:“说的在理儿。” 回到家里,吴顶牛才想:“邢百里?邢百里不就是在廊坊假传命令的那个连长吗?”
    迟小蔫和招弟成亲的当天,他的小舅子吴顶牛居然和强中打起来了。打仗的起因在于吴顶牛的一句话。吴顶牛说:“仗打不起来。平津失陷一个月了。国军日军零零星星打了两小仗。随后就是天下太平,沧州太太平平整整一个月!”强中激动地红了脸,上前力争,认为全面战争已经爆发。吴顶牛还在顶牛:“打不起来。咱们该干嘛干嘛。强中,你还去上你的学堂,俺去赶集上店猜黄豆赚钱。”
    强中在言辞上占不到上风,就失去理智,开始人身攻击:“中国软弱挨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只顾着赚钱的愚民。” 迟小蔫说:“强中,我扫听了。人都说,政府山南海北招兵了!政府这回咬紧后槽牙,跟日本子真杀实砍拼老命啦。”强中嗤之以鼻:“你指望寡民党?寡民党不出十天准败!” 迟小蔫大吃一惊:“你说嘛?!”吴顶牛还在插科打诨:“他说有些人口是心非,说去下地干活,暗地里却在偷吃。”强中指着吴顶牛,喝道:“中国要是亡了,就怪你,就怪你!”
    这不是激火吗?火爆脾气的吴顶牛脱了褂子就打。强中也火冒三丈,准备迎战。村里的年轻人,赶紧劝架,有的抱住吴顶牛,有的抱住强中。 吴顶牛余怒未息:“我得揍他!他一心盼蠢,盼着兵败国亡!”强中情绪激动,指着窗外:“你看街上的逃兵!一堆一凛的。你看这点子逃兵在干嘛?他们在卖枪卖子弹!你指望他们吧!指望得上吗?指望得上吗?” 强中把吴顶牛拽到院里,指给他看:“国家不亡在这帮现眼包手里才怪!你指望他们吧!指望得上吗?指望得上吗?”吴顶牛向外望去。成群的逃兵衣衫破败,趟着泥汤,叫卖着枪支弹药。吴顶牛惊呆了,不言语了。
    强中激愤地说:“我愿意中国不亡在他们手里,可是你信吗?可是你信吗?”人们都掉了眼泪。
    众人进了屋。强中心气难平,忽然推开窗户,冲着逃兵喊:“卖吧!卖吧!把枪卖掉!把子弹卖掉!把勇气卖掉!把良心卖掉!卖吧,卖吧!”
    迟小蔫心里这个气啊:“人这辈子能接几回婚?能结七八次就了不得了。再说了,这是俺第一次结婚。第一次结婚,居然听到一片哭声。太晦气!这晦气,就怪俺的倒霉小舅子!吴顶牛这个杠头王,非要跟强中这个书呆子抬杠……”
    让迟小蔫堵心的何止是他的小舅子?你看吧,几个警察拎着棒子闯进来,骂骂咧咧地说:“国难当头,国府决定征收抗日捐!”迟小蔫忙说:“老总,俺们是小老百姓,老总,天时不正,今年收成肯定不好……再交,就得挨饿了。”警察凶横地说:“抗日重要,还是你不挨饿重要?”迟小蔫是个地位卑微的农民。地位卑微的人明知跟强权讨不回公道,却总还抱着渺茫的希望:“老总,今天是俺结婚的日子。老总,你看是不是……”警察大骂:“是抗日重要,还是你结婚重要?”迟小蔫没词儿了。
    警察骂道:“草民,不识大体,就算你们都饿死了,只要国军饿不死,就是胜利。”迟小蔫等人都不说话了,杠头王吴顶牛却听着刺耳,立刻上前顶撞:“那不见得吧,老百姓都饿死了,你就算打胜了,还有嘛用?”
    小小的蚁民,居然跟官人抬杠。警察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警察大怒,啪的一声,把匣子枪拍在了桌上。
    警察大声咆哮:“他妈的,凡是不交抗日捐的,都按汉奸对待!你们想抗捐,想当汉奸?”吴顶牛顶撞道:“你们收的抗日捐,真都用到抗日上了?不会进了你们自个的腰包了吧?” 已经被生活压垮了的吴父,忙把初生牛犊不怕惹祸的儿子拉到一边,嘱咐着:“别跟当差的顶牛。咱庄稼人就是草,任着人踩,任着人碾。儿啊,低着头,任着他们说吧。”
    泥腿子哪敢招惹狗腿子?老实百姓们虽说不情愿,可还是交了抗日捐。在中国,当官发财真容易,两天的工夫,县长敛了好几十万银元。这贪官乐得都找不到北了:“鬼子侵略好啊,侵略,给了我发财的机会。国难,国难,国难的时候更好发财!”
