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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仙侠小说《问道未央》原创连载 卷二

作者:大猫左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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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局势

    云销雨霁,整齐方正的青石板在洗尽纤尘后依旧光洁如新,任谁都看不出这青云台在旬日前还是整个东土最为修行者所瞩目的一处地方。

    冷清,却又别有生气。

    “啪哒啪哒——”两个身着青白道服的小弟子行色匆匆,看样子是刚从青城那头回来,要往内谷里去。眼下这光景,即便是青冥门的弟子,也不敢妄自托大。

    半月前,东土诸道门百余位年轻俊杰齐聚于此,交流切磋,坐而论道,好不自在。这本该是一场万众瞩目的盛会,可就在大会完美落幕之时,一位神秘女子突然出现,那女子一把烈火不仅把这盛会彻底引爆,也让所有参会的年轻人碰了一鼻子灰。

    而在这一场意外变故中,除了未央宗被掳走一名弟子外,损失最大的当属这东道主青冥门了。

    堂堂青冥门,哪怕不复鼎盛之时,亦可算是东土魁首,然而那未央宗弟子靖海就在这青冥门家门口,就在众多太上长老眼皮子眼下被那神秘女子劫走,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这举可谓是在青冥门脸上狠狠打了一记。门中发生了此等变故,难怪这两个小弟子在经过青云台时格外小心了。

    不过事实上,现今青冥门中压力最大的并非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小弟子,而是那些群龙无首的长老们。这些天,长老们几乎是天天吵成一团,因为眼下他们的麻烦远不止一处。

    早在大会开幕前,外出取材的青冥门弟子就曾遭遇过不同程度的伏击,甚至连过去势力范围遗留下来的守护大阵都被人破坏。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那就是东土之上有某种力量正在暗中窥视、试探青冥门,企图取而代之。

    这股藏于幕后的力量也许就来自于东土其他几大道门,又或许是他们之间极有默契的配合,不过在那神秘女子现身并抓走靖海之后,这其中最不可能,同时也是众长老最不愿去想的那个猜测反而甚嚣尘上。

    魔门回来了!

    三百年蛰伏之后,魔门似欲卷土重来!

    倘若真是这般,那么未央宗弟子被掳走一事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而这,恰恰就是为何青冥门太上长老在追迹无果后,不再大动干戈的根本原因。要说那神秘女子背后没人,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些,毕竟单凭玄门之身就能在两位真人手下悄无声息溜走的,纵观历史也没有几人。

    大人物们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急一时之争,但长老们还是在意自己脸面的。青冥门好歹自诩东土第一,这次又是在自家门口丢了人,哪怕再不情愿,也总归是要做做样子的。

    对此青冥门内诸多长老早已分成两派,其中以大会负责人梁栋为首的一派以为,当务之急是把靖海给救回来,未央宗怎么说也算是青冥门外支,哪怕靖海在最后关头用的是天魔精髓,那也代表不了什么。他人自有机缘,何况靖海并没有在大会中过分依赖这份力量,否则凭借可以完全催动天魔精髓这一底牌,他足以一路横推。

    而另一派则不以为然,此前十方谷大阵遭到破坏时,那个叫靖海的弟子便是在那里出现过,甚至和最大嫌疑人大小火有过交集。不仅如此,就在大会开幕前,此未央宗弟子一行三人,还曾与一玄门境魔头在北边有过激斗,对于他们逃脱的说辞,长老们至今仍是将信将疑,更遑论此人在大会中似乎还和本门弟子发生过些许冲突。

    再有,那魔女为何偏偏单把他给抓走了,以魔女的本事,就算当时再多抓十个八个,也不是难事,但她为何不做?

    既然靖海身上疑点重重,那魔女又不知所踪,还管他做甚,有这工夫不如议议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危机,要知道三百年前的那次魔劫,青冥门险点成为历史,这一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眼下与其白费力气,倒不如集中力量专心搜寻魔踪,若能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那便能尽早挖出魔门布置在东土的据点。反正无人识得那魔女的来路,谁知道她是不是魔门的探路先锋,靖海说不准就是被她抓到东土哪处据点了。

    两派长老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偏生青冥门掌教因为某些原因未能如期出关,而代掌教欧阳真君似乎也正忙着其他棘手的事,这几天都不见人影,任由长老们吵翻天去。

    这边青冥门内部忙着争论,一时间却是把真正的苦主未央宗给忘了。

    才出山的得意弟子被掳走,至今下落不明,这样的变故放到任何中小型道门里都是头等大事。那日靖海之师沈剑一得了消息,当即便下山赶来兴师问罪,虽然外人不知道此中具体的交涉过程,但最后从青冥门里传出的消息却叫人浮想联翩。

    那沈剑一因不满青冥门的交待,在苍谷大打出手,一连挑下数名青冥长老,要不是最终梁栋出手将其压制、请回未名山,恐怕青冥门剩下的脸面也都要丢光。

    总而言之,东土安静了十余年的局势,在这个夏末多了些许波澜,而在这波澜之下,隐约还有更大的漩涡正在酝酿。

    青冥门,苍谷,偏殿

    偌大的殿阁中,十余名尚有些稚气的少年少女沉声站在梁栋身前,如同一棵棵青松,自有非凡气度。

    此刻能站在这殿里的,都是在这一次交流大会中表现出色的新生代弟子,他们之中哪怕实力稍弱的,也至少是才入初境就挤进前五十的。似这般强大的新生代阵容,放眼现如今整个东土,那也是独一无二的。

    然而梁栋此时,并没有丝毫感觉自豪的念头。这十来个弟子的确称得上不错,放在寻常光景,他大可不必如此忧心,但在现在这关头,这份力量还是太过薄弱。

    青冥门长老多则多矣,奈何其中能打的只是少数,否则也不会被沈剑一连挑了数个。这些长老各有各的道,他说服不了,也指挥不动,好在掌教不日就要出关,到时自有说法,无需他再去操心了。

    真正让他为难的还是眼前这些小家伙们,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些弟子都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顶梁柱,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大劫将至,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挑战远比他那时更加危险,谁也说不好十年之后还有几人能站在这里。

    “让他们去,是否太过冒险……罢了罢了,大劫将至,此次我青冥必首当其冲,那女子虽搅乱了大会,但眼下东土还算风平浪静,不把握住了,以后这路只怕更难……”梁栋还在犹豫,若没有前几日沈剑一那一出,他们或许还能想出个万全之策,现在嘛,恐怕只能兵行险招了。

    “他沈剑一既然这么厉害,还用得着我们去碍事?他怎么不自己去找那魔女?”那天沈剑一回去后,先前那几个落败长老说的话仍回响在梁栋耳畔。

    “唉,想远了,想远了……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团结起来,可惜……”魔门欲卷土重来,而青冥门却因为没有主心骨还在闹腾,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每每读到有关三百年前那次魔劫的记载,梁栋都会惊出一身冷汗,那一战可谓是惨烈至极,山河负血。看着身边的师兄弟、长老,乃至太上长老一个个倒下,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那种绝望依旧让人刻骨铭心。

    “……过不了这一关,前路休矣!”

    “师伯可是在为靖海的事情烦恼?”最先打破平静的是江流波,他见梁栋把他们找来后迟迟不语,而今更是面色不定,终于忍不住询问一二。

    “流波啊,不错,确是如此。”梁栋停下脚步,收了收心神,凝视一眼江流波,然后点头称道。

    “师伯尽管放心,我等与靖海师弟情同一门,师弟有难,我等岂敢坐视不管。”江流波小施一礼,掷地有声。不过他这话一出口,殿中另有几道青服却是微微一颤,显然是有着别样想法。

    梁栋扫了眼诸弟子,只是朗声笑道:“哈哈哈,不愧是诸弟子之首,好!”

    “师伯过奖了,我这点本事,和尹师兄比起来,不值一提。”面对夸赞,江流波连称不敢。

    “你不说我倒是把他忘了,你们大师兄自打上次大会结束就一直在闭关,这一晃都已经十年了,想来也快出关了,到时我青冥门又会多添一名长老。”梁栋虽点头称赞,脸上却未见喜意。

    他们这位大师兄,当年仅凭一己之力就压得大明宗群杰折首,故在新生代弟子中威望极高,哪怕他早在殿内大部分人入门前就已经闭关悟道,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对他的景仰。这本是好事,但在现在这节骨眼上,就未必了。

    “不过,若是你们都学他一样闭关,那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就要烦死咯。”梁栋忽然打趣道,而后他顿了一顿,再次正色道:“潜心悟道固然是一条大道,但道有千条,适合你们的未必就是同一条,出去磨砺自身亦是一种修行。”

    “更何况我青冥本就以匡济天下为己任,岂能顾此失彼?若只在惜自己一身,而罔顾众生,那与大盗何异?我知道天儿是你们所有人心中的榜样,但你们也无须自愧。”

    “因为你们每个人都有着超越他的可能,而现在,就是你们踏出追赶之路的第一步!”

    “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只问一句,你们想不想超越他!”梁栋目光如炬,横扫过此间所有弟子,一股凌厉的气息瞬间将整座殿阁笼罩。

    此言一出,殿中诸弟子脸上俱是错愕之色,这位大师兄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心中无敌的象征,这个问题他们还从没有思考过。是啊,闻道有先后,但他们难道永远都不能望其项背吗?

    “想不想超越他!”

    梁栋雄浑的声响不停地扣问、冲击着众弟子的本心,那道原本高耸入云的巍峨身影不知不觉间竟多了一丝变化,曾经云遮雾绕,模糊不清的山巅,现在隐约现出了一角真形。

    “想,还是不想……”

    “有何不敢!”一道轻喝宛若神灵之语,明明不带丝毫感情,却能叫人震撼。少女之言,一如既往,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与孤傲。

    有了一,便会有二、有三……乃至所有。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这是江流波的决意,大师兄固然有着力挽狂澜之能,但他也在努力,一直都在努力,未来的事,谁又能真正看清楚呢。

    “等到那一天,大师兄,别让我失望啊!”萧嫣嫣的战意就如同她那杆长枪一般简单、利落。

    “定当竭尽所能!”宋天明眸光似电,紧随其后,不落下风。

    “想!!!”“大师兄,你可别怪我!”“一定会的!”激昂之语此起彼伏,接连成片,刹那间便与那凌厉气息成分庭抗礼之势,余下诸人亦是心潮澎湃,不甘心居人之后。

    “有这种好事,怎么不叫上我!”正当此时,又一阵爽朗笑声从殿外传来,却是靖风听闻梁栋召集自己同门师兄弟,迫不及待赶来。他被闹场的神秘女子击伤,这些天还在休养,梁栋本打算等他伤势完全恢复再作安排的,不想他得了消息,哪里还坐得住。这不他刚到附近,就听到殿内人声鼎沸,还以为自己来晚了,于是急忙呼喊出声。

    “靖风?”殿中诸弟子听到声音,各自回首看去。

    “靖风,你不好好养伤怎么自己过来了?”梁栋的视线越过众人,笔直地落到了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

    “师伯,师弟师妹都在这里,我这做师兄的岂敢不来。况且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还请师伯一视同仁。”见众人让出路来,靖风颔首谢过。

    “也罢,我知道你心急,但此行确是急不得。靖海被那人带走,下落不明,连师祖们都推测不出来,其中想必还有高手布局,眼下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梁栋稍加思索,便不再劝阻,因为将来迟早会有更为恶劣的情况,还是让这些小家伙们早些熟悉的好。

    “午前我已经安排方圆、陆真还有其他人分别前去调查,流波、靖风、天明,你们从殿中挑选人手,准备齐全后就下山去罢,全力搜寻靖海的下落,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映映、嫣嫣,你们和其他人一道行动,稍后前往离宫遗址,务必将那里再次彻查干净。”梁栋当下交待道。

    “靖海那边,我去。”没等其他人答应,那缥缈之语便再度卷起寒意。一旁的萧嫣嫣忽闻同伴开口,连忙伸手想把她拉回,却不料她心意已决,根本不为所动。

    “不妥,太危险了。”梁栋听罢,连连摇头。

    “正合我意!”夏侯映并不在意梁栋的警告,她一收气息,转身便走。

    “这孩子,嫣嫣,那你随她一道去罢,别让她乱来。”梁栋作为青冥门主事长老之一,自然知道门中的许多秘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夏侯映此举太过莽撞。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小辈们有些个性也未尝不可,只要平安渡过此劫,那便好说。

    “放心吧师伯,诸位师兄师弟师妹,我和映映就先走一步了~”萧嫣嫣得了令,冲殿中其他人抱拳道了声告辞,当即追出殿去。只见两位少女各自唤了本命法器,瞧准了方位,飘然远去,竟是一刻也不多待。

    “这——”这两人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也是看得众人一愣。

    “既然这样,你们也别挑了,带上其他人一道去罢,离宫那边一定要细细查访,不要错漏任何痕迹。”

    面对调整后的安排,殿中其余弟子虽然有些担心两位同门,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你们此去,小心为上,长老们现在不便单独行为,你们若是发现魔踪,当以探听虚实为主,切莫打草惊蛇,也不要逞强。”梁栋再次叮嘱道,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狠不下心来。

    “是!”众人异口同声回答道。

    “那就收拾收拾去吧。”梁栋摆了摆手,看着少年少女们陆续退出殿阁,心中仍是放不下。

    “但愿你们都能平安归来……”

    同一时间,未名山,揽月峰

    瘦长身影背后,两位少女并排而立,此二人正是未央宗弟子靖海的师妹和师姐了。那沈星月倒是逍遥自在,甜美面庞上看不出一点异样,而照玉华则是忧心重重,眉宇间俱是懊悔。

    沈剑一转过身,面如古井,竟是和沈星月一样,丝毫看不出忧色,仿佛靖海仍站在他面前一般。

    “玉华,我知道你的心思,但那是他的际遇,急不来的。”照玉华拉上沈星月联袂而来,这已经是沈剑一回来后第五次了,他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人如果真要害靖海的性命,那靖海早就死了,她又何必大费周章把人抓走。这些天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那人或许就是和靖海发现的那位青锋道人有些渊源,所以有才此变故。对靖海而言,这未必就是坏事。”

    “倒是你们两个,虽说已经踏入御气境,但现今魔踪复现,光靠这样的修为还是难以立足。且不说带走靖海的那人,单是你们在山里碰到的那个魔头,如果不是有高人暗中施加援手,你们也断不可能逃脱出来。”

    “若是再让你们单独行动,只怕还要吃大亏,这次我让你们自己去处理旧事已是失策,同样的错误怎可再犯。”见自己女儿眸光转个不停,沈剑一立刻改口训道。

    “爹爹,我们下山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沈星月嘟囔着。这一次回来后,她已经被训了好几回,奈何这一天天闷在山上,实在太过无聊,尤其是在见识过东土诸多同道之后。现在靖海被抓,照玉华不是面壁思过,就是拉她一起过来,她每天除了逗逗鱼尾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着实无趣。

    “还不是被你这丫头蛊惑了,总之,靖海的事你们不用去管,自然会有人替我们操心的。”沈剑一板起脸,想断了两人的念想。

    “啊,爹爹你是说青冥门那帮子饭桶啊?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指望我呢~”沈星月眨巴眨巴大眼睛,端起手来对着沈剑一比划了半天,最后还是指了指自己。

    “师伯,青冥门他们——”青冥门尚不明朗的态度让照玉华亦有微辞。

    “他们休想置身事外,我徒弟在他们家门口被人抓走,他们怎么也得再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去堵他们的门,看他们出不出得去!”沈剑一大袖一甩,冷哼道。

    “至于靖海那边,我估摸着也没什么大事,就由他自己去吧。该教的我也都教他了,到底能成长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去想靖海的事了,大劫将至,一切还是要看自身的实力。你们要下山,我并不反对,但此行决不能再单独行动了。”沈剑一踱了数步,面色稍缓,他开口细道。

    “爹爹,难不成你要跟我们一块下山?”沈星月顿时摆出嫌弃模样。

    “去去去,我还有要事去做呢。梁栋那厮无非是仗着自己剑好,才赢了我一招半式,不过说起来我这剑也是很久没打磨过了,得赶在杀劫到来之前再好好炼炼,免得到时吃亏。”沈剑一伸手一引,霎时便有剑光飞入他手中。

    这口剑陪伴了他大半辈子,和他一道挑战过无数强敌,但往后要对付杀劫,那就有些不够看了。先前和梁栋的那一战却是提醒了他,是时候为老朋友做些什么了。

    “那我们?”照玉华不解,蹙眉问道。

    “如果我猜的没错,梁栋肯定会分出一部人去调查魔踪的,你们此去,就跟着他们一道行动吧。”

    “这一来你们可以借机修行、磨练自身;二来也不至于再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更重要的是可以时刻盯住他们,一旦靖海那边有了什么消息,你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我料他们也不敢拒绝。”沈剑一收了剑,一面将自己的打算娓娓道来。

    “爹爹,你这是想把他们当挡箭牌啊!”沈星月一怔,若有所思。

    “我们未央宗还是人太少了,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现在靖海一走已经是伤了元气,你们两个不能再有一点损失了。要不是这大劫逃不过,我也不会在这时候放你们下山。”沈剑一其实也是无可奈何,未央宗既已出世,那这大劫便是避无可避,除非远遁海外不再回来,否则哪里还有退路。

    “正愁没人作伴呢,师姐,走走走,我们赶紧下山,省得爹爹一会又改主意了~”沈星月生怕他突然反悔,拉起照玉华就往外走。

    照玉华本还想再说几句靖海的事,奈何沈星月手上力道颇大,当下只好跟着她匆匆告别。
    第一卷链接:http://bbs.tianya.cn/post-culture-1089885-1.shtml
    第二章 反应

    江畔,未名城繁华依旧。

    和风拂面,总会让人不自觉驻足河道旁,看那松江之水奔流无回,昼夜不息。却说沈星月拉着照玉华出了山,并不急着往外面赶去,而是径直落到了山脚下的未名城里。

    “嗯?”见她落下,照玉华一顿,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下去,靖海的事一直盘绕在她心头,叫她心乱如麻。如今出了山,她只觉天地茫茫,自己却浑然不知该去往何处。沈剑一让她不要去担心靖海,可她又哪里能放得下。

    “师姐,这边~”沈星月收了绿萝仙剑,看到照玉华还在天边犹豫,急忙摆手招呼。

    “师姐,你别愁眉苦脸的样子了,我爹爹不是说了吗,靖海那是自有际遇,就随他去吧。”待照玉华落下,沈星月满不在乎道,仿佛靖海只是和他爹一样偷偷溜下了山。

    “可是……”

    “好香啊!师姐,这边这边~”闻着大街方向传来的浓郁香气,沈星月不待照玉华说完,便自顾自溜出了小巷。

    约莫一个时辰后,沈星月一手提了五六个精致小盒,另一只手则是抓了一大把竹签子,那竹签另一头各自串了两三只烤得金黄的大虾。她一面走,一面把这虾往嘴里送,丝毫不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

    这大虾乃是松江特产,个大身鼓,味道极佳,一口下去,伴随着咔嚓咔嚓声,酥脆香甜的滋味全在舌尖上绽放。不过美食虽好,照玉华却是食之无味。

    “唔,师姐,怎么样,就算那家伙不在,我也一样能找到好吃的~”沈星月说着,吐舌卷了卷沾在嘴角上的香辛料。

    “靖海那家伙说不定跟我们一样,在哪吃香的喝辣的呢,不对,我怎么感觉他比我们还舒服,还有人陪着,也不要东赶西赶!”沈星月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哼唧了一声,然后狠狠咬下一只大虾。

    “师姐,你说那人到底是谁,敢在青冥门家门口闹事,还把青冥门那些太上长老耍得团团转!那天在大会上,那人肯定是留手了,要不然我们根本就没机会出手。”

    哪怕现在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沈星月仍是一阵后怕,那神秘女子的道行远在先前截住他们的魔头之上,如果她真的想杀人,那么整个东土的未来恐怕都已经埋葬在她手里了。

    “按理说靖海最后打伤了她,她就算直接杀了靖海也不奇怪,可她为什么偏偏要把靖海抓走呢……难不成,难不成是看上靖海了???”沈星月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等等,我记得大会上是——江流波、欧阳诚、靖风……靖海,这家伙真的是来找相好的嘛!”

    沈星月愣了半晌,而后猛地跳起,一脸兴奋地看向照玉华。心不在焉的后者被她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惊醒,不解道:“星月?”

    “师姐,我知道那人为什么要带走靖海了!”一想到这石破天惊的结论,沈星月越发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兴奋。

    “什么?”照玉华不明所以。

    “她出现在大会上,就是要给自己挑个道侣,一定是的!大会上几乎汇集了整个东土所有道门未来的大人物,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

    “难怪那个时候她明明被靖海伤到了,却没有起杀心!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沈星月继续沉浸在自己异想天开的念头里。

    “啧啧啧,靖海这家伙怕不是故意的吧!不对,他哪有我这么聪明……不过话说回来,那人的眼光还算是不错,靖海这家伙除了人傻了点,其他的倒也不差。师姐,你说呢?”正说着,沈星月忽然收住话题,垂眸问道。

    “靖海?他……”照玉华还没来得及把这跳跃的思路理清就被突然打断,一下怔住。她呢喃着,脑海中一片空白,直至那道熟悉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师弟……”

    “师姐?”见照玉华眼角莫名泛起泪光,沈星月的声音也跟着回落了下去。

    照玉华恍若无闻,过了半刻才抬起头来。虽说靖海的事情急不来,但沈星月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荒唐,现在靖海不在,能指正她的就只剩下自己。这般想着,照玉华正色道:“星月,别再拿师弟开玩笑了。”

    沈星月似乎没料到照玉华会对自己这般说教,一时间却是忘了应声,而后者也并未就此罢手,“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但现在师弟生死未卜,我们却还在这里闲转,胡乱猜测,对得起师弟吗?”

    “不然呢?”面对质问,沈星月目光一凝,竟是丝毫不让。

    “不然?难道不应该想办法去救靖海?”看着沈星月桀骜不驯的模样,照玉华忍不住提高了半分声调。

    “救……师姐,你以为我不想么,可我们要拿什么去救?就凭我们这点道行,去送死?”沈星月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而后转过身继续前行。她这话仿佛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伤痛,又像是深深的无奈,到最后,更是带上了一丝哭腔。

    听着这话,照玉华心头一颤,哪怕看不到她的面色,自己也能感觉到她蓄而不发的感情。没错,她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那并不意味着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平日里就数靖海和她玩得最欢,现在发生这种事,只怕她这心里比自己还急。可急又有什么用呢,路总要一步步走的,连这都没看出来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去说她呢。

    “呼……师姐,好好保护好自己,然后尽力去提长升自己的实力,我想这才是我们能做的。”沈星月闭眸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接着说道:“走吧,别让伯母等急了。”

    照玉华闻言一扫四周,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跟着过了桥,而她们前进的方向正是靖海的家。不远处明朗的天空下,一丝灰蒙正在蔓延,这天,要下雨了。

    东土,明宗,八重殿

    武阳负手而立,静看乌云渐渐将那万里晴空吞噬,这位明宗的大师兄,即使是在山上,也依然背负着那口朴素到极点的沉重石剑。在他身后,一团霞光正缓缓收拢,不多时,光华消散,又过片刻,有人影起身。

    “大师兄~多谢你帮我找来这神石!哈哈,我这剑总算是有个模样了~”沙沙风声中,忽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原来方才在殿中炼剑的是一位妙龄少女。此刻,少女正细细把玩着自己刚炼出个模样的长剑,爱不释手。

    这少女锦衣华服,姿容甚好,说话间虽只是浅浅一笑,却叫这大殿中光亮了数分,宛若皓月当空。

    “用不着道谢,就算是其他师弟师妹托我,也是一样。”武阳早就听到动静,却并没有回过头去,他仍旧盯着那层越压越低的乌云,似乎想把它看个清楚。

    “那我不管,反正我托了好几位师兄,结果他们每个都说找不到,还是大师兄厉害!”几乎就在武阳开口的同时,少女的注意力从长剑上收回,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不是找不到,而是实在分不出身来。眼下魔踪又起,宗门里派他们出去打探情况,谁敢三心二意。”武阳平静地回答着。

    “嘻嘻,那还不是大师兄厉害~”少女噗嗤一下笑出声。

    “他们腾不出手,只好让我这闲人来做这事了。”

    “大师兄你这么厉害,师父他们怎么不让大师兄去呢?”少女心生好奇道。

    “这个问题一开始我也不明白。”

    “嗯?那后来呢,大师兄?”少女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事,连忙追问道。

    “后来发现是我想错了,宗门不给我分派事情,就是让我自己放手去做。”

    “我就知道,还是大师兄厉害~”少女眼中除了武阳的身影,别无他物。

    “托你的福,我这次去十方谷,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啊,大师兄这是要重拳出击了嘛,带我一块去吧!”山风忽而劲疾,带着点点湿润,在大殿门口不停打转,却怎么都吹不进里头。

    “丹师妹,修行这条路很长,你要是有心,以后有的是机会,用不着急于一时。这一次的魔头很强,我虽然不怕,但也有些麻烦,下山的事还是等你炼完剑以后再说。”

    “那好吧大师兄,那魔头有青冥门的大师兄厉害吗?”少女也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忙,于是不再纠缠于此。

    “尹天么,他闭关到现在也有十年了,既然没出关就是还没突破。”武阳稍顿,而后继续说道,“这一次我要借那魔头的压力来打破玄门,走出自己的路,这一次我不会再输了。”

    “哈哈,那到时候等大师兄回来,肯定三两下就把他收拾了。”少女已经在脑补武阳把青冥门那位大师兄一拳砸吐血的模样了。

    “不过也不要小看尹天,那一天之前他也是没什么名气,结果一鸣惊人。”武阳回忆着旧事,摇头再道:“好在他道行虽高,但内心还不够强大。那一战之后青冥门把他捧上高位,更把他视为未来的掌教种子,他本可以一往无前,却因为害怕自己承受不起,于是干脆闭关逃避过去,不知道这十年来他可有想通。”

    “哼,那他不就是个胆小鬼嘛,这样的人怎么能跟大师兄相提并论!”少女不禁嗤之以鼻。

    “名声累人,这个理我也是在山下走的多了,看的多了,才想明白的。山下的人不在乎到底谁更厉害,他们只记得谁帮他们除魔卫道,谁护佑他们平安。”

    “三百年前宗门入世,也是不愿看到生灵涂炭。”武阳说罢,似是意兴阑珊,忽而静立不语。

    “大师兄,等我炼好剑我一定帮你!”少女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怎的,当即于此立下誓言。

    “好了,不说这些了。丹师妹,你就在山上好好修行,大劫一来,只有自己的本事才是立身的根本。以你的天资,将来的成就不可估量!”武阳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女,语重心长道。

    “大师兄说是那就是了~唉,大师兄你要走了吗?”少女听到夸赞,正喜笑颜开,却见武阳已经踏过门槛,一步步走下山。

    他稳健的步伐就如同身上背负的石剑一般,坚定不移。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漫天风雨便被一分为二,风雨再大,又如何能阻挡他的道路。

    “此间事已了……”

    “哗啦——”

    恍惚间,整个天地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暗,少女眼中的那道粗犷身影顿时变得模糊不清。她呼吸一促,当即追至大殿门口,可风雨飘摇,眼前哪有还有半点武阳的痕迹。少女痴痴地看着前方,她的心也随着天地失色,渐渐沉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天色又变得明亮起来,一声苍凉的钟声,响彻大山。少女如梦初醒,她轻抚着手中之剑,转身步入殿内。空旷的大殿中,霞光再起,一声低语轻轻响起,随风而逝。

    “大师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这世间谁也阻止不了我!”

    东土,百花谷,梵净宫

    雕栏画栋间,十余名前往青冥门参加交流大会的百花谷弟子站得笔直,所有人脸上都有着憔悴,唯独她们的目光,明亮闪动。先前被神秘女子击碎的自信,她们似乎又找回来了一些。

    算起来荆山筠一行本早该回来了,不料一行人在归途中突然收到传令,被临时指派去附近收拾一头略有小成的闹事熊妖。身心俱疲的众人足足花了两天工夫才齐心合力将其拿下,是以直到今天才回到谷里。

    “你们可知我为何偏要让你们去拿那头小妖?”宽敞华美的宫楼中,坐于上首中位的道姑倏然起身,开口问道。

    这道姑头挽道髻,松柏加身,正是现今百花谷的掌教纤洛真君。她一起身,另外两位坐着的道姑亦跟着站起,随后这两人的目光分别落到了荆山筠和乐飞燕身上。

    “以你们出去时的本事,要破那小妖,再慢一日也足够了。不想回来时,非但没点长进,反倒是花了这么多工夫。”没等一众弟子回答,纤洛真君便继续沉声说道。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这番话却是说得有些重了,众人闻言,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在这时站出来辩解。

    “不过你们最后总算没让师门失望,若是连那小妖都收拾不下来,你们以后干脆就跟洲儿一样待在谷里算了。”纤洛真君一眼扫过众弟子,而后语调一转,“筠儿,出谷前你师父还有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的,但这一次你的表现——”

    “弟子不肖,但凭掌教处置。”虽然早有准备,但当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时,荆山筠仍感觉无地自容。只见她面色凝重,猛地上前一步,俯身抱拳,不敢抬头。

    见自己的得意弟子如此窘迫,站于纤洛真君右侧,衣绣疏影的灵梅道人却是沉声静气,面色如常,没有半分异样。

    “燕儿,你这次倒是不差,和那未央宗弟子苦战之下还有此成绩,实属不易。”纤洛真君也不去管荆山筠,转而朝乐飞燕说道。

    “弟子有此成就全赖掌教还有师父的教诲!”乐飞燕闻言一喜,同样上前一步俯首抱拳。见自己同门对掌教之言无甚反应,仿佛事不关己,立于左侧,衣绣荆棘的落篱道人心中自是冷笑。

    “好了,你们两个都退下吧。”纤洛真君摆了摆手,接着道:“大会上的名次固然重要,能长我百花谷的脸面,但那都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能让你们展示的舞台还在东土之上。”

    “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魔门时隔三百年后又开始不安分,现如今我百花谷已是东土一员,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大明宗在你们参加大会时已经派出弟子展开调查,青冥门当着这么多道门的脸丢了面子,不可能没有动作,那边伏龙坛和玄战堂想必也在着手做准备了,我百花谷也理当支援一二。”

    “单论打打杀杀,我百花谷或许稍逊一筹,但论起救死扶伤,我等却是当仁不让。”

    “你们谨记,此番出谷,当结伴同行,以辅助为主,但若是碰到避不开的,那就全力出手,定要叫那邪魔歪道知道我百花谷的厉害!”

    “是,弟子谨遵掌教教诲。”众人齐声喝道。

    “乐飞燕,此次由你领头!”

    “是!”乐飞燕得偿所愿,心中大喜,当即应声喝道。

    “荆山筠,你协助她,务必把所有人平安带回来。”

    掌教之令一出,荆山筠身躯微震,这一次争斗,她输得彻底。不过这样也好,眼下她的实力大损,就算继续带领队伍也压不住乐飞燕,倒不如趁此机会抓紧恢复,也好日后再争。想通了这一关节,她便不再犹豫,高声应道。

    “你们先回去罢。这些天辛苦了,待你们好生休息几天再出发也不迟。”纤洛真君说罢,把手一扬,霎时便有一片五色神光凌空洒落。

    神光落下,立刻透过衣衫,没入众人体内,众人顿觉自己连日来奔波大战的疲惫一扫而空,身体中原本空荡荡的灵气也开始慢慢恢复起来。

    “谢掌教!”乐飞燕带头高呼。

    被这神光一照,荆山筠脑海中的诸般失意杂念瞬间消失不见,整个身心说不出的惬意。此时此刻,什么乐飞燕,什么魔门,她只想安安静静睡上一觉。

    待这一众弟子退下,梵净宫中便又恢复成原本的清静模样。纤洛真君分别看了眼左右两位同门,言道:“灵梅、落篱,我这次的安排你们觉得如何?”

    “掌教这么安排,必然有掌教的道理,又哪里需要我们来评论。”落篱道人微微颔首,笑道。

    “哦?灵梅,你呢?”纤洛真君说着,又朝右手边看去。

    “我只是替筠儿她们担心,凭她们现在的修为,要对付魔门,难啊……”灵梅道人从宫外收回目光,长叹道。

    “掌教,不如让我等也跟着去看看?”听她这般说辞,那落篱道人稍加思索,也以为不妥。现在自己的得意弟子领了差事,若是再遇到什么麻烦,便是要挡在前头,而这其中的凶险却是让落篱道人犹豫了。

    “我知道你们担心,但现在魔门还没有真正动手,其他几大道门也没有轻举妄动,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正好也让她们在暴风雨到来前多磨练磨练,免得净把时间浪费在争这争那上。”

    纤洛真君语气如常,不过灵梅道人和落篱道人却是暗自一惊,这时候谁也不敢先出声,空气中的气氛刹那间变得有些尴尬。

    “你们也回去修行罢,这大劫要是渡不过去,以后世上也不会再有百花谷之名了。”纤洛真君叹了一声,径直出了梵净宫,只留下两人孤零零相对。

    僵持了片刻,落篱道人也兀自出了宫,不知去向。待她走后,灵梅道人缓缓转过身,呆呆地看着翠竹屏风上那副百花争艳的长卷,又是一声轻叹。
    第三章 小镇

    不止是青冥门和百花谷,事实上诸如伏龙坛、玄战堂这样的东土顶尖道门,也都在随后做出了反应。

    有了这些大道门当表率,东土其余大小道门自然也都纷纷跟进,那些刚从青冥门散会回来的弟子在短暂的休整后旋即又下了山,或追随青冥门的步伐,或抱成一团,自成一路。

    相比于这些新生代的弟子,诸道门中的中坚力量则是选择了按兵不动,准备先行积蓄力量,修行备战。毕竟那神秘女子连同未央宗弟子至今仍是下落不明,在这样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实属不智。

    却说这边暗潮涌动,靖海那头却是风平浪静,甚至可以说是安逸了。

    在被叶飘萍半盯半看地“照顾”了数日后,靖海的伤终于恢复了七七八八,虽说他现在还运转不灵心法,但下床走路活动身体一类已是无碍了。那叶飘萍似乎根本不怕他逃跑,并不限制他四处走动,这倒不是说靖海真的没有跑路的念头,而是他现在根本就无能为力。

    青锋剑早已在大会上被叶飘萍打碎,而自己现在又积蓄不起来灵气,靖海可谓是退回到了还没上山前的模样。此般境地,他唯一的逃脱方法便是同凡俗一般,用自己的脚去丈量东土的广袤。

    但遗憾的是,眼下他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叶飘萍把他抓来的这个长汀镇,他完全没有听说过,更不要说此地三面环水,一面临山了。整个小镇只有沿南面的长河顺流而下才能通往外界,否则便要翻山越岭,逆流而上。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最让靖海感到无力的,还是自己师姐的心。就算他侥幸逃回去了,又能怎样,师姐已是心有所属,何况他现在这副模样,与那些凡夫俗子何异,他拿什么去让师姐回心转意?一想到大会中的种种,靖海热切的心念便又平静下来。

    也许叶飘萍说得没错,他要变得更强,然后在所有人面前,堂堂正正地把靖风击败,只有那样,他才能把自己的师姐夺回来!

    好不容易强压下了心中的逃念后,靖海总算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煎熬了。与此同时,在日益平静的生活中,他也渐渐地对这小镇熟悉起来。

    据客栈的掌柜说,最初来到此地垦荒的是一大户人家,那家族因避祸逃难至此,此后便安歇了下来。又经过百余年时光的经营,如今这里早已没了当初的原始模样,不过世代更替,那家族如今也已经归于平凡,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

    小镇不大,半日便可逛完,不过细细看还是有着不少巧妙。对于靖海来说,此地虽比不得未名城那般繁华,但也处处透露出新鲜,别有一番景致。

    陌生安宁的地界,美艳动人的女子,倘若靖海不曾踏上修行路,或许他不会介意就在这小镇里与叶飘萍共度此生,然而那终究只是一个念想。

    借着闲转的机会,靖海也算是把这附近大致的情况摸清了。沿着长河直下八十余里便是最近的一座城池-菰城,因长汀镇后山上盛产多种药草,是以常有买卖客自菰城而来,从山人手中收买药草,而山人们也多赖此谋生。

    就在靖海闲转的这两天里,便有两拔买卖客前后脚到达。看着这些风尘仆仆的买卖客走街串巷,四处收货,靖海不禁想起自己的爹娘,也许此时此刻,他们就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城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收货之余,买卖客们也要休息吃食,在他们饭后短暂的休憩时光中,靖海很快又得到了另一些值得关注的消息。

    那菰城外,长河与西面来的另一条白川汇合成了菰河,而后转向东南。沿着菰河再下行百二十里,又是另一座小城-邢台,而这方圆四百里之内唯一的修行门派-东阳门,便在那邢台城外的山岭间。

    对于东阳门这个名号,靖海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印象来。盖因东土道门众多,其中真正排得上名的也就是去参加交流大会的那些,余下的都可算是散修道门一类。这些门派,或者说这些散修几乎只在自己周边活动,而且大多也只有两三个人,他们零星地散布在东土各地,其中厉害的也不过就是些勉强打破玄门的“门主”了。

    初听到东阳门这个名字时,靖海就有着感觉,这个东阳门应该就是这样一类散修门派,随后买卖客的话语也证实了他猜想的没错,东阳门上下拢共不足一手之数。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毫无名气的小门派,维持了菰河沿岸数十年来的安宁与和平。在这些买卖客口中,东阳门仿佛是那至高无上的仙门,它掌管着包含菰城、邢台在内的数个大城,维系着这一片地域的繁荣和规矩。

    正是因为有这些散修道门的存在,东土各地才能日益昌盛。若说青冥门是东土核心,底蕴之所在,那么这些散修门派便是东土的基石,少了他们,东土便少了许多生机与活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尽管这只是买卖客口中的只言片语,但靖海心头却是生出不少感悟,不过他的思绪旋即又被另一个消息打乱。

    原来过了东阳门后,菰河又在山岭间汇入了另一条大江,而那一条大江的名字靖海是知道的,它就是和松江齐名的漓江。过了漓江,便算是出了东土,再往南,那就是缥缈阁的地盘了。

    “缥缈阁?”靖海思索着,心中再也平静不下来。这缥缈阁可不像东阳门一般默默无闻,相反,它大大有名!

    作为南岭上最为修行者所熟知的道门,缥缈阁盛起于四百年前,其于南岭,就如同青冥之于东土。其势虽不如鼎盛时的青冥门那般,却也还在现今青冥门之上,故而缥缈阁横压南岭一说并非只是一句空谈。

    更为关键的是,如今东土上的一大道门百花谷,起初就是缥缈阁在三百年前魔劫之后布下的一枚棋子。只可惜后来百花谷祖师和缥缈阁掌教分道扬镳,否则以今日之势来看,在百花谷和缥缈阁的合围下,青冥门还真坐不住这东土第一的位子。

    这个缥缈阁可是一直都对东土馋涎欲滴来着!

    “算了,青冥门也好,缥缈阁也好,我连自己都管不了,还管他们干嘛。眼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既然没把我怎么样,应该是还有别的用处……”叶飘萍固然待他不差,但靖海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叶飘萍是闲到没事干了,才跑到青冥门家门口大闹一场的。

    她把自己抓到这里,甚至还帮忙疗伤,这背后必然是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现在主动权并不在靖海手上,他自身也尚未完全恢复,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如今只能先虚与委蛇,看看情况再做打算了。

    这天午后,靖海听了会买卖客间的闲聊,正要回屋尝试修行,却被叶飘萍下楼叫住。“靖海,你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吧?”叶飘萍的嗓音颇为甜腻,她这一开口,整个客栈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还在闲聊的买卖客话说到一半,忽然定住,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楼道上的那一抹幽绿吸引,再也挪不开来。

    “要来了!”四周一静,靖海立刻就感觉自己被叶飘萍的气息所笼罩,全身上下再没有半点秘密可言,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是想说不也不可能。他心中一紧,当下极为不安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那就好,你回屋收拾下,我们要出趟远门了~”叶飘萍说着,轻轻往楼上的房间那瞟了一眼。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那一众买卖客心头跟着一颤,有个定力差的更是流下了哈喇子。

    “远门……去哪?”靖海几乎下意识地追问道。

    “菰城。”叶飘萍根本没有隐瞒的打算,她直接了当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地。

    “菰城?”靖海惊愕,原以为她要带自己去什么不可知之地,或者干脆是去缥缈阁,没想到居然会是菰城,莫非这菰城中还有奇妙?

    “你们要去菰城?”

    没等靖海想明白,一个口音颇重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这话语中似乎还隐含着几分惊喜。靖海回头定睛一看,说话之人正是那群买卖客中的一员。

    这人中等年纪,方才坐着时还不甚明显,这一站起来,便是副大腹便便的模样,他那一身华服虽在跋涉中变得灰暗,却仍掩饰不住其精致的做工。刚才旁听时,靖海就已经推敲出了他的身份,此人应该就是这一伙买卖客的头头。

    “失敬失敬,鄙人钱有宝,菰城钱家商行小掌柜。”果不其然,这个叫钱有宝的胖子正是这一伙买卖客中管事的。见靖海朝自己看来,这人立刻整了整自己的仪容,一面又暗自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自己的几个手下,他怕那几人一脸痴呆的模样把靖海吓到。

    “刚才老哥哥无意间听到这位小娘子和靖海小哥说要去菰城。”钱有宝抱拳,分别朝两人敬了敬。他脸上堆满了笑容,也不知是原本就这么热情,还是有意在美人面前献那殷勤。

    “正巧我们哥几个收了货这会也准备回去了,两位要是不嫌弃的话,那不如就跟老哥哥一块走吧,我们商行的船大,又稳又快。”

    那几个伙计刚清醒过来就听到自家掌柜的在那卖力吆喝,他们心中虽然感觉奇怪,却仍不忘点头哈腰,随声附和。

    “不要船钱!”钱有宝生怕两人不答应,又大声追插了一句。

    “哦?还有这好事~靖海,你说呢?”叶飘萍微微一惊,随后她询问似的目光从钱有宝身上,移回到了靖海的脸上。

    “……”靖海哪里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不是她自己要去菰城嘛,怎么反问起他来了,而且以她的本事,去菰城还用得着坐船?

    “靖海小兄弟,不是老哥哥我吹啊,我们钱氏商行可是菰城里最大的一家商行,不信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和我们一起走小兄弟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见靖海迟迟不答,钱有宝愈发热情。

    “好吧……”在叶飘萍注视的目光下,靖海终于忍受不住,他生硬地点头答道。

    “晓得咧,靖海小兄弟只管收拾去,老哥哥们随时都可以出发。”听到靖海答应下来,钱有宝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多谢几位大哥了~”叶飘萍美目含笑,款款转回了楼上。

    对于她这反常的举动,靖海很是不解,刚才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也不知到底是对是错,他就感觉自己像个木偶一样,看似自由,实则完全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不管是叶飘萍,还是这钱有宝,他们似乎都有着自己的目的,而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失去了修行者之能,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在靖海跟着上了楼之后,钱有宝立刻朝旁边那几人使了个眼色,“你们这些破落货,还不快回去准备!瞧你们这些衰样,商行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光了。”

    其他人敢怒而不敢言,当下只好放下碗筷,匆匆出了客栈,往河边赶去,只留下钱有宝一人自己干坐着。他许是怕靖海和叶飘萍偷偷溜走,是以要留在这里看着他们。

    靖海回到屋里,左右扫了两眼,却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他那条未央宗的道服早就已经被叶飘萍扔掉,剩下的东西也都是客栈里的,他现在可谓是孑然一身。

    犹豫了片刻,靖海正准备先下楼去等着,不料这时叶飘萍直接推门而入,朝他扔过来一个包袱,“拿着。”

    “这是什么?”靖海接过包袱,随意瞥了一眼,并没有立刻就动身。

    “什么都不是,我随便塞的一些布团。”叶飘萍说着,便往回走去,看样子是准备出发了。

    “叶姑娘,你,我……”

    “我们要去菰城,就要沿着长河下去,怎么,你现在还能飞过去不成?”叶飘萍偏过头,见靖海支支吾吾憋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开口,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不是……叶姑娘你——”

    “不是什么?让我带你么,倒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愿不愿意付出代价了。”叶飘萍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什么代——那还是……算了吧……”靖海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不要就快点,我可不想大半夜到那!”叶飘萍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见她说变脸就变脸,靖海哪里还敢再细想。可待两人前后脚下了楼,叶飘萍忽又凑到他耳畔,厮磨道:“你可别想趁机溜走~”

    靖海心里本就忐忑,冷不防又被她吹了口酥风,脸上霎时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上。他急忙避过叶飘萍那猫拿老鼠般的戏弄目光,然后极不自然地和钱有宝打了个招呼。

    那边钱有宝看到两人眉来眼去,动作亲昵怪异,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当即走上前去拍了拍靖海的肩膀,一面借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作掩护,一面以极快的速度小声窜掇道:“小兄弟看来是被管得太紧了,不过小兄弟放心,到了咱菰城,老哥有的是办法替你引开你家娘子!”

    钱有宝那一番细语着实把靖海吓了一跳,然而还没等他出声划清界线,便又听得钱有宝朗声笑道,“靖海小兄弟,老哥哥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下来了。来来来,这边走,这边走!”

    他这话自然是故意说给叶飘萍听的,不过这一套对付下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倒还行得通,在叶飘萍面前么,他就差没把自己的计划写在脸上了。

    靖海正要跟叶飘萍解释,却见她丝毫不在意,就连方才眼中的那几分戏弄也都消失不见,直看得靖海一头雾水。

    “她到底想干嘛……”

    靖海琢磨的神色落到钱有宝眼中,顿时就变了味,他只当靖海是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心思,当下暗自计划了起来。

    一路上,钱有宝的嘴几乎就没停过,他有意无意地想从靖海口中套出些叶飘萍的底,奈何靖海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其中能说的那就更少了。任是钱有宝使出了浑身解数,反反复复问了无数遍,最后得到的回应仍只有靖海无奈又苦涩的笑容。若非叶飘萍始终盯着,这长汀镇也不是他的地盘,他真想现在就拉靖海出去逍遥一趟,再好好谈谈心。

    三人晃晃悠悠穿过大街,随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钱氏商行的那艘大船,与寻常小船不同,钱氏商行这船却是气派了许多,不仅上下分了两层,还在船外头装饰了不少花纹。饶是靖海自小就生长在松江边,也少有见到过这般花哨的。

    因为货物都堆放在下层的缘故,大船上层显得极为宽敞,十数个人坐在里头居然还空了一大半。此行和靖海他们同路的,除了钱有宝还有钱氏商行那几个伙计,便是些顺道搭船的山人了。

    另外还有几个独行的买卖客,他们本来是要一起出钱租条小船回去的,但在渡口商量价钱时正好碰到钱氏商行那几个伙计回来,于是干脆上了这顺风船,安全之余,还能省下不少钱子。

    可别小看了这些扣扣搜搜的独行买卖客,像山岭间一些偏远的小山村,大商行去一趟费时费力不说,还不定能收到什么好东西,这时就要靠他们这些人去跋山涉水磨工夫了。此外,那些小山村里的许多生活器具,也都是这些人千辛万苦带去的,以物易物,他们传承着世上最古老的行商方式。

    对于这些人,靖海打心底里是极为佩服的,因为做这一行,不仅仅要有毅力、有耐心,更得有本事,毕竟不是谁都能跟修行者一样飞来飞去的。要知道有些地头,在高山上,在深谷里,虫豸野兽,妖奇怪异,光是安全进出就万分困难了,更别说带上东西。

    不同于大商行,这些独行的买卖客大都有着自己固定的线路,什么时候该去哪里,他们早都已经了熟于心。与其说他们是买卖客,倒不如说是收货郎,相比之下,他们更擅长收货,而非卖货。

    是以哪怕平时收到了奇货,他们也更愿意去卖给大商行,或是托人寄卖,因为他们少有闲时去自己摆摊卖货。更何况有些东西有价无市,放个一年半截都不一定能出手,就算是大商行,也要烂在手里许久,换成他们可等不了那么久。

    这边开船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一人同钱有宝达成了共识,两人下到货舱,划分了部分货物后又都上来,当面结清。钱有宝在交易后还颇为大方地退还了那人的路钱,反正这也没几个钱,不如卖个情面,以后要是再撞见了,他也好先挑挑捡捡。

    见靖海看得入神,叶飘萍却是有些不解,于是随口问道:“怎么,你对这还有兴趣?”

    靖海闻言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刚才他看两人细细盘算,仿佛看到了自己爹娘忙碌的身影,加之大船浅浅摇摆,让他有些沉醉其中了。
    第四章 图谋

    大船行至菰城外时,天色已是昏暗。过了矗立在黑暗中的灯塔,河岸两边逐渐热闹起来,那渡口上早已亮起了灯火,为来往船只指明终点的方向。

    纱窗外,杨柳轻舞,摇曳的灯火下,行人匆匆而过,少有人驻足闲聊,即便有,也多是些等活的伙计。这景象,倒是和未名城里大不相同,要知道,那松江两岸便是整个未名城最热闹的地方,与之相比,这菰城的热闹地儿,似乎都藏在了小城深处。

    正想着旧事,靖海忽觉大船一顿,慢慢平稳下来,随后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他仔细一听,原来是那些还在等活的伙计看到钱氏商行的大船吃水颇深,于是争先恐后,一拥而来。

    “到岸咯——”

    恰此时,一声长啸忽地划破夜空,一下撞碎了大船中的平静,那声音回荡间久久不绝。

    听到船夫的号子,钱有宝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他笑着扫了眼众人,然后摆手道了声请:“各位朋友,菰城已经到了,外面天黑,大家小心慢走。”

    那几个半途睡着的人刚被船夫那一嗓子喊醒,本还有些昏沉,又听得钱有宝一声吆喝,这才陆续清醒过来。一看外头灯火摇曳,急于赶路的那几人匆忙告辞,混入夜色中。他们这一走,刚刚停稳的船便又跟着晃了几晃,这下子剩下的人哪还有半点睡意。

    买卖客们纷纷起身,跟在钱氏商行的伙计后面,一道下到货舱。因为他们各自的货物都不多,随身带走即可,所以用不着再浪费钱去找人帮忙。但钱氏商行就不一样了,这大船底下大半的货物都是他们的,单靠船上的这几个伙计来搬运根本不够,是以另一个伙计在等买卖客们下去之后,同钱有宝打了个招呼,然后匆匆走出,上岸点人去了。

    “靖海小兄弟要是不急,就等老哥哥一会,老哥哥先下去看看情况。”钱有宝说完,也不待靖海答复,自顾自掌了灯转下船。

    说来也怪,回来这路上,钱有宝一反常态,安静得完全不像在客栈时的样子,当然靖海也乐得如此,要不这一路上他还不知要怎么在叶飘萍面前搪塞过去呢。

    既然钱有宝有心留他们一留,靖海倒也不好直接一走了之,更何况叶飘萍还没发话呢。一想到这,靖海忍不住往旁边悄悄瞥了一眼,却见叶飘萍依旧是静静坐着,又似乎是睡着了。

    灯影明灭,两人独处一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之人的呼吸,还有一缕幽香。这香气极淡,若非两人离得足够近,而他又是修行之人,否则断不可能分辨得出来。

    叶飘萍仿佛觉察到有人窥视,蓦然舒展了一下身子,毫无保留地将自身起伏的曲线暴露出来。昏暗的灯火透过纱窗,将两人的身影映得极长,随着叶飘萍动作,此间的气息也在晃荡中变得愈发旖旎。

    正所谓做贼心虚,莫名地大饱了眼福之后,靖海脸上一红,慌忙躲开了目光。却不料叶飘萍非但不在意,反而哂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就算要吃你,也不会挑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

    “啊,没什么……”听着她调侃似的话语,靖海更是如坐针毡。他撇过头,舌头似打了结一般吞吞吐吐,短短一息间,他的额头上已是热珠密布。

    “噔噔噔——”

    “靖海小兄弟——让小兄弟久等了,罪过,罪过。老哥哥这边的活计都好了,走走走,一块吃饭去,今天老哥哥我做东。”正当靖海窘迫得想要直接跳下船时,钱有宝终于回来,还顺手替他解了这围。

    “听大哥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有点饿了,靖海,快起来,走!”叶飘萍说着便拉起靖海的臂膀,往外走去。

    “哈哈哈,小娘子是不知道,在这菰城里面,就没有我钱氏商行买不到的东西,今天保管你们吃好喝好咯!”许是这一趟收了不少值钱货,回到菰城后,钱有宝的心情比之先前更加快活,他一面撩开竹帘为两人引路,一面大笑道。

    夜风微凉,原本行如朽木的靖海被这风一拂,顿觉全身一轻,竟是说不出的舒服。再细细一看,那夜幕下的菰城,喧闹之余,更有着安宁。

    “小兄弟小心脚——”钱有宝放低了灯笼,本想提醒靖海来着,却不知后者从小便是在江边长大的。只见靖海身形一晃,已然跃上岸头,钱有宝这话说到一半,陡然顿住,而后再也续不下去。

    “靖海,扶我一把~”

    靖海刚放松下来的心神,下一刻便又被一声娇语勾起,猛地绷紧。

    “快点!”见靖海发愣,叶飘萍催促道,话语间隐然多了一丝不满。

    她话音刚落,靖海旋即就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哪里还敢再想,当下压低了头,伸出手去。

    一团温暖随之从手掌心处传来,并迅速蔓延而上,瞬间冲破了他孱弱的防线,空白的脑海中刹那间便只剩下那柔若无骨的异样触感,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越发灼热。

    不知怎的,到了这会,他反倒是没有了犹豫。拿捏了温暖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念头,紧紧握起,然后用力一引,那道婀娜的身影随之飘上岸来。

    两只手仍紧紧地贴在一起,靖海没有松开,叶飘萍也就任由他牵着,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咳——靖海小兄弟,小娘子,这边请……”钱有宝瞧见靖海忽地面皮赤红,又兀自发愣,干咳了一声提醒道。

    “哦?”靖海一下惊醒,随即发现手上感觉不对,再一看,魂都吓得一缩,他急忙撒手,做贼似的把手抽了回来。

    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要死定了,然而叶飘萍却似无事发生一般。路边舞动的灯火落到她脸上,显得格外动人,只可惜眼下靖海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去赏味这分妙相。

    手虽已不再紧握,但掌心却依旧烫得吓人,那团温暖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热,仿佛要把靖海的神魂都要点着。方才还觉着舒适的夜风,这时也失去了威力,杂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不停搅动,这种煎熬,比师父的责罚更苦,也比那家伙的刁难更蛮。

    “师姐……快救救我……”

    “靖海小兄弟,就是前面了。你看这八宝斋,这可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酒楼,当然这也是我钱家的产业,到了这里你就别跟老哥哥客气了。”走不了多时,穿过街巷,钱有宝忽然收住脚步,他指着面前一座占地极广的气派雕花楼,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好不容易把那阵炽热消磨下去,靖海闻言,定睛一看,只见近百只大灯笼依次层叠而上,随风轻摆,照得四周灯火通明。那楼中更是人影幢幢,杯盏交欢声此起彼伏,好一派热闹景象。

    “宝掌柜,您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吗?要吃点什么我马上到后面催去!”站在大门口捞客的小厮眼尖,看到自家商行的掌柜朝这边走来,连忙起身迎上。

    “哈哈哈,不急,今天我有客人,你快去备个雅间。”钱有宝点头交待道。

    “好咧,贵客这边请!”小厮这才注意到钱有宝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既是掌柜亲自领来的,那便容不得细窥,他当即低下头来,改口说道。

    “去,把那些招牌菜都上上来,还有老财藏起来的老酒,也给我拿一坛过来!”上了楼,钱有宝摆手对候在屋外另一个小厮吩咐道。

    “这……”那小厮本准备退下了,一听还要老酒,立刻又变得支吾起来。钱有宝口中的老财,便是这八宝斋的掌柜-钱有财,他和钱有宝一样,也是商行掌柜,只不过两人一个在菰城里管这八宝斋,一个在外头到处跑。

    倘若钱有宝单要别的,小厮自然不会犹疑,可唯独财掌柜收藏的老酒,他不敢随意答应,要知道那可是财掌柜的心头宝。

    “你怕什么,问起来,就说是我要招待客人的。你快去快回,别让我这小兄弟久等了!”钱有宝见那小厮还不动身,哪里还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今天这酒,他那堂兄弟再舍不得也得给。

    “有掌柜的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小的这就去准备。”那小厮一听,知道推脱不得,只得退出门去准备酒食。

    酒过三巡,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雅间精致的木门被人猛地推开,一道瘦长身影来势汹汹。

    “钱有宝,你又来白吃白喝,还打我酒的主意,要不要脸?”来人刚进门,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有财老弟,你大呼小叫干嘛呢?不就是一些酒菜吗,能有几个钱,都记在我账上了。”听到喝骂,钱有宝那一脸肥肉顿时抽了一下,“我这还有客人呢,你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吧?”

    对于这样敷衍的回答,钱有财极为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他的目光掠过钱有宝,在靖海身上稍停了一息,又迅速滑落到叶飘萍的身上,而后猛地瞪大了眼,再也挪不开来。

    “老宝,这位是?”顷刻,钱有财才极为不舍移开目光,再开口时,他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怒意。

    “来老弟,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靖海小兄弟,这位是他家小娘子。小兄弟是我在长汀镇上偶然碰到的,我俩一见如故,你可不要坏了气氛。”钱有宝说到最后,语气陡然一沉,那身酒气顿时四散开来。

    被这酒气一冲,靖海不觉皱起眉头,不过更让他难熬的却是钱有宝说的这话。哪怕明知是误会,可听钱有宝这般介绍叶飘萍,他还是老大不自在,连吐息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叶飘萍突然翻脸。

    “原来是靖海小兄弟,让小兄弟见笑了,小兄弟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便是,我这里别的没有,酒食管够,哈哈。”钱有财也不管靖海的反应,只是哈哈大笑道。

    “哈哈,老财,我说你这人可不厚道啊,怎么还要靖海小兄弟费心思呢,有什么好东西你只管上就是了。”钱有宝一个人喝了大半坛子酒,醉意积攒,他也不管桌子上还堆不堆得下,继续叫嚷道。

    “老宝,瞧你这话说的——你还愣着干嘛,快去让他们准备下酒菜。”钱有财说着,转身朝候在外头的小厮喝道。

    “小兄弟不急,你们慢慢吃,我再去取一坛老酒来。”说完,他便噔噔噔下了楼,生怕靖海不答应似的。

    拗不过钱有宝的热情,这顿饭几乎是靖海吃得最多的一顿,要说这菰城虽然在东土无甚名气,但这菜肴却是丝毫不差,与未名城的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靖海小兄弟……你们晚上挑好住处了吗?我看啊,不如就,在有财老弟这里住吧!”两坛老酒下肚,即便钱有宝再有酒量,也开始大舌头了。

    “这……”靖海不敢自作主张,转头看向叶飘萍。

    “好啊……正好我们也要在菰城玩几天,宝掌柜,你可要给我们便宜点啊……”许是这老酒后劲不小,叶飘萍此前虽只是浅尝了一口,此刻却是有些不支。她打了个哈欠,头一偏,忽地倚在了靖海肩头上,把后者惊出了一身细汗。

    “便宜,便宜……等明天,我跟老弟说一声,都,都记在我,账上。”钱有宝一拍桌子,豪气十足。

    “靖海小兄弟,小娘子,你们,只管住……这菰城里,老哥哥说话还是,管用的……你就住,住就行了,剩下的我,我来。”钱有宝拍完桌子还不过瘾,又把自己的肚皮拍得响亮。

    “靖,靖海小兄弟,吃饱没,要不要老哥哥再,再叫几个菜上来?来人,来人呐!”

    “不了,真不用了。”见叶飘萍睡眼朦胧,靖海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那淡淡的幽香混杂在浓郁的酒气中,沁得他都犯起困来。

    “掌柜的,您还要点什么,小的这就让后厨去做。”小厮也不管里头的人吃不吃得下,推门便说。

    “不用了,你们宝掌柜喝醉了,快去弄点水来给他醒醒。”怕钱有宝再继续吃喝下去要发酒疯,靖海抢先说道。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没醉……去拿……都算在,算在我账上……”钱有宝忽地抬起头来,一把捞住那小厮的臂膀用力摇了摇。

    “宝掌柜,真不用了,我们都吃饱了。”靖海一面朝小厮打眼色,一面打断道。

    “饱了,饱了啊……那来人,来人,送小兄弟上,上,上……算我的,算我的!”钱有宝忽又松开手,把桌子砸得乒乒乓乓,生怕别人听不到。要不是那小厮手疾眼快,这一桌碗碟非全摔个稀巴烂不可。

    “就留他一个人在这没事吗?”见那小厮扶正了钱有宝,要带自己出去,靖海不免迟疑道。

    “没事的,宝掌柜也不是第一次在我们这喝醉了,反正这时辰也没什么客人了。”小厮回头往雅间瞟了眼,随口说道,这会里头只剩下钱有宝含糊不清的呓语声了。

    “两位这边请。”

    虽说钱有宝让把靖海二人的开支记到他账上,但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酒后戏言,加之财掌柜刚才临时有事出去了,那小厮不敢担这责任,于是又请靖海跟着下了楼,登记过后,才重新把他们领上去。

    叶飘萍似乎是真的醉了,一路上始终倚着靖海,全靠他扶着上下。也正因如此,本来只消一会的工夫,硬是被拖上了小半个时辰。

    三人经过楼道时,靖海又往雅间方向看了眼,这会钱有宝好像是彻底睡着了,再没有半点动静。他摇了摇头,不再去管钱有宝,反正这酒楼也是钱氏商行的,以钱有宝的身份,想必是没有问题的。

    “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刺激!”就在靖海和叶飘萍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之后,雅间中忽然有人开口说道,然后是折扇打开的声音,“宝叔、财叔,这次你们功劳不小,我一定会在爷爷面前给你们多多美言几句的!”

    “那我就先谢过少掌柜了!”钱有宝喜笑颜开,他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醉过,方才的醉态只不过是演给靖海看的。

    此刻雅间里站着四五人,不久前露过一次面之后又有事出门的钱有财这会竟也在其中。除他二人之外,还有一华服公子正飞快地扇着折扇,一脸兴奋。

    此人正是钱氏商行的少掌柜-钱半城,单看他这一身华丽打扮,就知道他在钱家的地位还在钱有宝、钱有财这两位掌柜之上。而在他身后,还有两个膘肥体壮的武夫,分别护在左右,这两人气息悠长,目不斜视,显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真是个尤物,我已经等不及要吃掉她了!”钱半城舔了舔舌头,啪的一声收了折扇插回腰间,然后伸手在空中狠狠抓了几把,仿佛口中的尤物就在自己身下承欢献媚。

    大晚上的被钱有财打扰,他虽然不大乐意,但一听到这里有个大美人,还是立刻爽了那堆狐朋狗友的约,飞奔来此。

    而事实也证明他此行不亏,刚才三人上楼时,叶飘萍一袭绿衣下玲珑饱满的身段几乎被他尽收眼底。那圆润、那妖娆、那媚态,直叫他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一顿蹂躏。

    不过在吃大餐前,他总要好好准备一番才是,毕竟这样极品的美人,一年也遇不上一次,他可不想随便糟蹋了。

    “少掌柜不要急,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们还要城里待几天,机会有的是。”钱有宝见他干着急,不由劝道。

    “宝叔,我知道,我就是看到这么个大尤物,一时心痒,真是好久没这么兴奋过了!这次说什么我都要吃掉她,你们放出话去,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坏我的好事,别怪我扔河里喂鱼去!”钱半城目露凶光,活像一头饿久了又突然看到美味的恶狼。

    “咳咳。”钱有宝见他目光不善,知道多说无益,当下干笑了一声。

    “你们两个,知道该怎么做吧?”这时钱半城忽然回过头,他盯住那两个武夫,一字一句道。

    “少掌柜放心,我们知道规矩,保证不会露出马脚!”两人的功夫虽然不差,但终归是寄人篱下,难免气势不足。被钱半城一盯,两人心中骤紧,当即表态道。

    “知道就好!”钱半城哼了声,又重新打开折扇,却感觉越扇越热。

    “少掌柜,那这账?”钱有宝见大局已定,知道现在就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于是上前问道。

    “什么账不账的,都是一家人是不是,财叔?”钱半城正想着叶飘萍裙下曼妙的身姿,冷不防被他一打搅,当下有些心浮气躁,他扫了眼钱有财,满口答道。

    “这……”钱有财也没想到钱有宝会给自己来这一手,不禁有些气结,奈何钱半城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行吧,老宝,这次算你狠!”

    “哪里,都是一家人不是,哈哈,你看我这有了好处,不也想到老弟你了吗。”见他应下,钱有宝开怀大笑道。
    第五章 套路

    话说那小厮领了靖叶二人上楼去到房间之后便自行离去,看着装饰精致的屋子,靖海忽觉哪里不对,他仔细一想猛然惊觉,他们明明是两个人,为什么却只给安排了一间屋子?叶飘萍睡这屋的话,那他睡哪?总不至于……

    想到这,靖海的气息旋即变得炽热急促,他强忍住心中的冲动,转身朝门外走去,他得再去问那小厮要一间。谁知这时,一声戏弄似的话语突然在他背后响起。

    “靖海,你是想溜走么?”

    “我,没,我只是……只有一间,我去跟——”那一声虽轻,却似有魔力般,听得靖海霎时就立直了身体,汗如雨下。

    嚓吱一下,叶飘萍似乎倒在了床上,不过她的声音却是忽远忽近,仿佛无处不在,“是么~那你别跑啊……我要睡了……”

    “……门怎么打不开?”见她说完没了动静,靖海又足足等了半晌,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那木门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打不开了,任凭他怎么用力那门都纹丝不动。看样子是叶飘萍暗中动了手脚,但问题是有这必要吗?

    以他现在的恢复情况,没有灵气支撑的话,一晚上的时间他根本跑不出多远,更何况人生地不熟的,他又能跑到哪去呢。

    无奈之下,靖海只好折回房中,可一转头便是床上那熟睡的玉人。他不敢多看,连忙背过身,在离床稍远的地方寻了处空地盘坐下来。怎料半柱香不到,靖海忽觉有股若有若无的异香正试图侵袭自己的心神,等到他好不容易摆脱纠缠,夜已深。

    楼下嘈杂吵闹的声响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夜晚特有的宁静。

    靖海长吐出一口浊气,和那异香斗过一番之后,他这心神却是久久不能平息,方才的困意也不知蜷缩到了哪一个角落,再也寻不回了。

    左右是静不下来,靖海就干脆把这两天的遭遇又重新梳理了一遍,从长汀镇到菰城,那钱有宝刻意接近自己,毫无疑问是别有用心的。他似乎知道自己是个修行者,所以才这么热情,否则以他的身份,又何需对一个村野间的毛头小子这般客气。

    可问题是,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眼下自己身上几乎没点灵气,更没施展过任何道术,本命法剑也不在,钱有宝又是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他也是同道中人?这不可能,钱有宝如果真有那本事,又怎么会对叶飘萍视而不见?除非,除非他们本就一伙的?可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想着,靖海猛然回头,想把叶飘萍看个究竟。谁知这一眼下去,他的心神,便陷落了。

    大床上那道熟睡的身影,不知何时变换了一个姿势,在窗外灯火的映衬下,秀色可餐。

    顺着幽绿长裙延伸的末端,两抹白玉般的微光交缠着,尽显纤柔。那一对金丝绣鞋此刻只剩下一只,它半挂在白玉之上,还苦苦坚持着。

    妙人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忽然间嘤咛一声,潮生潮落,幽绿堤岸上的白玉恍若活了过来,原本耷拉其上的金丝壳这下子再也受不住力,彻底剥落。

    一刹那,整个房间都似亮了数分,适才被靖海拒之门外的异香,变得愈发放肆。

    红烛明灭,幽光轻晃,起伏的翠峦间,习习香风吹皱了夜幕,惹得两池春水清波荡漾。靖海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正一丝丝,一缕缕,朝他蔓延过来,它们轻轻地落到他的身上,然后一点点把他的心神包裹。他挣扎着,却没有任何用处,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越缠越紧,越裹越密,直至他再无还手之力。

    夜深人静,小城里,青苔遍布的河道中,流水潺潺惊起一圈圈涟漪,波痕下,鱼戏莲叶间。

    翌日一早,当靖海被叶飘萍叫醒时,他赫然发现自己居然就半倚在床沿边上。

    看着靖海惊恐的面容,叶飘萍倒是觉得有趣的很,她勾起嘴角,轻飘飘转了两圈,然后调笑道:“没看出来啊,你看起来不大但色胆倒是不小!”

    “不是,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叶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被她这一挤兑,靖海慌忙开口辩解,哪知越解释越乱。

    “你慌什么,要是你真做了什么,又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呢?”似乎是捉弄够了,叶飘萍移步到窗台边,极目远眺,一面随口说道。

    “啊?恢复?”见她并不打算深究,靖海悬着的心顿时一缓,但随即又被她后半句语吸引,再度提起。他细细一感觉,随后脸上突然多出了几分惊喜之色,原来昨晚不知怎么回事,他体内竟平白多出了两成灵气。

    惊喜之余,靖海立刻尝试着调动起灵气,在他的操控下,一颗拳头大小的水球慢慢出现在了他手中,终于,他又回到了修行者的行列。若非自己的本命法剑已碎,只怕他现在就要开溜。

    靖海暗想着,一面压下心中的惊喜和冲动,一面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计划。叶飘萍虽然看着养眼,但她的身份、她的目的至今都还是个谜,倘若自己一味傻傻地跟着她,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还得寻个机会逃走才是。

    话说钱有宝在厅堂里等了半天,快到午时才把两人给晃悠悠盼下来。只见靖海目光躲闪,一副心虚的模样,再看那叶飘萍,一夜过后,不仅容光焕发,笑容更甚昨日,可谓妩媚至极。

    不用想他也知道昨夜那屋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不过这等男欢女爱之事,挑明了反而尴尬。话说回来,靖海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小子都被折腾成这样,可想而知,这小娘子的胃口到底是有多大了。

    “这顿大餐也不知道半城他吃不吃得下,别到时弄出事了……算了,我还是先找点药备着吧,免得弄巧成拙了。”钱有宝原本还怕钱半城吃不过瘾,这下反倒是担心起来,他目光回转间,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靖海小老弟,昨晚睡得怎么样啊?不是老哥哥我吹啊,要说这菰城里哪儿睡得最舒服,除了那笙歌楼,就属财老弟这八宝斋了!”钱有宝脸上堆笑,收起心思迎上前去。

    “呃……”靖海闻言,抬起头来正要回答,却被叶飘萍把话抢了过去,“舒服,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说话,立刻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众人听得清楚,无不羡慕地看向靖海,不过这其中有几人却是在暗自叹惋。被钱有宝这般盯着,这位少年郎的小娘子,恐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哈哈哈,真叫人羡慕啊,小老弟。”钱有宝咧嘴大笑,扫地似的转了圈四周。昨日里他和钱有财已经差人放出话去,今天谁要是敢出头,那就是和他们钱氏商行对着干了。

    要说在这菰城里,能和他们钱家扳扳手腕的,也就是其他几大家族了,但那些人精,谁又愿意为了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和他们过不去呢。是以他并不担心今天的计划会失败,不过该提醒的还得提醒个,省得出了纰漏,事后收拾起来麻烦。

    “来来来,快坐——快去端两碗米粉来!”钱有宝招呼着靖海,一面又吩咐候着的小厮速去准备吃食。

    “咳咳,好辣!”自打发现自己恢复了灵气,靖海的大半心神便都沉浸在了自己身上,他根本没注意那小厮端上来的大碗里装的是什么,这一下却是把自己给呛到了。

    “靖海小老弟,我怎么看你有点虚啊……”钱有宝见他脸色通红,急忙倒了碗清水递过去。靖海今天的状态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一会他还得多费些工夫。

    靖海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清水,这才感觉稍微好点,被这红油米粉一辣,他的心神总算是回到了原位。

    “小老弟不用着急,哈哈,你慢点吃好了。正好,昨天我光顾着喝酒了,这会我给你讲讲我们菰城都有哪些好玩的地儿。”

    “东面的皮市街可算是这方圆百里内名气最大的热闹地头,吃的、玩的、唱戏的、耍杂的,应有尽有,小老弟你到菰城来不去那儿转转那就算白来了。而且现在天也没那么热了,正是皮市街最热闹的时候,再过些日子,等天一冷,就没这么好玩了……”

    “今天老哥哥我做东,尽下地主之谊,小老弟你只管玩就是了。”钱有宝也不管靖海听没听进去,兀自在那滔滔不绝。他嘴上虽然说着不急,但一看到靖海吃完,连忙将其拉起往外带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尽管明知钱有宝在打自己的算盘,靖海还是跟了出去,眼下他要是真想找机会逃走,那这钱有宝绝对就是他最大的助力。

    昨日到菰城时天色已黑,靖海也没来得及细看,今天在太阳底下一看,这菰城果然不负城之名。五街四巷八大楼,城里的大小道路上不说络绎不绝,但至少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或许是因为远离东土腹地,过往的正邪之争对这里影响不大,菰城里的好些楼宇看着都颇有年岁了,上面满是时间的痕迹。

    方才钱有宝特意介绍的皮市街,与其说是一条大街,倒不如说它是一片田字形的巨大区域。倘若无人指引,任谁第一次来都会迷失在这大大小小的店铺间。

    叶飘萍似乎对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很感兴趣,她时不时停下脚步,在那挑挑捡捡,而靖海则是被钱有宝拖着,听他细说每一家店铺背后的故事。在他有意无意的拉扯下,叶飘萍渐渐落在了两人后头,靖海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又听钱有宝嚼了半天,两人在左拐右拐挤进一条窄道之后,路上的行人开始变得稀少起来。靖海被他念叨了一路,正打算停下来歇歇,先喝口水再继续,一回头却叶飘萍不见了踪影。

    他猛然一惊,愣神间急忙揉了揉眼,又里里外外看了两遍周围,才肯定叶飘萍确实不在附近。

    兴奋、侥幸、窃喜……种种情绪在靖海脑中迅速弥散开来,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决断,机会难得,现在不溜更待何时!昨夜他刚恢复了灵气,这会就有这样的机会,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恰巧,前面的拐角处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一阵骚动,靖海当下撒腿就跑。

    “诶?靖海小老弟,别跑!”钱有宝一怔,只以为靖海识破了自己调虎离山的把戏,要跑回去救自家娘子,不由大急。这会儿钱半城那儿应该已经开始了,要是这时突然被靖海打搅,那事后他肯定少不了挨上一顿骂,弄不好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是以他不得不急。可他长得又胖,想追上靖海根本不现实,呼喊之余,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剩下的那两人了。

    那边靖海听到他大呼小叫,心头一慌,惊出了一身冷汗,都到了这时候他哪还顾得上认路,情急之下只能认准一个方向走到黑了。

    “呯!”却说他低头狂奔了百来步,面前突然就出现了一道铁壁,仓促间他连忙往右手边避开,哪知这时那铁壁也跟着移动过去。被这莫名变化一惊,他一愣神,人便狠狠撞了上去。

    靖海连退了数步才重新站稳,他晃了晃头,再一瞧,才发现那道移动的“铁壁”原来是个人。只见那人五大三粗,模样魁梧,似乎还是个有把式的,此刻那人一脸痛楚之色,一手捂着胸口,好似遭受到某种猛烈的冲击。

    这武夫正是钱半城手下的两大保镖之一,他原本是打算在这里劫住靖海的,没想到却被靖海抢先动了手。这一撞,不但靖海倒退,连他也站不住,刚才还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难道事情败露了?还有这小子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武夫念头急转,他有些吃不定现在的情况,于是把目光投向远处的钱有宝。

    钱有宝见他朝自己看来,心中暗骂一声,慌里慌张反瞪了回去。与此同时,他再次呼喊道:“靖海小兄弟,你这是干嘛?”

    那武夫被他一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他一发狠,满脸凶煞样,猛地伸出手往靖海头顶罩去。

    “小子,不长眼睛吗?!”

    被钱有宝一喊,靖海的心头又是一颤,然而还没等他重新迈开脚,就发现自己面前有一团黑影正迅速逼近,他本能地后撤了一步,躲过那只满是老茧的大手。

    “什么意思?不对,我跟他纠缠什么,赶紧跑才最要紧!”靖海才站定,脑中的念头就已经变了几变,当下他也不回话,直接让过武夫往旁边冲出。

    “想逃?”武夫见他有所动作心道不好,立刻反身抱去。刚才的冲击让他感觉靖海力气不小,他怕一只手拦不住,故双手齐出。

    “靖海小兄弟快回来!”那边钱有宝又在不合时宜地大喊大叫。

    靖海本就心虚,又听到钱有宝这大嗓门,更是着急,可这武夫好像就是故意挑刺,非要跟他过不去。

    “最后一次让他了!”眼看就要被武夫箍住,靖海全身猛一抖,整个人竟在武夫怀抱中滑了出去。

    “小子,你找死!”那武夫接连失手,还都是在钱有宝眼前,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狂吼一声,出手之间二十年的苦功尽数倾泻,只见拳影、掌风交织如网,一股脑往靖海背后砸去。

    倘若他面对的是常人,那么这一套狂风般的攻势必然可以得手,只可惜他遇到是靖海,一位已经跨过了凡境的修行者。

    武夫拳掌一起,靖海立刻就感觉到恶风欺身,他怒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自己连番忍让这人还不识抬举,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他当即提起灵气推出手去,当空将那一双拳掌敌住。

    前一刻还似狂风怒涛般凶恶的攻势,只在一瞬间就被化解干净,那武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皮市街的另一端,叶飘萍比对着手中的两串铃铛,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靖海,你觉得哪串好看?嗯?”

