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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短篇小说集:鞶镇[第1页]

作者:北海丁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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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吉安传 》

    鞶镇据说有一千年的历史,镇上住着吉家和岑家两大姓,其余姓氏大多是姑表舅亲迁来。年代久远,也出了不少文人及豪杰,事迹人物多数皆县志村志有考。
    单说那年出了个壮士名吉安,字仲勇,排行老二。家中父母早亡,兄长大其两岁,前几年因病亡故。吉安视嫂如亲姊,姊弟二人相依为命。吉安在乡里辈分居上,多的是老翁称呼个老爷爷不足为奇。吉安为人豪爽侠义,又有辈分的缘故,人称吉二爷,在乡里也算响当当的人物。
    那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朝廷内忧外患,很多地界民不聊生。鞶镇上有七八个好使枪棒的后生撺掇吉安出世:大丈夫立世,莫要枉活此生,博得个功名,也不辜负这一身的本领。
    却说朝廷在京城校军场摆下擂台,遍招天下英雄,有文功武略者当即拜将,尊王攘夷,平叛戡逆,以安天下。吉安便约合从者七八个好手,准备了行装,欲赴京比武,一时壮心不已!嫂嫂见吉安志向远大,也不阻拦,为其置办不少盘缠。临行嘱咐一二,也不过是些明哲保身、细碎繁琐。吉安只是答应。
    一行七八人日夜兼程,不几日便离了省界。渐渐乡野村镇,略显荒凉冷落。又行数日,前面是一座县邑,一行人径直走。大概因了一身短打装束,市街上行人近前者纷纷避之不及。连日来所遇,各有所异,一行人早见怪不怪。眼见的若大的县邑,并不繁华,市街上商铺也多,只是门庭冷落。
    一行人寻了一家客栈打尖,稍事休息。店小二见吉安等人不似过往客商,有人还带了兵刃。又见吉安相貌堂堂,眉宇间英气十足,却不见半分煞气凶相,于是也不避讳,一边收拾了杯盏道:“客官行走多日了?可需住宿?”
    有从者道:“十余日,天色不晚,本不打算住店。”又问道:“我见市街上楼宇轩昂气派,却不见繁华热闹,是何缘故?”
    店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本县邑北向三五十里有山叫做伏牛山,方圆三百里,自打去年来了一伙贼寇,自称绿林好汉,打了替天行道的旗子,劫了不少大户与过路的客商,不过都是为富不仁不义的主。县邑里的武官大老爷们也照了几次面,虽是各有争斗,却少有伤及性命。百姓倒也无大碍,只是人心惶惶!”
    吉安道:“也算不枉称好汉,倒底是不杀无辜。”
    店小二道:“这几日里,县大老爷犯愁欲上吊哩!那贼头领有个二弟,说是贼寇先锋官,坐了山寨第二把交椅的,一把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未逢敌手。就这几日约斗官府:若有人胜他,便不下山叨扰,如若不敌,速速让出伏牛山南麓三十里村镇,不得征派赋税。若有不从,刀兵相见!这些个官老爷哪敢应战!那些平日里好勇斗狠的游侠儿、混混平日里英雄气概,这会儿倒是安分了!”
    从者道:“官兵却不来剿?”
    店小二道:“州府各有麻烦,自顾尚且不能,客官来时可看见官府的告示,有敢应战的高手只管揭榜,如若比武胜了那贼将,可在县尉那派个差,外加赏金五百两。”
    吉安道:“竟有此事,却是没有看见。”
    有一从者笑道:“这般便有了盘缠,免得一路计较的辛苦!”
    原来那吉安本慈悲心肠,临行银两倒是带了些许,怎奈见不得途中老弱疲病,大半盘缠竟打发了乞丐孤苦。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行人只得十分节俭,只怕盘缠捱不到京城。
    吉安道:“也好,若是平了此事,本就是为朝廷官府分忧。如此听来这贼将也不是杀人放火的主,正有会会他打算,顺便得些银两,倒也免得你我一路下去落魄成乞丐。”几人会心一笑。
    那小二见吉安言辞轻率,只当是笑谈。收拾完杯盏,又添了一壶茶,唱着诺便出去了。
    一行人也不耽搁,径直便奔了县衙。有人通报了,那县令听说有好汉揭榜,真真是喜从天降,忙命人迎进客堂,奉茶细叙那比武应战事宜。
    闲言不叙,当晚县令摆酒置宴,将各壮士款待一番,少不得诉诉那贼将的利害,问有无所需?吉安只道并无所需,只去几人观战即可。一行人依然回了客栈。一夜无话。



    春时五更天尚不亮,就听得后院支呀呀咕噜噜作响。吉安起身看了,是店家的小二在石碾上碾米,石碾对侧是一位年方二十上下的姑娘。此女正是店家的独生爱女名呼柳翠兰,出落的如花似玉,却不喜红装粉黛,只是打扮的干净利落,平添了几分英姿。那小二也是个俊俏的后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吉安心下暗想:不着华服,未施粉黛,也远胜那些个金童玉女!转念竟又走了心神:这俊俏模样,可比得家中嫂嫂……哪知一念既出,已是满面绯红,自责道:兄嫂长我两岁,待如亲姊弟,哪是寻常女子可比!
    正思忖间七八个从者也已起身而出,那柳翠兰听得声响稍有羞涩,转身向店小二道:“你且顾自推一会儿,莫要累了!”说着便回了房。
    从者见吉安一脸绯红,竟是一阵窃笑道:“吉二爷春心有动?”吉安回手轻拍了那人个措手不及:“蠢言蠢语,在外行走谨言慎行才是!”那人故做痛状,口中诺诺的应允着。
    吉安道:“我只发现了一件极好的兵器,待我向那店家小二借了一用!”
    有从者道:“不如用我家传三代的镔铁长枪。”说罢已取了来。
    只见那杆长枪寒光闪闪,摄人心魄,柄上红缨猎猎如火。吉安接枪在手,转身便舞出满目枪花,只如那正月十五的焰火,如百十条的银蛇飞舞缠绕,一怱如电闪雷击,一忽寒星四溅,一忽如霞光掩映!直舞得虎虎生风,目不暇给。众人竟忘了言语,只一概的张着嘴巴,却喊不出个好字!
    “好枪法!”回头看时竟是县令赶了来,手中托了把宝刀,道:“这是燕捕头的佩刀,燕捕头生前唯喜此刀,临了赠与本县,本县略识刀剑,确是好刀,世面上少有,当值不下百金,壮士若用得趁手,那正是宝刀配英雄!还望壮士也舞一番让众人开开眼。”
    吉安双手接了刀,褪下刀鞘,往细了看,刀刃刀身若有青蓝光亮,隐隐一股肃杀寒气。只叫一声好刀,退了十来步,起手便来了个瑞雪纷飞,只见那刀光化出数十百片,漫天飞舞的袭来,早有人觉得颈下似凉非凉,两腿不由得打起了颤。众人击掌赞叹!
    吉安倏然收式,气不喘面不红,不动如山。依就把刀回了鞘,再三辞让,还与了县令,道:“在下自幼习了几式粗鄙功夫,这宝刀虽好,在下却不是它的明主,真是明珠暗投了,岂不可惜!”
    又转身一指那小二碾米的石碾道:“在下需要几股铁链麻绳,将那石碾子扣紧拴牢,我提了做链子锤,才能唬住那贼将!”那碾子虽比一般的碾子小的多,也不下一两百斤,即便提得动,舞起来定是笨拙,哪里可作兵器!吉安道:“且备好了就是!”县令方才见识了吉安舞枪弄刀,心中原有疑虑顿消,这等好手,胜那贼将定不在话下。
    一切准备停当,一行十五六人直奔伏牛山南麓而来,县令及众随从哪里敢跟了来,只几个好事的游侠儿混混斗胆跟了,算是没失了“英雄气节”!
    伏牛山方圆百里有余,主峰挺拔峻秀,古木参天。晚春时节,多处已是郁郁葱葱。一行人还未近得山前,山上早有喽啰飞报贼头领。
    却说那贼寇的二头领,也便是山上的先锋官,前日里下山途中抓了几个冒充伏牛山好汉的毛贼,这几个毛贼在山下打家劫舍,顺便劫了位年轻的妇人。返回贼巢途中,偏偏同二头领遇个正着,这贼将一听几个毛贼竟敢冒充伏牛山好汉,三五下缴了他们枪棒,一个个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这贼将哪里肯饶,一顿马鞭抽得几个毛贼是皮开肉绽,问出了家址籍贯、姓甚名谁,还有模有样的在一方白布上按了双手的掌印,呵斥道:“若有下回做这无良之事,定取下你等项上人头!这次污了爷爷名声,权且饶了你等,逃命去吧!”几个毛贼那是抱头鼠窜。
    话说这贼将命小喽啰们收拾了劫来的财物,才想起来那毛贼劫来的小妇人还在,犹豫再三还是把她带入山寨。大头领一见劫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妇人,这哪里肯依!责令那贼将连夜乔装成客商,把那小妇人送下山去。故此贼将尚未归还。
    却说那贼将未归寨,大头领亲自上阵,只得拣了把朴刀,带了一哨人马便迎在了山前。见来人为首的彪形大汉正坐着石碾子歇息,随行的十余人也觉察到山上的来人,纷纷手按兵刃,以防有变。
    贼头领来得近前道:“哪位英雄敢前来比武,先锋有故未归,在下伏牛山的当家,来领教各位英雄的武艺。”
    这吉安方才站起身道:“在下吉某,特来领教!”
    那头领上下打量吉安道:“果然是位壮士!敢问吉壮士宝刃何处?本头领与你切搓武艺,并无仇怨。你只管使出你的本领,本头领点到为止,断不会伤了你性命!”
    吉安道:“无妨,大头领可拿出十分的武艺,吉某人尚且能应付。脚下这石碾,便是兵器。”
    那头领诧异道:“这石碾提的动,却舞不快,哪里是争斗的兵器!”
    吉安道:“大头领稍安勿躁,吉某人献丑,舞上个三招两式!”说罢将那蓝布襟腰间一塞,喝一声走!只听得铁链哗啦啦脆响,石碾子腾空而起,厉风呼呼。吉壮士步法有秩,腾挪躲闪,收放自如,操控那铁链石碾犹如臂上所生,堕冲挫砸,无一不中。
    那头领倒吸一口凉气,喽啰们早已目瞪口呆,哪曾见过这等武艺!
    有谙熟武艺者抓了几粒碎石,向吉壮士嗖嗖齐抛,早被石碾铁链格出圈外。
    舞了盏茶功夫,吉壮士一个偷天换日,石碾绕身后半圈,从腋下提起,整个的冲天而去,紧跟着轰然一声,稳稳当当立于场地之中。再看吉安,面色稍红,微微气喘,可见的内力深厚。
    一众人等纷纷喝彩,平生算是开了眼,见了这般的好武艺。
    那大头领道:“壮士果然好手段!莫说我二弟比不得,就是秦琼再世,李元霸再生也不是敌手!真真是盖世英雄!”
    吉安见那头领服了输,笑道:“走江湖的把式,见笑了!”
    头领当即应诺不再南下伏牛山,又设宴款待了众人,自言生逢乱世,不得已山中落草,却不做那丧天良的营生。
    如此这般,书中闲话不表。只说这吉壮士一行人下得山来,早有喽啰报与了回山的二当家,那贼将急急赶上,一把抓了吉壮士的手臂道:“得闻壮士神武,既是进京城打擂,当今朝廷昏溃,哪如山上入伙,我的那把交椅,壮士坐了,可共成大事!”
    那吉壮士岂是肯落草之人,只百般推辞,只道后会有期。终是离了伏牛山,回了县邑。那县令早早迎着,一路锣鼓喧天,吉壮士披红挂花,宛若新科状元夸官游街。一众人连日里杯觥交错,不在话下。
    三五日后,吉壮士一行人好歹辞了县邑众人,县令厚礼相送,吉壮士只取了白银不过三五十两,依就奔京城而来。
    三两日一路平安无事,眼看京城近在咫尺,驿路上渐渐多了官军的信客,着红衣袍,骑了快马,只一溜烟的狂奔。
    路过一处村庄,天过晌午,吉壮士一行人进庄上打尖歇息。那庄主也是好结交的主,平日也喜好耍枪弄棒。听说远道的好汉,一刻也不曾怠慢,便在客堂设了宴。吉壮士再三的谢了。少不得论些江湖传说,暗暗的议几句朝堂。庄主叹息道:“ 并非明君,那帝师更是飞扬跋扈,前些年传言圣上为储君时,那《商君策》是主修之课。”
    吉壮士问道:“这《商君策》有何蹊跷?”
    庄主又叹息道:“本是先秦之相商君治国理政之要领,疲民弱民是为宗旨,似当下之豪杰,必为可诛之列!”
    吉壮士道:“当今天下,内忧外患,朝廷求贤若渴,当广纳贤才,若真如庄主所言,岂不是自绝于乱世!”
    庄主道:“听闻官府将京城方圆百里的烟花火药一并收缴,那作坊的匠人也征了去,多日不曾回乡。又着各乡里加派石匠,于校军场高修外墙,那墙远了看两丈高,所奇的是那墙外修甬道,高一丈,上留垛口,中留方洞,甚是蹊跷!”
    吉壮士道:“众英雄如今何在?”
    庄主道:“近日里京城齐聚天下英雄六七千众,唯愿太平无事!”
    却说几人闲话了一些,不觉日头西斜,拗不过庄主再三挽留,便留宿在府上。那夜月暗云稠,北斗苍茫。众人各自安歇,只待明日再作打算。
    《鞶镇》之吉安传
    次日一行人别了庄主,择了大路,方待前行。只见那京城方向烟尘滚滚,似有人喊马嘶嘈杂之声,一瞬间越行越近,吉壮士急命人止住脚步。不待观望,几匹快马先奔了过来,马上来者各带了兵刃,乍一看如兵败逃亡,中有一人对吉壮士一行人喊道:“那老贼定下毒计,谋算天下英雄,壮士还不速速撤离,一忽儿便来追杀!”事出突然,哪容得众人思忖,只一并的散了去,一时择不着正路,慌乱中走了一条山道,眼看山路越走越窄,一行人夹杂了十几二十个方才退来的好汉。山下不几时追兵纷至,却奔那大部逃亡人马去了,人喊马嘶间夹杂了火铳之声。
    众好汉这才稳下心神,互报了乡籍名号。吉壮士与众人又多行了几里,确定再无追兵,遂席地而坐,稍事休息。那退来的好汉群情激愤,有人道:“那老贼着实可恨,定下奸计,火器轰炸,箭矢如雨,欲将七千余豪杰诛杀殆尽,亏得有英雄识破老贼毒计,早作了打算,否则我等小命休矣!”那十几名好汉便又骂将起来。
    有从者道:“我等为保朝廷而来,竟落得如此对待!”
    另有人道:“这可如何是好!”
    从者道:“来时伏牛山的当家多有挽留,待人仁厚,那山上兵精粮多,足以与官府周旋,不如上山入伙,如若大当家愿替天行道,我等共襄义举,反了这昏庸无道的朝廷!”
    众人齐应诺道:“反!”
    吉壮士道:“我等替天行道,诛那老贼!”
    一行众人寻了路,又奔伏牛山而来。
    这伏牛山北麓蜿蜒崎岖,怪石嶙峋,是易守难攻的所在。众人迤逦前行,转过一座小山,走一段挂壁般的小路,行有三五里,稍有开阔。那路侧蓦地出来一座道观,不过三五丈见方,背后一棵古松,枝干虬龙般扑向路口。却说名山上迎客松世人皆知,这棵古松却绝无迎客之貌。
    《鞶镇》之吉安传
    众人方才躲避追兵,急行了几里路,这会儿只觉得口焦舌燥,胸中如烈焰腾腾,见到这山崖道观,更觉渴从心来,恨不得插了两扇翅,一瞬便飞将过去,不管那冷的热的只管狂欢一番!
    偏偏山路崎岖,看似眼前,便又是一道转弯。众人困乏,纷纷坐于崖侧稍事休息。再举目望去,眼前犹如仙境:不远处峰峦叠障,一条飞瀑,白如丝绢,凌空泻下。山涧回音若有若无,方知深不可测。周边石壁或如刀削,或怪石突兀。壁上树木藤蔓奇巧缠绕。山顶天如洁碧,鹰愁雁眩。崖侧一方巨石,平如摩镜。石上一位老者,白衣白袍,髯发如银,临崖独坐,清风徐来,更显仙风道骨。
    众人顿觉神清气爽,那焦燥干渴便去了一半。

