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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原创小说《穆王西游记》

作者:两界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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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00年前,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驴友周穆王乘坐造父驾驭的八骏快车,为爱人盛姬历万里险途前往传说中的西海、昆仑寻求灵药。临近终点时,碰巧救下了命悬一线的西王母国女王。正当他以为受到幸运之神垂青之时,却被卷入到了一桩篡夺王位的阴谋之中。
    一

    近午,镐京城内的王宫沐浴在金色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岁月悠悠,自周武王建都于此已过去近百年,随着几代周王苦心经营,镐京已经成为了一座繁华都城。
    后宫中,一个女人跪坐在铜镜前,痴痴望着镜中人。
    一头黑亮柔软的秀发披在肩上,双臂修长,上身匀称挺拔,线条柔和。琼鼻朱唇,双眉弯弯如同新月,凤眼晶莹清澈,内蕴万种风情。虽然眼角可见岁月的浅痕,仍无碍其绝代风华。
    一位绝世美人,一笑可倾城,再笑可倾国!
    靠近点仔细看,唯一不足的是面孔微泛灰黄,缺乏血色。
    她的身体一动不动,不知在铜镜前坐了许久,如果不是双目中秋水盈盈,真会以为是泥塑木雕。
    外面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房门开启,进来一个身材窈窕、面目清秀的年轻宫女。
    宫女迟疑片刻,小声道:“王后,该进食了。”
    镜前之人是当今王后、郕国国君盛伯之女盛姬。
    盛姬道:“我还不想吃,等下再说吧。”
    宫女提醒道:“已经热过两次,等下再热就不好吃了。”
    “唉,雨灵,你别忙了!”
    雨灵担心道:“王后,你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里,冷冷清清的,这样对身体不好。”
    “一个人孤孤单单,也没心思做什么。”
    雨灵关切道:“今天身子有没有好些?”
    盛姬叹了口气道:“还是老样子,恐怕好不了了。”
    “不会的,王后身体一直康泰,近来不适全因思念过度所致。大王不在的这些日子,王后没有一天不是牵肚挂肠,不仅不按时用餐,还时常不吃,时间久了身体哪受得了!只要生活规律,心情愉快,调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如常。”
    盛熙没出声,心道:是啊,夫君离开后的这段日子,自己这颗心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他!每次看到信使传来的消息,都恨不得插翅飞到远方扑到他的怀中!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盛姬出神倾听片刻,忽然露出喜色,继而喜色渐退,一丝忧郁爬上了面孔。
    一个宫女快步跑进来欣喜道:“启禀王后,大王回来了!”
    雨灵兴奋道:“这下好了,王后的心病很快可以痊愈了。”
    盛姬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就会胡言乱语。”
    雨灵吐吐舌头:“婢子说的是真心话。”
    盛姬心情有些复杂:分离数月,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大王还会像以往那样迷恋吗?
    她不由想起了生母年老色衰时受到的冷落——如果夫君也像父亲一样,那可如何是好!
    正在思绪不宁,忽然跑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肤色白皙,眉清目秀,看上去充满灵气。他伸开两只细细的臂膀扑进盛姬怀中,兴奋地嚷道:“母后,父王回来了!”
    孩童是姬满与盛姬唯一的儿子姬伊扈,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成为下一代国君。
    盛妃将姬伊扈紧紧搂在怀内,心中不由一酸:如果自己的命运像母亲一样,儿子会不会也像自己幼时那样受到牵连?大王正当盛年,多生几个儿子并非难事。
    不,绝不能让儿子遭受那样的苦难!

    此时的镐京城外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刀戟如林,寒光闪闪。随着一阵高亢入云的“呜呜”号角声,数百辆战车在大队人马簇拥下有条不紊向城门驶来。将士个个精神饱满,队列如钢铁洪流,浩浩荡荡!
    队伍前列众星捧月般簇拥一人:年约三旬,身材修长,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脸形方正,鼻梁挺拔,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精华内敛,含而不露。神态淡定,不怒而威。
    此人正是周王朝第五代君主姬满。
    队伍来到城门口停下,等候在此的众臣纷纷上前道贺:
    “千里征讨,恭贺大王圣德远布!”
    “多日不见,大王风采更胜往昔!”