    连唤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叶飘萍噫了一声丢下铃铛,转身走出铺子。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大街上,一转眼竟只剩下稀稀落落两三个人了,靖海和钱有宝两人也都不知去向。

    “奇怪,他们人呢,靖海?”

    “小娘子是要找谁啊,不如告诉本大爷,这附近就没有本大爷不认识的!哈哈!”就在此时,一阵不怀好意的大笑声忽然在叶飘萍身后响起。

    “谁?”叶飘萍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转身看去,只见一道高大黑影正朝她慢慢走来,看那人的神色,仿佛是恶狼戏弄小白兔一般,毫不遮掩。

    “这位……壮士?”叶飘萍见状,脸色一白,人不自觉地往后退去。殊不知,她这一分恰到好处的“惊慌”落到钱半城眼中,却是激起了他强忍了一夜的兽性。

    钱半城已经在此等候了一上午,眼看那个讨厌的小子被钱有宝引开,他便立刻让手下按照计划去清场,然后截住这个大美人。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只消他横空出世,把那“恶霸”惊退,来个英雄救美,那么这件事就算成了。

    看着叶飘萍惊慌失措的柔弱模样,他甚至已经感觉这大美人就躺在自己怀里,正娇羞地等着自己一亲芳泽,肆意采摘了。

    “不错不错。少爷我心情好,赏你的。”钱半城想着,随手丢下一块元宝,兴冲冲地走出自家铺子,往那拦路的“恶霸”冲去。

    “谢谢少掌柜!谢谢少掌柜!”店里那小厮捧了元宝欣喜若狂,他连声讨好,一抬头却发现钱半城早已走远。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调戏小娘子!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小娘子别怕,快站到本公子身后来,看本公子给你讨回公道!”

    钱半城道貌岸然,一口气喊出自己准备已久的台词,似乎还真像那么回事。若是碰到别个不知内情的小姑娘,说不准就被他诓骗成功了。

    “你是谁?胆敢坏老子的好事!不想活了?”那“恶霸”像是没料到会有人跳出来和自己作对,不耐烦地叫吼道。

    “哼,给本公子听清楚了,我乃菰城钱家少掌柜-钱半城是也,识相的就马上从本公子面前消失,不然要你好看!”钱半城冷哼一声,极为轻蔑地看着那“恶霸”。

    而他眼角的余光,则是趁机偷偷往叶飘萍脸上瞄去,此刻美人一脸错愕,朱唇轻启,似被他威风神武的模样惊呆。看着那抹凝固的娇容,他不禁春心荡漾,于是决定再推波助澜一把。

    看到钱半城暗示的眼神,那“恶霸”心中纳闷,这出戏到这里不就结束了吗?按理来说,在菰城里混的,即便不认识钱半城,也必然听过钱家少掌柜的名号,既然现在钱半城自报了家门,那还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于情于理,他现在都应该屁滚尿流才对,可钱半城这眼色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催自己滚啊。

    “大胆狂徒!莫非你还想动手不成?来来来,本公子虽然才疏学浅,但拳脚功夫还是练过一二的!”见那“恶霸”傻傻愣着,钱半城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声调。紧接着,他又摆开架势,挑衅似的朝“恶霸”勾了勾扇。

    “你找死!”这下子“恶霸”再不识相,就真不用混了,只听得一声巨吼,“恶霸”脑门上的青筋一突,拳如重锤般猛地砸下。

    这拳威势暴烈,隐隐带着破空声,若是真被砸到,以钱半城这瘦弱的身体,就算不挂也要丢掉大半条命,然而事实却叫人大跌眼镜。

    偌大的铁拳砸到钱半城身前一尺时,突然被一道灰影架住,却是钱半城在危急之际抖开了折扇,那扇面上墨染的菰城虚影在他手中展现出莫大威力,似有千钧力道。

    此扇一出,“恶霸”眼中尽是震撼,他那一拳仿佛撞到了铜墙铁壁上,竟再也砸不进去。饶是“恶霸”人高马大,这一刻也被吓破了胆,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他额头上渗出,旋即便将他的衣衫浸湿。

    钱半城一扇子挡下铁拳还不过瘾,趁着“恶霸”震惊的工夫,他又突然收起折扇,猛地往对面脸上扫去。

    “啪!”

    风声迅疾,“恶霸”如遭重击,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往一旁栽去。然后他怪叫着,连滚带爬逃进了侧道。
    第六章 冲突

    “让小娘子受惊了,不知小娘子有没有伤着?小娘子放心,本公子不但会武功,在医术上也颇有心得!小娘子要是哪里不舒服,不妨直说。”钱半城收回折扇,走上前极为关切地问道。

    从他登场,到那拦路“恶霸”被他“收拾”,这中间不过才两个呼吸。或许是两人之间交手太过干净利落,此刻叶飘萍仍呆呆地愣在原地,好似还未从震撼中清醒。

    钱半城见她“目瞪口呆”的姿容尤为诱人,目光情不自禁地就往下探去。热息扑鼻,幽香醉人,只见那连绵青丘随着她的呼吸轻颤不止,直看得他眼睛发亮,面红耳烫,心头奇痒。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当即又往前贴近了一步,一面颤抖着伸出魔爪,结结巴巴道:“小,小娘子,惊吓,过度,让本,本公子来,给你揉揉,揉——”

    三寸……两寸……一寸……他的手一点点朝那高耸的青丘袭去。

    只可惜,这近在眼前的妙峰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及,谁会想到最后那短短的一寸竟是那般遥远。就在钱半城即将得偿所愿时,一声震天的惨叫突然在他耳中炸响,差点没叫他心肝俱裂!

    “靖海?!”被那惨叫一惊,叶飘萍如梦初醒,她应声回眸,然后看到了靖海。一声呢喃,说不清到底是欢喜,还是庆幸。

    忽然间听到叶飘萍的声音,靖海愤怒的脸庞瞬间平静下来,但下一刻他又横眉怒目,因为他发现叶飘萍正陷身险地,有人图谋不轨!

    他不由自主地运起心法,一团灵气随之涌上他的手掌,但见怒拳势如虎扑,刹那间便折碎了武夫的双臂,撞进其胸口。血珠抛洒如线,那武夫受此一击,顿时跟个断木似的往后横飞出去。

    适才被钱半城打退,跑远的“恶霸”正琢磨着是不是差不多了,忽闻前方传来惨叫,他心中骤紧,而后生出警兆。怎料自己还没准备妥当眼前便是一黑,自己旋即就被一团重物撞了个满怀。

    那物力道甚大,他又没有防备,顿时脚下一空,整个人竟也跟着倒飞出去,随后笔直地撞到了钱半城身上,这一下又把后者带出去老远。那钱半城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昏死过去,天上地下,也不过就是两个呼吸的时间。

    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时,钱有宝才气喘吁吁地追到拐角,那靖海昨晚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今天居然跑得比马还快,就连霸刀门出身的保镖都不得不抄近路去拦,而他更是拼了老命才勉强没追丢。

    看到靖海就停在路中间不再乱跑,钱有宝这口气一松,就再也提不起来。他靠在一旁的店铺上正想喘口气歇歇,目光无意间往前一扫,然后猛地瞪大了眼,因为他看到了叶飘萍,而钱半城此刻并没有跟计划的那样在她这边,如果他不在那里,那又会在哪呢……

    钱有宝心道不好,立刻四处张望起来,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影,只不过,情况比他料想的更糟。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坐下去,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全完了……怎么会这样……全完了……”

    然后他一个激灵,不知从哪找回了力气居然一下冲出,一面大声哭号:“少掌柜!少掌柜!”看他这冲劲,竟比方才追赶靖海时还要再快上一分。

    看到那个登徒浪子在眼前消失,靖海心头一轻,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叶飘萍自他出现后,就再也没移开过目光,此刻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半城,半城,你没事吧?!”钱有宝见自家小祖宗不醒人事,脸上浸满了鲜血,心生不详之兆。他费力地推开压在钱半城身上的那两个武夫,伏下身仔细听了听,在确认自家小祖宗还有心跳后,才稍稍缓了口气。

    那两个武夫毕竟练过,除了被靖海一拳砸中的那个,另一个在被钱有宝扒拉开之后也缓过气来,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还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他慢慢爬起身,揉着头朝周围看去,这一看他是又惊又惧,刚扑腾起来的心霎时又坠入冰窟。只见钱半城和同门师兄双双倒在自己脚边,俱是血迹斑斑,昏迷不醒。尤其是自己同门师兄,那模样更是惨烈,其胸口极为恐怖的塌下去一块,哪怕只是看着,他都忍不住胆颤心惊。

    他难以置信地愣了片刻,而后猛地蹲下,一把将同门师兄扶起,用力摇了摇,“师兄?师兄!师兄!”

    尽管他心急如焚,但他的呼喊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武夫当下鼻子一酸,有种哭出来的冲动。他和师兄两个人在霸刀门一起练了十余年功,后来又同时受雇于钱氏商行,交情不可谓不厚,现在突然看到师兄落得如此下场,他心里哪能不触动。

    “鬼叫什么鬼叫!你这废物,还不快把少掌柜送回家!快去找菰城最好的大夫!”钱有宝听到哭号,五官扭曲,面若恶鬼。眼下自家小祖宗虽然还有气,但明显是受了重伤,再不就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而这保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哭喊,真是反了天了。

    “你!”那武夫听到斥骂,面色陡然一变,只见他额头青筋暴突,似乎就要动手,不料却被一声更尖锐的厉骂打断。

    “你还敢动手?要是半城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全都要给我陪葬!”

    听到这般明目张胆的威胁,武夫高大的身躯一震,随即没了气势。他恨恨地瞪了眼钱有宝,然后放下同门师兄,抱起钱半城穿进街巷,几个起落后失去了踪迹。

    钱有宝冷眼看着,直到那武夫带着钱半城走远,才狠狠地往那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武夫身上啐了一口。今天这祸事都是因他而起,要是不快点想个万全之策,那么他根本没法回去交待,他喘着粗气,陷入深思。

    却说那边靖叶二人相视许久,靖海忽而清醒,他见叶飘萍眼中柔情似水,顿时有些不自在。

    他当即挪开目光,往别处看去,同时心道奇怪。方才那一瞬间,他的心神竟失去控制,随后他的身体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那就像是他的本能一样。是的,那就是一种本能,哪怕他心里还没真正认定叶飘萍,但也绝不想看到任何其他人去染指。

    “嗯?”就在他的目光胡乱兜转时,他看到了钱有宝那张狰狞的面孔,心生不解,因为他并不记得那一瞬间之后发生的事了。于是他朝钱有宝那边走去,想问个清楚,而后者听到脚步声,一哆嗦,慌张地转过头来。

    看到靖海一脸迷茫的表情,钱有宝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胆气,猛地睁大了眼,死死地盯住靖海的面皮。

    “靖——海!”钱有宝那张肥脸顷刻间涨得通红,他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低沉沉的怒吼,那凶恶的目光像是要把靖海活活撕成碎片。

    “钱……掌柜?”靖海毕竟初出茅庐,心道这胖掌柜此前还一直对自己笑呵呵的,怎么突然这般凶神恶煞了?看这怒意,仿佛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可自己又何曾得罪过他?

    尽管钱有宝恨不得立刻就把靖海生吞活剥了,但一想到旁边这保镖的下场,他登时没了以身犯险的胆气。话虽如此,但这仇是一定要报的,等他回去找齐了人,看这靖海能有几条命来还!

    “你干的好事!你给我等着!”钱有宝撂下一句狠话,旋即冲进了店铺间的小道,落荒而逃,直看得靖海一愣。

    他这一走,大街上顿时就只剩下靖叶二人,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武夫了。街道两边那些个商铺的小贩和店掌柜早就被打过招呼,不管今天大街上有什么动静都当没事发生,但刚才的声响着实怪异,众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却又慑于钱氏商行的威严,只能在各自的铺子里踱来踱去。

    此刻大街上突然平静下来,那些个胆大的就偷摸摸伏下身子,贴着墙沿小心翼翼地探了出去,贼眉鼠眼地张望起来。

    只见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大街上现在空荡荡的,只站了两人。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年少,女的丰润,这两人都安安静静站着,谁也没说话。除此之外,再无一人,而今天的主角-钱氏商行居然一个人都不在!

    “莫不是钱家踢到铁板了?”

    “钱家这是吃瘪了?这两人什么来路?钱家雇的那些人可都是霸刀门里出来的,居然没得手?”

    “有意思,钱家这次终于栽跟头了!自打钱老掌柜退居幕后,钱有宝、钱有财,还有那个钱半城做事就越来越荒唐,把菰城搅得一团糟!这次以后希望他们多少能收敛一点……不过这两个人我看也是难逃一劫了,钱有宝那些人为了脸面,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两个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双拳难敌四手啊!”

    几个精明的店掌柜看过两眼,就有了心思。自从钱家老掌柜甩手之后,钱氏商行的生意便由钱老掌柜的几个儿子分别主持了,如钱有宝便是行商收货一路的,而钱有财则是管八宝斋酒楼一类,另外几人也都各有各的生意。

    说起来,钱家那些人现在这副模样,其实也是钱老掌柜执掌商行时太过注重生意的关系。钱老掌柜自己固然乐善好施、为人不差,但对自己这些个儿子的培养却只在生意层面上,其余为人处世方面他基本就放任不管。这在他管事时还好,诸子都不敢乱来,但他一退下,那好坏就全都现了形。

    至于钱半城,作为钱家长孙,他自幼便深得钱老掌柜和钱家老太的喜爱。也正因如此,他虽年纪轻轻,却是飞扬跋扈至极,谁都忤逆不得。他仗着自家的势力,平时没少在菰城里胡作非为,祸害一方。

    众人那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原本他们是想等那钱老掌柜撒手,再联合发难的。但现在看到钱家吃了亏,有人幸灾乐祸之余,不禁生出别样心思。

    “既然那个小子有两下子,倒是可以趁机做做文章,钱老爷子眼看也没几年了,但谁又愿意去多等那么几年呢。这次要是能把钱老爷子气到土里那是最好,就算不能,也要让他们钱家好好出出血!”

    偷摸张望的人中,有一年经人贪恋地盯着叶飘萍的背影,嘴角勾起冷笑。他是菰城中另一大家族的子弟,和钱半城同辈,不过他没钱半城那么好的运气,因为他们族中年轻一辈人不少,他又不突出,没多少话语权,是以早早下到皮市街来锻炼了。

    要说菰城中另外几大家族眼红钱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如今钱老掌柜还活着,余威犹在,所以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外面出现了意外,这个大家子弟马上就有了想法,他决定等靖海一走,就要立刻回去通风报信。

    如果这次侥幸把钱家扳倒了,那他这功劳就足够压倒族里其他的兄弟了,毕竟家族里看重的不止是他们做了多少买卖,更考量他们对家族做了多少贡献!一想到这,年轻人的目光不禁火热起来,“这一次弄完,一定要去笙歌楼里好好爽爽!”

    且不说这些俗人的念头,靖海见钱有宝说完就跑,本想追出去,最后却放弃了。反正他就是菰城里的一个过客,钱有宝这般作态又如何,他现在恢复了灵气,真想走的话,除了叶飘萍谁能奈何他。

    靖海当下从远处收回目光,正思索着,他无意间扫了眼地上,心中一惊。原来这地上还躺了一个人,他到现在才看到,这人好像就是那个吃了他掺杂灵气的一拳的。看他的样子怕是活不成了,可这人好像又罪不至死,如果自己无缘无故把这人打死了,恐怕不甚妥当。

    “这人到底是好是坏啊?”看着武夫,靖海迟疑不决。

    “算了,还是先把他送去医馆吧,生死由天……可惜我的东西都没了,要不然一颗还魂丹下去,哪有这么麻烦。”靖海转念一想,不管这人是好是坏,就这样把他扔在大街上实在不合适,干脆就给他送到医馆去看看,至于他最后是死是活就全凭天命了。

    想通了这一层,靖海便背起武夫准备前往医馆,然后他忽然想起这里是菰城,自己完全不认识路,于是转头朝叶飘萍看去。但见她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靖海心中一紧,脸上现出了一丝慌张,他把叶飘萍给忘了,她是知道自己来历的,如果她把这件事抖出去,那日后他少不得要大费周章。

    他慌张的神色落到叶飘萍眼中,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只见叶飘萍强忍着笑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说道:“怎么,不认识路啊?”

    “……”靖海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想知道的话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叶飘萍勾起手指,戏弄道。

    “……”

    “或者你也可以不求我,自己找去,我可没兴致管这事。”见靖海面露难色,叶飘萍浑然不觉所有的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她语气一转,叹息道。

    求……还是不求?求她了,那以后自己就更没脸了;可要是不求她,自己也不知道菰城里的医馆到底在哪,到时这武夫还是算死在自己手里。两种念头在靖海心中不停地冲击、碰撞。

    片刻后,他终于昂起头,迎着叶飘萍笑盈盈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恳请叶姑娘指条明路!”

    “哦,想通了嘛~既然你求我了,那我也只好发发善心了,跟我来吧~”叶飘萍闻言,笑容越发灿烂。

    左右穿行了小半天,靖海总算看见了医馆的招牌-回春堂,他心里祈祷着这里的大夫真能有招牌上写的妙手回春之术。

    “大夫,大夫?”

    “来了来了。”

    靖海跨进门槛刚喊了两声,就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后院中传来。须臾,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快步走出,他一眼就锁定在了软瘫在靖海身上的武夫,急忙道:“快,把他放到这里!”

    靖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内堂角落里放着一张低矮的木板床,他当即上前把武夫卸下,然后就被老者挥手赶了出去。

    “到外面去等着,非余,快过来帮忙!”

    “来了师父!”

    只听得哗啦一声,一道泛黄竹帘将医馆内外彻底分隔开来,里头不时传出一两句简短的答话声。如是过了半天,在又一阵哗啦声中,那老者从内堂走出,一边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他见靖海上前,摆了摆手,示意后者不要着急。

    “人是救回来了,但他那身武功是保不住了,手臂和胸口的伤老朽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到底是年纪大了,老者坐下后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摇头叹道。

    一听到那武夫还活着,靖海不由得放下心来,他当即朝老者抱拳致谢。

    “用不着客气,救死扶伤是老朽的分内之事,不过刚才老朽探查他的经络时发现——”老者说到此处,忽地顿住,但见靖海无甚反应,这才继续说下去:“他似乎是被修行灵气所伤,不知两位是?”

    这老者年轻时为修习医术曾远走他乡,在途中遇到过厉害的修行者,也向那修行者请教过一二,是以刚才在救治时他认出了武夫身上残存的一缕灵气。

    出来后,他又仔细看了几眼靖海,发现眼前的少年看似普通,一身气息却是藏而不发,想必就是修行中人,而且还是修为不浅的那一种。至于那位端坐的妙龄女郎,看起来倒是无甚异常,他也就没多在意,只当那是少年郎的红颜知己。

    “那个……是我把他打伤的……”靖海支吾着,有些尴尬地承认道。

    “嗯,老朽已经给他服了安神散,不过等他醒来恐怕还要些日子。”老者点头说道。

    “倘若你们没地方安置他,倒是可以让他先待在老朽这里,不过这费用还请少侠先结清了。”老者起身走回到问诊台后,看着靖海稍显尴尬的面容商量道。

    “这……”一听要钱,靖海蓦然怔住,这两天他吃吃喝喝,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是钱有宝安排的,于是乎他早就把金银钱财一事给忘了。眼下他身无分文,突然被老者问起,愈发窘迫。

    老者见他面皮发红,已然猜出了因果,但他也要吃饭的,而且给武夫上的药也是他花钱收来的,更不要说自己还收了徒弟,那也是笔不小的开支。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断不会主动放弃。

    况且按他的经验,出来行走的修行者应该都是不缺钱的,像眼前少年这般拮据的极少,难道是自己运气太好,正巧碰到了?

    老者暗自揣测着,那边靖海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叶飘萍,因为这是最简单,同时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可自己才求过她,难道又要再求她一次么?更要命的是这里还有其他人在,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少侠若是现在不方便,老朽倒有个折衷的法子。”老者见他为难,心中一动,决定结个善缘。修行者不是大路货,东阳仙门说是离菰城不远,但里头的仙师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他一介凡夫俗子可没机会高攀。

    要知道越有奇效的药材越是难采,它们大都生于悬崖峭壁之上,龙潭虎穴之下,常人光是找到就要费尽心思,更别说采摘了。但那些常人难以跨越的天险绝路,对于有道的修行者来说,不过就是一桩小事。

    “什么?”一听还有别的办法,靖海也不管叶飘萍如何作想,登时追问道。

    好在叶飘萍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哪怕这老者坏了她的好事,她也无动于衷。她安静地坐着,就像是一个极有经验的老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这才是她的乐趣所在。

    修行路远,世间的凡俗于她而言,连过客都称不上,她又怎么因此动容。

    “老朽这里正好有两味药材快用完了,少侠若是能帮老朽多采几株过来,那这医治的费用就当抵过了,不知少侠意下如何?”老者缓缓说道。

    “好!”靖海也不问他到底要的什么药材,满口答应道。

    “老朽要那桉叶红,还有乌明。这两味药材其实菰城附近的山里就有,据说有人曾在鱼目山后面的那片悬崖陡壁上发现过桉叶红,乌明的话,虎跃山的大峽谷下就有,不过那山上盘踞着不少凶虎,因此我等俗人采摘起来困难重重,但对少侠来说,这应该只是举手之劳。”

    “还请老先生指点!”靖海心中稍一思量,决定再问问清楚。这桉叶红和乌明他却是没听说过,想来应该不是炼丹的灵药,只是些寻常药草。

    “好!”见靖海目光炯炯,老者大喜。他一捋胡须,转身从身后的药格中取出两张皱巴巴的纸来,提笔画下了桉叶红和乌明的样子。随后他又详细说明了该如何分辨这两种药材,同时将菰城附近的山形水势说与靖海听。

    约莫一柱香后,老者点头笑道:“如此,老朽就在这里等着少侠的好消息了。”

    “老先生客气了,我这就进山去采药。”靖海把两味药材的特征记熟之后,收起纸,再次朝老者抱拳道了声谢。

    “你就这样走了?”就在他要出门时,叶飘萍的声音倏然响起,把他拦了下来。

    “叶姑娘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定当负责到底!绝不会趁机——”

    “好气势,那我就在八宝斋等你。”靖海话音未落,就被叶飘萍打断。她说完,便飘然离去。
    第七章 暴露

    依照着回春堂那老者的指点,靖海急匆匆出了城,稍稍定了定方位后,他便迈上了入山寻药之旅。

    半日后,他从鱼目山间穿行而下,折往虎跃山。虽说没了本命法剑,可他好歹还是个超脱了凡境的修行者,就算不能御剑飞行,这崎岖山路也拦他不住。不过此行,也并非就是顺通无阻。

    那桉叶红长在悬崖间,没了剑,他只能凭借道术在峭壁上一步步凝聚出冰阶来,缓慢探索。亏得这桉叶红只是寻常药材,采摘起来没有种种禁忌,不像未名山上药田里栽种的那些,收获起来很是麻烦。

    即便如此,这一趟下来,他本就不多的灵气又消耗了不少,就连方才采药时忆起师姐的念头,也在不久之后消沉下去。

    一路东行,靖海先后打发了两头饥不择食的凶虎,这才下到峡谷间。因被重重枝叶、还有突兀的巨岩遮挡,旭日的阳光落到底下时已是十不一存,四周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纱,只零星闪着一两点微芒。

    黑暗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怒啸,像是有什么猛兽在争斗,靖海渐渐地也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他倒是不怕虎豹一类的,但就是觉得这峡谷里头另有蹊跷,若是被缠住了,到时少不得还要折腾一番。

    回春堂那老者正等着自己,叶飘萍也是,眼下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只想快些采够乌明,好回去交差。好在意料之外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一切都还算顺利,饶是这般,当他踏上归程时,天色已晚。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云天,壮丽恢弘,不过靖海的心思却并不在此。回来的路上他又仔细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捋了一遍,然后发现了一些此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那钱有宝怎么就敢找自己和叶飘萍下手的?他难道不怕给钱家招祸吗?单看那两个武夫的本事,靖海觉得自己就足以收拾钱家了,哪怕他现在离巅峰状态还很远。

    还有叶飘萍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出手,以她的性子,绝无可能放任那个登徒子动歪脑筋的,可那时她偏偏就是无动于衷。

    莫非,莫非她料定自己会在最后时刻出现?

    “难道这几天发生的事都是叶姑娘找人演给我看的?但这是为什么呢?”靖海百思不得其解。

    抱着满腹疑问,他再次来到回春堂,见堂中竹帘垂荡,后屋里头还有问答声,他知趣地选择了站在外头。既然那老者正在医人,他也不好直接闯进去,反正老者需要的那两种药材他都已经带回,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

    不多时,有人拨开竹帘匆匆离去,又过了片刻那老者才从里屋出来。他看见靖海已经回来,面露惊喜,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术业有专攻,这少年的修为绝对不浅。

    菰城,或许是要改天换地了。

    回到八宝斋,守在楼外的小厮发现靖海回来,如同见了鬼一般远远避开,生怕自己遭了殃。这半天,也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菰城里面已经有不少人知道皮市街上发生的事了。连掌柜的都吃了暴亏,底下的这些人又哪敢上去自讨苦吃呢?

    看门的那两小厮见靖海并没有找自己的麻烦,如释重负的同时一对眼,分别钻进了一条小道,通风报信去了。靖海懒得理会这些人,因为有些话他想跟叶飘萍当面问个清楚。

    靖海推门而入,发现叶飘萍就站在窗畔,余晖澜漫,那峰峦仿佛是入了秋,成熟的果实显得分外绮丽,这让她本就绰约的身姿愈发醉人。

    她像是在神游物外一般,对于有人突然闯入屋子毫无反应,但靖海并不这么觉得。叶飘萍的道行还在他师父之上,哪怕她真是游渡虚空了,也能在须臾间作出反应。

    因为这是玄门境的天生法门!

    见她并不打算理会自己,靖海深吸口气,鼓足了勇气问道:“叶姑娘,你到底想干什么?钱有宝他们是不是你安排的?”

    “你就想问这?”秋华纷落,而这一次,叶飘萍的声音不同以往。此言一出,周围温暖的气息荡然无存,楼外才点着没两刻的灯火俱灭,光芒骤消。

    靖海只觉周身寒气森森,好似有大凶出世,正朝自己急掠而来。尽管窗畔的丽人身形未动,但他却感觉叶飘萍的目光此刻就落在自己身上,这威压远比那日激战时更盛,他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困住,动弹不得。

    “是。”仅存的一丝勇气支撑着靖海发出反抗的声响,他疯狂运转心法,企图拉回自身的控制权。

    “哦?靖海,你这么想,让我很失望。”叶飘萍缓缓转过身,美艳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感情。她就好似那亘古长存的女神,目中寒芒近乎凝聚成实质,漠视着世间一切事物。

    被这寒光笼罩,靖海心神一阵恍惚,连念头也跟着变得迟滞,但下一刻,他毛骨悚然!

    他脖颈后方蓦然一凉,一种古怪到难以形容的冰寒气息突然渗透进他的身体,并迅速蔓延至血液、乃至经络,将他运转的灵气生生冻结。

    “嘶——嘶——”

    随后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这声音似乎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某种存在复苏了,并在他身上慢慢游走起来。冰冷的触感柔若无骨,它像是由无数细鳞组成,狭长而又光滑。腥红长舌从他头顶落下,不住震颤,刹那间便抽走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勇气。

    “动动你的脑子!”

    一声重斥,靖海猛然惊醒,他的身体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那阵冰冷彻骨的触感消失了,它仿佛不曾出现过。

    死里逃生,靖海贪婪地呼吸着,体内的灵气开始重新运转,温暖渐渐回到了他的身上。和之前遇到的白衣秀士不同,像叶飘萍这样一言不合即出杀招的路数无疑更叫人绝望。刚才那一瞬间,靖海根本没有看到叶飘萍出手,换言之,在叶飘萍的面前,他的生死由不得自己!

    “你会在意地上的蝼蚁么,靖海?茫茫众生,在我等眼里,不过都是蝼蚁罢了。”

    “至于我想干什么,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把他们打发走,免得再惹我不快。”

    叶飘萍说完,屈指轻弹,靖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跟先前的武夫一样被一股巨力推飞。眼看他就要撞到门框,那门突然无声打开,而在靖海摔出去之后,那门又忽地自己闭上。

    靖海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双紧闭的木门,叶飘萍的言语仍在他脑海中不住回响,但没等他细思,便被楼底下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打断。

    “你们看清楚了,那小子回来后没再逃出去?刚才那灯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小子使诈,想趁乱逃走?”

    “……他肯定还在,那小娘子一直没走呢!”

    呼喝声由远及近,靖海分辨出了钱有宝讨好似的声音,但另一个却是耳生的很。

    “来了。”

    “咚咚咚——”一队人马从楼梯转角处走出,乌压压一片。为首之人年逾花甲,穿着精致,脸上威严甚重,而老熟人钱有宝正伴在他身旁,点头哈腰。

    “叔——”出了楼道,钱有宝忽觉气氛有异,一抬头,他立刻目露凶光,死死地盯住靖海,噤声不语。

    为首那人本是怒气冲冲,他看到靖海已经等在门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此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胆识和自信,断不可留,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把他拿下!要捉活的!”那人一挥手,眼中凶机毕露。跟在他身后的十来个武夫听到命令,腾腾腾窜上前,迅速抢占下过道,把靖海围在中间。他们隐隐结成一个阵势,伺机待动。

    原本还算宽敞的过道被这十余个大汉突然挤进来立刻就变得局促起来,也不知是叶飘萍施加的影响尚未消退还是怎的,此刻靖海的目光竟也带上了森森寒意。

    “还等什么!”为首之人见武夫们摆开架势后也不动手,心中不喜,大声催促道。

    “叔,我们退远点,免得那小子打坏主意。”钱有宝生怕再有闪失,连忙劝道。

    “看你这怂样,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只手几条命——”

    像是在回应为首这人的胆气一般,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一道黑影直挺挺砸倒在自己脚下。还没真正打起来,自己这边便先失了一人,这下子用不着钱有宝再劝,这人已经知道危险,两人当下退回到楼梯口上。

    靖海见他们一行人来势汹汹,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近前的这人刚要动手,就被他抢先攻了进去,一拳砸倒。

    方才被叶飘萍一阵教训,靖海这时仍是胆颤心惊,这钱家也真是没事找事,再这么闹下去等叶飘萍不耐烦了,谁也救不了他们。

    “我这也算是救人吧?”靖海扪心自问。先前那一战之后,他下手时就已经有了分寸,被他打趴下的那人,至少不会死,但如果惹怒了叶飘萍,那所有人都得死。

    他是这般想的没错,可武夫们哪里明白,他们只知道他招惹了钱家,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霸刀门这时候不出力,以后哪还有脸混下去。

    余下的武夫也不去管倒下那人如何,他们的目光始终盯在靖海身上,只见形影腾挪,步伐交错,拳风阵阵,一时间,过道中热闹非凡。

    武夫们连番出手,却发现根本拿不住靖海,拳要打到人身上才有效果,否则就是白费力气。可不论他们是拳打脚踢,还是扑锁困夹,每当他们以为成功时,靖海都会险险避过,他灵活的身形让他们越打越心惊。

    麻烦的还不止是这,靖海看似年轻瘦弱,但手上的力气却是丝毫不比他们弱。但凡被他的拳掌扫到,他们轻则气血不稳,重则疼痛难忍,行动迟滞。

    反观靖海,从战斗开始到现在,面对重重围攻,他不但面色如常,就连气息都没有丝毫混乱。哪像他们,还没过十招,就已经汗流浃背,心怯力竭。

    为首那人见他们斗了许久都没把靖海拿下,反露出颓势,怒意更甚。他喝骂道:“废物,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连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都拿不下,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就算是十头猪,也把他拿下了!”

    “废物!饭桶!你们霸刀门都是一群废物!难怪沈巴会被逐出仙门!”

    众武夫闻言,身躯俱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只能拼死一战了,否则即便他们活着,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众人当下把心一横,如饿狼扑食般朝靖海疯狂发动攻击,各种阴损狠招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这一变化,靖海顿觉压力大增,这已是他所能控制的极限,再忍让下去,恐怕又要生出许多变故,放任他们乱来的话,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他瞥了眼屋门,暗自运转起心法,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他轻松避开所有杀招,起落间十击连出!“噔噔噔——”厚重的木板沉沉地震了几震,过道上除靖海之外,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只一招,霸刀门的那些个武夫便都齐齐栽下,横七竖八地躺到了地上,和先前那个一样,失去动静。躲在楼梯口的钱有宝二人早就发现不对,溜没了影。

    靖海的目光越过混乱的过道,看向空荡荡的楼梯,而后他皱起眉,心道不妙。刚才一不留神让钱有宝跑了,要是他们再搬救兵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干脆找上门去说个清楚,免得到时把她惹怒了……”靖海想着,扶起一开始就被他打趴下的武夫,用力晃了晃。

    “钱家的人住在哪里?带我过去。”

    那武夫刚被晃起,还不大清醒,听到问话,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钱家人住在哪?你,你你!”武夫忽觉不对,定睛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跳起,一看四周,眼前一黑,差点又没栽倒,和他一道来的师兄弟竟全都栽倒在地上,一个个不省人事。

    “你,你,你——”他打着颤,说不利索。

    “带路。”靖海懒得跟他废话。

    “我师兄他们……他们没事吧?”见靖海并没有再动手,武夫提起胆子小声问道。

    “没事。”

    听到靖海肯定的回答,武夫不再犹豫,当即走上前引路去了。

    楼底下,许多人收到靖海回来的消息后立刻聚集而来,想在此看个热闹,结果也确实如他们所愿。钱家大人物带了一大帮霸刀门的人上了楼,但没过多久两位大人物就率先溜下楼,灰头土脸飞似的逃走了,随后众人又看到一个武夫下来,脸上铁青一片,正当众人惊讶时,他们突然发现靖海就在后面跟着,于是全都瞪大了眼。

    谁也没想到这少年真是传言中的这般厉害,钱家带了十来个霸刀门的好手过来,结果却叫人瞠目结舌,难不成剩下的人都死在上面了?看少年的模样,莫非这是还要打上门去?

    等到靖海走出八宝斋,里头顿时就跟炸开了锅似的,沸腾不已,众人议论纷纷,仿佛刚才那一场龙争虎斗就发生在他们眼前一般。

    靖海却是没去管他们,菰城街头上虽然悬挂着不少灯火,将他脚下的道路照得光亮,但更多的地方仍隐没在黑暗中。

    他和武夫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多远,一个头发半白,衣着补丁的汉子匆匆跑来,扑通一下跪倒在靖海身前,不住磕头,“小壮士,小英雄,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救救我们!”

    “嗯?你怎么了?”突然被人拦下,靖海也是听得糊涂,眼前这人又是谁,为什么要他做主,做什么主?

    汉子粗糙的面孔在灯火下显得尤为苍老,他见靖海一脸疑惑,慌忙解释道:“小壮士你不知道,钱半城那个小王八蛋仗着他家的势力,在咱们城里为非作歹,坏事做尽啊……”

    听了半天,靖海总算弄明白了钱家的那档子事,原来钱半城,也就是白日里对叶飘萍图谋不轨的那人,一直以来倚仗着自己的身份,屡屡在菰城中做局,强占人女。这汉子的女儿就是被钱半城哄骗、糟蹋了,他女儿在事情暴露后没想开寻了短见,还好被邻居发现救了下来。

    汉子早年丧妻,剩下的这个女儿就是他所有的希望,事情发生后,他本想去找钱半城报仇,但钱家人多势众,他一个人根本做不成什么。今日靖海怒打钱半城的事被有心人泄露,现在菰城里消息灵通的人大都已经听说了这事,汉子也是才得到消息,于是急忙跑来求助的。

    靖海听罢,强压下心中的暴怒,他还想最后再确认一下,免得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却说霸刀门那武夫在一旁越听越慌又不敢跑,这时发现靖海朝自己看来,那张稍显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他一个激灵,没等靖海开口,就率先撇清了自己的干系。

    “不关我的事,都是钱半城钱有宝他们钱家做的,我们霸刀门只是受雇保护他们。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不关你的事?钱家作恶,你非但不管,反而助桀为虐,现在说不关你的事?”靖海面若冰霜,这武夫毫无愧意不说,居然还想给霸刀门开脱。

    他们霸刀门的所作所为,和那妖魔邪道又有何区别!

    “我,我,我和你拼了!”面对冰冷的质问,武夫涨红了脸,一时语塞。而后他陡然大吼一声,提拳暴起,径直往靖海脸上招呼过去。

    “不知悔改!”靖海早有防备,武夫那拳才冲出,就被他拍掌截住。

    只听得咔嚓两声,那武夫的手腕旋即软塌下去,紧接着又是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武夫脸上鲜血迸裂,一个踉跄瘫倒在地,浑身抽搐,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钱家之后,下一个就是你们霸刀门!”

    或许是眼前的搏杀发生的太过突然,那汉子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血腥的味道没有让他害怕,反而让他万分激动,他口中不停念叨:“菊儿啊,这次咱们一定能讨回公道,你等着阿爹给你报仇!”

    “平时你们霸刀门也没少扯钱家的虎皮,这次看你们还怎么嚣张!”末了,汉子又往那武夫身上啐了一口,然后这兴奋劲才算过去。

    “等下,把他打死了,我怎么去钱家?”被汉子这一耽搁,靖海心中怒意稍减,然后他发现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小壮士是不是要去找钱家,如果小壮士不嫌弃,就让小人来给小壮士带路!”就在这时,那汉子自告奋勇道。

    “好。”靖海略一思忖,点头答应。看这汉子对霸刀门厌恶的样子,想必这人他没杀错,随后他转念一想,又记起自己白天为了救霸刀门那人,还求过叶飘萍,当下有些后悔。

    “枉我白费力气了!”

    “真够笨的~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不过钱家本就该死,别再让我失望了,靖海!”看着靖海一步步没入黑暗,叶飘萍收回目光,自言自语道。
    第八章 钱家

    漫漫黑夜,菰城,钱氏老宅

    灯火通明的雅致老宅比起八宝斋,倒更像是菰城的中心。它静静地坐落在菰河之畔,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珠,日夜不停,时刻注视着菰城中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钱都盛,钱氏商行曾经的掌舵人,菰城钱家的老家主,此刻正端坐于老宅前院的会客堂上首。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深深,唯独一双怒目依旧盛气凌人。

    堂下,十余位盛装人物或坐或立,分列于左右两边。平素这些跺跺脚就能让菰城震三震的大人物,如今却是噤若寒蝉,无人敢直面那位风霜老者的怒视,哪怕他早已不问商行诸事。

    虎虽老矣,但终究还是林中至高无上的王者,更何况眼下这虎已然动怒,谁敢当场捋那虎须。

    “父亲,这件事城儿虽然也有过错,但他以后毕竟是要继承我们钱家家业的……”坐于钱都盛右手边首位,鬓角发白的中年男子思索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他低下头颅,沉声打破平静。

    此人正是钱家当代家主-钱大同,不过即便他现在掌控着商行的一切事务,在外能呼风唤雨,但只要钱都盛还在一天,他这家主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钱家真正的主人。

    钱半城往日的行径他多少有所耳闻,而他也并非完全坐视不管,问题是每次他差人把钱半城关起不到一日,就会有人将其放出。商行中事务繁杂,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去盯着,加上那些苦主忌惮于钱家的势力,拿了赔偿之后都会选择忍气吞声,一直以来也没捅出什么大娄子,是以他也就没去深究,不想这一次终于踢到了铁板上。

    “继承家业?”钱都盛哂笑一声,一双虎目旋即落到了这个率先出头的“家主”身上,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胡闹!同儿,你身为家主,怎么也跟着犯浑?你是要让我钱家败亡在那纨绔子手上吗?”

    钱都盛这一下开口,如虎啸山林般,瞬间就震慑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堂内忽地安静下来,就连钱大同一时都没了声响。

    “父亲言重了,城儿他虽然……”被钱都盛猛一喝斥,钱大同只觉口干舌燥。哪怕他久居高位,此刻面对自己这老父亲时,还是跟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敢大声说话。

    “父亲明鉴,我钱家断不能败亡在那不学无术之徒手里!”就在钱大同费力辩解之时,坐于钱都盛左手边的另一位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他同样低头俯首,但言语间却是愤慨煽情,好似痛心疾首般。

    “居然趁火打劫!这么急着跳出来,是等得不耐烦了吧!”听到此人说话,钱大同心中一个咯噔,说话之人正是他兄弟钱大为。两人同父异母,明里暗里不知争过多少次了,尤其是在他坐上家主之位后,两人之间的形势更是如同水火。

    “爷爷,半城他只是,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啊!”就在钱大同思量对策时,他身后那行人中又有一人走出。

    那人不高,瘦瘦的,长得和那钱有宝有几分相像,他正是钱半城的生父-钱有名,和钱有宝、钱有财乃是手足兄弟。眼看着钱大为突然跳出来搅浑水,钱有名顿感不妙,要是今天钱半城被废,以后这家主之位落不到他头上不说,恐怕他也要难逃一劫。

    “一时误入歧途?有名侄儿,这话你可不能乱讲啊。”钱大为眯了眯眼,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抬起头来往后扫了眼钱有名,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话音一转,“余儿,家主交代你的事,你可都查清楚了?”

    那边钱大同听到家主二字,心头骤紧,他对自己这兄弟可是熟悉的很,让他们去查,就算是没问题也能挖出问题来,更何况自己那孙儿现在是真有问题,这一次恐怕不好收场了。

    “回禀家主,半城的事我已经调查清楚。”钱有余见自己被点名,当即从左边那列走出,他俯身朝钱都盛施过一礼,然后不慌不忙说道。这父子二人一口一个家主,丝毫没把钱大同这个“家主”放在眼里,因为他们正是要借此良机一举扳倒这位现任的“家主”。

    “只是……”钱有余说着,忽然小声下去,他的内心似乎还在挣扎、犹豫。

    “只是什么,说!”钱都盛虎须一抖,怒目立转,直勾勾地盯住了钱有余。

    哪怕明知这股怒气不是冲自己来的,但被这目光一刺,钱有余依旧是胆颤心惊,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安地咽了咽,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颤声道:“只是半城他,罪状太多,余儿,余儿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右边诸人听到这话,心中霎时只剩下一个念头,“糟了!”那钱有名更是手脚冰凉,直冒冷汗,他两条腿不住打颤,站都站不稳了。

    钱都盛似乎也被他这调查结果惊住,怒目圆睁,一时语塞。罪状太多?多到不敢相信?

    “父亲明鉴,半城他虽然做过错事,但绝不可能——”

    “说!一五一十,一件一件都给我说清楚了!”钱大同还没说完,便被钱都盛那怒不可遏的厉喝打断,呼啸的怒意如狂风暴雨般瞬间席卷过整座会客堂。

    钱大同顿时不敢再作声,那钱有名本就心虚至极,这一下却是直接吓软了腿,瘫坐到了地上。

    “五年前新春,当街调戏人女张幺花……次月,因招待不周,当众打砸百味铺……”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见自己儿子的丑事被一件件揭开,钱有名终于崩溃,他扒拉着爬到钱有余脚边,双手抓扯住自己这位族兄的裤脚,哭喊如孩提。

    “……上月,一言不合纵人行凶,还好没闹出人命;今日又伙同有宝、有财两位族弟,设计强占人妇。”钱有余低声下气蛰伏了数十年,突然碰到这样的好机会,哪肯轻易撒手。

    他林林总总列了不下百条,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钱半城做过的,还有几条则是他临时起意塞进去的。眼下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要怪只能怪钱半城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了,现在他掺在一起说出来,由不得钱半城不承认。

    “混账!混账!我怎么生出了你们这群混账!”钱大同听罢,暴跳如雷。他原以为钱半城只是自个儿干了些强抢人女的事,没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居然还压下去了那么多破事,更要命的是他们还自己下场了。堂堂钱氏商行的掌柜,整日弄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是不堪耳闻!

    这钱大同也是怒极,当下冲上前一脚把钱有名踹倒在地,又把躲在后头的钱有财揪了出来,“还不跪下!你们,你们真是气煞我也!”

    “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我这辈子,我钱家几代人辛苦攒下的清白名声,就被你们这群东西糟蹋得一干二净。你们,你们是不是等不及我去死了?”钱都盛猛地站起,他怒极反笑,颤抖的手一时竟无处落下。

    “父亲息怒,您老的身体要紧啊!半城的事就交给我和余儿来收拾吧。”钱大为见状,连忙收住心中的快意,上前扶住钱都盛那颤颤巍巍的身体。

    钱大同好歹是当上家主的,刚才那番怒意暴发过后,已然清醒过来,他当机立断,也不管钱大为就在一旁,反身朝钱都盛跪下,把头狠狠地磕在了地上。他咬牙切齿道:“父亲息怒,我一定会把半城的事查个水落石出,不敢有任何包庇!”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心肝儿!你个老不死的,半个身子都在土里了,还要什么脸面!”

    正当此时,一声尖锐的喝骂从堂外传了进来,不多时,一众人影出现在了门口,为首的乃是一位由美少妇搀着的耄耋老妇人。

    “奶奶,奶奶!”本来心念俱灰的钱有名一听到这声音,脸上大喜过望,当即手忙脚乱地朝门口爬去。

    “你来做什么?”见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妇人匆匆行至,钱都盛推开钱大为,怒意稍敛。

    “我来干什么?要不是菲儿告诉我,我的心肝儿可就要被你们害死了!”老妇人轻轻拍了拍那美少妇的手背,而后伸手朝钱大为、钱有余一行人指去。

    “……”眼看这大好局势被人搅和,钱大为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当年要不是这老妇人插手,家主之争他未必就会输得那般彻底。

    “不好了,不好了!”这边的局势还没定下,外头又是一阵呼嚎,而这一次却是钱有宝的声音。只见他慌里慌张,面色潮红,汗如雨下,整个人好似刚从热水缸里捞出来。

    钱大同这时早已经起身,他拜过老妇人,看见钱有名的模样实在有伤大雅,暗自皱眉,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自己的另一个不肖子钱有宝吸引过去,“不是让你跟大益一起去拿那人了吗?怎么回事,大益呢?”

    “我,我,我们带去的人都没了,没一个打得过他的,打不过,那个小子太厉害了!”眼下钱有宝也管不上体面不体面,他这一路逃来,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这会到了堂里看到老妇人,他再也站立不住,当下伏地哭诉起来。

    “什么?!”

    这下子不止是钱大同,就连钱大为也瞪大了眼,显得极为震惊。钱有宝、钱大益带人出去的事他是知道的,那十来个人可都是霸刀门的好手,连他们都不是那个毛头小子的对手,看来钱半城这次是真招惹到什么不得了的高手了。但转念一想,他旋即又定下心来,那小子越厉害越好,反正这次是冲钱半城来的,正好可能消磨下钱大同那边的实力。

    “你们,你们,罢了……我老了,管不了你们了……”钱都盛见此,心知他们还有事瞒着自己,忽然间一阵无力,原本愤怒的目光随之黯淡下去,变得颓然。

    “慌什么,有宝,你把话说清楚,外面到底怎么回事?”钱都盛撒手不管,那老妇人却是来得正好,她当即掌了话语。

    “奶奶,我和益叔带了人去抓那个打伤半城的小子,没想到带去的人全被他杀了——”钱有宝哭声不断,满脸的肥肉都挤作一团。

    “岂有此理!大同,你快去召集人手,叫霸刀门多派点人过来!”老妇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但她跟了钱都盛一辈子,自恃见过大风大浪,当下作出布置。

    “这……”钱大同闻言,心中迟疑,转而朝钱都盛看去,不料后者已经坐回到位子上,双目低垂,好似睡着了。见自己老父亲如此作态,钱大同便不再多虑,反身退出了会客堂。

    “你们还不快去准备,都愣在这里干什么,等人打上门来吗?”

    被老妇人驱赶着,钱大为本还想开口,却见钱都盛轻轻摆了摆手,于是他咽下话语,带着钱有余等人暗自退了出去。

    “还有你们三个,都给我去守在城儿那,菲儿你也去吧。”

    钱有宝、钱有财、钱有名三兄弟如遭大赦,那个被唤作菲儿的美少妇在扶起钱有名后也便跟着退下。众人一走,这富丽堂皇的殿堂顿时就变得空空荡荡。

    明晃晃的灯火下,老妇人不满地看着钱都盛,一步步走上前,“老东西你是越活越糊涂了吗?”

    “是,我是老糊涂了,让那三个混账东西瞒骗了那么久。”钱都盛抬眼看了看老妇人,自嘲似的笑了声,“看来是天要亡我钱家啊……”

    “你胡说什么,在这菰城,有哪个敢跟我们钱家作对的?就凭他一个外乡小子?”老妇人满不在乎道。在她看来,菰城就是他们钱家的地盘,谁来了都要给她乖乖收敛了,哪怕是那东阳仙师到了菰城,不也得对他们钱家礼让三分。

    “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当年老祖宗背井离乡,来到菰城时,也就是个身无分文的外乡小子,那又如何?”钱都盛喃喃自语道,“我钱家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都是老祖宗几代人一点点手搭起来的。你也看到了,今天的这个年轻人比起老祖宗当年强了不止一星半点,钱家,恐怕就是他上位的垫脚石了……”

    “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商行的名声今天算是全毁了,我愧对老祖宗啊……”说到痛处,钱都盛不禁失声哽咽。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家规、名声,这些随时都可以再立起来,而且今时今日不同于当年,他一个人就想翻天,痴心妄想!”

    “这么点芝麻大的麻烦就让你束手无策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钱都盛……”看着座上之人露出软弱的一面,老妇人伸手抚过他满头的白发。

    “钱都盛老了,不中用了,我们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本想尽最后一份力,把这个家扳回正轨,没希望了,再也没有希望了……”钱都盛的心像是已经死了,他麻木地说着。

    “怎么会没有希望,你就在这里看好了,当年我能让你娶我,今天我也能让这个家如你所愿!”老妇人越说越激动,她苍老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润。

    “他来了,那个人找上门来了!”

    钱大益气喘吁吁地跑来,那些等候在堂外的下人见状立刻将其扶住,又是捶背,又是顺气。他本是跟钱有宝一道从八宝斋逃出来的,不过因为年事已高,落在了后面,直到现在才跑回来报信。

    “来了,来了……让他来吧……”钱都盛像是没有注意到事态越发恶化,他神色呆滞,牙口半张,双目死灰,哪里还看得出往日的从容。

    “你大呼小叫什么,扶我过去,我倒要看看那小子是个什么模样,把你们吓成这样,难道是长了三头六臂?”老妇人暗叹了口气,她收拾了仪容,一面发号施令,转身步入夜色。

    “去吧,这大概是钱家最后的辉煌了……”待那老妇人走远,钱都盛彻底闭上了眼,他失笑般的自语仿佛响在老宅的每一个角落里。

    朱红色的深墙大院外,靖海静静地站着,在他对面,七八个家丁手拿粗铁棍一字排开,忐忑不安地守在宅门前,小心戒备着。

    带路的那汉子虽然报仇心切,但也不是傻子,他看这架势自知不敌,是以早就躲到一旁,探头观战。好在那些家丁的注意力都在靖海身上,无人关注他的举动。

    “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敢到这里来撒野!”中间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丁似乎是他们中领头的,面对靖海无声的威压,他猛地提起铁棍朝前一指,然后大喝道。

    “……”对于挑衅,靖海懒得废话,他从那几扇紧闭的宅门上收回目光,而后往前一步轻踏,拍掌送出。

    “弟兄们一起上!”那家丁见靖海还以拳掌,立刻催促左右,同时举棍力压,朝靖海头顶猛砸下去。其余七条铁棍应声而动,老宅门前刹那间棍影重重,风声呼喝。

    器械不同于拳掌,面对这么多铁棍的围攻,靖海亦不敢太过大意,昨夜他恢复的那些灵气,在今日多番折腾下只剩一半有余。刚才过来的路上,他心中总有种感觉,今夜之行恐怕未必会跟预料的那样简单,可惜了他的本命法剑,要是现在还在手上,事情哪会这般麻烦。

    靖海想着青锋,目光一凛,此战宜快不宜慢,当速战速决,他当下调起灵气,准备硬接头顶的那一棍。

    那领头的看到靖海伸手去拿铁棍,冷笑一声,再度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想把靖海的手臂直接压碎。哪知铁棍那端像是卡进了石头缝里,突然进退不得,随后一股巨力顺着棍身反传过来。

    被这巨力一带,那领头的顿时重心不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跌去。这还没完,下一刻他手中的铁棍忽又像活了过来,猛地一抖,这一下直震得他虎口发麻无力再握,而那铁棍则趁机缩了回去。

    才一个照面,他这条铁棍就被靖海夺了去!

    抢过铁棍,靖海好似吃了颗定心丸,只见他抡起棍来一个横扫,荡开了所有棍影,紧接着又在空中飞快地连点了数下。

    “哐当——”余下几人全都如遭重击,围攻之势瞬间被破,那七条长棍无一不砸落到地上。一个回合不到,这些家丁便都两手空空,失去了威胁。

    带路的汉子已经忘了自己到底咕咚了多少次,他从没想像过一个人的武功居然可以这么厉害,靖海不仅在八个大汉的围攻下完成了空手夺白刃,甚至还反击了回去,这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手段了。

    “好!小神仙,小神仙呐!”汉子见此,霎时胆气回身,他忍不住大声叫喝道。

    守门的那些个家丁在长棍脱手的瞬间就白了面孔,一个个战战兢兢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没人敢去把铁棍捡回来再战。他们生怕自己一动弹,靖海手上的长棍就会把自己捅个心窝凉。

    眼前的少年当真就像那传说中的神仙,不可战胜!

    “开门!快开门!”猛地听到那汉子一嗓子,其中一个家丁顿时就被吓破了胆,他转身疯狂地砸敲起宅门。

    “让开。”靖海手握铁棍,平指向前,如果这些人再不识相,还挡在自己面前,那么他也不会客气了。

    “拼了!”尽管那领头的脸上布满了惧意,但他还是一发狠,暴吼着悍然朝靖海发起冲击。被他这一激,除开砸门的那个,余下几人竟也跟着拼起命来。

    “自寻死路!”见他们还不死心,靖海不再留手。寒光一一扫过那些几近疯狂的面庞,热血于空中绘成一副鲜活的画卷。

    “呯呯呯——”家丁们连靖海的衣角都没摸到,就倒飞着撞到了左右两边的小宅门上,震得那大红灯笼险些跌碎。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唯一还站着的那人不停哭喊,他的心智已经彻底崩溃。

    “让开。”靖海不耐烦道。

    “啊——”那人大叫着,没跑两步就被领头的尸体绊倒,刚起身又被另一人绊倒,于是他干脆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不知去向。

    前院里,早已结成阵形的家丁、武夫听到一连串闷响过后,那砸门声也随之消失,暗暗心惊,来人的武功比他们预想的只高不低。

    “咚!咚!”

    又是两声沉闷的爆响,原本岿然不动、要两人才能开阖的沉重宅门在这时突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而后轰然倒塌。
    第九章 来否

    宅院里灯火辉煌,人影幢幢,寒星闪耀。

    “放箭!”回应靖海那般蛮横声势的,是一声短促的号令。

    几乎就在宅门倒塌的同时,院中那二十来双攥紧的手猛地一松,寒羽骤然脱弦,带起道道沉闷的空响。

    “嗖嗖嗖——”

    甫见寒星,靖海便心觉不妙,先前夺来的那条铁棍在他破门就已经废掉,被他丢弃,此刻踏进宅院,他却是两手空空的状态。要想赤手空拳对付这二十余把弓弩,除非浪费灵气施展道术,否则断无可能。可施展道术需要时间,而现在,这显然也不可能。

    瞬息间,靖海的念头转了几转,最后决定还是先躲开再说,当下他侧身一闪,从门洞口消失。失去了狩猎对象,那阵寒羽毫无阻碍地穿过门洞,急吼吼地钉入黑暗中。

    “吓——”箭雨忽至,外头那汉子刚准备伸长脖子看看情况。就被吓得失了魂,离他最近的一枚寒星近乎贴着他的头皮掠过。

    劲风在他头顶上划开一道光秃秃的短痕,鲜血随之浸出,阵阵刺痛旋即又将这汉子从惊惧深渊中拉起。劫后余生,他浑身湿透,再也无力站住,瘫坐着大口喘着粗气,眼中仍是恐惧之色。

    “放箭!”

    院内的战斗并没有随着第一波攻势落空而结束,还没等靖海站稳,又一阵鸣颤响起,仓促间靖海只得再度纵身跃起。

    “咵啦——”

    这一次靖海并没有选择躲进廊道的更深处,他直接撞开头顶的细梁砖瓦,翻上了墙头,在回头匆匆看过一眼后,他毅然跳出了宅院。

    “停!”院中指挥战斗的那道声音见靖海逃窜,当即抬手叫停了下一波攻势。弓弩虽利,但毕竟不能持久,来人机敏警觉,自己这边连着两次都没能得手,着实叫人不安。

    却说靖海重新站回到院外,他见里头的人并不打算追击,暗松了口气,而后心生犹豫,“要用道术么……”

    思量了片刻,他摇头挥去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对付些许凡俗,还是省着点灵气好。昨夜的情况他也弄不清个所以然来,如果只是侥幸,那么这一次灵气用完后,下一次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积蓄起来。

    这般想着,靖海瞄了眼周围,方才家丁们所持的铁棍,除了那一条被他夺去的,其余的都还掉在地上,七零八落。他心中一动,伸出脚尖轻轻一勾,将附近的那根铁棍带起,抓到手中。

    “放——”

    第四道命令戛然而止,躲在守阵后面指挥的那人忽觉腹部一阵刺痛,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跟着一口凉气一同咽了回去。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身下猩红一片,血涌不止,没等他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眼前忽然一黑,身体无力栽倒。

    利箭疾如劲雨,那道进攻的命令虽没有完整的下达,但众人紧绷的神经依旧促使他们松开了手。“叮叮叮——”尖锐的撞击声掩盖了指挥那人倒地的声响,射向门洞口的所有箭羽被那一根铁棍尽数折落。

    “怎么回事?”

    “钱管家?”正当众人的注意力被靖海吸引时,有人突然想起那声中断的命令,于是回头看去,只见身负指挥之责的那人已经倒在血泊中,没了动静。

    守阵中一阵骚动,有人看到钱管家死的不明不白,立刻慌了神,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喊道:“快射箭,快快!钱管家!”众人本就高度紧张,被这一喊,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愣在原地,不知到底是要听从呼喊继续射箭,还是去看看钱管家的伤势。

    而造成这一切的,便是靖海了。原来他在重新闯进老宅时,发现自己刚才撞碎廊顶,有几片碎裂的砖瓦砾就掉在那大门上,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撩起铁棍,将其中一块较尖锐的碎砾狠狠踢了出去。

    方才他在廊顶上回头看时,便已经锁定了那个发号施令的人,他本就想直捣黄龙,这一下却是来得正好,失去了指挥,守阵中的攻势果然停下。

    “你们不要慌,继续射!师弟,你去看看钱管家!”

    正当靖海以为大局已定时,守阵中又有一人站出,此人目不斜视,朝众人作狮吼状。众人着他一吼,心中惧意稍退,有几人这时已经重新张开弓弦,瞄准向靖海。另一光头在他吼完之后,径直走到钱管家身前,那光头粗粗地看了两眼,然后回以怒吼:“他娘的,人已经死了!”

    “不要停,继续射!”接过指挥棒的武夫暗吸了口凉气,眼中寒意更甚,但仍不忘催促其他人继续放箭。

    不过众人先后失了锐气和进攻的节奏,剩下的就只有无力呻吟一般的微弱反抗了。面对这稀疏的箭羽,靖海甚至都无需调动灵气,几息之后,守阵中终于不再倔强。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家丁们疲弱,已无力再开弓拉弦,就连那弩也没了准头,失去威力。

    靖海格开最后的几枝零星箭羽,瞥了眼手中已经坑坑洼洼的铁棍,然后缓缓步入院中,原本围成半弧形的守阵随之后撤,而后迅速溃散。众人见他在弓弩下毫发无伤,威势慑人,只怕自己退得晚了,就成了那棍下的肉饼。

    “我来!”

    一声巨吼如同平地暴雷,那些家丁本就跌跌撞撞,魂不守舍,猛地被那暴雷一震,顿时头晕眼花,一个个面色惨白,惊恐至极。

    这时跳出来的,正是先前那个探查管家情况的光头武夫。只见这光头膀大腰圆,左手提了口九环大刀,金光闪闪,右臂上绘着猛虎出柙,油光锃亮,气势不凡。他的双眼如铜铃般,凶神恶煞地瞪着靖海:“小子,你他娘的找死!”

    光头狞笑着,落地之时整个前院都似乎跟着颤了一颤,他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而后极为不屑地朝手心唾了口,猛地把金刀换到了右手,一刀劈向靖海头顶。

    恶风呼啸,金刀在灯火下闪耀出阵阵寒光,靖海的目光却是从金刀上移到了那只青筋暴起的虎爪上。毫无疑问,他手中的铁棍绝不可能挡得了那大刀劈砍,所以面对这波凶恶的攻势,他选择了取巧。

    当下,靖海捅出铁棍,他瞄准的正是那一只跳动的虎爪。铁棍后发先至,重重地撞在了那虎爪正中,只听得咔嚓一声,光头武夫五官扭曲,面皮不住抽动,显得痛苦不堪。但他也是暴烈,在撒手前的最后一刻,居然硬生生地控制住了金刀偏斜的势头。

    面对笔直落下的刀势,靖海想也不想,借着棍力侧身飘闪出去。金刀一击不中,带着猛烈去势砸落到石板上,一时间碎石乱飞,细屑狂洒。

    靖海一下得手之后,并不停留,他一把抽回铁棍,分开步伐从光头身旁掠过,朝后面那两个合围而来的武夫扫去。

    两武夫没想到自己同门连一息都没拖住,震撼不已,不过他们好歹是经历过厮杀的,当下连忙收住心神,一改前势,双刀合力绞出。不料那铁棍来势极快,两人才换了刀势,那铁棍已经横扫过来,三者猛一碰撞,爆发出尖锐震响。

    两人虎口俱震,差点握不住手中之刀,这少年的武功简直比他们门主还要厉害,两人不约而同地冒出同一个念头。

    “这还是人吗?菰城什么时候……”

    “给我死!”

    正当此时,又一声怒啸突然炸响。原是那光头武夫强忍住了痛楚,面露狂态,他左手猛地操起砸进石板中的金刀,往靖海背后拦腰削出。那两个武夫见状,来不及惊讶,各自抓紧了大刀,展开前后夹击的攻势。

    前有刀光晃眼,后有恶风封路,靖海此时的处境可谓是极为不妙,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既然前后皆无退路,靖海只得倒插了铁棍纵身跃起,跳出圈子。正当他要收回铁棍时,忽觉手上一轻,他往下一瞥,却见棍子底下已被削成两截。

    眼见自己必杀的一击又被靖海躲过,光头火冒三丈,他当即反手上撩,余下两人同样将自己的刀势引向空中。有道是力从地起,靖海这一下跃起,却是断了自己的根,他若在地上尚还有一线生机,现在上了天,哪还有再借力挽回的道理。

    “赢了!”

    看到靖海上升到极点后开始回落,光头武夫咧开嘴角,露出狞笑。只可惜,他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靖海并非凡俗,而是一个已经跨过凡境的修行者。尽管没了本命法器的加持,他不能御空飞行,但要让自身的落势稍缓却是不难。

    当下靖海催动起心法,灵气运转之间,他沉重的身躯骤然一轻,落势旋即放缓。而他这一下,彻底打乱了底下三个武夫的如意算盘,错过了那一刻时机,三人的攻势迅速削弱下去,而靖海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只剩半截的短棍轻飘飘地点在了那金刀刀尖上,借着这一丝反推之力,靖海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从刀光里脱身而出,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你是修——”这一刻,光头武夫脸上怒色尽褪,余下的只有震惊。他话音未落,靖海手中的那半截短棍便似毒蛇般射出,瞬间贯穿他的头颅,夺走了他所有的生机。花白之色在四溅的鲜红中格外显眼,下一刻,浓烈的血腥气息迅速弥漫开来。

    “行……者……”虎爪在一阵剧烈弹抖之后忽而松弛开来,光头武夫庞大的身躯犹自退了两步,而后轰然倒下,死不瞑目。

    “哐当——”看到这一幕,站着的两个武夫再无半点血色,任由刀兵从自己的手中滑落。直到此刻,他们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种敌人。

    修行者!这恐怕还是一位已经超脱了凡境的修行者!

    这样的敌人绝对不是他们所能招惹的,要是早知道靖海的身份,哪怕是断绝和钱家的关系,他们也绝不会参与到这件事来。

    要知道他们霸刀门的门主,曾经也是个修行者,尽管他还没突破凡境,但凭借着灵气,他曾在三十年前只身一人挑落了周围所有的门派,这才开辟出了如今的霸刀门。

    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他们知道得太迟了,霸刀门的结局在这个少年修行者身份暴露的刹那就已经注定。霸刀门也好,钱家也好,菰城的两大势力已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看着武夫丧失斗志,面如死灰,靖海心中毫无波澜,既然他们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么就要接受它的结果,无论这结果是好是坏。

    他沉默着走上前,拾起那口染血的金刀,细细掂了掂。这刀虽然不趁手,却好歹是把利器,比起赤手空拳来总要省事不少。

    听到环响,那两个武夫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摇曳的灯火下,靖海的身影似从幽冥中走来,身不染血却连夺了两条人命。恐惧早已吞噬了他们的理智,但同伴的血腥还是激起了他们最后的反抗意志。

    “杀!”

    无须任何言语,生存的本能促使他们重新拾起刀来,斩出平生最强的一击。身为武者,他们就算死也必须是站着死!

    交织的杀意压过四周灯火,猛烈而又炽热。面对暴起的刀光人影,靖海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他的步伐不曾停止,金刀亦如影随形,寒光每一次翻飞必定带起一片血花。

    “啪嗒,啪嗒……”

    混杂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一队人影渐渐从通往院落后方的廊道中现身,老妇人带着钱氏诸人姗姗来迟。

    一行人才走入前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院子里的猩红更胜往日秋景,一少年只身而立!半个时辰前管家布置在此守院的家丁武夫已经全都身首异处,再无半点气息,就连管家自身似乎都没逃过一劫。

    “你,你,你把他们都杀了?”血腥凝而不散,此刻猛一吸入鼻,饶是这老妇人见过大阵势,也是一阵头晕目眩,不详的预感瞬间爬上她的心头。从收到报信,到她赶至前院,这中间不过才一柱香的时间!短短一柱香,这少年就把所有的人都杀了,这真的还是人吗?

    “自恃武功,为祸一方,该杀。”靖海抬头瞥了眼老妇人,淡淡说道。

    老妇人闻言一怔,久不言语,而后她摆手招来一人,当着众人的面大声问道:“东阳仙师可还在城里?”

    虽是问话,但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突生幸喜。是了,这小子再厉害又如何,只要东阳仙师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当下,众人苍白的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血色。

    别看不久前东土大会时,青城凡俗对靖海他们品头论足,但事实上,绝大多数世人一生都未必能接触到一位修行者。也就是钱家这样的大族,又恰好附近有修行道门愿意管这菰城的事,才有机会窥得一两眼真容,建立起一丝联系。

    若能求得东阳仙师的援助,那么此番劫难他们钱家必定能够安稳度过。

    “在在在,仙师还在临湖草堂那儿炼丹!”被拉出来的那人直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那还愣着干嘛,快去把仙师请来!不管是什么条件!”老妇人见那人还傻愣着点头,立刻喝斥过去。

    “是是是,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那人匆忙答应,正想走,却发现去路被人拦着,更无处下脚,他不由得迟疑起来。

    “你们几个,护他出去!”老妇人做事也是果决,她见状当即就给自己身边仅存的那几个黑衣守卫下了道死命令。

    “是!”守卫们拔刀出鞘,准备拼杀出一条血路来,而送信那人却在他们吸引靖海的目光时,悄悄退回到了廊道中,往后院摸去。

    光影晃荡,靖海却是毫不客气,他手起刀落,眨眼间便将那几个黑衣守卫斩杀干净。而后,他又站回到了原地,任由那个送信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

    众人见得靖海拾刀杀戮后不再动弹,惊惧之余又十分古怪地生出了一种看你能嚣张到几时的心思,仿佛地上死的那些人和他们毫无干系。殊不知他们的心智已然失守,早就没了正常的判断能力,唯独那老妇人见多识广,还留有些许清醒。

    与其他人诡异的心态不同,老妇人心中更多的却是恐慌,眼前这少年在听到自己要找东阳仙师求援后,还能有恃无恐,这要么是个愣头青,不知修行者为何;要么,他也是个修行者。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老妇人都觉得自己无法接受!

    许久没有这般煎熬了,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还是自己出嫁前的那一夜……莫名想起旧事,老妇人的心不知为何慢慢镇定下来,既然事已至此,那便随它去吧,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也该预备一下后事了。

    且不说老妇人突发感慨,靖海心中却是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东阳门的人会来吗?

    若是不来,那也就罢了。若果真被钱家请来了,那他是战是言?

    堂堂修行者,不为民除恶,反和钱家这等恶霸牵扯不清,其所作所为又与那邪魔妖道有何区别……若来之,他必镇杀之!

    如此静静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老宅院外忽有步履接近,与此同时,一阵话语也随之传入靖海耳中。

    “深夜劳烦仙师过来,实在是感激不尽,以后仙师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我钱家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一介修行者,只求长生,你钱氏给得了吗?今夜若不是我那炉丹刚好炼成,你就算许我钱氏所有,我也不会出来的。说吧,今日到底所为何事——”

    “咦?你钱氏好歹也是菰城中的一方大族,怎的连大门都让人砸了?”听这话的意思,来人原是不乐意来的,但恰巧他炼的那炉丹成了,于是便过来瞧瞧。

    要说菰城算得上是一方城池,那钱家的势力实际也不差,来人口头上虽说自己要的钱家给不了,可事实上,他平日里炼丹用的不少材料,都是钱家收罗了送去的,否则单靠他自己哪能那么省力。

    本想着来了卖个面子就足够了,但到了钱家老宅门口他才发觉事情不大对劲,钱家居然是被人打上了门,甚至连门脸都叫人给拆了,看这阵势,恐怕这事还有些麻烦。

    他心里不禁犯起嘀咕,先前钱家人可没提起过这茬,他虽是修行者,但不喜好争斗,寻常若是碰到这样要动手的事,一向都是他那师弟出面解决的,今次怎么找到他这儿来了。

    莫非,这挑上门的,是位同道?
    第十章 死斗

    “仙师,请!”

    东阳门的道长正踌躇着,却听得钱家那人朗声唱喝道,他有些不喜地瞥了眼那人。这么一喊,他就是不想进也得进了,不然这事传开去,他东阳门的脸还往哪搁。不过话说回来,在菰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东阳门根本不惧怕任何人!

    门脸被拆,这钱家老宅就像是一头没了牙齿的老虎,看上去再无威胁,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虎口拔牙,来者必定不善!

    “走。”道长稍稍定了定神,不再去看门口的那一片狼藉,他轻描淡写地道了声,率先走了进去。

    “王仙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深夜打扰,还望恕罪……”老妇人被那高呼打断思绪,没由来的一恼,但随即大喜过望。待那道长一进门,她便带头迎颂道。

    “咦?你是谁?”跨过门槛,一道孤零零的背影落入王道长眼中。少年似在休憩,站在院中一动不动,他整洁的衣衫,在这满院血腥中显得极为突兀。眼前这少年,并不存在于王道长的记忆中。

    东阳门在菰河上下一家独大,却并非唯一的修行地,事实上方圆百里内还有其他闲云野鹤,只不过他们都懒得去管俗事,故而不为世人所熟知。世人不知,王道长却是接触过的,那几人少说也是古稀之年了,断不可能是少年模样。

    莫非是有人新收了徒弟?

    同为这一方水土上的修行者,东阳门和这些闲云野鹤之间的关系其实还算融洽,因为那些人都是求长生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收起徒弟来,莫非是长生无望,起了别的心思?”王道长心中暗自思忖。

    听到问话,靖海睁开眼,缓缓转过身,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个东阳门的道人,然后发现此人似乎是堪堪跨过凡境。他不禁有些疑惑,因为这人的年岁看起来比自己大了许多,但单论道行恐怕还不如他。

    甚至于靖海隐约有种感觉,如果自己灵气充沛,哪怕手上拿的是二尺七,真打起来也未必会输。

    “小崽子,没长耳朵吗?仙师问你话呢!”有王道长撑腰,钱家人顿时底气十足。在他们看来,哪怕靖海再厉害,也不可能是王道长的对手,毕竟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未央宗,靖海!”面对污言秽语,靖海一时也懒得计较,反正那人迟早要死,不差这一会,倒是这个王道长,有些不大好办。

    王道长见他盯着自己不停打量,心生不善。自他拜入东阳门以来,修行二十余载,哪次下山不是一呼百应,余人或畏之如虎,或敬之若神,似这般寒冽的目光,还是头一遭。

    “未央宗……没听过。”王道长沉吟片刻,摇头说道。见这少年并非附近几人的门徒,王道长的脸色也跟着寒了下来。两人虽在同一境界,但靖海身上灵气稀薄,手上又只有一口寻常金刀,王道长眼拙,只以为他还没超脱凡境。

    话虽如此,但眼前这少年到底是走上了修行路的,钱家这些下人的命又如何能与他们修行者相提并论呢。

    “许是个刚出来游历的雏儿……”王道长转念一想,面色稍缓,放言道:“少年,人过钢则易折,你莫要逞一时之快。须知天道无常,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若识相,那便自行离去,今日之事我东阳门作主,一笔勾销。”

    “王仙师?!”王道长此言一出,老妇人当即变了颜色,就这般放靖海走了,那他们钱家的面子往哪搁?死了这么多人,连大门都被拆了,不把靖海留下来,以后钱家还怎么在菰城里立足?

    “仙师!万万不能放走这小崽子啊,这要是传了出去,我们钱家的脸不就丢光了!”老妇人这一呼喊,余下诸人便都跟着叫嚷起来。他们好不容易把王道长盼来,想的就是要东阳门替他们做主,如果让靖海逍遥法外,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那不是乱了套了。

    “对啊仙师,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做主?”面对钱家咄咄逼人的态势,靖海哑然失笑,“东阳门里都是你这种人吗?”

    “你说什么!”王道长本不欲动手,突闻此言,他目光一寒。敢情这人是铁了心要和他们做对了,既然如此,那他再劝就是白费口舌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放肆!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跟你的舌头一样厉害!”到了这时,王道长彻底没了劝离的心思。区区一个刚入门的小子,也敢对他、对东阳门说三道四?真是好大的胆子!

    王道长扶剑而出,直挺向靖海胸口。

    老妇人见王道长出手,顿时呼喝道:“王仙师,挖了他的舌头,看他还嘴不嘴硬!砍了他的手脚,看他还嚣不嚣张!”

    “对,仙师,把他的眼睛也挖下来,他刚才居然敢盯着我看!”这时钱家家眷们你一句,我一语,纷纷“讨伐”起来。

    “小子,你犯了众怒,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斩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免得你惹出更大的灾祸。”王道长见靖海动也不动,似乎被自己的气息摄住,面露寒笑。

    “大言不惭!”

    面对刺剑,靖海反手一捞,把那金刀拍出。刀剑相交,发出尖鸣,长剑进势被阻,当即缩回,但下一刻又猛地刺出,其势更盛。

    连拼了两三记之后,长剑上忽地卷起一抹火光,随后那口看似结实的金刀,在众人兴奋的目光中寸寸崩裂。这金刀毕竟是凡兵,在凡俗手上或许能称得上好,但放到修行者的战斗里,那无异于破铜烂铁。

    对此,靖海丝毫没感到惊讶,东阳门虽偏居一隅,但好歹是占了山头的,又把握菰河上下,而对面也已经踏入了御气境,他手上的剑断不可能差到哪去,故而发生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

    “哼!”崩碎了金刀,王道长脸上露出讥笑。他这一口燃焰秘剑看似寻常,不如金刀那般霸气,却是以焰心玉炼制而成,配合东阳门的心法,火势熊烈,威力无穷。

    又一记火焰刺来,靖海连忙拍出水球,同时整个人往后急退。“嗞嗞——”水能灭火,但若是火势过猛,那便是另一个结局了。升腾的水气很快就被烈焰驱散,不落一丝痕迹,不过靖海也趁机躲过了这一剑。

    就在两人拼斗间,院子里诸人仿佛回到了盛夏的太阳底下,才片刻,便已经汗流浃背,有些站立不住。看到靖海凭空敛聚出水球,众人更是口干舌燥,“他怎么也会?”