    《鞶镇》之吉安传
    众人只觉得进了仙境,生怕扰了这神仙清静。只放慢了脚步,心中暗叹却无人作声。待来到近前,又见那老者面前尚有一桌一凳,桌子上放了一把茶壶,几只杯子。壶盖开着,壶中早放了一撮竹叶,竹叶青翠欲滴,暗溢清香。桌旁不远,有一陶壶,用三块石头支着,却并无生火。目视之内再无其它水具,那飞瀑离了巨石不下十丈,瀑下涧潭深不可及,看来这位老者是自带了一壶水,悠闲的在此消遣。
    吉壮士上前躬身长揖道:“老神仙慈悲,在下有礼了!”那老者双目徐徐微睁,稍作打量,道:“福来无上天尊!壮士请坐!”
    吉壮士并不落座,依就拱手道:“在下吉安,我等路过仙境,口渴难耐,特来向老神仙讨杯水,多有叨扰。”那老者微微颔首道:“壮士只管坐,散人早备了山泉,以待壮士,只是柴湿难燃,只等慢慢烧来。”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忖:这老者果然是道家神仙,如何便知晓我等众人前来!
    思忖间 ,那老者移步陶壶一侧,正徒手将那翠绿竹枝松木捏开,裂做一分四缕,点着了火,一股青烟袅袅随风。足足烧了三刻,那水终不见开。众人口渴,心中焦灼。老者顾自捏竹,啪啪有声。陶壶下柴火,虽是新鲜竹枝,却也燃得旺盛。
    老者问道:“众壮士意欲何往?”
    有从者道:“实不相瞒,我等为朝庭相害,欲投奔伏牛山,若山寨肯留,便落了草,倘当家的愿襄大义,我等便随了去,反了朝庭,诛杀那帝师老贼!”有口快者便把所遇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事已致此,倒也无所顾忌。
    老者目视吉安道:“莫非吉壮士也想山中落草,抑或共襄大义?”
    吉壮士道:“在下也有此意,想那朝廷昏溃,纲常尽废,天下乱象,我等报国无门!不如便揭竿而起,替天行道,也不枉费一身武艺!”
    老者闻听吉壮士言语慷慨,又自称武艺了得,便稍露轻蔑之色。便起身道:“这壶水将开,莫让老散人独自烧水,壮士可来捏这竹柴,只捏开了,火方才旺些。”吉壮士接了竹柴,使了十分手力,却捏它不裂。细细探究,这竹枝竟是实心无孔,平生从无所见。于是众人各来捏竹,皆不能裂。众不仅哑然,惶恐尴尬至极。那老者看似老朽之至,竟有这般神力。
    片刻水即烧开,那老者砌了茶,竹叶清香四溢,泉水甘甜清冽!众人各取了饮具,分饮半杯,只一个劲的叫好茶。那陶壶却没了水,好不扫兴!
    那老者道:“散人一老朽之体,自涧上飞瀑取水,稍稍有些吃力。不如众壮士各显身手,取来烧一些也让我这老朽之人品上一杯!”众人皆惊,那泉水竟是自飞瀑取来,这老者何等手段,真真匪夷所思!
    那老者又道:“老散人自年轻也习了些枪棒拳脚,怎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年老散人便是上了伏牛山,也是一场孽缘,终于落得家破人亡,断臂残肢,未襄大义,心如死灰。幸有这神仙府地留纳于我,便在此饮露纳吐,躬耕采摘,再不问这功名利禄、世间纷扰。”
    老者言罢,暗然神伤。
    转而执吉安之手道:“壮士不同凡人,散人观人甚准,这伏牛山是你祸患之地,切不可逗留。切记,切记!”
    只见那老者转身一纵,掠着崖边,燕儿雀儿一般消失不见。
    现写现发,着实很累,明天放一天假,不再更新。

    
    

    

    

    