    “赫赫武功,四方攸同,皇王维辟!”
    姬满微笑着一一点头回应。
    入城队伍中的两辆监车尤其引人注目,里面分别立着四只白狼、四头白鹿,都是皮毛如雪,没有一丝杂色。白鹿神态乖巧可爱,白狼也并无凶相,看上去相当温顺,同驯养的家犬差不多。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兴奋中夹杂着惊奇之色:“这可是祥瑞!”
    周人视白色动物为吉祥之兆,白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鹿不仅是长寿的象征,还代表政权和帝位。古人认为:“瑶光散为鹿。”瑶光,即祥瑞之光,意为鹿是瑶光散开生成的,是祥瑞的代表。当然,这种瑞兽不是指普通的鹿,而是白鹿。“鹿寿千岁,满五百岁则白。”传说鹿能活千年以上,五百岁开始其色变白。白鹿常与仙人为伍,人们称之为“仙鹿”或“天禄”,视之为神奇瑞兽,唯有凤凰和麒麟可与其媲美。君王仁孝圣明时会有白鹿现世:“鹿为纯善禄兽。王者孝则白鹿见;王者明,惠及下,亦见。”凡白鹿经过、祥光普照之处,尽皆一片郁郁葱葱,草木茂盛,百卉竞开,毒虫殆尽,疫疠灭绝,六畜兴旺,人寿年丰。

    姬满一行入城进入王宫,到大殿上入席坐定。
    群臣最前面两人,一是甫侯,一是祭公。
    甫侯年约五旬,面孔方正,两鬓斑白,双目炯炯有神,带着几分威严,令人肃然起敬。姬满即位之初,周王室权威衰退,诸侯不遵王命,政局动荡。甫侯加强刑法,制作五刑三千条,名曰《甫刑》,重振王权。
    祭公是周公后人,年届不惑,身材修长,面容清癯,目光含而不露,给人以孤高自负的印象。
    甫侯首先开口道:“大王此次远征取胜,平定西垂,实为千秋万载之功!”
    一名跟随姬满出征归来的武将附和道:“经此一战,大王功绩卓著,声威远播,幸好当时未纳祭公谋父之言。”
    祭公曾以“先王耀德不观兵”谏止姬满征讨西戎,军中许多将领对其颇为不满。
    祭公道:“尹将军,无论胜负如何,生灵遭受战乱总不是好事。”
    尹将军语气生硬道:“收获白鹿便是最好的说明,此次征战受到了上天保祐。”
    祭公不便反驳,只好沉默不语。
    众臣纷纷赞颂姬满:“亲巡天下,周览远方。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远近毕清。如今善否陈前,靡有隐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
    姬满对这些歌功颂德的赞语有些不耐烦,开口道:“此次千里征讨西戎,耗时两月有余,将士深感劳乏。眼下并无急务,诸位先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议。”
    不等众臣散尽,姬满便快步向后宫走去,似乎迫不及待。

    宫中静悄悄的,姬满觉得有些不对头,大声叫道:“盛姬,盛姬……”
    没有回应。
    姬满来到盛姬居室门前,见房门紧闭,正要推开,旁边侍立的雨灵忙道:“大王且慢……”
    姬满不解道:“怎么了?”
    雨灵尴尬道:“王后此刻不便同大王见面。”
    姬满闻言不由一怔,眨眨眼,并未将雨灵的话当真,推门而入。
    屋内,盛姬背对房门面窗跪坐。
    姬满走上前去问道:“盛姬,这是怎么了?”
    盛姬没有回头,声音木然道:“老妇容貌渐衰,无颜面见天子。”
    姬满笑道:“人哪有不老的,来,让寡人看看,是不是变得更美了!”
    盛姬道:“大王会厌烦老妇如今的模样。”
    姬满双手按到了盛姬肩上:“不会的……”
    盛姬突然长身而起,向前迈出一步挣脱姬满双手转过身来。
    姬满不由心跳加快,期盼再次目睹盛姬的绝世容颜,以慰数月思念之苦。 他失望了!
    盛姬面上居然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
    姬满愕然道:“你,你这是做甚?”