    呼风唤雨,聚水敛火,这些不是仙师的仙法吗,这小子居然也会!难怪方才王仙师那般说辞,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可如今反悔却是为时已晚。既然已经把靖海得罪至此,那就只能盼望王仙师将其一剑戳死了,否则他们钱家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

    “不要慌,他有几分道行就敢出来卖弄,王仙师修行二十余载,收拾他绰绰有余了,看他嚣张到几时!”老妇人早就猜到靖海的身份,是以此时并不惊讶,她见众人面色惊惶,不由宽慰道。

    话音刚落,又一阵火光翻卷,王道长的攻势变得愈发焦急。他自修道以来,便极少动手,是以虽然已经踏入了御气境界,却仍习惯以手执剑。

    靖海一面不停游走,一面暗中搜寻着机会,他本就无甚灵气,又要赤手空拳对敌,形势可谓不利到了极点。若非对面那家伙脑袋不太灵光,偏要倚仗自身身法,恐怕他早已带伤。

    “小子,这是你逼我的!”王道长渐渐地也发现了端倪,他当即停住脚步,手中打出剑诀。燃焰秘剑在催动下鼓荡出诸般凶焰,将这院子照得通亮,宛若白昼。

    “不好!”靖海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去,只见那长剑上焰火翻飞,正缓缓升起,与之一道攀升的,还有他心中强烈的危机感。

    “去!”

    劲风呼啸,燃烧的焰火在空中留下一道笔直光影,护在靖海身前的假山石瞬间就被洞穿,火光无孔不入,只一下,便将那巨石包裹吞噬。

    靖海见势不妙,早已掠远,长剑急折,追击而出,此番剑势,足比先前快了数倍。若非靖海在下山后经历过数次生死磨练,决计是躲不开来的,饶是如此,他仍险些被刺中。

    火势剑势交相辉映,渐渐地在王道长手中展现出威力,而靖海的处境变得愈发危险。

    水球爆裂,迅速在空中升腾起一片灼热气雾,靖海借着火光和气雾的遮掩,悄然隐去身形。战斗到现在,他身上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再纠缠下去,他最多还能再支撑一柱香的时间。

    换句话说,他必须在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杀死王道长,否则死的就是他了。

    “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去!”随着王道长念动秘诀,长剑上炽焰中忽然生出了一缕金黄丝线,晃若游龙,时隐时现。这金丝一出,原本橙红一片的火光也随之沾染上了一抹金黄之色。

    王道长的这一手用是东阳门秘术——缠丝游龙,有锁敌追踪之能。方才王道长和靖海贴身拼斗,固然没占到便宜,却也抓到了靖海的气息,那游龙般的金丝便能据此锁定靖海的位置。

    “看你往哪里躲——”

    长剑突然一个折转,往廊道外亭台间的一处阴影中刺去。靖海不明所以,但见火光逼近,他心知自己已经暴露,于是甩出水球拖延时机,一面翻出角落,借着地势不停闪躲。可那沾染了金光的长剑好似附骨之蚁,如影随形,无论靖海如何挪移,都甩之不开,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不过王道长那边其实也不好过,他这手秘术厉害是厉害了,可消耗起来也是极快,尤其是以他现在的道行,才施展了几息,就吸干了他至少一成的灵气。另一方面,靖海的身手也好到让他难以置信,自己御剑飞刺,居然没有一次成功的,再拖下去,只怕自己要先支撑不住。

    “拼了!”王道长久攻不下,心中发狠,他旋即从怀里摸出一方药瓶,抹开封口往嘴里倒了一粒。

    丹药入肚,他顿时面红一片,头顶升起缕缕白雾,整个人好似升仙一般,再无一丝疲态。那长剑也似吃了大补一般,金光暴涨,将那灼热焰火都压服下去。

    金光荡漾,澎湃如波涛,无比圣洁,而在光辉之下,院中一切都无所遁形。老妇人和家眷们沐浴其中,几乎顶礼膜拜,这金光比那旭日更为浩荡,它似能扫除一切阴霾,指引他们走向辉煌。

    若是此刻有人观望钱氏老宅,必会发现一片妙景,老宅院中霞光盈盈,金碧辉煌,如同深夜中一盏明灯,叫人心悦。

    “咳咳——”血水飞溅,靖海咬着牙捂住肩头,那一刹那,金光长剑猛然提速,他虽尽力躲避,却仍不免受伤。炽焰入体,如针般扎在他身上,眼下他也只得分出灵气来压制这股邪火,免得它到处蔓延,给自己的行动造成麻烦。

    “怎么不逃了?”长剑染血,发出一声颤鸣,血腥入鼻,王道长眼中似有金焰跳动。看到靖海拖着血迹慢慢走上前,他心中大定,在缠丝游龙这样的秘术下,不可能有人逃出生天,靖海这一下没死已是大幸,难道还能再逃第二次?

    “呼……”靖海没有回答王道长的问话,他大口喘着粗气。眼下他心神未定,而时间却不等人,再不出手的话他恐怕就真没机会了,一旦错过那么一切都将结束。

    “去死吧!”见他并不打算回话,王道长狞笑一声,催动起长剑发起最后一击。他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并没有发现靖海的身体忽然变得有些闪亮,似流水一般。

    下一刻,靖海忽然松开了手,任由鲜血从伤口处流落,金光斩落,他的身影如同蜜蜡一般融化开来,血腥顿浓。与此同时,一道凝练的水波如利箭般爆射而出,瞬间贯穿了王道长脆弱的身躯。

    “死!”

    心口突遭重创,王道长脸上的笑意陡然凝固,随后扭曲成恶颜,剧烈的疼痛迅速冲击向他的识海,将他的心神打散。还未等他缓过神来,他眼中的光芒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越来越大的黑影。

    靖海一击得手并不停留,忽又疾冲至王道长面前,提拳猛砸。待那三拳落下,王道长的气息愈渐微弱,他脸上更是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到了这时,他已无力再作反抗,只能口齿不清地咕哝:“你,你,不怕东……报……”

    “报复?等我积蓄够了灵气,我定会杀上你们东阳门的。”靖海毫不客气,一拳彻底了断了王道长的生命。王道长一死,他那本命法剑随之摔落,金光尽消,失去神妙。

    “你,你把仙师杀了!”先前去请王道长的人看到这一幕,脑中一空,瞪大了眼,失声尖叫道。

    借着自身鲜血的气息,好不容易迷惑反杀了王道长,靖海此刻已是疲倦不堪。他本已经坐下喘息,忽听到那人尖叫,不由得重新站起身,因为事情还没有真正结束。

    他从衣衫上撕扯下几片碎布,往自己肩头简单裹了几圈,而后回过头来看向那老妇人。这一切的祸端皆是因钱家而起,今夜他来此正是为了了结此祸,中间虽然出现了意外,但既然他还没死,那么他得继续把这事情做完。

    钱家家眷们看到靖海起身朝自己看来,全都争相往后缩去,连高高在上的仙师都死了,谁还能再阻挡靖海的步伐。死生,大事也,谁人不想活着,尤其是活在钱家这样的大家族里面。

    “你,你想干什么?”老妇人早已没了原先的镇定,前一刻她还看到王仙师稳操胜券,但下一刻却是死不瞑目了,如此急转直下的变化让她一时难以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靖海并没有立刻答话,他默默走到那口长剑前,俯身将其拾起。眼下他已无半点灵气剩余,要是一会再冒出个武夫来,他可没办法对付了。王道长这口本命法剑要想真正为他所用,除非费大功夫重新炼过,破开里头的禁制,但现在,有总归比没有好,何况这剑也不是凡物。

    长剑在四周灯火下有些晃眼,杀意犹胜方才。

    他随意挥舞了两下,发现这剑还算顺手,于是定下心神,重新抬起眼。家眷们见他提剑,立刻作鸟兽散,唯恐被他盯上。都到了这份上,靖海自然不会再留手,他手起剑落,旋即便将一个慌不择路,反朝他跑来的中年男子抹杀。

    浓厚的血腥在失去约束之后,朝四面八方逸散出去,恐惧似要将院中的一切都吞噬干净。哭喊、求饶、惊叫混成一团,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理智,变得癫狂。

    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邪魔!你这个邪魔!”老妇人许是知道自己生命无多,突然喝骂起来。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同样也充满了仇恨,她本可以安稳地渡过余下的时光,但是现在,一切都毁了。

    “邪魔?”尖锐的叫骂在靖海耳畔不停回响,他忽然恼怒起来,这老妇人死到临头非但不知悔改,还敢口出狂言,实在是该杀。

    “你这个邪魔,杀人不眨眼的邪魔,你杀了这么多人,就因为城儿对你娘子说了几句闲话,你还是人吗!”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妖婆,你居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老妇人不可理喻的话语就像是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烈油,怒意如惊涛骇浪般在靖海心中翻腾。

    “你,你,你,满口胡言,颠倒黑白,你就是邪魔!你们未央宗就是邪——”

    “给我死,老妖婆!”老妇人话音未落,便被一剑削下头颅,血涌如柱。

    恶贯满盈,蛊惑人心,这样的妖人,尽管没有半点拳脚功夫,有时却那妖魔邪道更为可怕。

    他们搬弄是非,无恶不作,为祸一方,却言道逆他者是恶,此等妖人,人人得而诛之。
    第十一章 了结

    没了碍事的人,靖海提着剑长驱直入,不多时,前院里便再无一人站着。

    夜风渐大,远处的云遮起了月,老宅里空荡荡的,格外寂静。血腥随风聚散,似雾一般从老宅上空弥漫开来。

    钱家作为菰城中最为庞大的一股势力,其老宅占据的位置自然也是整座城里最好的,或者说是最为醒目的。

    事实上,方才的那番异象早就已经惊动了菰城中的其他几大势力,而在东阳门的仙师出手之后,血雾不减反增,明眼人这时大概已经能猜出了事情的结果——王仙师败了!连仙师都陨落了,那个外乡人的可怕程度此前却是被远远低估了,现在恐怕不单单是钱家的问题了。

    恐惧是会传染的,那些本是幸灾乐祸的人也开始害怕,开始心慌。他们行事固然没有钱家那般霸道,但真要翻起来账来,又有哪个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呢。

    不能再让那个外乡人待下去了!否则下一个倒下的也许就是他们自己。

    菰城一处昏暗的角落中,几道人影分别从不同方向走出,聚到一起。

    “咳,这次却是失策了……”

    “没错,你李家那小子这次给我们惹了大麻烦。”

    “哼!那人不主动亮出身份,谁能看出他的深浅,别说小川,就算是你们,不也看走眼了吗?这次的事我们谁也脱不了干系,你现在害怕,不觉得晚了吗。”

    “李老说的是,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赵大家主,出了事你就想跑,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去,你跑得过仙师的手段吗?连王仙师都折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吴良,你!我赵某人当然知道利害,本想借那人的刀压压钱家的势,没想到这口刀居然这么锋利!”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今之计,只有引来更锋利的刀了!”

    “你是说……老仙师?”听到这里,有人倒吸了口凉气,不过转念一想,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王仙师的死,老仙师固然会迁怒于菰城,但这次的祸事都是钱家一手惹出来的,他们几家即使受到波及,损失也不会太惨重。倒是钱家,这一次过后,恐怕会彻底灭绝,到时有那么一大块肥肉,何愁补不回来。

    “不错,事已至此,我等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了,不过有钱家的肉吃,我想我们恢复过来也用不了多久。至于以后,那就各凭手段了。”

    “就没其他办法了?惊动老仙师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赵大家主,王仙师已经死了,你以为我们装聋作哑,老仙师就会不知道?我看赵老爷子当初选你当家主,恐怕是做错买卖了。”

    “吴良!你很好!希望以后你不要因为今天说的话而后悔!”

    “行了,你们也别争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先把那人送走,要不然我们都没好下场。我来之前已经派人连夜赶去邢台了,明天一早老仙师应该就来了,你们都做好准备。”

    “散了吧,这事已经不是我们能摆平的了,至于老仙师要怎么做我们也干涉不了,听天由命吧……”老者见两大家主斗起嘴来,连忙打断,随后又摇头叹道。

    “比起钱家覆灭,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赵家主,吴家主,成大事者,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另一人说完,朝两大家主深深地看了眼,兀自退回到黑暗中。

    “老朽也告辞了,两位若是还有闲心,那就请自便吧。”老者说完,佝偻着身体慢吞吞走开,活似一位上了年纪的普通老人。

    “还看我干嘛,走吧。回去吃好睡好,免得明天醒不来了。”

    “吴良,你他娘的不说话会死是啊!”

    几大家主来得快,去得也快,寥寥几句话的工夫便都不见了踪影。

    话说靖海穿过廊道来到中庭,见右侧殿堂大门敞开,其中灯火通明,却无一丝人气,便想略过。

    不料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从那空无一人的大殿中传出,把他叫住:“年轻人,为何不进来看一眼?”

    “?!”靖海心中悚然,刚才他分明没感觉到活人的气息,怎的会有声音从里面传出,莫非还有高手?想到这里,靖海不由得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钱都盛,这位钱家的老家主缓缓从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起身,神色木然。虽然不曾亲眼看到,但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早就已经告诉了他事情的走向。

    “你是……钱家家主?”靖海犹豫道,看到这老者的第一眼,他就意识到哪里不对了。眼前这老者死气沉沉,显然时日无多,但观他举止,颇有种风雨不动之势,此等气质,非日积月累不可养。

    “家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老朽现在只是一介普通人。”听到家主一词,钱都盛一怔,而后自嘲一笑。他伸手指着靖海手中的长剑,颤抖地说道:“这是王仙师的剑……年轻人,你不该杀他的。”

    “身为修行者,他非但没有惩恶扬善,反而同流合污,这样的人,该杀!”靖海眉峰一动,凛声言道。要说他今天做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那就是杀了王道长。

    “惩恶扬善,同流合污,同流合污……我钱氏一族,原来已经堕落到这等田地了吗?”钱都盛闻言又是一怔,他却是没想到钱家在靖海眼里居然会如此不堪。

    “年轻人,不管你是来自何方,在菰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你是斗不过东阳仙门的。”他定了定神,惋惜般叹道。

    “那又如何,就算东阳门的掌门亲至,我也一样要问个明白!”面对劝言,靖海冷冷地回答道。

    似乎是感觉到靖海的决心,钱都盛有些动容,而后释然。他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转身朝后方,他们钱家列置祖先牌位的方向上深深行了一礼,朗声道:“子孙不肖,让祖宗蒙羞了,今日钱氏一族亡于我手,实乃我钱都盛之过,天地报应,与他人无关。钱都盛不求祖宗宽恕,唯愿祖宗于九泉之下安息。”

    “年轻人,你动手吧。”拜过之后,钱都盛仿佛一下恢复了生机,变得红光满面,他像是重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意气风发的那个时候。

    “……”不知怎的,看到钱都盛这般莫名的转变,靖海忽然有种感觉,也许自己错了。面前的老人哪怕真的回到巅峰,也绝非他的对手,但此刻,他却无法挥动手中的长剑。

    “年轻人,怎么不动手?老朽死有余辜,钱家死有余辜,此事怨不得别人,老朽亦无怨言。”

    “你……为什么不害怕?”面对诘问,靖海万分不解,他不明白老人为何会这般淡定,哪怕明知钱氏一族会被自己屠戮一空,他也不害怕吗?

    “害怕,当然害怕,但老朽本就是将死之人,就算年轻人你不动手,老朽也活不了几日。何况这家里生出了这么多蛀虫,败坏成现在这副模样,老朽罪不可赦,又有什么脸面再苟活呢?”钱都盛的声音变得愈发洪亮。

    到了他这年纪,其实早已看淡生死,本想着子孙多福,钱氏一族繁荣昌盛,没想到今日所见却是另一副光景。想他一生勤勤恳恳,终究是晚节不保,半世清名,尽付东流!

    哀,莫大于心死。

    听得钱都盛此番感慨,靖海心中触动,周身郁结的杀气随之一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钱家上下真的全都是大奸大恶之辈?倘若自己滥杀无辜,那岂不是和自己口中的邪魔一样了?

    “我是不是错了?”

    纷乱的念头就像是一阵风暴,片刻间便将靖海心中的杀意冲散,撕扯成无数碎片。他闭上眼,感受着,手中的长剑有些冰凉,而他的心,也有些凉,阵阵刺痛从肩头传来,血腥更是无处不在。

    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就是那血腥的源头,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死在他的手里,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无辜的?

    “呼——”不知过了多久,靖海睁开眼,他倒持长剑朝老人行了一礼,而后头也不回地退出了大殿。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去做。

    “上苍终是施舍了钱家一线生机……”见靖海离去,钱都盛抬手向天,泣不成声。他没有丝毫死里逃生的喜悦,有的只是悲伤和痛苦。

    今日大起大落间,他已然耗尽了生机,即便靖海放过了他,他也不可能再看到明天的太阳。不过他既然还没死,那就不能辜负天道怜悯,他要把钱家扳回正轨,他要做最后的努力。

    靖海还有要去做的事,他也还有必须去做的事,否则今日他还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拜见先祖。

    且不说钱都盛如何,靖海走出大殿,心中仍是不平,沈剑一教他替天行道,却不曾教他如何把握其度。今夜他第一次行走世间,便险些酿成了大祸。

    “师父,我今日做的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没有人回答靖海心中的疑惑,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夜风不停拍打着枝叶,发出阵阵颤响。

    今夜注定是无眠的一夜,在如此浓厚的血腥味中,谁能安睡?钱家余下的家眷全都躲在自己房中,不敢大声呼吸,唯恐把外头的凶神恶煞招来。

    靖海循着廊道,在一间间厢房中搜寻钱半城的身影,今日所有之事皆因他而起,也必将与之了断。

    推开门,靖海看到的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惊吓、害怕、恐惧,所有人都像是看到了某种可怕的东西。这样的感觉到他极为难受,他明明是在惩恶扬善,可为什么反而他才像是邪恶。

    不知不觉间,靖海破门而入的动作变成了推门,到最后,他学会了敲门。

    沉寂地走着,靖海转到了一处深厢,与别处不同,这里凝聚着一股浓郁的芳香,没有半点血腥渗透进来。还没走近,他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晦气,又输了,来来来,下一盘,快!”

    “有财老弟,看你今儿手气不好,要不找点别的乐子?”

    “别废话,给我,看我的!”

    几道骨碌细声随着断续的话语传出,靖海心知自己找对地头了,钱有宝他们即便没跟钱半城在一块,也肯定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他正要提剑上前问个清楚,忽又听到一声低语。

    “美人,轻点来……”这却是钱半城的声音,也不知钱家到底给他找了什么灵丹妙药,居然让他恢复过来,甚至还有余力寻欢作乐。

    当下,靖海也懒得废话,他在钱有宝三人看到自己愣神的刹那,直接两剑戳翻三人,而后一脚踢开房门。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出去!来人,爹?爹?”钱半城猛一见那口还在滴血的长剑,吓了一大跳,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里是自己家,而他老爹应该就在外屋才对。

    喊了两声都没有回应,钱半城终于变了脸色,他想求饶,却被靖海一剑捅破了脑门。霎时间,脑浆迸裂,血水四溅。

    恶首伏诛!

    屋里那女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轻薄衣衫下她丰润有致的身躯抖成筛糠,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钱半城一死,靖海忽地感觉心里一空,如释重负,先前那般纷乱的心思仿佛都随着这一剑刺出而消散。

    然天道高远,人心难测,即使他替那些曾经被伤害乃至家破人亡的苦主报了仇,可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那些被毁坏的美好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

    疲倦如潮水一般,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汹涌澎湃,眨眼间便将靖海空虚的心填满。

    好困,好累,好想回去睡一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未名山上,那家伙也好,师姐也好,她们都在,小尾巴也在。云淡风清,如果这些天的经历都是梦就好了。

    只可惜,那平静而又美好的,才是他心中的梦。

    “你,你把他,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女郎面无血色,她带着哭腔,生怕靖海把她也一剑杀了。

    “……”靖海瞥了眼女郎,意兴阑珊。此间事已了,他也该回去,叶飘萍还在八宝斋里等着呢。至于剩下的残局,那就让钱家去收拾吧,毕竟那老者尚有悔改之心。

    循着归路,靖海如醉汉般走走停停,先前带他来的汉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被王仙师吓跑了,还是怎的。

    夜虽深,但八宝斋里却依旧是灯火高悬,东家发生了这等大事,那些小厮们哪里还能安睡。他们聚到一块,全都在大厅里围坐着,提心吊胆。

    身为钱氏商行的一员,他们自然不想看到钱家倒下,但钱半城往日的行径确实惹人讨厌,不说那些被他欺负的,就是他们这些伙计也是唯恐避之不及。说到底,他们厌恶的只是钱半城,而非给他们口饭吃的钱家,如果今夜钱家真的倒下了,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众人闷声不语,眼中俱是焦急之色。正此时,在外头盯梢的那人远远望见靖海模糊的身影,如同见了鬼似的缩回到屋里。

    被他慌里慌张地一拨,众人脑中那根紧绷着的弦嗡的一声震响,一座皆惊。“他,他回来了!”盯梢的人话到嘴边,却哑了声,最后只能发出几声粗重的喘息。

    结果不言而喻,钱家输了,彻底输了……众人只觉一阵晕眩,才支起的身子又都跌坐下去。惧意从心底升起,呼吸变得苦涩,那一声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就像是踩在他们心上,将他们的勇气,连同心神一道践踏到了深渊。

    然而靖海根本没有理会众人恐惧的神色,他甚至都没有抬起头,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楼梯,走向他的归宿。

    “我们,活了?”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双手,有人难以置信地哆嗦道。这话,说不清到底是喜悦还是后怕。

    “嗯!”有人咽了咽口水,重重点头。他们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靖海居然会留他们一命。

    “那东家?”

    “东家?我们能活着就不错了。”

    “那他……谁上去候着?”又有人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既然靖海活着回来了,那就由不得他们再逃了。否则明日靖海一醒,他们这些人都得死,谁也跑不了。

    “抽,抽签吧?”许久,才有人弱弱地提议道。

    “靖海,回来了?你怎么这副模样?”看到靖海身上带伤,浑浑噩噩宛若行尸,叶飘萍眉头一蹙。

    “张嘴。”她说着一翻手腕,掌心处已然多出一枚丹药。但靖海却仿佛迷失了心神,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视线渐渐模糊,声音似在远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灰暗,靖海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头越来越沉,念越来越慢,他现在只想睡觉,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嗯?神魂也受伤了?”看着靖海突然往前栽倒,叶飘萍一把将其扶住,随后伸手一推,给他灌下了丹药。

    正要细细查看靖海的伤势,叶飘萍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偷偷上楼,于是乎她改了主意,“给我准备一桶热水。”

    那抽中了签的小厮蹑手蹑脚地走在楼梯上,还没靠近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当下慌忙跑下楼,唯恐自己慢了一步再也走不脱。

    叶飘萍交待过后,又动手给靖海渡了道灵气过去,助他化开丹药。

    这灵气渡送本来只适用于同门之间,像靖海这样修行飞神心法的,只能接受同样修行了飞神心法之人的灵气。若是胡乱渡送异种灵气,引发冲突,那便是大麻烦。因此助人疗伤这种事,除非是有特殊的道术,或是秘法,否则极难成功,故正常情况下,服用丹药才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叶飘萍这一脉的法门却是有些特别,若只是向道行比自己低的人渡送灵气,哪怕不用道术,也不会有差迟。

    “至于这神魂伤,我还是进去看看吧,免得出了纰漏。”

    她轻轻挥了挥手,屋子里的光芒顿时消失不见。
    第十二章 鬼影

    东土边陲,邢台城畔

    残月西斜,万千光华静悄悄地散落在茂密的山林间,虫鸣蛙奏之声随着夜风,此起彼伏。

    “驾!”

    蓦地,一道急促的呼喝撕开了夜幕,阵阵嘶鸣由远及近,一抹黑影疾驰掠过,留下满地寂静。

    “师父,师父!大事不好了!”

    明决山上,一个小道童发髻散乱神色慌张,一面急跑,一面高呼,像是碰到了什么大麻烦。

    “你这孩子,我不是教过你很多次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殿中,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自神游中醒来,吐气道。

    此人便是东阳门的掌门-东来道人,他见小道童面色苍白气息轻浮,一弹指,随手将一团淡色灵机送出。

    小道童还没反应过来,那团灵机便迎面撞进了他的眉心,稍一流转,就将他心中的焦躁抚平。

    “所为何事?”

    “师父,王师兄他……”小道童听到垂问,才定下的心忽又提起,变得忐忑。

    “嗯?”东来道人见小道童受了他一道灵机后说话仍是不利索,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详。他当即敛了目光,掐指算起,不想这结果却叫他大吃一惊。

    他竟然找不到自己那徒弟的气机了!

    一连两次都是如此,东来道人终于皱起眉头。小道童寻见不妙,心头慌意更甚,一下没忍住忽然哭出声来:“王师兄他,他死了,呜呜呜——”

    “三儿!到底是谁干的!”悲呼中,一股爆裂气息从东来道人宽大的道服下猛地排出,扫向周围。只见殿中火光骤灭,余物在瞬息间尽数碎裂,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小道童惊慌之间,哪里受得住这股力道,被那气息一撞,他立刻站立不住,一屁股摔坐下去。可人还没坐实,就被冲挤着囫囵翻滚出去,直到门槛边才堪堪停住。

    一番震怒过后,东来道人脸上虽仍挂着悲容,但身上的凌厉气息却是缓和下来。四面火光随着他心意变化,再度亮起,只是殿中一片的狼藉,叫人触目惊心。

    “菰城,师兄是在菰城钱家……”恶风渐息,小道童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的,也不爬起,就坐在地上哇哇哭啼。

    “菰城?钱家?”东来道人暗自咀嚼了一声。在他印象里,那钱家不过就是菰城里的一方大族,有些势力,却根本谈不上厉害,更不可能威胁到他徒弟那样超脱了凡境的修行者。

    到底是谁!

    “去把你大师兄找来,不,我要亲自去一趟菰城。”东来道人走下云床,心中杀意萌发。

    东阳门自他开创到现在数十载,上下拢共才五指之数,除开那个被他逐出去的,剩下的三个弟子哪个不是被他当成亲子一样对待的。现在亲子受戮,他怎么可能不起杀心。

    报信之人见小道童久久不回,心中焦急,王仙师之祸虽说与他无关,但老仙师可不会耐心听他解释。他越想越害怕,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反正这信已经带到,可就在这时一阵大风突然从山门里面刮出。

    “仙师,小人拜见仙师!”见东来道人到来,报信之人当即拜伏在地,浑身颤抖,不住地磕头,哪里还敢有丝毫念头。

    “你说,三儿到底是被何人所杀。若有一句不实,本宗定叫你生不如死。”东来道人冷哼道,眼前这人在他看来实如草芥一般,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

    “仙师饶命!小的只知道那人叫靖海,是从长汀镇来的,其他的,其他的,小的也不知道啊,求仙师饶命,求仙师饶命啊!”这人却是被一言吓破了胆,连自己的头磕破了都不知道。

    “饶命?那我三儿的命呢?”东来道人看也不看,屈指一弹,只听得半声惨叫,那人已经死于非命。

    “没保护好三儿就是你们菰城的罪过,就是你的罪过!”东来道人说着,又一弹指,一点火苗突然在那人尸体上冒出。风长火势,那人眨眼间便被烧成灰烬,一点不剩。

    “长汀镇?靖海!不管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胆敢害我儿性命,不死不休!”

    “剑来!”东来道人把手一招,一道金光如游龙般,倏地从后面殿堂中射出,落入他手。剑光夺目,杀机难掩,一时惊起无数动静。

    “师尊?”东来道人前脚刚走,就有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山门口。此人正是东来道人的大弟子-孙无忌,他本在房中枯坐,忽被杀机惊扰,于是匆忙赶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尊……”在确认方才的杀机就是从那抹渐渐消失的金光上发出之后,孙无忌暗松了口气,可心头却仍是疑惑不安。他本想追上去,但仔细一想,既然东来道人没有带上他,想必是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当下按捺住心中好奇,转身返回。

    “嗯?”他往回走了几步,忽然注意到半山腰方向上有阵阵哭声飘出,而那里正是东来道人修行的地方,他心中一动,当即御剑上前。

    “小师弟你哭甚?师尊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难不成二师弟他又捅出什么篓子了?”

    “大师兄,呜,呜,王师兄,王师兄他被人打死了,呜呜——”小道童仍是哭个不停。要说东阳门里谁对他最好,那非他那王师兄莫属,平日里王师兄每次下山回来,都会给他带些稀奇的小玩意。现在王师兄死了,以后谁还会陪他玩呢……

    “什么!”孙无忌闻言,大惊失色,半晌才回过神来,悲痛不已。

    山风阵阵,如窃语,唏嗦不断,惹人心烦。

    炽气升腾,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炽热,靖海感觉自己就站在一座巨大的火炉里面,这种炙热的气息让他很是难受。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当他睁开眼时,他就已经身处此地,孤身一人。

    “靖海……”

    正当他暗自发愁时,一声呼唤从不知名处传来,似在远方,又似就在耳畔,听不真切,亦不可明辨,叫人悚然。

    “谁?”靖海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惧意,即便周遭热浪翻涌,也依旧止不住他内心的寒栗。

    “靖海!”

    呼唤再起,靖海的心跟着一颤,因为这一次他听清楚了,那是他师父沈剑一的声音!只是师父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父?”靖海环顾左右,却始终寻不见沈剑一的身影,他慌忙呼喊起来,希望沈剑一能看到他。

    “靖海,你还有脸叫我师父!”训斥声陡然炸响,震耳欲聋。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靖海心底的那股子惧意愈发猖狂。面对沈剑一的厉言,他手脚发凉,丝毫不敢顶嘴。

    “师父,徒儿不肖——”

    “不肖?你何止是不肖,我未央宗这百年来辛苦聚拢的名声,全都让你一夜之间毁得一干二净!”

    “你这罪徒!还有什么好说的!”炽气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就在沈剑一训斥的当头化成了一口利剑,狠狠地刺在了靖海身上。

    “师父,我没有,我没有啊——”利剑加身,恐惧蔓延,靖海面露痛苦,疯狂摇头。

    “还敢狡辩!”惊雷炸响,虚空震动,沈剑一口吐之言字字如剑,一道道接连刺进靖海的身躯。随着炽气被不断凝聚成剑,四周的虚空开始染白,寒意逐渐降临。

    “我没有……”靖海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弱。

    “没有?罪徒!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怒浪滚滚,震得靖海魂不守舍。恐惧已经彻底压制了他的身心,将他本就虚弱的神魂团团围住。

    猩红不知何时从靖海身上淌下,在地上汇聚成一片血泊,一缕缕血丝如同经脉般四处扩散,顷刻间便遍布虚空,将此间一切染红,好似血幕。

    一道波纹自血泊边沿惊起,然后又是一道……随着血泊延伸,一个个模糊不清的扭曲黯影从血幕中走出。渐渐的,他们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那是一个个人,鲜红如血,如同索命鬼一般。

    血色鬼影越来越多,他们像是有组织的一样,围成一圈又一圈,一步步慢慢地往内里逼近,而靖海就在这些圈子的最中心。

    “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靖海惊恐地嚎叫着,眼中充满了恐惧。

    “靖海……”

    “靖海,你害得我好惨!”

    “靖海,偿命来!”

    猩红色的液体自血泊中逆流而上,逐渐充盈鬼影,而后一张张面孔变得具象,腐烂的气息霍然浓烈。

    这些面孔看似陌生,但靖海却都见过。武夫、家丁、老妇人、钱有宝……这里的每一张面孔他都记得,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是被他所杀。

    来自幽冥的呼唤越来越响,呢喃的呓语就像是一条条沉重的枷锁,不停地交织,将靖海的神魂层层缠绕,邪恶的触角开始向着他神魂深处进发。

    “不要啊——谁,谁来救救我?师姐,师姐!救救我……”靖海的心念微弱至极。

    是谁在呼唤……好冷……

    别害怕……我在……

    愈发深入的邪恶仿佛触及到了某种禁秘,嗤地退回。

    “靖海!你居然敢杀本公子!你怎么敢!”恰此时,波纹疾走,血涌如泉,在那包围圈中忽然让出了一道人影,血腥冲天。

    “钱,钱半城,你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被你杀了吗!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也杀得了本公子?”突然现出的人影赫然就是今天这一大劫的主角-钱半城。

    此时此刻,他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无数猩红色的血正从他脑门上的破口中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分外恐怖。

    “本公子从幽冥下回来了!就让你也尝尝本公子吃过的苦头吧!”钱半城疯笑着一步踏出,猩红的血爪尖似刀刃,只一下就把靖海扎个了通透。

    撕心裂肺般的感觉让靖海痛不欲生,他倒在血泊中无力地扭动着,眼睁睁看着钱半城把自己踩在脚下。

    “你不是一直很猖狂吗?原来就这么点本事啊?未央宗能教出你这种废物,看来就是个不入流的杂鱼门派!哈哈哈!”

    “等本公子复活,就去灭了这劳什子未央宗!你还有个师姐对吧,哈哈哈,本公子定要把她收入囊中,好好蹂躏,折磨到生不如死!”

    “住口啊!你敢!!!”靖海尚存的心念被钱半城的污言秽语彻底激怒,这一刻,他怒不可遏。他奋力强起,像是要同归于尽般疯狂地撞向钱半城,如同一头将死的困兽。

    “你敢!”钱半城似乎没料到靖海还有还手之力,他被猛地撞倒。

    靖海的心已然沉沦,此时的他被怒火所侵染,被暴虐所支配,他赤红的双眼中尽是疯狂。他不停地挥拳,挥拳,再挥拳,向着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一拳接着一拳。

    血,溅得到处都是。

    钱半城哀嚎的声音渐渐低微,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任何气息。然而靖海却始终不曾停手,他的拳不断砸落到血泊,全然不知自己的手上、脸上早已经沾满了血腥。

    “哈哈哈,本公子在这呢!”钱半城的身影几近消失,但下一刻,他又似幽灵般出现在了靖海的背后,重新凝聚成形。而这一次,他口中发出的竟是沈剑一的声音。

    “罪徒,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究竟本公子是鬼,还是你是鬼?”

    说话间,血影身上那张戏谑的面孔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原本属于钱半城的五官逐渐消失,而后凸显出一张新的面孔。

    那面容,分明就是沈剑一。

    “到底我是鬼,还是你是鬼!”

    忽又听到自己师父的声音,靖海猛然回头,却被眼前所站之人吓得一僵。

    恐惧,开始重新滋生。

    “师——钱半城!”

    话音未落,那面容又是一变,钱半城扭曲的模样再度浮现出来,他狞笑着,怨毒地盯住靖海。

    “给本公子死!”

    血影之面在钱半城和沈剑一之间快速变幻,诡异无比。受此影响,靖海脑海中亦是混乱不堪,惊惧和愤怒两种意志彼此交锋,将他的身体当成了一处战场,展开猛烈厮杀。

    靖海头痛欲裂,他感觉自己快要炸开,恶鬼呼嚎之声宛如丧钟,在他耳边嗡嗡震响,而他的眼前,则是莫名的诡异。

    血红尖爪带着腐臭腥风,恶狠狠地抓向靖海头顶。

    就在这时,血幕般的虚空像是被某种力量突然凝固,不再妖异。下一刻,条条鬼影晃如残烛,竟开始褪下血色。

    与此同时,虚空中有火焰爆诞,一颗火种在靖海身前凭空燃起。

    这火种初时不过米粒大小,与那漫天血腥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可若是因此小瞧了它,那就是大错特错。看似微弱的火光落到靖海的身上,霎时便将他心中的恐惧驱散。

    在这火光的照耀下,靖海的神魂中突然爆发出一股无比强烈的渴望,他要活下去,他要撕碎眼前的恶鬼,他要终结这所有的一切!

    那火种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这份渴望,开始如花般层层绽放,炽烈的火光刹那间引燃整片虚空。随后雄雄烈焰由外而内,自上而下,骤然收回。

    一放一聚之间,异象再生!几近沸腾的血泊中,一只巨手突然拔地而起,大约数丈,其上有无穷赤焰缭绕。这赤焰巨手往上用力一握,诸般黯影旋即化为灰烬,那漫天呓语戛然而止。

    钱半城的血爪还没来得及抓破靖海的头颅,就被赤焰卷到,只一瞬,那尖爪便连同血影一道烟消云散,不复踪影,甚至连声惨叫都没留下。

    巨掌擎天,烈焰翻腾,环绕在靖海周身的血腥地狱寸寸破碎。当是时,靖海只觉自己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便失去知觉。

    赤焰缠身,他的身体非但没有被灼伤,反而是诞生出了磅礴生机。几乎是眨眼之间,他身上的伤口、血痕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初生婴儿般的娇嫩肌肤。

    热血流淌不息,赋予他温暖,赤心欢跳,带给他无穷活力。这一刻,他仿佛有用不尽的力量。

    “啊——”“嗤——”

    在赤焰无声无息地淬炼靖海的同时,那一缕一直潜藏在靖海内心深处的邪恶气息终于忍受不住,化作一丝黑气从靖海头顶钻出。然而还没等它遁走,就被赤焰裹住,旋即烧成灰灰。

    抹除这邪恶之后,赤焰巨手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只见那赤手陡然爆开,于虚空中洒下无数烂漫,焰光落地盛开,摇曳生姿,如梦似幻。

    靖海被那一声哀嚎惊醒,他看了眼四周,原本猩红如血幕的虚空变得光明而又温暖,而他脚下的血泊不知何时也已经干涸,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靖海想着,逐渐陷入沉寂。

    过了许久,一声幽幽的呻吟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靖海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泡在热水里面,浑身赤裸,周围似乎是一个大木桶,热气升腾。

    “难怪这么温暖,好舒服……”靖海不由心生感慨,可他随即又意识到不对,自己是回来找叶飘萍复命来着,为什么会在泡在热水里?

    水面一阵搅动,他正要起身,肩头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掌按住,“坐下,水里加了秘药,能帮你恢复灵气。”

    感受着按压在自己肩头的滑腻,靖海不觉有些心猿意马,脸上更是跟火烧过一样变得滚烫。好在他的脸本就被热水蒸得通红,若是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靖海顺着那手掌的力道又坐回到了水中,不过他心里却是希望这手不要就此收回去。叶飘萍仿佛知晓他的小心思,并没有立刻抽回手,她把手掌半搭在了他的肩头上,用指尖轻轻地划拉着。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那幽兰般的吐息一阵接着一阵,轻轻拍打在靖海的后颈上,很是挠人。

    黑暗中,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暧昧,还有些甜腻。

    “谢,谢谢……”等待了许久,靖海终于还是张了张嘴,因为他怕自己再不开口,就要彻底沦陷进去。

    “是吗?那你说,要怎么谢我?”

    尽管看不到叶飘萍脸上的表情,但靖海觉得,她一定是憋着笑,等着自己一头撞上去。

    “额……”

    “放心吧,我是不会要你忘记师姐以身相许的!”见靖海支吾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来,叶飘萍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嗔怒道。

    “啊?”靖海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原本撑在底板上的手蓦地一软,半坐的身体险些滑下去。

    “但是我想……”慌乱中,他的心底没由来地冒出了一个声音,然后又迅速消逝,无影无踪。这声音极轻,轻到他甚至以为自己是被热昏了头,然而这声音终究是存在过,只是他自己现在还无法承认。

    水波荡漾,他的心亦跟着起伏不定。方才那道跳动的心声究竟从何而来,又去往了何处,无人知晓。

    “怎么,我连玩笑都开不得了?”叶飘萍这话说得生分,她忽而抽回手,轻轻甩了甩附在指上的水珠。

    水珠微凉,靖海的心却是生出了一抹淡淡的失落。
    第十三章 拜谢

    屋内,渐渐恢复平静。

    “那个……叶姑娘,你为什么要救我?”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靖海忽然开口,怯生生问道。

    现在回想起来,先前出现在他梦境中,救他于危难的火焰像极了叶飘萍施展过的赤魔摧火手。同样是巨手,同样是赤焰,想必方才的是赤魔摧火手的另一种用法,但自己到底哪里值得叶飘萍这般看重?

    即便不知道叶飘萍的真实修为,可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两人之间相差巨大,大到靖海根本不知道自己对叶飘萍有什么用。若说叶飘萍是为了青锋道人遗留下来的东西,那她刚才怎么不下手,那会儿自己魂灵蒙昧,不正是绝佳的时机吗?

    “怎么,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回来,要是就这么让你死掉,那岂不是白费力气了?”叶飘萍哼唧了一声,并未正面回答。

    “……”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要不是看你实在挺不过去的样子,我才懒得浪费力气。”就在叶飘萍说话间,一缕幽香晃过水雾,钻入靖海鼻中。

    “……叶姑娘,那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钱半城明明已经被我杀了,为什么会变成鬼复活,还差点把我杀死——”被叶飘萍这么一带,靖海忽又记起适才梦中之景,一想到钱半城那副恐怖的模样,他顿时感觉身边的暖意沉了下去。

    “钱半城?鬼?”

    黑暗中,叶飘萍似乎听到了什么怪事,她语调一转,奇道:“刚才我只是感觉到你的神魂伤发作,而你自己又无力对付,所以我才出手的。但听你这么说,恐怕不止是神魂伤这么简单了,你把今晚发生的事都说给我听听。”

    “……”轻声细语声中,幽香愈发迷人。

    “血泊……鬼影?”叶飘萍若有所思。

    “嗯,叶姑娘,东阳门的人修炼的是不是魔功?”靖海犹疑道,在钱家老宅和王道人交手时,他并没有在王道人身上感觉到邪恶的气息,可若不是王道人,那这鬼祟又是从何而来,总不能是钱半城吧。

    想归想,被幽香环绕着,他的心却是不再害怕。有叶飘萍在,哪怕真有什么邪魔窥视,又能如何。

    “你说魔功倒也不差,不过这源头恐怕不是东阳门的人,而是那个钱半城。”叶飘萍点拨道。

    “钱半城?但他如果是魔头的话,怎么会一点显示都没有,等到死了才来找我报仇?”靖海不解。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中洲魔门万千,各有各的秘法,单那借尸还魂之术也称不上稀奇。”叶飘萍说着,顿了一顿。

    “但要说凭此修炼的……好像还真没有,毕竟在魔门里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例子太多太多。那个钱半城引颈受戮,显然是不知道自己身怀魔功的,否则他和那个姓王的联手,在劫难逃的就是你了。”

    “据我所知,血泊鬼影应该是尸鬼地的法门,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不过魔门弟子一向都胆大包天,真打起来尸鬼地的粗浅法门也讨不到好,所以他们的人一般都是修炼到小有成就才出来活动的。”

    听着叶飘萍自言自语似的推测,靖海一面压缩自己可怜的记忆,沈剑一也曾和他说起过魔门,不过那时他和沈星月两人都没认真听,更别说记下来了。

    “我想想,我想想……嗯?该不会是那个吧!”叶飘萍说着,气息一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红尘道!一定是红尘魔功!”

    “红尘……魔功?”靖海一愣,迷茫道。

    “不错,那曾是一种绝世修行法,相传千年前有人在红尘场中感悟了百余年才琢磨出来的。起初时它也不叫魔功,而是一种直指长生大道的法门,不过后来据说越传越歪,最后被如日中天的青冥门当成魔门击破,那些侥幸存活的红尘门人此后再也不敢抛头露面。”

    “要说玩弄人心,尸鬼地的法门固然算得上厉害,但和那红尘魔功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也正因如此,红尘门人一旦被人发现,就会立刻遭到围杀,不论正邪。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叶飘萍啧啧称奇。

    “因为害怕被群起而攻之,红尘门人的传承方式也变得极为隐秘,在没有绝对实力前,他们根本不会轻易现世。事实也确是如此,这次要不是你歪打正着,谁会知道钱半城身怀如此魔功?”

    “连他们的传人自己都不知道,还要等觉醒,难怪红尘道会没落到现在这田地。”

    “好吧……那我这算除魔卫道了?”靖海却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行侠仗义就干了件大事,思量间,他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除魔卫道倒是不假,但那是你歪打正着的吧!”对于靖海的这点点小心思,叶飘萍岂能不知。

    “那也是因为我替天行道才歪打正着的!”靖海感觉到叶飘萍字语间的笑意,没由来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那这么说你还挺厉害咯~”叶飘萍闻言,朝他那儿瞥了眼,轻哼道。

    “既然你这么厉害,想必是用不着我照顾了,睡觉去。真困啊~”没等靖海回答,她便自行睡去,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靖海转头寻去,只见黑暗中叶飘萍身姿绰约,依旧是那般迷人。

    “……刚才如果不是叶姑娘救我,我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和叶姑娘说笑!”这份恩情,对于叶飘萍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靖海却在心里默默记了下来。

    热流涌荡,暗香醺醉,直叫人骨软筋酥,丝毫不想动弹。

    清晨,靖海被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吵醒,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发现叶飘萍正倚窗沐浴在朝阳中,便好奇问道:“叶姑娘,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想知道的话,你自己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叶飘萍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快收拾一下,我们今天要走了。”

    她这话说得靖海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要在菰城多待两天吗,怎么这就要走了?不过也无所谓了,钱家的事情已经解决掉,自己再留在菰城也无事可做了,倒不如跟着她多走动走动,长长见识。

    下了楼,靖海发现今天的八宝斋不同寻常,大堂中心处赫然空出了一大块地来,那些消失的桌椅全都被堆放到了门窗后面,外面黑压压的,像是挤满了人。

    而里头的人,不论小厮还是厨丁,一个个都涨红了脸,拼命抵在桌椅后面。他们看到靖海忽然现身,心头胆怯,身上的力气不由自主地弱了三分。如此一来,本来势均力敌的平衡瞬间就被打破。

    外头的人感觉到了里头的动静,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有两个眼尖的透过窗纸看到有人下了楼,当下高呼起来:“恩公下来了,大家快用力!”

    说话间,众人一齐发力,只听得哐当哐当,那些个顶在门窗桌椅后面的小厮厨丁再也拦不住这股冲势,慌忙躲到一旁,以免自己被那疯狂的洪流冲垮,平白丢了性命。

    人潮如波涛,顷刻间便将里头各处角落涌占,而更多的人却是还挤在外头,抢不进来,他们只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不住张望。

    “小人见过恩公!”“小人见过恩公!”人群中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而后呼声如浪潮般,一阵阵不停地冲击向靖海不安的心灵。

    要说靖海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他一下慌了神,连忙回头寻求叶飘萍的帮助。

    “别看我,他们找你的~”谁知叶飘萍有意看他的笑话,她以神念传言,把话直接印到了靖海空空荡荡的脑海里。

    求援的念头被她浇灭,无奈之下靖海只好硬着头皮扫向人群,但见眼前众人面色激动,状若疯狂,彼此气息连接成片,声势惊人。

    “你,你们——”虽说硬着头皮上了,但靖海脑中仍是空白一片,他根本不知要如何开口。这些人口称恩公,想必都是和昨日那汉子一样,是被钱家欺负过的人,可这人数未免也太多了吧,乌压压的,外面还不知道堵了多少。

    “大家先静一静,静一静!莫要把恩公吓到了。”最先高呼的那人见到靖海欲说还休的模样,以为他是被他们吓到,于是举手掩下众人的声浪。

    说话之人显然在人群中有些份量,众人听得他言,又见靖海眉头紧锁面露难色,连忙闭上了嘴。这一下,声势顿歇!

    那人定了定神,朝靖海深深拜过,这才说道:“恩公,我等都是被钱家欺负过的可怜人,无奈钱家势大,一直敢怒而不敢言。”

    “不想今日得知恩公大破钱家老宅,杀了那挨千刀的恶首钱半城,为我等报了血仇,是以特来拜谢恩公!”

    “特来拜谢恩公!”楼里楼外所有人异口同声呼道,此番声势,直震得靖海脚底发麻。

    “还请恩公受我等一拜!”“还请恩公受我等一拜!”

    “再拜!”

    “三拜!”

    看着众人就这般朝自己跪拜下去,耳边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靖海只觉自己心潮澎湃,一时难以自持。和他们所经历的苦难比起来,昨晚他吃的那些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直到众人三拜而停,他依旧是直愣愣立在原地,也不知道叫他们起来。见靖海如此“愚钝”,叶飘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后上前一步与之并列,替他开口劝道:“你们快起来,靖海他,你们的心意靖海他都知道,用不着行这大礼的。”

    她这一开口,好似燕语莺声,分外悦耳。众人听得心中一阵激荡,竟是无端生出一个念头,“也只有这样的佳人才配得上恩公!”

    “姑娘说得对,想必是我等自作主张的行为唐突了,还望恩公莫怪。”

    “还望恩公莫怪!”众人又跟着齐齐拜倒,这才陆续起身,八宝斋中的气氛也随之一变。

    在放下紧张激动的情绪之后,众人开始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恩公”,一面则是交头接耳,左右议论起来。他们中有惊讶于靖海年轻的,也有感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还有人赞不绝口,仿佛靖海就是拯救了天下苍生的英雄。

    众人此番转变,却是给了靖海回过神来的缓冲时间,刚才他们一齐呼喊,一齐拜倒的气势几乎让他停止思考。得此间隙,他当即朝叶飘萍递去感激的目光,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做错了,这个他以为不起眼的小动作立刻就引发了另一番热烈的议论。

    “那个,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见众人暧昧的目光不住在自己和叶飘萍之间飘来飘去,靖海感觉倘若再不吭声,恐怕他们就要让自己和叶飘萍就地举行大礼了。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甚至还有些支吾,却让此间所有的人立刻安静下来。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靖海就听到了自己扑腾扑腾的心跳声。

    八宝斋里静悄悄的,无数道炽烈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若非叶飘萍就站在自己身旁,给予自己勇气,靖海都想要夺门而出了。他宁愿面对王道人和钱半城联手,也不愿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再多待片刻。

    因为眼下这种场面并不是靠道术灵气就能解决的,对此他完全应付不过来。

    “恩公果然不似我等凡夫俗子!恩公铲除了菰城大恶,对大家来说那就是再造之恩呐,我等怎么谢都不为过啊!”这时领头那人打破平静,抱拳赞叹道。

    “我哪有,你们,额,说的太厉害了……”想着自己昨夜还被叶飘萍所救,靖海不禁有些心虚,他避开四周火热的目光,轻轻摇头道。

    “恩公哪里的话,恩公一夜之间就把钱家和霸刀门杀得片甲不留,这都不算厉害,那这天底下哪里还有厉害的人啊!大家说是不是?”此言一出,余下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恩公,你是不知道,钱半城那些狗娘养的东西,伙同霸刀门这些年在我们菰城里胡作非为,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要不是我们没那本事,早就和他们拼了!”另一妇人说到痛处,落下泪来。

    “王婶,别哭了,我们这是苦日子熬到头了,该笑,该笑!”人群中随即有人宽慰道。

    “没错,你们是不知道恩公有多厉害。大家听我说,昨天我可是亲眼看到恩公把钱家十五六个守院的打趴下的!”这回说话的却是昨夜给靖海带路的那汉子,他比划了两下,又嫌不够生动,于是朝附近最胖的一人指去,“那些人个个身强体壮,那手臂比丁老七还粗呢!”

    被他点名的胖子一副老实人模样,他见众人看来,顿时有些局促,憨憨地笑了笑。

    “那些人手里都拿着这么粗的铁棍,少说也有百来斤重,恩公一去,他们立刻就排好阵势把恩公围在里头。十七八条铁棍呐,就是山上的大石头都要被砸成粉了!”汉子故意顿了顿,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可你们猜怎么着,恩公就这么一抬手,竟然毫不费力地把那数十条铁棍一起接了下来,然后恩公一招旋风腿,反把那些人全都给踢趴下了!”汉子越说越起劲,越吹越夸张。但众人却是听得入神,还不时眼中放光,看得靖海恨不得立刻就脚底抹油。

    待那汉子讲完,众人再看向靖海时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如果说先前靖海还是个少年英雄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活神仙了,一个力大无穷,无所不能的小神仙。

    “这还不算什么,别说霸刀门那些没脑子的,就是东阳仙门的王仙师,都不是恩公的对手呢!!”这时人群中又有人放出了另一个劲爆的大消息。

    “什么?!”“现在还叫什么仙师啊,有恩公在,他东阳门算老几!”“对对对,那东阳门也不是个好东西!”众人七嘴八舌,一声更比一声高。

    东阳门对城里大族的偏袒路人皆知,但祸从口出,平日里众人也就是私底下想想,现在有靖海出头,他们才渐渐胆大起来。

    就在这时,靖海突然心生警兆,他感觉到了某种危机正在疾速接近,那是针对他的杀意,暴烈而又直白。他本能地拉住叶飘萍的手,准备和她一道从后院退走,因为那股杀意正是冲他而来,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要酿成大祸!

    谁知叶飘萍竟是纹丝不动,靖海能感觉到的气息,她自然也能,甚至她早就发现了来人,不过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倒是自己的手被靖海拉住让她极为难得地脸红了一下。在淡淡的红晕映染下,叶飘萍此刻更是妩媚动人,她眼中含笑,似有万种风情。

    “东阳门算什么东西?是哪头蠢驴在嚼舌头!滚出来!”暴喝突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杀机。这一声,如风啸,如山崩,八宝斋里外大小窗扉、碗碟尽数破碎,一地狼藉。

    “仙,仙师!”领头那人被这暴烈气势一刮,顿时胆气全无,站都站不住。

    来人正是东阳门的掌门人——东来道人!此地数十年来无可争辩的第一人!
    第十四章 妙术

    菰城外,南面天空中金光如练,瞬息间便扑至城中。

    菰城中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先前那一声虽说是冲着靖海去的,不过东来道人也并未刻意收敛。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波及,眼前一黑,只听得耳边劲声嘶吼,头晕目眩间竟连站都站不住。

    一时间,百幡乱舞,门户齐震,不少搭在路边的小摊都被掀翻,各色玩意儿稀里哗啦泼了一地,城中简直就跟暴风卷过一样,哀嚎遍地。

    那抹金光掠至八宝斋前,稳稳停在半空,居高临下,气势非凡。怒风随之停歇,而城里那哀嚎声也跟着平息下来,但这种安静并非是真正的静,而是更大的风暴在到来前无声的酝酿。

    “师父,就让我去会会那小子吧!”这时,又一道粗暴声音从那金光中砸落。和东来道人同来的,还有一人,此人立于东来道人之后,手拿一口凶刀,相貌狠辣,开口很是不屑。

    这人说话间,脸上那道几乎把面孔划成两半的狭长伤疤忽地一跳,狰狞恐怖。他提起刀扛在肩头上,看着底下富丽的八角高楼,跃跃欲试。

    众人听到这声音,尚未恢复清明的神志又是一阵震颤,一股股惧意从他们心底不停地生出。这声音比起东来道人来,更叫人熟悉,也更叫人害怕。

    来人,正是东阳门昔日的仙师,而今的霸刀门门主!

    如果说东来道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说,那么这位霸刀门的门主就是一头足以毁灭城镇的凶兽。他的凶名,是拿一颗颗人头堆出来的。

    八宝斋里,众人面露惊惧,几乎是用企求一般的眼神看向靖海,希望后者能像昨夜一样大显神威,替他们消了这劫。

    不过靖海眼下却是分不出神来理会他们,因为他被盯上了。东来道人的目光穿透过所有,冷冷地落到他的身上,将他的气息牢牢锁定,沉重的压力随风而至,却在呼啸声停止后变得越发紧迫。

    在这无声的碰撞中,靖海已经感觉出来,那道目光背后的人道行远在自己之上,那人至少是通玄境的!

    通玄境的人到底有多厉害,用不着别人解释,靖海自己就有深刻感受。他原以为东阳门这样不入流的小道门能有几个御气境的家伙就不得了了,哪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位通玄境的人物坐镇,难怪昨夜王道人有恃无恐。

    经过半夜的休整,再加上叶飘萍特殊的“手段”,靖海已然恢复了半身灵气,若是此刻有青锋剑在手,他或许还有逃脱的机会,但现在嘛,他连跑都没处跑。

    “该怎么办?”燃眉之际,靖海不知为何唯独把自己手拉之人给忘了。

    且不说靖海这边心中无底,外头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动静。东来道人答应了自己弃徒的请求,虽然他也想一剑把靖海戳死,但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俗事繁杂,他早已不是当年之心,更不愿因此打扰自己修行。既然三儿已死,他也就不得不重新物色一个人选,一个沟通内外的人。大徒弟一心向道,可继承自己的道统,使其打理俗事未免不妥,而小徒弟又太过年幼,尚不能聚气,正还是打熬的时候,现在放下山他也不放心。

    如此,他可选择的人便只有这弃徒了。当年他因其私斗,杀性过重,将之逐出师门,本想让其自生自灭,不料这弃徒却是不愿离他而去,就在菰河上下安生了下来,后来更是扫出了一片天地。

    故而昨夜来时,他又临时拐去了霸刀门,适逢这弃徒正和钱大同商量增援的事,见其还有心为三儿报仇,东来道人便把过往之事一笔勾去,准备让其重投到自己门下。

    今日之行,既是为了给三儿报仇,同时也是要昭告所有人,从今往后,那霸刀门门主还是他东阳门的人。

    却说这霸刀门门主得了令,恭敬地东来道人行了一礼,而后纵身跃下,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他这些年虽然没多少长进,但修行之事一直也没落下。

    待其站定,他深吸了口气,把刀一扬,锋指向前,“出来,胆小鬼,有本事跟小爷我过几招!”

    这一吼洪亮如钟,震得人头皮发麻,附近的人才从异样中恢复过来,又觉胸闷恶心,当下纷纷张嘴捂住耳朵。

    都到了这时候,靖海再不出去,恐怕要把未央宗的脸都丢尽了。对付那个通玄境的人他是不行,但这次叫嚣的显然是另有其人,总不能一个小小的东阳门里有两尊打破玄门的大神吧?

    他当即收起心思,运转起心法,一面抵抗住压力,一面准备挤开人群朝外头走去。谁知刚走出一步,他忽然发现不对,自己的手里怎么还抓着一团细腻皮肉。

    这时他猛然想起方才自己情急间的反应,他不由羞红了脸,正想松开手,不料叶飘萍却是跟着动身,似乎是不许他放手。

    “走吧~”叶飘萍侧目轻瞥,吐出幽香。

    那一抹风情落到靖海的眼里,比那日月星辰还要明亮,还要炽热。几乎是在一瞬间,靖海就感觉自己的心融化了。

    熔岩爆发,热血沸腾!

    “是了,有叶姑娘在,就是打破了玄门又如何?我到底在害怕什么,不就是打一架吗?谁怕!”

    看着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的少年,还有那体态娇柔的美人,霸刀门门主愣了半晌,而后怒从心起。因为他看到了少年身后背着的那口剑,那正是他师弟的本命法剑!

    “我师弟果然是你杀的!小子,你今天死定了,纳命来吧!”他嘴里不停挑衅,手上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刀尖,“你,滚开。”

    他之所以要驱走叶飘萍,倒不是怜香惜玉,而是怕落入圈套。他那师弟打架的本事是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真正踏入了御气境的,就算是自己对上,也要费好些功夫。眼前这少年能把自己师弟杀死,显然也是个修行者,而且极有可能和自己一样擅长近身搏杀,否则这少年没有本命法器怎么可能杀得了自己师弟。

    他很清楚近身拼杀的要领,那叶飘萍对他而言,就是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今次东来道人要将他重新收入门下,他万万不能自毁前程,霸刀门虽好,但和东阳门相比,有天壤之别。

    经过这么多年的艰难摸索,他多少有些领悟,武道的威力,还需修行到深处才能彻底发挥出来,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他不走,我也不走~”刀锋之上,寒星闪烁,可叶飘萍眼中非但没有半点惧意,反是笑意盈盈。

    “不走?那就别怪小爷的刀不长眼了!”霸刀门门主闻言,眼里爆出凶芒,他翻手把刀一横,只见片光明晃,直抵人心,叫人不寒而栗。似乎是觉得自己连个女人都吓不走丢了面皮,那道狭长伤疤陡然崩直,煞气凌人,“报上名来,小爷刀下三百六十五条亡魂,个个都是有名有姓的主!”

    “未央宗,靖海。”见他似乎连凡境的门槛都没跨过去,靖海懒得废话。

    “好小子,看刀!”

    “未央宗……未央?!慢着!”东来道人听到靖海报上名来,初时还不在意,一细想,猛觉不对。

    他可不似自己弟子那般没有见识,只认得缥缈、青冥一流。听闻未央宗掌门乃是真人修为,那可不是他能摆平的,所以他念头转动间,当即叫停。

    霸刀突至半道,被那一声硬生生喝止,但靖海那边却并未停下。只见他反手抽出剑,笔挺向前,凌空旋了一圈。有了灵气,他的攻势也便有了章法,不再凌乱。

    看那刀的路数,很明显是要贴身近战,奈何自己手中这剑本是王道人的,与他心意不通,真要近身搏杀起来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处,故而靖海并不打算如刀所愿。

    微风打着旋,一股激流忽而从剑柄处凭空钻出,缠绕在剑身周围卷向前方。与此同时,靖海手上动作亦是不停,他手握长剑顺势而转,似捣药般凌空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剑势连绵,看似缓慢,实则越来越快,就在刀势暂停的片刻间,那激流已经彻底贴覆到长剑表面,在烈日底下闪耀出粼粼波光。

    “斩!”见时机成熟,靖海反手斩出,一抹天色旋即脱剑释出,直奔霸刀而去。

    “小子,你敢偷袭!”眼看“剑光”斩来,霸刀又惊又惧,但还没等它重新启动,另一道光芒从天而降,笔直地穿插进来。

    这一手指芒,后发而先至!

    “住手!”直到那一指光芒截断了“剑光”,并在地上挥洒下一道遒劲有力的深痕,靖海的耳畔才响起东来道人不悦的喝声。

    “嗯?”见自己的“剑光”被东来道人当空拦截,并没有攻进去,靖海面色一变,不过也就仅此而已。有叶飘萍在,他不信天上那人真敢乱来,这般想着,靖海继续展开自己的攻势。

    既然一击不成,那么再来,虽然这样的打法浪费灵气,但胜在“从容”。后面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可不想在这里翻船,反正这半身灵气支撑一场战斗绰绰有余了。

    靖海仗剑,接连送出三道新的“剑光”,这“剑光”说是剑光,实则只是覆在剑上的水灵凝聚而成,威力比之本命法剑斩出的还要差上不少,不过用来对付一个御气境都不到的人已是足够。

    清洌水光分别以左、中、右三处封锁住那人的退路,若无他人插手,那么那口霸刀必然要面对其中的一剑。

    “好胆!”

    两次叫停都被人当成耳边风,饶是东来道人道行深厚,一时也有些压不住怒意。未央宗固然厉害,但这里并非东土腹地,区区一个御气境的小弟子就敢无视自己,这让人如何能忍!

    再想到自己待如亲子的徒弟昨夜就死在靖海手上,东来道人心中的怒意终于占领高峰。

    “你莫非是当本宗不存在!”一抹金光猛地从东来道人手里射出,罩向靖海。

    危急之间,也不见叶飘萍有所动作,那三道水波剑光突然凌空停滞,暴缩成一枚晶莹水珠,直溜溜地打向那抹金光。

    只听得“啪”的一声,金光当场就被炸得粉碎,而那枚水珠也不见了踪影。

    “这是什么?”看到眼前这一幕,东来道人忽地意识到事情不对,这个靖海像是隐藏了实力,有些问题。

    “你到底是谁!”怒吼声中,东来道人双手掐诀,准备擒拿下靖海再说。然而还没等他完成这一手道术,周围虚空便仿佛被丢进了火炉里一样,升腾起无数热意。

    只见叶飘萍轻轻一抬手,一股炙热巨浪竟从虚空裂隙中凭空涌出,奔腾着朝东来道人头顶重重拍下。

    东来道人好歹是打破了玄门的人,面对这汹涌炎浪,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道术。原本沉于他脚下的金光受激暴涨,逆流而上,于他的头顶汇集、形成一道繁复法阵,闪耀刺目。

    “轰——”

    面对炎浪冲击,法阵一触即溃,瞬间黯淡下去,支离破碎。东来道人脸色大变,原本负于身后的本命法剑随心而动,蓦然出鞘,顶在了他头上那道不断溃散的法阵下。

    可即使是有了本命法剑的加持,那法阵在炎浪的剧烈冲击下仍是节节败退,道道金黄色阵纹接连化为灰烬,那股巨大的威势甚至压得他这口法剑都打了弯。

    “洞阳真经无上妙术!金吾元炁种身诀!”随着一声暴喝,东来道人周身陡然显现出无数耀眼光芒,他整个人旋即就被这光芒笼罩,金灿灿的,好似一枚巨大的种子。

    下一刻,正当靖海以为那种子要和炎浪硬碰硬时,金种却从那圈子里跳了出去,于虚空中不停闪跃,越行越远,似要逃离。

    “无上妙术?你逃得了吗?”叶飘萍哂笑一声,眸中若有火光浮掠。

    炎浪扑了个空,就势一卷,凝聚成一颗巨大的火球,同它相比,哪怕是天上的烈日也不过就是一颗稍亮的鸡丸。但这还没完,火球才持续了一瞬不到,一只燃烧着赤色烈焰的巨手从中悄然伸出,庄严浩大,无可比拟。

    此手一出,灼热光芒霎时充塞环宇,远在天边的那枚金种被这光芒一照,好似感觉到了巨大危机,跳动得愈发迅速。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那只巨手只是简简单单地往前探了出去,它明明很慢很慢,却在刹那间就追赶到了金种后面。

    或者说,真正在虚空中穿梭的,还是那枚一丈多高的金黄色种子,只不过这一次他并非是要往外跳去,而是自投罗网,跳进了巨手的掌中。

    “怎么可能!”种子里传来东来道人近乎绝望的号呼,这手妙术乃是他真正压箱底的东西,自打练成到现在只施展过一次,而那一次他凭借此术从一个比他厉害数倍的魔头手里逃了出去。

    而今,他的道行比过去更为精进,却反被轻易抓了回来,这如何不让他绝望。

    霸刀门门主应声转过头去,随后看到了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我不甘心!”东来道人近乎哀嚎般,他咬破舌尖,吐出一大口精血,眼中的凶光越来越亮。金种得此大补,骤然缩至一半大小,而在其外壳上亦衍生出无数纹路,尽显神妙。

    随着金种跳动,大地似乎都受到了某种影响,咚的一颤,城中屋舍顿时倒塌了一大片。

    只可惜,这一切终究只是徒劳,待那巨手轻轻握下,凝结在东来道人周身,看似坚不可摧的金黄壁垒像鸡蛋壳一样被打破,那神妙纹路顷刻间变成裂隙,粉碎一空。

    赤火缭绕,燃尽万物。在这最后关头,东来道人甚至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凶焰吞没,再没有任何气息。堂堂东阳门掌门,一位打破玄门几十载的人物,就这般轻描淡写的陨落了。

    当灼热的风吹过大地,这世间永远少了一位修行者。八宝斋上,那悬挂着的百来只大红灯笼在这一刻同时勾勒出橙红轮廓,点点火星,随风飘舞,像是在为其送葬。

    看着滔天赤焰渐渐熄灭,巨手由实化虚,直到消散殆尽,靖海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尘埃落定,霸刀门门主看着空荡荡的天空,呆若木鸡。他师父呢?逃走了吗?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在他的心里,东来道人便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那人,然而现在东来道人消失了。

    他的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曾经的信仰崩塌了。

    “哐当——”霸刀落地,像柴薪般着起火光。

    “师父,你在哪里?”他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抹突然消失的气息,他朝着那片天空磕磕绊绊地走了两步,而后步入霸刀的后尘,“师父,不要再丢下……我……”

    风过无痕。

    东来道人携徒而来时,气势汹汹,众人畏伏,不想去时,竟是这般安静,毫无波澜。
    第十五章 计划

    朗朗乾坤,风清日朗。

    “在想什么呢?”耳畔的声音似无形之手,一把将靖海拉回到现实。

    “叶姑娘,谢谢你……”靖海收回目光,别过头发现叶飘萍正看着自己,那一泓秋水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仿佛在展示着什么。

    对这搪塞般的答案,叶飘萍似有些不满,她揶揄道:“哼,光说说么?”

    “我,我……”靖海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不是那种可以轻易许诺的,倘若他真做了某种承诺,那么就一定会把它完成,哪怕是穷尽碧落,踏遍幽冥。

    “还没想好就算了,不过你可得记着!”叶飘萍倒是没再纠缠下去,不过在结束这个话题之前,她伸手在靖海的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

    靖海吃痛,正要问她干什么,却见她不像是生气的神色,当下把那话头吞了下去。看着晨光中又恢复成平时娇慵模样的叶飘萍,他心底忽生出一种触电般的感觉。

    这样挺好的,真的。

    “恩公!恩公神功盖世,千秋万载!”八宝斋里外终于有人逃出困厄。尽管谁也不知刚才那一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确凿无疑,那就是连东阳门的老仙师和霸刀门门主都不是他们恩公的对手,因为眼下还站着的只剩下恩公,还有他的小娘子。

    一呼百应,众人在找着北后,尽数拜伏倒地,把头磕地呯呯直响。

    “快起来,你们再这样,靖海发起火来,可就要把你们送去见刚才那两个家伙了~”叶飘萍粲然一笑。

    “恩公,大伙快起来,不要惹恩公生气了!”

    见叶飘萍一句话便将众人的大阵势打断,靖海暗舒了口气。叶飘萍让他扮了次白脸,不过只要这些人不是又拜又喊的,这点小事也算不得什么。

    “好了,不要一口一个恩公了,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了。”叶飘萍却是没去管靖海的小心思。她摆了摆手,这群人恩公恩公的,听得她也烦腻了,“你们没其他事的话,就散了吧,我和靖海还要赶路呢。”

    “这——”众人面面相觑,先前合计时他们是准备办一场大宴的,好庆祝靖海打破黑暗,替他们报了大仇。甚至于还有人想趁机把自己闺女“荐”给靖海的,但看现在这样子,只怕是都泡汤了。

    “那就是没事咯~走吧,靖海~”见众人张口结舌,叶飘萍自是心情不差,她哼唧了一声,拉起靖海便往城外走去。也不知是她这话有着魔力还是怎的,直到两人走远,身影渐渐消失,众人都还愣在原地。

    “仙师,仙师!”

    这时,一道白影匆匆赶到,打破了平静,来人竟是那钱氏商行的钱大为。只见他披麻戴孝,眼窝深嵌,脸上像是被风霜吹打了一夜,憔悴不堪。见得众人围聚在八宝斋前,他便急忙停下脚步,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钱大为!你,你怎么还活着?”靖海前脚刚走,这昨夜就该去见阎王的钱大为居然又出现在了眼前,众人一时转不过弯来。

    经历血腥之夜,钱家上下死伤惨重,本来占尽上风的大脉几乎亡绝,老家主钱都盛在最后时刻找到钱大为,将钱家的一切都托付给了他,着他务必料理好后事,随后便与世长辞。

    故而今日是钱大为正式掌家的第一日,而这一场也是他带领钱家除旧迎新的第一幕。

    “少兄不要误会,我不是来添乱的,我是来找靖——”

    “住口!恩公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喊的!”众人一听不由得大怒,纷纷叫嚷起来。

    “大家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是来找小仙师的,这是……八宝斋?”钱大为见势不妙,当即转移开话题,以免自己被围攻,平白遭了性命。

    “这里不是八宝斋还能是什——”果不其然,被他这么一提,众人齐齐回头看去,一时语塞,但见来时还高耸挺立的八宝斋此刻已是面目全非。

    那雕栏玉砌,原本颇具古意,现在却是乌漆麻黑,像是被大火熏过一样,还有那一个个窟窿眼,本该是户扉之所在,眼下却被彻底贯通。这整座高楼更是歪歪扭扭,呈倾倒之势,但又神奇地支撑住了,没有散架。

    一想到自己前不久还躲在楼里,众人暗道一声侥幸,旋即便又思忆起靖海来,这八宝斋没倒下,必定是恩公的法术。一念及此,众人心头重新生出火焰,“钱大为,你不要扯开去,你到底是要干嘛!”

    “误会,误会了,我本来是想当着小仙师的面宣布的,不过看起来我是晚了一步,那也没办法了。”钱大为极为可惜地叹息道,而后他正了正色,重重地朝众人磕头认错。

    “经此一事,我钱氏商行已经决定痛改前非!诸位,我这一次来就是代表钱氏商行向大家赔礼道歉!”

    “对不住乡亲们……”

    船儿顺流而下,轻晃着驶离菰城。靖海站在船头上,看着两岸城郭逐渐淡去,变得苍翠,忽觉天地广阔。

    就在昨日之前,他还想摆脱叶飘萍回到未央宗去,然而现在,他的心却在徘徊,陷入深深的迷茫。

    叶姑娘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像魔道中人,相反,她还两次救自己于水火,如果没有她,那么自己根本不可能跟个没事人似的站在这里,更不可能把未央宗的威名传播到这边荒小城里。

    “真的要回去吗?”

    扪心自问,他们揽月峰一脉本就担负着替未央宗行走世间、传播威名的重责,而他现在所做的,不正是这吗?

    更不要说有叶飘萍的援手,他能做的远比先前更多,难道这样不好吗?

    “师父,弟子想的对吗?”靖海茫然地扭过头,眺望向北方,视线虽被起伏的山峦遮挡住,但他仿佛能看到未名山的影子。

    “那家伙肯定不会想我的,她巴不得没人跟她抢,说不准这会儿正拍手叫好呢。”

    “但是师姐……”想到自家师姐,靖海便记起大会上师姐不顾安危,护住靖风的情景。那一幕,他永远不会忘记。

    “师姐……还是,忘了我吧……”眼中光芒褪去,靖海黯然神伤,心头尽是苦涩。纵是万分不愿,又能如何?和靖风相比,他没有任何的优势,现在除了拖后腿,他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帮不上师姐,那他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他挂念起另外两道身影,“爹、娘,你们还好吗?千万不要替我担心,我现在很好……”

    “你若是想家,那便回去吧,这剑我替你重炼便是了。”叶飘萍走上船头,以退为进,随口说道。

    “没,没有,我只是不知道爹娘晓得我被你——带走的消息之后,会不会……”靖海摇着头,被叶飘萍这么一说,他反而熄灭了回去看看的念头。

    “这好办,只消你做出什么名震天下的事来,他们自然就知道你平定无恙了,不仅如此,到那时你爹娘肯定更会以你为傲的!”叶飘萍淡淡笑道。

    “名震天下?”靖海心中一阵悸动,但随即又泄下气来。这谈何容易,更大的可能是他还没出名,就先一命呜呼了。御气境的道行在凡俗眼里虽有如仙人一般,实则只是修行第一境,是这条漫漫修行路的起点,实在不值得骄傲。

    东土之上,魔踪复现,妖祟暗行,光靠这么点道行就想名震天下,无异于痴人说梦。若是果真想做些大事情,那至少,至少也要打破玄门,可那玄门又岂是轻易能进入的。

    青冥门的大师兄,一出世便惊艳了世人的奇才,闭关修行至今已有十年,却仍不见突破桎梏的迹象。

    武阳师兄,大明宗新生代的领军人物,在上一次交流大会中曾险些叫青冥门颜面扫地。可即使是如此人物,在历经十年磨练之后,亦是迟迟没有踏出那一步。

    “不错,要想名震天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有名有姓的妖魔邪道,然后杀掉。”叶飘萍微笑着,仿佛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闲事。

    乍闻此言,靖海眼皮一跳,惊讶地看向身边的丽人。

    “我这一手道术,你认得吧?”叶飘萍抬手一召,一股炎浪凭空卷出。原本平静如丝带的菰河骤然生变,咕咚咕咚,无数气泡从水下涌现,不停爆裂,河水像是被煮沸了一般,翻腾不止。

    那摆桨的船夫以为是水里出了大妖怪,顿时丢了魂魄,又是磕头,又是哭喊,全无人样。

    叶飘萍却是没去管他,待那炎浪彻底显现,一只赤色巨手从中化出,震散余焰,鼓荡出阵阵威势,这是靖海第四次感受到它的威严。

    “赤魔摧火手!”哪怕明知叶飘萍不会对自己不利,但面对这赤色巨手,靖海仍是坐立不安。对于这门道术,他知之甚少,只知道赤魔摧火手这个名字,还有它的来历。

    “那天在大会上,我说杀了赤焰魔尊,其实是骗你们的。”

    “啊——”

    “不过也不能说全是假的,因为我知道他到底躲在哪了。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把他杀了?只要杀了赤焰魔尊,你立刻就能名震天下!”叶飘萍挥散巨手,笑意盈盈,诱人心动。

    “什么?!”言似惊雷,在靖海脑海中猛然炸开,嗡嗡作响,“和你一起,斩杀赤焰魔尊,然后,名震天下?”