    
    鞶镇之吉安传
    众人惊愕不已。更有几人向那悬崖飞瀑拜了又拜。
    那老者只管去了,吉壮士耳边却声如洪钟:“听散人一句劝,你尚且不知前世今生的造化,散人只是略知一二。这伏牛山于你正比如关公的麦城,不如回乡躬耕十年,可避祸端。那时新朝未立,旧朝未亡,再建功立业不迟,切记万不可坦背伏地而眠,切记切记!”吉壮士大惊:那年鞶镇来了位老道,也说了同样的话,只把那话当了疯言疯语,却没有多留意。今日那老神仙嘱托,定不是寻常小事!
    再回首看哪里有什么道观三门,只有飞瀑依就飞泻而下,如帛如绢,其下深不见底。
    众人却是如何也打不来水,茶水只喝了半杯,眼看那飞瀑凌空却终取不了一滴。
    吉壮士见有位好汉带了双飞挝,便又多寻了绳索接牢,自靠近飞瀑的崖边,奔那突出岩石及树木上掷去,掷了有十回八回,方才抓牢了。又折返回来,把那绳索中部荡在飞瀑水雾腾起之处。那绳索被水雾打湿,竟如断线珠帘般沥下水来。众人齐呼妙!拿陶壶接了水,复置于柴火余烬上,慢慢引燃了柴木,好费一番周折,这才烧起水来。
    众人饮罢水,倦意袭来,昏昏欲睡。各倚巨石,不一会儿使鼾声四起。那吉壮士只和衣端坐小憩,片刻便神游太虚。
    朦胧中不知行了多时,那路越行越窄。一股阴风揪得崖上树木呼啦啦直响,那枝杆绞在一起的,吱吱声如鼠猫嘶叫。吉壮士心头一颤,早觉得风中混着寒气,阴森森让人寒毛直立。众人急催着向前,吉壮士劝众人莫要急燥。有几人哪里肯听,一哄而上,拥挤跌撞。一瞬间跌落悬崖六七人,不见哀嚎惨叫,只听得咕噜噜声响,后随数人还是笑盈盈争相拥挤,一众人跌落大半。吉壮士苦劝众人,却无人肯听!怱然间山上落下一只巨鸠,喙下叼着一女,翠衣翠裙。巨鸠撕扯得那女子血肉模糊却不哀叫。待吉壮士撤了把刀直扑过去,女子方才大声呼救:“吉壮士救我!”细看时那女子竟是柳家客栈栈主之女柳翠兰,那巨鸠急扇双翅,吉壮士站立不稳,差一点跌下深渊。见奈何不得它,吉壮士便使了十分的力,将刀掷去,正中巨鸠胸脯,只听噗的一声没刀柄而入。那巨鸠扑棱棱滚落崖下,忽又听得崖下有人呼叫。吉壮士乍听如此熟悉,低头看竟是嫂嫂,由不得多想,只一纵身飞跃而下。吉壮士单臂携了嫂嫂,自崖下攀爬上来。正待询问因何来到此处,嫂嫂却扯下他湿透的单衣,也不知从哪取了干爽衣物的欲为他换上,这吉壮士觉得尴尬,便背过身去。一瞬间觉得后背痛如刀削。吉壮士大惊,一个激灵便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此时冷风袭来,众人也有醒过来的。吉壮士回想刚才梦境,心神不定,倍感蹊跷。于是急召唤众人,竟有人道出相近梦境。
    吉壮士道:“我以为此梦定非祥兆,不如一起下山,再做打算。”
    众人唏嘘,有七八好汉道:“我本投奔伏牛山而来,若今日下山,朝廷追兵并未走远,天下虽大,哪有我等容身之处。开弓已无回头箭,横竖都是险恶,不如索性上了山寨,大不了落草为寇,也比叫那朝廷官兵追杀,日夜担心苟且的强!”
    吉壮士兀自心神不宁,道:“诸君所言也是。既如此便就此别过。有愿上山者要相互照应,有欲下山者与我结伴而行,我等暂先回乡,待到时机成熟再作打算,山水有相逢,诸君珍重!”
    闲言不叙,连同吉壮士共七人相约下山,剩下那二十余人去山寨入伙,由此按下不表。
    吉壮士七人下得山来,一路上也无追兵。不过行人更是稀少。不足三天便又回到那日所经县邑,吉壮士也未去县衙叨扰,只径直去了柳家客栈,只见那客栈晴天白日却大门紧闭,有人向前叩门询问,不一会儿闪出一位后生,正是店家的小二。店小二见是吉壮士一行人,略显讶异,目光躲闪道:“诸位壮士,本店已歇业两天,请多多包涵。”说罢转身便拴了门,众人只得折返另寻去处。行了有百十步,有从者道:“却是蹊跷,好好一家客栈,缘何故竟歇业关门!我观这小二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不似忠厚之人!”
    吉壮士正心中暗忖:这柳家客栈在此地规模最大,生意也算兴隆,今日关了门,只有这小二得见,忽而想起前些时山中所梦,也该当这吉壮士热血心肠,直觉得这其中必有变故,便又折返回客栈。见这大门关了,吉壮士轻叩门环,却不见有人应。有从者便扯了嗓子向那门里呼喊,依然无人答应。吉壮士自幼有点逖听遐视的本领,便将耳朵附于门缝,仔细去听了几回。忽有游丝般的呻吟呼救声传入耳中,吉壮士顿感不妙,自那从者手上讨了把刀,将刃尖伸进门栓拨了几次,哪料却是拨它不动,情急之下运了十分劲道,飞起一脚向那门中间踹去,只听得咔嚓一声,门栓断为两截,众人蜂拥而入。那吉壮士一马当先把客堂到处搜寻,却不见个人影。便又飞步上得楼来,前次在此住宿,吉壮士并未住在楼上,那楼上有七间客房,皆雕梁画栋,都是用得上好木材,地板墙窗一尘不染。吉壮士哪顾得看这些,只持了刀,逐个的搜寻。

    感激抬爱,是过去就有的传说,确有其人。传得久了,便加了许多神乎其神的东西,我也来丰富它一下,就成了这个样子。
    众人齐搜寻过去,直将廊尾一间房开了,地上散了许些陶瓷碎片,正中一道屏风,后面似有何物悉悉索索。吉壮士便提气蹑足,绕过屏风,只见靠墙一张床甚是凌乱,一女子被缚了手足,口中也勒件丝物,束发也开了,嘴角带些血丝,满目惊恐,正如那雨中海棠,花枝抖颤,见着这吉壮士搜寻而来,只记得似曾相识,哪顾得是敌是友,只乱努口嘴呼救。
    吉壮士顾不上那女子衣衫不整,箭步上前,把绳索解了。女子虽惊恐未定,犹然识得当日伏牛山把那贼将不战而屈的好汉。那时吉壮士披红挂花得胜而来,相随的游侠儿们说得这吉壮士如此这般厉害,一时风光无两!又在这柳家客栈住了两日,这女子慕英雄之名,自然多看了几眼,故是认得。吉壮士定睛一看,也认得是店主的爱女柳翠兰。
    柳翠兰顾不上手脚麻木,踉跄了两步扑通一声便跪于吉壮士脚下道:“壮士救我!”
    吉壮士赶紧将柳姑娘扶起道:“快快请起,小姐莫慌,何故被缚于此?”
    柳姑娘道:“说来话长,那日壮士离去后,不几日便有官府的公差将家父带走,罗织了通匪的罪名。说壮士本可以平了那伏牛山的贼寇,且曾被那伏牛山的当家挽留;又说壮士一行是去京城谋反生变,家父与壮士多有瓜葛!”
    吉壮士道:“岂有此理!我等即便谋反,又与柳家客栈何关!这些个昏官着实可恨!”
    柳小姐道:“实情却不是因了壮士的缘故,家父经营柳家客栈多年,生意在本县邑也算是数一数二,衙门的张县尉觊觎以久,多次以利害相挟。家父只认天理昭昭,哪里肯让。每年要给那县尉五十两份子钱,却还不罢休!”
    吉壮士道:“这狗官不惧王法?”
    柳小姐道:“张县尉盘距了本县多年,在官场有些倚靠,几任县大老爷也奈何不得。”
    吉壮士道:“方才见那小二开门,此时却缘何不在?”
    柳小姐听得此问,竟是悲从中来,潸然垂泪道:“他本是家父收留的落魄后生,看他还算机灵,家父本想多加栽培,看看品性,原先的老掌柜年老力衰,待过了今秋,老掌柜退了。客栈便交由他打理。”
    这柳姑娘越说越悲,竟嘤嘤哭出声来,边哽咽道:“家母早逝,家父未曾续弦,膝下无子,本也有将他招赘之意,却未明言。我虽不十分中意,只要为人善良厚道,也算了却家父一桩心愿。哪知这斯耐不得家父严厉,便怀恨在心,与那县尉一拍既合,一并污告家父通匪,欲合伙霸占客栈。今日更是欲强占小女,小女不从,更起了杀心。壮士若晚来一刻,小女命休矣!”
    听闻至此,吉壮士已是剑眉倒竖,安抚柳姑娘道:“小姐莫要悲伤,我等自京城而回,已有反心,大不了除了这贼子并那狗官。只是如何营救令尊,须从长计议。”
    话音未落,只听得街道上人喊马嘶,须臾便有步骑不下一二百人将这柳家客栈团团围住。原来那小二见是吉壮士前来,早从后门溜走。说来凑巧,张县尉这几日接了上峰官文,为防民变,每日督察,带数骑随从当街与那小二遇个正着。那贼子小二只如此这般一说,张县尉如临大敌,立马纠集了各捕头捕快、三班衙役并家丁家将仆从二百余人,各带了弓矢刀枪,将客栈围了。
    张县尉倚仗人多势众,也并不十分惧怕吉壮士勇武。此时天近黄昏,这边命众兵将燃了火把,剑上弦、刀出鞘,只待客栈内吉壮士人等一露面,便箭如飞蝗,若是如此,众人非死即伤,绝无全身而退之说。
    待布置停当,张县尉命属下叫喊道:“反贼! 弃了刀棒,出来受擒,免得死无葬身之地!”
    这客栈内的几位壮士听得外面有人叫骂,纷纷抽出兵刃,哪耐得这等羞辱,一个个欲夺门而出!吉壮士伸手阻拦道:“稍安勿躁,莫中这贼子奸计,诸位窗前细看,围此客栈的当一二百人,若强闯出去,也不过鱼死网破!况柳小姐有伤在身,如何出的去?”
    柳姑娘道:“如今连累诸位壮士无法脱身,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便离了客栈,从了那县尉奸计,或可网开一面!诸位壮士身手敏捷,可跃窗自偏房而下,踏邻家屋顶速速离去!”吉壮士及众人道:“小姐何出此言!那贼今日实为捉拿我等而来,岂肯罢休!不取他性命,弃弱女子于不顾,岂不落笑柄于市井!”
    客栈外人声鼎沸,纷繁嘈杂。各衙役仆从蠢蠢欲动,慑于吉壮士之名,却终不敢闯进门来。
    正喧闹相持间,只见那县令骑了马,只带了两三随从,急急奔来。见张县尉剑拔弩张,勒马喝道:“切勿动手,事有不明,莫伤及无辜!”
    张县尉与那县令本就多有嫉恨,今日箭在弦上,只怕他动摇了军心,便不听喝止,急命放 箭强取。那县令复高声喝道:“你敢私聚兵马,草菅人命,平生祸乱,我必参你死罪!若就此罢休,既往不咎。”
    闻得此言,张县尉恨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目如朱断声喝道:“众衙役听命,县令勾结贼寇,意欲谋反,莫管他朝廷命官,今日一并拿下,本官为你等邀功请赏,保你你等容华富贵!”
    众衙役仆从只挥舞刀枪,踌躇不前。有县令随从横刀在前,紧紧护住。
    县令手擎佩刀高声道:“众衙役听着,就此收手,你等无罪,莫要鬼迷心窍!”有道:“你等可认得此刀?”
    只见那刀火光下闪出青蓝光芒,寒气逼人,正是那燕捕头所赠宝刀。
    县令将刀一指张县尉道:“燕捕头一生奉公守法、侠肝义胆,却叫这贼陷害,吃了官司。这贼施尽酷刑,却无证据。燕捕头开释当日,便因内伤吐血而亡!临终留宝刀于我,实盼斩杀此贼!奈何查无证据,令他逍遥法外!今日你等若助纣为虐,法理难容!”
    那县尉见众人踌躇不前,略有骚动,又被揭了短,戳了痛处,早按耐不住,道一声休得胡言,拍马向前是挺枪便刺!
    有县令随从舍身相护,挥刀将那长枪格开 。县尉持枪回撤,转身一个回马枪,正中随从心窝,那随从哎呀一声,血如喷涌,仆地而亡。