    盛姬痛苦道:“老妇生病多日,已不是往日那个美貌女人了。”
    姬满不以为意道:“有病正常,医治就好。”
    “疾医看过了,找不到病因,也不知该如何医治。”
    “也许是一时风寒所致,不要紧的……”姬满说着向盛姬伸出手去。
    盛姬语音颤抖道:“老妇也许将不久人世,大王就当老妇死了,不必再来相见。”
    “不何必吓唬自己,”姬满犹豫着迈出一步,耐着性子道:“爱姬,摘下面纱,你会看到寡人爱你如初!”
    盛姬有些惊慌道:“不要过来,老妇是认真的!”
    姬满动情道:“寡人爱你不只是因为容貌,即使你变成白发老妪,寡人的爱意也不会减少一分。”
    盛姬哆嗦了一下,蓦地退后一步尖叫道:“不!”
    姬满觉得盛姬的行为实在荒谬,皱眉道:“爱姬,你这是何苦!”
    面纱后面的双眸显现出莹莹波光,盛姬强自抑制内心激动道:“我们的孩子已经不小了,大王可以去找其他妃子,何必在老妇身上浪费时间!非要目睹这副丑陋面貌,无异是在老妇心上扎针!求大王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切勿强加逼迫,徒增老妇自卑。老妇宁愿从此居于永巷,了此残生!”
    姬满深深注视着盛姬,充满柔情道:“爱姬,你难道还不了解寡人,寡人岂是喜新厌旧之徒!十载情爱,怎会说忘就忘!”
    “大王不要再说了……以前种种往事就当是一场梦!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姬满有些不耐烦道:“爱姬,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不讲情理?你我这些年来甘苦与共,寡人何曾有过负心之举。你如此无端胡闹,简直是对寡人的侮辱!这面纱你摘还是不摘?!”
    盛姬悲痛地恳求道:“大王万勿相迫……”
    一跺脚,姬满烦躁道:“你再不摘,寡人自己动手了!”
    见姬满果真要上前动手,盛姬痛苦不堪道:“大王,如果你再前进一步,老妇就死在你面前!”
    她猛地抬起手来,将一把短刀顶在了胸口!
    姬满大惊失色,急忙退后一步道:“爱姬,你,你这是做什么?”
    盛姬表情绝决道:“老妇是认真的!”
    姬满楞了片刻,劝道:“难道你以后都要蒙面对人?别犯傻了,把刀放下,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永远不变。”
    盛姬手腕一紧:“大王,不要逼迫老妇!”
    姬满知道,盛姬性情外柔内刚,真会做出她所说的事情来。
    过了半晌,他茫然不解道:“这,这究竟是为什么?”
    两人面对面,感觉上却遥不可及。姬满抬了抬手,似乎想去触摸盛姬。看到盛姬握刀的手稳定而有力,颓然放弃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姬满不悦地回头观看,原来是儿子姬伊扈走了进来。
    盛姬急忙背过身去,以免被儿子看到自己面蒙纱巾、手持短刀的样子。
    “父王,你回来了!”姬伊扈大叫一声,兴奋地扑进姬满怀中。
    姬满蹲下身子,紧紧贴住儿子柔嫩的双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良久,他轻轻推开儿子,握住其一双小手,慈爱地凝视着他的面孔道:“乖儿子,你长高了!”
    “当然了,父王都好几个月没见孩儿了。”
    姬满向后退了退,眯了眯眼道:“似乎瘦了些……”
    “孩儿要父王给弄好吃的。”
    “好,好……”
    “父王,母后,你们在做什么?”感觉气氛有些压抑,姬伊扈问道。
    盛姬忙道:“你不是一直吵着想念父王吗,现在好了,可以让父王陪你玩了。”
    姬满明白,盛姬不想让儿子看到尴尬的一幕,于是带他走出了房间。
    二

    姬满独自一人坐在房中,一脸落寞,对面摆放着盛姬的画像。
    他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办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盛姬仍是不肯除下面上纱巾。
    盛姬以前从未违背过姬满的要求,这是第一次。
    姬满有些无可奈何:自己是堂堂天子,不可能趁盛姬不注意或休息时偷偷摘下她的面纱,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更何况,盛姬似乎是认真的,万一她因此寻了短见,可就后悔莫及了。即便不寻短见,天天板着面孔不苟言笑,也是无趣!