    心在狂跳,鲜血灼热,靖海感觉自己神魂发懵,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叶飘萍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大胆了!要知道,凡魔尊之名,按照修行者中不成文的规矩,至少也得是返璞归真的境界。这样的大人物,哪怕随便一手道术,都不是自己能应对的。

    叶飘萍找他搭伙合谋,莫不是失心疯了?

    “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如果赤焰魔尊还是全盛时期,我自然不会去找死,但是——”叶飘萍拉长了调子,忽然凑到靖海耳畔,“当年那一场大战,他能死里逃生就已经是不可思议了,想要恢复过来那根本不可能。”

    “他苟延残喘到现在,最多还有三分道行!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靖海只觉口干舌燥,一颗心扑通乱跳,魂灵中竟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叶飘萍就像是深谙人心的棋士,一步步将其引向诱人的深渊。

    “我早有此打算,所以除了你之外,还叫了其他帮手,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叶飘萍进一步道出了自己的谋划。

    “其他帮手?”听着这话,靖海总算相信叶飘萍不是在说笑,不过这一念想旋即便被一阵莫名的悸慌所替代。他偷摸摸瞥了眼叶飘萍,见其撩拨鬓丝,并非是十分期待那帮手的模样,这才打消心头的不安。

    “那是我原本的计划,既然现在有你在,那就无所谓了~”叶飘萍满不在乎说道。

    “啊,我?”这近乎情话一般的细语听得靖海神魂颤荡,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烫红一片。他何德何能能让叶飘萍如此看重,失了青锋剑,他甚至都不能御空而行,这样的他,真的不会帮倒忙吗?

    “你只消听我安排就是了,至于赤焰魔尊,我自有办法。”叶飘萍手指轻弹,使那船夫安定下来,重新开摆。

    “先不说这个了,靖海,你说菰城这事算完了吗?”

    “嗯?应该,是吧……”靖海犹豫半晌,又看了眼菰城方向。

    “应该?你要是这么想,那就错了。你真想帮那些人的话,就应该把事情做到底。东阳门死了个通玄境的,想必是不会再闹腾了。”

    “你虽然没把钱家清理干净,但他们剩下的已经不成气候,而且菰城里也不是他们一家独大,不管也无妨。真正麻烦的是霸刀门!”

    “霸刀门?”想到那群武夫根本不是自己的一合之敌,靖海有些不解。

    “对你来说,这世俗门派的武功确实上不得台面,但对于那些小蚂蚁,这就够了。失去了东阳门的压制,霸刀门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叶飘萍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但我不是已经——”靖海一惊,这点他确实没有考虑进去。

    “不错,那个人确实是霸刀门的门主,不过世俗门派,向来是靠武力压人的,谁拳头大他们就听谁的。今天死了这个,明天立马就会有新的头头顶上来。”

    “最多几天,一旦他们确认你已经离开,那菰城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叶飘萍面色平淡。

    “那,那我就去霸刀门走一趟!船家——”靖海略一思索,便做出决断。钱家之事好不容易解决,要是被霸刀门摘了果子,那他不就白忙活了,恐怕到时连未央宗之名也要被人唾骂。

    “回来,我们还要赶路呢,再说你知道那霸刀门在哪吗?”叶飘萍嘴上说着赶路,临行前却还是选择了泛舟悠哉。

    “你好歹也是个修行者,一点修行者的样子都没有。”叶飘萍取笑着,伸手往西一指,“去——”

    剑声轻铮,靖海背负的那口法剑突然挣扎出来,穿入虚空,留下一抹金光。

    菰河上游,霸山

    今日一早,霸刀门中便被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息塞满,众武夫得知昨夜一事,心慌之余,又暗自生出一丝异想。

    小偏堂中,几个年轻武夫刚练完把式,正坐在地上休息。这几人都是才入门没两年的,尚在打基础的阶段。

    “你们说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惹得门主连夜出动!”透过窗纸,其中一个稍瘦的武夫往菰城那头望了望,小声嘀咕道。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昨晚巡夜的师兄说,那人好像比我们还小。”有人丢出自己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嘶——比我们还小?该不会也是哪边仙宗的吧,要不怎么连老仙师都惊动了!”又有人惊奇道。

    “你们管那么多干嘛,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替我们挡着,反正外面的好处也轮不到我们哥几个,瞎操那个心干嘛。要我说啊,还不如把门主亲传下来的这套拳脚练练好,毕竟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几人中最为人高马大的那武夫扫了眼周围,恶狠狠道。

    “牛哥说得对!他们全死了才好,要不然哪轮得到我们几个出头!”那瘦武夫连连附和。

    “好了,休息了半刻钟,我们再来!”

    众人起身,正要摆开架式,其中一人眼尖,忽见外面天上多了个金色光点,他当即叫喊道:“牛哥,牛哥,快看,外面那是什么!”

    见那金点有着变大的趋势,屋里一行人便想到外头去看个清楚,然而感到奇怪的远不止他们几人。霸山上几乎所有的武夫都发现了天上的异样,全跑到空地上,张望议论起来。

    正当此时,那金色光点停在了霸山上空,众人这才意识到不对,那哪是什么光点,那根本就是剑的形状,一口会飞的剑!

    “逃啊!”

    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句,所有人都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躲窜进离自己最近的屋子里。没等空地上清干净,天上那剑便有了新的变化。

    法剑中原本属于东阳门的阵势早已消失,空剩下一股被强行拘束在一块的灵气。对于东阳门的这口剑,叶飘萍并不打算继续让靖海带着,这剑寻常用用倒是够了,但在她接下来的计划里,就完全不够看的,是以这口剑被她拿来打扫霸刀门的尾巴了。

    玉质剑身毫无预兆地猛裂爆炸,那股灵气一突破束缚便展露出凶芒。还没等剑身彻底溅射开来,玉屑就被那股子灵气罩住,顷刻间被收束成一口口寸长细剑。

    无数的细小金剑漫天游窜,旋即又分出大小两股。其中一股较大的飞射而出,如同金色之雨般洒播向霸山内外,一息之后,血腥弥散,霸刀门里死寂无声。

    而另一股规模小的,则是散射向各方。当是时,无论距离远近,无论男女老少,凡使霸刀门武功者,尽数被屠。

    “麻烦都解决了,下一站……”轻语渐渐隐没于山水之间。

    碧波粼光,孤帆悠悠,青峦逐影,白云苍狗,随风自在。

    东土,方姑镇

    暑风依旧,热浪不绝,虽已入秋,可方姑镇里却比盛夏伏日时还要来得热闹。不知为何,时隔多年,年轻的修行者们重新聚集到这小镇里,穿行于大街小巷中。
    第十六章 立威

    “师姐,我们下去,可算追上了。”远远瞥见那些熟悉的青白道服走进镇中客栈,沈星月哼唧道。

    “嗯。”照玉华应了声,神色不定,心事重重。

    话说她二人从靖海家中出来后,便即刻前往青城,没成想还是慢了一步。等二人到那青城,青冥门诸弟子已然出发,当下只好循着他们的行踪追赶。

    “喂,我说你们跑那么快干嘛?”一进门,沈星月便不悦道。

    “咦?”

    客栈中,那些个小厮正忙前忙后,端茶送水。除江流波等人在柜台前和掌柜商议外,余下诸人都各自寻了座,这一路风餐露宿消耗颇大,众人多少有些劳顿,这下忽然间听到那大嗓门,俱是一醒,齐齐朝门口看去。

    “凶——”陶耀然本像焉了的茄子一样支着脑袋,待其看清来人,猛一惊悚,舌头打颤,这话还未落全便戛然而止,好似被人堵住了嘴。

    “喂,那边那个谁,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沈星月本就有着不悦,这下子更是恼怒,她吃人似的目光一下便将陶耀然锁定。

    “咦?沈师妹?照师妹?”听着颇为熟悉的声音,江流波等人停下交谈,转过身来,惊奇道。他未曾料到此番行动还会碰到沈星月,而且听她的口气,她们似乎是一路追着自己过来的。

    “沈师妹,照师妹……”靖风扫过沈星月,目光在照玉华身上稍停间隙,便匆匆移开,往陶耀然看去。

    见靖风朝自己看来,照玉华却是低头避了过去。这些天她心中所念皆是靖海之事,如今突然再看到靖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

    “见过,沈师姐、照师姐!”好在尴尬并未持续,余下众人见平素颐指气使的陶耀然都吃了瘪,纷纷起身抱拳,这时候谁也不想再被盯上。当然,凡事都有例外,至少有人就没当回事,甚至还在继续喝茶,见自家姐姐如此作态,莫山阳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莫山阴这才放下茶盏,慢悠悠站起身,挑衅似的还以眼色,“我道是谁,这般没有礼数,原来是你这家伙!”

    沈星月闻言,眉目轻展,放过了陶耀然,“莫山阴,你这是什么意思?”

    针锋相对的气氛陡然铺开,将店里的热浪一扫而空,无形中更是激荡出许多凉意。

    “莫师妹,不得无礼!”江流波轻喝一声,打破寒寂。莫山阴脸上那抹挑衅之色随之洗净,她收回目光,不再多语。

    “星月!”那边照玉华亦是拉住了沈星月的手腕,不让她乱来,可惜沈星月此举有着自己的打算。此番出来,她二人是要同青冥门一道行动的,可她们势单力薄,有些东西若是不主动争取,怕是往后还要吃亏,甚至酿成大祸。

    眼看这一场风波就要平息下去了,沈星月却似无理取闹般,丝毫不理会两人的劝阻,“不服气?江流波你别拦着,莫山阴,今天不叫你见识见识本姑娘的手段,你还当我是病猫呢!师姐,松手!”

    “你!师兄,还望师兄成全!”莫山阴刚压下去的心思骤然复苏,眼中不服之意暴涨。

    “……”江流波也没想到沈星月会是这般回应,一时语塞。不过转念一想,沈星月因靖海一事迁怒于他们青冥门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莫师妹又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她也算乖巧稳重了,怎么这会儿变得这般固执,莫非两人天生犯冲?

    “你们非要打的话,那就到外面去。另外你们只准较量武艺,不准施展道术,更不能御剑。”少思片刻,江流波叹道。眼下这一场他是可以强压下去,但那样的话两人心里怕是更加不服,现在这局面自己还算控制得住,应该无事。

    “正合我意!”沈星月挣开照玉华的手,转身便往外走去,算是同意了江流波的条件。

    “师兄,看我教训教训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莫山阴回首冲江流波一笑,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输。一旁的莫山阳见她如此阵势,心道不妙,连忙闪到自己姐姐身前,还想再劝两句,却被她一把拨开,“走开。”

    见自己约束无果,照玉华神色一黯,“我这个师姐,真是没用……”

    “照师妹莫要自恼,说到底,这是我们青冥门之过。”江流波感觉到她的变化,安慰道。在大会上,青冥、未央两家不说亲密无间,至少也是打成一片的,可惜因为青冥门的纰漏,让那魔女掳走了靖海,这才导致如今之势。

    “照师妹,靖海他没那么容易就倒下的……”犹豫再三,靖风最后还是开口宽慰道。

    “嗯……”照玉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烦恼依旧。

    因只较量武艺,故而两人出门后并未走远,就在附近的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大街上的人仿佛感觉到了危险,全都不知去处,空荡荡的。

    互看不顺眼的两位少女早已摆开了架势,各自盯住对方,企图找出那丝细微的破绽,一举夺胜。

    如是对峙了片刻,沈星月终是耐不住性子,抢先出手。只见她步伐轻巧,一面迅速拉近距离,一面横拳推出,直奔向莫山阴脸门。

    拳风扑面,莫山阴自然不会让那恶拳砸到自己脸上。就在拳影贴近的同时,她手掌一翻,架了上去,似想用门中技法将那力道返推回去。

    不料沈星月这一拳远比想象的厉害,她虽将那拳劲卸了下来,却也只能堪堪敌住,要想反制过去,便是力有不逮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底更是翻起风浪。

    原以为未央宗几人能在大会上跻身前列是因为法器神妙,现在看来,并不全是,至少这沈星月并不只是嘴皮子厉害而已。

    不过莫山阴自诩青冥正宗,又怎肯忍受一味挨打,当下她提起灵气,轻喝间,一股巨力自四肢百骸中凭空生出。但见她手掌连拍,速度奇快无比,千百道残影翻落如蝶,叫人目不暇接。

    “千面蝶影掌!”那巨力回传过来时,沈星月便觉蹊跷,随后眼花缭乱中,掌风一重盖过一重。她稍稍敌过几记,而后连退数步,猛地从掌影中脱身出来。

    青冥门这掌法又快又狠,吃上一记,后面就有千百记跟着,不可谓不厉害。不过,它也有着很大的局限,那就是距离,除非施展出相应的蝶舞之术,真个如飞蝶一般扑追,否则这掌的范围便只有一胳膊长。

    沈星月知道的,莫山阴自然也了熟于心,故而当对面那拳势逃出圈子时,她本能地想施展出蝶舞之术追击。但灵气一催发,她倏然惊醒,旋即便舍了道法,提步逼上前去。

    见掌影劲风不让,这边的拳势也有了变化,沈星月逆卷衣袖,双拳同时轰出,颇有种巨椎捶钟的气势。

    拳掌呯呯乱击,爆出阵阵旋风,吹打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渐渐地,莫山阴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开始麻木,竟保持不住先前那般连绵迅疾的攻势。而对面那拳却气势如虹,每一记都像是砸在心上,震得自己灵气都运转不灵。

    因有着桃神飞刀的支撑,沈星月这边却是毫无颓意,眼看莫山阴掌影变缓,她眼中更是兴奋。

    “看来胜负已分……”江流波在一旁看得明白,沈星月愈战愈勇,气息悠长远超常人;反观莫山阴,那千面蝶影已经不复初时之密,且随着空隙渐增,她的气息也变得虚浮起来。

    “不好,莫师妹停手!”江流波正待喊停,忽觉莫山阴手中灵气聚集,波动激烈,当下心道不好。原来莫山阴见自己落入下风,一时怒火盖过约定之言,欲使出道法反击。

    然而有一人的动作比他更快,此人便是莫山阳,自战斗开始,他就一直关注着圈子里的变化。因他与莫山阴是至亲,故而里头那少女心神突变间,他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于是急忙闪进圈子,想把自家姐姐拦住,以免生出更多事端。

    他是好心,可沈星月不知其意,只道这莫家小弟见亲姐落了下风,要联手欺她。加之此时拳面之上传来丝丝刀割般的感觉,沈星月见他二人齐上还不算,甚至使出了道术,心中自是气极,“欺人太甚!”

    当下她也不管什么约定不约定,指并如剑,催动灵气朝两人刺去。

    “闪开!”莫山阴见弟弟卷入,呼喝中一掌往莫山阳那儿送出,另一掌则是敛聚了气刃,猛烈拍出。

    危急之间,阴阳法阵突现,切入战局,将那道道气刃掌风分解,莫山阳受了自己姐姐一掌,仍自强闯了进去。受那一掌的影响,他原本的切入位置也发生了变化,整个后背全都暴露给了沈星月。

    血花飞溅,指剑急撤,最后关头沈星月虽发觉不对,却没能彻底收住势头。

    “莫师弟!”

    这时江流波也挤进了圈子,他一把抓住沈星月的手腕,将其往后拉开,防止她再出手;而另一边,宋天明亦将莫家姐弟二人拉离。

    “放手!”沈星月心中怒气未消,手又被抓得生疼,愈发不悦。

    “沈师妹稍安勿躁,莫师弟他并无恶意。”江流波急忙撒手,一面解释道。

    “谁要你进来的!”那边莫山阴同样挣脱开宋天明,阴沉喝道,不过她这话却是冲着自己弟弟去的。

    “莫师妹,你施展道术在先,这是你的不对。还有,这一场是你输了。”靖风走上前,见其还有不服,当即喝止。他取出瓷瓶,倒出丹药递给莫山阳服下,接着又道:“此事我和流波会处理的,你先带莫师弟回去休息,好好静静。”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颇具威严,莫山阴理亏,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哼!”她回头瞥了眼,发现江流波正与那沈星月陪笑,更是怒火中烧,奈何眼下发作不得,只得愤愤地领了莫山阳返回客栈。

    “你们也是,一路劳顿,先回去吧。我们此番不会轻松的……”见其他人并未散去,靖风同宋天明打了个眼色。

    “有劳师兄了。”后者见状,道过一声,带头起身。

    “星月!你怎么……”直到青冥门诸人走开,照玉华才走上前。

    “好啦师姐,我知道啦。江流波,这次就不和她计较了。”沈星月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余人又都走远,轻哼道。她们此行还要跟着青冥门吃经验混好处,再闹下去说不准就弄巧成拙了,现在有台阶下,她自然乐得。

    “多谢沈师妹海涵,莫师妹她其实——”

    “停停停,你别再给我提她了,不然我可翻脸了!”江流波话音未落,便见沈星月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像是威胁,模样却尤为可爱。

    “咳——对了,不知道沈师妹来此所为何事?”江流波多看了两眼,忽觉自己有些失礼,于是干咳一声,把话题拉回到最初的地方。

    “啊,你说我们啊!这个,也没别的事啦,就是在山上闷得慌,就下来随便走走。这不,正好碰到你们了吗?”沈星月眨巴眨巴眼睛,打了个哈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原来是这样啊。”对于她这番说辞,江流波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他也懒得道破。不管怎样,沈星月战力不凡,照玉华的实力也不差,如果她们一道,那便最好;即便不愿也无事,反正他们此行也没有约定时间,探查之余,权当陪她们散散心了。

    “倒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发现靖海的线索了?”沈星月也不管他到底信不信,忽然问道。照玉华听她提及靖海,身体一怔,当即便朝江流波看了过去,满目期盼。

    “惭愧,关于靖海师弟的下落,我们还没有任何消息……那魔女使的是赤焰魔尊的法术,但赤焰魔尊应该早就已经被诸位大师联手剿灭了。”江流波摇头轻道,靖海之事他也是无可奈何,门中两位真人师祖出手都没追到那魔女的痕迹,这实在是一桩怪事。

    听到这,照玉华眼中的光再次黯淡下去,怅然若失。

    “此番,我们是有其他任务在身,硬要说起来,和靖海也有些关系。”正说着,靖风突然插道。

    “哦?是吗?”

    “沈师妹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江流波扫了眼周围,问道。

    “什么地方?”沈星月不解,她们是循着青冥门行踪过来的,并不知晓他们的目的地究竟是何处,莫不是就是此地?

    “方姑镇,十数年前,这里原是离宫的地盘。”江流波认真道。

    “所以你们到这里来,是想蹲那两个离宫的家伙?”大小火和十方谷的事,沈星月也是知道的,现在回想起来,靖海似乎确实和大小火有所牵扯,难道说来那魔女就是大小火背后的人?

    “魔女和离宫的关系我们也说不好,但这总归是条线索;二来,大小火的行迹确实可疑,即便和那魔女无关,也必定和魔门有关。梁长老着我们来此,其实——”江流波顿了顿,同靖风相视一眼,继续说道:“是想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我看你们那帮子长老也太不地道了,把你们推出来当诱饵,自己却躲在后头,就不怕再来个跟魔女一样厉害的,把你们一网打尽了!”沈星月此言倒也不无道理。

    虽说那些个恶名远播的老魔头对他们这些御气境小家伙没兴趣,但那些新冒出来的可就不一定了。

    不说魔女,明明有着真人实力却把靖海这样一个小弟子掳走;在这次大会开幕前,未央宗三人还撞到过另一个厉害魔头,险些全部送命。那次若不是有高人暗中相救,恐怕靖海都轮不到魔女去抢了。

    “沈师妹慎言。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总归是要出来的,那倒不如趁现在局势还算安定,那些老魔头都还没行动,先行磨练一番,免得日后遭了劫没处说理去。”江流波嘘了声,而后细道。

    “嚯嚯,看不出来啊,江流波,你这胆子倒是挺大的~”沈星月不怀好意般盯着江流波上下打量了片刻,戏谑道。

    “算了算了,碰到本姑娘也是你运气好,这次就让你们好好瞧瞧本姑娘的手段!免得啊,再有人三天两头在那叽叽咕咕。”沈星月虽然对青冥门那些长老的举动嗤之以鼻,但也知道他们的厉害。那天魔女得手,也是钻了空子,要不她怎么不早些动手,非等到青冥门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敢出来。

    “师姐你说是吧,我们来都来了,总不好见死不救吧~”见这趟有便宜可赚,她话音一提,大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江流波身上打起转,“江流波,我们未央宗可不似你们青冥门那般无情无义!”

    “咳,咳——沈师妹这份情谊,江流波定当铭记在心,日后若是有——”

    “沈师妹,照师妹,此行危险重重,单凭我们恐怕顾之不及,两位师妹还是请回吧。”眼看江流波就要答应,靖风再次打断道。此行固然有着支援,但未央宗已经丢了一个靖海,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只怕两大宗门真要交恶。

    “哦?怎么,不欢迎我们啊?”沈星月伸肘拐了拐一旁许久不言的照玉华,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师姐,你也说两句。”

    话头忽被推到照玉华面前,她犹豫半晌,颔首抱拳,隐去自己的神色。下山前,她曾答应沈剑一的安排,断不能让她二人就此被打发,“靖、风师兄,还望……”

    “唉,好吧……”一声叹息,靖风终究还是道不出那拒绝之言。

    “江流波,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见事情敲定,沈星月便拉过话头,以免自家师姐再为难。

    “哦,来日方长,今后还请沈师妹多多指教。”

    “等等,你刚才说的是这吗?诶算了算了,赶紧回去弄点好吃的给我们,这两天天天吃辟谷丹,嘴里淡得要命!”沈星月拉起照玉华便往回走,一面吵嚷道。

    “这样真的好吗?”热浪拂涌,铅墨集聚,靖风驻足长立,看着和自己一道修行成长的同门,怔怔道。

    “魔门要来,谁也阻止不了……与其让沈师妹自己到处乱跑,倒不如就这样,这样至少还能有个照应。莫师妹那边,我去说说……”说着,江流波扶住靖风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先回去吧。”
    第十七章 来人

    且说青冥门弟子一行与未央宗二人在方姑镇中逗留数日之后,见镇内无甚奇异怪状,又一道去那离宫遗址寻了两日,亦无发现。

    当日莫山阳所受不过皮肉伤,加之服了灵丹,故痊愈只是些许工夫。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尝试让自家亲姐和沈星月和平相处,只可惜两少女真个如冤家一般,见面不吵起来已算安生,要想她们平心静气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照玉华大半的心思还在靖海身上,顾不得这头,是以沈星月的气焰尤为嚣张,这一来二去,莫山阴就吃了不少暗亏。她吃了亏,又不好对江流波使性子,便拿自家弟弟出气。可怜莫山阳,本想从中调解,却被自家姐姐污作是色令智昏,胳膊肘往外拐。

    那边江流波见两少女一战之后仍旧如此,深感头疼。好在这两师妹不打照面时,便似不知彼此存在一般,当下他也只得将两人分开,自己这边看着沈星月,以防她乱来。

    不过话说回来,沈星月虽然骄横,却也不单是好看的花瓶,正因有她在,此行才不至于枯燥乏味。

    虽说离宫覆灭之初,青冥门便曾派遣过门中长老来此调查,那时都无功而返,如今单凭他们这些御气境的小弟子,找不出蛛丝马迹也是正常。可今次他们是掌握了新线索的,那两个自称是离宫弟子的家伙在十方谷暗中搞了通破坏后神秘消失,怎么看都像是故意要把他们的目光吸引来此地。

    原以为或是陷阱,谁知方姑镇中阜通民安,一片和乐之相,而离宫遗址内亦是草木茂盛,全无修行痕迹。这和他们来前所想大相径庭,如何不叫人气恼。

    在一众道门弟子离开后,那刚热闹了没两天的方姑镇便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这日,午时刚过,小镇客栈里冷冷清清的。两小厮晃悠悠地从一间客房里走出,提着木桶,如同蜜蜂采蜜般又钻进了另一间客房,开始有气无力地打扫起来。

    楼下,那掌柜正托着腮帮子坐在柜台后面,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他打了个哈欠,看着角落里无所事事打起盹的伙计,心中却寻思着那些来去匆匆的道门弟子。

    “早知道就稍微露出点马脚了,这下可好,到手的鸭子都飞了!”想着,他便心生不爽,恰此时那伙计迷迷糊糊吃了几句呓语,于是掌柜的站起身,准备过去给他喂个“大枣”。

    “这位客——”他才走出柜台,忽见外头门口处多了道阴影,便停下脚步吆喝起来。但这吆喝声只持续了一息不到就戛然而止,因为这时他抬头看清楚了来人。

    掌柜一个激灵,眼中再无半分懒怠,他警惕地扫了两眼四周,而后躬身沉沉道:“五师兄,你怎么来了!”

    “青冥门人呢,怎么不见他们?”长着鹰勾鼻的中年儒士摘下斗笠,丢给了掌柜。

    “回五师兄,那帮小弟子在镇子里转了两天,发现一切正常就走了。”掌柜的细说道。

    “哦?居然自己走了……”中年儒士沉吟着。

    “师兄放心,我早有准备,那帮小弟子看起来也是第一次下山的,万万不可能发现我们的手。”掌柜将中年儒士引到正中的方桌旁,一面邀功。

    “看来青冥门弟子也不过如此嘛,天兴我圣宗啊!”儒士接过茶水,瞥了眼那边还在酣睡的店伙计,“枉我还以为会是一场恶战,特地带了帮手,今次算他们走运!”

    “师兄,还有其他人来?”掌柜的见那伙计被儒士瞧去,心道一会定要将其踢走。

    “哈哈哈,你瞧,他们不是已经到了?”儒士扬手一拨,转而笑道。

    话音刚落,掌柜忽觉眼前一花,堂内景象变幻,如漩涡般扭曲,随后一阵阴寒罩顶落下。他打了个哆嗦,再一看,那角落里哪还有打盹的伙计,四道人影分别从墙壁四角走出,似穿墙而来。

    这几人全都一副打扮,头罩黑纱,身披玄袍,默不作声,唯有那一股子阴寒凶意毫不避讳。

    见这四道黑影现身,掌柜的连忙起身让位,原来他们早就已经到了,自己稀里糊涂瞧了半天居然没能看出来。

    “不必管他们,你只消给他们各备一间偏室,不叫人打扰即可。”儒士看了眼屋外,继续道:“我此番前来,便是要确保方姑镇中无事,故须多留些时日,以免青冥门人虚晃一枪,再来探查。”

    “此地乃是我圣宗重镇,周转钱粮之所在,虽说在我等修行者眼里,这些都是凡俗之物,但它们于圣主的计划有大用,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师兄所言极是,我等必当万分小心。不知道圣主还有什么吩咐没有?”一听圣主之名,掌柜的眼中登时亮起火热光芒。

    “其他也无甚,只是着我等勿打坏了这镇子……”掌柜略显失望的反应自然没能逃过儒士的法眼,他一转话头,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圣主何等人物,法眼如炬,你只管做好眼前之事便可。这时日东土之上风云莫测,圣主却是不好直接过来传你妙法。”

    “这样罢,此番我做一趟主,传你一卷聚气之法。青冥门来此,必有所图,你虽头脑活络,但还须快些提升自己实力才是。”

    儒士说完,没等掌柜反应,便伸手在旧桌上画了一道古怪图案。随着缕缕灵气汇入,这图案迅速浮上桌面,如同法阵般流转起来。

    见此,儒士屈指一弹,那道由灵气汇集的图案嗖的一下射入掌柜眉心,消失不见。

    掌柜受此一卷,大喜过望,谢过儒士之后,他又面朝西方拜了拜,同时大呼:“弟子定为圣主肝脑涂地!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行了,你先去安排罢。”儒士起身,摆手交待道,“多备一间,还有位师弟晚些才到。”

    “五师兄放心,不知是哪一位师兄?”掌柜让过身,追问道。

    “是甘师弟。”儒士丢下一句,招来那四道黑影,空余掌柜一人在此间瑟瑟发抖。

    “甘,甘师兄……甘师兄……”这个名号仿佛有着魔力,一下便将掌柜心中的喜悦抽干。

    良久,当额上冷汗层层累起,他才回过神来。看着空荡荡一片的桌椅,在确认甘师兄还没有到来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擦了把汗,松开衣襟,喘了几口大气。

    四道黑影随儒士上了楼,便又隐去身形,只是依稀间,虚空中传出一阵灵气波动。四周似是一暗,有阴风搜过,旋即又恢复如初,再无动静。

    与此同时,就在离方姑镇不远的山林间,数十双眼睛正紧紧盯着镇子里的动静。这些小丘高不过百丈,其中植被茂盛,林木参差,却是暗中窥探小镇的好去处。

    原来青冥、未央一行人在放弃探查之后并未真正离开,而是暗自返回到附近的山林间,寻了几处视野极佳,又很是隐蔽的地头,盯起梢来。

    早在沈星月和江流波等人碰头的那天,一行人便已经调整了计划。表面上,他们一面在镇子里四处走动,摸索踪迹;一面又深入离宫遗址,寻访过往,实则只是装装样子。

    这镇子里的人看似普通,却有相当一部分是有底子的。寻常小镇或确有习武卫乡的,可在这方姑镇里不仅比例高出一截,而且身手还都不差,甚至有些世俗武道宗门的意思了。

    即便这里真和魔门无关,也值得花些工夫理理清楚,是以众人以退为进,想看看镇里面到底是何明堂。

    果不其然,他们没走两天,这镇里就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见那剑影迅疾,隐隐压制天光,江流波暗自惊讶于来人的道行。一个玄门境的修行者,在这关头特地来到这偏远小镇里,怕是里头有着大问题,方姑镇或许真是那魔门的一处暗桩。

    想到这,江流波定了定神,转身赞道:“果然不出沈师妹所料,这镇子别有玄机!”

    在他面前,挺立着一棵苍翠大树,这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即便是上头舒展开的枝杈,都长得比人腿还要粗壮。树上,沈星月踢腾着双腿,坐于枝干分岔处,手中拿了一枚不知从哪寻来的果子,正大口嚼着。

    “你们啊,笨死了~要不是本姑娘出马,你们不就白跑一趟了?青冥门让你带人,是没人了嘛!”夸赞声中,沈星月放下果子,猫了眼底下的江流波,不客气地嘲笑道。

    事实上,为实施此计,一行人分了三队,分别由他二人、靖风照玉华、宋天明及莫家兄妹领头,各自在一座山头上隐藏下来,彼此互补,无死角盯着。

    “哈哈……沈师妹说笑了。这次若能顺利完成任务,回去我一定登门道谢!顺道也给沈师叔赔个不是……”江流波干笑一声,心里多少有些郁闷。此番行动,他并非唯一指挥,可到了沈星月嘴里,便只剩下他一人。

    其他青冥门弟子见江流波不去解释,便识趣地没有去搭话。这些天下来,除了那几个原先在十方谷里就跟过她的,其他人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沈星月凶蛮的性子,这凶星之名也由此坐实。

    “登门道谢?好啊,那到时你可得多叫点人来,一定要弄得隆重一点,好让我爹爹知道,他宝贝女儿的威名已经传遍青冥门上下,比靖海那家伙可厉害多了!”一听江流波说要上门拜谢,沈星月顿时喜笑颜开,末了还不忘把靖海拉出来,数落一通。

    “……”见她又提及靖海,江流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前几日他旁击侧敲过数次,怕未央宗因为靖海之事与青冥门交恶,但从沈星月的表现来看,她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被魔女劫走的“同门师兄”。倒是照玉华,每每听到靖海一词,便生感伤失落之色,为此沈星月特意把她支开,让其与靖风一队,想借此解开她的心结。

    “两位师弟,你们速速去知会靖风和天明,一个时辰后等我信号一起下山围上去!”江流波沉吟片刻,转而点了两个青冥门弟子。

    “是,江师兄!”两弟子相视一眼,满口答应道。

    “诶,回来!这么早下去干嘛!”见两人欲行,沈星月连忙将其呼住。

    “难道不收网吗?那人恐怕已经打破玄门了,如若把他放走,恐怕我们也追不上。”江流波一愣,他们要等的幕后之人已至,此时不收网更待何时。若单和那个玄门境的家伙一战,他们布下阵来,把握很大,但若比拼遁术,那他们必败无疑。

    “是不是傻啊,你以为那个人为什么要来?”沈星月擒着果核朝江流波瞄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往脑袋后面随意一抛。

    “难道不是我们来这里探查的缘故?”江流波不解道。

    “笨死了,他都那么大摇大摆了,就差没在脸上写我知道你们来了,那还能没点准备!再说了,镇子里那么多人,你放得开手?”沈星月虽弃了果核,却还是有些气不过,说着她反手摘下一片青叶,往江流波头顶“重重”砸了下去。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刚才他飞过的时候,剑气里面好像还藏了某些别的气息?”

    “沈师妹……这我倒是没感觉到……”听她这么一说,江流波又仔细回想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你现在下去,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摆好了阵势,就等着你这木头脑袋自投罗网呢!”沈星月冷冷哼道,说完她又朝小镇那客栈望去,像是要把它看个清楚。

    “那就等他们出来了再行动,他们这么着急过来,想必到时也不会避而不战吧……”江流波若有所思,远远望去,整个小镇愈发显得神秘。

    “想明白了嘛~有这工夫,不如趁机好好看看他们在搞什么花样。”看了几眼,沈星月忽觉无趣,于是换了个姿势,半倚在林荫间打起瞌睡。

    “那我去靖风、天明那走一趟,免得他们打草惊蛇。”这时江流波亦收回目光,“还请沈师妹费心——”

    “啊,我睡着了,我睡着了……”对此,沈星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无视他。

    听着树上那念叨声越来越轻,江流波会心一笑,不再去管。随后他朝其他人叮嘱道:“你们继续看着镇子,莫惹沈师妹生气,我去去就回。”

    “这……师兄还是快去快回吧……”其中一人偷偷往树上瞥了瞥,见一角衣袖随风飘舞,沈星月似乎真个睡去,压低了声音说道。

    “好!”应声落下,江流波已然飘出数丈,渐渐消失在满山青翠间。

    “喂,别以为我没听到啊,不听话的我全都给你们丢到山下当诱饵去!”

    “沈,沈师姐放心,我们一定看仔细了!”剩下的几个青冥门弟子冷不防又听到沈星月的声音,心头一颤,叫苦不迭。

    入夜,凉风习习,热闹退散之后,方姑镇的大街上变得冷清。

    一个醉汉推开小厮,跌跌撞撞地从饭馆里走出,满身酒气。他独自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呯——”那醉汉不知是踩了个空还是怎的,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小,这醉汉扭动了好几阵都没能再站起来,干脆就卧在街上睡起大觉来。

    不远处,黑暗中,一道瘦弱身影正沿着大街缓步前行,他的目标似乎就是这街道尽头的那家客栈。此刻客栈内外早都挂上了灯笼,掌柜从儒士口中得知甘师兄要来,提心吊胆地等了半日,谁知不见人影,于是乎只好守起夜来。

    走得近了,那身影渐渐被微光擦亮,里头却是一少年模样,他稚嫩的外表与那一身翻卷如稠血的衣袍看起来并不相称。

    许是有着心事,少年并未注意到大街中央还躺着一个醉汉,他毫无意外地被绊了一脚,整个人一头栽倒在醉汉身上。

    “好痛!”少年本能地伸手去扶,却感觉到身下软绵绵的,他连忙爬起,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地上还睡了个人。

    少年何曾受过这种气,当即一脚踢出,谁知那醉汉睡得死沉,这一下竟是浑然不动。少年当下勃然大怒,“哪来的死人,敢拦在我前面!”

    “正好试试我新学的招数!”少年骂完,忽露出一脸狞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眼瞳中突然亮起两点深红,随后一道阴冷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席卷过整条街道。夜风骤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又一道诡异的阴风,从四面八方灌入。

    无数低嚎围绕在醉汉身周,仿佛一个个饿鬼看到了美味,要借风显形,将其吞噬。

    “哈哈,去吧!”少年一挥手,风中的饿鬼像是得了命令,一下狂暴起来,争抢着扑进醉汉的身体。

    这时地上那个熟睡的醉汉,陡然间瞪大了眼,一张嘴几乎张到了最大,然而却十分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狰狞!恐怖!

    满是酒渍的麻布衣衫下好似有无数条细蛇在扭动,吞食他的血肉。才几个呼吸,这醉汉的脸就像抽干了水一般,干枯的只剩下皮包骨。唯有那两只眼睛,不但没有萎缩,反而越瞪越大,几乎占据整张脸一半的大小,再无半分人样。

    “咔咔——”醉汉的身体不停抽搐,而后寸寸折断,那麻布衣衫随之往里凹陷下去,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贴向地面。

    到了这时,醉汉显然已是无药可救,只是还吊着一丝气息,那是他最后的生机。

    “死吧!”少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只见他伸手轻轻一捏,眼中那两点深邃的红光猛地一跳。

    “噗——”醉汉瞪大的双眼彻底炸开,爆出一团黏稠似浆的猩红液体。还没等这猩红落地,就见那麻布衣衫被撕裂成无数破片,阴风饿鬼一拥而上,顷刻间便将那醉汉残存的痕迹夺食干净。

    随着少年眼中红光消失,那些打着旋儿的阴风在苦苦挣扎过后,无奈散去。

    “真是碍眼!”看着醉汉被饿鬼分食,少年脸上露出残忍笑容。他继续前行,身后又一道阴风凭空出现,将地上的麻布破片尽数卷起。

    一裹,黑焰燃,灰飞烟灭。
    第十八章 夜问

    话说这血袍少年施展诡异道术杀死醉汉之后,正要走动,忽又站住,等在了原地,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细风从街道尽头的客栈里吹出,随风而至的,还有数缕黯淡的深红雾气。那红雾在少年眼中盘旋聚集,随即又化为一道人影,来人正是那儒士。

    “甘师弟?”他看着独立于大街上的少年,问道。方才他正在修行,突然感觉到镇子里有灵气波动,似是同门道术,心知是甘师弟来了。他这甘师弟,本名甘枯,别看年纪小,一身修为却是不差,行事起来更是狠辣,稍有不顺眼,便要杀人,论残虐远在他之上。

    他怕这镇子被甘师弟搅得一团糟,于是化雾显形,准备前来制止。不过看现在这样,这里应该是没事了。

    “五斗师兄,你怎么还亲自出来接我?”此刻甘枯的眼中早已恢复正常,他掸了掸衣袖,像个没事人一样反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甘师弟要知道,现在青冥门那些道门正在东土之上四处走动,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免得坏了圣主的谋划。”被叫做五斗的儒士对于甘枯的反应不以为意,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习以为常。他固然是师兄,道行也更高,但论起潜力,就远不如甘枯了。

    他圣宗要在圣主手里发扬光大,未来必定少不了甘枯的一份大力,是以他现在也懒得计较这些琐碎。

    “说起来,青冥门的人呢?我这一路过来,怎么一个人都没看到?该不会是都被五斗师兄你处理干净了吧?”甘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干笑了两声。他阴冷的眸子在五斗身上不停扫荡,“五斗师兄怎么也不给我留两个练练手?”

    “这倒没有,我来的时候那帮青冥门弟子就已经走了,我原以为他们会虚晃一枪,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走了……”五斗见其眼神不善,摇头叹道。

    “跑了?那真是没意思,我还准备打一架看看青冥门到底有没有吹的那么厉害呢!”五斗言罢,甘枯顿觉意兴阑珊,当下也不管五斗如何,兀自朝客栈那头走去。

    “哈哈哈,甘师弟有此斗志那是好事,不过青冥门能在数次大劫中留存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甘师弟还是小心为妙。”五斗知道他这是少年心性,在宗里自以为修行神速,无人可比,就敢小觑天下道门。殊不知他们这般道行,放到那些道门里面,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

    任何胆敢小看青冥门的人,下场都只有一个,即便是圣主,面对眼下的局势,亦不愿抛头露面。谁知道青冥门是不是在引他们上钩,这回来的是些御气境的弟子,下次说不定就是一大帮厉害长老了。

    要不是有神秘女子吸引了青冥门大部分的目光,他也不会冒险接下这个活。修行至今,他潜力已尽,而圣主眼下正是突破的关键时刻,如若圣主这次能破境成功,到时他凭借这份功劳,便又能得到许多好处,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所以他唯愿此番行动安安静静。

    “诶……”

    “唐师弟,要不然你先休息,等迟些我再喊你起来?”方姑镇外的山头上,江流波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唐观仙的肩膀。

    自那人到来已经两日,这两日来他们日夜不停,轮流盯梢,心神因为太过集中而变得有些不振,就连江流波自己也多了两分疲倦。不过他们的努力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正是因为如此不间断、无死角的探查,他们才没有漏过前夜那缕轻微的灵气波动。

    “江师兄,没事!我还是跟承天一起吧……”唐观仙瞄了眼卧躺在高处的那抹阴影,又看了看一旁的同门,叹息着拒绝了江流波的好意。连上面那位都没喊苦喊累,他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更何况他和江流波一换,就得独自面对“凶星”了,那样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因为他们先前就已经约定好,夜里要两人一组,一道守夜探查,不过他们这头只有五人,有个凑不成数,于是江流波便想把沈星月也拉进来。这样的苦差事沈星月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可当江流波拿出玉露丹作为报酬之后,她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考虑到其他人都不愿跟她一组,所以最后还是江流波和她一道。事实上,沈星月也巴不得如此,反正江流波自己会盯紧,她只消偶尔睡醒起来看上两三眼便是,这样白捡玉露丹的好事除了江流波这里,还有哪里找去。

    “好,你们要是撑不住了,就喊我起来,这几天辛苦各位师弟了。”见他摇头,江流波也便不再多言。

    月光如练,倾洒而下,无数银白斑点随风起伏,颇有些粼亮,山林间一片静谧之相。丑初,江流波被唐观仙唤醒过来,三人简单说了几句之后,那唐观仙便和另一位师弟各自寻了一处睡去。

    江流波定了定神,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古树上,一抹水蓝迎风摆荡,分外灵动,淡色青光在枝杈的缝隙间流溢,似有着奇妙。江流波知道那是沈星月的护身清光,若是有人图谋不轨,这清光便会激发,同时引动反击。

    不知为何,看着那光辉,江流波忽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多希望就这样,就这样一直平静下去,不用去管争斗,也不用去想其他,安安静静的,多好……

    “江流波,你看这月色多美,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到处搞破坏呢?”清脆声中夹杂着些许悉悉索索的细响,树上之人似是翻了个身,原来她早已醒来。

    “……沈师妹说的是魔门的人吗?”江流波一怔。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啊!”沈星月没好气地答道,说着,她探出脑袋,往山脚下瞥了眼。

    “魔门的人,除了搞破坏,沈师妹还指望他们做什么好事不成?”江流波哑然,缓了片刻,他背倚着盘坐下来,目光正好落到黑暗中的那座小镇里。

    “强取豪夺,祸乱世间就是他们修行的意义吧!这跟我们降妖除魔,护佑世人是一个道理,都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

    “一开始就注定好的么?”江流波的话如同一颗石子,在沈星月心底惊起波澜,一丝担忧、一丝害怕、一丝恐惧悄然而生。

    她颇为懊恼地哼了声,然后直起身子,换了个舒服的角度倚坐着,将江流波的身影收入眼中,“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修行?”

    “为什么修行?”江流波半晌无声,沈星月的这个问题很久以前也曾有人问过他。那还是他刚拜入青冥门的时候,他记得那天,好像就是梁长老。他被那位遴选弟子的师叔带到梁长老面前时,梁长老开口问的便是这句,“你为什么想要修行?”

    在那之前,江流波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般机缘,他被爹娘带去青城本是想碰碰运气的,谁知竟真的被青冥门看上,故而面对梁长老的提问,他哑口无言。

    不过梁长老当时并没有生气或是不满,只是淡然一笑,“你现在还小,答不上来也没有什么。但是啊,你要记住,如果有一天你修炼成了,要出去游历闯荡了,那就必须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直修行的!”

    “你在青冥门会学到呼风唤雨的道法妙术,但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自己的本心,我们修行、磨练的不仅仅是法,还有心。”

    “修行这条路很长,也很远,这一路上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歧途,只有真正清晰了自己的道,你才能一直走下去。希望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在青冥门修行的这些年里,江流波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成长到新一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一员,对于梁长老的问题,他也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为了世间太平,为了让无数和我爹娘一样平凡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为了重振我青冥门昔日的荣光!”江流波面色肃然,眼中似有光芒跃动。

    “好一个为了天下太平!看来你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嘛……诶,你们青冥门,未免也太无聊了点……”沈星月一声嗤笑,江流波的雄心壮志在她看来无趣至极。

    “沈师妹,此话怎讲?”

    “没,没什么,那这天下太平就交给你们青冥门去守护了,好好干,我看好你们哦~”沈星月踢腾着,摆手说道,“要是其他道门也都跟你们一样,那我就不用费这工夫了,更不会被我爹爹赶下山来!”

    “原来沈师妹是被沈师叔赶下来的?”江流波一直以为她和照玉华两人是自己偷下山来寻找靖海线索的。

    “你眼睛瞪那么大干嘛,我可告诉你,你给本姑娘放老实点,不然有你好看的——还不是因为靖海那家伙!要不是他被魔女拐走,下山的活哪轮得到我啊——气死我了,那家伙指不定就在哪,跟那魔女逍遥呢!”

    沈星月越想越气,一拳猛地砸到树上,惹得夜鸟惊起,四处逃窜。江流波见其无端动怒,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时无言。

    翌日,镇子里终于出现了新的动静。

    “江师兄快看,那两个人出来了!”唐观仙指着客栈方向,激动道。

    “本姑娘早就看到了,你嚷嚷什么!”沈星月一面张望,一面不客气地发出冷哼。

    “看样子他们是要回去了,走,准备拦下他们!”江流波自然也看到了从客栈里走出的那两人,他精神一振,兴奋道。

    “先别走,急什么江流波!你没看到他们像是要往离宫那面去吗?我们先悄悄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捞到更多的鱼呢!”见他急不可耐,沈星月连忙叫住。

    “悄悄跟上去?”江流波双眼微眯,盯住底下两人,脑海中念头急转。眼下拦截乃是最佳时机,一旦这围攻之势完成,他们便可催动剑阵镇杀之,这样更简单,也更为稳妥。

    但是沈星月的话也不无道理,离宫遗址那片他们数日前才刚刚探查过,毫无收获。可现在看那两人的样子,那里恐怕还另有乾坤,就这么放过实在是叫人不甘心。

    “要么不出手,要动手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底下那两人似乎把什么东西遗忘在客栈里了,只见那儒士临行前又转了回去,沈星月趁此时机再度催促道。

    “那就依沈师妹所言,观仙你速去靖风那边,我去天明那边,沈师妹,其他师弟就有劳你先领着了!”江流波当机立断,三言两语交待道。

    “江流波你动作快点,晚了我可不等你!”沈星月目光一转,扫了眼余下三人。

    约莫一炷香后,五斗和甘枯两人行至离宫遗址附近,突然停了下来。一落地,五斗便抬头朝来时方向看去,那面的天空中虽然空无一物,但底下的山林间却藏有些轻微的灵气波动,若非有意,他还真不会留意到。

    “莫非你们是把我当瞎子不成!”

    啸声如狂岚一般横推出去,挡在最前面的林木几乎是在瞬间就被连根掀倒,轰然坠落。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数以百计的古树都匍匐在了这巨啸声的淫威下,不敢有丝毫抵抗。

    “不好,被他们发现了!”当连绵的轰隆声随着巨啸一道入耳,江流波神色骤变,他没想到前面那两人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狂风疯涌而至,迎面拍来,他当即放弃躲藏,祭剑斩出。既然已被发现,那便只能出去迎击了,否则被那两人走脱,那就白忙活一场了。

    “不好,想岔了,我是有桃神飞刀隐匿气息,但他们几个没有!冲过头了……通玄境的魔头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另一角上,沈星月亦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啸声吓了一跳。

    “你们几个先别出去,跟我来!”想着,沈星月祭出绿萝仙剑,出手镇压住周围张扬呼啸的风势,一面指挥道。

    “魔头!”正当此时,又一阵剧烈的灵气波动在他们身后爆发,震散风岚,荡平魔啸,随后数道剑光冲天而起,齐杀向离宫。

    “那是风师兄他们!我们快跟上!”还没等沈星月反应过来,那个叫承天的青冥门弟子便祭剑冲出,显然是被靖风一行人的气势激起,不甘落后。

    “走!”剩下的那两个青冥门弟子相视一眼,竟也无视了沈星月的言语,同时御剑而起,跟了上去。

    “笨蛋!”一愣神的工夫,这处便只余下沈星月自己一人,其变化之大,几乎让她抓狂。就在她头脑一热,也要现身时,一股清凉忽地从桃神飞刀上流出,将她心中的风浪抚平压下。

    离宫那头,五斗见山林间深处光芒闪动,十数道剑光彼此连结,眨眼间汇成一股绚烂光辉,气势如虹,暗道不妙。返程前,甘枯说感觉自己心中蒙尘时,五斗虽不以为意,却也还是认真探查了一番,结果无甚发现,若非自己放心不下,特意放慢了速度仔细感知,恐怕真被他们骗过去了。

    “甘师弟,这群青冥门弟子恐怕不好对付啊,我们先撤再说!”五斗见来路上剑光璀璨,浩浩荡荡,心中不免打起退堂鼓。

    他是踏入了玄门不错,但他只是勉强稳固了境界而已,如果只是对付三五个御气境的,那的确不在话下,可眼下这局面,青冥门弟子似乎一个没走远,全都在这里!要让那十来个御气境的家伙一起围上来,别说战,他逃都没处逃去!

    不过甘枯显然并不想就此退走,他冷冷地瞥了眼五斗,不屑一顾道:“五师兄,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替我压阵,我去会会青冥门的道法!”
    第十九章 压制

    只见甘枯伸手一指,血袍翻滚如浪,一抹猩红光芒嗖的从他身上腾起。这血芒凌空一兜转,绕成环形,光华大放,随后一道狭长刃芒突然从环上甩出,朝天边众人扑去。

    刃芒沾着血腥,煞气重重。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江流波在电光石火间想都没想,他身形一缓,手掐剑诀,当即展开防御。仙剑光芒大震,冰澈光幕在他周身倏地升起,将其稳稳护住。

    血色刃芒一头撞了上来,就像是往冬日的池潭里丢了一块烧红的铁,嗞嗞声随之响起,与此同时,晶白光幕在这股巨大的力道冲撞下亦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咔咔——”

    江流波微愕,他惊讶的并非是护身光幕在冲撞中受损,而是交锋处的另一番变化。只见那厉芒中忽然钻出一缕淡淡的、如同气雾般的血丝,这血丝一头扎在光幕上,盘结下来,开始慢慢朝周围扩散开来,似要将之侵蚀。

    见此,江流波目光凛然,念动起真言。仙剑上再次闪耀出冰澈光华,护身光幕陡然震荡,瞬间就把那古怪血丝消除净化,而那血色刃芒在抵抗中亦是力竭,被一下震散,消失不见。

    初次交锋过后,江流波并没有放松警惕,虽然那只是对面试探性的一击,但他已然确定,对面那两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魔道妖人。除了那魔女,这还是他们头一遭直面魔道中人,所以说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江师兄!”见他抬手示意,紧随其后的青冥门人当即放慢速度,朝他靠拢过来。

    “靖风、天明,务必要把他们都留下来!”江流波放下心中的激动,目光璨然,接着他又提醒道:“那血芒能侵蚀护身咒,大家小心!”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觉眼前一花,仔细一看,居然又有十数道刃芒迎面袭来,其如血潮,煞气阵阵,令人生恶。这还没完,那十数道刃芒奔至半途,忽又猛地爆散开来,声势浩大。

    众人来不及惊讶,各自催动起剑诀,一时间七彩光华不停闪动,因有着江流波的提醒,众人倒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不过青冥门一行人才消磨了眼前的十数道刃芒,下一波血潮已然近在眼前!这一道道血色冲击都是从甘枯祭出的红环中荡出,接连不断,好似无穷无尽。

    “魔头!我来!”打散了第二记刃芒之后,靖风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摇手一指,脚下长剑顿时化为一抹闪烁流光,撞进血潮,刺向红环。

    见他反击,甘枯也不言语,只是冷冷一笑,一面念动魔咒。原本悬在他头顶不停旋转、荡出刃芒的红环就此收住,顷刻间变得凝练,迎上前与那流光斗到一块。

    “嗖嗖嗖——”

    靖风缓缓落到地上,盘坐下来,专心御剑对敌,其余的十数道剑光则是趁机稳住,在他周围一一落定。

    江流波一步踏出,目光笔直落到那个正和靖风斗法的血袍少年身上,那少年看上去似乎比他们还要小上两岁,如此年纪就有这般魔功,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边江流波看得皱眉,那边的五斗亦有苦恼。他扫了几眼青冥门的队伍,越看越心惊,像那个和甘枯打得有来有回的青冥门弟子一般道行的,似乎还有两个,而其他的十来人亦是不差,个个都比自己那四个手下厉害。

    这么多人要是一起上,他们毫无胜算!

    “要不要走?”五斗暗忖,这一次他却是失算了,早知道青冥门一个都没走,他就直接把这帮人引回去了。这下可好,打是必败的,但要走的话,甘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就你们这点人,莫非也想把我们困杀在这里?”想着,五斗忽然讥笑道,仿佛胜券在握。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骤变,作为青冥门的弟子,他们自然知道打破玄门后的厉害。面对通玄境的魔头,自己这边固然人数占优,但这真的有用吗?众人不自觉地往那处想去。

    下一刻江流波蓦然惊醒,他回头一扫,心道不妙,只见自己那一众师弟师妹的眉目间皆有惧色。

    “大家小心,不要被魔音吓住!那魔头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魔头!你以为你那魔音有用吗!”

    见自己的伎俩被江流波识破,五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也仅此而已。

    “结阵!”

    猛喝间,五斗周围的虚空突然一阵扭曲,而后四道黑影从中浮现出来。那四个黑衣弟子一现身,便将双手交叠,掌心朝里,立于身前,嘴皮不停张动,不知是在念什么密咒。

    一缕缕黑气自他们掌心流出,顺着黑衣落下,像水流般淌到地上,铺张开来。这些黑气彼此连结、延伸,眨眼间便在地上聚成一个棱角分明的玄奥法阵,将他们六人全都围在其中。

    “不好,居然还有埋伏!这又是什么法阵?”那魔阵看着虽像防御用途,但江流波却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下一刻那魔阵会生出某种剧变。

    “观仙、承天、君如、飞翼、庄师妹、楚师妹,你们列剑阵!”

    “是,江师兄!”被点到名字的六人当即按照剑阵布位盘坐下来,枕剑于膝,开始念动法诀。盈盈霞光随之涌现,绚烂的剑光在重叠变幻间,不断吞吐锋芒,气势惊人,刹那间便将漆黑魔阵的诡异气息压制住。

    “其他人跟我一齐动手,把那魔头拿下!照师妹,阵中还请你帮衬一二!”与此同时,江流波也没闲着,他仗剑指向五斗,猛地喝道。

    “好!”照玉华的回答简短而有力,下一刻,长颂剑在她的催动下霍然出鞘,做好了随时出手支援的准备。尽管她有些担心不在此处的沈星月,但眼下的局面容不得她分神,既然江流波没解释什么,想必就是还有其他计划了。

    这般想着,她剧弹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动手!”江流波见这边布置妥当,一抖长剑,挥出巨芒,其他人亦跟着出手。五彩剑芒于半途汇集成一道,气势暴涨,以极快的速度斩向那漆黑魔阵。

    剑芒当前,黑气倾流如瀑,大片大片地从那四个黑衣弟子身上落下,汇入阵中。魔阵在四人联手催动下,缓缓运转起来,黑气如屏障般升腾向上,瞬间便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轰!”剑芒和屏障猛烈碰撞,五彩剑芒一下失去色彩,而由黑气形成的壁垒亦变得稀薄。这一击虹消云散,结果居然是谁也没讨到好,全都化为虚无。

    不过那壁垒因为有着魔阵支撑,旋即便又恢复如初,阵中黑气漭漭,丝毫不见消退的迹象。

    “嗯?”如此结果有些出乎江流波的意料,那四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也不知什么来路,自己这边合力一击竟然没能破开他们那魔阵屏障冲杀进去,“难怪那魔头有恃无恐!”

    “分开来,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江流波心中一动,急喝道。其余青冥门弟子闻言,各自祭剑飞出,同时朝魔阵杀去。

    “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五斗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黑灵阵厉害是厉害,但它消耗的不仅仅是灵气,还有那几人气血,故而持久不得,如果再让青冥门弟子试下去,恐怕真要露出破绽,到时又是老大麻烦。

    他一动手,顿时就显现出通玄境高手的厉害,墨色长剑仿佛无处不在,每一次出击都恰到好处,一众仙剑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打得光芒迸裂,仓皇败退。

    “来而不往非礼也!”五斗笑道,他这笑声似有魔力般,只见那法阵原本缓缓运转的速度平白快了几分,而他剑上也随之蒙上了一层薄雾。

    缠绕着黑气的长剑瞬间划破虚空,袭杀到了青冥门的剑阵上。整个剑阵顷刻间停滞运转,穿梭于阵中的条条剑光被震得七零八落,那黑剑几乎完全轰杀进去。

    火烧眉睫之际,一口玉剑裹着皓芒冲了出来,以身作盾挡在了黑剑面前。得此一缓,脸色煞白的六人终于稳住阵脚,把剑阵重新催动起来。剑光飞影从各处汇集于一,合力围上,总算将那黑剑的迅猛攻势拖住。

    眼看着就要撕裂剑阵,突入其中大杀特杀,可就是在这最后一步,黑剑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再难寸进。

    五斗好像知道不好,当下放弃僵持的念头,伸手一招。只见道道漆黑雾流自剑上发散,朝围堵在四周的剑影缠去,而长剑自身则趁此机会,急退回到五斗手中。

    他这一下试探,虽然没有得手,却也试出了青冥门剑阵的威力,以他目前的道行,再想从正面强行突破进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单凭几个御气境弟子结成剑阵便能敌住通玄境的力量,青冥门无愧为东土第一,能历经数劫而不倒的巨擘!

    江流波等人也被五斗爆烈的攻势吓了一跳,后怕之余他们匆忙收回本命仙剑,小心戒备着,暂舍了攻势。方才那一下若不是长颂剑挺身而出,说不定就真让那魔头杀进来了。

    阵中,照玉华的气息稍显急促,到底是差了一个境界,哪怕那黑剑已失了部分力量,她应付起来仍十分吃力,“还不行……”

    “不愧是青冥门的弟子,果然不容小觑!”五斗收回剑后,并不急着再出手。

    “哼!我看青冥门的道术也不过如此嘛!”见五斗长别人志气,正与靖风激斗的甘枯不满地哼道,“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圣宗的厉害!”

    “着!”滚烫的目光似嘲讽般逐一掠过众人,最后停在了靖风的身上,甘枯一手捏印,施展出密术。

    半空中,血色红环跟飞鸟剑猛地拼过一记,将之远远荡开,随后猛地扩张开来,一阵炙风从那巨环中心吹出。

    “啪——”焰光爆起,一朵朵晃眼的火花随之绽放,将那血腥气息掩盖下去。

    这烈焰才刚展现出威力,甘枯就急不可耐地催动起来,御使火环杀向靖风。说归说,但那并不代表甘枯真的目中无人,刚才他二人斗得难解难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靖风的实力,故而他不想再拖下去。

    “好胆!”见他发动魔功,靖风不敢托大,当即掐诀催动秘法。飞鸟剑上霎时涌出一大团玉光,这玉光才持续半息不到,便又猛地缩回到其中。此举看似无用,但那飞鸟剑却在呼吸间涨到数丈,辉光闪亮。

    烈火之环跟这辉光大剑再度对撞到了一块,相比之下,两件法器看似悬殊,但实力差距却远不如外表那般巨大,甚至刚好相反,剑上的辉光隐隐被那烈焰压制,竟有些不敌。

    “飞!”靖风见状,一挑眉,喝道。受制的飞鸟剑仿佛得了号令,剧烈震颤,收缩至丈许,开始游斗,一触即离。它就如同飞鸟啄食一般,渐渐扭转了攻势。

    原本气焰嚣张的火环,这一下却是显得捉襟见肘了,面对这反转的局面,甘枯冷笑着,好似早有预料,“咬上去!”

    随着他的呼啸,灼烧的烈焰中突然惊起一阵扰动,波纹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现身一样。“嘶!”火光陡然间沸腾,一道巨大的火舌从中爆射出现,刹那间便将飞鸟剑缠住、锁死。

    靖风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火舌,那分明就是一条完全由烈炎化成的长蛇,巨大蛇身将飞鸟剑里外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它不停扭动,两颗烧得通红的尖牙死死咬在剑上,像是要将其咬穿,好在剑上有辉光护着,它一时咬不进去。

    不过这下子飞鸟剑也被困住,动弹不得,刚夺下的优势瞬间又被抢了回去,靖风当即催动灵气灌入其中。

    辉光闪烁,似在挣扎,欲从蛇口下脱身。只听得一声清啼,飞鸟剑连连跳动,流光溢彩,竟在蛇身缝隙间硬生生挤出两团辉光,向外伸展如同张开了一双羽翼。

    两片巨大的光翼上下一振,立时拍出一股劲风,将蛇身上的列炎吹打得明灭不定。那火蛇一阵晃荡,好似知道厉害,它拔起尖牙,扭旋着朝两翼进发,但靖风岂会如它所愿。

    还没等那火蛇绕上光翼,飞鸟剑上的辉光便又生出变化,一声更为洪亮的鸣叫响彻山林,辉光升腾而起,顷刻间化为一张巨喙,仰天长啼。这巨大的光喙一出,火蛇如遇天敌,原先凶悍的气焰霎时就熄了下去。

    甘枯见势不妙,手指一引,又一条火蛇从烈焰上钻出,射向巨喙。不过很显然,靖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好机会。

    辉光再次耀眼,那巨喙猛一啄击,双翼同时拍打,第二条火蛇才近到前头就被劲风扑到,旋即被啄成两半,化为灰灰。另一条准备重整旗鼓的火蛇亦被这劲风压得黯淡,随之步入后尘,断成两截。

    烈炎败退,分崩离析,化为星点;飞鸟振翅,浴火而出,辉光夺目。

    “居然让它逃了!”见飞鸟脱身,而自己的那两条火蛇消亡,甘枯眼中终于有了惊慌。

    他正欲重新组织攻势,哪知靖风比他更快,飞鸟返身,俯冲而下,直打得火环露出真形。

    “甘师弟?”五斗见甘枯不敌,心头一跳。他在中洲待过许久,也曾有幸见识过几大宗门里新生代的领头人物,甘枯的天赋即便放到那些人中也算是好的,而这也是他为何处处顾及甘枯的原因。可以说,如果甘枯真正成长起来,日后必定是继承圣主衣钵的不二人选,可就是这般天才人物,现在却被一对一压制住,这如何不让他惊愕。

    “风师兄,好!”青冥门众人齐声大喝。

    “你刚才说青冥门的道术也不过如此?真是大言不惭!”靖风目光冷漠,盯住甘枯,正色道。
    第二十章 漩涡

    “好!师弟、师妹,我们也上!”靖风的话语如同冲锋的号角,江流波大笑一声,率先出手。

    “战!”青冥门众弟子齐声喝道,剑芒璀璨,蜂拥着朝那魔阵杀去。

    “哼!还没完呢!”甘枯见对面士气大振,面色铁青。雄雄烈火再度涌现,灼烧得比之前更为炙热,红环飞速旋转,如利刃般切向飞鸟辉光。

    底下的魔阵中黑气森森,翻如怒浪,一时倒还不落下风,但布阵的那四个黑衣弟子毕竟是靠某些特殊手段强行提升起来的,面对青冥门弟子这般迅猛无匹的攻势,支撑不了许久。

    对于这一点,五斗心知肚明,可眼下他也无甚别的法子,甘枯不走,他也不好一走了之。对面那些个青冥门弟子愈斗愈勇,自己这边看似固若金汤,被破只是时间问题。除非自己突破进青冥剑阵,先行斩杀一批,如此才有胜机,可这做得到吗?五斗心中毫无底气。

    “看剑!”娇喝高亮,打断了他的思索,却是青冥门中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见久攻不下,心中焦急,要施展绝招带头冲杀过来。

    那莫山阴也是有心要表现一二,前次她和沈星月约战被压制,弄得她在江流波和一众师弟面前丢了面皮,这股子愤懑之意这些天下来本来已近淡去,但被此番相似境地一勾,忽又重新涌起。

    “正要你们知道我的胆气,那凶星也就是个窝里横,现在真碰到了事情,都不知道躲哪个山旮旯里去了!”莫山阴心中冷笑连连,手上动作却是不慢。

    秀长法剑在她的催动下凌空一震,光芒四射间,竟分化出两口一模一样的长剑来。三剑如有灵性,彼此沟通策应着翻身落下,直冲向那古怪魔阵,一刻不停。

    这便是青冥门中有名的“三才剑诀”,以一化三,威力倍增不止,端的厉害!

    江流波见她突然发力,也不迟疑,当即喝道:“我们也来,配合莫师妹一起攻进去!”下一刻,三道更为耀眼的剑芒盖过所有,猛地射出,他这一下,施展的居然也是三才剑诀。

    “好!”那边宋天明和莫山阳两人相视一眼,出手同样是这三才剑。一时间,魔阵前剑影条条,左右穿梭,横冲直撞,锋芒不断,气势非凡。

    “好家伙!这是三才剑?!”如此眼花缭乱的阵势亦把五斗吓了一跳,他虽久居中洲,却也识得青冥门这份招牌式的剑诀。

    传闻这一剑诀并非古时传下,而是在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中被不才真人开发出来的,当年不才真人凭仗此术在三大魔尊联手围攻下都是撑了许久才被打死的。

    突然看到青冥门弟子施展三才剑,五斗心有所动,忍不住回想起那些旧闻。不过这念头一转即逝,眼下他并没有闲情逸致去细细感慨,因为整个黑灵阵在这暴雨般的猛攻中已经开始显露出颓势。

    “也罢,让我来会会这三才剑到底有多厉害,比不比得过我圣宗的妙术!”五斗心中落定,双手结印慢慢往前启出,势如推磨。

    墨色长剑于阵前闪烁不定,原本盘踞成屏障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不见,众人见这黑气屏障消退,以为是布阵那几人不支,当下加快了自己的攻势,企图一举冲杀进去。

    然而等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一口浑身缠绕着黑气的长剑,这剑笔直,不过三尺,却似贯通天地。它仿佛是感受到了众人惊讶的目光,原本缓缓流转的黑气蓦然涌动起来,自剑尖处疯狂喷出,顷刻间便遮蔽了天日。

    黑云聚集,如同野火一般迅速向外扩散出去。方姑镇中,那客栈掌柜本坐于街道旁的铺子里吃茶,忽见日光黯淡,乌云蔓延,面色骤变。

    “不好!这是——五师兄他们果真被阻击了!”掌柜神色慌张,额头虚汗密布,如临大敌,与他同坐的几人亦是如坐针毡。

    “你们快把消息传回去,快!还有你,跟我来,这里不能再待了——”

    “冥土沉沦,暗无天日!给我收!”从剑中涌出的阴祟气息盘旋着,笼罩了整片离宫旧址,低沉的细语声仿佛是从幽冥中传来,听不真切。

    就在众人愣神的瞬间,以剑身为中心的黑气再度生出异变,全都凝聚到一块,围成圆形,好似镜面。所有的黑气都在这镜面中旋转,一道道灰暗沟壑如同微缩的山川脉络,朝中心汇集,不知去往了何处。

    “咚!”蓦地,那镜面猛烈一震,像是打破了某种屏障,虚空中忽然多出了一丝古怪的气息,旋转的灰黑线条陡然加速,往里凹陷下去。

    镶嵌在虚空中的漆黑漩涡宛若连通了深不见底的冥渊,低语声骤然变得清晰,化为阵阵鬼呓魔音,此方天地似真的坠入了冥土,众人只觉自身被永世放逐了一般,浑身发冷。

    “这怎么可能!”宋天明大惊失色,作为青冥门弟子,他对那万物沉沦的冥渊自然有所耳闻,现在漩涡深处传出的气息分明就与那传说中冥渊极为相似,但这怎么可能。

    “小心!”江流波那头也感觉到了不对,不过眼下他却是没这功夫去想那么多,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剑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本命法剑一旦失控,就意味着他将失去大半战力,大敌当前,这将是致命的。

    那漩涡仿佛有着莫大的吸引,将他的剑牢牢卷住,不断往里拖进去,无形的枷锁似乎能扭曲他和本命法剑之间那层不可捉摸的感应,甚至连带他自身的神魂都在那瞬间变得恍惚,让他有种投身其中的悸动。

    他虽惊醒过来,却还是迟了。失神的刹那,莫山阴那三道剑芒已然被卷入黑暗深处,而后是莫山阳、宋天明、乃至他自己的剑皆陷入泥泞,在那一圈圈漆黑涟漪中不见了踪影。

    若非还有着一丝淡淡的感应,众人都要以为自己的剑真的被吞噬进了冥土,再也没有收回的机会。

    “师兄!”“师姐!”守阵的几个青冥门弟子看到众剑被漩涡吞噬,场上的局势急转直下,俱是大慌。这心神震荡之间,原本还算稳固的剑阵顿时出现了纰漏,纷飞的剑影一下被那漩涡吸引住,拉扯中竟也有种脱离控制的趋势。

    “你们守住本心,不要慌张!”江流波见势不妙,猛喝道,若是连这剑阵都被人拆去,那他们就全完了。

    “怎么会这样!”莫山阴惊醒过来,发现本命法剑被吸入漩涡后再也唤不回来,甚至连冥冥之中的那丝联系都变得若有若无,不由心中大急。

    “莫师妹别慌,那魔头想同时禁锢我们这么多人,怕是没那么简单!”江流波吐着寒气,冷冷说道。无论沟通冥土,还是创造虚空密境,这些都是真人才有的手段,对面那人不过通玄修为,怎么可能有如此实力。这漩涡再厉害,也不可能没有破绽,只要给他点时间,就一定能找到!

    其实江流波想的不差,五斗的道行远远不及真人,像这样把他们的剑禁锢在通往冥土的虚空中,已经是他的极限。且此举颇为耗神,饶是他已经打破了玄门,能随时从周围汲取灵气补充自身,仍是入不敷出。

    才几个呼吸,五斗便感觉到自身灵气少了两成,再拖下去,不等那些青冥门弟子出手,恐怕他就要先倒下了!本来他也只是想暂时牵制住对面的攻势,好让自己腾出手来,专心去对付那剑阵。

    可惜事与愿违,正当他把自己的剑从漩涡中剥离出来,准备施展其他手段时,一直藏于暗处的沈星月敏锐地察觉到漩涡吸引开始转弱,终于出手。

    青翠剑芒来势极快,且那时机也挑得正正好,随着五斗松开控制,漩涡转动的速度渐渐放缓,原本被禁锢在其中,诸多蠢蠢欲动的剑影这一下更是震颤不止。几乎就在同时,江流波等人亦感觉到束缚的力量开始减弱,纷纷催动灵气,想要将自己的本命法剑拉出泥潭。

    如此一来,五斗进退两难。

    事实上,此刻袭来的,还不止那一抹青芒,方才替青冥门拦下自己袭杀的那道莹白锋芒在沉寂许久之后,亦从剑阵中射出,企图再度立功。原来照玉华看到沈星月暗中出手,怕她吃亏,便干脆舍了剑阵,前去支援。

    面对青白二芒前后的夹击,哪怕五斗本身无惧,也不得不放弃原本的打算。若只他一人,或许他会选择拼着受伤,也要先破阵解决掉江流波几人,可惜他不是。

    甘枯正和那青冥门弟子斗得热火朝天,毫无防备,而黑灵阵又被自己借势用以维持漩涡,只剩下个架子,完全失去防御之能。加之那青芒斩出的时机恰到好处,让他不得不怀疑暗躲着的那人是否已经发现了不对,故意声东击西,引他强行对江流波等人出手,好趁机袭杀甘枯。

    倘若甘枯因此遭劫,那他怎么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即便他把青冥门这一众弟子全部斩杀了,恐怕回去也难过圣主那一关。

    “还不快出来!”五斗这头弃攻转防,江流波那边终于抓住机会,夺回了自己的本命法剑。

    剑光流影连成一片,冲破黑暗,将那漩涡撕扯得四分五裂,如同破抹布一般。黑气漩涡一散,盘踞于天上的乌云霎时就被烈日耀阳照破,温热之风一扫阴霾,叫人欣喜。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漩涡破散,那几个布阵的黑衣人立刻就遭到反噬,全都口吐鲜血,眼中死气沉沉,灰暗不堪,似是失去生机,此番他们没有爆体而亡也算幸运,哪还管得了魔阵。

    眼看黑灵阵即将散去,五斗只得分神出来控制运转,否则大阵一破,自己更是棘手。那青白二芒的攻击看似简简单单,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但却极有配合,处处引他露出破绽。这般手段显然不是初出茅庐之辈能有的。

    “没出来的那个才是最危险的!”拼过几记之后,五斗心中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他在中洲独自闯荡时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配合如此无间的,他还真没碰到过。

    反噬之下,五斗亦感觉有些疲于应战,他心知再这般放任下去,等其他人缓过气来,那便为时已晚。故而他强提了一口气,御剑荡开白芒后,一指猛地点出。

    墨色长剑迎风暴涨,斩出交叉剑芒,狠狠轰击在了从他身侧偷袭过来的青芒之上。受此一击,青芒破碎,现出仙剑真形,跌撞落下,而那凶狂黑芒余势不减,交叉着似罗网般兜向不远处的山林。

    “轰——”眩光爆出,山石崩碎,草木俱倒,藏身于林中的那人在五斗的神念扫视中忽然失去踪迹,像是被彻底轰杀。

    “星月!”白芒凌空滞停,那边爆散的烟尘巨响引得照玉华一阵纠心,险些直接冲出阵去,直到她看到落到地上的绿萝仙剑悄无声息地被人收回。

    “照师妹莫要冲动,沈师妹她天资聪慧,定然无事的!”江流波怕她出事,连忙开口止住。他们一行人刚夺回剑来,有些力竭,若是此刻照玉华被对面那魔头抓住空档,那就麻烦了。

    “好你们个青冥门,居然还有人埋伏!枉你们自诩名门正派,背地里却干这种勾当!甘师弟,莫要再浪费时间,我们速退,来日再斗!”连番失利,五斗也是气极,那被人戏耍的感觉让他如鲠在喉。

    他咬着牙,目光恶狠狠地盯在照玉华身上,好似下一刻并非要退走,而是暴起杀人一般。方才要不是那青白二芒把他拖住,此刻他或已得手!

    “你说退?”甘枯和靖风激斗正酣,忽闻五斗催促,顿时心生不爽,不过他眼下也抽不出空来和五斗计较。

    “血瞳!”只听得一声暴喝,甘枯双目圆睁,瞪如铜铃,他本有些火热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冰冷,泛起妖异血光。

    那耀阳才刚明亮了片刻,便又暗沉下来,阴风自四面八方涌来,怒嚎着,嘶吼着,聚集在周围,不停打旋。

    阴风呼啸,本不见天日的凶恶怨灵仿佛受到了庇佑,竟凭空敛形,越聚越多。鬼哭狼嚎之声再一次在众人耳畔奏响,似诉说冤屈,又似恶毒诅咒。

    “好重的阴气,这血光——靖风小心!”肆意弥漫的浓郁血腥让江流波心生嫌恶,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少年小小年经,居然身缠如此杀孽,这等魔头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你这邪魔,该杀!”靖风目眦欲裂,这么多的怨灵,那人到底是残杀了多少无辜的人!面对这般嗜杀成性的魔头,他再无保留。

    “天地玄黄,玄霄道天——”

    威严雄浑的声音响彻天地,靖风所要施展的,正是青冥门三大镇教杀招之一——玄霄扶摇炁!这也是他掌握的,威力最为巨大的秘法!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白玉剑身上缠绕的飞鸟之形倏然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光明浩大的纯白辉流,辉光照耀,此间灵气疯狂汇入其中。眨眼之间,飞鸟剑连涨数十倍,如山岳般耸立于天地间。

    “玄霄扶摇炁!”五斗一下认出这门青冥门的绝杀道术,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面色更是变了数变。这等秘术,就算是他已经打破了玄门,对付也要小心翼翼,甘枯一人真的能接下来吗?