    这疫情闹得!今晚终于可以接孩子回家隔离了。
    众人惊鄂,一片哗然,却是无所适从。未提防客栈一窗洞开,楼上纵下一人,手持钢刀,沾地即起,例如疾风,不等众人反应,直奔那张县尉而来。待张县尉明白过来,大惊失色,来人已到眼前。早惊得胯下坐骑长嘶一声,前蹄跃起。张县尉忙不迭抖枪便刺,却没个准头,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单手握住刺来长枪,一个顺手牵羊,竟生生将张县尉拽下马来!只见那钢刀游龙般绕张县尉脖项一周,那头冠早被削除,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那人只把利刃贴了张县尉的脖颈,断声喝道:“贼子!这狗头留不留得!”
    张县尉此刻只似筛糠,抖抖索索的哪敢应答。
    
    那好汉正是邑中敲锣打鼓迎来送往的吉安吉壮士,众人本就踌躇,此时哪敢有人上前。县令喝一声绑了,随从三下两下便把张县尉反缚了手臂。那三班衙役见事不妙,有后退者,有无所适从者,更有向那县令伏地求饶者,那县尉一二十丁仆早作鸟兽散。
    那小二见大势已去,混在其中,撒腿便逃。几位好汉也跃出门外,当中有眼尖的,自衙役手里夺了弓箭,拉个半弓,叫声哪里走,只一箭把那小二冠帽连同束发自后贯穿。店小二吓了个魂飞魄散,两腿哪里还迈得开,早软软的瘫跪在地, 县令命人一并绑了。
    却说那县尉并小二本判了死罪,只待秋后大决。怎奈县尉上下活动,生生把死罪运作成了活罪,活罪化了无罪。然因果本有证,报应终不虚,年后与那伏牛山山寨当家的相遇,山上好汉欲下山起事,便把那县尉捉了,择日斩首祭了旗。那小二却没捱到秋后,便在牢里得了伤寒,每日里不是热得昏迷便是冷得打摆子,十数日后昏迷不醒,一命呜呼了!因无人领尸,衙门的当值便把他埋在了山侧乱葬岗,据说自此以后每至深夜,便有哀嚎声不绝,中间夹杂忏悔啼哭。后人有诗为证:
    本自薄命无福根
    恩将仇报逆良伦
    善恶有报莫悯悲
    何羨权倾阿堵人

    数年之后,柳姑娘自鞶镇回乡祭妣,路过此处,毕竟儿时陪伴多年,念及往日之情顺便祭奠 了一番,那山侧再无动静。人传大概听了柳姑娘宽谅之言,那鬼呀魂的,羞愧难当,便无挂牵的投胎转世去了。这些都是后事,如此不复言表。
    单说县令将柳老店家连夜释放,并再三赔罪,封了一百两银子作药费一并送往客栈。老店家千恩万谢,却不受银两。县令道:“此贼逞恶与本县也脱不开干系,万万肯请留了这些许银子,只是打发医治刑伤费用,并算不得抚恤,为官本县数载,不能为民除害,实在是汗颜!”县令自那柳家客栈之事,便得罪了不少权贵,几年之后世道愈发黑暗,更是官也做不得了,便离了此县,携家眷往南方去了。也有说此县令为义军所用,新朝一立,见不惯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待儿女成人,却跟了一位云游的和尚,出家去了。书中虽不翔实,终归也算有个下处。
    那柳姑娘伤却无碍,当天为老店家讨了伤药,奈何那县尉本欲置其于死,自然用刑歹酷,这伤毒已入了骨髓,看去并无大碍,然自知时日不多。老店家见吉壮士一身本领,又为人正气,便多用了几分心,将吉壮士一行人诚恳多留了几天。那日谓爱女道::“我自知时日无多,只望你有所托付,便可瞑目!”那柳姑娘只悲伤垂泪,唯盼老店家逢凶化吉,一日日见好。柳老店家唏嘘道:“为父经营客栈多年,南来北往的人情世故见得多,自恃眼光不错,却是看错了人!只私心执着,耽误了你终身大事,如今挽留吉壮士多住几日,也是有所用心!”那柳姑娘对吉壮士早有爱慕之意,却不曾敢多想,今日一提,自然中意。
    老店家命人请来吉壮士,知其家中并无妻室,心下暗喜。老店家道:“经此变故,内伤难愈,恐怕与壮士说不了几回话了。”吉壮士正欲宽慰几句,那店家止住话题道:“壮士毋须多言,今日寻你来,本不该老朽亲自言语,所谓事无正体,也顾不上许多。”吉壮士:“老先生所为何事,只需讲来,不必为难!”听得此话,老店家方道:“老朽有一女儿,想必壮士也认得,可怜她自幼失母,老朽倍加疼爱,虽骄纵了些,也算贤淑。壮士若有意纳娶,也算了却老朽一分挂牵。”
    吉壮士并未经男女之事,尚有几分局促,婉言道:“令爱身出柳氏名门,知书达礼,贤良淑德,纵是再大福报,晚生何德担待。只是终身大事,还须家中长辈作主。”
    老店家沉吟道:“壮士所言极是,令尊令堂可还康健?”
    吉壮士道:“却是离世多年,家中只有长嫂作主,大事便是堂叔伯商讨。”
    老店家道:“既是至亲已仙逝,还是看重吉壮士之意,只是老朽已撑不住几天,不能见女儿终身大事有所托付,却是心有不甘。”
    吉壮士道:“承蒙老伯错爱,千万莫要多有思虑,保重身体为要!晚生定与柳小姐相互帮衬,必不负老伯所望。”言语间早把称谓改作老伯。
    眼看那柳老店家脸色渐暗,此刻柳姑娘在里间,碍于羞涩不曾出来。这会儿听得不对,顾它不得,急急出来察看。老店家不再言语,一忽儿便昏迷过去。
    老店家汤药难入,昏醒反复三五日终驾鹤西游。