    听到国难反倒喜出望外的,还有土匪。国难了,不用暗着绑票了,他们改成了明抢!
    明抢还有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老子现在是新出锅的抗日武装,老子抢你们是为了救国!要是碰到舍命不舍财的庄户人,土匪就跳着脚破口大骂:“有钱有粮食,你不给抗日武装,你想干嘛?你想留给鬼子,你想当汉奸?”然后,上去就是一枪,杀了人,放了火,而后扬长而去。
    吴顶牛他们就遇到了这样的土匪。那一天,迟小蔫抱着母鸡,强中牵着一只羊,吴顶牛推着一车大粪。(网上文章:《想过给牲畜粪便找销路吗?这个小伙靠倒卖粪便年收入超10万》。文中提到山东沾化农民在集市上卖大粪。)三个人溜溜达达去旧县赶大集。兵荒马乱的年月,大集也赶得心惊肉跳。迟小蔫趁机散播紧张空气:“听说没有,土匪李倒灶洗劫了邻村。现在天下太乱,我看还是回去吧。别赶集了。”强中瞪着迟小蔫:“你害怕?你是害怕的人吗?你小子不是找借口回去,回去好跟媳妇亲热吧?”迟小蔫被说中了心事,蔫蔫乎乎地笑着,不肯回答。
    强中恼火地说:“政府大员催交抗日捐,贪够了二十来万大洋,卷着跑了个屁的。”吴顶牛点点头:“现在是天下大乱,九宗十八派,挨个出来现眼。昨天我就遇到一个现眼的。那是个地痞。地痞对我说,给俺们家老爷当守望队吧。防匪保家,有意大利造的洋枪,想上俺们那儿当守望队的人呀,闹蛾子一样,一堆一凛的。”强中停住脚步,有些动心地问:“他们抗日吗?”吴顶牛报之以冷笑:“俺也这么问。地痞说,抗日,谁他妈闲着没事去找死,就咱还能打得过人家日本人。”
    迟小蔫慢悠悠地说:“前些天,俺遇到一个传会道门的。传会道门的神天鬼地,那表情,高兴,真是高兴,跟刚升官又死了老婆一样高兴。”言者无心,听着有意。吴顶牛瞪了姐夫一眼:“死了老婆还高兴,迟小蔫你嘛意思?”迟小蔫忙解释:“俺就是打个比方。”吴顶牛气呼呼地说:“打比方也不行。”强中催问迟小蔫:“那个传会道门的说啥?”迟小蔫继续慢慢悠悠:“他说,今秋大雨,明春大风,届时刮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山崩海啸,房倒屋塌。他说,如果现在入会在道,乞求神灵保佑,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死路一条。日本的子弹,打得着别人,打不着天开教。 ”
    强中一声叹息:“顶牛,真像你说的。沧州没人管了,烂了世界了。九宗十八派趁乱起事,挨个出来现眼。” 吴顶牛一抬头,噗嗤一下笑了:哦,又来一个现眼的。
    这回来现眼的是,土匪李倒灶。李倒灶只带了两个小土匪,没带大部队,在加上李倒灶喝得迤逦歪斜像个醉枣,这形象要多倒灶,有多倒灶。因此,吴顶牛没把李倒灶放在眼里。吴顶牛没想到,面前这个家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
    李倒灶对吴顶牛大喝一声:“嗨,爷跟你说件事。哎,小子,推的嘛玩意?”