    五斗苦涩地吞咽了一口,双手暗自搭在了自个剑上,体内灵气狂转不止,只待甘枯一露不敌之相,他便要出手救人。

    倒不是他不想拉着甘枯就此遁走,眼下甘枯的矛头还对着青冥门,自己插手,保不得甘枯就要闹腾。何况那边的青冥门弟子虽仍在调整,却并非摆设,若他一动,他们便缠上来,拖上个一息二息,让那玄霄扶摇炁落下来,到时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倒不如借此机会让甘枯吃个亏,免得他再自以为是,一意孤行,把自己也拉上垫背。

    辉流如炽,镇压一切。原本喧嚣的阴风这下子却是掩了声息,似被驱散,而那些怨灵亦变得迟钝,畏畏缩缩,本能地想避开那炽热光芒。

    此等变化,甘枯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见他眼中血光闪烁,浓稠似浆,那些阴风怨灵被他强行驱使着,尽数涌向那口巨大的辉流之剑。

    “血咒!”
    第二十一章 血煞

    迎向玄霄扶摇炁的大小阴风忽而连成一片,扬起漫天血光,与此同时,一股股阴寒血腥的煞气疯狂从甘枯脸上那对血窟窿里喷出。血煞澎湃如潮水,仿佛无穷无尽般不停涌入战场。

    玄霄扶摇炁只差最后一丝便可彻底凝聚成形,可惜这时血浪已经从底下翻涌上来,净白辉光被这阴寒血煞一冲,顿时失去神圣浩洁的气息,沾染一丝妖异的鲜红之色。

    下一刻,如云似雾般的气流在辉光外缭绕而生,这股白茫茫的云气流溢间便将那妖异血色冲刷干净。不过此时,方圆数里内已被阴风笼罩,血雾如渊似海,肆意弥漫,那云气才净化了这头,那头又被煞气沾染上,除之难尽。

    尽管有着辉光和剑阵双重守护,但那血煞透露着古怪,在玄霄扶摇炁被侵染的同时,靖风自身亦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每每被那血煞缠上,他体内的血气就会跟着躁动起来,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悸动。

    剑阵中,靖风束发披散,神态凝重,全身心投入到青冥妙术中。对面那魔头的邪术固然有些门道,可也仅此而已,这一战的结局在他施展玄霄扶摇炁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除非实力相差悬殊,否则没有什么能阻挡玄霄扶摇炁的,这是数百年来无数魔头亲身验证过的,亦是靖风身为青冥门弟子的自信!玄霄扶摇炁便是以势压人,堂堂正正,如天威,深不可测。

    “……飞虚玉清,扶摇一炁!”随着靖风吐出最后一句真言,那道环绕在辉光之外的云气霍然定住,安静下来,而后猛烈爆散。净白云气以辉光巨剑为中心,骤然扩散,十数道冲击波风卷残云般冲荡开来,刹那间便将沿途的血煞阴邪扫空。

    那漫天血煞看似凶恶恐怖,却在这一波冲击中一触即溃,几近消散。

    “居然这般厉害!”五斗紧紧盯着面前那道如山岳般高大的皓白炁剑,毛骨悚然,面对青冥门的这一绝世道术,他心生胆颤,有种深深无力的感觉。是的,即使他已经打破玄门,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打破了玄门,才能真正感受到玄霄扶摇炁那股如天地至正般的威严。

    不容置疑!不可估量!那是镇压一切的绝对力量!

    几乎在一瞬间,五斗祭出了本命法剑,将自身灵气不要命似的灌入剑中,黑灵阵在这一刻完全运转起来,黑气涛涛,将六人的气息彻底从此间隐去。

    “魔头,吃我一记!玄霄扶摇炁——”凌厉的声音像震雷般炸响,哪怕五斗已经全力运转起黑灵阵护住自身,依旧感觉到心头发慌。而那四个黑衣人更是不堪,直被震得七窍流血,全凭最后一缕生机吊着,状若死鬼。

    “还没完呢!给我开啊,血瞳!!!”暴喝间,一道道癫狂黯影仿佛嗅到了血腥的凶兽,嗷叫着,从甘枯血潭般眼洞里争先恐后挤出。

    血红的目光看到哪里,那里的血煞便宛若沸腾,黯影竦动,在那血煞中聚合成形,化为种种阴魂恶兽,姿态各异,张牙舞爪,发出阵阵鬼啸。

    恶毒啸声旋即透过剑阵,钻进每个人耳中,这一下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这无孔不入的鬼啸,维系剑阵的几人中,入门最晚、年纪最小的唐观仙最先支撑不住。他头痛欲裂,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形态恐怖的鬼影,要把他开膛破肚,敲骨吸髓,惊得他满脸都是白毛汗。

    “速速念动镇渊真言!”就在这时,宋天明猛一喝道。

    “大家不要慌,一起念动真言!”江流波这边刚摆脱鬼啸,就看到身边唐观仙摇摇欲坠,他当即渡了一手灵气过去,而后随宋天明一道念起镇渊真言来。

    莫家姐弟这时也恢复过来,二人见此,当下也不迟疑。

    却说这真言一起,剑阵中诸人顿觉心神一轻,耳中的鬼啸声也渐渐淡去,变得细不可闻。不过众人这时仍不敢大意,真言之声愈发清亮,连带整个剑阵都变得熠熠生辉。

    待那鬼啸声被剑阵彻底隔绝,照玉华总算清醒过来,她心有余悸地朝青冥门众人道了声谢。

    此时,众人头顶上的战场又生出了新的变化,那一条条阴魂恶兽鼓荡着腥风,彼此咆哮,全都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意。

    在玄霄扶摇炁无可匹敌的威势下,它们竟然相互撕咬、搏杀起来。獠牙、血口、锐爪、利刃,它们把自己身上一切能用上的东西当作凶器,狠狠刺入同类的身体!胜者将败犬吞噬,以此壮大己身,然后继续扑杀向其他同类。

    只一个刹那,便有半数阴邪鬼祟被同类吞吃干净,而那些吃了食的则随之涨大,身上的血腥气息变得更为浓烈,形体面目也愈发具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另一个刹那,原本拥堵在炁剑之下,挤得密密麻麻的鬼祟只剩下最后两头。厮杀到现在,这两头鬼祟足足膨胀到了数十丈,容貌形体也早已发生异变,不再是原先单薄的模样了。

    其中一头只有半截身子,两手空空,面目可怖,它浮于半空,身下血海翻涌不定;而另一头则是四足抵地,全身布满锯齿形状的骨刺,方才连抢数鬼,分外凶狂。

    这两头几近真实的鬼祟分立于左右,彼此对峙着,好似没有感觉到正朝它们迅速逼近的巨大威胁。同样心无旁骛的还有甘枯,到了这时,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全力催动圣主亲传的这一咒术。

    正所谓不知者无畏,玄霄扶摇炁的威名足可使打破玄门的五斗吓破胆,却唯独不能打乱甘枯的心,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打破青冥门的神话。

    半身恶鬼狞笑着,朝那骨刺凶兽猛地一扑,连带底下的血海跟着奔涌而出,将之淹没。怒浪滔天,煞气滚滚,血海之中的惨烈厮杀只持续了刹那不到,便见了分晓。

    只见两对狰狞笔挺的猩红冠角冲破浪潮,直顶向天,千涛怒浪随之升起。铜铃般的巨眼中倒映着玄霄扶摇炁无与伦比的威势,这双眼像是被深深刺激到,一时獠牙毕露。猩红石林宛若拔海而起,交错丛生,带着暴虐疯意。

    虚空中立时激荡起阵阵鲜红波痕,那恶鬼似在狂啸却十分诡异的没有一丝声响,浪涛盘旋而起,层层叠叠堆垒成一身血色斗篷,高近百丈,将这恶鬼下身尽数遮盖,叫人难以窥视。

    翻卷的斗篷之上,无数邪灵魅影四处游窜,一现便隐,那些都是刚才被它吞噬的吃食,这其中就有那头与之最终对决的骨刺凶兽。每一头邪灵隐没,这斗篷表面便会多出一道流转的符文,随着符文数量越来越多,这恶鬼的气息也在极速攀升。

    而这时,玄霄扶摇炁镇压一切的凛冽攻势终于降临!

    看到炁剑斩至自己头顶,那恶鬼宛若被抢了血食,铜铃巨眼中血光如浪,现出暴怒之色。

    “轰隆隆——”似天塌地陷般的巨声陡然震响,青冥剑阵外劈里啪啦一阵乱爆,血色涟漪自虚空中拍出,和剑阵猛烈碰撞到一起。数条剑影一个照面就被炸得粉碎,陶耀然脸上突然泛起一阵异样红润,整个人旋即萎靡下去。

    “不好!怎得如此凶猛!”江流波见其受伤,心道不好,当下取了玉露丹化开,与自身灵气一道送入陶耀然体内。

    阵中另一人身形一动,却是二话不说直接盘坐下来,顶在了陶耀然的位子上。好在那血色涟漪后继无力,在挡过数波冲击之后,剑阵也便稳定下来。

    饶是如此,众人仍是后怕不止,若是方才没挡下第一波,恐怕这会受伤的就远不止陶耀然一人了。

    就在青冥剑阵遭遇危机的同时,顶上那一鬼一剑已经展开交锋。但见那恶鬼猛烈一吸,天空中残存的阴风血腥一股脑朝它口中灌入,每吸收一分,那斗篷饱满一分。

    眨眼间,所有阴祟气息便被恶鬼吞噬干净,而那猩红斗篷这时也变得圆鼓鼓的,像是被撑到了极致,即将发生某种剧变。

    “去!”一声暴吼,恶鬼忽地昂起头,直面向天,眼中疯态尽显。一股无比血腥的气旋毫无预兆地从它那张獠牙血口中喷薄而出,如巨涛、如洪浪,其势暴烈,几不可挡。

    若说玄霄扶摇炁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天威,那么这恶鬼便是恨天不公恨地不平的反抗者,它想把这片天地翻个底朝天,自己取代这天!

    玄霄扶摇炁继续斩落,一碰到那血腥洪流,就像水星子碰到了滚烫的油,剧烈爆炸,一时间虚空崩裂,地水火风捣成一团浆糊。

    原本附于炁剑上的云气一下就被炸散,聚敛在里头的辉光和那狂袭而来的血洪两两相敌,爆裂不断,仿佛毁天灭地一般。

    哪怕是玄霄扶摇炁,在这一刻也被生生炸停,落不下去!

    猩红狂风自虚空坍圮处肆虐而出,呼啸着倒灌冲下,将底下的两个法阵同时激起,惹得剑影、黑气不停流转抵御。

    一边是青冥门的绝世杀招,一边是魔门的妖诡咒术,这势头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却有着天差地别。

    玄霄扶摇炁凝聚吸收的乃是天地灵气,取之无竭,只消施术者本身还有余力支撑便可一直保持最强之势;而这血瞳咒不过只是某种以自身血肉、魂魄为代价,来达到爆发性威力的秘术。

    个中高下,不掩而喻!

    果不其然,那股相持不下的势头只持续了片刻不到,这反抗天地的恶鬼便因甘枯自身不支落入下风。

    眼看那斗篷逐渐干瘪,血腥洪流再无力抵抗,甘枯败局已定,五斗终于按捺不住。

    甘枯终究还是嫩了点,即使他再献祭下去,这结局也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了。此时若不走,那恐怕就真走不脱了!五斗当机立断,祭剑连斩出数道黑芒,分别击向青冥剑阵,还有周围山林,最后一道则是扑向了节节败退的恶鬼。

    “走!”他也不管这几剑结果如何,大袖一卷,将犹自拼命的甘枯摄入其中。另外四个将死之人却被黑焰吞没,他们体内残存的那丝血灵都变成了黑灵阵的血食滋补。

    “给我爆!”五斗最后看了眼顶上的恶鬼,旋即人影一散,化为黑气附于墨剑之上,朝西边某个方向逃遁出去。

    甘枯气血损失严重,本就是强弩之末,被五斗一卷,霎时昏倒过去。那恶鬼失了控制,瘦长身影立刻变得极不稳定,像是随时都要溃散,而五斗撇出的那记剑芒便是那最后一记推手。

    “轰——”

    五斗前脚刚走,斗篷上所有的符文便全都闪耀起来,连同恶鬼本体一道炸开,血光、煞气、阴祟一齐涌出,乱成一片。与此同时,黑灵阵中聚成一团的黑气也猛烈爆发,滚荡着朝四周吞噬开来。

    黑风怒嚎,血煞冲天,山石草木被轻易卷起,绞成粉屑。青冥剑阵宛若风暴中的孤岛,苦苦支撑着,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停将自身灵气输入阵中,唯恐阵毁人亡。

    谁也没想到那魔头居然如此狠辣,竟把四人当作薪柴直接献祭,使得魔阵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威力。江流波见对面逃遁,本想追出,但还没来得及御剑,就被天上地下同时爆发的黑红风暴堵住。

    那边靖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最强一击落空,以他的道行目下勉强才能凝聚出这玄霄扶摇炁来,要真正做到如臂使指,却是还远远不够。

    一时之间,众青冥门弟子也无甚好法子冲将出去,当下只得先定住剑阵,免得被那滔天煞气侵入。足足过了片刻,这股声势浩大的动静才显露出疲态,开始消退。

    待到众人出得阵来,着实被眼前的一地狼藉惊住,这还是原来的地头么?只见地表好似被乱兽犁过,除剑阵所在之处还算完好外,方圆三里之内全都深陷下去,被一层厚厚的残绿败黄铺满。

    放眼四周,满目苍夷!来时那片葱郁的林子早已消失不见,外围的山包上好似一霎入冬,平白矮了一截,变得光秃秃的。

    阵前,一道丈宽沟壑入地三尺,笔直地延长到数里之外,几乎将离宫那些留于地表的旧迹残骸彻底抹消。

    江流波苦涩地收回目光,靖风一击落空,魔头逃遁,这下子再想抓到他们的痕迹就难了。

    “咳!”一番鏖战下来,饶是靖风修为深厚,此刻亦是面色苍白,全身一阵无力,这却是庞大灵气消退带来的负面影响。

    前次他被魔女打伤,才养好没几日,便又历此苦战,元气损伤自是不小,加之好不容易施展出的玄霄扶摇炁落了个空,如此结果着实叫人气馁、黯然神伤。

    “风师——”一旁照玉华听到重咳,不由循声看去,可这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她稍愣间歇,终是悄悄移开了目光,低头不语。

    “靖风?”江流波关切问道。那魔头到底是打破了玄门的,凭借遁术此刻恐怕已在数十里之外,倘若这时再追毫无意义,倒是靖风,伤好才没多久便又施展玄霄扶摇炁,此等消耗,让他有些担心。

    “不碍事……”靖风抬起手制止了附近想要帮他的同门师弟。他只是刚才那一下用力过猛,散了些许元气,稍稍歇歇调息个把时辰便可恢复,无甚大碍。

    “可惜被那两个魔头逃掉了!”望着那抹黑气最后逃遁的方向,靖风心意难平。

    魔头逃走,莫山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愤怒,她转头朝江流波看去,却看到了后者眼中的苦涩。她一怔,转而安慰靖风道:“风师兄,你也别急!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和方姑镇有关系,那就再回去仔细搜一搜,肯定能找到线索的!”

    “是啊风师兄——”唐观仙等人撤去剑阵,眼中有着深深疲倦。

    “我们回去再议。”江流波一眼扫过众人,叹道。
    第二十二章 寻剑

    “江!流!波!你怎么让他们逃了!”剑光如虹,一道丽影自远处山林间起身,落到照玉华身畔。

    “沈星月!”一听到沈星月骄横的声音,莫山阴怒从心起,当下朝她冷眼瞪去。

    “怎么,前两天的苦头还没吃够嘛?”沈星月像是没有察觉到那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她收起绿萝仙剑,若无其事道。

    “你!”

    “星月你没事吧!”方才那魔头一击之后,沈星月忽然没了动静,照玉华便一直担心着,直到现在看到她好好的,心里才算安定下来。

    “莫师妹,不得无礼。沈师妹,不是我故意放他们逃走,实在是……唉,惭愧……”江流波见莫山阴面色不善,连忙打断道。这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着实让他头疼。

    “师兄,你跟这种家伙客气什么——”

    “好了莫师妹,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莫山阴话还没说完,便被江流波止住。

    “喂,江流波,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前两日江流波还说他们下山来是要好好历练一番,怎么今天才打了一场就要回去了,这也太不济了吧,沈星月心中嘀咕。

    “不是回谷里……门里离这儿最近的一处驻点是在霜夕城,我们准备先回那里,和驻守的陈长老禀报一声。既然被那魔头逃了,那之后的行程我们就要重新议议了……”见其误会,江流波摇了摇头,接着又问道:“沈师妹、照师妹,不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通风报信这种事用得着你们所有人一起去?你随便点个人去不就成了。”沈星月撇嘴表示不满,“再说眼下要紧的,不应该是立刻把方姑镇查个底朝天嘛!难不成你是要等别人都被——?”说着,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话虽如此,但你也知道霜夕城离这儿有些距离。如果那个魔头和我们一样没有走远,暗中又折返回了附近……”江流波扫了眼周围光秃秃的山岭,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这一战下来连他都感觉有些劳神,其他人的模样他刚才也看了,现在这状态他们最多还剩下七八分实力。他们是没什么人受伤,可那通玄的魔头同样也没受伤,他完全有可能突然折回来,反埋伏他们一手。

    “哎呦,江流波,半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该不是被那魔头吓破胆了吧!”沈星月只道江流波胡思乱想,嗔怪道。

    “星月,不得无礼!”照玉华见她又开始胡言乱语,让江流波下不来台,不由得轻斥道。

    果然,众青冥门弟子闻言,脸色俱是一寒。要说胆小,那怎么也得是她这个一直躲在暗处,不敢露面的吧!她怎么好意思说他们!

    “师兄!既然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容师妹我说几句——”莫山阴双眸中猛地射出两道寒光,“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如何如何,怎么绝口不提你自己——”

    “那魔头刚到方姑镇时,我们就要出手,敢问那时你在干嘛!”

    “那魔头要离开方姑镇时,我们已经准备好围攻,敢问那时你又在干嘛!”

    “刚才我们和那魔头决战时,你又在哪里!”

    “沈星月!你屡次三番帮那魔头,我看你是跟靖海一样,叛入魔教了吧!”

    莫山阴此番言语句句如刀,锋刃直指向沈星月,说到最后,她却是有些激动,把靖海也捎带了进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莫师妹,慎言!”靖风神色凛然,似乎不相信这样的疯言疯语竟是出自自己同门之口。且不说他对靖海了解颇深,即便两人真的无亲无故,那未央宗也同属青冥一脉,这般说辞实在有些过火,说是血口喷人也不为过。

    “莫师妹勿要再说——”江流波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不过他当即反应过来,一把将莫山阴拉到身后。

    沈星月手中翠芒闪耀,似乎下一刻就要给莫山阴一个痛快,不过这光芒随即又黯淡了下去,那桃神飞刀被她重新收了回去。

    “好啊!江流波,这就是你教的好师妹?这就是你要说的?”她冷笑着,一双怒目紧紧盯着江流波。

    “江师兄,此话怎讲?”饶是照玉华不愿与青冥门起冲突,但当她听到那般惊世骇俗的话语,仍是变了颜色。靖海在青冥门家门口被魔女劫走,却反被污成叛入魔教,这样的恶言她绝不接受!

    见两人同时发难,余下的青冥门弟子顿感窘迫,个个面红耳赤,哪怕是陶耀然那般不怕事的,也暗自缩了缩脖子,不敢冒头,生怕自己被盯上。

    “沈师妹、照师妹,莫师妹她……还望两位师妹恕罪,我们绝不认为靖海师弟和魔教有任何牵扯!”被两人这般盯着,江流波只觉自己口干舌燥,但又不得不开口解释道。

    “两位师妹,想必你们也知道靖海跟我同族,我和他小时候没少打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要说他跟魔门有瓜葛,那我绝不相信!”好在这时靖风没有保持沉默,他大步踏上前,朝两人极为郑重地说道。

    “风师兄!靖海现在生死未知,若你们再恶言相向,那我和星月绝不会善罢甘休!”照玉华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若非沈剑一临行前有着嘱托,她断不会放着靖海不管,来跟着青冥门乱跑。

    “这是自然。”靖风深深看了眼怒气未消的莫山阴,而后重重答应道。

    “靖海的事我可以当没听到,但我也要告诉你,刚才如果不是我出手救援,现在也轮不到你在这儿大放厥词!”沈星月的目光越过江流波,直刺向莫山阴。

    “莫山阴,你不是怀疑我勾结魔教吗?那我今天就把这话说清楚,你竖起耳朵听好了!”沈星月一声冷哼,语气森然。

    “你问我为什么不让你们在方姑镇动手?你是胆子大不怕被人关门打狗,就算他们没那打算,你以为你们又有多少本事?”

    “在方姑镇里动手,且不说打不打得赢,你们难道是要把整个镇子夷为平地?”

    “那又如何!方姑镇的人和魔教牵扯不清,死有余辜!”那边莫山阴想也不想,迎着目光脱口而出道。

    “好一个死有余辜,你们青冥门真是家大业大,看来是完全不在乎世人说什么了。”沈星月仿佛听到了笑话,拍手笑道。

    “世人怎么看、怎么说关我们什么事?谁会在乎蝼蚁的感受?我们斩妖除魔,乃是替天行道,问心无愧。难道你没听过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莫山阴不以为然,青冥门自创教之初一直和魔门斗到现在,如何行事,这还用得着其他人来教?

    “青冥门不愧是天下道门之首,能把不要脸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在这点上我们未央宗的确是比不过你们。”

    “难怪你们自己拦不住,却要赖我!我算是领教你们青冥门的厉害了。”见她如此,沈星月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便也懒得同她再争下去。

    “你说谁不要脸!”

    “谁不要脸我说谁~”

    两少女当下丢了漂亮话,一齐耍起赖来,众人一时也不知该劝谁先。

    且不说这头吵得火热,距此西南面百里之外的另一处山头上,遍地狼藉,断木、残花、败枝落的到处都是,这里居然也发生了一场大战。

    “大师姐,我们现在怎么办?还要去找青冥门那些人吗?”有少女坐在树荫下调息,忽而开口说道。

    “哼,自然是要找青冥门他们的,但那魔头也别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另一位少女收起玄功,瞪了眼问话那人。

    “我看那魔头也不像是冲我们来的,看他的模样,倒像是在逃遁,如果不是你执意要把他拦下,我们也不会出师不利……”还有人看着满地泥泞,叹息道。

    “荆山筠!现在这里我说了算,你要是不服气,那就回去!”乐飞燕站起身,不善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那个同门的竞争对手脸上。

    “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否则谁来保护师妹们——”荆山筠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目光,淡淡答道。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我不能护得师妹们周全?”乐飞燕闻言面色骤变,一脸的怒气。

    “我不是指责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荆山筠并不理会她的喝斥,只是随口说道。

    “我不和你在这废话,谁对谁错自有分晓!”乐飞燕说着,重新恢复平静。她扫了眼周围还在调息的师妹们,“你们不必着急,等都恢复了,我们再动身。”

    “谷主把师妹们的性命都交给她,这样真的好吗?”荆山筠拾起脚边的一朵残花,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东土边陲,清凉峰

    “船家,你就在这里等我们一天,如果一天之后,我们还没有回来,你就自己回去吧。”叶飘萍跳下船,远远地眺望了一眼被云雾遮掩的山巅,转身朝船夫交待道,“给。”

    “晓得了,两位只管去就是了,老朽哪也不去。”老船夫笑着地收下银钱,一面点头哈腰。

    “走,靖海,我们上山去~”叶飘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群山间新鲜湿润的空气,步履轻快。

    “叶姑娘,你确定这山上会有仙剑?”靖海四下看了看,这清凉峰被群山环抱,看上去也无甚特别。

    要说这山上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仙石神玉,他倒也不会怀疑,但先前在船上时,叶飘萍说她曾在这山上的清潭里见到过一口仙剑,这就叫人惊奇了。

    “不错,那是我几年前路过时心血来潮,偶然发现的,也不知是谁留下的,看着倒是不差。”叶飘萍目光一斜,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你也知道,我不使剑,所以一直都没去管,现在你手无寸铁,跟我同行多少有些麻烦,正好取来给你用了,也算是我打碎你那口剑的赔偿。”

    “叶姑娘,都过了这么久,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虽说这消息出自叶飘萍之口,但靖海并不对此抱有太多期待。倒不是他不信叶飘萍,而是这里已经离南疆不远了,说不定这剑早就被飘渺阁的人取走了。

    “那就是你和那剑没缘分了,走走走,别磨叽了。”叶飘萍嘴上催促着,自己却是瞅准了一朵青白相间的不知名野花,伸手摘下,又细细嗅了嗅,眉宇间丝毫不见急迫之色。

    山花烂漫,叫人不由心喜,靖海拂过花朵,看着漫山遍野的青草在自己身畔如波浪涌,心想这趟清凉峰之行,就当是陪叶姑娘随便走走,散散心了。至于那剑,还能找到那便最好,若是不见,那也无妨。

    似这般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就该慢慢走走,好好看看东土的绝美风光。

    浮云之上,鸟语花香,碧波清潭,鱼翔蝶醉,自得其乐。恐怕任谁都想不到,这山峰之上,隐秘之间,居然还藏着这么一处宝地。

    午后懒散的阳光洒下碎影,随风摇曳,山上清冷,即便已是夏末秋初,各色野花依旧艳得动人。清潭岸边,大小青石错落有致,苔痕新绿,生机盎然。

    忙碌许久的朱蝶似乎是飞累了,轻飘飘落到花影下一块不起眼的小青石上,可它刚停稳,便又重新飞起,移驾别处。原来那并非是真正的石头,而是一只假寐的蟾蜍。

    说来也怪,这拇指大小的蟾蜍也不知是什么异种,圆滚滚的肚皮下只长了三条腿。它忽而翻开眼皮,翡翠般的大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了几圈,最后定格在了不远处一只细步慢行的长腿蚂蚱身上。

    猛然间,一道狭长赤影从它微张的口中射出,直打向那迷糊蚂蚱。赤影迅疾,尽管那蚂蚱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但已然迟了,它一下就被卷住,再也挣扎不动。

    那指蟾吞了美味也不细嚼,三条粗腿陡然弹抖绷直,下一刻它高高跃起,猛地扑入青云中。“扑通!”镜面破碎,荡起涟漪,波光粼粼。

    睁眼、锁定、吐舌、猎食、入潭,指蟾的这系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它就好似一位熟练的剑客,摘剑杀生,事了拂衣,毫不拖泥带水,爽利至极。

    “想不到这山上居然还藏着这样的风水宝地!要不是我在城里耽搁了两日,偶然探听到秘闻,恐怕就错过了这一场大机缘。”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趟我没找到三花聚顶,但如果能把这剑捞回去,那倒也不差,不枉我大老远的特地跑来……”就在镜面重合之际,一阵细碎脚步,掺杂着些许不知所谓的话语,忽然闯入这片静地。

    又过了一息,一道人影从密林中转出,近看却是少年模样。这少年衣着朴素,面相坚毅,眼中透着光芒,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用手中削得粗短的木棍拨开杂草灌丛。

    “这剑藏得这么深,定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我自己用不着,我也可以拿它去跟我爹换个请求不是,如果我爹肯帮忙,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你们说是不是,霸头蛮?大黄鱼?”少年问着,也不知在同谁说话。

    “嗷呜~”就在这时,一声低吼从草丛里钻出,只见少年身后赫然跟着两只胖头胖脑的猫儿,一黑一橘。

    黑的那只油光锃亮,全身上下只有嘴角边长着几缕花白须毛。它甫一钻出,便拉长身子支了个懒腰,接着又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洗起脸来。

    橘色那只身形稍小,走路步子歪歪扭扭,东瞅瞅西瞧瞧,似乎是被花儿上那几只晃悠的斑斓大蝴蝶吸引住,对那少年的问话它只当没听到。

    “你们两只傻猫,我真是白养你们了!早知道我选那头大笨虎得了,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脑抽了,唉……”少年瞧见它俩谁也不搭理自己,不由得唉声叹气。

    “终于到了,这地儿还藏得挺深的,害我都找了两天。”少年嘴上抱怨,可这脸上却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让我看看……那剑还在,哈哈——”少年走到岸边,朝清潭底下细细探了几眼,终于找到了那采药人所说的红色剑影,若不是有着消息,恐怕他也不会注意到水中那抹稍纵即逝的幽影。

    “不过话说回来,那张老头又是怎么发现的……算了算了,我想这干嘛,还是快把这剑收了吧。”少年心头疑问刚起,便懒得再想下去。
    第二十三章 神庙

    “大黄鱼,快过来帮忙!”少年在岸边踱了几步,见寒潭清幽,他回过头,朝那弄蝶的狸儿招呼道。

    不想那橘猫被他这一声惊扰到,潜行的动作稍稍大了些,一不小心刮蹭到了花枝。还没停稳的斑斓大蝴蝶霎时飘起,晃悠着朝另一头滑去。

    “喵!”见自己的目标被吓跑,大黄鱼颇有些不爽地甩了甩尾巴,发泄似的低吼了声,然后重新屏住气息,继续朝那大蝴蝶摸去,看也不看少年一眼。

    “这……行,霸头蛮,那你来!”少年是又好气又好笑,过了好一阵儿,他才长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自己脚边的大黑猫。

    “喵?”那黑猫听到呼唤,倒是停下了动作。不过下一刻它就在少年的眼皮子底下瘫坐下来,一面摇晃着尾巴拨弄青草,一面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那大蝴蝶捉弄。

    “平时上蹿下跳没一刻消停的,怎么一到该你们表现的时候,都给我装聋作哑啊!好家伙,我不发威,你们还真当自个儿是山大王呢!”连这黑猫都不理自己,少年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他一丢短棍,探手把黑猫抓了起来。

    谁知这只叫霸头蛮的黑猫看似肥胖,却是灵活异常。少年那手才提回到一半,霸头蛮突然一个后空翻,从他手掌里溜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到少年身后,又取笑似的叫唤了一声。

    “反了你们,还不给我乖乖站好!”少年脸上一黑,还在半空中的手掌忽地抬起,只见他手中清光一现,霸头蛮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

    这少年居然也是个修行者!

    “怎么不蹦不跳了?刚才不是很神气嘛——”一下定住霸头蛮,少年反身将其捞起,接着又恶狠狠地盯了眼那边的大黄鱼,“回头再收拾你!”

    “看到那红色的剑没?快去给我取来。只要你把剑给我拿来,这潭里的鱼儿你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我也不管你!看到没,那么肥的大鱼儿,甭管你是生吃,还是要烤着吃,我都依你——乖乖,说得我自个儿都馋了……”

    少年转回到岸边,点了点清潭中央最深处的那抹红影,又指向不远处另一群肥美悠闲的鱼儿,诱惑道。回想着几日前在城里吃的那些河鲜,他不禁咽了咽口水,东土湖泊众多,这河中鱼虾比之山珍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喵,喵——”在少年放开禁制之后,霸头蛮便挣扎着想要逃出“魔爪”,可惜这一次少年有了防备,没让它“越狱”成功。

    尽管被拿捏了,但下水这样的苦差事它才不乐意,况且那鱼儿虽然看着挺肥,可要吃个够那还得它自己去抓。这样的条件,它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不去?现在可由不得你。”少年嘿笑一声,撒手把霸头蛮送往清潭。

    狸儿腾空,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道扭曲,竟直挺挺地朝地上掉去,就像是撞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才落地,它便嘿咻一下蹿了出去,如同被火苗燎着了尾巴儿。

    “反了反了——”看到这一幕,少年也是气的不行,他当即把手一扬,念起真言:“霸头蛮,还不听令!”

    随着一股莫名的气息伸展,少年手掌心里忽然沉下一道淡白色光芒,随后这光芒闪耀着没入他手中,好似消失了一般。

    不过这变化并没有就此结束,渐渐的,他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道浅浅的奇异纹路,有点像是“法阵”之形,却又不完全是。这些纹路断断续续,并不连贯,随着微光流转,显现出一种奇特的韵味。

    “喵!”刚跑开的霸头蛮猛地停滞住,它眼中白光一闪,倒映出两个和少年手背上“法阵”一模一样的印记。然后它就像是得到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毫不犹豫地跃入水里,朝潭中央潜游过去。

    “嗯?”半山腰上,走走停停,本在磨蹭的叶飘萍倏然抬起头,她清冷的目光透过山石草木,直指那处秘境。她感觉到了,清潭所在之地有着某种灵气波动,很微弱,一闪而逝,那是少年第一次出手控制霸头蛮。

    “怎么了——”靖海注意到她奇怪的举动,朝山巅张望了一眼,不解道。但随后他就发现了哪里不对,“这是……有人在上面?!”少年第二次出手的动静却是比第一次大了许多,以至于靖海亦有所感知。

    “我们快走,迟则生变。”叶飘萍美目微荡,翻手捉住靖海肩头将其轻轻一提,两人这便驾了红光冲进云雾。既然有人捷足先登,自然不能再这么慢悠悠走上去了,否则等他们找到那地头,仙剑早就被人取走了。

    “这附近除了东阳门还有谁?莫非是东阳门里其他人……”此时靖海心头亦是云里雾里,山上那人怎么正巧跟他们碰到一起了。

    “咻——”

    “咦,怎么有人来了?难道是东阳门的人?”清潭边的少年耳朵一动,皱起眉头。他随手一召,把大黄鱼唤了回来,神色戒备。霸头蛮那头还要点时间,他只希望来人并不知晓这潭中的秘密,否则这事便有些麻烦。

    “就是这了!”少年听到破空声时,叶飘萍早已到达,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就落下去,而是带着靖海停在了这秘境上空。

    “居然有两个人!”一停下,靖海便以神念扫视下方,而后心中暗自一惊。方才在山腰上时他只感觉到了一股气息,谁知这底下居然还有着另一股气息,这两股气息强弱有别,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路。

    “人只有一个,走,我们下去会会他。”对于靖海的错误感知,叶飘萍也不解释,只是随口说道,下一刻两人稳稳当当落到了清潭边上。

    “嗯?”寒潭清澈,泛起微波,三人相遇各有惊疑。

    叶飘萍心中的猜想被少年手背上微微流转的“法阵”所印证,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一清二楚,这分明是玲珑神庙的路子,“还真是他们……”

    玲珑神庙乃是北方雪原上势力最大的道门,它几乎是能和青冥门比肩的存在。神庙的弟子不在北边待着,跑东土来凑什么热闹,难道他们也是看到中洲魔道将要起势,生了心思?

    只一眼,靖海就被少年身旁的那只大橘猫吸引住,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感觉到的另一股气息会是一只狸儿。

    “这是什么异种?”毫无疑问,这只看似普通的大橘绝对不是寻常的狸儿。像他自己养的鱼尾巴,身上就没有一丁点的灵气,而眼前的这一只,他是越看越琢磨不透。

    少年看到靖海二人突然出现在清潭对岸,蓦地一惊。那同龄少年也就罢了,看起来平平无奇,和自己也就是在伯仲之间,但那美艳女子,一举一动却是勾人心神。

    他几乎一眼断定,靖海二人绝非东阳门的人。

    “坏了,该不会是魔道妖人吧!早就听说东土还有魔门余孽出没,没想到今天居然让我碰到了,真是倒霉……”少年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他玲珑神庙的名头固然吓人,但那也要分地方,东土的魔头未必会吃这一套。

    “你们玲珑神庙什么时候也惦记上东土了?”叶飘萍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少年,忽而开口说道。

    “玲珑神庙?”靖海乍一听到这名字,愕然地将目光移向那少年,少顷终于回过味来,心中了然。原来是玲珑神庙的人,难怪这狸儿有着奇异,传闻玲珑神庙的弟子修行的是御兽的法门,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想着,靖海便又往大橘那细看了几眼,这狸儿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披覆全身的橘黄长毛根根倒立,它靠拢到少年脚边,极为不安地绕步踱走着。

    “……”被人识破来历,少年眼瞳一缩,心头上的阴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愈发厚重,今日之事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见少年沉默不语,叶飘萍手指一勾。

    “哗——”一团黑影突然破水而出,悬停在了潭上。原本潜游于清潭深处的霸头蛮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抓住,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不敢有丝毫反抗。

    “霸头蛮!前辈息怒,在下商良,是玲珑神庙第十二代弟子。”叶飘萍这一手看似轻描淡写,却在少年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远比想象的更糟,眼前这女子完全不是他所能招惹欺骗的。

    “哦,已经是第十二代了么,那你是哪一殿的?”叶飘萍手指微弹,被摄于半空中的大黑猫宛若脱弦之箭,猛地撞进少年怀中。

    “哎呦——”大黑猫这一撞力道不小,商良一个踉跄倒摔在地,却又不敢抱怨。当下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泥污,急忙起身答道:“多谢前辈,多谢前辈——晚辈出自天青色,师承百色大祭祀。”

    少年心中虽惧,但这番话却是说得响亮。神庙的大祭祀个个道行深厚,比之东土道门,差不多就是真人修为。他扯出这张虎皮,无非也是想给自己争点底气,吓叶飘萍一吓,免得这女子真把自己随手杀了。

    “百色?天青色不是就离织一个大祭祀嘛,什么时候他这种胆小鬼都能当上大祭祀了?”叶飘萍冷笑一声,似乎很是不屑。

    “百色大祭祀,他三年前破境成功了……额,离织大祭祀眼下是我们天青色的司主。前辈……或许未曾耳闻。”听着叶飘萍口若悬河,少年心中惊涛不断,他们天青色的两大巨头,怎么到了这女子口中,仿佛不值一提。

    离织司主为人泼辣不说,出手更是凶狠,这在神庙里都是出了名的,商良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魔头能在离织司主手下全身而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莫非这真是东土的哪位前辈,心血来潮带徒弟出来游历?”听这女子的口气,她似乎有些年月没有出山了,少年脑中不禁蹦出另一个念头。

    “哦?司主么,看来那头毒蜘蛛这些年也长进了不少……”叶飘萍笑着,美目迷离,颇为难得地赞了声。

    待叶飘萍收回目光,商良顿觉压力骤减,他不由长舒了口气,不知何时,他这一身衣裳已经湿透,叶飘萍话语间释放出的威势险些将他心智压垮。

    “不知……敢问前辈怎么称呼?”沉息了片刻,商良总算恢复了些心思,他鼓起勇气,豁了出去。从叶飘萍的话里,他也听出了不少端倪,这女子显然和神庙,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跟他们天青色这一殿打过交道,不然也不会这般揶揄他们司主和大祭祀了。

    虽然不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何事,但这其中必定有着争斗,就是不知道最后又是怎么解决的。若是能问得这女子的名号,回去之后,他也好调查一番。在东土他是孤身一人,但到了雪原上,那情势就大不相同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倒是你,你们玲珑神庙不好好养兽,什么时候也玩起剑来了?”叶飘萍瞥了眼商良,将后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胆气一下击溃。

    “是是是!”商良被她突如其来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哪还敢再瞎想下去,当下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小子是来东土寻找通灵的狸儿,游历到附近时正巧听说这山上有,有仙剑,就想来看一看——”

    “看一看?你一个人就敢到东土来乱转,胆子倒是不小嘛!”莺燕之声突然一转,带上了几分清冷。

    枝叶间漏下的寸寸光辉似乎都在这一刻凝结,暖风不再,寒意透人。

    “前辈息怒,小子,小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狸儿这种灵兽在雪原上极为罕见,小子也是,也是不得已,才到东土来的。”

    “潭里那剑我也只是偶然听到的消息,前辈要,要的话,只管拿去就是了!”叶飘萍突然翻脸,商良只觉恐怖降临,万念俱灰,浑身颤抖不止。那剑再好,又哪有自个儿的小命要紧!

    一黑一黄两只灵猫亦被这寒意所慑,全都趴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一副闭目等死的样子。

    “按理来说,先来后到,这剑可以算是你的机缘。不过我这徒儿眼下正缺一口好剑,就这般让给你,不妥。”

    “我若强说这剑就是我以前沉在潭里的,恐怕你也不信——你一口一个前辈,我若强夺那便是以大欺小,也是不妥。不若这样——”

    “海哭,你也看到了,仙剑就在水潭里,你和他比过一场,谁赢了这剑就归谁,如何?”叶飘萍挥去寒意,回首看向沉默了半天的靖海,眼中态度不言而喻。

    “各凭本事?”商良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做好了舍弃两只灵猫的打算,却是没想到最后还会有这般转机。

    “海哭的道行虽然比你高出少许,但他现在手无寸铁,你也不算吃亏。”叶飘萍自然知道商良在想什么,于是她又提点道。

    “……”商良带着犹疑的目光,第一次认真打量起靖海。从两人出现到那女子提议,他的注意力便一直都在叶飘萍身上,此刻他才发觉这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面相诚善,气息平淡,并不像是魔门中人。

    “好!”这边靖海看到叶飘萍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只觉胸口发烫,满腔热血就想找一处发泄,他大声应喝着,根本没心思去细想叶飘萍为何不叫自己真名。

    “既然如此,那晚辈也不得不争上一争了,多谢前辈成全!”靖海这一声却是彻底打消商良心中的迟疑,他玲珑神庙的人面对同一层次的对手还不至于当个缩头乌龟,徒落人口舌。何况对面两手空空,能发挥出的战力有限,自己这边胜算不小。

    “请!”商良先是朝叶飘萍施了一礼,而后退开数步稳稳站定,接着又朝靖海客气了一声。霸头蛮和大黄鱼两只灵猫也早已从地上起身,全然不似惊吓过度的模样,叫人摸不透它们刚才那般作态究竟是真是假。

    “去吧,只许赢不许输哦~”叶飘萍丝毫没有理会商良,她美目含笑,对着靖海浅浅说道。

    若说在山下时,靖海还对这剑无甚感觉,那么现在,他势在必得!当然,这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因为叶飘萍,他不愿看到叶飘萍脸上无光。

    “霸头蛮,上!”见靖海缓缓入场,商良不再等待,率先出手。只见他右手背上那道奇异符纹再度点亮,缕缕微光重新流转起来。

    “嗷呜——”霸头蛮眼中白芒闪耀,炽盛似焰。它仰天大吼之后,四爪猛踏,一步一丈,带着股凶蛮气势,朝靖海急速掠近。

    “果然有些门道,但这样就想赢我,白日做梦吧!哪怕我手中无剑,也不是那么脆弱的……就让我瞧瞧玲珑神庙的御兽之术到底有什么妙处,敢和青冥争雄……”靖海念头一转,提起灵气,纵身看向那团黑影。
    第二十四章 夜眼

    霸头蛮看着胖头胖脑,可真正战斗起来,不论速度,还是灵巧一点都不差。它越跑越快,几个起落,突然就在靖海眼中消失。

    “在哪?”靖海步伐顿止,身形骤定,目光闪烁,四下里迅速搜寻起来。那黑猫藏匿了气息,也不知躲藏到了哪里。

    就在这时,一抹阴影晃动着,在他脚下从四周拢聚,一下扑到他身上。原来霸头蛮并非藏起,而是蹿到了树上,这会儿正从横枝上砸落,朝他扑撞而来。

    “可恶!”锐爪带着劲风,直奔向靖海脸门,眼看就要被撕破相,靖海提起灵气,五指成勾,猛地抓出。

    “唰——”流淌的水波前一刻刚聚集成壁障,便被两道寒光交叉着撕裂,抢进内里。

    毫无疑问,要是这对利爪就这么落下来,哪怕不至于被当场开膛破肚,靖海身上也断然要多出几道血痕。见这寒爪锋锐胜似法器,靖海不敢硬接,当下撤了半步,身子暴缩。

    霸头蛮被那水波挡了一挡,终究是余力不济,眼看就要被靖海躲避过去,它浑身黑毛一炸,竟凌空翻了个跟头,同时把它那条油光闪亮的乌黑大尾巴猛地劈了下去。

    靖海才退出去的半步距离瞬间又被追上,这突然的变招他始料未及。

    “啪!”只听得一声脆响,靖海的下巴上已然挨了一记,血沫飞溅。不仅如此,他那件半新的衣裳更是被嗤啦一下撕破,烂成十余条布片,软趴趴坠下去,浸成鲜红。此般模样,着实狼狈。

    靖海生怕那怪猫再出什么变招,强忍着阵阵刺痛,一连暴退了数步,企图拉开距离。才一个照面,他就吃了大亏,那黑猫不但爪子锋利,一尾巴黑毛也跟针似的扎人。

    见靖海要退,商良如何肯让,他手一压,霸头蛮便在他的控制下落地弹起,紧追不舍,连番强攻。

    “连只猫都打不过,那我还有什么脸跟着叶姑娘!”靖海被追的憋屈,这一分神,险些又被抓到,他顿时怒上心头。

    “给我破!”靖海猛地转身站定,双指拢并,灌入灵气,催出冰寒,迎着霸头蛮的攻势刺了出去。

    他这一下以指代剑又急又狠,哪怕以伤换伤也在所不惜。那黑猫再厉害也就是只猫,若是自己拼着手臂受伤,给它来上一记狠的,换它失去战斗能力,那便不亏,他不信商良没了爪牙还能和他一战。

    霸头蛮似乎是被这股凶狠气势所慑,又或是感觉到了其中暗藏的凶险,忽而挣脱出商良的控制,突然收住攻势,直挺挺落下。只见它眼中光芒一黯,几个纵跃,闪出圈子,敏锐地避开了靖海的攻击范围。

    “大黄鱼,守住我!”霸头蛮忽然失控,商良当下心觉不妙,他双瞳一缩,急喝道。且不说霸头蛮这一下搅乱了他的心神,若是对面趁机直奔他而来,那就糟了。他那两三下把式,对付对付世俗武夫或许够了,碰到相同境界的修行者恐怕连一回合都招架不住。

    这倒不是说他们玲珑神庙的修行之术不如其他道门,事实上,一旦神庙弟子将玲珑玉诀修炼至丹皇境界,凝结出玉丹,借此将本命灵兽蕴养于身,那么这一切便要彻底反过来。

    到那时,凭借着与灵兽连结的气血灵魄,别说寻常修行者远远不如他们,便是碰上跟玄战堂一样锤炼肉身的高手,他们也能与之一战,不落下风。

    当然这是后话,眼下的状况,商良根本不敢放靖海近到自己跟前。

    本来东土盛行御剑之术,对付东土修行者最好的方式应该是拉近距离,贴身硬战,使那飞剑刺杀发挥不出威力,但现在靖海赤手空拳,并无这样的威胁,是以对于商良来说,拉开距离御兽游斗反而更为稳妥。

    却说靖海这剑指一出,无论是树干,还是地面,所掠之处无不刻下深深冰痕,场中局势立时逆转。这下子换成霸头蛮东躲西藏,好不窘迫。它那一身黑毛厉害是厉害,但脸面上可没这等防御,若是被不小心刺中,难免一命呜呼。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见靖海并无擒贼先擒王的意图,商良心中稍安,随即念想别处。少思片刻,他仿佛下定决心,口唇微微翕动,念起秘咒。他手背上那符纹一样的东西随之光芒渐盛,由虚转实,鼓荡出缕缕灵机。

    “霸头蛮,夜之眼!”

    随着商良施展秘术,霸头蛮眼中的奇异符纹再度变得清晰明亮,面对靖海如影随形的剑指,它木然站住,一反常态,强硬拼过。那边靖海屡刺不中,心头怒火更盛,他见这黑猫突然转了性子,不疑反喜。

    然而下一刻,一股寒意宛若从头浇下,将他心中种种一同浇灭。

    “这是什么道术?”那黑猫敌过剑指,也不进攻,只是张开眼朝他瞪来。靖海忽觉周身一寒,再看时,黑猫原本琥珀一般的眼瞳不知何时失去了色彩,变得好似墨玉,晶亮深邃。

    一时间,天光黯淡,黑夜降临!

    团团黑暗自霸头蛮眼中流溢出来,旋即充塞虚空,层层黑幕于四周飞快升起,迅速将这一人一猫围住,不断往外铺展延伸。

    若是此刻有人站在外头,便能看到林荫底下,那清潭岸边突然莫名涌出许多黑暗气流,它们散卷成云,几乎将清潭上下全都笼罩进去。

    四处蔓延的漆黑阴影一碰到叶飘萍的气息,便似被烈火烧灼般猛地缩回,但随后那片黑暗又缓缓重展开来……如此反复了数次,翻涌的黑云终于停在了某个边际处,不再扩张。

    “咕噜咕噜……”与此同时,黑云之下,清潭中亦有着动静。不过此刻,还有闲情逸致观察诸般变化的只有叶飘萍一人,而她对所有这些并无兴趣,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靖海身上。

    区区夜之眼,哪怕是玲珑神庙的大祭祀亲自施展,又如何能阻挡她分毫。

    “喵!”黑云中,霸头蛮低吼着,纵身一跃,没入黑暗,就这般消失在了靖海的眼皮子底下。不同于方才,这一次连它的气息也彻底消失了,无形无迹,它就仿佛黑夜中的影子,再没有任何声息。

    黑暗无处不在,四周漆黑似墨,全无一物。靖海小心戒备着,催动出缕缕水气环绕在周身护着,商良的这手道术有些古怪,他不敢大意。

    尽管视线受阻,靖海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有着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其中一道饶有兴致,目不转睛,那必是叶飘萍了;而另一道则冰冷无情,别无它念,就有些像是……像是夏侯映!

    靖海没由来地想起青冥门的那位雪山少女,随后忽地怔住,他却是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生出这般奇怪念头。

    就在他走神的刹那,黑暗中一阵扰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冲撞出来,朝他突袭而至。他一下子惊醒,周身水气骤敛,凝聚成盾,与此同时,他身子一晃,避过了那道破壁而出的疾影。

    “啵——”还没等那疾影再度消失,他反身送出剑指。寒光乍现,一度将周围黑暗照亮,只见那团黑影微微一颤,便将满身寒气抖落,像是水流般缩入黑暗中。

    “这是刺中了什么?感觉不是那只黑猫,难道这里头还有东西?”异样的感觉让靖海有些摸不透虚实,他明明刺中了,可那团黑影并不像是刚才的那只大黑猫,它更像是某种流动的东西。

    “喵!”又一阵低吼声响起,靖海顺势看去,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虚空中,竟莫名睁开了一双滚圆的妖眼。一股深邃、冰冷的气息陡然散开,那妖眼在他手中“寒剑”的照耀下,反射出勾人心魄的幽光。

    这还没完,在他另一侧,黑暗深处忽然又有一双眼睛睁开来,而后是第三双、第四双……这些妖眼仿佛镶嵌在夜空中的明珠,彼此交错,倒映出靖海微微颤抖的身影。

    被这么多双诡异的妖眼盯着,饶是靖海有过钱半城化鬼的恐怖经历,亦是背后生寒,心头发毛。

    妖眼各自眨动,将靖海身体的每一丝变化、每一处死角都包罗其中。这一刻,靖海感觉自己好像被剥光了扔到人满为患的大街上,身上所有的秘密全都暴露出来,再无所保留。

    似乎是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那妖眼变得愈发骇人。然而这股子恐惧并未在靖海心中存留太久,短暂的错愕之后,靖海已然恢复过来。

    “装神弄鬼!分身再多又有什么用,看我都给你破了!”

    眼看那黑猫主动暴露现形,靖海冷笑一声,踏步抢出,缠绕在他指尖的寒流猛然凝固,结成一道尖冰利刃。

    “噗——”离靖海最近的那对妖眼瞬间就被扎爆,化成一抹雾气,消失去黑暗。不过靖海这一击也算不上完全得手,在这妖眼隐没的刹那,夜幕另一端便又有一双新的妖眼睁开,它似乎并未受到任何损伤。

    “有些门道……”见这妖眼依旧紧紧盯住自己,靖海心中暗诧。妖眼散而复生的变化虽然诡异,但也只是看着瘆人罢了,真正的危险却是自那妖眼出现,此间发生的某种更深层次的异变。

    妖眼不单单是慑人心魄,更有着扭曲虚空的能力!方才他出手之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比之先前慢了数分,若非那妖眼眨动的频率不快,他这一指恐怕也刺不中。

    假以时日,随着商良的修为渐渐提升,这手道术变化到最后或许真能彻底扭曲其他人的攻击。

    靖海这般想着,忽有所悟,干脆放弃攻势,只等对面来攻。如果他猜的不错,以商良的修为,要维持这道术的变化必然消耗极大,那黑猫化身妖眼之后,似乎再无主动攻击的能力,如果僵持下去,他不信商良不着急。

    靖海此念其实不差,商良目下只能将这夜之眼衍化到微微影响虚空的地步,要更进一步,还得花上许多工夫。

    眼看靖海被妖眼团团包围,一击未果后反而变得不急不躁,商良眉宇一沉。这样拼耗下去,他虽然不至于立刻就支撑不住,但终究是徒劳无功,白费力气,好在他还有其他帮手。

    “大黄鱼,去——还不快去!”一声令下,孰料那橘猫恍若无闻,并无奋斗之意,商良当下心中焦急,只得硬着头皮分出神来。

    一番磨蹭,大黄鱼总算抖擞着,箭步跃入战团,它这一搅局,靖海顿觉压力大增。猫儿看似懒散,可真正进入战斗状态之后,表现的可圈可点,尤其是两猫相处已久,彼此间有着不错的配合。

    一面是妖眼扭曲虚空,一面是神出鬼没的爪牙,面对组合攻势,靖海渐渐失去从容,有些力不从心。

    那橘猫并不恋战,每次一击过后便自躲起,丝毫不给他还手的机会,因有妖眼牵制,靖海一时也无甚脱身妙计,当下只好压下心思,按兵不动,一面暗自保存灵气,只待商良先支撑不住,露出破绽。

    “好家伙,想不到这人有些本事,再干耗下去,我指定要先倒下了……大黄鱼整天光知道吃,不干正事,这次回去后我定要好好管教管教它,免得日后在生死关头给我开小差……不行,拼了——”

    商良一心两用,消耗颇大,神魂渐渐恍惚,他见大黄鱼始终不肯全力以赴,心寒之余,终是按捺不住,准备作最后一搏。

    “霸头蛮,给我定住他!”商良发了猛,咬牙怒喝道。

    黑云中,靖海忽觉周身一滞,人仿佛坠入水中,行动间阻塞重重。他蓦然一惊,心知自己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于是暗提一口气,体内灵气运转陡然加速,但身体动作却是愈来愈慢。

    “好,大黄鱼,压下去,我看你这次往哪躲!山——崩!”靖海此举果然混淆了商良的判断,急迫之间,他也没来得及去细细分辨,只顾着催动大黄鱼发动秘术了。

    随着耀眼白芒急速流转,那道奇异符纹从他手背上咻地浮起,跃至空中,在他身前缓缓兜转变幻,发出道道玄妙气息。

    “咕噜……咕噜……”

    沉重如山岳般的巨力自头顶猛地盖下,靖海一个不支,险些就被压垮,直接栽倒。他原以为这一次强攻应该来自于正面,或是背后侧身,怎料对面居然还有变化。

    一时间,靖海急忙调整自身灵气,一面艰难地抬头看去,只见他头顶一丈之上,黄澄澄一片,真个如山岳罩顶般,有千钧重,有万顷广。

    如此剧变,直叫人躲无可躲,避不可避,心生绝望!

    便是场外看得想打瞌睡的叶飘萍,亦被这膨胀沸腾的黑云惊醒。看着体态庞然、形比山岳的大黄鱼,她不由哂笑道:“好大一只猫——不愧是在百色手下修炼的,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学得不差!”

    “好重,好重,撑不住了——”那边靖海面色涨红,满头热汗,浑身发颤。头顶上压力越来越大,几乎到了不可阻挡的地步,哪怕他全力运转心法,疯狂催动灵气,也无济于事。

    以肉身硬撼山岳之力,那是真人修为才能办到的事!

    眼看靖海摇摇晃晃,下刻就要被彻底压垮,那股沉沉落下的巨力竟毫无预兆地开始消退,直至最后,忽地散去。

    “开!”只听得一声暴喝,靖海聚集全身灵气,将双手高举过顶,猛地撑起,那暴缩的“黄山”顿时被生生震退。

    “喵——”

    凄惨的猫叫声中,四周浓郁不化的黑暗也出现了某种纰漏,数十只妖眼瞬间隐没不见,只剩下最后一双还定于虚空,似有些不知所措。

    虽不解方才那一刹那到底发了什么,但靖海心知机不可失,现在正是他取胜的最好时机。他旋即收回双掌,将全身灵气拧成一股,朝着那双妖眼一拳轰出。

    “呯,啪——”这一拳打得霸头蛮就像是脱了线的风筝,飞似的从黑云中撞了出去,深深砸进寒潭,不知生死。

    霸头蛮一败退,这黑云顿时寸寸消融,显露出天光来。靖海就势收拳,却不停留,唯见他提身纵步,奔跃而出,眨眼便袭至商良身前,又是一掌拍出。

    “啊!”掌风劲烈,还未及身,便震得人衣衫爆响。两猫遭重,商良一口气还没缓上来,眼见恶掌欺身,他怪叫一声,惊得魂飞力散,当下腿肚子一软,跌坐到地上。

    靖海惊疑般愣住,古怪地瞥了眼自己的手掌,这掌还没打到商良身上,他怎么就先倒下了?
    第二十五 取剑

    “是我输了,我输了儿,那剑给你——”商良面无血色,慌忙认输,生怕靖海不肯作罢。他颤抖着伸出手,遥指向清潭。

    靖海木然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潭面起伏未平,碧波晃眼,他不由看得一呆,待回过神来,却见商良早已经不在原地。

    外围草木间一阵窸窣,大黄鱼跑跳着钻出身,一路溜回。因为商良自身不支,它那一记山崩在最后关头被靖海破去,不过好在它皮糙肉厚,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

    “哗啦——”另一边,渐渐平静的潭面再次被霸头蛮撞开,只见它嘴里叼着尾犹自挣扎的白鱼,游回到岸边,它上来一抖身,便迫不及待地就地啃食起来。

    大黄鱼闻到腥味,白须轻弹,飞快地奔向潭边,摆明了想上去分一杯羹。怎料霸头蛮听到动静,张口狠狠一撕,把剩下的鱼肉全都扯出,吞入腹中,只留下一副骨头架子给同伴。

    虽说那雪白鱼骨上还挂着大半个鲜活鱼头,但大黄鱼如何肯吃这些残羹剩渣,当下它看也不看,兀自转向别处,寻蜂问蝶去了。

    见两猫相互捉弄,靖海忽而想起自己的猫来,此时此刻,鱼尾巴或许正跟那家伙玩得起劲,这般想着,他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忧伤。

    叶飘萍不知何时走到靖海身旁,伸手摘下一片花瓣把玩着,随口问道:“在想什么呢,怎么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

    “啊,没什么,只是看它们玩闹,觉着有些意思。”靖海漫游的思绪被叶飘萍一下拉回,心虚地解释道。

    “想玩闹么,那好办,接下来有得是机会~”靖海脸红心虚的模样,叶飘萍同样感觉有意思得很。

    “嗯,嗯……啊?”靖海下意识地答着,忽觉不对,抬起头却又正好对上叶飘萍满是笑意的面庞。“真好看——”刹那间,靖海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叶飘萍似乎很是满意靖海的反应,若非这里还有第三人在,她或许就直接把靖海拉下水,好好戏弄一番了。

    “好了好了,先去把剑收了吧~”还没等靖海看够,叶飘萍语调一转,有意无意朝那碍事之人瞥了眼。

    商良好不容易定下的心,又被叶飘萍这一眼揪起,他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当下缄默不语,不闻不问,只当自己是空气。

    “这剑……难道我要游下去捞么?”作为自小便在大江大河边长大的人,闹水这种活计靖海自然不在话下,便是在没上山之前,他就已经颇为熟悉水性了。不过那是和同伴一起,现在要让他在叶飘萍眼皮子底下做这事,似乎有些不妥,非常不妥。

    少顷,靖海暗自摇了摇头,走到清潭岸边,催动灵气朝潭中探去,谁知灵气一入水,便化散开来,融入其中,再也不受他控制。

    “好像有些古怪……”感觉到灵气突然消失,靖海心头不禁犯起嘀咕,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叶飘萍就在后面看着,他也不好就这么放弃,于是再度催动起灵气来。

    这一次,他把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灵气全都凝聚了起来。只听得“噗嘟”一声,一股食指粗细的透明绳链从那大如脸盘的水球中钻出,在他的控制下,这水绳一寸寸落下,与此同时,浮在他手中缓缓流转的水球也在慢慢缩小。

    水灵聚化而成的绳头远比先前的灵气更为凝练,若是用来困人,足可使世俗武夫无计可施。可即使是这般牢固的水绳,一入潭中,仍旧是悄无声息化去,不知所踪。

    “不行……”屡番尝试无果,靖海终于放弃。眼下他全身灵气耗尽,那唯一可行的办法就只有自己下去了,可这潭水古怪,贸然行事难保不会出其他岔子。

    正当靖海兀自苦恼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团黑影从身畔慢悠悠走过,原来是霸头蛮吃过点心之后,准备回到商良那儿去。

    “对啊,这黑猫刚才被我打翻到水潭里面,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那我,不对,我想想……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这黑猫好像就是在潭里了!”

    “那会儿一定是商良控制了黑猫想去把剑捞起来,所以叶姑娘才这么着急带我上来。”这一下靖海的念头彻底活络起来。

    “但是商良他是怎么控制黑猫的?按理说灵气一入水就失去控制了……”靖海本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可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把目光投向商良。

    “商道友,我有一事不明,想请道友指点一二。”靖海来到商良跟前,抱拳打过招呼,开口问道。

    “?”商良本来盯着清潭中心的那抹幽影发着呆,冷不防有人突然出声,惊愕之余,他一脸提防地看向靖海。

    叶飘萍刚才把他吓得一惊一乍,他本能地就想拒绝眼前这个叫“海哭”的少年。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灵气全无,是死是活全在那女子一念之间,他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况且靖海面相醇厚,言行举止也有模有样,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凶恶之辈。少思片刻,商良终于放下戒心,不再挣扎,“你想问什么儿?”

    “商道友方才让八,八头——”靖海起嘴却把那黑猫的名字给忘了,他单记得一个“八”字了。

    “霸头蛮……”商良无奈地纠正道。

    “哦,对,八头——霸头蛮……”靖海暗自咕囔了一声这奇怪的名字,浑然不觉自己也曾给狸儿取过“鱼尾巴”似的怪名。

    “方才道友让霸头蛮入水取剑时,可有何异常,道友又是如何使灵气不被消融的?”

    “灵气消融?还有这回事嘛儿?”商良听罢,不免有些迟疑,先前若非被他们搅局,此刻他早该拿了剑下山去了。

    “咦,没有吗?那就怪了,怎么我的灵气一到水里就化开了?”靖海不解,为什么偏偏自己不行,这商良就可以,难不成是心法的问题么。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玲珑神庙御兽的手段,和我们御气的法子并不是完全一样。”就在这时,叶飘萍突然插道。

    “没错,我们修的是玲珑玉诀,所谓御兽儿,其实就是把灵气凝化成咒纹,然后用咒纹号令、御使灵兽的。”

    “换句话说,我们的灵气只是用来催动咒纹的,我和霸头蛮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单纯的灵气儿,这和你们东土修行者御剑大不一样。”商良恍然大悟,却是没发觉自己在叶飘萍悄无声息的影响下,道出了一些玲珑神庙的秘密。

    他似嫌这般说道还不够清楚,便又伸出手去给靖海看,只见他手背上隐约有道符纹模样的轮廓,只不过因为没有灵气催动,看不真切。

    “原来是这样。”靖海闻言,凑上去端量了半天,同时回想起以前沈剑一说过的话。不同道门修行的心法各有千秋,利用灵气的方式也有诸多差别,所以不同道门弟子之间不能随意乱渡灵气。

    不过知道归知道,这并不能帮他解决眼下的问题,他既没有灵兽,也不会玲珑玉诀,看来只能走下下之策了。想来这潭水对肉身应该是没什么影响的,否则霸头蛮不可能两次入水还安然无恙。

    “商良是吧,那就你来。”叶飘萍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还要我帮他捞儿?敢情是拿我当苦力呗!”商良心里虽有些不愿,但形势如此,由不得他不答应。

    “给你。”似乎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叶飘萍随手打出两道红光,分别射入商良和靖海手中。

    商良接过一看,自己手上拿着的却是枚被火焰纹裹缠的赤色丹药,他略一迟疑,便张口吞下,盘坐着运起功。以叶飘萍的修为,要想控制他根本无需这么麻烦,何况靖海那头也没犹豫。

    灵丹一入口,靖海脑中灵光忽现,商良的那颗丹药只怕没那么好吃。叶姑娘这么做显然是别有目的的,否则何必浪费灵丹,区区一个清潭,他可不信就能难住叶姑娘,这一点都不可能。

    “速速恢复,取了剑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呢~”果然,叶飘萍接下来的一句话印证了靖海的猜想,也掐断了商良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罢了罢了,是祸躲不掉,现在生死都在她一念间儿,我还是别自讨苦吃了……”商良耳目动弹,一脸蔫样,但随后就被这丹药的效果惊住,眼中重新露出光彩。

    这不知名的丹药刚一入腹,便自化开,一团暖流迅速游弋至四肢百骸、诸脉灵窍中,一股股灵气不断生出,流转开来,这速度竟比自己平时修行积蓄快上近百倍!

    “这到底是什么丹药儿,居然这么厉害,比我自己带的七窍心元丹还猛,怕是庙里最好的神丹也就这效果吧!”

    感觉着体内灵气迅速积聚,商良心中无比震撼。他只身游历东土,身上不可能没有灵丹妙药,不过刚才那情况,他也没傻到随便拿出来显摆。但现在看来,倒是他自以为是了,随便就能把这么好的神丹扔出来,哪怕自己真把家当全摆上,那女子但凡正眼瞧上一下,才算稀奇。

    商良只当是神丹玄妙,当下坐定,专心恢复起灵气来,却不知靖海那颗远非如此霸道。故而一炷香后,当商良起身时,靖海不禁暗暗称奇,这玲珑神庙果真如青冥门一般,是当世巨擘,其心法秘诀自有神妙,非同凡响。

    且说商良聚足灵气,长舒一口气,他发现靖海醒来,便点头打过招呼,然后轻喝道:“好了,霸头蛮,起来干活了!”说着,他也不等霸头蛮答应,五指虚张,再度衍化出咒纹。

    “喵——扑通!”霸头蛮随之舒展开身体,发足奔入潭中。道道波痕在潭面上一层层荡开,随着黑影渐深,鱼虾四散,好不热闹。

    “玲珑神庙这御兽之术,要是我也学会的话,那鱼尾巴……”看着黑影被扭曲拉长,靖海的心神一阵飘忽。

    “咦?”这清潭看似不大,实则深不可测。过了许久,商良脸色微变,霸头蛮那头已经潜至剑影沉眠那处,不过在打捞时却遇到了些麻烦。

    “怎么了?”靖海注意到他脸上的变化,忙问道。

    “这剑好像被钉在底下了,霸头蛮一下没拔出来,我再试试。”商良摇头解释了一句。

    “起!”轻喝声中,他手背上那道咒纹骤然闪出光芒,同一时刻,潭中亦有着异动,霸头蛮得手了!商良这脸上才舒展开,正准备要说些什么,突然眼瞳一缩,面色剧变,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对!这是……”不止是他,很快靖海也感觉到了那股危险的气息,突然从清潭底下涌出的波动很是古怪,霸头蛮像是打破了某种厉害的封印,使那灾祸重新降临到了世间。

    唯有叶飘萍面色如常,恬静地看着潭中的变化,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三人所在的这片秘境陡然一凝,那风似乎都被冻结,彻底停歇,就连枝叶间遗落下来的阳光都变得冰冷,霎时间失去温暖。

    清潭之上,一片死寂,所有生灵尽数损命,只剩下大黄鱼不安的低吼声。

    咔咔声细脆刺耳,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挤压得破碎了一样,自潭中渗出的刺骨寒意冻得人手脚发凉,靖海一个激灵,当即催动灵气将这股子寒意从身上驱逐出去,一面则是把目光聚焦到潭中那道模糊的暗影上。

    因为霸头蛮的缘故,商良的感知远比靖海清晰的多,潭底深处已是晶白一片,深寒气息正从水底不停涌出,朝霸头蛮紧追不舍,迅速逼近。

    “快点啊,霸头蛮!”然而无论他再怎么催动,任凭手上咒纹光华闪耀,霸头蛮上浮的速度不仅没有加快,反而愈发缓慢,好似遭遇到某种巨大阻力,每上升一丈都极耗力气,全然不似方才深入时那般自由灵动。

    “给我冲出来啊!”眼看霸头蛮离脱身只一步之遥,商良暴吼如雷,双目紧盯着潭面,全神贯注。

    “哗啦!咔——”

    暗流涌动的清潭猛烈炸开,爆发出森森寒气,一团黑影撞破水面,高高蹿起,似欲奋起飞跃。而这黑影口中,咬着一口晶红长剑,那剑上幽光流转,暗芒隐现,一看便是不凡之物。

    然而此刻商良的心便如霸头蛮一般,彻底冻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潭上那块高高盘起的玄冰,不知所措。

    整个清潭被那股莫名寒意完全封锁冻结,霸头蛮在最后一刻虽然逃出深潭,却仍是慢了半步,那寒流顺着水痕攀延向上,一下便将其封裹在内,冻成冰像。

    霸头蛮惊恐、拼命的模样,在那晶莹剔透的玄冰中栩栩如生。唯有它口中所衔的长剑,虽被冰霜雪冻覆盖,却犹自闪着微光,气息不绝。

    “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霸头蛮!”商良猛然回过神来,失声痛哭,一时无法接受这发生在自己眼前的剧变。

    “……”目睹这般变故,靖海亦是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剑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却没有任何的心思。

    他和商良萍水相逢,前后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只有寥寥数语。两人之间无怨无仇,若是在其他地方碰到,或许还可以交流则个养猫的经验,成为朋友,然而现在,恐怕是要彻底结怨。

    就在此刻,商良心痛悲呼,靖海缄默自恼时,叶飘萍动了。猫也好,剑也罢,便是这漫天寒气亦不曾影响她分毫。

    绿衣轻飘,但见她轻轻一步,霜寒大溃,再无凶势。她就这般一步步踏过冰面,缓缓走到飞天而起的冰像跟前,探出手按在了长剑上。

    这丰腴细腻的手掌,比之晶白玄冰,更为惊心动魄,叫人难以自持。唯见那手微微扭动,咔的一声脆响,这长剑便毫无阻碍地落入到手掌中,冰雪霜痕霎时消褪,仙剑一下显露出真形。

    古朴长剑宛若晶质,无数鲜血般的道纹在内里缓缓流淌,荡漾出玄妙韵味,丝丝橙红光泽若隐若现,变幻出不同形状。

    靖海、商良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朝那手掌、朝那剑看去。

    叶飘萍美艳的面庞上忽而勾起笑容,她仗剑随手挥出,一抹流溢的红芒随之划破虚空,切入冰潭。

    只见那镜儿似的潭面上霍然出现一条红线,将之一分为二,接着像是沸腾了一般,炽热的火焰毫无预兆地从那红线分割处爆出,顷刻间便将这一池玄冰吞噬殆尽。

    岂料玄冰有根,直通潭底,晶白之色只消失了一息,便又自寒潭深处滚滚涌出,将那无根爆炎冻结。

    不过有那一瞬,火光已然掠过冰像,将那玄冰悄然化去。就在岸边两人惊奇的目光中,霸头蛮一声惊叫,自半空跌落。

    “大黄鱼!”霸头蛮复苏,商良心中自是喜极,这一刻,他眼疾手更快。大黄鱼眼中一闪,猛地跃出,旋即便将那团哆嗦的黑影卷起,带离寒潭,使其免受再次冰封之劫。

    叶飘萍也不去看空中的变化,她倒持长剑往那玄冰中心一插,无穷火光自剑中流淌倒落,而这一次橙红之色趁胜追击,直将那晶白寒气一路压至寒潭深底,算是彻底绝了后患。

    “霸头蛮——”见猫儿归来,商良一把将其抱起,搂在怀中,惊喜万分。这霸头蛮乃是他自小拾养到大的,其中感情不可谓不深,更不要说他现在大半的实力都是在霸头蛮身上。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这猫也不是白救的,我跟海哭本就打算取了剑去对付一个人。而你,正好可以给我们当饵~”叶飘萍回到岸旁,反手将那剑丢给了靖海。

    “叶姑娘——”靖海心中念头才起,便听到叶飘萍秘声传念:“你先把这剑收了~我已经抹去禁制,剩下的我自有安排,记住,我现在叫石兰~”

    她这话一说,靖海自然不好再开口,当下他也不再多想,只顾沉念剑中。

    “……”听罢叶飘萍之言,商良面色不定,他悄悄地瞥了眼靖海,见后者专心于剑,于是只得暗自计较。纠结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探询道:“前辈是要对付谁?”

    “赤焰魔尊!”
    第二十六章 药镇

    “赤焰魔尊?”见叶飘萍也不隐瞒,大大方方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商良不由一怔,他跟着默念了声,沉默半晌后忽又急吼道:“魔尊?!”

    出发前,他曾查阅了解过东土形势,传闻在东土、中洲,还有那南世,各大道门看似毫不相干,暗里却属气同连枝,彼此间皆以同样的方式划分境界,便是那些邪魔歪道,也是如此。

    御气,通玄,归真,此之谓道门三境,亦可谓魔门三境。倘若有人机缘巧合踏入返璞归真的境界,修行界便会冠之以真人尊名,其中掌大位者更可尊称真君。

    而在魔门,世称魔尊。

    商良也是想起了这茬,才变了脸色,那可是魔尊,单论境界,恐怕还在庙里的大祭祀之上。传闻离织司主成道前,就曾与百色大祭祀等人一道出游过中洲,在那里他们遭遇过一位魔尊,虽然最后众人合力成功将那魔尊惊退,但也各自付出了代价。

    甚至还有传言,庙里失踪的那位大祭祀便是因掩护众人,被那魔尊杀死,这些乃是秘辛,商良也不过就是偶然听到只言片语,知之不详。

    “哦,你认得赤焰魔尊么?”叶飘萍看着渐渐恢复原貌的寒潭,目光飘忽,平静道。

    “……”商良却不回话,只是心中暗道自己时运不济,才从龙潭脱险,又有虎穴等着,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魔尊魔尊,凡是被冠以魔尊之名的,无一弱者!这女子再厉害也只有一人,她或许确有一战之力,可他们两个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又能顶什么用呢,恐怕光那战斗的余波就不是他们所能抵挡承受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只要听我的吩咐,当好诱饵,我保你不死……至于赤焰魔尊,我自会对付。”

    “你也用不着大惊小怪,现在的赤焰魔尊并非当初的赤焰魔尊,若不是他重伤未愈,我也不会夸下海口。他现在的战力十不一存,而我又恰好打探到了他藏身的巢穴所在,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等他自己消亡,到时气机泄漏,引来其他人,这好处可就轮不到你了。”

    “放心,我也不是小气鬼,到时赤焰魔尊的宝库,能搬多少全看你自己的本事,如何~”叶飘萍轻描淡写地说道,似乎根本没把赤焰魔尊放在眼里,她一面又抛出魔尊宝库来稳住商良惴惴不安的心。

    “……”魔尊的宝库!不用想也知道定有许多秘宝,若是能带个一两件回去,那便是天大的机缘!商良只觉自己心跳加快,一时竟有些难以自持,他狠狠地喘息了两口,却毫无用处。

    “据我所知,你们玲珑神庙也是以实力为尊的,若此行顺利,我还把你天青色商良的名号传播出去,你看如何?”叶飘萍勾起笑意,继续鼓动道。

    “拼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现在也没有退路可以选,这事成了,以后我商良就是天青色——不,是整个神庙的门脸了!”热血上涌,瞬间便将商良脑海中诸般杂念淹没,他闭目深吸了口气,心中狂吼不止。

    “前辈有什么吩咐儿尽管说就是了!”当他再度睁开眼时,那不安的目光已然被兴奋和狂热所替代。

    一时风啸山林,百花俯首,唯叶飘萍傲然独立。

    “叶姑娘!”被叶飘萍三言两语套住的,不止是商良一人,靖海火热的目光像是被深深缝在了那一抹碧波之上,怎么都挪不开来。

    “呱——”三人走后,又过了许久,这清潭里重新焕发出生机。

    漓江水畔,药鼎镇

    新雨过后,湿润的空气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丝淡淡的药香,随着古道越来越宽阔,地面越来越坚实,那抹药香也变得愈发浓郁、沁人。

    靖海轻轻抽动了下鼻子,细嗅之间,他从中至少分辨出了两种灵草的气味,而后他抬起头,颇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起来。

    繁华热闹的市集,道上车水马龙,路旁人声沸腾,珠光闪耀,药尘迷蒙,这是靖海踏入药鼎镇时的第一个印象。

    没有什么能够遮挡这里张扬赤裸的炫光,也没有什么能够掩盖这里肆意奔放的芳香!