    长话短说,那柳姑娘葬了亡父,便在家行男丁守孝之礼,客栈也停废了,满目凄凉冷落。吉壮士一行也帮衬着处理了一些后事,场面倒也安顿。
    离乡多日,诸多变故,大多早没了出门时的心气,加上柳家客栈之事,唏嘘感慨,渐渐久行怀思,念起乡情世故。吉壮士道:“我等本为报国,或可得些功名,而今愈发迷茫。如今乱世,并无明主。”
    有从者道:“说得正是,仔细想来,似我等乡野小民,本自田园,没读几篇文章,些些会几式拳脚,出来闯荡无门,也是应该。功名早已求不得,落草为寇更不可选。”
    更有从者道:“此行本就唐突,未有伤亡已是万幸,我等一腔热血而来,倘若死于奸贼谋害,岂不冤枉!当此情行,莫如早离了是非之地,回乡尊老抚幼,才是千古正道!”众人皆说是。
    吉壮士沉吟道:“言之有理,待安顿一两日,便启程返乡。”经历稍丰,才知世事艰难。出门日久,更显英雄情长。方才记起嫂嫂一人持家,必是不易,这里也生了回乡之意。只是这柳老店家之托,柳姑娘之情意实难取舍。柳家遭此变故,本无多少近亲,更显凄凉。柳姑娘更有守孝之心,只得先行退去,再作打算。只是这日里夜里所思,便是回乡之事,见其悲伤,也实难开口。
    次日吉壮士请见柳姑娘,道出还乡之情。那柳姑娘本是知书达礼之人,颇知进退,谓吉壮士道:“你且自便,如蒙不弃,可在我守孝期满,便随你而去,不求富贵,只愿平安相守,此生便是知足!”吉壮士百分感动,把一方玉佩解了,付与柳姑娘道:“此玉佩传于父祖,虽不贵重,然未曾离身,权且留与小姐,必不食言。”柳小姐道:“常闻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可佩戴着,也好路途中免遭邪气,我信你便是!”竟顾不得羞怯,亲手把玉佩为吉壮士腰间系了!那吉壮士只闻得若有若无兰花香气,一时心旌摇曳,心下暗道:“我何来如此福气,有此姻缘,夫复何求!”那柳姑娘见吉壮士欣悦神色,更是娇羞,低眉悄声道:“你若有不弃之心,便随我来!”说罢只默然拉了吉壮士衣袖,穿过客堂,进到侧室,回身把镂空雕花的房门虚掩了。
    侧间里一桌一塌,采光不明不暗。靠墙有一书格,上好的铁樟木,制作精细,脚上云纹雕工细腻,上面摆了颇多典籍,琳琅满目。阴侧墙边放置一张供案,案上香烟缭绕,供奉的正是亡故不久的柳老店家。
    吉壮士毕恭毕敬,正欲作揖,那柳姑娘却犹在那里扯了吉壮士衣袖,正色道:“你只在家父面前行完大礼,便可动身,也算慰籍家父之灵,来日死心追随,再无他志。”吉壮士心下想道:“这丫头果然机灵,不扰我玉不去身,却教我拜她仙父!本真心待我,便从了她意,免得心下不安,多了猜忌。”
    吉壮士转身净了手,重新燃了三柱香,行了叩拜之礼。那柳小姐眉舒目展,方才有了欣喜之意。
    又次日,吉壮士七人相伴而行,话说简短,一路上也算安顿,不几日便到得家乡。那乡里游侠儿们见了,无不问东问西。吉壮士只寥寥数语遮挡,所历之事,却不提及。
    侧间里一桌一塌,采光不明不暗。靠墙有一书格,上好的铁樟木,制作精细,脚上云纹雕工细腻,上面摆了颇多典籍,琳琅满目。阴侧墙边放置一张供案,案上香烟缭绕,供奉的正是亡故不久的柳老店家。
    吉壮士毕恭毕敬,正欲作揖,那柳姑娘却犹在那里扯了吉壮士衣袖,正色道:“你只在家父面前行完大礼,便可动身,也算慰籍家父之灵,来日死心追随,再无他志。”吉壮士心下想道:“这丫头果然机灵,不扰我玉不去身,却教我拜她仙父!本真心待我,便从了她意,免得心下不安,多了猜忌。”
    吉壮士转身净了手,重新燃了三柱香,行了叩拜之礼。那柳小姐眉舒目展,方才有了欣喜之意。
    又次日,吉壮士七人相伴而行,话说简短,一路上也算安顿,不几日便到得家乡。那乡里游侠儿们见了,无不问东问西。吉壮士只寥寥数语遮挡,所历之事,却不提及。
    话分两头,却说这吉壮士吉安自打离了鞶镇,两月有余的光景,没捎回一点消息。连日里过往客商纷传,有说京城方向的生意已不好做,朝廷也不安顿,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响马劫路,盗匪横行;有说天下豪杰云集京城,图谋造反,早被官兵剿灭坑杀。吉安自是知道前因后果,这为嫂的在家却是牵肠挂肚。吉安之嫂王氏,前面有所提到,二八嫁入吉家,为人那是知书达礼,秀外惠中。因公婆皆已作古,便勤俭持家,颇受族人称道。原先吉家本也算殷实,几番变故,加上丈夫早亡,王氏倍感绝望。幸有吉安支撑,敬奉有加,同命相连以致于亲如姊弟。如此过了三两年,王氏立了独守之志,盼吉安早早迎娶,过继个一男半女与她,续了亡夫香火,又多些操劳挂念,免得床衾清冷,才会觉得日子快些。
    吉安虽只小王氏两岁,但终日读书练功,并不更男女之事。
    昔日,吉家长兄尚在,有一二下人见吉安仁厚,便同他说笑道:“二东家想要何样人儿,还不央求大东家给你娶媳妇,莫不是想那天边的仙女?”
    吉安脱口道:“我只娶嫂嫂这般模样的,若找她不到,便不娶了!”
    下人们哄然而笑,说者无心,那王氏在廊下听了,待下人们散去,谓那吉安道:“可不能再说这没羞臊的话,让外人取笑!明日你兄长回来,便商量为你物色哪家姑娘,我与你兄长也不过你一般大便成了亲,有个人管着你,看你口无遮拦!”
    吉安依就扮个鬼脸,顾自逍遥去了。
    今日物是人非,王氏好不感慨。
    这日 正思前想后,郁郁寡欢。有同族长辈唤作婶母,是个族中女流中掌事的,来王氏宅中说是闲坐,王氏便迎进堂屋,亲沏了茶水奉上。那婶母环顾屋中,轻叹道:“贤媳且坐下,年纪轻轻,也难为了你,有难处抑或有什么想头,莫憋在心里头,说与婶母,婶母帮你计较。”
    王氏只半虚着落了座,道:“媳妇儿倒是没有什么难处,只是担心这二弟出门日久,也没个回音。当家的在时,没作主给他成了家室,终是个牵挂。每日里只耍些枪棒,一群游侠儿混混拥着,哪知道天高地厚!倘若成了家室,也教他收收心。”
    婶母哂笑道:“我这正说你,便先想了小叔子!个中情分真是百年千年也修不来!”
    王氏被婶母说得耳根发热,羞涩难当,故作微嗔道:“媳妇儿跟你说得知心,婶母却这般取笑!这哪里是长辈说得话,若是那些街坊妯娌们听了,能传出什么好话!”
    婶母见她脸红,越发说笑道:“我却是没说什么,你便脸红,想必也有我不知道的奇妙缘故,婶母也是过来人,却不知往何处猜。”
    王氏赶紧站起身来,拉了婶母手臂道:“婶母还是早回吧,茶也别喝了,怎的这般戏弄晚辈,回头见了族里的长辈,看怎么告你的状!”
    婶母见王氏着实羞涩窘迫,便松了话头道:“罢了罢了!不取笑你了,当了五六年媳妇儿,还是这等姑娘作派!是要吃亏的!”又道:“你才二十一二,来日方长,总要仔细打算,哪可没有想头?”
    王氏道:“方才只顾听婶母说笑,哪顾得正题。”便把过继与孀居守志之心说出,不想婶母轻抚王氏手臂道:“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只怕你心中苦闷,不得开口。那神婆子把那些长舌妇们说得信以为真,婶母只盼你早作打算!”
    原来鞶镇有个女巫师,谁家个头疼脑热,精神恍惚之类的病人,在药铺抓了药不见效,便来这让她瞧,大多时候偏偏还见了效。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在鞶镇便有了名气。
    吉安自从早亡了双亲,又加长兄病故,族中便有长舌妇人,一半嫉妒王氏花容月貌,处事也为人称道,一半也是忌讳这阴阳事端扰了她家福气,便就着族里生老病死及诸端事故,一并的诟病起王氏来。有人把阴风扇起来,那巫婆不失时机加了几把柴,听了的再添了一口气,这鬼火就大了!传了不几日,便吹进了众乡绅族老的耳里。有乡绅道:“宁信其有,莫信其无!近年来族里的后生们摔伤磕折,生瘟夭亡的多了起来,那妇人家里眼看只剩了一个小叔,这女子不是夜叉转世,也是阴气重,前世留了冤孽债的。倘若坐视不管,恐怕伤了家族气运。”
    果然有人随声附和,生生装懂,搬出了八卦阴阳,说那女子本就阴气重,再丧夫无子,便是阴中之阴,必扰得世上的土里的皆不得安宁。
    那族长却是个明白人,每每听得此言,便对那祸乱之人厉声斥责道:“休得胡言乱语,我只听祖上说‘阴阳使不到活人身’!要是真有那敬畏之心,回家好好孝敬父母,免得百年后找你算账!亏你等读那圣贤书,却学了挤兑起寡居的妇人,你们是何居心,敢亮出来晒晒?!”
    那几个也算有头脸的乡绅一个个狗血喷头,嘴中却不讨饶,只嘟哝道:“您老人家说得好,谁都不是单单为了自家,后生小崽们金贵,不管这事有的没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一个人怕,族里顺当了,于谁不是好?外头世面大得很,哪里安不得身,这妇人容貌煞是好看,哪家公子哥不稀罕,也不是没人提,那妇人只不松口,却不是要苦了大家!”
    族长见说不通,只骂了几声混账便不言语,拂袖而去了。
    于是才有王氏唤作婶母的登门闲话,那都是受了族长的托付,来探王氏的口风。倘若有两全的办法,便不能委屈了她。到底是吉家的媳妇儿,大半个女儿。不出所料,这王氏只是铁了心留在吉家。
    思忖再三,这婶母道:“你这丫头真真是少不更事,可知长夜孤单之外,更有人言可畏,所谓舌头底下压死人,唾沫星子淹死人,是说说那般轻巧!那是教你生不得死不得,天天在那苦水是非堆里磨,好了给你立个牌坊,那石头做的却是能吃能喝?不好的千人指万人唾的也没见人家有伤天害理的事!这人心是肉长的,要是长歪了,就是带毒的瘤,死人都不是大的事!今天婶母这些话本不该说,劝人弃节可是损阴德的事,来日婶母咽了气,你可得多掉几滴眼泪,念两声经超度超度!”说罢只独自叹气。
    王氏听了这话,是蛾眉紧促,秋水寒星般的眸子便滴下泪来,好一阵并不作声。
    婶母拉了王氏的手,边轻抚道:“象你这般命苦,偏偏长了遭人嫉恨的模样,应了那句红颜多薄命。婶母说得多了,却不是教你难受,是得细细的打算,莫无端多受罪。”
    王氏渐渐缓过神来,垂泪道:“若鞶镇的父老容不得,便随了我那夫君,生时夫妻恩爱,到阴曹地府相聚,免得阴阳两隔。”
    那婶母抓紧了王氏的手,忙道:“可不能说这没良心的话,婶母倒成了逼你的罪人!你那娘家人也是远近闻名的正派人家,怎的还让你没了容身之地,等你那游侠儿混沌的兄弟吉安回来,见你这亲姊般的嫂嫂委屈,鞶镇便没了安宁的日子,少不得拧下他们的头来!要是生出人命关天的大事,收不了场,你忍心看!”转而又道:“你这两个冤家也是有情有义的主,幸亏老天爷给你留了这仗义又混沌的小叔子!”
    王氏听了这话,便去了几分幽怨,低声道:“我家兄弟在时,也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只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怕的是意气用事,一路上也不知吃过苦头?”言语间少许哀怨,挂念之情溢于言表。
    那婶母察言观色,感叹叔嫂能有这般情义实属难得,忽觉得这俩冤家也该当有这缘法。自古就有弟接嫂的说处,若是把这窗纸捅破了,说不准便成就了这分姻缘,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心里兀自想了,便开口问道:“往真了说,你那兄弟待你如何?”
    王氏道:“待如亲姊,敬若尊长。”
    婶母道:“如此有情义,何不转房跟了他,免了那些腌臜货们成天说道,你房里也好有个知冷热的。”
    王氏慌忙道:“不可不可,婶母又说这没思量的混沌话!”
    婶母道:“是你这丫头混沌,婶母与你说得知心,倒是你没思量不开窍!自古就有叔接嫂的先例,到你就不可了!”
    王氏只是摇头,道:“不可不可,婶母莫再说笑!”
    婶母道:“有何不可?你那兄弟巴不得跟了他,这般模样的美人胚子,他吉安打了灯笼哪里寻去?莫非等过两年鲜花变了残枝,受尽白眼,遭尽挤兑!抑或守不住,找家行事差异的主只随便嫁了,有你的苦果子!”
    王氏只低了头,默不作声。婶母见王氏无语,便猜她中意了八九分,长叹一口气道:“如此甚好,把吉安这混沌顽劣的心收收,待几年再添了三两个儿女,看哪个不开眼的再有说道!”
    王氏道:“婶母休说那远的,我那兄弟待我如姊,这亲情终生也未必复得。若是做了夫妻,生儿育女,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婶母若是把方才这话说与了他,反教我姊弟间有了间隙,相聚都是难堪!”
    婶母见王氏担心这些,心里有了把握,直言道:“你便在这里兀自的思量,看你想出个好事来!”又道:“也不教你脸面上难,你只管吃喝你的,等那混沌主回来,婶母给你做主!”
    王氏自打婶母上门撮合与小叔吉安之事,没少思量,幸得吉安久出未归,心下得以缓一缓。自己以长嫂自居,如常对他斥责有加。吉安嬉皮笑脸,却也听话。如今转眼成了屋里的人,要是耳鬓厮磨,哪里有不尴尬!况他中意与否,还是两说。只思前想后,想后思前,一忽儿忧愁哀伤,一忽儿如释重负,想着想着,又怨起自己早亡的夫婿,留下这般纠缠撕扯,教她如何受得。没几日茶饭不思,瘦如黄花。
    那婶母没几日又上门来,见王氏如此憔悴,大惊失色道:“你这丫头却是如何折磨成这般模样,婶母却是大意了,没来陪陪你。婶母说得多了,却让你焦心了,凡事多顾及自个的,那些没心没肺的,哪象你这般模样!”
    王氏迎进屋让了座,待要沏茶。婶母拉住了道:“你且不必忙沏茶,我也刚喝过了。来看看你,哪成想忧虑成这病西施的样子!”
    王氏道:“婶母莫再取笑,媳妇儿这几日只忧虑纠结,伤了脾胃,整日进不得食物。”
    婶母道:“却是要好好的,莫把身子熬坏了,族老们说倒也是个主意,既免了那些是非口舌,又收收吉安的心,算是为吉家掉了块心病!这几年你受的难为,都看在眼里,眼看日子有了眉目,把那些忧虑焦心都收了,熬坏了却是没人替代。”
    王氏道:“劳婶母牵挂,媳妇儿记下了。”
    婶母道:“我哪里只是牵挂,这几日托付了你叔父伯父去到你那娘家知会一声,虽说进了吉家门便是吉家人,礼道还是要有的。你叔伯做行商这些年,本也没少路过,亲家公亲家母待人没的说。这番去了,只说些咱吉家想得周道的话,你那两位高堂身子也康健,不必挂牵。”
    王氏道:“却是婶母叔伯费心了!”
    婶母道:“这是哪里话,你只把自己调理好了,出啥好歹,若见了亲家也不好交代。”
    王氏只诺诺答应,心下稍安。
    婶母又道:“今日却不是单为这些,我只怕夜长梦多。也不知哪家吹得妖风,前日听说李家的三儿,娶妻五年,却没生养,便张罗着纳妾。还是放出话来,让那卦师算了,只没生养的下堂妻或是孀妇才行,还说李家宅地阳气盛了,多添几个阴气重的小妾才能镇住!真是不知耻的人家!就怕这妖风大了,刮到咱家头上,族里也没见个明事理的,万一算计到你这儿,可就又生事端。”
    王氏道:“却是人在家中坐,是非天上来,我只装听不见便是!”
    婶母道:“你便是听不见,却有人听得见!不如听婶母的,同你那叔伯商量了,早把堂拜了,还是吉家门里的,凭他们刮那妖风!”
    王氏道:“一个人如何拜堂?”
    婶母道:“一个人拜不得,两个人就拜得。早先有弟弟妹妹代兄拜堂的,听说南人还有公鸡代婿的说法,咱只找自家的平辈拜了,不是一样。”
    王氏道:“却是不妥,与谁家兄弟拜了堂,冲了姻缘,以后迎娶若有忌讳,岂不是害了人家!”
    婶母道:“教我那九岁的宝儿代替了,只说九岁是至阳之数,是选得最合适的。”又叹道:“若是你真愿意,我还真就让我宝儿假戏真做了,象你这般知书达礼,模样又好的,却是哪里找!你这兄弟吉安算是有福气!”
    王氏道:“婶母说了正事,也不忘取笑媳妇。若婶母叔伯们觉得妥当就行,媳妇却是不知礼数,只听长辈安排!”
    婶母轻抚了王氏那秀骨香肩道:“只等这混沌吉安回来,你这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到时候便是掉糖罐里,也不一定有这般甜!”
    王氏听了脸上浮了红晕,两人又多说了几句,婶母便回了。
    话说族里长辈还算开通,婶母叔伯请人择了日子,既未声张,也不耽搁,这天便繁事简做,让那宝儿代吉安拜了堂。说也凑巧,吉安正是这日回了鞶镇。
    鞶镇那些游侠儿们与吉安相熟,却不知他家中这些事端,只一个劲问在外的见闻。同行的六人也各自告辞,吉安顾自前行。不多时便有人知了信,出来迎住他,只拉了吉安手臂便往家拖拽,边道:“你却是命好,拜堂也是别人拜的,你只没耽误入洞房!”
    吉安只是纳闷,道:“这是开哪般玩笑,家门没进,入哪里的洞房?你且自己玩耍,我走得疲倦,欲回家歇息。”
    那人一两句也说不通,只拉了吉安,一忽儿便进了院门。果然见叔父家小堂弟拜完堂,把那红花摘了,见吉安回来,只走来拽了他衣袖,不依不饶,道:“二哥来得晚,却是我给你拜堂,如此便把抢冬瓜糖也耽误了,你却要为我补上!”众人大笑。
    吉安久未回乡,见了长辈本是要磕头的,这会儿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呆立了一旁。婶母见了,不由分说道:“说来话长,你只入了洞房,一切却明了。”
    吉安哪里肯听,这家还没进,便成了亲,是何道理。
    婶母道:“你只管听婶母的,几时骗了你!”见吉安犹是不肯,有叔伯便把吉安呼进偏房,如此这般的说了来龙去脉。吉安听罢,怒从心头起:“岂有此理!这哪家的腌臜货,欺到我家嫂嫂头上,只说与我,定教他自大街上跪行了来陪罪,若非便教他脑瓜长不结实!”
    这吉安无名业火只烧得头昏,出门只两三个月,却是这般教人挤兑,早按耐不住,叔伯的话也听不进,只腾的声起身便要找个人拼命
    那婶母一步闯进来,揪了吉安的耳朵道:“长辈的话也不听,出门两天便不认得自个是谁!你若只管这般的闹,却不是教你这嫂嫂并族里的人难堪!传了出去,你那嫂嫂还怎么活着,也不看看离了这几日,好端端的人都忧虑哪般样子!”转念一想又道:“却是不对,既拜完了堂 ,却不得再喊嫂子!自今日起,只许叫个娘子!”
    这婶母果然泼辣,不由分说便把吉安牵着耳朵入了洞房。王氏见状,端的是难堪,只低了头,再也不敢看吉安一眼。
    婶母还不罢休,道:“男子汉大丈夫,护不好自家娘子,算什么说头!我今天把说的话撂了这,你就是再多上十分的能耐,敢驳了婶母的面,教你娘子不中意,算你长硬了翅膀,你且给我飞起来看!”
    那婶母自幼便把吉安拿捏得死死的,今日纵有千般的苦衷也违逆不得,生生教众人关在了屋里,尴尬惆怅。
    众人见婶母把吉安强按着低了头,好一阵哄笑。有主事便从简的备了几桌酒席,下人们一并落座吃喝,洞房里也备得齐全。天色渐暗,便点了花烛,众人相继散去,婶母叫了宝儿,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家院子。
    这里两新人相对而坐,居促难熬。
    王氏道:“今日这些事也是无奈,兄弟便是不中意,却是拜了堂。你我本相依为命,明日只管各自起居,莫为此生分了亲情。”说罢收拾了喜塌喜被,道:“你路途劳累,便早歇息了。嫂嫂本是你兄长的人,常日里夜里念他,也不知在那边有无陪伴。今日的事终是对你兄长不住,便取了这生前遗物,盼着它通灵,只在这跪了,赔个不是!”说罢只暗自垂泪。
    吉安抬眼看去,却是一件如新的短臂胡服。王氏小心的展平,置于矮案上,席地跪了。吉安早觉出王氏悲伤,空有安慰之心,却不知从何说起。便随手取了蒲团,扶王氏坐了,自取了一只,也在这胡服前跪了。王氏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见吉安如此体贴有心,感自肺腑,想这几年所受煎熬,不由得低声啜泣,吉安小心安慰,两人秉烛夜谈,也少不得说些离别挂念之情,竟相坐天明。
    王氏经此一折腾,生了一场不重不轻的病。吉安讨了药,为王氏小心调理,十余日方得痊愈。其间吉安犹然挂念柳姑娘是否安好,奈何造化弄人,不觉摇头叹息。