    这两日盛姬托病不出,姬满前往探视竟然连吃闭门羹,不由得郁郁寡欢。
    一名近侍匆匆进来禀告道:“刚捕到两条罕见的四唇鲫鱼,大王想吃何种口味?”
    姬满挥挥手道:“给王后送去。”
    不久,又有侍卫进来禀报:“这是诸侯进贡的珍珠、金器。”
    姬满道:“给王后送去。”
    继续有侍者进来道:“这是刚刚进贡的水果。”
    姬满道:“给王后送去。”
    侍卫进来道:“这是南方进贡的丝绸。”
    姬满头也不抬道:“给王后送去。”
    ……
    姬满连续征召多名疾医,试图令盛姬尽早恢复健康,众疾医看法基本相同:“王后身体天生虚弱,近来思虑过度,气血不足,需要慢慢调理。”
    姬满迫切道:“补血益气的药物总该管用吧?”
    “王后现在服用的汤药中,已经加了人参、首乌、雪莲等补血益气之物……”
    “再多加些!”
    “人参虽好,也不能当萝卜吃啊!”
    人参长于补虚而短于攻疾,如果外邪未去急于用人参增补元气,易导致邪气闭塞,即所谓的“闭门留寇”,不但不能起到补气之效,反而令原有的疾病难以根治。
    另外,人参固然可益气健脾,增进消化功能,但如长期过量服用,则会令人食欲减退、壅滞作饱,事与愿违弄出毛病来。姬满本来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则乱,忽视了副作用。

    万般无奈之下,姬满只好接受面纱:虽然看不见盛姬容颜,但能在一起总是好的。
    傍晚,他来到后宫对盛姬道:“既然爱姬坚持,那就先戴着面纱吧……寡人想和你说说话。”
    盛姬深情地望着姬满,温柔道:“大王,这许多天来你远征在外,风餐露宿,一定吃了不少苦。回到宫中,老妇又惹得大王不快,实在心中有愧。”
    姬满无可奈何地一笑:“别提这些了,说说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吧。”
    听着盛姬轻声诉说,姬满不由在心中默默数着盛姬的优点:不仅美丽温柔,更是心地善良、蕙质心兰;女人的短处,如吃醋嫉妒、多嘴长舌,她一样也没有;管理后宫井井有条,深受嫔妃敬重;因为只有一个儿子,于是主动安排宫中妃子陪伴自己,希望多生几个;最难得的是对自己了解至深,无论自己聊什么话题,她都能接下去,不会令自己冷场或感觉缺乏共同语言。
    看到庭院中绽放的桃花,姬满想起两人初识时都还年少,一起嬉戏摘花,无忧无虑。姬满多么希望能重拾夫妻恩爱,回复到往昔的甜蜜岁月啊!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知道儿子要来见盛姬,姬满起身离开了。
    盛姬摘掉面纱,同前些日子相比看不出明显变化,仍是一张艳光四射的面孔。
    姬伊扈进来问道:“母后,你怎么不喜欢我去前殿?”
    盛姬道:“我不喜欢看你装成大人的模样,另外,大人们免不了讨好你,这对你来说并非幸事。”
    姬伊扈奇怪道:“他们让孩儿开心不好吗?”
    “要看为什么让你开心,是诚心诚意还是虚情假意……”
    “他们是喜欢孩儿。”
    “孩子,你记住:很多时候,人的笑容越热情,内心越虚伪!”
    “哦……”姬伊扈显然无法理解这句话。
    盛姬道:“娘更喜欢单独和你在一起,像普通母子一样相处。”
    姬伊扈奇怪道:“父王那么慈爱,一点都不凶,母后现在怎么不让他见面?”
    盛姬叹了口气道:“娘不愿见大王是为了你好!大王之所以宠爱为娘,是因为娘相貌美丽。如果大王见到娘年老色衰,颜色非故,必定大失所望,厌恶唾弃还来不及,哪里会再宠爱娘、照顾你呢!”
    姬伊扈反驳道:“父王才不是这种人!”