    饶是靖海在山上帮忙打理过药田许多年,也不曾见过这般大阵势,千奇百怪的药材数不胜数,每隔十数步便是另一副全新的面孔,这其中更夹杂着零星几株只有修行者才能炼化使用的灵种。

    除却花草,大小玉石亦是琳琅满目,各自闪着异样光彩,叫人目不暇接。偶尔有几间食铺,也是如杂草般蜷缩在夹缝中,默默无闻,便是那招客的小厮也全都懒懒散散,彼此间说着闲话,全无争意。

    “哎,客官里边请,西边羚角黑玉、海底的老蚌珠、北边的大碗参,还有南世的百珍果,只要您叫得出名字的,俺们这店里都有!”

    “快来看呐,快来看呐,刚到的新鲜货,五龙山里捞上来的水沉盘龙香,您买回去放在家里,保管蚊蚁不生,蛇鼠不进,阴祟不现!每天吸上一口,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呐!”

    “走过路过您可千万别错过了,入水不浮、万年不化的远海潜龙脂,小店今天刚运来一大坛。千年等一回,错过等千年啊!”

    “听说当年青冥门广浩真人游遍东土,把那鱼龙市、当春城、药鼎镇奉为三大药市,并各表一言。这药鼎镇得的便是一俗字评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吆喝声此起彼伏,靖海的心思也随之飘远。

    在山上时,靖海曾帮衬照玉华许多,这期间也没少听她讲起这些,那时他还想跟师姐一道游历来着,而今只他一人,师姐却不知身在何处。

    个中滋味,谁人能知。

    “石前辈,我们这是?”商良抱着两只猫儿,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异样的目光。那日跟着叶飘萍下山之后,他们三人搭船走走停停又在河上飘摇了数日,正当他怀疑他们是否已经跨越东土,抵达南世时,“石兰”却带着他们在这小镇外下了船。

    他虽从靖海口中得知了这小镇的名字,却仍是一知半解,莫非这“石兰”还要临时炼些保命的丹药不成?若真是这般,那他就要重新计较一番了,纯纯送死的傻事他可做不出来。

    “这药鼎镇就是赤焰魔尊的老巢了,更准备的说,这是离他老巢最近的一个城镇。这里原先叫漓上村,药鼎这个名字说起来还是赤焰魔尊替它改的,这个秘辛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的。”

    “东土诸道门都以为这里的风气是自发形成的,却不知赤焰魔尊才是这幕后推手。”叶飘萍面色平静,心似明镜,侃侃说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叶飘萍的话里,靖海分明感觉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当年赤焰魔尊还未成道时,欲练一玄功,又苦于奇珍异种难寻,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倘若自己四处奔波,那便徒废了大好时光。于是他在此物色了一处,并借由漓江之便利,将其打造成了周转之地,企图让世人去替他搜罗、发现。”

    “那他怎么不开派立宗,收几个徒弟,让他们去搜罗,不比这些普通人更好?”商良不觉被叶飘萍口中的尘旧秘闻吸引,忽然问道。

    “这就是他和你这土鸡瓦狗的区别了。”在这一点上,叶飘萍似乎并不愿解释过多,话头才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好了,你只消知道这镇子原是赤焰魔尊的暗手便是,其他的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是是是,前辈说的是!”见她有意无意朝自己瞥来,目光中颇有警告之意,商良哪里还敢多嘴。

    “刚才说的都是些旧事,如今这药鼎镇的事宜——一壶神仙茶,两碟长寿蜜饯,其他瓜果只管端上来便是。”三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挤在角落里的茶铺外,叶飘萍说着倏然转了进去,朝门口半睡半醒的小厮吩咐道。

    两少年彼此相视一眼,亦步亦趋。一进门,靖海理所当然地坐到了叶飘萍的身旁,而商良犹豫再三,最后自个儿又占了一桌。方才叶飘萍的话他可听得清楚,两碟蜜饯那就是根本就没算上自己,这他还要上去凑热闹的话不是自讨苦吃么。

    “好咧!客人您稍等,神仙茶马上就来!”小厮听着动静,一个激灵猛地跳起,麻利地抹了把桌子,一面点头哈腰往里头走去,似乎没注意到进门的还有一人。

    “诶诶诶,先别走,给我也来一壶茶,一碗瓜果。”见那小厮不搭理自己,商良干咳一声,将其叫住。

    很快,那小厮便端了茶水蜜饯去而复返。茶香清幽,让人不觉心旷神怡,还没喝上,靖海就知道这所谓的“神仙茶”不简单,恐怕还有些特别的门道。

    “这里特有的神仙茶,用百草熬成的,尝尝,看看它到底担不担得起神仙这名字。”叶飘萍翻起茶盏,浅浅倒了两盅,将其中一杯推到靖海面前,自己则拾起了另一杯,小酌一口,细细品味道。

    “小娘子果然识货,来俺们这镇子的,就没有不喝神仙茶的。俺们铺子虽然小,但这神仙茶再正宗不过。俺们熬茶的药株,放到别家铺子里,那可都是摆得上台面的好货色!”小厮一面给商良上茶,一面吹嘘附和着。

    “嗯……这里面似乎还有回阳花、长朵红?那不是灵药吗?”靖海回味着,仔细辨别其中的每一丝变化。忽然间,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目光一凝,疑惑地看向叶飘萍。

    “你该不会以为只有修行者才认得灵药吧,并不是所有的灵药都一样稀奇,像这回阳花、长朵红,大凡灵气充沛点的山上都有。”

    “对于我们来说,这些花最大的用处就是炼辟谷丹,但对他们而言,这花却是修行者也用得着的宝贝。”叶飘萍放下茶盏,慢条斯理说道。

    “他们虽然没有真火炼丹之术,但对于药性变化,亦有独到研究。像这神仙茶,看似都是些不甚稀奇的普通药草,却被这些蝼蚁硬生生琢磨出了名堂来,若是长食之,能让人吸收到一缕极淡的灵气。”

    “你别看这点灵气就跟没有一样,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可以安神祛疾的神仙之水……人世间多是蝼蚁,却也自有妙处,你若能体会到,于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叶飘萍这番秘语传音倒是有些出人意料,本来以她的道行,一念之间便可知晓这茶铺里面所有凡人的心思,可她却偏偏告诫靖海凡人也有着奥秘。

    “人世间的妙处?”靖海闻言,目光浑噩,不明所以。

    商良在一边看到靖海神色有异,心知两人恐怕在暗地里计较什么,当下不由自主地往叶飘萍那瞄了眼,不想正和后者的目光对上,他的心扑通一下沉入水底。

    “咳,咳——”这一惊,商良险些就被刚喝下去的神仙茶呛到,他连忙捶胸顺气,不想自己的动作大了点,又把那茶壶给带倒了。

    “呯——”一声闷响,清澈茶水噗噗地流淌开来,把板凳上那两只无精打采的猫儿吓了一跳。

    “哎呦,客人这可不兴啊,打翻了神仙茶可是要倒大霉的,客人还是赶紧到城东的辛庙里去拜一拜吧。”小厮放下木盘,转而去收拾桌上的一团糟,一面好心提醒道。

    “什么辛庙,我就是庙里来的,还拜什么拜!去,去,去——”商良好不容易把那茶水拍下肚去,便听得小厮叽里咕噜咒他。他本就心虚,这下子更是拉下脸来,赶紧摆手把小厮挥退,免得那人再多嘴。

    “客人您别不信呐,俺们这辛庙,比俺这年纪还大呢,灵的很,灵的很。”可那小厮偏还在一旁叨叨不休。

    “诶诶,赶紧收拾走,我不喝了,真的是。”有叶飘萍在此,商良也不好大动干戈,干脆把耳目一闭,随他去了。

    他们一番闹腾,靖海这边也回过神来,他看了眼商良,心生同情。

    “你有你的福缘,他有他的灾劫,这是天数,难道你还想替他消灾不成~”叶飘萍说着,指了指桌上另一方长寿蜜饯,“这果子也不差,聊胜于无。”

    约莫休憩了半个时辰,三人重新回到街道上,一路向前。靖海和商良两人人生地不熟,只得紧紧跟在叶飘萍之后,而霸头蛮和大黄鱼则是东瞅瞅西瞧瞧,远远吊在三人身后。

    到了药鼎镇,叶飘萍反倒像是定下心来,一路悠哉悠哉走着,丝毫没有大战前的急迫感。

    穿过那条名为百芳园的大街,吆喝声渐歇,路上人影也变得慢了起来,这一处却是个专门摆弄玉石的地头。不同于方才被浓郁药香包围的感觉,靖海一步入这里,便能感受到一股凉意,万千珠玉一溜儿排开,各有各的神采,各有各的韵味。

    “咦,那是?”没走两步,靖海的目光忽然被街道另一端的几个少年少女吸引。他们全都长衣束发,背负长剑,一副修行者的打扮,举手投足间隐隐流露出一股出尘的气质,还有几缕轻微的灵气波动掺杂在其中。

    此刻,那四人似乎正和店家争论什么。

    “这四个居然都是御气境的……到底哪个道门的?这附近有这样的道门吗?不应该啊,这样的阵容即便是放在东土边陲,也该有些名气都对……”看到他们背剑的模样,靖海想当然的把那四人当成了东土道门的人。

    “过去看看。”叶飘萍放下手中造型别致的凉玉,不动声色道。

    贴得近了,靖海才听清楚他们在争论些什么,原来那四人看中了某块玉石,想买下来,却不料有人捷足先登,已经抢在他们前头相中了那石头,那人正要结清钱银时被他们突然叫停。

    “我们再多出两倍的银钱,怎么样,你还不卖给我们?”四人中为首那人从袖中排出银两,有些不耐烦似的“轻轻”拍了拍台面。

    满桌珠石顿时一阵跳动,吓得那生意人赶紧伸手出去扶住,以免自己的“宝贝们”落到地上,摔成碎片。
    第二十七章 争执

    “这位客官,您看要不您就让给这几位小仙师了吧?”那高高胖胖的生意人多少还有点眼力劲,他见少年少女衣着不凡,束发负剑,眉目间傲气逼人,丝毫不敢怠慢。

    奈何他已经收了钱,只差把这玉石交给到那人手中,偏偏就在这时,这几个小仙师也看中了,非要买去,他谁也不想得罪,于是只好一边赔着好话,一边规劝前头那人。

    “怎么,你怕这几个毛头小子,就不怕我么?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此玉既然已经被我买下,自然就是我的了。你们几个想要,那也得问我卖不卖,怎么卖,找一个凡人麻烦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有个陌生的声音鄙夷道。

    “等等,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靖海心中迟疑,不觉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啊,怎么是他!”这一眼看得他心中一惊,正要开溜,却被叶飘萍一把拿住。

    青衫野岭,枯骨巨兽,数日突围,直到油尽灯枯、舍生忘死的画卷,霎时间在靖海眼前铺展开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又和这魔头撞见了!

    暖意自手心传来,一缕灵气随之没入靖海的身体,将他惊惧慌乱的神魂定下。靖海惊魂甫定,便听得叶飘萍以神念传音:“你们动过手?”

    “那个魔头差点就把我们全杀了!”想着叶飘萍就在自己身旁,靖海心中再无惧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怒火。那日若非有高人暗中相助,他和师姐早就客死他乡,成那奈何桥上的苦命鬼了。

    “你先不要出声,一会看我给你讨回公道~”叶飘萍面无表情,唯有那手抓得更紧了。

    这森罗虽是她找来一同对付赤焰魔尊的帮手,却不是必须的,何况他们之间的合作也只是暂时的。等赤焰魔尊一死,森罗就再没有任何作用,到时如何拿捏,全在她一念之间。

    “胡雷,你跟他废什么话,他再厉害又能怎样,无非就是打破了玄门,我们缥缈阁还怕他区区一人不成!”这边靖海和叶飘萍正暗自计较,那头又有人插道,莺燕声中满是不屑。

    “这人是谁,好大的口气,简直比江流波和欧阳诚还要狂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靖海愕然,只见说话那少女与他一般年纪,正一副咄咄逼人之势。

    “……”那胡雷听罢,反倒迟疑起来。少女的话却是有些太冲,药鼎镇如今被他们缥缈阁控制不假,但这里到底还算东土地界,这话要是让有心人传出去,只怕日后还有不少麻烦。

    “哈哈,久闻缥缈阁独据南世,号称能与青冥门争雄!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少女的威胁在森罗听来无异于小儿斗狠,他自中洲而来,什么场面没见过。

    “不过你们这样威胁我,就不怕我现在就走,把这里的事抖出去?你们在东土这么横行霸道是不把青冥门放在眼里咯?”森罗目光一扫,寒笑连连。

    “你敢!”听到这般寻衅似的话语,四个缥缈阁弟子面若寒霜,身上气息暴涨,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

    那生意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早就吓软了腿,抱头缩在后面,浑身打着颤,只盼外面打起来不要把他这台子全给拆了。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先前说话的少女背后仙剑轻启,一时霞光刺目,杀机暗显。那生意人再也坚持不住,软倒在地,昏厥过去。

    “真当我不敢杀你们?”看着少女的小动作,森罗哂笑道。

    “师妹,先别动手!”僵持之际,胡雷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人,心中一凛,顿时清醒过来。这时候还敢看热闹的,除了同道中人,还能有谁!

    若只一人那还好办,现在嘛,还是不要惹事生非了,这里到底是东土,如果事情闹大,把青冥门的目光引来,到时他们也难逃师门责罚。

    药鼎镇贵为东土三大药市之一,常有散修出没,便是偶遇东土名门弟子长老也不足为奇,胡雷当下不疑有他。

    “胡雷,你干嘛?”那少女不知胡雷为何突然叫停,怒目一转,随后便在同门的眼色下,发现了三个不速之客。

    少女不善的目光看得靖海面色泛红,他见自己和叶飘萍牵手的模样被人瞧去,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你也别说我们缥缈阁欺负人,既然你和我们都看上了这块仙石,那就去找镇上管事的评议评议!”胡雷收起气息,思忖片刻,慢吞吞说道。

    “好啊,那就这么办。”森罗这时也发现了三人的身影,他点点头,朝叶飘萍笑道,心中却是有着忌惮。要不是这几个缥缈阁弟子“提醒”,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这里多出人来。

    “是了,定是叶姑娘使了什么道术!”见森罗匆匆瞥过,似乎并未认出自己,靖海心中暗道。

    “不知道三位道友有没有这个兴趣,一起……”胡雷再度转身,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原来先前他只顾着惊讶,并没注意到叶飘萍的模样,此刻再看,却是被深深吸引住,有些魂不守舍。

    “哼!”那少女发觉自己同门有些异样,好似被勾了魂,再一看那叶飘萍绮丽丰腴的艳装,哪里还不醒得怎么回事,她当即拉下脸来,释出气息。

    “咳,咳!”另一少女看在眼中,亦有恼怒。

    “啊,这,既然如此,那么……”商良本置身事外,看热闹一般,却不知被叶飘萍使了个什么手段推到前头,他哪里知道叶飘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支支吾吾准备应付过去。

    “那就,这边请。”被少女的气息一激,胡雷一个哆嗦醒来,目光却仍不住往叶飘萍身上飘去,他也不管商良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当他们已经答应下来。

    见这几人言行举止比自己还不如,商良也便打消了自己先前寄望于缥缈阁的念头。把身家性命压在这些人上,那还不如自己搏一搏,运气好说不准还能得些好处。

    “他们都走了吧?”待一行人大摇大摆离开,那些还没来得及逃走,躲在台下的生意人渐渐生出胆来。有人小心翼翼探出头,四下张望。

    “不在了,都走了。”又有人摸起身,仔细搜寻了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老李,老李?”有人叫唤着,却不知那老李早在风暴中心不醒人世。

    “唉,还好没在这里打起来,不然我们都要遭殃……那两位大仙师可不会管我们的——”街道一角,另一个生意人刚抱怨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捂嘴闭言。

    “可不是嘛,想当初辛仙师还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有个年逾花甲的老人这时叹道。

    “嘘——缥缈仙门可是能和咱们传说中的青冥仙门一较高下的存在,慎言,慎言啊……可惜了辛仙师。”先前说话那人扫了两眼周围,小声提醒道。

    老人长叹一声,不觉遥想起当年。他们口中的辛仙师,乃是缥缈阁入主药鼎镇之前,维持镇子秩序、还有附近安宁的大人物。

    辛仙师为人随和,处事公正,极得众人拥戴,也正是在他手上,药鼎镇得以迅速壮大,并最终成为东土三大药市之一。

    然而就在十年前,辛仙师突然消失,此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一情况很快就被缥缈阁察觉,于是他们派出了两位供奉,鸠占鹊巢,彻底将这镇子纳入掌控。

    对于这一变故,镇子里也有着许多猜测,不少老人甚至怀疑辛仙师是遭了两位供奉的毒手。不过仙人之间的故事,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注定只是背景,最后众人集资在镇子东头建了一座小庙,时常祭拜,香火不绝。

    辛庙立起,缥缈阁那两位供奉看在眼里,虽然不爽,却也没有阻止,毕竟是那人开辟的前路,享那几分香火倒也说得过去。只是现如今缥缈阁掌管此地,不能失了威严,于是他们派人在小镇西面,临近江畔的地方建起一座高塔,与之相对。

    且不说这些陈年旧事,先前开溜的那些生意人见无事发生,也便陆续返回,重新开张,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过在这群人中,有一人却是收起了铺子。

    “老刑,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收摊啦?那些仙师都走了,不碍事啊。”他隔壁的小掌柜刚张罗完,见他收拾,奇道。

    “唉,被他们这一搅和,我是没心思了,我去庙里拜拜,跟辛仙师念叨念叨。”老刑长吁一声,摇头说道。

    “老刑,犯不着,犯不着,再说他们也没打起来不是,我们只管做我们的生意,别的……”小掌柜摆手劝道。

    “小马掌柜,你是不知道,老刑老早时也是走南闯北的汉子,有一次他来俺们镇子拉货,没想到正好碰到江里有妖怪闹腾,得亏辛仙师及时出手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从此以后,老刑就在俺们镇子住了下来,不走啦~”不远处,那老头说着,忽然生出感慨,“想当初,辛仙师失踪,镇上决定给辛仙师建个庙头时,老刑可是积极的很,你就随他去吧。想当初,辛仙师……”

    “想当初……”见老人陷入回忆,小掌柜叹息之余,不禁生出想见见辛仙师风采的念头,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他想着,突然决定明日休息一天,顺便去那辛庙好好拜拜。

    “老掌柜,没你说得那么玄乎吧?我看现在两大仙师治下,比以前好像热闹多了,你看这些小仙师出手阔绰,咱们都是生意人,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另一位大腹便便的掌柜捻着胡须,一面招呼打杂的伙计把自己的家什往老刑那摆开。

    “钱掌柜说的也有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俺们这些老人念旧,你喜新,不一样,哈哈,不一样呦~”

    药鼎镇西岸,高大气派的六角塔身仿佛不曾经历风雨,十年过去,依旧青翠如新。这座流漓塔不仅仅是两位供奉的道场,亦可算是缥缈阁的一处据点,故而塔内还住着些许在漓江上下历练的缥缈阁弟子。

    “邹师妹、邱师妹、胡师弟,许久不见~咦,两位师妹什么时候突破的御气境啊,恭喜恭喜,从此超凡脱俗!”

    塔中金碧辉煌,居中的乃是两尊彼此交缠的人首蛇身巨像,气象圣洁,颇具威严。巨像之下有一男一女两个缥缈阁弟子面对而坐,他们听到动静,一道醒来,见是同门,两人起身相迎。

    “咦,这位是……通玄境的?”女子的目光越过同门,落到那一身青衫之上,随后露出惊容。她好歹跟两位供奉待了一年有余,多少有些见识,这青衫之人气宇不凡,进入塔后丝毫不为巨像所动,反而饶有兴趣地观摩着,显然是个收敛了气息的高手。

    “杨师兄、曹师姐,我们和这位道友看上了同一块仙石,想请两位供奉评断则个,还请师兄通报一二。”胡雷说着,亮出手中怪丑的玉石。

    “这,两位长老正在修炼……”杨师兄闻言,这才仔细看了眼森罗,而后蓦然怔住,说不下去。这时他的同伴秘音传声给他,两人稍一合计,他忽然拱手说道:“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上去请两位长老。”

    “多谢杨师兄~”邹姓少女宛若胜券在握,露出笑颜。

    “这是我们分内之事,邹师妹不必客气,不知,道、前辈——诶?”那曹师姐到底心细,话到嘴边忽地改口,然而她旋即便又止口不言,瞪大了眼,有些愕然地看着门口。

    这一眨眼的工夫,外头竟又多出三张陌生的面孔,还有……两只猫?“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哎呀,我差点把他们给忘了……这三位,道友也是我们正好碰到的,于是就请来做个见证,曹师姐应该不介意吧~”邹姓少女的目光在叶飘萍身上停留片刻,终于还是客气了一声。

    “……”曹师姐摇了摇头,她倒是无所谓,不过两位供奉怎么说她就不知道了。

    “正是如此,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胡雷一下想起叶飘萍,顿时又热忱起来。

    “玲珑神庙,商良。”见叶飘萍朝自己瞥来,商良只好率先开口。

    “石兰。”“海哭。”

    “嗯?”靖海这一开口,森罗忽觉有些耳熟。可仔细一打量,他发现自己对这个跟在叶飘萍身后的少年并没有任何的印象,随后他的念头便被玲珑神庙所吸引。

    “啊,玲珑神庙?你们不是东土的人啊?”邹婷婷脸上惊色难掩,她却是把靖海和叶飘萍也误识成玲珑神庙的人了。不过在知晓了三人的来历后,她对叶飘萍的态度便拐了个大弯,“我叫邹婷婷,缥缈阁第十四代弟子~”

    “……”商良很想给那几个缥缈阁的家伙掰掰清楚,奈何叶飘萍就在一旁。

    “在下胡雷,这是我堂弟胡浪。”

    “邱尚姝!”那几个缥缈阁弟子依次报上名号。

    “缥缈阁曹梦绮,刚才上去的是我道侣杨思远。你——”曹梦绮好奇地打量了几眼两只猫儿,而后目光一转,依旧看向森罗。

    “万象门,青森。”森罗随口胡诌了一个道门。

    “怎么回事?”正说着,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塔上传下,随后一个中年道士缓缓走下。与之同行的,除了杨思远,还有一个姿色不差的道姑,想来便是那中年道士的道侣。

    缥缈阁一脉,多是双修之法,调和阴阳,故而常成双成对,哪怕外门供奉也不例外。

    “见过岷山长老,采明长老!”缥缈阁众人纷纷行礼称赞。

    “免了,你们几个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急——嗯?这位道友好高深的道行!”岷山长老眼中忽然闪出精光,似要将森罗看个明白。

    “长老,我们和这位青森前辈同时看中了一块仙石,想请两位长老裁断则个。”胡雷也不废话,当下朗声说道。

    “同时看中?年纪不大,脸皮倒是厚实,这石头早就被我买下,反倒是你们,胡搅蛮缠。”森罗任凭那劳什子供奉打量自己,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知仙石何在,可否借我一观?”便在这时,采明长老突然出声。

    “长老,仙石在我这里。”胡雷闻言,当即摊开双手奉上。

    只见采明长老伸手一招,那丑石便径直飞入她手中。

    “玄蛇舌骨?”她仔细分辨了片刻,越看越惊讶,这丑石居然是玄蛇舌骨所化,内藏玄蛇精气,无论炼器、修行、还是参悟道术都有大用处。
    第二十八章 准备

    “玄蛇骨?长老您认得这仙石的来历啊~”邹婷婷掩口惊呼,与她一道的胡雷等人亦是双目放光,心头惊讶。他们本不知晓这丑石的来历,只是被它所蕴藏的莫名气息吸引,以为宝贝,故而一眼相中。

    “原来是些雏儿……”原以为这几个小弟子是知道玄蛇舌骨的妙用,才不惜和自己划下道来,森罗见此,一时哑然。

    “不错,这正是玄蛇舌骨!”岷山长老接过丑石,细细感受着。在他的催动下,那丑石忽地往外喷出气来,玄色气流升至丑石顶上三寸,缓缓盘聚成云雾状,这团云雾一胀一缩,像在呼吸,仿佛其中蕴育着什么。

    “想来这应该是某条玄蛇大妖成道时蜕化所留,其中蕴藏了它庞大的精气,说是骨头,其实可算是法器——”

    “不过这舌骨并不完整,它似乎……被折断了。比不得去年我们送到教里的那对象王眠玉……”岷山长老收起灵气,叹息道,那团玄色云雾并未就此消散在空气中,而是落下,依旧沉入丑石中。他把玩着手中的丑石,目光一转,朝森罗看去。

    “这两个倒是有点眼力劲……”森罗心中暗想,面上毫不避让。如修行者返璞归真一般,大妖成道便是修行到了至境,蜕变妖体,化为人形,这块舌骨正是那时所化,只是不知那玄蛇后来遭了什么劫,叫人把这天生法器打碎。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邹婷婷和胡雷等人交流了一眼目光,各自欣喜不已。谁也没想到这一趟运气居然这么好,一来就淘到了好宝贝,这下子可省了他们不少的功夫。

    岷山长老虽然说这半截蛇骨不如那象王眠玉,但那种层次的仙珍往往可遇而不可求,两位长老在此驻守了近十年,也不过就搜罗了两三件。何况他们要这蛇骨并不是为了自身修行,而是另有用处。

    “长老!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出来,就是想找一两块灵玉仙石,炼成双生戒,在竹师兄和兰师姐大婚时当贺礼送出的~”邹婷婷少思片刻,蓦然道了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原来如此,你们有这份心思倒是不错。岷山,这两月光顾着修行,差点把这要紧事给忘了,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再有一月,就是明羽和可馨大婚之日~”采明长老闻言,神色微怔,暗自一惊,兀自掐指算起,随后她又舒展眉头,笑道。

    “还让长老定夺!”胡雷也不失时宜地进言道。如果此番错过了蛇骨,他们还要费时费力不说,恐怕也难以再寻到称心之物,见过了这玄蛇骨,寻常灵石又怎能入眼。

    “不知道友要这玄蛇舌骨做什么?倘若道友只是见这石头神奇,还望道友割爱则个,让给这些小辈。明羽和可馨是我缥缈阁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我们这两个也不得不帮他们向道友讨个面子。”

    “道友要是答应,我二人可以做主,这镇子上其他的东西道友随便挑就是了。”采明长老瞥了眼胡雷,如若这弟子说个其他理由,她也不至于如此上心,但现在,她却是不得不替他们说道一句。

    竹明羽和兰可馨可算是缥缈阁弟子中最为杰出的两个天才人物,他们两人若结成道侣,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自己区区供奉可不敢等闲视之。

    “竹明羽?兰可馨?大婚?好像会很有趣,要是这次没死,我就去凑个热闹?”商良听他们说起大婚,不由想起自己出来前临时翻阅的一些典籍。

    不同于东土这般道门林立,群雄争霸,在南世,唯有缥缈阁独自称尊,地位超然,一如神庙。

    这缥缈阁立教的根本便是双修法门,故而弟子间结成道侣再正常不过。传闻缥缈阁弟子修行之初,男女弟子只以灵气相互交流引渡,滋养壮大,等到时机成熟,两人结成道侣,彼此血肉相引,神魂相合,心意相通,便可直达妙境。

    此等双修法门却是和神庙的御兽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神庙修行,若是灵兽意外夭折,还有补救之法,花费时力,尤可断续。而双修之法,一旦结成道侣,便再无二心,此生此世,只一人形影相伴,不可再续……

    商良犹自暗思着,森罗却是摇了摇头,“我若不答应呢?这蛇骨于我修行大有裨益,若是别个灵石,我倒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但这蛇骨,不可能。”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岷山长老心中了然。换作是他,如果某样奇珍对自己修行助力颇大,他这个供奉也未必肯拱手让给教里,何况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家伙。

    “长老明鉴,我等愿以比试定输赢,赌上一把,还望长老成全则个!”见两位长老全都沉默下去,邹婷婷心中焦急,当下只好搬出最后的法子。

    “胡闹!”还没等森罗回应,岷山长老便还以喝斥。对面那人连他都有些看不透,更何况他们,几个御气境的弟子就想把人吃下,简直是痴心妄想。

    “你们打算……如何比试?”采明长老想的更多,这几个弟子怎么说也是出自教里,不可能不明白打破玄门之后的厉害,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比试”只是某种程度上的较量。

    “你已经打破了玄门,比我们都高出一个境界,真打起来,我们四个加一起也肯定不是你的对手!所以由我们来攻,你守——怎么样?”

    “如果三招之内,我们打到了你,就算我们赢,你把这仙石让给我们,镇子上其他的东西你随便挑一样!”邹婷婷转过身,目光如波,挑衅似的拍向森罗。

    “这样倒是有些希望……”靖海本以为这少女失心疯,要自讨苦吃,此刻听罢,却是眼前一亮。他曾和森罗交过手,知道些森罗的底细,那魔头固然厉害,但如果这几个缥缈阁弟子一开始就布下阵来,全力尽出,未必就没有机会。

    “这个条件,倒不是没有机会……”采明长老同自己道侣交换过眼神,转而问道:“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三招之内破我防御?有点意思,不过单凭你们四个——还不够格!不若这样,你们两个也一起上吧。”森罗抬起眼皮,扫了眼曹梦绮和杨思远,淡淡回应道。

    “好!一言为定,愿赌服输~”森罗一咬钩,邹婷婷便急忙收网,余下三人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惧意,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倒是曹杨二人,面色不定,有些担心,不过两人旋即便定下心来,反正赢不赢这仙石都和他们没关系,不如就把这比试当成是一场磨练,尽力即可。

    “那好,你们跟我来,道友这边请,城外十里处有片山谷,就在那里比试罢。”岷山长老见大局已定,便不再阻拦。

    “别急,你们还有其他事要做。”靖海正要转身走出,心头突然响起叶飘萍的声音。

    只见叶飘萍轻轻招了招手,身上忽然落下一片红光,红光落地跌成雾状,这雾气一阵扭曲挤拉,顷刻间又变化成人形。仔细一看,这人形却是靖海和商良的模样,余下的一缕红雾则是化成灵猫跃出。

    “你们是谁?”就在靖商二人一脸惊奇时,采明长老像是才注意到静站在门口的三人,猛然惊觉。

    “啊,差点忘了,长老,他们是玲珑神庙的人,刚才我们正好碰到,于是就请来当见证人了~”邹婷婷停下脚步,匆匆介绍道,刚才她只顾着谋划仙石,却是把这三个家伙给忘了。

    “玲珑神庙?!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岷山长老眼中再度迸出刺目光芒,颇为警惕地看向三人。

    “干什么,自然是游历咯。”叶飘萍浅笑着,红光所化的那两道人影亦跟着点起头,一副师徒情深的模样。

    “游历么……”岷山长老狐疑地扫了两眼已经跃出去,正在门外打闹的灵猫,又和采明长老对视一眼,传音道:“你怎么看?”

    “不好说,莫非我们闭门不出的这两月发生了什么大事?”采明长老隐约觉得三人背后另有目的,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等此事一了,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谋划。”岷山长老收回目光,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那是后话,眼下先把这些弟子看好了,免得在教内大婚前惹出祸事。”采明长老当下整理仪容,大步跨出。

    一行人浩浩荡荡飞出镇子,片刻后落入镇西边不远处的一片低凹山谷中,那六个缥缈阁弟子落地便各自站开,将森罗围住,看样子是打算结成阵法,合力施为,以期一举攻破森罗这个通玄高手的防御。

    “三招为限,开始吧!”见六人准备妥当,岷山长老也不废话,大袖一卷,右手托起那块玄蛇舌骨,宣布开始。

    眼看叶飘萍带着那两道红光人影腾空飞走,其他人却对他们本尊视而不见,靖海和商良惊讶之余,亦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叶飘萍刚才说的其他事又是指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儿?”商良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两只猫儿,自言自语道。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石、师父施展了什么道术吧?”靖海心中暗思,险些说漏嘴。

    “走了,你们两个傻瓜~”便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两人心头同时响起,随后一道丽影从天而降,落到两人面前。

    “啊?”两人见是叶飘萍,俱是一怔,想到方才红光化成的人影,两人又仔细看了眼。

    “啊什么啊,看什么看,快点,我们时间有限,森罗那家伙也不知道多让几招!”叶飘萍恼了句森罗,一面指向药鼎镇上最热闹的大街,催促道:“你们现在马上到天宝街上,给我闹事去,闹得越大越好!怎么闹不用我教吧~”

    “闹事?那闹完事以后呢?赤焰魔尊就会出来?这也太、太儿戏了吧……”商良只道叶飘萍想以他为饵,钓出赤焰魔尊。

    “我还有其他事要去准备,你们只消把事情闹大就好,剩下的我自有安排!”叶飘萍斜睥一眼,堵住了商良喋喋不休的追问。

    本来这种钓鱼的事让商良一人去足矣,但怎么也得让靖海有些参与感不是。感觉到靖海疑惑的目光,她翩然一笑,只轻言道:“去吧,有我在呢~”

    “嗯!”靖海当下心中大定,重重点头,旋即跟上商良,渐渐走远。

    “红叶,这几天寻查到什么痕迹吗?”靖海走后,叶飘萍忽然转身面向空无一人的高塔,开口说道。

    她话音刚落,丝丝暖风自四处八方聚来,一道人影倏然出现在了靖海方才站立的位置上,鲜艳红衣随风鼓荡。

    来人正是红叶,和那时一样,她依旧以黑纱遮住耳目,不以真颜示人。她受叶飘萍之命找来森罗后,便先行来到这药鼎镇,监视镇子里的变化,寻查赤焰魔尊的痕迹,不过这几日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收获。

    “……”红叶摇头回答着。

    “如果这次他不现身,那我只好施展秘法了……”叶飘萍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过多计较,“后面动起手来,我也顾不得靖海,你看好他,记住,不要暴露自己。”

    “森罗那边你不用管,等收拾了赤焰魔尊再说,他要是不安分,我不介意收下他那天魔骨。”叶飘萍冷冷说道,森罗毕竟是魔门一途,行事无所顾忌,赤焰魔尊一死,他未必不会反水。

    “……”红叶低下头,以示服从。

    “那就去吧,这次要让缥缈阁来背这黑锅~”

    铃儿叮当,两道身影各自随风散去。

    “我不信这样就能引出赤焰魔尊!”商良穿梭于街巷中,兀自嘀咕着,在他身后,靖海和两只猫儿紧紧跟着。

    看着霸头蛮和大黄鱼追逐打闹,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吆喝,靖海的心神一阵恍惚,他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他想到鱼尾巴,想到那家伙,想到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师姐。

    “喂,你居然还有心思开小差?”见靖海久久没有回音,商良忽地收住脚步,转身瞪去。

    “啊?你说什么?”靖海一个趔趄差点撞上。

    “我说——赤焰魔尊那家伙真的会因为这点小事出来?”商良心中不安,不耐烦道。

    “不知道……既然石、父要我们这样做,那就——”靖海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算了算了,管她呢,反正我照她说的做就是了,到时要是赤焰魔尊不出来,那也怪不得我!”商良忽然想通,丢下靖海,又自顾自走开。

    “霸头蛮、大黄鱼你们快点,干完这一票,我们就解脱了,哈哈!”商良干笑一声,言语中尽是兴奋之意,似乎已经全身心投入进去。

    “这家伙……”商良一惊一乍的模样,看得靖海直瞪眼,不止是他,便是那两只猫儿,似乎也察觉不对,停止打闹,彼此叫唤,好似在商量着什么。

    当靖海步入天宝街时,他怀里多出了一样东西,却是商良把那只半肥且不听话的橘猫儿塞给了他。用商良的话说,既然要惹事,那就要有个由头,而这猫儿就是最好的惹事精。

    两人当下各自抱了猫儿混进人来人往的大街,左看看,右瞧瞧。

    就在此时,一阵沉闷的轰隆巨响从镇子外的山谷间传出,连地面都微微颤了颤。众人听到动静,纷纷伸长了脖子朝西面望去,方才有不少人看到两位大仙师带了许多小仙师往那头飞去,于是大街上就像炸开了锅似的,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

    “开始了!”靖商二人心中一紧,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

    “小公子一看就气度不凡,瞧瞧俺这块祖传的宝玉,摸上去就像娘们的手臂,一个字——润!再看看这色泽,一个字——清!听听这声音,一个字——透!”这边掌柜的见有客人驻足,连忙停下闲言碎语,念叨起一字真言。

    “吹,再吹,真有这么神?拿过来给我掌掌眼。”商良装作冤大头似的掂量了一下,这玉倒也不是假的,但要说好,那实在算不上,就是以凡俗的眼光来看,这也就是块普普通通的玉石,无甚特色。

    掌柜的见他拿起放下,便寻了另一块又是一顿乱吹,商良耷拉着眼皮,左耳进右耳出。正当他要换到别家看看时,本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霸头蛮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啪哒一下跳上台,低头细嗅起来。

    “诶,海哭,快过来,霸头蛮好像发现好东西了!”商良一下子来了精神,忙朝另一边正在观察奇花异草的靖海招呼道。
    第二十九章 闹腾

    那边靖海放下手中的烈阳菊,怀揣着大黄鱼转向街道对面,透过来往的人影,他依稀能看到霸头蛮低头嗅探的模样。

    很快,霸头蛮就找到自己的目标,那是放在台面右上角,一长条手指模样的血色玉石。

    血玉乍看之下无甚特别,细看……似乎也没什么“花样”,正当商良暗自纳闷时,霸头蛮忽然做出了某种惊人的举动,只见它伸出舌头,往那血玉上舔去。

    “好家伙,这傻猫儿是把它当成肉条了,哈哈,哈哈——”看到这一幕,商良灵光一闪,终于反应过来,心中哭笑不得,“嘿……反正要找个由头不是。”

    当下,他兀自挺了挺胸,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那掌柜看到霸头蛮“衷心”于这血玉,脸皮一抽,忽然又抬起头来,露出谄媚般的笑容,“小公子的猫果然也是不同凡想!”

    “这块羊山朱玉乃是俺这里另一样镇店的宝贝,小公子有所不知……”掌柜心中早已把商良当成哪家的纨绔子弟,又开始喋喋不休,套路那些不知哪里拼凑来的“异闻”。

    商良听着,一面敷衍似的打了个哈哈,一面朝正挤着人流往这头挪来的靖海悄悄递了个眼色。

    孰料靖海还没动作,霸头蛮这边却是先惹出事来,那掌柜听到动静,再想阻止时已是晚了。

    原来霸头蛮舔了几口发现不对,忽又起了疑心,干脆换上牙口咬了下去。这一下可好,血玉看着稀奇,其实却是银样蜡枪头,霸头蛮一口下去,只听得血玉咔嘣一声,立刻断成两截。

    那掌柜本还在胡吹海侃,突然之间瞠目结舌,他好像也没想到这血玉居然会这么脆,一时间人也没反应过来,“最好的……这,这——”

    “喵!”霸头蛮颇有些不满地吐出碎渣,一屁股坐下,兀自伸爪扒拉起舌头来。

    “怎么就碎了?”掌柜心中迷糊,这血玉因为其貌不扬久久无人问津,被他放到边缘角落当个摆设,“难不成是天天拿进拿出,又风吹日晒的里头酥了?”

    想归想,掌柜自然不会这般大方承认,反正这血玉就是黑猫咬碎的,管他到底怎么回事,只要他一口咬定,谁还能说不是。

    “哪?霸头蛮找到什么了——”这时靖海总算是挤到了跟前,不过他看到的却是霸头蛮脚边那断成两半的血玉残渣,“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碎了?”

    “嗯?什么碎了?”商良还不明所以,待他仔细一瞧,也不禁愣住。

    “公子,俺这玉,你这猫?”虽然心中不爽,但这掌柜还是耐下性子问道。

    “我这猫儿怎么了?该不会是你拿了假玉来诓骗我吧?刚才你不是还吹这血玉坚如磐石,质比玄冰来着?”商良回过神,却是没有丝毫赔礼道歉的意思。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俺这玉怎么就是假的了,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俺这块玉就是被你的猫咬碎的!”见商良推脱,反朝自己发难,掌柜的面皮抽动,语气一转,大有一言不合就翻脸的势头。

    他这一吼,惹得不少行人驻足看来,似要凑个热闹。

    “那个……我没看清楚,要不然,再让霸头蛮表演一个?”靖海挠了挠怀中大黄鱼的下巴,摇头说道。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便把掌柜的气得牙痒痒,好家伙,咬碎一块不算,还要指使这贱猫咬其他的,当他这里是肉摊嘛!真是岂有此理!

    “你!你们两小子一伙的,你当然说没看到!还有你这猫,啊——”

    霸头蛮似乎被掌柜凶恶的气势激怒,身子一下绷紧,炸开毛,大尾巴像扫帚一样把满桌的“垃圾”扫荡开来。

    “啪嗒——”附近的玉石被霸头蛮一扫,顿时挤迫着往边缘推去,好巧不巧,其中一块稍小的青石受力不住,直接掉下了台。

    也是被霸头蛮挡住了视线,直到听到声音,那掌柜才发现自己又有货遭了殃,这下子他再也看不下去,伸出手要去抓住霸头蛮。

    不过霸头蛮也不是善类,掌柜的手才伸出,它就已经有所反应。只见它猛地从原地跳起,尾巴在台面上狠狠一扫,直惹得掌柜胆颤心惊,连忙放弃捉拿它的打算,转而张开手去保护自己的“宝贝”。

    “这下,好像赖不掉了……”靖海看在眼里,心中暗自计较,霸头蛮的这番动作却是彻底把局面推向了掌柜。

    “这两个是谁家的孩子,没人管教吗?”果然,窃语声四起,有人更是直言不讳。

    “……”旁人那些声音虽弱,但如何逃得过修行者的耳目。诸般闲话入耳,靖海只觉面皮滚烫,好似刹那间熟透,叶飘萍嘱咐的话语随之沉下心去,他一时犹疑起来。

    “哼!不就是两块破玉吗?这有什么,小爷赔你就是!”商良入戏久矣,面对闲言蜚语,他撇了撇嘴,一把接住霸头蛮,不屑般哼道。

    “好好好,这羊山朱玉市价三十银,还有摔下去那块青芜玉,二十银!你赔俺,俺就当没事发生!”掌柜好不容易把一桌子玉石镇下,刚要发作,一听商良说要赔钱,倒也不好再破口直骂,当下只得恨恨报出价来。

    不过他这价嘛,懂的都懂。

    “切,才五十银钱!”商良再度冷哼道。

    “等等,俺忘了还有俺这一桌子宝贝呢,刚才磕磕碰碰不知道坏了没有,你等俺好好验验!”掌柜见他满口答应,一个咯噔,心知自己还是要少了,于是急忙改口。

    围着看热闹的人见商良气势不凡,只道真个是哪家公子,不由压低了声,小心张望。所谓弓射出头鸟,大家伙都是看热闹的,谁又想把自己绕进去呢。

    且说那掌柜满怀欣喜地鼓捣算计了半天,最后双手一摊,忍笑道:“小公子,算上零零散散的折损,约莫一百来银,就算一百吧~”

    “哈,多少?”商良好似没有听清。

    “小公子,一百银钱~”商良越是这般不耐烦,掌柜心中越是快活,这样合算的“买卖”几年也不定能撞上一次,他能不乐嘛。

    “一百?你当小爷我是傻炮呢!这些个石头怎么就折损了,你竟敢狮子大开口,要五十银钱?你怎么不去抢呢!大家伙都瞧瞧儿,这个人他心黑不黑?海哭,你说是不是!”

    “你看我兄弟气得都不说话了,你知不知道他不说话意味着什么?”见靖海犯怂,一声不吭,商良只得自唱自喝道。

    “……”掌柜扭头看去,只见靖海低头不语,也不知是副什么表情,便小心问道:“这个,要不这样吧两位小公子,九,八,八十,俺吃点亏,就八十。”

    “八十……七十!”商良捋着霸头蛮的白须,略一思忖,哼道。

    “七十就七十!”掌柜虽然心头不舍,但也怕真把人惹火了,闹到最后一分都收不上来。

    哪知商良答应得是快,但掏钱的动作却是磨磨蹭蹭,只见他摸索了好一阵,忽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哎呀,方才胡吃海喝过了,这会儿手头有点紧——”

    “好你个小兔崽子!竟敢消遣俺!”掌柜眼巴巴盼了半天,没成想却等到这么个结果,他一声尖叫,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嘿,你这人急啥,我兄弟还不是在这儿吗,海哭,先借我点儿。”面对勃然大怒的掌柜,商良正眼都没瞧一下。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下全集中到自己身上,靖海心中的羞愧瞬间烟消云散,叶飘萍的嘱咐重新占据上风。恰此时,商良倾了身子,凑上前来,他便小声耳语道:“别看我,我的东西早就丢了,身上一个钱子也没有……”

    “啊?好家伙,敢情你真是个吃白食的!”商良瞥见掌柜探身,匆匆损了一句。而后他轻咳了两声,正色道:“那什么,才七十银钱不是,我兄弟今天也没带——”

    “你说什么!没有?俺今天就算扒了你们的皮,把你们卖了,也要把钱搜出来!”掌柜顿时明白过来,这家伙从头到底都是装的!只见他目露凶光,一下从台后闪出,张开大手朝商良拿去。

    岂料靖商二人本就来者不善,他一动身,商良便朝人群中钻去,同时大声扯呼:“哎呦,打人啦!快跑啊!”

    靖海那头虽然慢了一拍,但他到底是修行者,脚底抹油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哪怕没有催动灵气,他的反应也足够让他和那掌柜拉开距离。

    “打人啦,快让开!”跑出数步,商良见周围人群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当下想也不想,只把怀中的黑猫撒手丢出,“哎呀,霸头蛮你要跑到哪儿去——不想被抓破脸的就快让开,猫儿可不长眼!”

    拦在路上看热闹的人见状,怕真个儿把自己也搭进去,于是赶忙让开道来,让那猫儿扑空。他们这一避让,便叫商良逮着机会,一个箭步扎了进去。

    靖海当下也不作他想,有样学样,眨眼之间,两人溜之大吉。

    掌柜一下抓空,才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两个闹事的小兔崽子窜进人群,不见了踪影。他正待捶胸顿足,却听到大街往里叫骂声一片,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两小兔崽子慌不择路,闹翻了其他铺子。

    “小兔崽子看你们往哪逃!”他尖吼一声,趁着人群中的缺口还没彻底合上,急冲冲挤进去。

    一黑一橘两只猫儿在人群中连冲带撞,上蹿下跳,好不闹腾。一时间,大街上人声喧嚷,尘土飞扬,乱作一团。两只猫仿佛遭了惊,失去判断,哪儿热闹便专往哪儿钻,混乱中不知踩踏撞翻了多少奇花异草、珍贵玉石。

    “兀那贼猫,我的天野蓝,马头蓟啊!”“别跑!”“快抓住那只猫!”

    因为人群拥堵,靖商二人始终落后两只猫儿一拍,渐渐的,原本只是为了摆脱那掌柜的努力,变成了两人追逐猫儿的场面。

    眼看事情就要往一发不可收拾的那头偏斜,商良急得大喊:“霸头蛮,快停下,别跑了!”

    “大黄鱼!”靖海当即跟着呼喊起来,企图让那疯猫停下。

    只可惜,两只猫儿现在谁的话也不听。那霸头蛮非但没有放慢脚步,反而一个扫尾急折,高高跃起,重重砸到旁边一个路人的肩头上,然后又迅速蹿上那人头顶,蹦到另一人肩上。如此两三下横跳,它便穿过人群,跑到对面。

    “哎呦,什么东西踩——!”先前被霸头蛮踩了脑袋那人话音未落,戛然而止,他只觉自己的肩膀再度一沉,脑袋上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踩过去。原来是大黄鱼依样画葫芦,借着人桥,在翻跃街道。

    “什么东西?”“谁打我!”

    被踩着的那几人不明就里,急吼吼地环视左右,想要找出是哪个干的,殊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这时早已溜出去老远,为祸别个去了。

    “借过,借过——霸头蛮!你给我站住——不好意思,借过了!”商良口中不停,一面又从前面的叫骂声中辨别出方向。

    “给我站住,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正用力往前挤着,商良忽然发现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衣服,那力道似乎还不小,他一愣,连忙看去,眼前却是个不认识的大汉。这大汉身躯凛凛,相貌威武,一手抹擦着自己头顶,浓眉大眼中透着不善,仿佛要吃人般盯住了他。

    大汉接连被霸头蛮和大黄鱼踩过头顶,心中自是不爽,此刻见商良神色匆匆,又是呼这喊那,料定是他搞的鬼,于是出手将其拦住。

    “嗯?抓到了?”靖海傻傻跟在后面,还不知道情况,忽见前头站定,只道是商良已经抓到猫儿,便赶忙停住步子。

    “这位,叔,不是我,不是我!是那只傻猫它,它自己发了疯,不听话了——”被大汉那般恶狠狠盯住,商良浑身打着颤,飞快地摇头摆手,说话都不利索了。

    “呼,呼,两个小兔崽子,逃得倒是快啊,这回看你往哪里跑!快赔钱!要是不把一百银钱拿出来,你们哪里都别想去!”这一耽搁,一开始那个遭殃的掌柜终于追了上来,他大口喘着气,面色涨红,显然累得不轻。

    “竖子!我那天野蓝可是去年就跟商队定下的,今早好不容易才送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们这两个都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还有我那赤眼雪玉鹰像,翅膀都给摔没了,我还怎么卖!呜呜呜——”

    “俺……”

    顷刻间,声讨声四起,不断有苦主加入,他们或哭喝、或叫骂、或痛诉,仿佛靖海和商良是那罪大恶极、灭绝人性之暴徒。

    那大汉也被这骇人声势惊住,察觉不妙,他只是气不过才出手拦了一拦,没成想这竟是个事非旋涡。倘若他现在再放手,恐怕外头那些人不答应,非但不答应,只怕他们还会把他当成同伙一并“讨伐”了!

    “倒霉!”此刻大汉是真有了吃人的心思,若是目光能杀人,那商良早被他千刀万剐了,大汉心中暗骂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路人们见又有热闹可瞧,都极为自觉地让了让,愣是在拥堵的道上挤出了一圈空地,那几个倒霉的冤大头则是顺势钻了进来,气势汹汹。

    至于另外几个被踩了头、打了肩的,见这气氛不大对头,各个都偃旗息鼓,不敢再冒出头,只留大汉一人在圈子中心备受煎熬。

    靖海见众人将此间围得水泄不通,大气不敢出,怯懦地将身子往商良那儿缩了缩。相比之下,商良倒是显得镇定了许多,不过瞧他那满脸的热汗,还有浮飘的眼神,便知他也是外强中干。

    里外被围,两人此时的境地可谓不利至极,若无插翅飞腾之能,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咳咳,你们两个闯祸不小啊!”大汉也是被逼得无法,干笑了两声,打破平静,划开界限。

    “识相的麻溜点,赶紧赔钱,不然这事没完!”“对,赔钱!”大汉一开口,苦主们便又“围攻”起来。

    “大家伙都别吵了,俺早就摸过了,这两个小兔崽子根本就没钱,呸!”最初那掌柜这时已经缓过气来,他阴沉着脸,扫了两眼身边那些气愤不过的同行,唾骂道。

    “没钱?那我们的东西怎么办?难道就白白损失了?他奶奶的,去把他们爹娘找来!”有苦主一听,火气更大,近乎咆哮道。

    “瞧他们那副寒酸样,指不定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野孩子……”周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瞎起哄道。

    “我看未必!”身着青服的药堂掌柜突然发声,打断道。他伸手一指靖海别在腰间的长剑,“各位掌柜,你们看他那剑,虽然被木鞘收着,却冒着丝丝红光~”

    这药堂掌柜也算是有几分能耐,众人闻言,稍稍按捺下躁动的心思,齐刷刷将目光往靖海腰间搜去。
    第三十章 发威

    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将靖海吓得不轻,他本能地沉下手去,想要捂住那剑,怎料他这番小动作更激起了众人好奇的心思。

    “那边的壮士,快把这小子的剑解下来丢给俺们看看!要真是什么好东西,那倒还罢了,如果不是,哼哼!”初时那玉石铺掌柜站位不佳,又因靖海以手遮挡,他左右瞧不出那奇妙红光。眼瞅着其他掌柜或呼吸急促、或啧啧称奇,这一位更是心急如焚。

    耳边是不耐烦的催促,大汉心中却是迟疑不决。方才匆忙之间,他也没注意,经那药堂掌柜“提醒”,他随即发现靖海那剑似乎果真有些“不凡”!

    “这两小子到底是捡了便宜的野孩子,还是想扮猪吃老虎的哪家公子哥?”短短片刻,大汉便是想破脑袋,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以为这药鼎镇有仙师坐镇,他人便可高枕无忧,那就大错特错!以前辛仙师还在时,确是如此,但如今这两位大仙师,在站稳脚跟后便醉心于修行,至于镇子里的寻常运转、大小事务他们根本不会过问。

    即便偶尔露面,那也是处理调解些仙师之间的问题,就如今日一般;或是有哪些不长眼的盗贼聚集,镇中守备又不敌时,才会稍显神威。

    事实上真正在打理这座小镇的,还是由附近武道门派共同组建的巡守队伍。两位大仙师,那座高塔更像是某种究极威慑,他高高在上,不染凡尘。

    大汉每年都会到药鼎镇来买卖一两次货,是以对这里的规矩还算明白。若这两小子果真是从附近武道门派里出来的,那他全面倾向那些掌柜便属不智了。

    他们现在看着嚣张,可一旦确定了这两小子就是附近门派里的,那绝对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到时谁也不会帮他说话,甚至还会把一切事端都推到他的身上。

    个中利害,大汉还是分得清的。

    思前想后,大汉决定暂先按兵不动,任凭他人如何催促,他都要再拖上一拖。这头这么的大动静,巡守们不可能注意不到,只消再等等……

    果然,数个呼吸后,大汉远远望见街道的一头有人来了。待那几人靠近,大汉忐忑的心终于定下,来人正是那些巡守,只见他们戎装跨刀,步履矫健,笔直地插向圈子。

    “你这家伙到底在磨蹭什么?该不会你也和这两小兔崽子一伙的吧!”玉石铺掌柜的注意力都落在靖海那剑上面,丝毫没有发现周围的变化。

    “让开,让开!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

    四个巡守粗暴地推开人群,撞进圈子,为首之人目光如练,冷漠地掠过众人。他们几个本在隔壁吃茶纳凉,享受午后安适的时光,却被突然叫来,心中自是不爽。

    大汉看到巡守出面,当即放手松开,既然管事的来了,他也犯不着继续再趟这浑水了。如果有得选,谁不想当那纯纯看热闹的呢。

    “见过列位巡守,劳烦列位了。”药堂掌柜微微欠身,平静道。

    “傅掌柜不必客气,敢问到底何事?”那四个巡守似乎都识得这药堂掌柜,见他打招呼,面色都缓和下来。

    “他二人在街上顽皮打闹,坏了我等的药石,还望列位明察。”药堂掌柜见靖海那剑不凡,一时也吃不准两人的来路,便留了两分余地。

    “你们两个——”为首那人听罢,转向圈子中心,冷眼看着靖海和商良,但随后,他的目光便落到那口剑上。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那剑不凡,也正因如此,他才想问个清楚,“是什么人?有什么要辩解的?”

    药鼎镇周围,远近共有七个武道门派,其中三个早在辛仙师时期就已建立,而今最为强横,互为犄角。那药堂掌柜便和其中一门派有着深厚渊源,是以他们四人轻易不愿得罪。

    倘若带剑的这小子是其他两大门派的弟子,那他们处理起来可得拿捏好了分寸,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对于各大派的明争暗斗,高塔向来不管,更不会插手,两位大仙师并不在乎谁高谁低,他们只看结果。若是镇子里安稳无事,他们便更好专心修炼。

    “我叫海哭……”正当那巡守暗自计较时,颤声忽起。

    “海哭?”为首那人稍加思索,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后,又仔细打量了眼靖海的面庞。他见靖海哆哆嗦嗦,不似名门正派出身,目光逐渐变得寒冷,心中更是隐隐将其归为野孩子一类,“这剑怕是他从哪里捡来的,一会我得好好问问……”

    “我叫商良,我们是跟大哥一起来的!”相比靖海,商良就显得镇定了许多。他重重瞪了眼大汉,又稍微活动了几下被扯酸的胳膊,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且他说的也不对,那些草啊、石头啊可不是我们打坏的~”

    “大哥?谁是你们大哥?在哪,快让他出来——还有你手上拿的玉石到底是怎么回事?”为首那人眯起眼,敏锐地捕捉到商良话中的重点,搞不好这是某一门派的大人物看中的新徒弟。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不由把矛头转向了生意人这边。

    合该那玉石铺掌柜倒霉,方才追出时,他怕两人不认账,便随手带出了那两半朱玉。见巡守朝自己看来,他连忙应声答道:“张头别听这两小兔崽子胡说,俺这玉就是被他们打碎的,还不止这块哩,俺那铺子……”

    眼瞅着这人又打开了话匣子,商良毫不犹豫地打断道:“我大哥就是我大哥儿,他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刚才去了,去了……喏,那座塔里!不过那里面的人不让我们进去,我们才转悠到这儿来的!还有他那块破石头,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商良似乎对于方才被拒之门外的遭遇还有些怨气,说着,朝西边的高塔撅了撅嘴。

    “此话慎言!孩子,你莫要撒谎。”药堂掌柜半白的眉梢猛地一挑,惊道。

    “就算不是你们直接打碎的,你敢说那只畜生不是你养的?”玉石掌柜听到高塔,心中暴凉,却仍硬着嘴皮辩斥了一句。

    “进了塔里?”这一刻,四个巡守的目光近乎凝滞,为首那人缓缓转过头,朝高塔望去。不久前发生在明璨街那里的事他们已经有所耳闻,据说是有仙师起了争执,然后直接去塔里请了大仙师裁断。

    再后来,大仙师一行便飞出了镇子,这是他们都亲眼看到的!

    虽不知其中细节,但这些消息已经足够……倘若这两人是仙师的弟子,那么别说他们,就是三大派门主齐至,也不敢妄下定论。

    这不是他们这些世俗之人所能掺和的!

    为首那人正欲遣人去请仙师,耳中却被一声厉喝猛然堵塞,“你说谁是畜生!”

    这一声不但把玉石掌柜吓破了胆,也把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镇住,即便是那几个巡守也短暂地失了神。大汉听到高塔本就惴惴不安,这下子更是软了腿,脑袋空空,全无此前拦路的气势。

    “喵!”

    恰此时,一道不满的吼声从人群里穿出,只见一黑一黄两只猫儿不知从哪出现,突然跳进圈子,朝玉石掌柜哈气示威。霸头蛮和大黄鱼祸害了一圈之后,终于回来。

    玉石掌柜仿佛见了鬼似的往后缩去,谁知他上身动了,两条腿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不曾挪动,只是颤个不停,一条条湿痕从他裤腿上淌下。

    两只猫儿明明看着不大,在他眼中却有如深山恶虎,膘肥体壮,不可撼动。而他,彻底激怒了这两头凶兽!

    “喵!”又是一吼,玉石掌柜直似丢了三魂六魄,一下挺直,目中黯淡无光,宛若死僵。

    “大事不好!这下糟了!”大黄鱼的威势虽并非针对巡守发出,却也足叫他们胆寒。

    听着霸头蛮和大黄鱼这一番发泄似的吼叫,商良心底忽而生出某种异样的情绪。他自持甚高,孤身一人来到东土,不想灵猫儿没找到,反身陷囹圄,这如何不叫人沮丧气馁。先前叶飘萍压制之下,他无处宣泄,到此时终是忍受不住,爆发出来。

    明日何其遥,此刻,他只欲一舒胸中气!

    神庙之威严,绝不容人亵渎!

    两只猫儿应了他的心意,身上气息节节攀升,大有席卷乾坤之势。

    “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呢!找死!”

    他这一声怒吼,声势浩大,直震得众人站立不稳,一个个都东倒西歪。那大汉首当其冲,魂灵震颤,脑中刹那间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下一刻,他就跟失心疯了一般,跌撞着冲进人群,不要命的逃出圈子。

    “快逃啊!”也不知谁尖叫了一声,恐惧开始传染,人群骤然爆发,外层不明就里的路人最先溃散。哭泣、呜嚎、尖叫、嘶吼,天宝街中仿佛末日降临。

    一副副惊恐的面容,争抢着远离街道,一个个疯狂的躯体,像是要撕碎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切阻碍……他们,只是为了能逃得更快一些,再快一些……

    和他们相比,围在近处看热闹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被这般可怕的气息笼罩着,普通人根本使不出力来,更遑论提腿逃亡。

    圈子里,只有少数几人跟大汉一样,逃出生天。

    骚乱过后,天宝街上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便是众人的呼吸声,也变得极为微弱。所有人都昏昏沉沉,摇摇欲坠,像极了砧板上的鱼,生死尽在少年之手。

    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哪怕是那四个武功不差的巡守,面对这般气势压迫,亦是心不着底,魂灵芒昧,就连身后的刀兵也陡然变得炙热沉重。

    “小,小,小仙师饶命,还望小仙师恕罪,我等凡夫俗子——”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为首那人依旧从打颤的牙缝间挤出话来。事已至此,他若再无作为,只怕祸及师门。

    “仙师?我可不敢当什么仙师,我只是玲珑神庙的一个小小弟子,这是你们自找的!”商良开口,目光冰冷。

    药鼎镇,辛庙

    老刑漫无目的地在道上走着,方才收摊之后,他便来到辛庙,同“辛仙师”好生唠叨了一番,这会儿刚从庙里头出来。

    没走多远,忽有一大群人逃难似的从街道拐角冲出,朝他这头奔来。街上之人听到动静,也都纳闷起来,纷纷驻足探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些胆小之人,见风头不对,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上了队伍。

    三人成虎,人心惶惶!

    几个掌柜放下手中的活,看着恐慌的人潮,有些坐不住,心中暗道难不成是有盗匪冲破了防线,杀进了镇里。

    老刑见街上形势愈演愈烈,心道糟糕,急忙上前捞住一人,硬拽了出来。这人他倒也认得,是天宝街上的一个本地掌柜,偶尔也会到辛庙来祭拜。

    “王掌柜,你这是?”老刑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慌张,诧异道。

    “啊——俺道是哪个天杀的呢!老刑啊,快跑!后面又有仙师动怒了!”王掌柜被人强行拽出,立刻就急了眼,正要咒骂,却听得耳边这声音有些熟悉,于是匆匆辨了眼。见是熟人,他也不废话,旋即反拉住老刑,撒腿就跑。

    “等等,仙师?他们不是到塔里去了吗?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被这么一拉,老刑冷不防踉跄栽倒。好在他曾学过几手,当即稳住身形,又反手将王掌柜把住,免得其再乱动。

    “哎,老刑,你这是干嘛!”王掌柜胳膊受制,一时使不上劲,心中虽急,却也无法。

    “你别急,说说,到底何事,哪来的仙师?”老刑追问着。

    “俺真是服了你了——好罢,刚才两位大仙师不是带人去了西边的山里吗,这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小仙师,打坏了些玉石药草,这会儿正发火呢!”王掌柜见这里离天宝街已经有段距离,便稍稍收拢惧意,喘气道。

    随后,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那两小仙师,好像还带了猫,也不知是哪边仙门的……”

    “带了猫儿?那不就是刚才那两个吗?他们不是都到塔里去了吗……还有你说塔里那两位大仙师都到西边去了?”老刑闻言,脸色一变,忙问道。

    “对啊,你刚才没看到吗?他们一大帮人都跟过去了!”王掌柜心有余悸道,今日的阵势有些非比寻常。

    “糟了,你跟我来,我们回辛庙!”老刑隐约感觉到这事情背后另有蹊跷,当下不敢耽搁,拉起王掌柜返回辛庙。

    “诶,俺说老刑,现在去辛庙有什么用?辛仙师要是在的话,早就出来了,可惜……”王掌柜一头雾水,不解道。

    “你跟我来就是了!”老刑也不解释,越走越快。

    坐落在药鼎镇东头的辛庙虽不及西边的流漓塔高大,却也占地不小,里外有好几间屋子,院子里还种着好些白果树。眼下刚入秋不久,满天的阔叶仍是一片碧油,在热风中簌簌作响。

    正是午后休憩时光,庙里头也没什么游人,唯蝉鸣阵阵,铃声不绝,一片祥和平静之相。

    这辛庙说是庙,其实更像是个小道观,穿过院子和前头的迎客殿,便是那摆设简单的主殿。此刻,一个衣着灰暗的中年人正在主殿中清扫尘埃,他的动作不紧不慢,神色怡然自得,仿佛手中做的并非是某种枯燥乏味的事。

    这人便是辛庙的观主——辛二,他亦是那位消失多年的辛仙师的关门弟子。自打他师父消失,镇子里的人一同搭起这庙,他便在庙里住了下来。

    十年平淡的生活,也是他十年毫无波澜的修行历程。十年苦修,他仍旧不得要领,始终无法突破那一层隔膜,步入超凡脱俗之境。

    初时,他还常常会想,是否是因为自己太过愚笨,所以师父才不愿再回来,但久而久之,这念头也就淡了。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在乎,对他来说,好好活着便足够了。

    当初若不是辛仙师把他从盗匪手中救下,他早就尸骨无存。也正因如此,他愿意一辈子守在这庙里,看着这座小镇,哪怕他师父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第三十一章 辛二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辛二停下手中的事,转身朝门口看去,只见老刑去而复返,神色匆匆,似乎有着急事。

    “师兄,大事不好了!”这一次老刑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

    王掌柜喘着气,一脸诧异地看着老刑,他怎么都没想到老刑居然会喊辛二师兄!

    辛二虽然不会仙法,但自从他被救回,就一直跟着辛仙师。久而久之,镇子里的人便把他看成了辛仙师的半个徒弟,而辛仙师对此也默许了。现在老刑喊他师兄,那岂不是意味着老刑也算是辛仙师的徒弟?

    “老刑你——”

    “说来话长。”老刑知道事情缓急,当即打断道。

    “莫慌,何事慢慢说。”辛二放下手中物什,细问道。

    “师兄,天宝街那头又有修行者闹事了,王掌柜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老刑连忙交待道,一面指着王掌柜。

    “修行者?刑师弟何不去塔里找管事的,跑我这里来干嘛?”辛二一顿,摇着头缓缓说道,似乎对外头正发生的事并不感兴趣。

    方才他也感觉到了修行者大战造成的颤动,既然塔中那两位已经出手,又何必要他去掺和。且不说他的道行远不如那两位,即便他真的出手,也只能是引祸上身。

    缥缈阁的那两位供奉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容忍辛庙和他的存在已是极限,若他不识好歹强出头,那便正好给了他们说辞,到时别说是他,恐怕连辛庙都保不住。

    “哎呀师兄,都这时候,你就别管那些人了!塔里那些人都被骗出去了,现在镇子里除了师兄,恐怕没人能阻止了!”老刑也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苦处,可眼下事出紧急,他也是没有办法。

    要他眼睁睁看着师父半生心血造就的繁华毁于一旦,他做不到!而且他相信自己师兄也做不到!

    “……我明白了。”辛二认真地看着老刑的双眼,沉默半晌,终是应下。而后他又郑重说道:“今日之后,还请刑师弟替我陪着师父。”

    说着,他从灰暗衣袖中取出一物,交到老刑手中。那是一张微微泛红的薄纸,三寸长短,上面以赤金墨线勾勒出一朵火云,看着颇有些奇异。

    老刑只觉手上暖洋洋的,仿佛接过了一团燃烧的火焰,叫人心头火热,“师兄,这是?”

    “这是师父离开前留给我的,只怪我生性愚笨,跨不过门槛,始终不知此物何用,一直以来都只把它当成一个念想。”辛二叹息道。这符纸一样的东西必定有着某种用处,只可惜他道行不济,参悟不透,不过这些年他隐约感觉到此物或许可能和师父回归有关。

    “师父,辛二不孝,还望师父恕罪。”当下,他也不管老刑是何反应,反身朝殿中那尊辛仙师的塑像拜倒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后取下了摆放在塑像前的那截古旧木匣。

    木匣普普通通,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器物,八方棱角早已被时光磨得圆滑,和中心的铜扣一般油光锃亮。辛二端起木匣,又朝那塑像拜了一拜,这才将其打开。

    王掌柜见他神色肃穆,举止恭敬,心知这木匣中装的定是辛仙师留下的秘宝,当下不由得踮起脚尖往里张望。只见木匣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两团狭长的东西,都用绸缎裹着,似剑形,其他的便看不出来了。

    辛二小心翼翼地捧出两团剑形物,而后将那木匣重新锁住,放回原处。在做完这一切后,他霍然转身,整个人好似发生蜕变一般,全然不见平日里松松垮垮、古井不波的样子。这一刻,他的精气神全都聚集一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隐隐有种超凡脱俗的意味。

    王掌柜看得一凛,辛二这副模样跟之前判若两人,这般气息,他只在高塔那些仙师身上感受到过。

    “辛、辛仙师?!”王掌柜膝上一软,下意识就要拜倒,口中喃喃呼唤着。辛二突然之间的变化带给他的冲击,完全不亚于先前商良那一吼。

    一怒一威,尽管两股气势大相径庭,但毫无疑问,这两个人都是如假包换的仙师!

    “惭愧,我还担不得这仙师的名号……”这时辛二收住气息,摇头回道。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他离那初境门槛只一步之遥,可就是这短短的一步,困住了他半生,超凡脱俗谈何容易。

    “刑师弟,从今往后,便靠你了。”说罢,他便径直走出,为了这个镇子,也是为了那些曾经自发组织、共同搭建起辛庙的“同道”。

    王掌柜一抹热泪,当即跟上,只留下老刑孤零零一人。许久,老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撒腿追出:“师兄!师父他,他还在?!”

    庙外早已不见辛二的身影,唯有枝叶间漏下的斑影不停跃动、变幻,声声蝉鸣,振聋发聩。老刑手捧着那张薄纸,想大笑却又有点想哭。

    他失魂落魄般走回庙中,在辛仙师的塑像前静静坐下,没半晌他忽又起身,朝那塑像狠狠磕了几个头,愤然离去。

    “师兄!就让师父之名再一次响彻药鼎镇吧!”

    看着同袍在利爪之下一个个倒在血泊里,生死不知,打头的巡守终于战胜恐惧,挥舞起手中炙热的刀来。烈光闪耀,刀锋迅疾,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霸头蛮,他的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宰了这孽畜!

    “去死——”

    怒吼声戛然而止,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巡守抽刀推出,岂料刀身脆如枯枝,瞬间便被“劈”成两半。那黑影没了阻碍,继续斩下,直落到巡守脸上,砸得血花四溅。

    长刀咚隆落地,巡守无声的躯体随之扑倒,烈光回掠,照耀出无数恐惧的面庞,谁又会是下一个“猎物”呢?

    霸头蛮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轻飘飘地落到那巡守身上,坐了下来,开始舔舐清理尾巴上的血沫。

    这只黑猫,不,这头恶虎,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便将那四个巡守打趴在地,失去动静。连他们这等武艺超群的高手都毫无还手之力,众人看在眼里,再无他念,街上死气沉沉。

    一切都结束了么……

    “这位道友,可否高抬贵手,放过这些无辜的人?”就在众人绝望之时,一个平淡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飘来,随后一道灰影晃身进来,出现在圈子里。与之同行的王掌柜却是远远站住,不敢靠近。

    “终于出来了!”平和的气息甫一入局,便自散开,将商良愤懑不平的怨气冲淡。商良心神稍定,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与此同时,靖海也“醒”了过来,两人暗自对了下眼色,又朝来人看去。

    辛二的模样出乎两人的意料,他们原以为来人至少会是个浑身散发着邪气的魔头,谁知出现了他们面前的,却是个极为普通的修行者。

    这人的修为,似乎比他们还不如,这怎么可能是“赤焰魔尊”!

    “你是谁?”商良一时也摸不透虚实,他收起心中疑惑,不客气地问道。那边霸头蛮一改先前姿态,站起身戒备起来,至于大黄鱼,则像睡着一般,动也不动。

    “辛、辛仙师?!”随着商良收敛气息,众人缓缓从死寂中恢复过来。那药堂掌柜看到辛二捧着的两团剑状物,刚刚复苏的心神再次剧震,他惊叫道。

    “辛仙师?”众人尚未完全“清醒”,听到辛仙师一词俱是茫然,少顷之后,才有人理解这个词语所代表的含义,渐渐的,苏醒之人越来越多。也不知从何时起,欢呼声如潮水般,恐惧消退,狂热涌上众人心头。

    “辛仙师?这个人就是十年前消失的那个辛仙师?”靖海眯起眼,隐约感觉到自己把握住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叶姑娘说过这里曾经是赤焰魔尊的地盘,那么这个辛仙师……是了,但是这个辛仙师怎么连御气境都不是?”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冒出,靖海长舒出一口气,又仔细打量了眼来人。既然叶飘萍这时还没有现身,那么来的这个所谓的“辛仙师”恐怕并不是真身。

    “辛仙师?”商良看着辛二,疑惑地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在思索辛仙师背后的含义。

    “仙师不敢当,在下辛二,不过是辛庙的看守罢了。不知小道友、猫道友可否息怒?”辛二从商良身上收回目光,又施过一礼,客气道。他这一开口,周围的欢呼声渐渐归于平静,因为众人也都认出他并非是真正的辛仙师。

    “傅施主、王施主,可否帮忙把他们抬出去,速速就医?”见那四个巡守尚有气息,辛二回首朝那药堂掌柜,还有王掌柜托付道。岂料王掌柜并未跟进,还在远处,他微微一怔,目光扫过众人,正要换个人选。

    “要我放过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你打赢我,这里自然就如你所愿了!”霸头蛮像是得了指令,突然从巡守身上跳下,绕着辛二缓缓踱步,似乎在寻找机会。

    “请……”当下辛二也不废话,一层层解开绸缎,一面等待傅掌柜他们把地上那四人和玉石掌柜扶走。对面的少年看着年轻,却叫辛二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也唯有握紧这两口法剑,他才能稍稍压下心头的不安。

    能在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成就的,除了青冥那些巨头门下的弟子,便只有散修中的奇才了。不仅如此,那黑猫也带给了他不小的压力,否则他也不会称之为猫道友了。

    除了他们,旁边那一人一猫看似人畜无害,同样不容小觑。

    这一战,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胜算,但他绝不会放弃,因为这里现在需要他来守护,哪怕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让步。

    “霸头蛮,上!”见辛二解开双剑,商良不再等待,他冷哼一声,命令道。

    霸头蛮得令,低吼着,纵身跃起,撕开锐爪,瞄准向辛二的左腕。

    “你们退远些。”辛二不慌不忙,一面提醒众人,一面按回左手,同时提起右手之剑朝那团乌黑胖影削下。

    霸头蛮也不变势,依旧探出爪去,与那血色长剑硬拼过一记。爪与剑碰撞,爆发出尖锐声响,听得众人抓心挠肝,纷纷捂耳退后。霸头蛮一爪不中,迅速落回到地上,几步跳开,对面那口血色长剑显然不是凡品,否则断然承受不住它那一爪。

    “我可没说,现在就放他们走!”冷漠的目光掠过众人,商良不满道。

    那边辛二在逼退霸头蛮之后,本欲追击,却听得商良言语,他脸色微变,一收攻势,仍旧守备在原地。

    众人在商良的胁迫下再度停下,虽有辛二护着他们,但看这形势,只怕辛二也够呛……除非真正的辛仙师回归,才能解决眼下这燃眉之急。

    见对面久久没有行动,辛二终于放下心来,他当下左手一抖,倏然撩出那口赤色长剑,同时提了血色长剑,朝商良迫近。

    霸头蛮瞅准时机,猛然弹起,赤光闪动,血色翻飞,黑影横冲直撞。双剑和霸头蛮在空中缠斗了十来击,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不过终是剑光凌厉,又拼斗了几记之后,霸头蛮逐渐易攻为避,不敢再硬接锋芒。

    靖海在一边看得清楚,辛二的修为虽不如自己,但凭借赤血双剑,慢慢地开始压制住霸头蛮。若是那日在山上,他手中也有法剑,想必可以轻易取胜。修行者以灵气淬体,可这身体终究还是血肉构成,比之法器,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霸头蛮,拉开距离!”正当靖海暗自思索时,商良也换了战术。靖海能看出来的问题,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担心,战斗至此,他已经看出对面的深浅。

    这“辛仙师”的修为只怕连初境那道槛都没跨过,若非他手中双剑锋锐,只怕这一场早已分出胜负。

    霸头蛮那头躲过刺击,反身跃离,将那黑鞭似的尾巴抽出,“嗖——”两道红光旋即从地上射出,朝辛二脸上砸来。原来玉石掌柜惊惧之间,手头松动,带来的那两半朱玉落到了地上,此刻却是被霸头蛮拿来当成暗器打出。

    辛二见状,当即仓促抬剑格挡,朱玉擦过剑锋,崩成细碎,四下飞溅,在周围地上砸出不少浅坑。辛二看得心惊,手中剑势变得愈发谨慎、小心。

    霸头蛮打出暗器之后,并未就此收住,而是再一次扬起黑鞭,朝地面狠狠砸下,“咔咔——”地上石板当即碎裂开来。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碎石,不断腾空,化成一道道流矢飞出,直叫人目不暇接。

    面对数量众多的石箭,辛二强催起灵气,赤血双剑各自散发出微光,彼此连结,将那粗暴箭雨绞得粉碎。

    霸头蛮一波“狂轰滥炸”之后,正欲喘口气,却见一抹赤光突然从烟尘中杀出,朝它胸口刺去,另一边,血色长剑如毒蛇般钻出,封锁住它的后路。

    “哼!”商良见势不妙,早已抬起手来,白芒浮现,古老的咒纹再次显露出威力,同一时刻,霸头蛮眼中亦闪耀出幽幽白芒。

    只见霸头蛮凭空一吼,全身如雾气般化开,往后退去,双剑虽破开了黑雾,却仿佛刺了个空,没有留下半点血痕。随后在辛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团黑雾又悄然凝聚成形,仔细一看,它依旧是霸头蛮的模样。

    辛二怎么也没想到这猫竟还能化成黑雾,正要追击,他又忽地收回双剑,交叉着护在了自己身前。同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盯住,寒意刺骨!