    吴顶牛等人想装没听见,继续走路。李倒灶火了:“站住!没看见吗?老子是土匪!抗日土匪!”强中吃惊地脱口而出:“你们是三儿!”李倒灶听了,不但没生气,反倒得意扬扬:“对,爷就是三儿。当三儿名不好听,可实惠呀,吃香的,喝辣的,手里有枪,谁都怵头。前年,张自忠装满小银元运往日本的火轮船,还不是被咱们盐山弟兄给弄来了。国民党厉害吧?也拿弟兄们没法。”(注:1937年平津沦陷前后,北方有一种传言,说张自忠娶了日本女人,做了驸马卖了国,传言张自忠用小火轮装银元往日本运。)
    张自忠装满银元运往日本的火轮船,这事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传的满城皆知。张自忠算是名誉臭了。否则也不会那么盼着战死,好用命来洗干净自己。
    李倒灶一声断喝:“车上是给鬼子的给养!你们居然给鬼子送给养。罚钱!拿钱来!”吴顶牛忍不住老毛病犯了,听着不顺耳,就出言顶撞:“你看清楚点儿。车上是大粪!大粪是给鬼子的给养?除了你,谁还傻得吃大粪?”十刻钟之后,土匪就和庄稼汉打起来了。不过,打起来的原因,不是大粪,而是黄豆。原来,醉得头昏脑涨的李倒灶,并没听明白有关大粪的那句挑衅。
    谢谢
    李倒灶是土匪,土匪好赌。吴顶牛就引逗土匪猜黄豆,结果把他们的钱都赢过来了。钱一输光,酒就醒了。李倒灶冲冲大怒,不但赖账,更要抢钱。
    李倒灶伸出大手,来拽吴顶牛。吴顶牛还没动弹,迟小蔫先出手了。迟小蔫一薅,一拧,李倒灶的胳膊差点儿被搓了草绳儿。李倒灶疼得嗷嗷直叫。土匪都是玩儿命的主儿。李倒灶狼性大发,飞起一肘,力道十足地捣在迟小蔫下巴上。迟小蔫嘴角破裂,渗出鲜血。李倒灶趁机从袜筒里掏出匕首,骂了声小孽障找死,呼呼带风,连连疾刺。迟小蔫左躲右闪,一个没闪好,胳膊肘上挨了一下,挂了彩。
    强中在一旁咋咋呼呼,就是不上手。迟小蔫朝着强中求救:“上啊,强中!”强中一着急,把不该说的实话都说出来了:“我能文不能武,打仗我不行,不过,我可以给你打气!”迟小蔫一听,这个泄气!李倒灶却是笑出声来。
    迟小蔫手向腰里一摸,摸出一把斧子,疯了一样向李倒灶砍去。强中还真负起啦啦队的指责:“好样的,迟小蔫!使劲砍!迟小蔫!”
    赤手空拳的李倒灶,见势不妙,脚步虚浮地逃到大树后面。迟小蔫抡着斧子,乘胜追击过去。强中尽职尽责地当他的啦啦队:“厉害!迟小蔫。厉害!迟小蔫。”
    迟小蔫却厉害不起来了,他举着手,脸色煞白地退了回来。强中定睛一看,傻了。李倒灶手里端着一杆中正式步枪! 这步枪是李倒灶喝醉后稀里糊涂撂在树后的,现在情况紧急,他又把它拾翻出来了。
    李倒灶对着迟小蔫狞笑:“把斧子扔掉!”迟小蔫不敢跟步枪过不去,只好把斧子扔掉了。李倒灶骂骂咧咧:“小兔崽子们,敢跟大爷交手,活腻歪了。”
    迟小蔫和强中汗如雨下。吴顶牛凑上前来,样子憨憨地对李倒灶说:“你还没顶上子弹呢。”步枪还真没顶上子弹,李倒灶被揭穿了,傻了。吴顶牛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子弹了,是吧?你这是中正式步枪。我这有两发子弹,正好适合中正式步枪。”吴顶牛举起自己的子弹:“我拾的弹壳,我装的药。估计能用。”(注:此处的“捡子弹壳、装药”有历史根据。当年八路军很穷,子弹匮乏,每次战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战场找子弹壳,找到后,还能用的就捡起来,回来装药重新用。)
    李倒灶是土匪,土匪好赌。吴顶牛就引逗土匪猜黄豆,结果把他们的钱都赢过来了。钱一输光,酒就醒了。李倒灶冲冲大怒,不但赖账,更要抢钱。
    李倒灶伸出大手,来拽吴顶牛。吴顶牛还没动弹,迟小蔫先出手了。迟小蔫一薅,一拧,李倒灶的胳膊差点儿被搓了草绳儿。李倒灶疼得嗷嗷直叫。土匪都是玩儿命的主儿。李倒灶狼性大发,飞起一肘,力道十足地捣在迟小蔫下巴上。迟小蔫嘴角破裂,渗出鲜血。李倒灶趁机从袜筒里掏出匕首,骂了声小孽障找死,呼呼带风,连连疾刺。迟小蔫左躲右闪,一个没闪好,胳膊肘上挨了一下,挂了彩。
    强中在一旁咋咋呼呼,就是不上手。迟小蔫朝着强中求救:“上啊,强中!”强中一着急,把不该说的实话都说出来了:“我能文不能武,打仗我不行,不过,我可以给你打气!”迟小蔫一听,这个泄气!李倒灶却是笑出声来。
    迟小蔫手向腰里一摸,摸出一把斧子,疯了一样向李倒灶砍去。强中还真负起啦啦队的指责:“好样的,迟小蔫!使劲砍!迟小蔫!”