    盛姬柔声道:“你年纪太小,还不懂这些。”

    窗外夜色渐浓,一个身影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到院中一株大树下,面对盛姬房间的窗户站定。
    是姬满,他并未离开。
    已是二更,诺大的庭院显得空空荡荡,周围内侍都被姬满支走了。
    窗子是开着的,远远看到妻儿正在房中说话,感觉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姬满不禁悄然发出一声长叹。
    以前一家三口常在一起共度欢乐时光,现在为了避免尴尬,姬满同儿子相处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他知道,这样下去必然会对儿子产生不良影响。儿子开始懂事了,好奇心越来越强,
    他不明白,为何盛姬如此固执,难道她还不相信自己的爱意!
    自己虽是天子,但十年来对盛姬始终感情如一。
    他能感觉出来,盛姬仍像以往一样深爱着自己,丝毫没有改变。只是她有心病,刻意压抑着自身情感。
    盛姬看上去与以往并无太大不同,只是说话的声音柔弱了些。
    “女人心,海底针!”
    姬满虽然深爱盛姬,但对她的心理了解委实不多——国事繁忙,占用了他太多精力。
    姬满远远望着窗前的盛姬,心中柔情似水,几次想走过去,却下不了决心。
    只听姬伊扈道:“听雨灵姐姐说,母后担心自己病情加重,才不想见父王的,是不是这样?”
    “就算是吧……”
    “父王何不召集疾医为母后治病?”
    “已经找过许多了,但没什么作用。”
    姬伊扈道:“孩儿不信,哪里会有父王办不到的事情!”
    姬满听到这话不由胸口一热:自己贵为天子,称尊四海八荒,难道就让心爱的女人一直这样郁郁寡欢下去吗?
    不行!这样下去对自己是煎熬,对盛姬又何尝不是!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健康、快乐!
    盛姬轻声道:“你还小,不懂。”
    “孩儿不信,孩儿想要的东西,父王从来没有找不到的。”
    盛姬柔声道:“很晚了,你该回去睡了。”
    姬伊扈眨了眨眼睛,道:“母后这些天似乎不开心,孩儿想多陪陪母后,让母后高兴起来。”
    盛姬不禁将儿子紧紧搂在了怀中。
    良久,盛姬道:“有你这么乖的孩子,母后哪会不开心。去睡吧,明天再来陪母后。”
    姬伊扈站了起来,道:“好吧,母后也早休息。”
    盛姬目送儿子离开,双眸中充满怜爱。
    她的内心在挣扎:难道一直这样拖下去吗?自己感觉越来越虚弱,但儿子还小,万一自己离世,大王会不会移情别爱呢?
    想到这里,她又多了些恐惧: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仅仅想象他遭到继母冷遇就难以忍受!
    雨灵进来道:“王后,刚刚看到大王在院中,似乎心情不佳……”
    盛姬叹了口气,心中颇感矛盾。
    雨灵见盛姬面带愁容,不敢多说,低头默默收拾房中杂物。过了半晌,她忽然道:“对了,婢子曾听昆仑奴说,她的家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人保持容颜完好不变。”
    盛姬沉默片刻道:“你是说那个来自西极的黑女人?”
    “是的。她有个年纪很大的姨婆,曾经有极大权势,据说能够通灵。”
    “那她们为何逃离家乡?”
    “似乎是得罪了当地权贵,婢子不清楚具体情况。”
    盛姬想了一会儿,道:“明日带她来见我。”
    雨灵忙应道:“是。”

    连日来,姬满遣人四处打探民间秘方,悬赏收购百年老参、千年首乌,盛姬服用之后效果并不如意。
    这一日傍晚,姬满独坐于重璧台上,面对夕阳,怅然若失。
    这座台高达十丈,基广十五丈,曲栏拾级而上,形状如重叠在一起的玉璧,故名“重璧台”。
    当初,姬满惟恐盛姬久居深宫感到寂寞,想为其建造可眺望周围及远处风景的高楼,被盛姬以劳民伤财为由阻止。后来,姬满见临近有一座小山,于是借山势营造了这座高台。建成之后,两人时常携手登台,依偎着观赏日出日落。
    此时夕阳西下,薄薄的雾气在橘红色阳光照射下展现出一份迷幻氛围,远处苍翠的群山层峦叠嶂,绵延不绝的山岭宛如一条酣睡的金龙。
    曾经目睹无数遍相同的情景,只是此刻身边少了相爱之人,姬满内心顿生凄凉之感。
    朦胧之间,一人自空中袅袅降临,竟似盛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顾盼之间,神光离合。
    姬满惊喜异常,恍惚间站起身来向来人迎去。
    忽然,一只飞鸟自人影中间穿过,姬满蓦然惊醒。

    姬满自台上走下,等候在台下的甫侯见其神色萧索,问道:“大王,何事闷闷不乐?”