    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辛二身体一轻,赤色长剑险些松手脱出,只见霸头蛮半身化雾,如鬼魅般腾空,瞬间穿越一丈距离,突进至辛二身前。

    若非辛二有着预感,提前护住,这一下,只怕他已经躺下。

    眼看这黑猫化妖,诡异至极,辛二惊讶之余,再度催起灵气。赤血双芒闪动着,将霸头蛮猛地撞开。

    而后,他仗剑迅速在自己脚下划过一圈,赤色光幕随之升起,薄如蝉翼。那血色长剑则仿佛在燃烧,血芒扭曲,散发出股股炙热气息。

    无形之焰,烧得人口干舌燥,也烧得人心中焦灼。
    第三十二章 赤符

    “终于要拿出真本事了吗!”看着辛二手中光芒闪动的双剑,商良毫无波澜。一面是护身光幕,一面是无形之焰,这阵势看似不差,进可攻,退可守,可最大的问题还是辛二本身的修为。

    倘若换成靖海,商良倒是会头疼,不过现在嘛,他却是懒得动什么心思,“这样又如何,霸头蛮,夜之眼!”

    回应商良的是一片血光,灼热的气息伴随着剑锋划动,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扭曲的痕迹。仗着光幕护体,辛二便想从霸头蛮处抽身出来,把剑头重新对准商良。那黑猫固然有着灵智,但要突破自己的防御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他正要借此机会,抢先拿下商良。

    “外面的世界!唉……修行一途最重天赋,这少年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本事……我不能给师父丢脸了!”长剑温润如玉,灵气运转之间,辛二不禁心生感慨。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忽然定住,这商良面对锋芒,非但没有作出反应,反而露出笑意,那笑容里似乎还装着一丝嘲弄?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不好!”长剑斩下,却落了个空,那商良竟好似一道虚影!辛二蓦然一惊,猛地回头,朝霸头蛮看去。

    只见黑猫的眼珠不知何时竟变得古怪,一片漆黑,如同两个通向深渊的黑洞。

    只一眼,辛二便觉难以自拔,周围的阳光、身上的暖意,乃至长剑散发出的无形之焰,都被黑洞吸住,一点点拉扯进去,如坠深渊。

    “这是什么?!”灵气流转,辛二霍然惊醒,他来不及细想,把剑一挺,顶着光幕朝霸头蛮撞去。

    毫无疑问,这双黑洞般的眼睛定是造成刚才那一幕古怪的源头了,难怪对面有恃无恐,若是不把这黑猫先收拾了,恐怕他休想摸到商良衣角。

    这般想着,辛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再次惊讶他的目光。霸头蛮竟和商良一样,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长剑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却也再一次落了空!

    霸头蛮的身躯就如先前一般,倏然化成黑雾,辛二怕这黑雾突然凝聚成形,便先退了一步,同时挥动手中无形之焰,朝那团黑雾斩去。

    虽不知这是何种道术,但那黑猫应当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即便化成雾,也该如此,谁知这一剑斩去,刚被挥散的黑雾突然往地上一扑。雾如泉涌,刹那间便将整个圈子染成黑色,只余辛二脚下那一块未受影响。这黑雾处处透露着古怪,一时却也侵不透那赤色光幕。

    眼看自己被黑雾包围,辛二脸上写满了惊讶,一面则是小心防备,眼前的变化实在是怪异,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黑雾一起,众人只见圈子里黑芒芒一片,三人两猫的身影随之消失不见,不知所踪。

    靖海立身雾中,头一次认真起来,霸头蛮此番变化,又和当初大有不同。他心思暗动,双目炯炯,正要好好观察一番。

    “同样是夜之眼,还不止一种变化么……”

    这时流淌的黑雾忽然一阵扰动,黑影从中升起,依旧化成霸头蛮的模样,而它的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的伤口。此刻,它坐如簸箕,正悠闲地舔舐着爪儿,仿佛是在嘲笑辛二,刚才的攻击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见它现身,辛二闻风而动。恐惧来源于未知,眼下的局面对他很是不利,他必须尽快破局,而要破局,最快的办法当然就是拿下霸头蛮了!

    血色长剑或起或落,每一次出手都必能将霸头蛮轻易“斩杀”,但紧接着,霸头蛮又会回归黑雾,然后在另一处重新凝聚出现,仿佛拥有不死之躯。

    如此猎杀了片刻,辛二体内的灵气渐渐不足半数,他感觉到自己不同寻常的消耗速度,不由放缓了节奏,暗中动起心思。

    这一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引入了歧途!商良和霸头蛮搞出的这古怪阵势看似诡异,实则并没有那般危险,恐怕他们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掩人耳目,骗他白白消耗灵气。

    可问题是,事情真的会是这样吗?这般拖延,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人群中,老刑紧紧攥着辛二交给他的那张薄纸,面色惨淡。地上的黑雾涌动如泉,却不见丝毫的人影,他师兄和那闹事之人仿佛都被吞噬。如此诡异的场面,饶是他见过辛仙师的神异,此刻依旧是胆颤心惊,不住地为自己师兄祈祷。

    见霸头蛮从头到尾只此一番变化,靖海若有深意地瞥了眼商良,随后百无聊赖地四下扫了几眼,突然,他的目光被一样熟悉的东西纠住,再也挪不开来。

    “那是什么……符箓?!”眼尖的靖海一下便注意到了老刑手中那张薄纸,两人之间虽被黑雾扭曲,他却看得分明。

    那恐怕是一张符箓!

    一想到当初那道符箓直接破开骨阵,带着自己和师姐从森罗手中脱身,靖海看向赤符的目光不禁带上了深深的忌惮。

    谁也不知道那赤符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别看自己这边现在稳操胜券,但下一刻,一旦那赤符被催动,也许形势就会彻底逆转!靖海的心一下就跳到嗓子眼上,他当即绷紧了神经,全神贯注戒备起来。

    “等等,难道这个人,不,这道符箓才是引出赤焰魔尊的关键?”就在这时,靖海心中忽又生出另一个疑问。此念一起,他便放下心来,因为若果真如此,那么叶飘萍到时必然会出手,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他当下不动声色,把注意力转回到场中,只分出一缕心神留在老刑手上。

    似乎是感觉到辛二放缓攻势的意图,黑雾产生了变化,原本盘踞于地面的雾气忽而连结成锁状,一层层绞磨着,挤压得光幕吱吱作响,与此同时,霸头蛮也在一旁不断骚扰,攻势猛烈,看样子是不想给辛二丝毫喘息的机会。

    如此一来,纵使辛二识破陷阱,亦是有心无力,不得不疲于奔命,不多时他便已气喘吁吁,面色发白。

    随着辛二体内的灵气愈发稀薄,赤色光幕渐渐失去力量,变得暗淡,到最后几近透明,而原本缠绕在血色长剑上的无形之焰,这会儿也仿佛真的归于无形,不再炙热。

    “差不多了,也该给这一场战斗画上句号了。霸头蛮,给我破了他那层罩子!”见辛二再无余力,商良心中自是冷笑,这一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就看接下来如何了。霸头蛮得令,再次从黑雾中走出,凝成真身,缓缓走到辛二身前。

    “喵!”它突然一声低吼,加速跃出,而后猛地弹起,直扑向辛二脸面。与此同时,地上的雾锁亦交织而动,将那光幕层层围绕、锁死。“咔——”这一下赤色光幕终于支撑不住,在咔嚓声中寸寸崩散,正当商良以为胜券在握时,异变突生!

    本该消失的无形之焰骤然怒涨,炙热的气息猛烈爆发,竟打得周围黑雾一矮,纷纷溃散。扭曲的血色长剑快似长蛇,陡然迸出,咬向霸头蛮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在两败俱伤和无功而返之间,商良果断选择了后者,“退!”随着他一声暴喝,霸头蛮在半空中硬生生止住攻势,倒旋而下,可即便如此,它还是没能彻底避开这一击。

    黑鞭与血蛇交错而过,霸头蛮发出怒吼,它原本漆黑一色的长尾巴被那无形之焰燎过,露出一大截焦黄之色,点点火星蔓延而上,更有着扩散的趋势。

    另一边,辛二一剑刺空,当下也不细想,反手斩出赤剑,朝霸头蛮追去。方才他故意露出败相,引诱霸头蛮现出真身,本想一击必杀,谁知这黑猫竟这般机灵,在最后关头躲了过去。

    霸头蛮落地急退,堪堪避过追击,一面则是操纵黑雾爬上赤剑,阻断辛二的攻势。

    见那古怪黑雾逆行而上,朝自己蹿来,辛二连忙提剑削下,借那无形之焰将之逼退。不过这一耽搁,霸头蛮却是趁机逃了出去,不知去向。

    再度从雾中现身时,霸头蛮怒目圆睁,如有剑立,凶光闪烁,它暴躁地抽打着尾巴,不住朝辛二呲牙哈气。刚才若是它慢上一拍,恐怕就被开膛破肚了,它何时遭遇过这等危机!

    尾尖上的火星虽早已被黑雾扑灭,但痛意不减,一阵阵,不停刺激着它的凶性。

    地上黑雾好似沸腾一般,彻底疯狂,辛二只觉周身一暗,黑雾升腾,遮天蔽日,便是无形之焰所释放的炙热气息也开始迅速消退,像是被那黑暗巨口吞噬。

    他一个恍惚,那对沾染了凶意的细剑,突然消失不见!

    辛二心一沉,当即收起血剑,催动赤剑化出光幕,全力护住自身。他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再无取胜之机,为今之计,只有死守,等缥缈阁的那两位回来。

    黑影如风,凶剑仿佛无处不在,点点寒星撞得赤芒明灭不定。

    渐渐的,辛二的身上多出了许多伤口,他灰暗的道服一点点地被浸湿,血腥慢慢弥漫,透过黑暗,散向四周。

    一双双妖眼闪动如珠玉,晃得人眼花缭乱,辛二的视线早已变得模糊,他不知道那对凶剑下一次会从哪里出现,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倒下,因为在他的背后,还有人在,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师父……对不起……我已经,我已经尽力了……”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商良看在眼里,暗道一声,这次他不会再给那家伙机会了。只见他伸手一挥,原本遮天蔽日的黑雾突然收紧,全都卷入霸头蛮眼中,三人两猫重新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黑雾一散,辛二满身血腥的惨烈模样旋即充塞众人的视野,带给他们的心神无比强烈的冲击。

    “师兄!”老刑失声惊叫。

    哪怕血流不止,辛二依旧紧紧握着双剑,纵使心神迷惘,他的心仍在鼓动,扑通不停,变得愈发火热。

    听到老刑的呼唤,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忽然露出笑意,“师,弟,你,怎,么,来,了,对,不,起,我,给,师,父,丢,脸,了。”

    “去吧!”霸头蛮应声而动,发起最后一击。

    “师父……”光明一闪而过,黑暗终是埋葬了一切。辛二的魂光渐渐熄灭,唯有那颗心依然在跳动,不曾停歇,一股股热血,亦未终止。

    “师兄!!!”热血当空,老刑泣不成声。

    虽有波折,但这一场战斗总算结束,商良不由松了口气,他正要唤回霸头蛮,却见靖海猛地挺直身,一手按剑,似随时都要暴起。

    “他想干嘛?”商良不明所以,便顺着靖海的视线看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人手捧火光,刹那间,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息朝自己迎面袭来。

    老刑呆呆地看着手中染血的薄纸,这是半刻前辛二交给他的——师父的遗物,可就在这时,它竟兀自燃烧起来,还没等他回过神,他的身体便本能地把这团火光送了出去。

    激发的赤符并没有像靖海想像的那般浮起,然后生出种种变化,那团火光凭空一分为二,径直射入赤血双剑中。

    “小心!”下一刻,靖海狂呼。

    话音未落,血色长剑“挺身而出”,猛地射向商良心口。“叮——”电光石火间,另一口赤色仙剑终于出鞘,险之又险地拦下了这必杀的一剑。

    “咚!咚!咚!”就在辛二生死飘摇之际,某种东西像是苏醒过来,无比火热。

    热血沸腾了,那颗心像是在欢腾,他的魂灵浴火重生,力量不断涌现,无穷无尽的灵气从手心涌入,疯狂地灌注到身体每处。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感觉到了,于是他的心动了,于是剑光飞腾而出,如臂使指。

    逐渐清晰的视野再度变得模糊,辛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热泪盈眶。半生苦修,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跨过了那一步,从此以后,仙凡两别!

    “谢,谢谢。”看着泾渭分明的两道厉芒相持不下,商良惊魂甫定,连忙错开脚步,一面急召回自己的猫儿。

    方才的变化实在太快,哪怕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却仍旧是反应不过来,若非靖海出手相救,他恐怕已经饮血身亡。

    然而危机,并没有就此解除!

    “小心!”靖海在荡开那道血芒后,再一次暴吼出声,提醒道。

    这时,商良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街上滚过阵阵热浪,灼热的风吹拂不断,而他们所在的圈子,正是那风的源头。

    更准确的说,这股炙热气息,是从那口血色长剑中鼓荡出现的。此时此刻,长剑之上,血光流溢,夺人心魄!

    热风拂面,辛二蓦然从破境的感慨中惊醒,他看着血光长剑,神色激动,语不成句,“师,师父?!”

    呼唤声里,一道高大身影自剑中映出,这人影方一降临,风便停下。烈日当空,然而此刻,众人眼中,从剑中出现的这道人影仿佛才是那天地间唯一的光明。

    却说这人出世之后,也不动手,只是淡淡地扫了眼此间,他的目光依次越过老刑、辛二、赤色长剑,最后定格在了那口血光长剑上。

    “许久不见了……”他轻轻叹了一句,也不知是在同谁说话。

    “师父!”辛二的眼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惊喜,久别重逢,竟还胜似彼时破境之喜。

    “师父!”老刑呆愣了许久,直到此时,才猛然回过神来,不敢相信。

    “辛仙师!!!”如同在黑夜中苦苦等待了许久,而今终于迎来光明,所有的人都在欢呼雀跃。

    光明降世,驱散了恐惧,温暖了人心,给予人们勇气与希望,也告诉了所有人,他们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十年了……你们也都老了……”那人影沉默半晌,忽而长叹一声。

    “这就是真正的辛仙师?他还没死?”看着眼前的这道人影,靖海哑然,难道他们还要再击败这个人才能把赤焰魔尊引出来?

    感觉到不妙的不止是靖海一人,此刻商良心中亦有着震撼,刚才那一眼虽然平平淡淡,可他已经知晓,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他现在所能招惹应付的。

    那一剑的威势,他犹心有余悸!
    第三十三章 认出

    “辛二,你终于突破了。”辛仙师再叹道,言语中说不清是勉励,还是失望。

    半生苦修,如今才堪堪跨过初境,这等表现,放眼修行界,实在不足为道。不过他也知道辛二的根骨,如此锲而不舍、终成正果的坚持,亦让他欣慰。

    倘若当初他在辛二身上多花些工夫,也许今天这一战,辛二也不会败得如此凄惨……世事难料,纵是他超凡脱了俗,亦难窥破。

    久不出世,他本以为一切都已经放下,可当看到自己的徒弟破境而生,他那古井不波的心再一次,悄然生出波澜。

    这冥冥之中,似乎预示着什么!沉寂了多年,也许是转机将至,枯木逢春。

    比起那两个闹事的少年,辛二心知自己根基浅薄,自己一把年纪才勉强挤进初境,若放在穷乡僻壤,或可称霸一方,但在这里,他要出头却还是差了些,若因此而志得意满,恐怕会自取其辱。他当下按捺住激动的心,恭敬答道:“师父,辛二愚钝,给师父丢脸了。”

    “你们又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地与辛二争斗?”辛仙师并未理会辛二的谦逊,沉默半晌,他倏然抬头,将靖、商二人不知所措的身影收入眼中。

    突然从剑中化出的辛仙师虽不是真身,却也有着巨大威势,面对他,靖海宛若被烈火围绪,气息不畅,于是连忙运转起心法。

    “怎么这人儿还不是吗?”另一边,商良一面将那无孔不入的炙意从自己身中驱除,一面暗自腹诽。叶飘萍这时还不露面,那岂不是说他们还要和这人打过一场?

    可光是那道人影现世所释出的威势就叫人不敢轻举妄动,这真要是打起来,叶飘萍不出手,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前辈,我们——”商良苦思未果,不由面露难色,支吾着说道。

    “你是玲珑神庙的人?”看着商良手背上那抹不同寻常淡芒,辛仙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紧接着又将目光移向他处,没有再细究下去。

    “你不是玲珑神庙的人。”相比起商良所代表的那个巨大势力,靖海这一身稀疏平常的修为却是没引起辛仙师任何的注意,高大人影只随口一言,便收回目光,不再关注。

    “玲珑神庙天青殿弟子商良见过前辈!”见这人影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来历,商良心头猛地一震,他低头战战兢兢地施过一礼,大声唱道。

    他出身神庙,自视甚高,原以为东土之上也就青冥门的人会有些能耐,能和他们比比,不成想此番游历到东土边陲,自己竟被人接二连三看破,更处处受制于人。

    惊异之余,他心中亦有着深深后悔,先前那一路上顺风顺水,让他不知不觉间松懈了下来,以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朝不保夕,生死尽在他人之手。

    “在下,额,小子海哭,见过前辈。”被那人影一语道破伪装,靖海不由有些心虚,他脸颊一红,掩饰似的劈下头,木然地跟着商良行起礼来。

    “前辈,我们不是故意来闹事的。”感觉到靖海局促慌张的鼻息,商良暗恼的同时,主动把话题揽了过来。既然叶飘萍还不出来,那他们硬着头皮也要继续拖下去了,不能让靖海被那人盯上。

    好在辛仙师只道两人性格如此,并未额外留神,只是寒声说道:“如此,你们又为何要对辛二行灭杀之事?”

    “前辈,这是,这是个大误会……”辛仙师一开口,商良顿觉周身透寒。方才那股铺天盖地的炙热气息骤然消失,恍惚间,自己仿佛回到了雪原,天寒地冻。

    “误会?”辛仙师的言语变得愈发冷漠,人影轻颤,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之势,只不过,他那渐渐凝实的杀意针对的并不是商良,也非靖海。

    高塔还在,按说药鼎镇应该仍是缥缈阁坐镇,这不说稳如泰山,那也不至于被两个御气境的小子闹腾成这般,怎的今次那两个玄门供奉却似人间蒸发了一样,而且其他缥缈阁弟子也不见踪影。

    眼下这附近除了圈子里几人,他居然感觉不到任何修行者的气息,这很不对劲。

    凡此种种,他有种不妙的预感,恐怕有人专为自己而来……

    “请辛仙师为我等做主!”“请辛仙师做主!”有辛仙师在此,众人胆气大增,七嘴八舌数落起商良的罪状来,说到最后,众人无不齐声高呼。

    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呼唤,辛仙师念头微转,却是将那杀意化了去。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耳边呼声震天,商良心中大呼不妙,眼下众人被狂热的气氛带动,便是那些无关路人也都不由自主加入到声讨的行列中,其势几近沸腾,直看得他气血燥热,连心神都有些发懵。

    “前辈请听我一言!”商良当下顾不得许多,提气猛喝道。尽管希望渺茫,但只要一想到叶飘萍,他便感到不寒而栗,眼前这位辛仙师固然不好说话,可至少还听得进,不似叶飘萍那般喜怒无常,全凭自个儿心情。

    “前辈既然知道玲珑神庙,当知我等神庙弟子修行之术不同于东土。”见辛仙师没有打断自己,商良继续说道:“想必前辈也看到了,我还在洞源境,霸头蛮和大黄鱼两只猫儿又很是顽劣,我还不能完全控制住它们,所以——”

    “还请前辈通融!”

    “辛仙师替我们做主啊!”

    “……”商良言罢,辛仙师仍是沉默不语。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他倒是对玲珑神庙有一些了解,那玲珑玉诀修行起来虽然不像缥缈阁那般要求从一而终,却也要一心一意。像商良这点修为,还同时御使两只灵兽,确是自顾不暇了些。

    不过知道归知道,那么多人眼巴巴盼着自己,声浪如潮,他又怎会因为商良的几句言语就将其轻易放过。

    另一边靖海发现辛仙师对自己无甚兴趣,暗松了口气,便在这时,一缕幽香毫无预兆地从虚空中飘出。那幽香透过狂热的人群,又绕过高高在上的人影,钻入他鼻中。

    “叶姑娘!”细嗅之下,靖海立刻明白过来,于是心思大定,不再畏惧。他悄然抬头,往幽香飘来之处看去,那里虽是空荡一片,但靖海确信,叶飘萍定在附近,只是不知她为何还不现身。

    “……”似乎是感觉到靖海的心态发生变化,辛仙师伸手直指向两人:“你所言虽是实理,但此间诸事皆因你而起,你三言两语就想撇清,痴心妄想。”

    “更何况你下手着实狠辣,伤了镇中的巡守不说,还欲置辛二于死地。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你置身事外,给我留下来吧!”

    寒声起时,商良脸色剧变,只见热浪倒卷,炙风扑面,他想也不想便将一身玄功运转至极致。霸头蛮、大黄鱼两只灵猫儿各自抖开身,瞳中白芒闪耀,全身毛须根根倒立,摆足架势。

    “怎么,你不愿意?”辛仙师目光如炬,也不见他有其他动作,那翻涌的热浪突然收敛于一,而后从他身前猛烈拍出,凝聚的焰光如鸟翼般横掠向前。

    他这一击看似爆裂,但诸般威势却都被控制在圈子里头,以至于外头众人只看到辛仙师衣袍鼓荡,身上忽有火鸟飞出,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那小子突然如临大敌,就连那两只孽畜都好似被踩实了尾巴。

    下一刻,商良悚然。原本在他体内运转不息的灵气这时莫名阻塞,几近停滞,便是自身和猫儿之间的深层联系也被一个照面削去,感觉不到。

    面对冲天的火光,他有种被剥光了丢在荒地上,暴晒热晕的强烈感觉。辛仙师随手一击,他竟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更无任何应对之法。“我投降!我投降!”朝亡暮死之间,他果断把叶飘萍抛之脑后。

    “那么你呢?”一举镇住商良之后,辛仙师便把目光聚焦到了靖海的身上,凌厉的火光随之转向。

    火光刺目,还未及身,一股炙意便已将靖海笼罩,压得他动弹不得,全身的灵气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聚集,就被蒸干,迅速消逝。不仅如此,他的神魂亦有着化开的势头。

    “这就是通玄境真正的实力么!”沉重的念头在靖海脑中一闪而过,而后他两眼一黑,就要栽倒。

    “辛一,欺负两个不入流的小家伙有意思嘛——”

    “还是说你躲了太久,想找找胜利的快感!”妩媚的声音像是从众人心中生出,便是打破了玄门的辛一也不例外。

    这一下,却是叶飘萍出手了。

    “谁?!”众人惊诧,四下寻声。

    “不好!怎么会是你!”辛一乍闻其声,心道果然有人等着自己,可转念,他便心生寒意。他已然认出叶飘萍的声音,故而也知晓了她真正的目的。

    电光石火间,他眼瞳猛缩,反手兜住两剑,抖出一片血光,紧接着他人影一晃,那浓厚血光登时四分五裂,各朝一处遁出。

    前一刻还咄咄逼人的辛仙师,在听到叶飘萍的声音后,竟不敢有丝毫逗留,直接遁走,就连两位徒弟都没顾上。

    这倒不是说他冷血,眼下这状况,他若带着两徒弟走反是害了他们,也害了自己。叶飘萍这般做戏分明是为了把他引出,既然他已现身,那么他那两徒弟就没了用处,以叶飘萍的道行,根本是懒得再看蝼蚁一眼。

    便是他自己,也要尽快脱身,免得被叶飘萍逮到,酿成大祸!

    难怪镇子里其他人都不在,想来早就被叶飘萍支开,自己却是许久不出世,变得有些迟钝。

    正想着,千里之外的荒山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一位面容枯槁,形似泥塑般的道人猛然睁开了眼,这便是辛一枯坐数年的真身。只见这辛一额上皱痕深深,瞳中似有火光流转,照得暗室一片光亮。他掐指计较了片刻,终是坐不下去,起身步入黑暗。

    “既来之,则安之。辛一,你不尽尽地主之宜吗~”

    待到靖海醒来,眼前早已不是街道上那一片狼藉之象,此刻他正立于一片院落中,看装饰似是道观一类。他稍一错愕,便环顾左右,却怎么都寻不着叶飘萍的身影,不禁神色黯然。

    在他身边,商良则是愁眉紧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极不自然。他不知叶飘萍方才就在一旁,自己一时慌神冲动了些,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既后悔,又后怕。

    两人各有各的心事,这时一抹红光忽然从天而落,稳稳当当停在了院中。听到动静,靖海定睛一看,只见红光中锁着一人,正是那辛仙师。

    一落地,红芒便如丝带般自行飘散开来,丝毫不怕辛一再度逃遁。

    “……”辛一脱困,心知今日在劫难逃,干脆冷静下来,暗自思索起对策。

    香风醉人,一个恍惚,叶飘萍已穿门而过。碧荫下,罗裙抖擞,风韵动人,直叫人心生燃情。

    “别来无恙啊,绯炎。”辛一凝视许久,看着叶飘萍一步步走进辛庙,自嘲般笑道。

    “绯炎,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你们藏的倒是挺深啊,叫我好一顿好找~”行至靖海身旁时,叶飘萍忽而止步,笑意盈盈,看得前者呆似榆木。

    “想不到最后来给师尊送终的,居然会是你,绯炎。你的修为比起那时,愈发深不可测了!”辛一语气平静,仿佛根本不是置身险境,而是在茶馆里和老朋友叙旧。

    “难怪师尊当初那么看重你,视你为掌上明珠,远胜我们这些亲弟子。唉,如若青炎师弟还在,现在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了。”遥想当年,他也曾雄姿英发,自以为能继承师尊的衣钵,不想如今却气血衰败,壮志全无,叫人唏嘘。

    “那倒未必,论资质,我不如他,那日他若没死,只怕早就返璞归真,名动天下了。”叶飘萍难得谦虚了声。

    两人这般闲谈似的话语,在靖海心中掀起了巨浪,叶飘萍平日里确是率性了些,可他心中始终存留着一丝念想,而今听到她亲口承认,念想破灭,他不由感到苦涩。

    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真的对吗?

    “不过他死了也就死了,等我起势,我一样会称霸世间,到时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杀光那些秃驴~”

    “当然在那之前,我先要取回那样东西,顺便,送你们最后一程。我想魔尊也不想死得这么无声无息吧~”

    虽早有准备,但当辛一听到叶飘萍赤裸裸的宣告时,仍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师尊明明待她如亲女,授她真传,助她炼器,甚至为了她,为了她口中的那样东西,不惜与那座千年古寺为敌!

    可到头来呢?

    若不是那一战,他又岂会跟鼠辈一样窜端匿迹十余年,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原来只是一个笑话吗……

    一代雄主最后落得道毁徒亡的下场,如此凄惨,这都是为了谁!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得不拼上老命了!”辛一悲怆的心骤然火热,近乎玉泉般的灵气从那血色长剑蜂拥而出,一齐灌入他的体内,浪涛激荡的声音霎时响彻内外。

    火光冲天,一时竟把天顶烧得通红,血色烈日如同魔瞳,将整座辛庙尽收眼底。

    宛若末日降临,繁盛若华盖的阔叶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色彩,变得焦黑,又在热浪中化成粉末,消失无形。

    “唔,气势还不赖嘛,那就先把你杀了,再去找魔尊。海哭,你先退下~”见辛一蓄势待发,叶飘萍把手一拦,不再多语。

    靖海闻言,下意识地便往后退去,刚撤出两步他又瞥见商良还在发愣,于是急忙把他拉开,一道退到旁边的屋檐下。

    在靖海的眼里,叶飘萍绝对是真人之下,天下有数的高手,但见辛仙师势如怒涛,他仍是情不自禁担心起来。方才那困惑的念头,这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靖海心思生变之时,虚空中忽而燃起一点火花,不过眨眼间,这火苗便暴涨成丈许,雄雄烈焰旋即又变化成一只巨大的手掌。

    热流暗涌,这手掌一出,便将那漫天火光压制,它仿佛掌握着火之根源,能生一切火,亦能克尽天下万火。

    “赤魔摧火手!”面对巨手掌源万火的威势,辛一的目光瞬间变得热切,因为这是他师尊的绝技!
    第三十四章 血焰

    “不能等它彻底凝聚成形!”辛一打定主意,当即动手。无形之焰骤然从剑中释出,暴涨如风,紧接着又生出新的变化,染成血色。

    待到靖海站定,那长剑早已模样大变,像是刚从血池中捞出,血光鲜亮,气焰缭绕,妖异邪魅。随着血焰猛烈燃烧,靖海忽然感觉那火气透过虚空,铺天盖地恍若潮水,蜂拥而至,目之所及,一切皆化为火海。

    然而惊讶才刚刚开始,置身火海,满身热血竟也跟着沸腾起来,与此同时,他体内的大片灵气突然倒戈,在气脉中乱窜。一股股钻心的痛楚在他身体各处爆发,试图侵蚀颠覆他的心神。

    “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叶飘萍似乎知道靖海此时的遭遇,当头一喝。

    “啪啦——”喝声入耳,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靖海猛地醒来,赤红的双眼随之恢复清明。尽管那骇人火海已经退潮,可他浑身上下仍是赤热难耐,他的气血虽不是真的沸腾起来,却也异常灼热。

    甚至在他失神之间,原本积蓄在体内的灵气也以某种诡异的线路自行运转起来,有着化成火灵、引火烧身的趋势。

    “好险!好厉害的魔功!叶姑娘!”靖海慌忙拨乱反正,心头热切的同时,更是后怕不已,若非叶飘萍出声,他已然葬身火海。玄门高手的手段果然非同小可,光是外围的威力就不是自己能抵挡的!

    脱险之后,他忽然想到商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大对劲,对面这威势自己都承受不住,那商良岂不是要遭殃?他转头一瞧,果不其然!只见他这“同伙”此刻目眦欲裂,双眼通红,如同渗了血一样,全身更是抖如筛糠,散发出阵阵血红狂躁气息,活脱脱一副恶鬼的模样。

    便是霸头蛮和大黄鱼两只灵猫儿,也都中招,身体怪异,倒地不起,胡乱抽搐。

    靖海见状,不敢耽搁,急忙上前扶住商良,想要将其摇醒。谁知商良的身体热得烫手,不仅如此,从商良体内散出的狂躁血气亦有着古怪,它们像是嗅到了味儿,全都朝他勾来,引得他体内的热血一阵悸动。

    靖海惊骇交加,一面压下自身的异动,一面则是操纵着灵气化成水雾,把那血气逼退。不过这血气乃是商良自身灵气所化,除非将其唤醒,否则无法根除。

    靖海心知自己这般施为不过是扬汤止沸,但也无法。玲珑神庙与未央宗的修行之法相距甚远,他可不敢随意乱试,尤其是商良眼下气息紊乱怪异,万一自己反受其害,那就糟了。左右无奈,靖海灵光一闪,在手底下凝出一枚冰针,朝商良小指尖刺去。

    正当冰针迫近之时,叶飘萍的声音再度从靖海心底传出,“辛一这火能引动精血灵气,这么做只会火上浇油。你真想救他的话,就护住他,不要再让血焰气息过去,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靖海闻言,二话不说祭起仙剑,化出光幕,将自己和商良护住。

    先不表靖、商二人如何,辛庙中央,那血剑几番强攻,横冲直撞,都被巨手敌住。剑上血焰每每碰到巨手,便会一阵黯淡,这虽无大碍,立刻就能恢复,但终究是个破绽,且随着赤魔摧火手彻底成形,血焰被压制的力度就越大。

    那赤魔摧火手运转到极致号称掌御一切火,对于这一点,辛一心知肚明。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叶飘萍的修为居然高到如此程度,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受自己血焰的牵制,不能发挥血焰最强横的效用,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失去最大的倚仗。

    “辛一,莫非你以为你的血焰会对我有用?”巨手连捞,逼得血剑不断退让。就在血剑再次被打得黯淡时,赤焰巨手猛地握紧,团成火拳,朝辛一当头砸下。

    那一口悬在辛一身旁,一直没动的赤剑这时光华大盛,瞬间撑开,将其护住。下一刻,火拳重重砸落,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爆响,赤剑仓促间所化的屏障如遭重击,裂纹密密麻麻似那蛛网一般,险些就直接炸开。

    不过得此一缓,恢复原样的血剑已经折回,重新把那巨手架了出去。在辛一的催动下,一股又一股精纯的火灵从赤剑中荡出,没入四周。赤条条的球形屏障兜转不停,密布如蛛丝的裂纹也随之抹平,整个屏障一息之间,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得以强化,变得更为坚固。

    “哼,这样有用吗?”一击不成,巨手五指大张,迎面拍飞血剑。随后余势不减,直冲到屏障前,像捏鸡子似的将其抓在手中。

    “咔——嗞——”巨力挤压下,才稳固的屏障再度发出不堪重负的破裂声响,而这一次,其中更夹杂着一股令人纠心的腐蚀消融声。

    赤焰凶猛,烧得同样是火灵所化的屏障迅速萎缩,哪怕辛一已经全力催动,单凭一口赤剑依旧无法正面抗衡赤魔摧火手的猛烈攻势。

    “回来!”眼看护身屏障节节败退,就要被捏爆,辛一发狠。他就算拼着血剑受损,也要先把这巨手逼开,否则一旦屏障破裂,不但他这化身立刻报销,便是他远在千里之外的真身也要元气大伤。

    紧要关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辨得清楚的。

    漫天火光骤然消散,原本张狂的血焰这时全都被吸入到剑中,一缕鲜红自剑脊淌下,于剑尖凝结成珠。

    这枚血珠不过半寸大小,却散发出浓浓血腥,哪怕有着光幕阻隔,靖海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气血,再度盈满,似要爆发。

    一旁的商良更是不堪,方才他勉强从死亡边缘爬回,身体尚还未恢复过来。受此一激,他顿时面色潮红,气血灌顶,如醉酒一般。生死关头,商良强聚起念头,催动密法,让霸头蛮强行展开夜之眼,把自己和大黄鱼,还有靖海罩进黑雾。

    这是靖海第三次深入夜之眼,与先前有着明显不同,这一次周身的黑雾更像是平静的夜色,带着祥和气息,让人安定,全然不似先前那般诡异,充满邪性。

    借着里外两层防护,两人将魔功的影响降至最低,虽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但至少短时间内,两人无须再担心被拖入火海,体会沸血灼身的痛楚。

    两人协力,小心防备,却不知外头的血珠早已发生异变。只见血珠凌空震颤,荡出无数极细的血丝,一缕缕鲜红旋转着,接连成涡。血珠愈化愈小,直至无形,而那血涡则扩至丈许,如同枪尖,锋锐无匹。

    在长剑的推动下,急速旋转的枪尖一头扎进了巨掌背后。赤焰翻卷,霎时就被搅得明灭不定,仿佛遭受重创,一时难以为继。

    屏障不断消融的趋势终于停下,而此时,血枪已经完全贯穿那巨手厚实的掌心。

    “给我收!”随着辛一一声怒吼,长剑猛然发力,旋聚而成的血枪陡然停住势头,而后竟从末梢开始倒旋,同时铺展开来。

    如同血幕倒卷,电光石火间,叶飘萍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赤焰巨手被那血幕反向包裹、吞没,就像方才巨手抓住辛一的屏障一样。

    一下裹了巨手,血幕鼓动着,迅速往里收缩,依旧化成原先血珠般大小。从血珠到枪旋,再到血幕,最后又回到血珠,其中的变化说来慢,实则从头到尾不过一个呼吸。

    “呼,呼!”残破的屏障中,辛一兀自喘着粗气,饶是他道行高深,此时亦有些灵气亏空。看着被困在血珠中的手掌徒劳挣扎变化,却无法撼动分毫,他终是安下心来。

    这血珠此是赤焰魔尊的另一招绝学——噬灵血阵!

    别看它个头小,但凡被收入其中,只要施术者自身气血不绝,这血珠便能慢慢磨灭其中的灵气,并化为己用。此消彼长,无论何物,最后都会被生生吞噬,端得厉害。

    “哦?噬灵血阵嘛,厉害是厉害,但你以为,它真的能困住我嘛~”明明是落了下风,可叶飘萍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被困住的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

    她说着,轻飘飘抬起手来,只手捏印,念了声法诀,一指点出。

    见那法印分外熟悉,辛一念头一顿,霎时提起心神。血珠中的赤焰手掌好似认命般,不再反抗,任由周围的血气撕扯、吞噬。焰光渐熄,可奇怪的是,四散的灵气并没有为他所用,而是莫名消失,不知去向。

    “噗——”

    笋指前,一点微弱火星突然迸现,闪出赤色焰光,跳动间,它迅速壮大。这时叶飘萍屈指一弹,火苗变化着笔直飞出,及至半空,它已然重新化为巨掌,赤焰滚滚,凶猛异常。

    而血珠内,早已空空如也。

    看到这般变化,辛一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苦涩道:“生生不灭,薪火相传……”

    “你居然把这一手修炼到了这个地步!师尊就不该把这手妙术传给你的!”苦涩之余,辛一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惧怕的神色。

    作为赤焰魔尊的大弟子,他很清楚,一旦这赤魔摧火手修炼到极致,便能永不熄灭,正如世代相传的薪火,它会一直燃烧下去!

    “辛一,你自己学不会还有脸说这~真不知道魔尊当初怎么会收你这种没用的徒弟~”叶飘萍翻了个白眼,不留一丝情面,耻笑道。

    “你——”面对如此直白的羞辱,辛一再难保持心念。双剑剧震,方才补全的屏障一路裂散,跌碎成满地火光,而那枚血珠也仿佛失去力量来源,重新化开,燃成血焰。

    “魔尊就是因为选了你们这群废物当徒弟,所以才会落得这下场!”戏语似刀锋,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割在辛一心头上,同时也带给靖海深深的震撼。

    叶飘萍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让靖海忽然想起自己在交流大会上奋勇向前、在菰城钱家横行无阻、在清凉峰上击败商良摘得仙剑,还有他败在靖风手下的那一夜。

    “原来一直以来,我也渴望着胜利!”

    叶飘萍此番追打看似是冲着辛一去的,实则另有目的,她的大半心思始终都落在靖海身上。透过黑雾,她看见靖海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愈发炽热、不再迷茫,便暗自点了点头。

    “也该收网了~”

    叶飘萍抬起手掌轻轻一推,赤焰巨手随之拍出,热潮奔涌,携无穷威势,朝辛一碾压而去。

    眼看就要被赤焰吞噬,辛一目光回转,忽露出决绝之色。他到底修为深厚,在最后关头定住了心神,正要做殊死一搏。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动摇我的心神?绯炎,吃我一招赤炎血屠!”但见赤剑锋芒倒转,不再护在辛一周身,双剑齐鸣,一下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威力。

    腥狂的热风在旧庙中到处冲撞,靖、商二人联手布下的防御在这等攻势面前,瞬间就被撕得粉碎,灭顶之灾旋即落下,“不好!”

    正在推进的巨手凭空一震,登时又一股赤焰风暴降临,两股狂风怒浪彼此冲击抵消,顷刻间只剩下一丝余热,熏得人昏昏欲睡。

    那巨手解了靖海的危机,并不继续推进,而是凌空结成一尊手印,交织的赤血洪流还没来得及搅乱乾坤,便被摄住,飞腾不得。

    只听得扑哧一声,赤血洪流竟被硬生生撕裂,化为两道流光各自坠落,把院中地面炸开两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噗——”受此重击,辛一猛地吐出一大口猩红,鲜血落地即被火光烧尽。然火焰并未就此熄灭,而是从他脚下蔓延向上,眨眼间便烧至双膝。

    “算你厉害!但你永远也别想找到师尊!”烈焰焚身,辛一却毫不在意,可惜这并非他的真身,否则他还有一拼之力。

    “给我爆!”火势蔓延得极快,就在辛一只剩下头颅时,他突然像凶兽般盯住叶飘萍,发出瘆人的怒吼。

    赤血双剑,猛地从地底钻出,势如迅雷!

    “小心!”靖海原以为大局已定,不想辛一凶狠至此,哪怕身体要被烧没了,都还没有放弃。

    不过叶飘萍何等修为,两剑尚未破土,她便让出了身,天边的巨手同时骤缩,凝至寻常大小,将那双剑擒住。

    “看来你这两口剑是不打算要了,好罢。”赤焰炽盛,只听得几声清脆,待那手掌重新摊开时,双剑已碎成数截,再无半分神妙。

    而辛一原本站立的地方,半空中,随着他最后一只眼睛被吞没,烈焰终于消散。热风卷过,后殿深处传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响声,辛仙师的神像就此土崩瓦解。

    从辛庙落成便一直燃烧着的香火,终是化成了袅袅轻烟,再无踪迹。

    “他死了吗?”看着叶飘萍挥散赤焰手掌,靖海收起仙剑,深深地看了眼地上那两个黑漆漆的洞口,心有余悸地问道。

    在他身边,商良面色惨白,畏畏缩缩,不敢去看叶飘萍。那么厉害的一个家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击杀,连法器都被打碎,这实在太过震撼。两只猫儿这时也都倦缩在他脚边,像是还没恢复过来,尤其是霸头蛮,病殃殃的。

    “没死透,刚才那个不是他的真身,不过也差不多了……他如果还敢出来的话,下一次就交给你了,靖海~”叶飘萍说着,忽然丢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啊?交给……我?”靖海一下子愣住,表情凝固,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要不是靖海救你,你早就死了!”孰料叶飘萍并不理会他的惊容,反朝商良说道:“你帮他,否则你死!”

    听到如此赤裸裸的威胁,商良面如死灰,“真的有得选吗……”

    纵有猫儿相伴,少年也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助。
    第三十五章 龙潭

    “海哭,你过来~”叶飘萍语调一转,唤声中突然带上了股温柔劲儿。

    且说靖海闻言,身体轻颤,那空白的思绪随之被这甜蜜之语占据、填满。

    “你过来~”这一声,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指引着他一步步向前。等回过神来,他赫然发现面前正有一双美目深情地看着自己,那陈酿般的明眸中倒映着的,也只他一人。

    面对如此勾人的目光,他瞬间便沉醉其中,仿佛有无数双手在背后推动,把他一点点推向那温柔乡。

    近点,再近点,再靠近一点……

    甜腻的异香这时忽然从四面八方一道拥来,钻入他的鼻翼,直到心窝,叫人不觉身软骨酥飘飘然。

    “诶?我这是……怎么了?”温润的感觉登时便将靖海团团围住,他目之所及尽是青芒芒的一片,模模糊糊,想看却又怎么都看不清楚。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困境,那模糊的青白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脸上软腻的触感又让他有种分外享受,分外喜爱的感觉。

    “这到底是?!”深吸了数口甜腻之后,靖海终于明白这异样的触感来自于何处,于是他又重重地吸了几口!

    是的,方才叶飘萍正是将他拥入怀中,将他深埋在了自己的山谷之间,哪怕隔着柳衣,他仍能感觉到那妙不可言的脉动!

    忘记吧,那些忧心之事……

    走开吧,那些无关之人……

    消失吧,那些碍眼之物……

    一团烈火不知何时在他的心中点燃,顷刻间便将整片心海映红,像是要把他过去的种种全都烧尽……

    好温暖,好喜欢,就这样,就这样吧……

    “答应我,好吗~”咿咿轻语拂过耳畔,似薰风般吹进他的心房。火,变得愈发炽盛。

    “嗯!”回应她的,是如烈火般的狂热,靖海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了她,他愿意,哪怕是飞蛾扑火,他也心甘情愿!那么她呢……她舍得看他魂飞魄散么?不,她不会,谁会轻易舍弃自己的“宝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也许是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叶飘萍慢慢松开了怀抱,可靖海却不愿就这般结束,他还想再好好品尝下她那香甜诱人的果实。

    “嗯哼,别在这里,还有人看着呢~”叶飘萍调笑似的话语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雪,吹打得靖海心中一惊,那烈焰变幻着,迅速隐去。

    想起还在一旁的商良,靖海耳根子一烫,脸上旋即泛起红晕,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他轻咳了声,而后恋恋不舍地从那两座软峰间爬起。

    “哈哈哈,我骗你的~”见他羞嗒嗒像个姑娘家,叶飘萍忍不住再次调笑道。

    “咳,咳——”这下子靖海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因为他实在没这个胆去找商良验证。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难道这里就是赤焰魔尊的藏身之处?”少顷,靖海好不容易抚平心思,为了打破尴尬,他问道。

    说罢,他仔细打量了眼周围,本就老旧的道观经此一战,愈发显得残破,若非叶飘萍压制,恐怕不止是这院子,便是整个药鼎镇,也消毁坏大半,甚至夷为平地。饶是如此,看着地上那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贯通了九幽的漆黑大坑,靖海仍是不寒而栗。

    院中的郁葱大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几根树杆子,看上去奄奄一息,到处都是焦黑。隔着烟尘,靖海看到零星的火光仍在缓缓蔓延,随风起落。

    “唔……赤焰魔尊不在这里,要不然我也不会特意让你们把辛一引出来了。至于接下来么……跟我一起直捣黄龙,杀了赤焰魔尊~”叶飘萍顿一顿,伸手召来,只见那几段碎剑一齐飞回到她手中。

    “本来辛一要自爆这两口本命法剑,一是想杀杀我的锐气,二来是不想留下自己的踪迹。可惜那一战他也受伤不轻,实力倒退了不少,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得手。这两口剑虽然被我打碎,抹了灵机,但还残留着辛一的气息,如果不去管他,最多一炷香的工夫,这些气息就会自行消散。”

    “不过我这儿有个法子,可以在消散前聚集他的这些气息,把他的秘密挖出来……海哭,其实我早知道赤焰魔尊的老巢在哪里,只不过那个地方用寻常的方法出入有些麻烦……”叶飘萍说着,目光越过高墙,朝西边远远望去。

    千里之外,无妄山脉淡得只余下一抹虚影。

    说起无妄山脉,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传说很久以前,整个世间本是连成一片的,后来神魔大战打得天昏地暗,世间山河也因此破碎重组。

    这无妄山脉便在那时,从沃野之上拔地而起的,它起于北冥,下抵南世,如同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将东土和中洲彻底分割开来。

    对于无妄山脉,靖海倒也不是一无所知。事实上这片巨型山脉不止是世人眼中的天堑,就算是修行者,对之也颇为头疼,尤其是那些和靖海一样,道行浅薄、没有打破玄门的。

    因为幽冥死界就在这山脉之下,从无妄山脉可以下至幽冥,同样的受其影响,那幽冥死气也在长久岁月中占据了山脉各处。

    如今无妄山脉中不但草木不生,而且灵气全无,这对尚未领悟玄妙,只能从周围聚气的修行者而言,无疑是极为不利的。

    除非是直接飞渡过去,但那样会碰到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无妄山脉上的虚空也有着古怪,常有暗流,颠倒方向,逆乱阴阳。若是独自一人陷入其中,极难脱身,这也是当初欧阳诚说要搭伙去中洲的原因。

    “五蕴——回光!”正当靖海暗自思索时,叶飘萍却是施展出了妙术,因为东边的山谷里,那两位供奉已经意识到不对,插手进来。

    随着一声轻喝,庙中忽然梵光大盛,照破迷尘,只见万千梵光猛地倒卷,将那几截碎剑尽数裹住,凭空震颤。

    然后靖海就看到几缕灰暗气息从剑中飘出,这些气息本经受不住风吹日晒,立刻就要消散的,但在梵光的保护下,它们迅速凝聚到一处,开始显现出一些画面来。

    一副副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变幻不停,模糊不清,靖海定睛看了好一会儿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同一时刻,无妄山脉深处

    辛一突然止住脚步,心中悚然,他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人窥视一般,神魂一阵蒙昧。

    “这是——有人在用五蕴法搜我的气息?!这怎么可能,到底是谁……难道是她——她和那群秃驴联手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不是一直想要那东西吗?那群秃驴怎么可能答应……”当初那祸事正是绯炎挑起,后来要不是妖族趁机滋事,哪怕他们逃回到无妄山脉,也不可能摆脱那些秃驴!但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辛一百思不得其解,可惜眼下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细究了。

    “罢了,事已至此,躲是躲不过去了……要多些时日,我还能再做些准备,可惜……这次师尊若是能吸收她那一身道行,或许还有逆转之机!”漆黑的甬道中,辛一念头急转,眼中不时闪过一丝厉色。

    “找到了!”梵光愈发微弱,近乎透明,就在这时,不停变幻的画面忽而定格,叶飘萍轻哼了声,兴奋道。

    她说完,把手一握,只见仅剩无几的梵光猛地紧缩,全都没入那副模糊的画面中,光华流转间,粗陋难辨的图像竟变得清晰细致起来。

    画面中,辛一一身张扬,正驾着火光在一片山林中飞掠,然后他突然撞进了一片石壁间,消失不见。

    “原来是在这里~”叶飘萍稍一愣神,便将画面中的那片山林石壁认出。事实上,她早就知道药鼎镇和赤焰魔尊有着莫大的干系,是以这镇子方圆三百里内的每一座山头她都仔细搜查过,只是不知为何没能发现那虚空幻境。

    “走!”寻到捷径,叶飘萍二话不说,随手挥散画面,当空一指。一抹红光咻的一声从她身上飞出,瞬间便将靖、商二人裹了,连同两只猫儿一道提起,融入自身遁光中。

    与此同时,发在药鼎镇东面山谷里的赌斗也已经接近尾声。

    数根巨大的骨柱直刺向天,荡漾出阵阵腐朽气息,它们环绕成阵,将缥缈阁众人围在其中。这正是森罗的拿手好戏,不过眼下他这骨阵似乎遇到了些麻烦,发挥不出该有的威力。

    所有的骨柱都像是被死死锁住,彼此隔断,连结不起来,哪怕森罗催动那些镌刻在骨柱上的异纹,一时也难以抵挡住那股巨力。层层垒起的白骨巨柱,在这股力道的压迫下不断崩碎、破裂。

    就在片刻前,森罗还是游戏的心态。这几个缥缈阁弟子的本事算不上差,剑阵也很是精妙,但他已经完全炼化了骨枪,一身修为比之当初不知高出凡几,六人联手打出的前两波攻势都被他从容挡下。

    邹婷婷见剑阵攻击无果,便与同行三人对了个眼色。当下他们几个也不管剩下那两人如何,忽然齐力祭出一方砚台。

    森罗原以为这是少女自己炼制的,也没在意,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从砚台中显化的墨龙越聚越大,威势愈盛。他虽料到这些缥缈阁弟子会有后手,却不知他们手中还有此等玄门妙器!

    悬在四人头顶的砚台仿佛自成空间,能为墨龙源源不断地提供灵气,森罗又仔细打量了几眼,渐渐露出惊讶之色,因为这砚台他似乎有所耳闻,“莫非是奇士府钓荷翁的泥潭砚?!传闻钓荷翁被人击杀后,这砚就一直下落不明,想不到竟是在缥缈阁手里……”

    惊讶归惊讶,他略一思量,便直接甩出了骨阵。若是别个仙石,他倒也不放在心上,可这玄蛇舌骨与他颇为契合,有大用处,故而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谁想那墨龙竟似有灵性般,径直锁上骨柱,使之合不起来。不成阵势,单凭骨柱,难以施展出诸般威力,这山谷中的战局一下子僵持下来。

    另一边,邹婷婷等人也震惊于森罗的实力,这龙潭砚本是奇士府中一高人的法器,昔年陇雁长老游历中洲,与之偶遇,这砚便是在那时被陇雁长老得到。

    这次出来,他们想着若是在药鼎镇找不到合适的奇珍,就准备去另一处妖兽盘踞地碰碰运气。这砚台也是邹婷婷求了陇雁长老许久,好不容易才在出发前借来的,不想却用在了这里。

    几人原以为这龙潭砚一发动,即便不能打伤森罗,也定能将其逼退,从而赢下这一场赌约,孰料地面上突然顶出数根怪异石柱,分散了墨龙的威力。

    这砚他们联手也只能勉强催动起来,要想完全操控墨龙的攻势,根本不可能。

    四人心急,不由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邹婷婷一翻眼,又生出一计,只听得她怒叱道:“原来是个魔头!两位供奉,跟这种魔头还讲什么规矩,要是被他得了仙石,只怕他反手就要把我们都杀了!”

    骨柱破土之时,两位供奉便看出了些端倪,不过他二人原是散修,进了缥缈阁当上供奉才没多久就被指派到了药鼎镇,这些年下来两人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平日里偶尔也会有些邪道修行者来药鼎镇兜转,但只消无人闹事,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魔门中人向来难缠,除非完全灭杀,否则就是给自己徒添烦恼。

    是以两人看出骨柱不善后,仍是按兵不动,直到邹婷婷这一嗓子,把他们彻底拉下了水。身为供奉,面对这种情况还不闻不问,那就说不过去了,当下两人虽然暗自恼怒,却也不得不出手援助。

    先后冲出的剑光在斩断了就近的两根骨柱后,一阵扭曲,忽而消失。这山谷中似乎还暗藏着另一股更深的气息,若非无意撞见,两人还被蒙在其中,不知不觉。

    一下惊醒,岷山道人当即催动仙剑斩向森罗,而采明道人眼中则是怒意飞腾,狠辣的气息随着仙剑一道扑刺向叶飘萍三人。在她看来,这三个一直沉默不语,出自“神庙”的家伙这时反而是最大的嫌疑。

    “说!你们究竟是谁!意欲何为!”斥声滚滚,却没有惊起半分回音,四周静悄悄的,仿佛整个山谷都被从世俗中剥离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们请我们来见证的吗?怎的缥缈阁要耍赖,想把我们都灭杀在这里不成?”面对杀剑,叶飘萍脸色不悦。她手指轻捻,而后猛地一张,佩在靖海腰间的朱红仙剑倏然出鞘,化作霞光迎上前去。

    剑影震荡,光芒闪动,双剑于瞬息间连拼十余击,各不相让。

    这一番动手,采明道人却是看出叶飘萍的修为还不足以开辟虚空,于是便舍了攻势,将剑锋重新指向森罗,“还望道友见谅则个,我也是一时慌了神——”

    “这魔头厉害,还请道友助我等一臂之力,一起先把这魔头拿下,否则谁也别想脱身!待回到塔里,我一定好好给道友赔个不是!”采明道人只道了声见谅,便板起脸,一副恢复冷静的样子。

    “哼,你先恶了我,还想要我出手帮你?真当我是傻子吗?”叶飘萍眯起眼,寒笑道。

    “不知道友对这玄蛇骨有没有兴趣,若是道友不嫌弃,就拿去吧!与其被魔头夺到手,还不如让给道友好些。”见自己道侣放弃仙剑攻势,转而全力催动龙潭砚,采明长老极为大方地把那蛇骨推出,送到叶飘萍面前。

    仙石难得,要说采明长老不心疼,那是假的,奈何眼下事出紧急,与其自己当靶子,不如先把蛇骨让给这几个“神庙”的家伙,让他们去吸引对面的注意。到时即便森罗要抢,自己这边也好趁机脱身,反正这蛇骨也不是那么好炼化的,要是顺利击退对面,那么回到塔里,她只消再拿别个东西换回来便是。

    “想不到道友这么大方,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了——魔头,吃我一剑!”叶飘萍乐呵呵地收了蛇骨,一面娇喝,一面催动仙剑参与围剿。

    龙潭砚被岷山长老借走,邹婷婷等人依旧结成剑阵,把自己和两位供奉护住,这种层次的战斗他们已经插不上手,眼下保护好自身才是正途。同样的,叶飘萍这边,靖海和商良两人默默地控制着猫儿护在左右。

    当下,三人的攻势变得愈发猛烈,岷山道人强行控制墨龙横冲直撞,采明长老则是一心两用,分别御使着自己和道侣的本命法剑,杀气腾腾。至于叶飘萍,自始至终只有一口仙剑,不过在她的催动下,朱红霞光神出鬼没,对于森罗的威胁丝毫不比两位供奉差。

    三人各显手段,联手镇压,骨阵还没聚起就被打爆,森罗顿时陷入不利境地,压力大增。急迫之间,他只得祭出门中圣物,骨枪抖擞,立刻便将那墨龙戳穿,紧接着又打翻双剑。

    森罗一招得手,竟是毫不留恋,转身便走,那口神出鬼没的仙剑却是刺了个空。
    第三十六章 虎穴

    谁也没想到森罗居然走得这般干脆,缥缈阁众人全都大眼瞪小眼,便是两位供奉,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追!”岷山长老唤回仙剑,化身遁光,一马当先,直惊得周围山头鸟雀乱飞,诸兽颤伏。

    那几个缥缈阁弟子见状,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既然魔头自己退走了,他们又何必再生事端。

    “还不快去!”采明长老见六人踌躇,哪里还不省得,于是喝斥道。她正欲追出,忽又想起“神庙”那三人,回头一瞧,只见红霞贯天,追魔而去。

    看到这里,她不由松了口气,若是这三人就此远遁,她根本分不出心去理会,当下她也不管那几个弟子如何,只身飞回药鼎镇。

    那魔头突然舍了蛇骨退走,很是蹊跷,况且梁子已经结下,眼下东土又不大太平,为绝后患,他们还是要想办法杀了那魔头才是。为此,采明长老需要一些助力,刚才出来得急,有两件厉害的法宝还在塔里锁着,她得先去取来。

    “婷婷,我们现在怎么办?”待那些个玄门境的走空,剩下几人中道行最浅的邱尚姝开口,有些后怕地问道。

    “龙潭砚还在供奉手上!”邹婷婷恨道,她本不欲再掺和此事,奈何龙潭砚被岷山供奉一起带走,眼下他们没的选。

    “可恶!岷山供奉也太霸道了!”胡雷扫了眼杨、曹两位同门,跺脚骂道。

    “此事确是岷山供奉嚣张了些,师妹你别急,虽说我们现在是在药鼎镇历练,但也不是对两位供奉言听计从的。”曹梦绮不露声色地辩了句,然后继续说道。

    “说到底,我们都是缥缈阁的内门弟子,是同门,而他们不过是些潜力已尽,帮宗门看场子换些庇护的外门供奉而已。孰亲孰远,自不必说!”

    “没错,我们先跟上去,边追边议。”杨思远不失时宜地点头道。

    “走!”当下,六人一道御剑飞出。

    话说采明长老取了法宝,出得塔来,余光瞥见底下的街道狼藉一片,像是被刚洗劫过一样,她不由停下身。

    “何事?”她随手抓过一人,干脆道。

    “谁啊——仙师!仙师恕罪,仙师恕罪!”那生意人正在收拾铺子,突然被人抓住,心生不爽正要骂去,回头一看却差点吓死。

    “嗯?”采明长老心思未定,听到他大呼小叫,更觉聒噪,于是手中火光一扬,当街便将那人烧成灰烬。

    “你说。”然后她又抓过另一人,问道。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附近的人才逃过一劫,看到这瘮人的一幕,顿时腿肚子打软,失去理智,一个个全都怪叫着,慌不择路,四下逃命,刚恢复了些气象的街道又乱成一片。

    “死!”一连杀了数人之后,采明长老忽地怔住,她发现自己的道心有些失守,连忙运起功法摒除心中杂念。

    “仙师,仙师,小人有要事禀报!”偏在这时,一队人马挤进街道,言语铿锵。这是药鼎镇里的另一拨巡守,方才他们也被天宝街的巨大动静惊动,不过他们慑于商良的威势没有出头,只是远远地目睹了辛仙师降临的过程。

    “说,究竟何事。”

    被采明长老冷漠的目光扫过,众巡守心中拔凉,当即伏倒在地,不敢抬头,“禀仙师,刚才有恶徒在这里闹事,被辛仙师惊退了!”

    “什么?辛仙师?他回来了?!”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采明长老不由愕住,随后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仙师?”惊疑声后,久久没有动静,有个巡守支起胆子,稍稍抬起视线瞄了瞄,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原来采明长老早已离开多时。

    “这……”余下几人随之意识到这点,纷纷起身。

    “走,先把这些家伙安抚了,其他的事我们别管。”为首的那个低沉着嗓音,告诫道。天上的事仙师自会料理,他们只消做好自己该做的,这就够了,胡乱多事只会死得越快,就像刚才那些人一样。

    几人当即兵分两路,一路去知会其他巡守,另一路则是沿着街道高呼,叫人定下心来。

    镇中如何暂且不表,且说采明长老听闻辛一回归,当即转去辛庙。人还没落下,她就看到院中那两个漆黑大洞,还有旁边似木头般伫立着的两道人影。

    “辛二!辛道友呢!”巨大的坑洞仿佛直抵深渊,采明长老只看了几眼,便生出一股寒意。难怪那魔头行径古怪,原来他只是想拖住自己,他真正的目标恐怕是这庙的主人。

    “前辈,不知前辈——”听到呼喝,辛二猛然惊醒。

    “我问你辛一呢!”心中的阴云愈积愈厚,采明长老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个魔头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前辈……”感受到采明长老溢于言表的愠怒,辛二冷汗直冒。他方入御气境,道行长进不小,但在采明长老面前,还是远远不够看。

    “辛一到底有什么秘密!”采明长老面色铁青,她更像是询问后殿中那尊碎裂的神像。

    寒风骤起,铅墨般的重云凭空聚集,遮盖住旭日,天色随之昏暗。雨丝如帘,药鼎镇宛若霎时入秋,满地肃杀。

    没等辛二回应,风雨起时,采明长老便驾了遁光,疾驰而去。

    “刑师弟,来帮我收拾一下师父的后事吧……”寒蝉凄切,过了许久,辛二卸下悲容,看着满目疮痍,平静说道。

    “师兄,师、师父他,他真的……”老刑仍是不肯接受这样的结局,明明才盼回了师父,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刑师弟,师父的前路在哪谁也不知道,我想我们能做的,就是把师父留下的这条路守好,不能让它荒废了。”辛一退走时并没有捎带上自己,在那时辛二其实就已经明白,哪怕入了御气境,他还是太弱。

    连师父都要退避的敌人,又怎是他们所能招惹的,便是采明长老这样的高手,都难以保持心态,其中利害,可见一斑。

    这趟浑水,太深了。

    “等雨停下,刑师弟你跟我一起走吧……这次无论结果如何,这里都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处了……”辛二长叹一声,不再去管老刑,迎头风雨走向后殿。

    药鼎镇以西,山林深处

    采明长老循着气息追了片刻后,终于赶上,却发现自己道侣正盘坐于高空,手托砚台,驱使墨龙在山林中披荆斩棘。而那几个弟子则是聚到一块,停在半空,面色都不大好看,至于“神庙”那三人,却是不见任何痕迹。

    “采明,你来了。”感觉到道侣追来,岷山长老收回了两分心思。

    “果然有问题!”采明长老阴沉着脸扫了眼四周,没有再去思量三人的事,而是说道:“辛一回来了。”

    “什么?辛一?他在哪——”岷山长老一下起身,眼中爆出惊色,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那魔头是来找他的!”越接近核心,采明长老就越能感觉到风暴的可怕。这片山林下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辛一,还有那魔头到底是什么来历……诸般猜疑在她脑中搅成一团,越来越乱,岷山长老见她不对劲,连忙停下手中的事,渡了一丝灵气过去。

    “你们有谁的道侣现在在宗门里?”待控制住心念,采明长老问道。

    “我们都还没有……”邹婷婷等人不解其意,愣了半晌,最后都木然地摇头道。

    “你们结成剑阵,护住我们,我要全力施展缥缈寻仙术,岷山,你去求援!快!”采明长老也不废话,当下吩咐道。说罢,她便盘坐下来,不再言语。

    “还不快列阵!”岷山长老见一众弟子迟迟没有动作,猛喝道。那边六人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低头称是。

    “采明,小心!”待布置完毕,岷山长老收起龙潭砚,祭出本命法剑往手上一抹。长剑饮血,嗖的化作一道紫光,载着他的神魂朝缥缈阁方向射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而他的肉身,则枯坐不动。

    “……缥缈凌虚烟,游丝绕萦纡,有道何在,叩首寻仙!”低沉的秘诀自采明长老口中娓娓道出。随着咒声散至虚空,一点灵光摇晃着,从她眉心跳出,慢慢升起,最后停在她头顶三尺处。

    紧接着,一缕游丝般的微弱光芒从那点灵光中伸展出来,然后又是一缕,无穷丝线以灵光为中心,不停地往外垂落,深入到山林间,寻向正在虚空秘境中的森罗。

    “缥缈寻仙术!”看到这些萦绕在自己脚下,四处探索寻觅的游丝,邹婷婷不由生出妒意。

    这等高深的妙法,他们现在还没有资格去触碰。传闻此术虽然没有任何杀伤力,且消耗颇大,但若修炼至炉火纯青,便可寻找到自己曾经遇见过的任何人,或者物,极为神妙。

    而就在采明长老施展妙法时,森罗忽然转身,冥冥之中,他感应到某种神秘的气息正朝自己捕来。他当即催动手中青光,却发现怎么都隔绝不断那股气息,不禁心生疑惑。

    他一路追寻着叶飘萍留下的痕迹,才找到这幻境入口,可那股神秘的气息却是冲他而来的,有些蹊跷。

    “那是缥缈寻仙术,你道行不够,哪怕催动那骨头,也切断不了的。不过稍稍阻挡下他们的脚步倒是可以,想不到那两人还会这道术……”

    幽语声在森罗身后响起,他闻言放弃了尝试,反身看去。

    只见石壁前突然多出三道人影,那正是叶飘萍、靖海,还有商良。叶飘萍带着靖、商二人进了山林,三两下便寻找到辛一画面中的那片石壁,在她打出一道法诀后,石壁上突然泛起波痕,而后露出巨大空洞。

    走进空洞,靖海发现眼前的景物竟和先前一般无二,蓝天白云,旭日和风,仿佛他们只是穿过了一层水帘,然后又从同一处走了出来。

    正当靖海暗自纳闷时,那石壁又是一阵波动,随后森罗现身。

    “就算找到了入口,这幻境也能困住他们吧——咦,怎么是你?”森罗细细地打量了眼周围,疑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靖海身上,因为这一次叶飘萍并没有再替靖海遮掩。

    “你这是什么意思,石兰?”石壁前的气氛陡然一紧,森罗眯起眼,转而看向叶飘萍。这女子颇为神秘,他也只知道一鳞半爪。

    不过对面既然能把靖海找来,想必早已知晓自己和他的过节,森罗念头一转,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再联系到方才山谷中的变化,还有外面的缥缈寻仙术,他的脸色顿时沉下。

    “看来是用不着我回答了。”叶飘萍随手一挥,扭曲了商良的感知。

    “你想怎么样?”既然都到了这里,就算面前是龙潭虎穴,森罗也要试一试了,因为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怎么样,自然是问你讨个说法咯~”叶飘萍吃笑道。殊不知她这话落到靖海心里,无异于一声惊雷,滚滚回响震得靖海百骸酥麻,血气上涌,魂灵嗡嗡。

    “你要给他出口气么?”森罗瞥了眼靖海,指尖慢慢缠上青光。

    “是要出气,不过欺负你也没意思~”叶飘萍丝毫没理会森罗的小动作,“不如这样,我也和你打个赌~”

    “打赌?”森罗一愣,收起青光,而后运足目力看向靖海,像是要将其拆解看透一般。少年的修为在这个年纪似乎也算不上最上层,本身也无甚特别,他不明白,究竟这少年哪里值得叶飘萍如此关注。

    深入脊髓的寒意猛地将靖海的心神拽回,叶飘萍见状,一声轻哼,切断了森罗那束极为粗暴的目光,同时反瞪了回去,把后者吓了一跳,以为她就要翻脸。

    “别说我欺负你,你要是还不知好歹,那我也不介意从你的尸体上把那东西挖出来。反正对我来说,有用的只有那块骨头而已。”叶飘萍直勾勾地盯住森罗。

    “……”面对如此直白的威胁,森罗脸上阴晴不定,过了片刻,他收起心思。

    “靖海现在虽然弱,但以后可说不定~我就跟你赌阳炎会被他杀死,如果我赢了,你就欠靖海一个承诺~”

    “阳炎!”听到这个名字,森罗眼瞳一缩,他强压下再去看靖海的冲动,陷入沉思。

    阳炎便是辛一,赤焰魔尊的大弟子,他一身道行虽算不得拔尖,却也不弱,其血焰秘法更叫人防不胜防。传闻当年只有他和赤焰魔尊两个逃过一劫,看来是真的了。

    “那如果——”森罗还不知道辛庙中发生的那一战,现今辛一实力大损,连本命双剑都被叶飘萍打爆,可谓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如果你赢了,这蛇骨就送给你了,另外我再给你一个承诺,到时候,你想让我干嘛就干嘛~”见森罗心动,叶飘萍一手把玩着玄蛇舌骨,大方说道。

    “叶姑娘,不要!”靖海惶恐,叶飘萍居然愿意为他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同时他也在害怕。他害怕自己做不到,万一真的输了,那么叶飘萍会面临什么?他不敢想,不愿想,也不想!

    “靖海,你听好!你要是不想我落到他手里,就给我拼尽全力赢下这一场!不然,你死了也就白死了。”叶飘萍倏然端正神色,看着靖海的眼睛认真说道。

    “好!”森罗率先应下,叶飘萍之所以敢这么承诺一定是有着必胜的把握,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毕竟她也不是那识天机者。

    “靖海,赢给我看!赢了,我给他的承诺就是你的了!你想要吗,那么为我而战吧!”唱完白脸,叶飘萍娇艳一笑,又暗自传声给靖海,抛出了一个他魂牵梦绕的诱饵。

    双管齐下,靖海的心不再忐忑,他心潮澎湃,“我要!!!”

    “叶姑娘,我必不辱使命!”激昂之语自靖海口中一字一字吐出。这一战,他无论如何都要赢下,为了自己,也为了叶飘萍。

    “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第三十七章 火爪

    峭风吹卷起草叶,几道深褐色焰纹在其中若隐若现。

    山崖之上,一处密林间,一双眼睛正静悄悄地看着靖海四人跨过障壁,横跃虚空。

    “多少年了,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绯炎!她的修为居然到了这等程序,难怪,难怪……就算是在师尊开辟的这片虚境里,我也绝不是她的对手!师兄,莫要怪我……”

    “不过后面居然还有缥缈阁的人追来……缥缈寻仙术,有这妙术,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里!罢了罢了,师兄,我虽然怨你,但也分得清事非。那绯炎我拦不住,这些人我无论如何都要斗上一斗,师尊于我有大恩,我不能不报……”这人本想等叶飘萍走后就开溜的,不想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话语,他稍一迟疑,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弟子愚钝,不能替师尊分忧排难,唯镇守于此,不叫外人打扰!师尊放手一搏便是!”想着,这人恭敬地伏下身来,朝赤焰魔尊所在遥遥拜了数拜。

    在这虚境中守株待兔的人道号黑炎,原是赤焰魔尊众弟子中最小的一个,直到后来叶飘萍出现。

    那一战他随辛一侥幸逃出之后,本欲纠集赤焰魔尊散布在东土上的旧势力,好为其搜罗奇珍灵药来恢复伤势,不想辛一在知道他的打算后,非但没有支持,反将他带回禁足。

    他明白辛一的心思,可看着一代魔尊落得如此下场——窝在暗处苟延残喘,作为弟子,他这心里始终有口恶气。这些年来,他的心性不仅没有磨平,反是愈来愈烈。

    方才辛一给他解开禁制时,他也曾想一走了之,可念及自己师尊,他又犹豫不绝。生死存亡之际,他不能弃师尊于不顾!外人虽称他们为魔道,可他们中谁又真正是那疯魔之人!

    不过留下归留下,面对叶飘萍一行,他仍是十分果断地将其放过。赤焰魔尊的心法道术叶飘萍也会,而且在那时就耍得比他好,如今他们之间的差距更是不可计量,到了这份上,虚境的加成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与其现在白费力气,不如好好准备一番,把重心放在后面那些追兵身上。

    狭长昏暗的甬道让靖海有种通往地心深处的感觉,每隔百来步,便有一对铜灯嵌在两侧的石壁上。火球状的灯盏中似乎放着某种奇异晶石,每当他们靠近,便会发出微弱的光芒,而一旦他们走远,这光芒又会慢慢收敛。

    和浮在叶飘萍身前的那团红霞相比,灯盏中的暗芒更像是一团团冥火,照在身上,叫人心里冷嗖嗖的。但渐渐的,靖海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与此同时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意从他脚底升起,越往里走,这种炎热的感觉便越是清晰。

    事实上不止是他,一旁的商良也早已是汗流浃背,霸头蛮和大黄鱼两只猫儿无精打采地吊在后头,毫无“探索”的欲望。

    如是又走了片刻,红霞愈来愈盛,甬道中也不再是一尘不变,原本黄澄澄的岩壁上不知何时起覆上了砖,在红霞的映照下反射出幽幽的光。

    每块方砖上面都镌刻着深浅不一的粗痕,有花有草,有虫有兽,尽管只是寥寥几笔,却极为传神。红霞飘逸,它们也便跟着摇曳生姿,盯着看久了,靖海甚至有种感觉,下一刻那虫兽就要从砖上扑出,吞食血肉。

    凶煞之气,近乎实质!

    叶飘萍似有所感,忽而伸出手来,当空一划。虚空中蓦地腾出一团火焰,被这焰光一照,蜷伏在砖中的暗影立刻止住动静。这时叶飘萍轻轻弹指,但见那火焰径直撞入红霞,一时光芒大放,阴祟无形。

    靖海刹那间感觉身上一轻,再无任何炙热之感,他不由朝叶飘萍看去。不同于平日,沐浴在红霞中的丰腴身姿别具风韵,处处散发出成熟的味道。

    “咦?”森罗不合时宜地打断了靖海的思绪,原来他们已经走出甬道。

    靖海跟着那声惊疑,四周打量起来,想借此掩饰自己脸上的羞色,不过眼下除了叶飘萍,谁也没有取笑他的心思。

    他们所处的这片空间很是巨大,目之所极,空空荡荡。看着异纹石砖一圈圈往里收拢,靖海心里不免犯起嘀咕,“这又是什么迷魂阵?”

    正想着,一阵细碎声响忽然从前方的黑暗中生出,“哒哒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们慢慢接近。

    靖海定睛望去,却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被红霞照亮。

    “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找到了……”来人停住脚步,“绯炎!”

    “辛仙师!”靖海目光一凝,眼前的辛一比起在辛庙时,皱纹深深,更显老态。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一股赤裸裸的杀意骤然从辛一身上释出。被这杀意一激,靖海只觉全身热血沸腾,隐藏在他体内的澎湃战意这时蜂涌而出。

    “怎么,魔尊还要你来送死么?”叶飘萍悄然伸出手,按住了靖海冲动莽撞的行为。

    “哼!你这大逆不道的家伙,只要我还有力气,就绝不会再让你们往前一步!”辛一冷哼道,凛冽的目光掠过靖海三人,在森罗的身上仔细搜刮了许久。

    他原以为叶飘萍是和那群臭光头联手了,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方才又是谁在施展五蕴法?