    赤手空拳的李倒灶,见势不妙,脚步虚浮地逃到大树后面。迟小蔫抡着斧子,乘胜追击过去。强中尽职尽责地当他的啦啦队:“厉害!迟小蔫。厉害!迟小蔫。”
    迟小蔫却厉害不起来了,他举着手,脸色煞白地退了回来。强中定睛一看,傻了。李倒灶手里端着一杆中正式步枪! 这步枪是李倒灶喝醉后稀里糊涂撂在树后的,现在情况紧急,他又把它拾翻出来了。
    李倒灶对着迟小蔫狞笑:“把斧子扔掉!”迟小蔫不敢跟步枪过不去,只好把斧子扔掉了。李倒灶骂骂咧咧:“小兔崽子们,敢跟大爷交手,活腻歪了。”
    迟小蔫和强中汗如雨下。吴顶牛凑上前来,样子憨憨地对李倒灶说:“你还没顶上子弹呢。”步枪还真没顶上子弹,李倒灶被揭穿了,傻了。吴顶牛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子弹了,是吧?你这是中正式步枪。我这有两发子弹,正好适合中正式步枪。”吴顶牛举起自己的子弹:“我拾的弹壳,我装的药。估计能用。”(注:此处的“捡子弹壳、装药”有历史根据。当年八路军很穷,子弹匮乏,每次战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战场找子弹壳,找到后,还能用的就捡起来,回来装药重新用。)
    李倒灶是土匪,土匪好赌。吴顶牛就引逗土匪猜黄豆,结果把他们的钱都赢过来了。钱一输光,酒就醒了。李倒灶冲冲大怒,不但赖账,更要抢钱。
    李倒灶伸出大手,来拽吴顶牛。吴顶牛还没动弹,迟小蔫先出手了。迟小蔫一薅,一拧,李倒灶的胳膊差点儿被搓了草绳儿。李倒灶疼得嗷嗷直叫。土匪都是玩儿命的主儿。李倒灶狼性大发,飞起一肘,力道十足地捣在迟小蔫下巴上。迟小蔫嘴角破裂,渗出鲜血。李倒灶趁机从袜筒里掏出匕首,骂了声小孽障找死,呼呼带风,连连疾刺。迟小蔫左躲右闪,一个没闪好,胳膊肘上挨了一下,挂了彩。
    强中在一旁咋咋呼呼,就是不上手。迟小蔫朝着强中求救:“上啊,强中!”强中一着急,把不该说的实话都说出来了:“我能文不能武,打仗我不行,不过,我可以给你打气!”迟小蔫一听,这个泄气!李倒灶却是笑出声来。
    迟小蔫手向腰里一摸,摸出一把斧子,疯了一样向李倒灶砍去。强中还真负起啦啦队的指责:“好样的,迟小蔫!使劲砍!迟小蔫!”
    赤手空拳的李倒灶,见势不妙,脚步虚浮地逃到大树后面。迟小蔫抡着斧子,乘胜追击过去。强中尽职尽责地当他的啦啦队:“厉害!迟小蔫。厉害!迟小蔫。”
    迟小蔫却厉害不起来了,他举着手,脸色煞白地退了回来。强中定睛一看,傻了。李倒灶手里端着一杆中正式步枪! 这步枪是李倒灶喝醉后稀里糊涂撂在树后的,现在情况紧急,他又把它拾翻出来了。
    李倒灶对着迟小蔫狞笑:“把斧子扔掉!”迟小蔫不敢跟步枪过不去,只好把斧子扔掉了。李倒灶骂骂咧咧:“小兔崽子们,敢跟大爷交手,活腻歪了。”
    迟小蔫和强中汗如雨下。吴顶牛凑上前来,样子憨憨地对李倒灶说:“你还没顶上子弹呢。”步枪还真没顶上子弹,李倒灶被揭穿了,傻了。吴顶牛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子弹了,是吧?你这是中正式步枪。我这有两发子弹,正好适合中正式步枪。”吴顶牛举起自己的子弹:“我拾的弹壳,我装的药。估计能用。”(注:此处的“捡子弹壳、装药”有历史根据。当年八路军很穷,子弹匮乏,每次战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战场找子弹壳,找到后,还能用的就捡起来,回来装药重新用。)
    说话间来到旧县。大集上,津南、鲁北交界各县来赶集的老实百姓,越聚越多。哥仨戳好摊子,卖羊的卖羊,卖鸡的卖鸡,猜黄豆的猜黄豆。
    谁知道,刚开张,就听到一声:“那边有拉军队的!当兵吃粮去啊。”呼啦一下,赶集的民众潮汐一样涌向街西头。吴顶牛他们的买卖没人光顾了。
    吴顶牛想起邢百里遍洒鸡毛信的事,就说:“俺去看看,是不是邢连长?”吴顶牛把赚钱用的家伙式儿,敛吧敛吧,用大包袱皮一裹,往背后一背,随着大流看热闹去也。迟小蔫和强中也羊随头领草随风,跟着去也。