    姬满径自问道:“世上有无可治百病或是青春永驻的灵丹妙药?”
    甫侯皱了皱眉,答道:“传说彭祖曾服用一种名为‘冰玉散’的灵药,到殷末时已七百六十七岁,却丝毫未见衰老,面容如少年无异。”
    彭祖,名铿,是五帝之一颛顼的孙子,曾受尧封于彭城,得享高寿,其道堪祖,故后世尊称为“彭祖”。
    姬满知道彭祖的故事,道:“彭祖已无处可寻,更不用说‘冰玉散’了。”
    甫侯沉思片刻,又道:“臣听过一个传说:殷商时期西方瘟疫流行,死者横尸道途,飞鸟衔来神草覆盖在尸体脸上,死人马上可以复活。据说,那是海鸟从东海十洲中衔来的不死草。不死草生长在琼田之中,又叫做‘养神芝’,一株草可救活千人。还有人说东海三神山附近有一座无名岛,岛上有条深不见底的裂谷,其中生长了一种怪草,可用来炼制长生不老药,也称‘复活丹’。”
    姬满摇头道:“东海神山不知远近,海上风浪变幻莫测,非人力所能抗拒,前往寻求太过冒险。何况,是否真有这种灵草还是未知之数——海鸟衔草自东海飞赴西极救人,未免过于离奇!”
    甫侯建议道:“大王何不召无知问个清楚?”
    姬满猛然醒悟:对啊,无知博学多才,几乎无所不知,也许他可以解答这个问题。

    立在姬满面前的是个身材瘦小的老人,看上去似乎弱不禁风,面上布满了岁月风霜的痕迹,头发雪白如银,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可以看到下面青色的血脉。额头高高隆起,眼睛宛如一潭深水,似乎清澈见底,却又莫测高深。
    无知的声音平静呆板,毫无感情:“传说,昆仑山中有天帝专用的神泉丹水,可用来配制百药,滋润万物;丹水旁边生长着不死树,人吃了它的果实可以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流沙之东、黑水河畔有座不死之山,山间长有罕见的不死草。大王如果寻求灵丹妙药,西极的昆仑山最可能有收获。”
    昆仑山是黄帝修行升天之所,黄帝得道成仙之后,昆仑山成为了他在凡间的都邑,因此被称为第一神山、万山之祖。据说主峰玉虚峰高达万仞,跨接天地,是神仙往来人间的必经之处。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出产灵丹妙药并不稀奇。
    姬满道:“寡人以前也曾听说过这些,但一直以为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并非尽是传言,有些确有其事。”
    “卿知道昆仑山在哪里吗?”
    无知像是在背书:“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燃。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
    姬满茫然道:“你说的这些,寡人大多不知。”
    “因过于遥远,国人少有听闻。”
    姬满好奇道:“卿是如何知道的?”
    “臣偶然获得一部失传已久的古籍,上面有记载。”
    “什么古籍?”
    “《黄帝外经》。”
    黄帝飞升时曾留下两本经籍,内外各一:《黄帝内经》被众多疾医奉为至宝,而《黄帝外经》不知什么原因,自夏末就已失传。
    “这么说来,卿知道前往昆仑的路径了?”
    无知略一犹豫,道:“如书中所载无误,臣按图索骥,当无太大困难。”
    姬满似落水之人看到了浮木,慨然道:“既然如此,寡人就赴昆仑一行!”

    西赴万里之外的未知之地,艰险难以想象,朝中大臣多持反对态度。
    一位大臣道:“远赴昆仑路途遥远,尽是前所未到之地,凶险莫测,大王何必冒险!”
    姬满反问道:“你们跟着寡人西征,所到之处也是我等以前不曾涉足之地,结果如何?”