    “你要找的人还在外头呢~不过嘛他们很快也会找到这里的~”面对喝骂,叶飘萍毫不在意,“你若识相,就速速让开,我也不为难你。”

    “我说过了,你想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辛一说罢,只见无数火光冲天而起,那些深刻在砖石上的花草虫兽全都闪动起来,像是要显化一般。

    “杀!”辛一猛喝间,一圈圈火光以他为中心,倏然倒卷,顷刻间聚成一团,随后爆射而出,直击向靖海一行。这一击威力甚大,若是吃实了,靖海立刻就得身死道消,化为灰灰,就算是森罗,此刻也不敢托大,他暗运起玄功,蓄势待发。

    “我没空陪你在这儿玩!”唯有叶飘萍,丝毫没把这放在眼里。

    她话音刚落,一大团赤焰撕裂虚空,在众人面前猛地化为巨掌,而后一拳轰出。那骇人攻势甚至都没展现出威力,就被轰散成渣,余火四溢。与此同时,那巨掌也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一下四分五裂,消失在空中。

    “你的对手,是靖海!”叶飘萍看也不看空中一眼,她稍稍侧过身,轻唤了声:“靖海~”

    听到呼唤,靖海不由自主地迎向叶飘萍,却见她娇媚一笑,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水润红唇径直印上了靖海的眉心,一触即离。

    异香垂淌,入心微凉,眼前白腻轻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一次靖海霎时间便反应过来。他面色通红,似醉酒般,不过方才被辛一杀意所激起的满腔沸血,这时却反而平静下去。

    “好厉害的魔功,我差点又着了道了!”心念变得清明之后,靖海一阵后怕,刚才三言两语间,他险些又被辛一勾动邪火,将满身热血燃尽。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只许赢,不许败哦~”叶飘萍眨动眼眸,似有种别样的意味。说罢,她便化身成红霞,跃过辛一,朝黑暗深处长驱直入。别说辛一现在元气大伤,就算是全盛时,她想走,一样也拦不住。

    那边森罗面色深沉,一声不吭地运起青光,跟着红霞钻入黑暗。看到阳炎虚弱的真身,还有先前吻别的那一幕,他顿时想清楚了前后因果。叶飘萍显然早就准备好,提前给他们的赌约扫清了障碍,可怜自己还跟个傻子一样上当。

    果然是妇人心深似海!奈何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没有退路可选。

    待靖海回味过来时,叶飘萍早已不见了踪影,不过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感觉到失落,反而斗志昂扬。他抬起头,心中狂呼:“来吧!就让我来了断你,辛仙师!”

    “霸头蛮,大黄鱼,一起上!”见靖海目光火热,一直被当成透明人的商良也不再保持沉默,他一声令下,两只猫儿登时跟个脱缰之马似的,腾跃闪出,疾奔向前。

    “不死不休!”靖海眼中精光暴闪,仙剑陡然出鞘,凌空斩出剑芒。

    眼看自己声势夺人的强袭被叶飘萍轻易化去,辛一心中无奈至极。大势已去,若是当年,有这大阵在,不消说叶飘萍,即便真人进来,也得留下点什么才能脱身,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叫人视若无物,说走就走。

    一念及此,辛一不禁替自己师尊担心起来。当年那六个大光头联手施展生生世世尘,一举将他们击破,连他师尊都险些被当场格杀,这些年来,随着生生世世尘余威渐弱,他师尊正慢慢地夺回主动权,或许再有两三年,局势就能彻底逆转过来。

    此番若是叶飘萍孤身一人,他师尊或还有两分生机,不过现在嘛……刚才他匆匆看几眼,发现森罗那一身修为和自己当年相差无几,但他身上似乎还隐藏着某种恐怖气息,若是被这第三者插足,打破平衡,那么万事休矣。

    辛一越想越是心急,只盼快些赶回去,好帮师尊抵挡一二,只可惜靖、商二人偏不如他意,在这时悍然动手。在他眼里,两人不过是蝼蚁一样的东西,可现在蝼蚁居然要拦他,阻他,甚至还想杀他!恍惚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碎裂了,他勃然大怒。

    他是元气大伤,他是没了本命法器,他是虚弱到了极点,一身战力十不存一,但他到底还是打破了玄门的存在,区区两个御气境的毛头小子就想对付他,简直痴心妄想!既然他们如此托大,那他就宰了这两个小子,拿他们的生魂去祭给自己师尊!

    “你们找死!”

    “离火之精,结气为鸟,气腾为天,质降为地,大丹之本,南天之母……朱雀爪!”借着大阵余威,辛一出手便是杀招。

    朱红剑芒后发先制,眼看就要斩到辛一身上,便在此时,虚空震裂,一大团火光突然从中喷出,架住剑芒。僵持间,那火光迅速凝实,化作巨爪模样,粗看之下,这火爪倒和那赤魔摧火手有几分相似。

    火爪一现,顿时大显神威,一个照面便将剑芒捏碎。两只猫儿见势不妙,慌忙闪开,却还是被燎着了边,空气中立刻漫出一股焦味儿。

    “嗞!嘶!”

    巨爪砸落,火光迸洒,将地面打得一阵光亮,团团烈焰溅射到砖石上,势头更盛。只听得一声声怪异声响起,那些沾染了烈焰的砖石像是被激活了一样,显现出一道又一道摇晃的虚影,仔细一看,那赫然就是雕刻在砖石上的不知名灵物。

    “嗯?”对于朱雀爪一击造成的效果,辛一有些疑惑。不过眼下并不是细究的时候,他压下念头,御使火爪再度探出,威势惊人。

    “霸头蛮,夜之眼!大黄鱼,给我拖住它们!”眼看虚影摇曳成形,嘶吼着朝两人冲来,商良当即控制霸头蛮施展出夜之眼,一面命令大黄鱼拖住它们。

    方才猫儿只是被火爪燎过,就让他有种揪心的痛楚,若是被摸个正着,只怕吃不了兜着走。他虽然答应要帮靖海斩杀辛一,却也不想枉死在这里,于是他喝道:“海哭,你只管御剑,我替你守着!”

    “好!”靖海当下也不废话,商良此举正合他意,如此一来,他便能放手一搏了。

    “给我破!”仙剑横击而出,敌住火爪。两者左右斗了数个回合,靖海突然一声大吼,只见仙剑朱光煊耀,竟也缠上了炽焰。这一下爆发,仙剑猛地把那火爪撞开,顺势直取辛一心口。

    “定!”看着迎面刺来的锋芒,辛一脸上丝毫不见慌张,他五指成爪,往里一抓,那火爪随之变化。

    靖海登时感觉仙剑背后凭空生出一股巨大吸力,将其牢牢摄住。

    一招得手,火爪之上顿时烈焰翻卷,迅速涨大,将仙剑吞没。辛一正想把这剑生生捏爆,报叶飘萍碎他双剑之仇,然而这一击的结果再次让他感到困惑。尽管那剑一下就被朱雀爪抓停,但巨爪落下,剑却是毫发无损。

    不仅如此,辛一还发现了另一件叫他惊讶的事,朱雀爪中的火灵正缓缓流失,而罪魁祸首似乎正是那口剑。

    “这是什么剑?为什么朱雀爪都抓不碎?不可能!”

    一口看似普通的法剑竟能敌住朱雀爪的威力,这很不寻常,辛一惊讶之余,心底亦生出一丝忌惮。

    那边靖海感觉到火爪吸摄的力道松动,连忙催动自身灵气,想把仙剑拉扯出来。朱红炽焰再度发威,荡开火爪,辛一见势头不妙,当即改抓为砸。

    “爆!”只听得一声厉喝,虚空中突然传出一阵凄惨啼鸣,朱雀爪骤然收缩,眨眼间凝聚成一团拳头大小的离火之精,随后砸到仙剑上猛烈爆开。

    “轰——”到处都是火光,仙剑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打得一阵黯淡,像被卷入风暴中的孤舟一样失去控制。但随着炎浪势头转弱,仙剑上再度涌出炽焰,重新回到靖海的掌控中。

    靖海也没想到辛一居然如此果断,直接爆碎了火爪,他被这剧变吓了一跳,一时慌神忘记让仙剑避开。好在仙剑不凡,将火爪爆裂的威力过滤了大半,饶是如此,仍有少许冲击透过剑身,反推到了靖海身上,险些引得他灵气紊乱,爆体而亡。

    四肢百骸无不被热流充塞,他整个人仿佛刚从沸水中倒出,湿淋淋,热腾腾,软绵绵,昏昏沉沉,使不上劲儿。

    换作以前,靖海少说也要大半天才能恢复过来,但是现在,在跟着叶飘萍修行了约莫一个月后,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对火灵的受性增强了不少。仅仅两个呼吸后,那股挤满全身的热浪就开始消退,躁腾的灵气也渐渐平息下来。

    待他吐出最后一口灼气,翻手指出,仙剑锋芒依旧。
    第三十八章 神鸟

    另一边,辛一也不好受,这朱雀爪本就是他借着此间阵法强行催动的,突然爆开也引得他体内灵气一阵紊乱。他稍稍调整,暗吐出一口浊气,便看到一点厉芒在自己眼中急速放大。

    “!!!”辛一怎么也没想到靖海居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甚至还有余力立刻组织反击。

    他一抬手,正要撒出光幕护身,忽地停住。他想到这剑很不对劲,连朱雀爪都奈何不得,若是等到光幕被破再想躲避就晚了。

    “嘭!”辛一脚下的砖石上猛地爆出一团火光,顷刻间它便涨成一大片。远远望去,辛一就像是被即将盛开的艳丽花骨朵儿吞噬。

    烈焰缠身,那辛仙师非但没有不适,脸上反而现出诡笑,看到这一幕,靖海不免悚然!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催动仙剑猛刺向前。到了现在,他只能相信这口剑了,方才若非仙剑显威,恐怕他和商良早已丧命,辛仙师虚弱固然是事实,却仍然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

    既然叶飘萍要他赢,那么唯一的变数一定就落在这口剑上!

    仙剑毫无阻碍地刺入火骨朵,就像是戳豆腐一样简单,可偏偏身在其中的辛一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诡笑。

    靖海觉察有异,催剑剧烈一搅,那燃烧着的花蕾立刻就被绞碎,再也维持不住原形。锋芒舞转间,尚未四散的火焰全都被卷入剑中,然而当所有火光散去之后,辛一就好像凭空消失了,靖海怎么也搜寻不到他的身影。

    “这就死了?”看着砖上的刻痕黯淡下去,靖海心中惊疑不断。

    “赢了?!”场中动静一消,商良有所感应,连忙抽出神来瞥了眼,随后惊讶道。

    “哼!”回答他的是一声重重的吐息。十丈之外,另一块砖石莫名自燃,烈火升腾间,同样化成火骨朵,不过这一次它却是直接绽放开来。

    看着辛仙师缓缓从中走出,靖海失落的同时,又生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若是轻易就能赢下,那叶姑娘又何必屡屡鼓舞他,森罗又为何应下这赌约。靖海当下目光一凝,仙剑心随意动,再次飞刺出去。

    且说辛一再度现身后,二话不说,伸手一引,只听得轰隆一声,他身前那块砖石火光一旋,猛地从地上喷出一道粗壮火柱。辛一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那口急速逼近自己的仙剑,他不慌不忙地往前一抓。

    火柱瞬间停止变化,原本升腾的火光飞快地汇聚他手中,眨眼间便化成一口剑!说是剑,实际上这就是一道凝练的离火精华,只不过被他强行摄成剑形。

    摘了离火剑,辛一顿时气势大增,眼中火光跳动不止,他提剑一格,荡开破空刺来的仙剑。这一下拼斗虽仍有少许离火精华被仙剑吸走,但辛一的目光却是愈发火热。

    攻势受阻,靖海想也不想,驱使仙剑调头再刺。

    不料有剑在手的辛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出手之间迅疾无匹。离火剑每一次出手,或格、或削、或撩、或拨,无论仙剑的角度如何刁钻,它必能精准地找到攻击的薄弱处,一举将其截断。

    如此拼斗十数击之后,压力渐渐来到了靖海这边。辛一每次还击都打得他气息凝滞,他又要催动仙剑,又要不停调整气息,消耗不小。

    久战不下,靖海不由盘思起来,虽说仙剑妙用非凡,但到底还是要自己催动的,面对这样的对手,一旦自己灵气耗尽,那就必败无疑。除非能引诱辛一主动发起攻势,激起仙剑神威,但看辛一现在的样子,他似乎已经不再急躁。

    另一头,商良和火焰异兽之间的战斗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霸头蛮和大黄鱼身上都有着焦痕,而异兽的数量也在不断减少,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商良就能腾出手来。

    便在这时,辛一猛然发力,将仙剑撞开老远,随后把手中的离火剑对准了黑幕,用力掷出。原来这离火剑在多次拼斗后已经不负重堪,辛一见状,当即变了攻势。

    破空声中,火光疾掠,刹那间便撕裂黑幕,险些把霸头蛮直接劈成两半。

    靖海见有机可趁,当下也不去管商良那头,驱使仙剑径直斩下。谁知辛一掷剑的同时,脚下倏然腾起火焰,他旋即就被火骨朵裹上,不知去向,仙剑再次落空。

    离火剑毫无预兆的刺杀吓了商良一大跳,他几乎本能地抬起手,想要唤回猫儿,谁知剩下的几只异兽在离火剑落地后都好像吃了什么大补,一边怪叫着,一边迅速涨大,变得更加狂暴。没有了黑幕的掩护,两只猫儿立刻陷入困局。

    辛一不知所踪,商良那边又出了岔子,正当靖海左右为难时,不远处火骨朵再现,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阵低沉的咒声。火焰巨爪带着无穷煞气撕裂虚空,突然降临在两人身前,朝他们狠狠压下。

    炎浪滚滚,刺得人睁不开眼,此时此刻,靖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来!!!”

    生死关头,仙剑再一次显现出神妙,在千钧一发之际横跃过虚空,将那巨爪挡下。

    那一刹那,辛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中再度闪过一丝狐疑之色。不过他旋即又轻喝了声,火焰巨爪应声缩小,眨眼间便小了一圈。

    这一下变化,朱雀爪的威力更胜先前,甚至能隐隐抵抗住仙剑的影响。一朱一赤两种火光不停碰撞,爆发出阵阵热浪,谁也奈何不了谁。

    眼看仙剑被拖住,靖海一时也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霸头蛮和大黄鱼在火焰异兽的围攻下节节败退。

    灼热气息扑面而来,商良被熏得头脑浑噩,同时控制两只猫儿本就极为耗神耗力,苦战之下,他一身灵气已近消耗过半,如今战局不利,他愈发不支。

    靖海看着心急,可惜数次突围都被辛一看破,提前避过。而且这一次朱雀爪的攻势比起先前更为凶猛,同时变化得也越来越灵活,浑然不似方才那般僵硬、好对付。

    面对穷追猛打,两只猫儿最终彻底败下阵来,被逼回到起点。它们大口喘着粗气,摇摇欲坠,看上去一时半会是无力再战了。

    商良失守,压力顿时全压到了靖海肩上,这下子他只能拼着受伤,强受了朱雀爪一击来将仙剑撤回。

    护身光幕一落下,靖海心中稍安,与此同时,商良也得以有所喘息。

    “哗——”火光四起,原来是那几头火焰异兽追至,獠牙利爪都被光幕挡住,爆散成焰。这还没完,突然间,赤星闪耀,一股凶悍至极的气息透过光幕,朝两人劈头盖脸砸落,只见三尺利爪烧得周围虚空几乎融化。

    “搬山!”凶威之下,商良生怕光幕支撑不住,不假思索地暴喝道。大黄鱼眼中光芒闪动,身形一晃,突然失去踪影。

    靖海正要驱剑挡下,忽地感觉自己身体一轻,似漂浮起来,下一刻,他赫然发现自己已在朱雀爪一丈之外。而大黄鱼也不知何时回来了,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消耗过度。靖海见状,当即驱动仙剑上前,阻断朱雀爪追击。

    “寒山。”眼看朱雀爪落空,又被仙剑缠上,辛一目光一扫,面无表情地吐出两字。

    那边商良刚强行控制了大黄鱼使出秘法,脸色涨如猪肝,当他听到寒山这两个字时,突然间面如死灰。

    和东土道门不同,玲珑神庙以御兽之术著称于世,向来是利用灵兽的特性来战斗对敌的。可事实上,在神庙弟子把玲珑心法修炼到第三层,真正通晓掌握自己灵兽的特性前,他们往往会同时修炼另一套功法体系,作为补充和过渡。

    辛一所谓的寒山便是其中之一,不论是大黄鱼的搬山法,还是霸头蛮的夜之眼,它们都是寒山这套秘法的具象体现,是其中的一种道术。

    眼下商良还达不到心灵相通的水平,他要使出秘术,就不得不呼喊出声。既然对面知道寒山,想必也对其中的道术有所了解,如此一来,他再无先机。而失去主动权,也就意味着他能发挥的作用也将变得极为有限。

    一下打击了商良的心态,辛一抬手扬起赤焰,正当靖海以为他又要施展什么魔功时,他却伸手一指,将那团赤火送入朱雀爪中。

    得此一激,朱雀爪粗暴地撞开仙剑,下一刻直接撕裂虚空,抓到了光幕上。电光石火间,商良根本来不及再施展搬山法,便是靖海,一颗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上,狂吼不止。

    “快回来!”

    就在朱雀爪抓破光幕,就要更进一步时,仙剑再度冲杀进阵。

    “轰!”

    炎浪推搡着靖海不断后退,但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住前方。朱雀爪上光华涌动,蕴藏于其中的离火精华似乎正发生着某种奇异变化,只见一圈又一圈斑驳痕迹渐渐浮显,一道古老的虚影缓缓从传说中走出,化为真实。

    那是一只无比巨大,全身上下只有纯粹离火精华的神鸟,它探出利爪,像是要勾取靖海的心,但却被一口小小的剑挡下。于是乎它怒了,它发出怒啼,身上赤焰翻卷如浪,释出无穷炽热气息,但这气息还没落下,就被一片朱光抵住。

    在神鸟面前,靖海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是徒劳,他眼中满是惊恐,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仙剑在那声啼鸣之后,宛若苏醒一般,忽然发出一阵轻轻的震颤。

    随着朱光震荡,那神鸟似乎恢复清明,变得平静,尔后它垂下头朝那朱光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它巨大的身躯竟莫名化散,尽数投入其中。

    “昂!”又是一声清脆的啼鸣,似悲痛,又似欢喜,它仿佛穿越了时空,传达到在场每个人耳中。

    辛一闻之,脸上登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后他怒目圆睁,失口道:“不可能,不可能,它怎么会在绯炎手里!”

    “这是……它是谁?”听到惊呼,靖海猛然醒来,当他再看向自己的剑时,倏然发现仙剑已经不是原先的模样。

    其中最明显的变化便是那道印在剑身上,弯弯曲曲形似神鸟的亮纹。一缕缕朱霞自神鸟亮纹中荡漾开来,却不发散,其中似乎蕴藏着极为深厚的气息。

    待靖海心绪稍平,眼角瞥见辛仙师仍怔在原地,好似还没从震惊中恢复,他心中一动,趁机展开攻势。

    只见蜕变后的仙剑微微震动,洒散下一片清亮光辉,随即化作笔直线条,以目不可视的极速刺向辛一。更为奇妙的是,随着仙剑飞驰,靖海看到了一抹淡淡的虚影,那神鸟之形倏然从剑中浮现,振翅低掠,下探锐爪,威势惊人。

    “果然是它!但它怎么变成剑了,难道……”辛一仿佛也看到那神鸟探爪,面色慎重。他不敢大意,脚下火光腾起,正欲避走,却听得那神鸟又是一声轻啼,火骨朵还未裹身便已绽放,分外艳丽。

    道术被破,辛一暗道不妙,连忙纵身暴退,孰料他的气息已被神鸟牢牢锁定,怎么都摆脱不掉。眼看尖爪逼近,辛一别无他法,只好猛吸一口气,伸出手在自己另一条手臂上用力一抹,淋淋鲜血逆流向上,迅速汇集到辛一指尖。

    手起血落,一道玄奥秘符骤然浮现在他身前,凝而不散,煞气重重。

    “……朱雀法印!”随着他口吐真言,那血符如沸腾般尽数燃起,腾为赤气。

    出乎靖海的意料,仙剑并没有遇到想像中的阻碍,反而极为顺利地刺进了那团赤气。

    见仙剑挺出,直取向自己心口,辛一也不意外,他沉默着退了一步,火骨朵立时腾现,而这一次,神鸟没有再来打断他。

    因为这时仙剑已经深陷在赤气中,变得有些不听使唤,而虚空中的神鸟也像是遇到了大麻烦,连连振翅。就在靖海不解的目光中,那赤气突然一阵扰动,猛地张开,凝化成真形。

    赤气褪尽,一声厉唳响彻全场,这竟又是一头神鸟!

    靖海这才猛然想到,方才辛仙师画出的血符,和仙剑蜕变后生出的亮纹极为相似,“殊途同归!”

    剑中神鸟探爪受制,顿时大怒,挥动巨翅猛烈拍击,同时举喙连啄,而法印神鸟则是提起利爪,朝那尖喙狠狠抓去。剑中神鸟似乎知道不好,当即放弃喙击,举爪来挡。四爪相制,两只神鸟像是角力般僵持在空中,片刻后它们猛地分开,但旋即又撞到一起。火光激射,如同天女散花,将此间映得通明。

    靖海看得入神,一旁的商良也是目瞪口呆,一只浑身缠绕着烈焰的巨鸟几乎占据他所有的视野,只见巨鸟轮番掏出双爪,气势凶猛。挡在它前面的正是那口仙剑,此刻仙剑不停颤动,荡漾出阵阵光华,仿佛在奋力反抗。

    “啊,那是朱雀!”巨鸟一现,便到处都是热浪,商良不由呼吸一滞,心跳加速,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传说中的神鸟——朱雀!相传他们玲珑神庙的祖师就曾有幸见过朱雀,甚至还把朱雀的大道之形刻画下来,衍化成了秘法。

    就在两人都被场中激烈的战斗吸引时,平台深处,火骨朵静悄悄地绽放开来。辛一身上血迹斑斑,神色颓靡,气息急促,他在最后关头还是被伤到了,险些陨命。

    他本以为靖海只是绯炎手中一颗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但现在看来他或许想错了,绯炎能把那件法宝交给靖海,必定有着更大的图谋!
    第三十九章 炼蛛

    “要是有这法宝,那时我们未必会败得这么惨……”遥想起旧事,辛一不禁心生苦涩。这口仙剑,毫无疑问就是传说中的朱雀爪,不同于道术所化,它用真正的朱雀爪炼成!

    好在靖海现在道行太低,无法驱使朱雀之灵,若换成是绯炎,他恐怕一个照面就被斩杀了。

    在古老的传说中,朱雀乃是统御南天万火的神鸟,根本不是普通修行者所能抗衡的。哪怕如今只剩下一鳞半爪,也能轻易压制住绝大部分的火灵道法,就像刚才一样。面对朱雀之灵,辛一能施展的道法中,除了同属一源的朱雀法印,便只有血焰之术勉强还能发挥作用。

    “血焰!”辛一猛然记起自己还有这一手,之前因为有绯炎在,他几次施展都无功而返,于是就没有再试。现在仙剑被朱雀法印拖住,靖海没了凭仗,正是他施展血焰的好时机,虽说神庙的寒山功法中确实有能应对血焰的道术,但商良显然不会。

    辛一念头转动间,悄无声息地施展起自己的看家本事,他正要趁此气息混乱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中招。

    黑暗中,血腥气逐渐浓郁,辛一一手托起,一手虚按,如同抱球一般。从他手臂上流出的鲜血,渐渐化成一朵巴掌大小的暗莲,待那暗莲彻底凝结,他摊手一吹,“呼——”

    暗莲像是没有重量般飞转起来,原本含苞待放的花蕾也随之绽放,只见莲瓣一片片展开,随之扩散的还有缕缕血色涟漪,血丝荡漾着,悄悄沁入虚空。

    战场中心,不论是剑灵朱雀,还是法印朱雀,谁也没有压倒性的实力,于是场面就僵持下来。那剑灵朱雀,说到底不过是在吸收了辛一施展的朱雀爪道术后,偶然激发灵性显化出来的,威力有限。

    久攻不下,靖海虽然看得热血沸腾,心中却暗自焦躁起来,他倒也不是只顾着看了,可任凭他如何运转催动灵气,那剑灵朱雀的威力始终都没有变化。倒是那法印朱雀,因为是燃烧辛一精血化成的,凶猛异常,几次压过剑灵朱雀。见再次尝试无果,他一发狠,突然咬破自己舌尖,猛地喷出一口精血,同时把全身灵气运转到了极致。

    精血瞬间贯入仙剑中,神鸟异纹熠熠生辉,朱霞乱舞,那剑灵朱雀眼中闪过一丝神采,全身凭空暴涨一圈,变得比法印朱雀还大。只听得一声唳鸣,剑灵朱雀扬起羽翼,两爪齐出,一举破开法印朱雀的防御,在它双翼上不停勾抓撕扯。

    法印朱雀身躯被破,不由仰天长啸,声声悲鸣听得靖海的心也跟着狂跳不止,如此激烈的厮杀场面怎能不叫人兴奋!气血涌流,一阵高过一阵,仿佛也在欢呼、在雀跃!

    同为一类,剑灵朱雀却对那悲鸣视若罔闻,它见法印朱雀空门大开,长喙连啄,最后更是将其脖颈狠狠钉穿。

    法印朱雀遭此大劫,再无余力维持形体,下一刻,失控的离火精华猛烈爆发,化为一片巨大火海盖下。

    剑灵朱雀首当其冲,不过它不仅没有被这火焰浇灭,反而轰的一下腾起,再度暴涨,愈演愈烈。

    仙剑一片通红,晶透如冰,此前浮现出的神鸟之纹此时更似脱开了束缚,飞腾出世,朱霞氤氲。仙剑上剧变同时反馈到靖海身上,他只觉真火炼炼,满身气血近乎沸腾,炙热难忍。

    “扑通,扑通——”伴随着心跳,一层层薄薄血雾从他身上蒸腾出现,在热浪焚风中聚而不散。

    那边商良的情况更是糟糕,他只看到靖海一口精血喷射到剑上,随后仙剑陡然迸发出火热炽芒,当空连刺数击,那朱雀顿时如遭重击,悲鸣声戛然而止,巨大的火焰身躯一下爆散。

    赤焰喧嚣,商良全身都似被点燃,他强聚起精神,疯狂运转玲珑心法,不想他一催动,反若添柴加薪,气血奔腾得更是猛烈,甚至所有的灵气都有着化火的趋势。

    看着面目狰狞,昏迷不醒的两人,辛一苍白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朱雀法印被破时,他也遭受了不小的反噬,不过他早有准备,是以影响不大。虚空中,仙剑犹自震荡不停,声势汹涌,引得辛一为之侧目。

    眼下靖海已经彻底被血焰控制,仙剑中的朱雀之灵又已失控,他可不信靖海还能自行脱困,若无人来救,明年今日便是靖海的忌日!与其亲自下手惹出变数,不如就让靖海自生自灭。

    这般想着,他也不去管后事如何,兀自吐纳了几息。待那仙剑动静稍停,他本想出手将其摄来,却忽然怔住,随后转身便走。

    虽说他有把握和朱雀之灵达成共识,但那绯炎又是何等心机,她岂会这般轻易就把“朱雀爪”拱手让人!所以这剑上必定还有她的魂念印记,他若取走,可不就是在搬石头砸自己脚,这等把戏,也就能骗骗靖海这样的小孩子。

    且不说辛一匆忙离开此地,前往另一处战场,靖海体内此时此刻也正发生着古怪的变化。

    炙热的气息不停地侵蚀他的身体,他近乎窒息,心神昏昏沉沉,仿佛正被什么东西拖向深渊。

    漆黑,酷热。

    这样的感觉他似乎在哪里经历过,但究竟是在哪里呢?

    他仅存的几丝清明念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奋力朝记忆深处游去,他要找到那一天,只要回想起那一天他是怎么逃出生天的,那么这一次他一定也能化险为夷!

    就在神识即将沉沦之际,他终于找到了,那一夜他在菰城,是叶姑娘救了他!一想到叶姑娘,他霍然清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把她深刻在了魂灵里!

    而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也似有所感应,忽地张开檀口轻轻一吹,异香顿时盈满靖海的心神。这温暖舒适的感觉就像是时光倒转,夏去春来,万物竞发,生机勃勃。

    在引领靖海走出困境之后,那道身影渐渐淡去。这时靖海倏然睁开眼,目光澄澈,再无迷惘,与此同时,仙剑一声铮鸣,掩去光芒,缓缓回落下去。

    “呼——叶姑娘,叶姑娘还在等我的好消息呢……辛仙师?辛仙师呢,怎么不见了?!”

    “糟了!”靖海醒来,四下里张望了几眼,却不见辛一的身影,当下心中一凉,他猛地跳起,正要仔细搜寻一番。却见自己身旁,商良模样十分怪异,那两只猫儿更是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靖海见状,哪里还不省得怎么回事,“原来刚才——这魔功真是防不胜防……”

    “得马上把他找出来,他一定还躲在哪里……”靖海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先找到辛一,若能一举将他斩杀,那这血焰的威力必定会有所削弱,到时商良或还有一线生机。

    “咦,这是什么?”很快靖海就发现黑暗边缘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株“血莲”,虽然不知道它和辛仙师的血焰之术是否有直接的关系,但这毫无疑问必是魔功一类。

    于是乎靖海挥剑斩出,暗色莲瓣一触即溃,血色火焰溅落了一地,旋即又化成缕缕雾气,消失在空中。这“血莲”一破,靖海立刻就感觉到自己身上一阵轻松,像是解开了什么枷锁。

    就在“血莲”被捣毁的刹那,正在黑暗中急掠的辛一似有所感,他身体一颤,随后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怎么可能?他是怎么摆脱的?难道是那剑?还是绯炎又做了什么手脚……”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已经在他们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必须快点到师尊那里去——炼蛛,去拦住他们!”辛一念头急转,忽然间抬手瞄准了墙壁某处,一掌拍出,并再度从手臂上逼出鲜血。

    镌刻在砖石上的蛛纹轮廓染血后发出幽幽红光,而镶嵌在它背上,原本闭合着的那只眼珠这时猛然睁开,它仿佛从石壁中复活。

    见炼蛛轮廓闪亮之后又迅速隐没下去,辛一头也不回,继续向前,黑暗中他的脸色愈发病态。数番耗费精血,饶是他道行通玄也难以维持,更何况他本就大伤未愈。这一来二去,他早已是油尽灯枯,眼下全凭心中的执念吊着。

    却说靖海那头还在四处搜寻,突然脚下的地面一阵乱颤,随后便见不远处的一块砖石上冲出火光,与此同时,四周不灭的火光也全都集中到那处。

    “这又是什么?”靖海原以为是辛仙师现身,仔细一感却发现不是,于是呢喃自语道。

    正当此时,地面又开始震动,那处冲天的火光中突然探出一根满是白发的“竹竿”,还没等靖海看清,那“竹竿”便从中折断,就地支棱起来。随后是第二根,第三根……呼吸间,足足八根古怪的断“竹竿”从火光中伸出,稳稳当当地柱在地上。

    而后在靖海疑惑的目光中,冲天火光开始回落,在半空中蜷缩成一团,与那八根断“竹竿”衔接在一起。正当靖海以为变化结束时,那火光陡然往里收敛,露出一对表面凹凸不平的肉球,一大一小,前后相连。

    小的那个不过半丈,颜色略黑,细看之下,前端似乎还嵌着几颗半球型的东西,而大的那个足有丈许,圆鼓鼓,正有规律地发出橙红色微光,也不知究竟是何邪物。

    “蛛妖?”八条腿,小头大圆腹,那可不就是一只放大的蜘蛛嘛!靖海当即反应过来。只见那蛛妖像是刚睡醒一样,睁开大眼,提了提腿,慢慢活动开来。

    “嗤——”炼蛛拾掇了下口器,仰头喷出一团热流,四只铜铃巨眼扫动间迅速锁定住靖海,随后它八足齐动,飞奔而出。

    见来者不善,靖海当即祭起仙剑,横空斩出。不料炼蛛生生停住,八足一折,猛然跃起,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剑芒。

    攻势落空,靖海想也不想,反手改斩为撩,顿时又一道剑芒冲出。此时炼蛛尚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剑芒斩中,炼蛛圆腹一沉,嗤的一声往前喷出一大团白雾。

    这白雾当空凝结成密网,挡在剑芒前路上,尽管密网只坚持不到半息就被烧成灰烬,但得此一缓,炼蛛已然脱险。

    它一落地,便径直扑向靖海,仗着腿多灵活,又能吐雾结网,它几乎是在横冲直撞。及至近处,那炼蛛忽然张开口器,朝靖海喷吐出一道火舌。

    靖海正打得顺手,突见火光扑面,也不闪躲,就势下削。仙剑锋锐无匹,稍一触及,便将那火舌分割成两半。

    炼蛛也不管自己打没打中,连连喷吐,靖海见状,暗提一口气,不停挥、撩、斩、削,直打得四周火光乱窜。

    数息之后,炼蛛总算知道自己攻击无效,它正要变换攻势,却被靖海抓住间隙,一剑劈出。

    狭长剑芒瞬间欺到炼蛛眼前,电光石火间,它只来得及抬起前足,硬接下这一剑。“嗤——”两对巨足应声断裂,而炼蛛趁此机会,圆腹一偏,喷射出丝线,借此暴退到三丈开外。

    前足被斩,炼蛛像是被激怒般,只见它不断开合口器,再度连续喷吐出火舌。它一面拖住靖海的步伐,一面则是倒钩圆腹,往前足断裂处射出白雾。待到靖海打退这阵攻势,它已然恢复如初,八足齐全。

    炼蛛高高扬起前肢,示威似的往里钳了钳,靖海本以为它还要再摆弄一番,却见镶嵌在它腹球表面的花纹上霍然燃起火焰,明晃晃的火光随着纹路迅速流淌进腹球内部。

    远远看去,那就像是一只睁开的巨眼,盯着炼蛛这圆鼓鼓,如眼珠般的腹球,靖海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当下连斩出数道剑芒,企图在巨眼显威前,将其打破。

    谁知恢复八足后的炼蛛极为灵活,它靠着蹦跳速移,竟毫发无伤地避开了所有剑芒。

    “不好!”

    这一耽搁,炼蛛已然完成准备,只见它调转巨身,将那鼓动的巨眼对准靖海。通红的纺管前,一颗炙热火球迎风见涨,初时不过拳头大小,顷刻间变得比锅炉还大,随着火球越聚越大,炼蛛的圆腹也渐渐干瘪下去,巨眼随之合上大半。

    这火球虽不如方才辛一施展的朱雀法印那般凝炼,却也威势不凡,眼下没有神鸟助力,靖海心里难免有些落空。

    “嗤!”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炙热炎流猛地从那火球里射出,其势之快,靖海甚至都来不及祭出护身光幕。

    炎流未至,热浪先袭,靖海仿佛置身熔岩,酷热难耐。情急之间,他也顾不得多想,本能地纵身掠出,好在那炎流范围有限,与他擦边而过。倘若他再慢上一分,那么就算逃脱也要被烧掉一层皮。

    险险避过,靖海惊魂未定,心中便又猛烈悸动,他当即闪身出去。那炎流不知为何,竟跟着转动方向,朝他紧追不舍,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不多时,靖海周围的地面上就沟痕交错,火光纵横。炎流落下的火焰并非凡火,烧得地面嗞嗞作响,让人有种热极的感觉,如此一来,靖海落脚的地方越来越少。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想办法!”左右皆被火光包围,靖海反身一跃,跳出圈子,一手掐诀,一手剑指,转换了攻势。仙剑当空化成璨光,疾射而出,迎头撞向炎流。

    “嗯?!”不想仙剑锋锐无当,一路竟是摧枯拉朽般直取向火球正中,靖海又惊又喜。那火球明明比仙剑大出许多,但在仙剑面前,它就跟纸糊似的,一下就被戳穿。

    仙剑只差一丝就刺到那只半闭着的巨眼上。
    第四十章 醒来

    靖海见此,正要再推动一把,却发现那火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坍圮。就在他愣神间,火球已经只剩下半丈大小,而后迅速消失不见。

    吸收完火球,仙剑像是吃饱喝足般发出一声颤鸣,神鸟之纹随之点亮。

    炼蛛听到轻鸣,腹上那只半闭的巨眼猛地一合,八足齐动,飞快窜出。它虽称得上是火灵异兽,但面对朱雀这等神鸟的气息,也有出于本能的畏惧。

    不过这炼蛛并非真正的活物,而是当初赤焰魔尊游历时收取的一道炼蛛残魂,被他以秘术炼化,当成大阵的一环。其实不仅仅是炼蛛,此间每一块砖石上所刻,都是赤焰魔尊从各处收罗来的火灵异种,整个大阵在全盛时威力不可估量。

    可惜后来赤焰魔尊真身被破,为压制佛力,这些年来大阵中的火灵异种已经被他消耗得所剩无几,这阵势如今几乎就成了摆设。叶飘萍正是因为知晓这些秘密,才敢只身杀来,若是这阵还能运转大半,她绝不会以身犯险。

    话虽如此,此阵也非完全不能用,炼蛛之流对上叶飘萍自然是土鸡瓦狗,但对靖海来说,那就是棘手的大麻烦。

    好在仙剑不凡,吸收了离火真炎,朱雀仙灵再度显现。炼蛛这时已经摆脱畏惧,正欲重返战场,却见眼前一道红芒越来越亮。

    看到朱雀展翅,靖海忽觉心中一阵空荡,自己和仙剑的联系竟又变得十分微弱,像是随时都要断开的样子。这般变化他始料未及,先前那回他因为震惊于朱雀之形未曾细辨,此时却是感受深刻,这朱雀仙灵的力量远非他现在所能掌控。

    靖海思索之际,炼蛛和朱雀仙灵的战斗已经打响。随着朱雀气息逼近,炼蛛畏惧再生,只见它不停弹跳,奔走闪腾,追逐之势竟是一下反转,方才猎手眨眼间便成了猎物。

    在这场追逐战中,朱雀仙灵可谓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它每每振翅拍飞,都要炼蛛拿出浑身解数。即便如此,在短暂的追逐后,炼蛛身上仍是伤痕累累,那是朱雀仙灵一次次探爪时给它留下的。

    腾挪的巨影,飞舞的神鸟,四处迸裂的爆炎看得靖海惊心动魄,若非仙剑有灵,他恐怕还要经历一通恶战,且胜负难料,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坐山观虎斗。

    经过多番起落,炼蛛似乎灵气不支,动作逐渐变得缓慢。“扑哧——”朱雀仙灵再探利爪,炼蛛躲闪不及,圆腹背上立刻就被划拉开一个大口,里面淌出岩浆似的橙红炎流。

    朱雀仙灵正要趁机啄下,却见炼蛛在电光石火间猛地喷吐出一大团白雾,将自己全身藏住。白雾当空凝结,密密麻麻的丝网如同巨茧般牢牢裹缠着,也不知那炼蛛又在茧中做了什么,一阵橙光这时透过丝茧,它们两两结合,竟将朱雀仙灵的喙击挡住。

    火光四溅,橙光巨茧虽不是毫发无伤,却能马上恢复如初,那朱雀仙灵连连探爪都抓不进去,不由得大怒。

    半空中爪势猛如火锤,一记记不停砸落,可橙光巨茧非但没在重锤攻势下破裂,反而变得愈发坚实,橙红如玉质,像是在真火中渐渐凝练。

    朱雀仙灵本是仙剑吸收了真火后自行激化出的,连番进攻,那火球中蕴含的真火已经差不多被它耗完。便在这时,朱雀仙灵的烈焰身躯陡然黯淡,最后在一声厉唳中消失不见,仙剑随之跌落。

    与此同时,靖海的心念再度贯通仙剑,夺回控制,当下他也来不及感慨,驱剑直刺。不过朱雀仙灵的利爪尚不能彻底破开这层橙光丝茧,更遑论他。

    果不其然,仙剑虽刺入橙光寸许,却连丝茧的边都没摸到就被挤开。那炼蛛好似感觉到朱雀气息消失,巨茧抖动间突然自行裂开许多纹路,那层橙光也随之退入裂隙中,不再出现。

    待巨茧彻底碎裂,靖海赫然发现炼蛛圆腹背上那条被抓伤的长痕已经愈合,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睁开的巨眼。不过这一番动静太大,炼蛛也要稍稍缓缓,是以它虽然露了身,却没有立刻朝靖海奔袭过来。

    靖海唤回仙剑本想防御一波,见此不由改守为攻,挥斩出剑芒,谁知炼蛛这一次竟毫不在意,任由剑芒将其四足斩断。

    “怎么回事?它是不行了?”看到这一幕,靖海不由怔住,有些不敢相信,但转念一想,连朱雀仙灵都耗尽消失,这炼蛛或许是真的力竭了。既然它不闪不避,甘当活靶子,那他还客气什么。靖海当即祭出仙剑,往炼蛛腹上那只巨眼刺去,因为这巨眼总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此刻靖海全部的心神都在炼蛛身上,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同伴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商良像是发霉了一样,身上不知何故覆上了一层白毛,不只是他,霸头蛮和大黄鱼两只猫儿也都披上了雪衣。

    靖海这一刺,两只猫儿猛地从地上弹起,飞似的朝仙剑拦去,而商良也僵硬地站起身,张开手,步履蹒跚地往靖海扑去。

    眼看仙剑撕裂密网正要深入,靖海眼前一花,两团白花花的雪球不知从何而来,径直插入战局,往剑锋上撞去。

    靖海正纳闷,仔细一瞧,不禁愕然。那哪是什么雪球,那分明就是霸头蛮和大黄鱼,但它们是怎么回事?

    “商——”话还没问出口,靖海便觉身上一重,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一下子失去平衡。

    “咳,咳……”靖海完全没料到商良此时竟会突然醒来,还朝自己攻击,不过他旋即发现问题所在。商良双目紧闭,仍陷于血焰,而他全身上下莫名长出许多白毛,这些白毛看起来还连接着无数细丝,它们似乎都来自于同一处。

    毫无疑问,这必然是炼蛛的招式,但它是什么时候……来不及细想缘由,靖海抽出手一把托住商良还吐着热气的下巴,一面用力,以左臂为支撑,猛地将其推开。

    若压在自己身上的是敌人,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但对于商良,他还是留了些力气,不愿将其打伤。

    “斩!”脱身后靖海立刻驱使仙剑将两只猫儿背上的丝线斩断,同时将它们拍出圈子,而后他又唤回仙剑,斩了连接到商良身上的那些丝线。没了丝线的牵引,商良再度失去动静,卧地不醒。

    不过炼蛛的目的已经达到,它此举并非是为了控制商良和靖海自相残杀,而是要借此吸取他们身上沾染的血焰之气,恢复自身。

    商良本在生死边缘徘徊,炼蛛这一下,反倒是帮了他,随着血焰影响消退,他的心神也从幻像中跌出。

    话说炼蛛吸收了血焰之气,腹眼变得通红,靖海见状,不退反进,而炼蛛扬起剩余四足,挥舞如大镰。靖海早料到它会阻挠,势头不减,一面斩出剑芒,一面全力运转心法,冲到炼蛛身前,把剑刺入巨眼。

    “轰!”如同打开了尘封的门扉,炙热的风从腹眼中呼啸着挤出,肆意流窜。

    巨眼受伤,炼蛛发疯似的扭动身体,想把靖海和那仙剑从身上晃开,但靖海如何能让它如愿。

    “来啊!啊啊啊!”搏胜之际,靖海怎会再后退,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见靖海怒目圆睁,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灵气从他手心狂涌入剑中,仙剑炽烈如霞,无可阻挡。

    但那炼蛛也没有放弃,随着炎流流淌,巨眼变得愈发危险,无数橙红纹路团聚在一起,越来越亮,下一刻像是要猛烈爆发。

    “呃啊啊!”

    咔的一声轻响,那积蓄的炎浪怒涛终于冲破桎梏,爆烈出世。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声轻鸣,汹涌热潮恍若被一股巨力猛然定住,只见神鸟之纹流光溢彩,漫天真火全都被吸卷入剑中,被其吞噬。

    其余来不及吸取的爆炎则被巨力扭曲,拧成一股,反送入炼蛛体内,而后又从它口器中贯射而出,将此间映得火光明亮。

    不消片刻,炼蛛便被烧成灰烬,躯壳无存,再无痕迹。

    靖海落地,一手杵剑,兀自喘着粗气。好在最后关头神鸟之纹再显神威,把爆炎压制吸收,要不然那么近的距离被卷到,他不死也要重伤。

    “总算把这大蜘蛛解决了……糟了,差点把辛仙师忘了,我得快点追上那家伙——他怎么办?”靖海稍作调整,正要追出,却发现商良还躺在一旁,生死不知。

    “罢了,生死由天,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时间紧迫,靖海对此也束手无策,于是他从身上摸出叶飘萍之前给他的丹药,自己服下一颗,又给商良喂了一颗。随后,他便不再等待,只身追入黑暗。

    无妄山脉,大山深处

    黑暗仿佛无处不在,这是森罗跟随叶飘萍进入赤焰魔尊藏身处后的第一印象。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恍若混沌虚空,又似在幽冥深处。

    进入到这里后,叶飘萍的身影就变得朦胧起来,森罗见此放出光华,将周围黑暗驱散,不想叶飘萍却突然回过头来,颇有玩味地瞟了他一眼。

    此地乃是赤焰魔尊旧时以大神通在幽冥边缘开辟出来的一片密境,看似黑暗,实则直通地心,底下有无穷火灵,不过眼下都被遮蔽了而已。森罗不明就理,放出光华,却是嚣张的过分了,赤焰魔尊虽重伤未愈,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小觑的。

    正当森罗全神戒备之时,一道人影忽然从黑暗中现身出来,这人影盘坐于虚空,好似寂灭一般,毫无生机。

    看到有人莫名出现在面前,森罗蓦然一惊,手中不禁化出青气,直到他注意到眼前这人只是一具空壳,才稍稍放下心,细细打量起来。

    盘坐之人很是苍老,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他佝偻着身体,双手抱印,气息全无,也不知是何来历。

    “他是谁?”森罗心中起疑,叶飘萍既然是找自己来杀赤焰魔尊的,那么想必他还没有死,也就是说眼前这人并非赤焰魔尊,可这是赤焰魔尊藏身之所在,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那边叶飘萍看到这老者,美目眯起,若有所思,她也没想到十年不见,赤焰魔尊居然衰老成这副模样,哪里还像曾经那个睥睨天下的雄主。

    不同于森罗,叶飘萍能感觉到赤焰魔尊体内有着几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它们正竭力保持着某种微弱的平衡,却又在相互角力,企图吞噬彼此。而赤焰魔尊的生机便是在这几股气息之下,波澜不惊。

    “怎么,是不欢迎我么~”等了许久也不见赤焰魔尊动弹,叶飘萍翩然笑道。

    “居然这么厉害!这家伙以后还是少招惹为妙!”叶飘萍一开口,甜腻之音便勾得森罗的心跟着一颤。森罗当下如临大敌,连忙运功将诸般杂念剔除,守住道心。这倒不是叶飘萍有意如此,因为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赤焰魔尊。

    正当森罗压制住心绪,另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脑中,它就像是从极为遥远之地传来,断断续续,叫人听不真切。

    “是你……绯炎,你来了……没想到最先来的,会是你……”

    呓语声渐渐变得清晰,但森罗却怎么都找不到这声音的来源,除了眼前这个寂灭的老者,黑暗中似乎并无他人,莫非他真的就是赤焰魔尊?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替你收尸不好么~”叶飘萍脸上依旧笑意盈盈,“才几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副鬼样子了?”

    “是啊……你倒还是这般模样,一点没变。”佝偻着身的赤焰魔尊这时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就如同他的生机一样,毫无波澜。

    哪怕赤焰魔尊睁眼,森罗依旧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气息,仿佛眼前的赤焰魔尊只是一具幻象,而非真身。可从叶飘萍的反应来看,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我自然是不会变的~哪怕地老天荒,我也不会变!”像是回应赤焰魔尊的感叹一般,叶飘萍目光灼灼。

    “可惜我等不了那么久了。”赤焰魔尊说罢,忽又沉寂下去。过了半晌,他把目光从叶飘萍脸上移开,落到森罗身上,更准确的说是落到森罗的手上。

    “你是白楼的传人?”

    “正是!”听到白楼这个名字,森罗内心剧震。因为白楼正是他的祖师,圣骨宗的一位天才掌门,三百年前曾引领天下风云的绝世人物,只是赤焰魔尊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昔年我师祖修行之时曾蒙白楼指点,今日见到他的传人,本该还报一二……可惜我如今动弹不得,你来得不是时候。”

    赤焰魔尊初时所学本是一声名不显,无足轻重的散修道门,后来他得遇其他机缘,逐渐显名。又因他成道时引祸东土,被诸道门列为魔头,为保师门声名不堕,他也就不再宣扬,久而久之,外人只道他是偶得仙缘,无门无派。

    更何况赤焰魔尊的师祖不过是一介普通修行者,白楼当年或者随手指点过许多像他这样的人,谁又能料到这样一个普通的散修道门居然会出现赤焰魔尊这样的雄才,便是识天机者也不可能看到那么远的未来。

    那森罗久居中洲,又是后辈,哪里晓得这等秘事。

    “魔尊言重了,我辈自有机缘,强求不得。”森罗想了想,微微欠身,客气道。虽说他来这里是为了斩杀赤焰魔尊,瓜分好处,但既然赤焰魔尊还念旧情,他自然不会还以冷脸。

    “不知小友至此,有何指教?”赤焰魔尊再问道。

    “想见识见识魔尊的风采!”森罗认真说道。

    “你且看好。”赤焰魔尊的回答极为简洁。也不见他有何动作,森罗忽觉周围虚空像是烧开水一样沸腾起来,释出无穷热意,刹那间他就被淹没,无处可逃。
    第四十一章 深入

    叶飘萍恍若置身事外,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森罗的反应,并没有趁机出手。她倒是没料到赤焰魔尊和森罗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干系,不过她也不担心森罗会被赤焰魔尊三言两语说动,掉过头来对付自己。

    以森罗现在的道行,即便能催动那口骨枪,也奈何不了她,除非森罗把这骨枪完全开放给赤焰魔尊,让他彻底驱除体内生生世世尘的力量。但森罗久居中洲,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一旦魔尊恢复过来,到时候还不还可都是他说了算了。

    面对这毫无预兆的变化,森罗手中当即撒出青芒,盈盈青丝从他指尖生出,迅速向外飞出,将沸腾热意隔绝在外。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弹,四周沸腾的热意仿佛遭到挑衅,只见滚滚黑雾蠕动着,一同朝他挤压过去。

    青丝彼此交织层叠,绽放出明亮光芒,却仍不敌黑雾。随着周围越来越暗,森罗脸上愈发凝重,他心知自己修为浅薄,哪怕赤焰魔尊如今重伤未愈,也绝非自己随便就能对付。

    “白骨神通,护我真身!”森罗不再保留,施展出自己最强的护身道法。

    数道青气又从他指尖射出,眨眼间便聚结成两根手臂粗细的骨柱,分立于他身体左右。周围的青丝仿佛受到吸引,蓦然收回,在上下延伸的骨柱间不停编织扩散,形同骨刺。

    沸腾的黑雾挤压到骨刺护罩上,发出令人揪心的咔咔声,不过好歹是挡了下来。森罗见状,心中却仍是不安,那赤焰魔尊怎么可能雷声大雨点小呢。果不其然,下一刻,黑雾中又生出新的变化。

    青芒照亮处,但见黑雾滚滚沸沸,无数条漆黑手臂从中伸出,争先恐后地抓向骨罩,拉扯着,摇摇晃晃,像是要把它徒手拆开。不仅如此,这些黑雾化成的手臂还都带着极高的温度,一抓上去,骨罩就被烧得斑斑点点,黯淡无光。

    眼看护身骨罩就要被破,自己又身处虚空秘境,无所凭仗,森罗只得祭出宗门秘宝。随着他默诵秘诀,他右手的食指突然间被无数青丝裹住,指节上的血肉像是被化去一样,变得晶莹,宛若一截翠玉。

    “咔——”那翠玉忽地褪去色彩,从他手掌上断裂,眨眼间又化成枪形,长约九尺。要说这枪哪里最为奇特,那定是它的枪身了,只见寒锋之下并非一体,而是由十三段苍白骨节首尾串连组成,让人不觉想到蛮荒血腥的画面。

    森罗一把将其拿住,抖开枪头,迅猛的枪势霎时穿透空隙,贯入黑雾。锋之所向,如入无人之境,莫可匹敌,方才气焰嚣张的黑雾顷刻间便被扫破大半,露出层层空白。

    看到这柄完全由白骨磊成的无敌长枪,赤焰魔尊淡淡说道:“天魔脊骨,寂灭苍星。”

    “可惜……天魔骨原是苍碧之色,你需踏入返璞归真之境,方能重现它寂灭万物之威。”赤焰魔尊道了声可惜,他也看出来了,眼下森罗能激发出骨枪之形已是极限,离真正发挥出寂灭苍星的无敌威势还差了许多。

    “哦?原来这还不是圣骨枪的真正形态,这一点师父倒是没跟我讲。也是,白楼之后,我圣骨宗数代都没有出过一位真人,看来要想重现它的威力,还得是我!”森罗闻言,心中豪气顿长。

    “来而不往非礼也!还请前辈不吝指教!”说罢,骨枪如虹贯日,猛地扑杀出去,捅向赤焰魔尊真身。

    “好胆!”看到这一幕,叶飘萍眸中光彩闪亮。她原以为森罗空有秘宝,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性,不足为惧,可赤焰魔尊一番话下来,森罗恍若发生蜕变。

    这样下去,保不准日后森罗真能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未来之势,谁又说得准,如今中洲强龙四起,撇开奇士府不说,几位魔尊虽然行事低调,不如赤焰魔尊旧时那般凶猛,但也都不是好惹的主。森罗要想从中突围,走出自己的道路,依旧坎坷。

    正想着,一阵暖阳突然从天上洒落,打断了叶飘萍的思绪。不知何时,一颗明晃晃的红艳宝珠从赤焰魔尊底下的虚空中升起,同时释放出灿烂光华,将充斥在这片秘境中的黑雾全都染红。

    红艳宝珠似缓实快,一下便挡在骨枪前,那看似无敌的枪势落到宝珠上,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阻碍,竟再也前进不得。

    “昂阳珠?!。”叶飘萍一眼将其认出,惊呼道。因为赤焰魔尊的绝学——赤魔摧手火足够霸道,旧时能让他祭出昂阳珠的人屈指可数,是以世人最多闻其名,不知其形。叶飘萍昔日也只见过一次,不知其威力几何,她原以为这珠子早在那一战中被毁了,谁想它还在赤焰魔尊手中,而且它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多少损伤。

    森罗不知其中细节,但听到叶飘萍惊呼,又见自己的骨枪被轻易挡住,他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红艳宝珠不可小觑。他想也不想,汇集起全身灵气,一指点出,枪势登时暴涨,将四面重新围困上来的红云远远荡开。谁知昂阳珠面对如此凶暴的攻势,仍是纹丝不动,仿佛被固定在了赤焰魔尊身前。

    “魔尊,我带来的这份礼物如何~”叶飘萍这时忽然笑道,“有这天魔骨,魔尊就能彻底压制、甚至驱散那些秃驴留下的破法!”

    “不消半年,魔尊定能恢复大半功力,到时如果魔尊愿意,还可以跟中洲那几位联手,一道杀回去,岂不妙哉~”

    森罗万万没想到叶飘萍会在这种关头蛊惑赤焰魔尊,他脸上顿时一阵青白,骨枪势头随之一缓,猛地退回到他手中。见赤焰魔尊并未阻拦,森罗神色稍定,若是赤焰魔尊真听信了叶飘萍的话,那他将毫无胜算。

    “……你说得不错。”赤焰魔尊看似无动于衷,却也明白叶飘萍所言非虚,不过叶飘萍显然也另有目的。天魔骨易得,但它经过白骨宗历代祭炼,里面铭刻的阵纹不知凡几,其中尤以白骨宗开派祖师,还有白楼遗留的痕迹最为深刻。他若拿了骨枪,必定就要将这些痕迹抹去,而叶飘萍打的正是这算盘。

    “嘻嘻~”被赤焰魔尊识破,叶飘萍也不脸红,只是甜笑道:“魔尊到底是魔尊,那看来是没得商量了,可怜我一片苦心啊~”

    下一刻,虚空生变,只见叶飘萍忽然伸手,凌空虚抓,昂阳珠前火光漫漫,赤色烈焰紧接着便汇集成巨掌,抓向宝珠。

    “好家伙,太霸道了!”叶飘萍悍然出手,看得森罗心里凉飕飕的,他一面暗自防备,一面则是重新祭出骨枪,护住自身,同时一指贯出,施展出白骨神通。

    “……”面对自己的绝学,赤焰魔尊丝毫没有惊讶。昂阳珠表面波光流转,内里则悄然燃起一抹赤焰,万千光华刹那间由虚转实,将那火焰巨掌敌住。

    “魔尊,你拦得住吗?”叶飘萍见怪不怪,只是手上用力,巨掌之焰登时翻涌如浪。

    “呯呯呯——”在炎浪一波又一波撞击下,爆裂声不断响起,但只要昂阳珠里那抹赤焰不绝,它释出的光华便无穷无尽。

    “哼。”叶飘萍旋即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她再度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而这一次,潮波渐平,怒浪虽不再汹涌,其势却变得更不可挡。

    “嗯?”巨掌硬生生在光华中撞开一条路,随后狠狠握住那宝珠,就在这时,叶飘萍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就像是用手掌堵住了沸腾的壶口,巨掌中的温度急速攀升,她仔细一看,才发现宝珠另一面上裂着一条缝,这应该就是那一战时留下的。

    “轰!”巨掌旋即就被一股极为爆裂的力道打穿,火柱随之喷射出来,瞬间便将巨掌冲散,若非叶飘萍提前避开,这一下恐怕还要费些工夫。

    “我差点忘了,这珠子还有另一个名字——屋王厄土!”炽热气息久久未散,叶飘萍美目轻凝,暗恼道,“真是麻烦。”

    原来这昂阳珠正是那座因赤焰魔尊成道而崩发,毁灭了数个城镇的巨火山——屋王山化成的,其中蕴藏着地火之力。

    赤焰魔尊将屋王山炼化本是有心补过,谁知仍被青冥门斥为魔头,他自己倒没把这放在心上,但他那些弟子对此忌讳颇深,约以昂阳之名称之,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记得这珠子的真正来历了。叶飘萍也只是曾经听他们提过一嘴,加之她不是那种顾忌世俗目光之人,是以起先并没有想到这一茬。

    那赤魔摧火手号称克制天下万火不假,但叶飘萍的道行比起赤焰魔尊还差了不少,单凭这手道术还不足以完全制住地火爆发之力。要是赤焰魔尊真的轻易就能杀死,叶飘萍也不必特地把森罗找来。

    “你要是想看戏,那一会儿也别指望我救你,小心被打死了~”眼看森罗收起骨枪躲到后面,叶飘萍没好气道。

    “绯炎!”便在这时,虚空扰动,一道人影随着暴喝声穿插进秘境,原来辛一已经追来。

    “嗯?那边已经打完了?”看到辛一,森罗稍稍愣了愣,他没想到辛一居然这么快就把靖海收拾了,并追到这里。这甚至都让他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叶飘萍是不是太过自信了,“这家伙不用真想拿我当挡箭牌吧?”

    “绯炎,看来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么,那两个小子已经被我杀了,就像捏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辛一冷笑着,赤裸裸地挑衅道。

    “大言不惭,莫非你以为这样就能说动我?”叶飘萍不屑似的瞟了眼辛一,而后笑道,“魔尊,你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输得这么惨吗?就是因为你尽找他这样的家伙当弟子~”

    “死到临头,还敢花言巧语!”辛一被她一呛,勃然大怒。他好歹也是纵横过许久的,如今被人这般轻视,还是在自己师尊面前,他如何能忍。

    “师尊,那人我来对付!”辛一大吼着就要出手,借助此间地利,他倒确实还有一战之力。

    “给我滚出去!你的对手是靖海。”叶飘萍懒得再和他多言,只见她伸手拍出,巨掌虚影呼啦一下就把虚空撕裂,同时也把辛一推出秘境。为免森罗以为她假公济私,她这一下并没有真正化出赤魔摧火手。

    “好了,森罗,动手吧,看我破了他这火珠子!”话音刚落,巨掌再度从虚空中抓出,赤焰蒸腾,威风霸道。

    穿过平台,靖海孤身闯入另一条石道,没有叶飘萍的霞光镇压,阴祟开始展露出狂肆的一面。低嚎嘶吼声从四周砖石中传出,似欲侵蚀他的心神,数不清的诡异暗影摇动着,朝他张开勾爪,企图分食他的血肉。

    砖石中残存的灵异气息在冥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侵蚀下,渐渐产生异变,变得恐怖,除非打破玄门,或是和靖海一样有秘宝傍身,否则寻常修行者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也不知是被这股诡异不详的气息激起还是怎的,仙剑上那道神鸟之纹自行亮起,绽放出赤芒,分化了周围的压力,这才让靖海得以在暗道中摸索前行。而同一时刻,药鼎镇外,缥缈阁那一行人也有了新的动静。

    剑光划过苍穹,落回到岷山长老膝上,与之同时到达的,还有另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这老者负手而立,气息悠远,光站在那里就让人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他正是缥缈阁的太上长老——南波真人。

    “见过真人!”众缥缈阁弟子看清来人,当即齐身高呼道,一面俯首朝南波真人行礼。

    “免了,就是这里?”南波真人扫了眼六人,问道。

    “就是这里,真人。采明她还在搜寻那人的气息,还请真人稍歇片刻。”岷山长老才起身,听到垂问,便立刻俯首答道,因为这南波真人正是他们在缥缈阁中的最大倚仗。

    “嗯。”南波真人也不着急,淡淡地应了声,便闭起双目,兀自神游四方去了。

    “找到了!”不多时,岷山长老猛喝道。此刻,从他道侣头顶上那点灵光中散落出来的游丝全都聚成一束,蜿蜒着流向底下一处隐秘谷地。

    “不知真人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宽恕则个。”看到南波真人已经到来,采明长老目光闪亮,恭声道。

    “无妨,此缥缈寻仙术乃是我派寻仙问道之秘法,如今你已掌握三分火候,不错。”南波真人点头赞道。

    “真人谬赞,这都是真人教导有方,否则弟子怎能习得这等玄妙仙法!”采明长老听到夸赞,脸上不禁泛起喜色,这缥缈寻仙术正是南波真人传给她的。

    按理来说,即便是本派供奉,缥缈阁也不会传授此等妙术,但采明长老的师父和南波真人的道侣有些渊源,她临死前曾托南波真人的道侣多多照拂自己这个徒弟。南波真人拗不过自己道侣,加之采明长老确实有些天分,他便传下了这秘术。

    “你们几个,不好好修行,出来惹是生非——”南波真人并没有继续接话,而是转头朝邹婷婷等人说道。

    “真人教训的是!”几人齐声称是。

    “真人,我们这次出来不是来玩的,这不是师兄师姐快大婚了吗,我们就想出来找点拿得出手的珍宝。”南波真人虽是训斥语气,但邹婷婷却是知道他从来都是这个模样,于是鼓起胆说道,“我们在药鼎镇里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掏到件宝贝,谁知却被那魔头抢走了!真人,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此事我已知晓,不能让那玄蛇舌骨落到魔头手中,你们几个随我一道进去罢。”南波真人一捋长须,率先落下。

    “多谢真人!”众弟子闻言,当即笑逐颜开。有南波真人在,那魔头再厉害也翻不了天,他们这一趟非但无险,说不定还能得些其他好处。

    一行人沿着游丝指引一路来到山壁前,邹婷婷看到光丝束在壁面前徘徊不定,像是跟丢了一样,心中不免好奇,她走上前,伸手往那壁上重重拍了拍。见山壁无甚特殊,她问道:“咦,怎么到这里就停了?”

    “这是——虚空秘境?”采明长老略一思索,惊呼道。

    虽说自己只有三分火候,但缥缈寻仙术断无寻错之理,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方才那魔头从这里进入了一处虚空秘境!但虚空秘境至少要真人道行才能开辟维持,难道他们是找到了中洲魔门的一处秘密据点?
    第四十二章 神光

    “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见缥缈寻仙术被秘境所阻,南波真人暗道不好。眼下东土之上,魔踪复现,这里突然出现一处虚空秘境,还和魔头有所牵扯,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若要深入进去,必定危险重重,他虽不惧,却也一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得护着这些弟子。刚才他把话放早了,现在再想反悔,可不就弱了自己的威风,这如何使得。他当下说道:“你们几个进去之后立刻结阵,不可乱走乱动,一切听我吩咐。”

    “一切都听真人的!我等绝不乱走、乱动!”邹婷婷抢先答道。

    传闻通玄境的人就能打破屏障,在虚空中开辟一方空间,但这样的空间极不稳定,只消天地灵气稍有变动,便有灭顶之灾,除非一直以自身灵气维持着。如要使其照进现实,长久存在,则必须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或是借用某些特殊的秘宝。

    先前那魔头不过通玄道行,想来此地定是他依赖某种宝贝才得以维持的!邹婷婷越想越兴奋。和她同行的那三人亦是爽快答应,而曹梦绮和杨思远对了个眼神,稍加思索后也同声应下。

    “你二人也自小心。”敌暗我明,南波真人收起轻视之心,认真说道。

    “全凭真人做主!”两位供奉知道其中利害,齐声道。

    “走罢。”南波真人说着,托起手,在掌心处凝聚出一团光亮,轻轻晃了晃。只见原本纯白一色的光亮这时忽然闪耀出赤、黄、青、蓝、紫五色,绚烂无比,而那平整如斧削的岩壁在五色神光的照射下,面上忽然泛起涟漪,由实转虚。

    透过波痕,众人隐约看到岩壁中青蓝交辉,似乎别有天地。“跟紧我。”南波真人手托五色神光,率先走入岩壁,消失不见。

    两位供奉紧紧跟上,携手穿过,剩下六人惊奇之余,亦是鱼贯而入。

    众人走进岩壁,便被四周熟悉的景象惊住,此间风物竟与先前一般无二,似乎他们只是穿过了一面镜子,又从同一个地方走了出来。

    “咦?我们怎么还在这里?”胡浪一脸疑惑,他是最后一个穿过来的,发现不对之后他立刻转身,伸手朝岩壁上摸去,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糊涂,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南波真人的声音突然炸响。

    “真人!小子,小子不敢!”被这一喝,胡浪猛地惊醒,硬生生把手臂停在半空,打起颤来,显然是后怕不已。

    “速速结阵,莫要乱动,莫要乱走。”喝斥之后,南波真人语气转淡,但威严不减。

    “是,真人!”众人不敢顶嘴,当即排开阵势,小心翼翼地戒备起来。邹婷婷见自己同伴惊魂未定,趁着空隙,悄摸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无需多虑。

    另一边,两位供奉四处打量了几眼后,很快就发现此间和外面的区别。原来这里的一景一物虽然看起来和外头一模一样,但偏偏就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便是悬于天际,照亮万物的大日。

    广袤的天空中明明空无一物,可这方天地却亮如白昼,也不知这光亮究竟从何而来,还有阵阵热风,来无影去无踪,也仿佛凭空生出。

    “不错,这秘境唯独缺了一轮大日,若是天地圆满,便是我也不好脱身,不过现在却是拦不住我。”随着南波真人施展妙法,五色神光各自化成一股飘起,游荡出去。

    他这一手正是缥缈寻仙术,不过他的目的和采明长老不同,缥缈寻仙术除了寻找特定的人、物,同样也能广撒网,搜罗天地。他这番出手,不知要比采明长老高明几倍。

    “不好!居然还有真人追来,我拦他不住,拖也拖不了多久……师尊,此番出去,弟子定当竭力为你报仇!”黑炎原准备守株待兔,不曾想会等来这般高手,他略一迟疑,心中便有了决断。

    事已至此,他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

    这片虚空秘境倒是玄奥,但既然对手是真人,那么哪怕他拼尽全力,结果都不会改变。不过在逃遁前,他还是决定稍稍给赤焰魔尊争取些时间,只见他眼中暗芒晃动,身体倏然化成灰烬。

    “嗯?”正在施展妙术的南波真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伸手往黑炎消失处一指。五色神光骤然转向,彼此缠绕着冲击出去,凡挡在五色神光前的山石林木像是纸糊的一样,瞬间就被贯穿。

    真人出手,岂是儿戏!

    话虽如此,南波真人这一击并没有得手,因为在这片虚空秘境里,黑炎占了大便宜,他的气息早已和这方天地融为一体,除非他主动现身,否则南波真人要找到他需得费些工夫。

    接连两次失手,南波真人意识到不对,他收回五色神光,身形一晃,立于半空,说道:“不知哪位魔尊在此,何不出来一见?派这种小家伙出来送死是何意?”

    “啊?魔尊!”邹婷婷听到这话,不由大惊失色,其余几人也都惴惴不安,仿佛自己已经被盯上。也难怪,他们几个结成的阵势,挡挡通玄境魔头的攻击已是极限,真碰到魔尊级别,那这阵势有和没有毫无区别。想着,众人不禁一道往南波真人脚下靠了过去。

    两位供奉见心中猜想成真,忐忑之余,亦生出几分斗心。两人并列于南波真人身后,各自祭出本命法剑,一面则是暗中催动法宝。他们故意放底下那几个弟子落单,正是想以此勾引对方出手,好趁机反攻,要不然对面不现身,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魔头!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怎么现在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躲藏藏!”仗着有南波真人坐镇,岷山长老出言激道。

    “……”回答缥缈阁众人的,是两道黑焰滚滚的狭长剑芒,其中一道直奔岷山长老而去,另一道则笔直冲向底下那六个缥缈阁弟子。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南波真人不怒反笑,抬手祭出五色神光。

    赤!黄!青!蓝!紫!

    神光普照,充塞天地,两道剑芒一个照面就被消融。凡被神光照到的,无论山川草木,无论虫蚁鸟兽,刹那间全都失去色彩,变得虚淡,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轮廓。而这其中,有一团黑炎显得分外突兀,与周围半隐半现的景象格格不入。

    两位供奉见南波真人发威,也不呆愣,他们看清那团黑影的位置,同时祭出飞剑,往那斩去。与此同时,黑炎发现自身暴露,当即化去气息,遁出身形。

    “唰——”两口法剑交叉着从黑炎的虚影上穿过,撞进山石深处,两位供奉反应虽快,却还是慢了一分,被黑炎躲过。

    不过此间最厉害的,显然不是他们二人。

    哪怕只有一刹那,南波真人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黑炎的气息,尽管黑炎在发现不对之后立刻就隐遁消失,但这如何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轰!”五色神光横击而出,接连打穿数个山头,落到黑炎面前。

    “糟了!”黑炎惊魂甫定,忽见眼前奇光闪动,心知不好。他正要再次逃遁,却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何时被一股莫名的力场笼罩,根本遁不出去。

    眼看那五色神光杀向自己,仓促之间,他也只得硬拼一记。

    漆黑火焰猛烈燃烧,附近的山石草木像是融化了一样,迅速崩陷,借着地利,黑炎总算撬开一角封锁。别看现在火势炽盛,一时压过了南波真人普照天地的神光,好似凶猛无匹,事实上仅此而已。面对摧枯拉朽般的五色神光,茫茫黑焰只坚持了不到半息,就被彻底轰散,而后荡然无存。

    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黑炎的气息,原来他趁着神光和黑焰两股毁灭性力量碰撞,寂灭虚空的间隙,逃遁了出去。既然南波真人已经盯上他的真身,那么他再躲藏也没有任何意义,哪怕是在秘境里,因为真人的道法完全不是他正面所能抗衡的。

    “死了?”五色神光仅一击就几乎将这秘境击穿,此等威力不禁叫人咂舌。两位供奉收回法剑,不等南波真人吩咐,便一道飞出,四下搜寻了片刻,却不见人影。

    “没有,他逃出去了,玄蛇舌骨并不在他身上……此人倒是果断,不过中了神光,他半只脚已经踏在黄泉路上了,不用去管。”南波真人从世外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方才我以万顷神光扫掠秘境,发现这里只是一条通道……”

    众缥缈阁弟子第一次看到真人出手,深深为之震撼,一时间全都愣在了原地,直到南波真人准备离开秘境,见他们还傻愣着,出手把他们召来,众人这才回过神。

    “啊!”再次穿过秘境,两位供奉眼前一黑,以为有人突袭,当即祭剑护住自身。

    “莫慌,此地无人埋伏。”南波真人摆了摆手,分出一片神光。尽管如此,冗长的石道深处依旧被黑暗所笼罩,仿佛直通幽冥,叫人不寒而栗。

    邹婷婷不安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身后是那虚空秘境的入口,身前又是一条处处透露着诡异的通道,不论前进还是后退,这都不是他们现在能独自应付的。

    “嗯?好重的火煞——还有一丝来自幽冥的气息……”南波真人正要进入深处,忽地停住,他发现这通道中的气息有些不同寻常。

    两位供奉恢复清明后,正好听到南波真人的话,当下脸色俱是一变,“幽冥的气息?莫非我们是到了无妄山脉里?”

    “不错。”南波真人掐指一算,面色渐寒,他也没想到这虚空秘境居然是通往无妄山脉的,毕竟就算是魔门,也少有亲近幽冥的。

    “还有火煞……难道是谁在此祭炼法器?”由不得南波真人这么想,因为幽冥之地实在不适合修行,哪怕是魔尊,也不可能跑到这种地方来受罪,除非那人是来搜寻某些只有在幽冥之地才能找到的特殊物材。

    不过无论事实如何,这里都不是什么善地,他转身说道:“你们几个还是先留在这里罢,再往前,不是你们能去的地方。”

    “全听真人吩咐!”几个缥缈阁弟子面面相觑,既然南波真人这般说辞,想必前方必然危险至极,便是他也不能顾及他们周全。

    “真人,我不怕,我愿追随真人一探究竟!如果有任何闪失,那我也认了!还望真人恩准!”就在这时,邹婷婷忽然走出,俯首道。

    她也是心中计较了许久,才打定主意,有真人领路,这样的机会可不是随便就能混到的。倘若这次能平安回去,那么她必能成为一众师兄弟眼中的焦点,如此一来,她挑选道侣时选择面也就更多了。

    身为缥缈阁弟子,道侣是一个怎么都绕不开的话题。那胡雷在跟她同一批入门的人里面算好的,可要是放眼整个门派,那就真是平平无奇了,因此,她并不打算挑选胡雷作为自己修行路上的伴侣。

    她邹婷婷的道侣,不说完美,那至少也得是在某些方面出类拔萃的!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邱尚姝便瞪大了眼,一脸惊容,那胡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看到邹婷婷坚定的目光,才急呼道:“邹师妹,你这——”

    “好,你有此心性,我自然不会拦着。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会多关照你,前路漫漫,当心。”南波真人认真看了眼这个数次出头的少女,说道。

    “多谢真人,弟子定牢记在心!岷山长老,还望长老把那龙潭砚还我,我还要拿它防身。”邹婷婷如此行事,并不全是被小心思冲昏了头脑。岷山长老拿了龙潭砚迟迟不还,她正要趁此时机要回,不然就算回去也不好交待。

    “你不说我差点都把这事忘了。”不及南波真人开口,岷山长老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面摊开手掌,送出砚台。

    采明长老见此,若有深意地瞥了眼自己道侣,旋即又道:“如此甚好,这样一来,你也有了一丝自保之力。”

    南波真人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他们这些小动作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睛。见邹婷婷收了龙潭砚,南波真人又从手中分出一片神光,将剩下五人护住,然后率先飞入石道。

    “邹师妹,你真的要跟进去吗?”邹婷婷临行前,胡雷再次问道。

    “嗯,邱师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说罢,邹婷婷便御剑而起,跟上前去。

    “等一下,邹师姐——雷师兄,浪师兄,要不我们也跟进去吧,邹师姐她一个人怎么催动得了龙潭砚啊。”邱尚姝像是才回过神来,而这时邹婷婷的身影早已被黑暗吞没。几人一走,通道中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尽管有五色神光守护,风吹不到里面,但邱尚姝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们是不会出去了!”曹梦绮似乎觉得邹婷婷抢了自己的风头,心中气愤不过,拉下脸来。她和杨思远二人本来在药鼎镇里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主,谁知这几个同门一来,他二人便彻底沦为边缘,这样的反差谁能接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是曹梦绮这话说得太冲,还是怎的,胡雷忽然转身吼道。

    “这位师弟,梦绮她没别的意思。刚才你也听到了,真人让我们不要随便乱走,我看我们还是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吧。”杨思远感觉此间气氛不大对头,连忙替自己道侣开脱道。

    “那好,你们不去我们去!阿浪,邱师妹,我们跟上去。”见杨思远拿真人来压自己,胡雷更是不爽,当即喊了同伴抱团出去。谁知才出神光,他就感觉阵阵恶风迎面贯来,其中火煞之气分外浓烈,不仅如此,这风中似乎还夹杂着许多古怪声音,不停地往他脑中钻。

    才往前冲了不过四五丈,三人便觉魂灵迷昧,头重脚轻,好似醉酒一般,东倒西歪。三人知道不好,连忙携手,准备飞回到神光里,抬头却发现眼前模模糊糊,漆黑一片,再一看,哪还有什么神光。惊惧之下,三人再无力支撑,全都被卷入风中。

    见三位同门出去不过两个呼吸,便惊恐回身,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怖之事,下一刻那三人忽然栽倒,齐身撞进秘境。如此诡异的变化,看得曹、杨二人俱是脸色煞白,当下更不敢随意离开神光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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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7-04 23:45:57  更:2022-10-31 13: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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