    感谢文友赏光!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一晃而过。柳姑娘一心守孝,焚香跪拜,未曾间断,偌大客栈并无开张。当时有县令格外照顾,也算安顿。平日多有所思,却不见吉安回转,少不得牵肠挂念,只痴心一片。
    这边吉安托北上的行商捎了书信,将回乡所遇一并告知,娓娓陈情,只怕伤了柳姑娘芳心,负了柳老店家相托。自言缘法不尽,便以兄妹相称,若有所需,必无所不赴。只可惜那捎信的行商正遇上败退的兵马,官兵将货物抢个精光,书信也便一并遗落。
    却说伏牛山的好汉斩杀了县尉,祭旗起事,朝廷派了官兵来剿,多次交锋,互有胜负。官兵在县邑外安营扎寨,与义军两相对峙。
    朝廷见小小一座山寨也拿它不下,便又加派了人马,换了监军。却说那新来的监军本是文官,连马也骑不得。赴任只坐了轿子,还嫌颠簸劳顿。一到县邑,先把县里滋扰了一番。县令只叫苦不迭。
    这日监军带了一干随从,乘了小轿,傍近晌午便来到县衙。县令因公外出,师爷衙门外迎候。监军见县令不在,便气不打一处来,颐指气使,把那师爷一顿臭骂。那师爷没作声几句,只诺诺应着。轿前的一个随从,迎了师爷上去,抬手反正就是两个嘴巴,喝斥道:“你这般奴才,也敢人一般的说话,还不叫你那老爷出来答应,却是差了一顿鞭子?”
    师爷满脸火辣辣,却不敢用手捂,只颤声道:“小的不敢,县爷公干外出,今晌回不来,还望大人恕罪!”
    那随从紧赶着又是两下,只打得师爷两耳轰鸣 ,眼冒金星,呵斥道:“监军大人每日操劳,还不早早迎着,你等只吃饱了闲饭,却不知为朝廷分忧,留了何用。”
    师爷赶紧命人备了酒席,那监军并随从当堂坐了,只一个劲的粗言鄙语,酒足饭饱便离了衙门,满街市的闲逛,一路上指指点点,耀武扬威,路人躲不及的便挨了鞭子。这监军大概是吃多了邪火的东西,见个妇人便上下打量,仄眉鼠目只滴溜溜乱转。也是该当有的意外,当日那柳姑娘开了客栈的窗通风,生怕楼上那雕梁画栋并诸多收藏受了潮。这监军自大街上看了,叫一声好个俊俏佳人,便来到客栈门前砰砰砰砸门。柳姑娘早有看见来了群官军,只佯装不在,闭门不出。那监军自知没趣,便生了歹念,又掉转头来,依就回了县衙。
    不多时县令公事回来,一个劲的赔罪。那监军只摆了摆手,假惺惺道:“你做此地的父母官,多的是刁民匪患,也是多有难处。军中之事少不得通报协调,我来此地却是住不惯,那军营更不是文官住的地方。今日我见街口一家客栈,晴天白日关门,并无人住宿打尖,想想这上好住所,不能物尽其用,着实可惜,不如官军征用了,离这县衙近了,你我公事来往,早晚也有个照料。”
    县令忙道:“此事尚有不妥,那客栈本是柳家开设,店主新故,尚有女儿设灵守孝方才一年,不如另寻他处。”
    监军道:“这也算不得不妥,如此多事之秋,人人为国尽忠,守孝一年即可,明日令她把灵位撤了。军中事物繁琐,每日起居忙乱,就令那女子及下人客栈当值,也算为朝廷尽忠,是她平头百姓的荣耀。后天便搬了来,务必筹个百十两银子,也不算亏待她!”
    县令听得此言,早闻监军欺男霸女,祸害良家,料想他已有图谋,心中叫苦。此等无耻之徒,定是看中了客栈居所优雅便利,觊觎柳家守孝之女,真真是禽兽不如!心下想了,面相自然有所显现。监军却若无其事道:“你等为民请命,为朝廷分忧,本官看在眼里,待回朝之时,少不得奏明圣上,为你邀功请赏!今日之事,还请务必用心,这军机之事,却是耽误不得!”说罢此言便起了身,命一随从道:“此事由你接洽,不得有误!”不待那随从应答,监军已离座而去。
    随从暂住了脚步,待监军走不甚远,便语于县令道:“实言相告,监军大人确是看中了那家妇人,再加此次随军,未曾带了家眷侍婢,早晚的没人服侍,县令大人不可不用心。”说罢相随离去。
    县令一个读书中第的文官,竟气得髯发倒竖,气血上涌,白白一具书生颜面,一忽儿便白了红,红了青!