    街西头,站在牛车上激情演讲的,果然是邢百里。此刻的邢百里一扫疲沓的故态,一身威武的军装,一双夺人的鹰眼,意气风发,英气逼人。强中看看邢百里,在环顾一下四周,血脉贲张地大发感慨:“四下里像铁壶水烧开了往外漾一样,让人血脉发热,两手长劲儿。”吴顶牛很是兴奋,兴奋的是跟今天这出戏的主角认识,有料可爆:“俺认识他,他是二十九军的邢连长。俺在廊坊认识的他。”
    邢百里振臂高呼:“暴日已下平津,华北存亡命悬一线。中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最危险的时候!中国会灭亡吗?中国会灭亡吗?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中国要想不屈辱灭亡,怎么办?”
    中国会不会亡,这是七七事变后摆在中国人面前最现实最严酷的一个问题。就算是平时最不关心国事的农民们,此刻也也开始思考。虽说往常受到官家欺负的时候,会气愤愤地隔山骂皇帝,说两句过头话,说外国人打过来也好,让洋鬼子把官虎吏狼都杀了算了。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外国人一旦杀过来,要杀的绝不是官虎吏狼,而是穷老百姓!
    中国会亡吗?中国万一亡了,老百姓会遭嘛样的劫难?会被屠杀吗?会有饥荒吗?会不会被逼着说日本话?自己的妻女会不会受日本人的侮辱?民众心里发慌。
    邢百里慷慨说道:“暴日军事力量强大,中国力量薄弱,单靠政府军难于驱除敌寇。抗战守土,人尽有责。中国要想不亡,每个中国人都要负起使命!能出枪的出枪,能出人的出人,能出钱的出钱。老乡们!咱老百姓是草,是任人宰割、任人欺负的野草。可就算是野草,也不能任着日本鬼子薅!鬼子来了,平时作威作福的官军,呼啦一下树倒猢狲散!咋办?官军不行,咱们来!咱们来救亡!”
    强中听得入心入肺,感动地热泪盈眶。吴顶牛和迟小蔫也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宽大了,强有力了。他们都听到了一种热血澎湃的使命在召唤。
    邢百里越讲越激动:“同胞们,日本鬼子一惯欺负咱中国人,九一八,他们侵占了我们的东三省,后来,他们把大量的士兵、军火从日本本土和朝鲜,通过他们已占领的东三省,运到山海关,还向殷汝耕要车皮打中国人。你们说可恨不可恨?日本子占了东北,裹携着东北人打咱华北。要是咱华北也被占了,不出十年,新一茬的华北小孩儿,就会像东北人、台湾人一样,以为自己就是日本子了。日本子就会逼着华北人,去打别的中国人。这叫二桃杀三士,一计害三贤!你们说可恨不可恨?”
    民众受了感染,都说:“可恨!可恨……简直忒毒害了。”
    邢百里激昂大义:“咱们大家‘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人出人,组织武装,抗日救国,保卫家乡’。如何?鬼子来了,穷老百姓就得逃难.手里拿着枣条,怀里抱个木瓢,吃百家饭,住破瓦窑。与其窝窝囊囊让鬼子埋进肉丘坟,不如打鬼子死的英雄开心。打鬼子,死了,往哪埋?道死道埋,路死路埋,死在沟里是天送的棺材。打鬼子死了谁哭?老天下雨掉泪,大地下雪穿白。有骨头,有人心眼儿儿的跟我来。”
    吴顶牛、强中、迟小蔫,周围的民众,都定定地看着牛车上的邢百里。
    邢百里振臂高歌:“七月太阳似火烧啊,日寇进攻卢沟桥啊。亡我国家灭我种啊,还要奴役我同胞啊。全国同胞齐动员啊,救国救世救自身啊。你不打他他打你啊,不打日本活不成啊。”
    歌声响处,飞鸟惊散,白云蒸腾。民众热泪纵横。会场气氛达到高潮。有个叫买连瑾的小伙子立刻往前挤。前头的人说:“你挤嘛啊。”买连瑾大声喊:“俺有枪! 俺有枪!”前头挡着的人说:“这小伙子有枪!给这小伙子让让道。”众人让出一条小路,买连瑾腾腾腾走到台前。邢百里上上下下打量买连瑾,由衷赞叹:“好样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有钱的出钱,有枪的出枪,收下小伙子的枪。” 买连瑾大喝一声:“别收!”邢百里一怔:“为嘛不让收?”买连瑾举着枪跳到台上,面向大众,一扬眉:“俺带枪参军!”