    待监军一干人离了县邑,县令将师爷召至面前道:“柳家在本邑向是慈善人家,老店家当年捐的善事数不胜数,本县在此为官数年,却教他家破人亡,古人云:邑有流亡愧俸钱!惭愧之至,惭愧之至!”
    师爷道:“这世道如此昏黯,早没了天理王法。那柳家积善之家,却偏遭祸殃!我等追随大人多年,知大人仁义,必不能袖手旁观,只早作打算,莫遂了这禽畜奸佞的意,愧对父老故人!”
    县令道:“师爷说得是,你我同行多年,知我甚深!此事须你走一遭,也算尽了人意,心下得安!”
    师爷连夜拜访柳家客栈,把来龙去脉说了,把利害道明。柳姑娘杏眼圆睁,怒目带嗔,声言宁死也不离柳家客栈,即便身首异处,也定不负名节。
    师爷苦苦相劝,柳姑娘只婉言道:“我与吉壮士本有许身之约,奈何一年来杳无音信,他本重情义之人,承诺必不负我。知他仁厚仗义,必有难遂之情。我只在此地等他,若今日背井离乡,此生恐难相遇!等他不到,必是 乱世遭了不测,与其千里寻他,莫如地府长等!他若有知,必阴曹地府相聚!他若有幸来寻我,只明言相告,此生如蒙不弃,本无所憾,既许下生死相随,绝无怨言!”
    师爷道:“你既如此痴情,更该珍重保全!他日吉壮士来请,柳小姐徒留冤怨,在世难得相聚,岂不是可惜了这份情缘!凡事远了看,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这般执拗,哪对得起吉壮士深情!县爷有所打算,你便收拾了行装,一两人护送你南下,方是上策。”
    柳姑娘又道重孝在身,不愿相弃。师爷好话说尽,无计可施。只得回衙门复命。
    县令听了师爷所述,感佩之至道:“如此痴情妇道,贞节烈女,感人至深!奈何我等凡夫,做不得天灾人祸的主!”说罢顿足扼腕,真真是:朗朗乾坤,却生生拆散这有缘人!堪堪乱世,竟死死逼尽那不了情!
    次日县令顾不得许多,穿了便服,亲自去到客栈相说。柳姑娘起初只说守孝不离,只待吉安前来。县令晓以利害,抵防那监军心狠手辣,如决意留在这是非之地,哪还有与吉安相聚之时!况县令自言吉壮士于己也有救命之恩,定不能看柳姑娘落了火坑,即便是绑了,也必送她逃离。这柳姑娘终是耐不过县令强劝,便答应收拾行装。到侧室里先拜了柳老店家灵位,又取了丝绢将牌位包裹了,便准备离乡而去。哪曾想那监军提前来到,与柳姑娘遇个正着。
    监军难掩轻浮,只上下打量了个遍,终将淫邪的目光落于柳姑娘脸上,看这佳人虽是紧张,竟是不卑不亢,心下暗暗称奇,却是更 添了强取俘获之心。监军道:“城外官兵剿匪临敌,你等却是要哪里去,莫非住腻了城邑,投那山上的蟊贼!”
    柳姑娘并不答话,县令上前道:“监军大人哪里话,柳姑娘只是出门几日,探亲防故。”
    监军冷笑道:“却是如此巧合,县大老爷与她同亲同故,抑或同房同榻?”
    县令听得这恶心混账话,却不敢发作,只回道:“大人说笑了,下官本与柳家旧交,多有来往,柳家小姐本是有夫之妇,今日确是为探亲而去。”
    监军怒道:“我念你朝廷命官,不曾为难于你,不然一并拿下!其余人等一个不留,只绑了严加审问。”
    随从官兵抖了绳索,待要拿人。柳姑娘厉声喝道:“且慢,只是我一人外出,并不牵扯他人。既然大人禁止,缓个十日八日并不打紧,只是不必冤枉了无辜。”
    监军见柳姑娘服软,色心色胆早膨胀起来,上前似贴了她脸面道:“既是如此,自然听信小姐的说辞,无关人等退下。”众官兵上前,持刀逼退县令及下人,那监军只猥琐至极道:“小姐却是要引领一下,看看这客房能否住得下。”县令只敢怒不敢言,心下叫苦。原来这监军回营,只想那楼上佳人,翻来覆去,欲火难耐,一早便顾不得进餐,火燎般乘了轿子,奔柳家客栈而来。
    那监军尾随了柳姑娘上得楼来,不等进了客房,便几番的动手动脚,言语极尽挑逗。柳姑娘心中惧怕,却也无计可施。监军越发放肆,待进了客房,早把那杨柳细腰环抱了,熊狗般的似人皮囊便紧贴了柳姑娘后身。柳姑娘平生哪见过如此阵势,浑身血液望上了涌,粉面更比桃花红,连羞带怒,失声喊了一句。那监军色迷迷的把脸靠了如花似玉的粉腮上,道:“却是怕你不叫喊!今日爷心情好,你且由着随便叫!”
    柳姑娘被三两下便撕扯的已衣衫不整,见这监军已没了人性,只怕是逃脱不开,自己一介女流,用强反抗,反激发了那监军兽性。只放低了语气求饶,言说已有未婚之夫,若今日做了背人伦之事,有何面目见人,不如便死了的好。
    那监军依就把畜牲嘴脸贴了柳姑娘耳根,淫笑道:“既是未婚之妇,今日便与你入了洞房。待爷把你调弄舒服了,还说什么死
    的活的!”又道:“不知多少良家妇人争着抢着伺候爷,爷却看不上眼,你只舒心的从了,有你的荣华富贵!”
    柳姑娘自知今日难逃厄运,便把心横下来,故作哀求道:“大人若真有爱怜之心,便不该如此用强,小女子虽有未婚之夫,却未圆房,如今跟了大人,也不算不守妇道,遂了你的意便是!缘何不知怜香惜玉,动起粗来?”言罢欲伤心垂泪。
    没成想这腌臜监军竟松了双手,嬉皮笑脸道:“今日仓促,也是情深所至,既是跟了我,便是我的娘子,哪会不怜惜。”
    柳姑娘:“那何不择了吉日,明媒正娶?人活一世,却不是为个脸面。”
    监军道:“军务在身,临敌娶妻,回朝却是要治罪!今日你只管放心跟我,不会负你。”言罢又近前相嬉。
    柳姑娘也不挣脱,婉言道:“既是大人日后定然不弃,我便放心跟了,只求大人小心,温柔以待,小女子却是怕得很!”
    那监军听了,早心花怒放。心呀肝的叫着,行事果然不再鲁莽,那猴急的腌臜样却丝毫不减,只喘着粗气说那讨嫌的轻浮话,手忙脚乱的宽衣解带,只巴不得立马翻云覆雨。
    柳姑娘知书达礼,自然知晓非礼勿视,此刻却由不得多想,待那监军露出黢黑的丑具,虽不更男女之事,却知道定是这丑货作祟,才使得这恶贼迷失了人性。心下想着,早吓得手脚发凉,却故作镇定,边把素罗衫
    解了,趁那监军不备,将枕头向那丑具抛去,故作挑逗的假嗔道:“丑陋不堪的秽物!”监军正喜笑颜开,被不轻不重的砸了一下,虽不十分疼痛,也不禁啊呀一声!伏在外面的官兵听着异响,唯恐出事,三五人便推门而入。那监军大半身赤裸着,只半跪在床,见属下破门而入,扰了他好事,不禁恼羞成怒,怒喝道:“该死的奴才,还不滚出去!待爷剜了你等眼珠子!”
    那三五官兵知道监军怒了,扰了他好事,轻则一顿鞭子,重则既便杀人也是有的,遂低眉转身惶惶退出客房。那监军只自顾叫骂,依然怪罪扰了与小娘子方才调情兴致,边恶狠狠教属下官兵滚出客栈,边过来靠近柳姑娘欲重行苟且之事。
    柳姑娘见这监军又凑过身来,便迷离般微闭了双目,也不知冷汗热汗,把个额上并刘海浸的湿漉漉,那情形恰似梨花带雨。虽不言语,却玉颈微颤,香肩起伏。粉面含羞,娇喘吁吁。
    那监军只迷了魂魄般,扭动着五体,便伏上身来。
    后人便有多事的晚辈后生,曾为此事写了一首打油诗般绝句,或可志记往事,或可告诫后人。正是有此诗为证:

    色欲当头一钢刀,
    拨筋蚀骨几逍遥。
    强使巫山多云雨,
    必将地狱百火烧。



    只见柳姑娘把眼一闭,使尽了全力向那丑具便是狠命一踢,白玉琢成般的腿梁正中当央,就听啪叽一声,恰似剁肉的钝刀遇上沾油的滚刀肉,剁是没剁开,猪皮还是好皮,隔着筋皮的血肉脂肪先砸个稀碎,外面看完好无损,不是块也没成片,夹层里血肉模糊,早已片不作丁,切不成丝儿了。 这下却不是能忍得了!那监军呲牙咧嘴,啊呀呀只喊也喊不出,在嗓子眼里嘶哑哀嚎,听上去却不刺耳。柳姑娘哪敢怠慢,生怕他转身爬上来,这小命也让他拿去了。趁着那监军不备,从秀发里拔出个玉簪,胡乱的劈头上便刺。说来也巧,那监军觉得不对,抬头欲躲闪,侧面看时,玉簪正中眼窝,生生刺进了脑仁,只听得闷哼一声,手脚似老母猪筛糠,顾自在那抖索抽搐。柳姑娘骇得杏眼圆睁,手脚发软,浑身抖了好一阵。到底还是胆大女子,见得世面多了,并不十分慌张,看那监军昏死不动,方颤颤巍巍整理了衣衫,粗略把乱发绾了。见外面并无人响动,便出了客房,大气也不敢出,蹑手蹑脚下了楼,自窗格里看去,见前面官兵犹在候着,只得又回到侧房。柳姑娘将那书格推动,看是一道不常开的便门,走出没两步,又回转了来,不忘把丝绢包裹的先考牌位抱了,匆忙自后院穿过,出了小角门,见四下里无人,便朝巷弄里三拐两拐,离客栈远了,方才上了街市,急急忙忙奔着城门逃命去了。
    这边客栈外的官兵犹在那候着,本就怕监军主子怪罪,虽听了一些响动,却没人敢近前问询。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一贴身的近侍,熟悉监军诸多起居日常,今日越觉蹊跷,见楼上并无动静,试探着上楼察看。待走到楼上廊道,见客房门半开着,几步奔了过去,那监军依就半裸着身子,动也不动。那侍卫叫声不好,抢在床前,连呼了几声,已无答应。待把监军扶正了,拿手试一试鼻下,倒还有一丝气息,便唤众官兵进来,好歹披了衣物。又急派人去医馆寻人救治,一边四散满街市搜寻逃离的女子。
    再说柳姑娘离了客栈,七拐八拐绕到城门,当时天色正值半晌,城门大开,虽有兵丁把守,也不见盘问,便径直出了城门,也不敢走官道大路,只拣那还算知悉的小路,少歇多走,风尘仆仆,一气行了三五十里。柳姑娘口中焦渴,腹内饥饿,便寻思找个去处,讨些饮食。
    那时虽过晌午,依然骄阳似火,偶有微风,也是干热难耐,四旁树叶萎靡,庄稼蔫弊。柳姑娘一柔弱女子,遭此厄运,连惊带吓,又急急行了不下三五十里,再加饥渴难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似风摆杨柳,雨打荷叶。强支着过了一片土丘,早觉得头晕目眩,两耳轰鸣。放眼看时,只见不远处三五棵高大树木,旁边几间小房。柳姑娘此刻心下一松,一口气提不起来,腿也软了,踉踉跄跄几步便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待柳姑醒来,已然在一驾牛车之上,前面是一老者,正摇着鞭,驱赶着牛儿前行。那老者不曾回头,只问道:“姑娘欲往何方,怎落得这般模样?”柳姑娘翻身坐起,见并非险境,便道:“小女却不知何处去!若非老伯搭救,今日恐已死于非命。”老者道:“如此乱世,况一弱女子,怎可没有去处!四近里可有亲眷?”柳姑娘悲伤道:“只有一二远房的亲戚,如今得罪了仇家,正追杀的紧,更是去不得!”
    老者把那牛儿喝住了,自辕后箱板边拿出一只陶壶,倒了大半碗茶水,陶碗里带了两片竹叶,青翠如生。老者将茶水递与柳姑娘,道:“却是因何结仇,竟是连家也不能回了?”柳姑娘双手接了陶碗,饮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方回老者道:“说来话长,都怨这世道乱,加了人心险恶,今日伤了官家性命,死罪是难免的。”说时抬头细看,只见那老者须发通白,二目慈祥,觉得定是和善之人,如今仓皇出逃,身无分文,即便饿也得饿死,于是向那老者拜道:“今日只为逃命,连亲戚也投不得,流落此处,幸亏老伯搭救,望老伯指条苟活的路。只怕不多时或许便有追兵寻了来。”
    老者道:“你若是男儿,尚还好说。值此乱世,一弱女子,谈何容易!”沉吟片刻又道:“我观你面带凄苦,若没猜错,还带了至亲牌位,却是知恩知孝之人。又觉你眉目坚忍,英气十足,怕是少不得磨难。前面几所小房,虽是简陋,却是佛门清修之地,里面住了四五个姑子,供奉的是南无观世音菩萨。四近里村落稀疏,然多有供养。你若在此修身养性,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中,消业除灾未为不可。倘若有未结的缘法,避了时乱,出世还俗,也是可选。”
    柳姑娘听罢良久无言。老者自车上一草袋里取了几把松果板栗,递与柳姑娘。这女子毕竟诸多挂念,尘缘未了。见老者心怀慈善,看事通达,便把遭遇的前因后果及与吉安之约和盘托出。
    那老者道:“是身如幻,从颠倒起。一年有余,未有音讯,怕是一场孽缘。邻省某县鞶镇,倒也相熟。”遂与柳姑娘大致说了路途远近,说时又自那草袋里取出一身男子行装鞋袜,不知从何处抓出一吊铜钱,一并付与柳姑娘道:“你且去前面不远处深溪边将这男装换了,你这罗衫绣裙却是穿不得,你只把它置于溪边的石头上,我去叫儿媳来取了,也算与你两不相欠。”柳姑醒闻言,感激涕零!向那老者拜谢了,便来溪边更换。
    那溪水少显混浊,却还能照出影子。柳姑娘探身去看,只见二目无神,蓬头垢面,不由得怜惜感叹。遂用手蘸了水,梳理了乱发,那溪水却是越发混浊,没奈何还是双手捧了水,去洗脸上尘土,才知水中尚有腐臭气息。柳姑娘也来不得多想,换了衣装鞋袜,将那罗衫绣裙并绣花鞋一并放于石头上。
    待柳姑娘再来拜谢老者,那老者竟如薄情商贩,这买卖一成,并不再理会,只兀自打理那牛车。
    柳姑娘也不气恼,拜罢起身,沿着老者所指,一路行了去。
    老者并未取那衣物,只坐在牛车之上,轻叹自语道:“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影,从业缘现。”又道:“天机天机,非我心意。自在修为,弗为情欺。”
    言罢依就赶了牛儿,支呀支呀的渐行渐远……

    @海州书生 92楼 2022-06-02 22:07:00

    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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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友支持
    果然有官兵追了过来,只以为这柳姑娘失足落了水,便寻着深溪向下寻了去,那溪水越来越宽,渐渐成了急流。官兵门再无所获,便取了所留衣物,回营复命去了。
    那监军受了重伤,命根不治彻底费掉,也算断了一分孽障。一只眼睛也费了,连带着留下歪首与手痹的毛病,一侧便是举箸提笔也做不得了。
    柳姑娘只打听了行路,边避着官兵,虽非那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依然是吃尽了苦头。一是因了走头无路,一是因了那分痴情,这苦却也忍得。
    再说吉安自从归了鞶镇,本也对柳姑娘多有思念。如今与嫂嫂王氏成亲,虽非自己本意,却也并不全心排斥。又加一年有余柳姑娘再无回信,有心千里寻了去,又恐伤了王氏真情,心下想这女子也不定是变了心,虽不能相偕到老,既是这般变故,倒不如各自安好。这男儿若是多情,竟也是这般模样。
    王氏自从拜了堂,踏实的做着吉家的人,虽各自起居,有名无实,便是多有长夜寂寞,也不曾对吉安有些许怨意。要说此时依然是叔嫂意、姊弟情,那便是自欺欺人。只盼哪天吉安明白了自个心意,真正做了夫妻,不求多有厮守恩爱,依就相敬如宾,也便知足了。
    吉安自从出了次远门,经了一些世故,这浪荡之心早收敛了大半。每日见王氏勤俭持家,心中甚是感激,自己一男儿立世,却不曾护她周全,忍辱再嫁了吉家,也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不过都是些两相折磨。有心靠近了关心讨好,却是难以启齿。这几日练功读书之外,便随了几名雇工来田间耕作,每日里使不完的力,不曾说过劳累。
    却说那婶母自从做了这月老之后,不知是错点了鸳鸯谱,还沾沾自喜。这几日向来无事,便来与王氏闲话。王氏道:“贤媳妇儿这脸上越发光洁俊俏了,这身材也越是苗条了。”
    王氏道:“婶母气色这般好,我当是什么喜事,却又是来取笑的。”
    婶母道:“怎的听不出来?你道是来说你的好!我只觉得你这肚子却是该鼓鼓了!”
    王氏不防备婶母这一说,稍有些害羞尴尬,想想也不好启齿,便沉默不语。正值这吉安自田间回来,见婶母在堂屋说话,便过来问安。王氏怕婶母说得出格,起身低声道:“婶母莫再高声说笑,我那兄弟回来却不是尴尬!实不相瞒,我们是不曾圆房的。”
    哪料到这婶母却是个机灵人,早猜对了八九,见王氏一说,更是心如明镜。这时见吉安进了屋,也不抬眼看他,只用手抚了王氏腰腹道:“就怕这种地的不开窍,放着这肥美的好地不下种子,只在那不长草的荒子上耕作,早晚把这好地也荒废了!”
    吉安见婶母抚摸王氏腹部,却答不上话来。那王氏更是止不住婶母话头,只来扯她手臂,那婶母见还不是火候,便故意高声说道:“唉,这种粒不行,便是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是徒劳。”说罢见天色不早,便嬉笑着顾自去了。
    这里只留了两人局促不安。平日里各有顾虑,虽是干柴烈火,中间却有那么一盆水隔着,燃也燃不起来,今日这风一吹,这火星便要越过去,这柴火自然也焦干的一点就着。见婶母离去,王氏满脸羞涩,却不遮掩,从容的整备了餐食,两人默不作声用罢。吉安见王氏无语,便迟疑着起身,欲帮着收拾了碗碟,再去 里间歇息。王氏见吉安起身,口中嗫嚅着道:“婶母说得虽糙,你却是我的郎君。”吉安哪里还禁得住王氏的郎君二字,一下平日里的局促隔阂,早化做这夏日的习习晚风,心中舒爽已挪不动脚步。王氏上前,边嗔怪他汗湿的衣物,便教他脱了去洗。吉安本就深情厚意,见王氏不避,更是郎情妾意,平日里那诸多思量早抛了九霄云外,只捉婴孩儿般抱了王氏,轻放了罗帐里。王氏羞得却不睁眼。
    有柳永一首《西江月》,道得正合先前相思光景:
    凤额绣帘高卷,兽镮朱户频摇。两竿红日上花梢,春睡恹恹难觉。

    好梦枉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后人的这两阙虽格律略差,却道出些风流情意:
    庭前梧叶风起,哪禁得雨淅淅!雀儿廊下敢戚戚?惊了柔情蜜腻!
    昨夜暮云相济,晓时月明星稀。帘外海棠弄花枝,胜百般好言语!(《西江月?庭前梧叶风起》)


    自此吉安夫妇琴瑟和鸣,两相敬慕,族里再无失当言语。当时南来北往的官兵乱匪也少有来扰,也算暂避时乱。此年粮食收成锐减,夫妇两人倾其大部米粮,舍粥食百天,待过了青黄不接占年(民间对粮食严重欠收或绝收年景的统称)的年景,百姓感恩戴德,一并取了钱粮来谢,二人坚辞不受。夫妇两人行善积德,仗义疏财一时传为佳话。更有甚者说其二人菩萨转世,化作凡人,来救民间疾苦。
    柳姑娘千里寻夫,终得团圆。王氏念及柳姑娘痴情,以姐妹相称。
    数年后王氏诞下三子,皆聪慧伶俐。柳姑娘育有一女,俊俏活泼,吉安甚是疼爱,见其好习武功,天赋长于三个哥哥,便取名唤作“赛儿”,又因柳家无后,便从了母姓。四近有人称道:“养女当如柳赛儿”。
    自此吉安安心躬耕,不问前程。
    某年伏牛山的二当家果然夺了半壁江山,有一次兵败路过鞶镇,吉安出手相救。待称王以后,为笼络豪杰,吉安只称病不出,自称武功已废,出不得军阵,登不得庙堂。
    至于为何废了武功,坊间流传多种说法,较广流传的有两种:其一是吉安不愿再参与世间纷绕,便以此作托辞;其二虽有些神话色彩,却更为世人接受。
    传说吉安是神牛转世,到底是牛魔王或是太上老君的坐骑不得而知。
    吉安听信神仙道人所嘱,每日在田间耕作,所做农事不下十人,并不劳累。
    某日艳阳高照,直劳作到中午。天边忽的飘来一片云彩,顿觉清凉。吉安便把胡衫铺地小憩,不觉沉入梦境。
    王氏左等不回右等不来,便教柳氏去寻。柳氏道:“他一个大男子却是用不着去寻,天热饭菜又凉不了。你只管这般疼郎君,不知道便以为你疼孩子!”
    王氏嗔怪道:“一天只姐呀姐的叫着,一忽儿便说这欠管教的话。你不去,我便自个儿去,回来锤你不迟!”说罢便离了宅院去田里寻找。
    王氏到得田里,却不见个人影,正四下里寻找,只看见一头青牛卧在墒沟(耕地时翻起的沟)上,身下压了吉安的胡衫,心疼把衣物压坏了,便大喝一声,驱赶那青牛。谁知青牛一个激灵,又变回了吉安的人身。王氏吓得当场昏晕。
    自从吉安元神教王氏看了,便丢失了神功,只食量大,力气也大,却不再争斗。
    吉安享年九十又九,在离世当年也做了一件也算匪夷所思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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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4-30 09:12:43  更:2022-06-08 19:4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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