    好些棒小伙子受了买连瑾的感染,纷纷挤到台前报名。不过也有些人还在观望。
    迟小蔫说:“国民党旧县县长上来了,手里拿着巴拿马草帽。”来的果然是国民党旧县县长。县长说:“兄弟是此地父母,在场的同胞,这个,抗日还是要抗的。倭已深矣,望诸邻里,以家国为念,共赴时艰。”民众暗暗心想:“这个贪官,遇到国难,倒还有点儿良心。”县长说:“各位!抗日乃是至难至困之事,诸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兄弟深为感佩。邢君所建爱国军队,已在国民政府备案,属于合法组织,大家可以放心参加。” 此言一出,算是给民众吃了定心丸。一时间,招兵旗下人头攒动,群情激昂。
    强中问迟小蔫:“你参加救国军吗?”迟小蔫说:“他们太弱啦。能顶用吗?俺还是信服大军队。万一二十九军、四十军能打败日本子呢……”吴顶牛也还是迷信国军:“国军是不济。可国军再不济,那也是国家养的主力。是主力就比杂牌子强。要俺看,救国军就是杂牌子里的杂牌子,不顶用。咱们还是回家吧。”
    这哥仨激动了半天,可就是没行动,他们就这样溜溜达达、溜溜达达回家了!
    回到村里,在隋堤下的一口枯井里,吴顶牛无意间看到了一把精致灵秀的女式小手枪。小手枪上面刻着字。吴顶牛不识字,迟小蔫字不识,只有强中算个识文断字的先生。强中认出手枪上刻的是回颖二字。
    @春天的小杨 2022-08-05 14:22:00
    好看
    -----------------------------
    谢谢
    民夫吴顶牛帮着修工事的时候,李鸿禧正通过电话向军长庞炳勋汇报战况。李营长说:“日军大木旅团全力来犯,先派飞机轰炸姚官屯以西我军阵地,轮番俯冲投弹,最多时同时出动21架。铁道上经常停留五列钢甲车,有重炮、重机炮,还有两个系留汽球,从空中指挥射击,观测弹着点。野战重炮多门,分布在铁路两旁,炮弹空炸、碰炸相配合。另有24公分重炮4门,专打外壕和钢筋水泥堡垒。我军堡垒不堪一摧,倾刻瓦解。顿失障碍效用。”
    庞炳勋在指挥部大怒:“李营长,40军必须打出个样子来,让宋哲元、冯
    治安看看,40军就是40军,40军的官兵个个都是英雄!” 庞炳勋说得豪壮,可电话一放下,他就转轴了:“姚官屯的这个营,就当炮灰吧。”副官慨然说道:“军座,是不是把别的营推上去?大家都咬着牙请战!”庞炳勋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不能压上去。老子得保存实力。抗日是大家伙的事,不能让我老庞一个人吃亏。万一形势不好,就赶紧卷包快逃。”您瞧,这样的大将,这样的安排,能不吃败仗吗?
    姚官屯战场,40军的官兵拼死救国。日军飞机从早到晚轮番轰炸,炮弹流弹似冰雹,唿唿像狂风,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火药味加血腥味刺鼻欲呕……
    第三营营长李鸿禧专责保卫火车站,与日军7次争夺,在最后一次肉搏战中,他也倒下去了……
    我军阵地虽被敌人火力破坏的百孔千疮,但敌人步兵不敢贸然靠近我阵地,因为战壕上插满树林般的大刀,红绸穗迎风飘荡,敌越雷地一步就有被削头危险……
    有一段文字发不出来。算了,不发了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午夜咖啡馆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2-08-06 11:47:50  更:2022-08-06 12:04:05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