    那名大臣不出声了。
    另一人道:“此次西征不过千里,乘坐战车还可勉强支撑。如果数月都在车上颠簸,不要说大王玉体劳累,随行的许多臣僚也经受不住。”
    姬满道:“这不是问题。可以把战车改装得更适合长途旅行,少一些颠簸。另外,途中感到疲劳可以随时休整。”
    一老臣担心道:“西去漫漫长途,一路上多是未开化之地,茫茫不见人烟,还有高山峻岭,沼泽巨川,无数艰难险阻。况且天有不测风云,洪荒之地自救无门,风险实在太大了。”
    姬满充满信心道:“有无知随行,必可规避艰途,履险如夷。”
    祭公担心道:“东方仍不安定,徐偃王招揽豪杰,归者日增,势力范围在不断扩大。”
    姬满道:“徐国要想坐大仍需不少时日,目前不足为患。”
    “三监也不安分,大王不可小觑。”
    “他们的封国疆界有限,资源和人口受到制约,掀不起大浪!寡人担心的是南方楚人!”
    商衰周兴时,芈姓季连部落酋长鬻熊率族人投靠周文王受到重用。鬻熊死后,其后人熊丽、熊狂继续辅佐文王、武王。周成王在岐阳与天下诸侯会盟时,熊绎虽有参加,却没有真正入席观礼,而是与鲜卑首领一起“守燎”,也就是燎祭山川,担任打杂的工作人员。后来,周成王以子爵封熊绎于楚蛮,居丹阳。
    有大臣不解道:“楚国穷困,有什么好担心的?”
    “南方地域辽阔,发展空间巨大。对楚人更有利的是,当地有丰富的金矿。”
    周采用的是分封制,王畿只有百十里方圆,其余都是诸侯的地盘。当时铜矿并不多,周王希望都由朝廷占有,统一铸造货币。诸侯接受朝廷推广的铜钱,就意味着接受朝廷控制。
    周昭王之死与争夺铜矿有直接关系:南方势力壮大起来的虎方、荆楚和扬越等部落想争夺铜料,周昭王以曾国、邓国和鄂国等诸侯为先锋,率大军渡汉水、跨长江南征,直至江汉地区,收获甚丰。昭王十九年,他第三次亲帅六师南征,凯旋回师渡汉水时,因携带收获的大量青铜,导致桥梁不胜负荷垮塌,昭王坠落,崩于汉水之滨。
    有大臣担心道:“楚人筚路蓝缕,辛勤开发,已呈勃兴之势。如果贸然征讨,结果难料。”
    姬满点头道:“卿言甚是!所以,需要先消除东方和西北两方面的后顾之忧,才便于全力南图。东方虽然表面上不安定,但背临大海,凡事大多可以预料;西北则不同,不知远方是否还有比西戎更强大的族群。此次征讨,西戎势力仍未根本解决,需要再接再厉。”
    周昭王在位时,西戎部落多臣服于周人,按时到镐京朝拜天子并进贡。昭王南征驾崩,姬满即位数年间,戎族反对周人的态势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多的戎族不再朝拜周天子,也不再进贡,这也是姬满前些日子西征的起因。
    姬满总结道:“探查安抚西境,解除后顾之忧,然后向南发展获取金矿,抑制楚人势力,这才是建立我朝稳定基业的千载大计!”
    众臣纷纷道:“大王英明!”
    姬满又道:“还有一事寡人一直耿耿于怀。”
    “何事?”
    “寡人想知道犬戎的去向。”
    一武将问道:“不知大王计划带多少人马随行?”
    “千人足矣。”
    武将担心道:“犬戎威胁未除,一旦再次遭遇,形势难料!”
    此人跟随姬满西征,对西戎的情况甚是了解,故出此言。
    此次西征只战胜了部分戎人,另一大部落犬戎看到周军势如破竹的强大战斗力,声称无意与周人为敌,即将西迁另寻生路。犬戎部落精壮有近万之众,首领正当盛年,气量偏狭,骄傲自负。所以,周军将领多认为犬戎不可能放弃水草丰盛之地向荒无人烟处转移,声称西迁应是缓兵之计,再次西行很可能遇到他们,会有大麻烦。
    姬满轻描淡写道:“我等尽量避免冲突。”
    “万一犬戎主动挑衅呢?”
    “兵贵精不贵多,我军装备优势巨大,不会吃亏的。”
    尹将军支持姬满的观点:“这一次西征,我军不过出动数千人,已经取得完胜,几场硬仗都是甲师为攻击主力。戎人虽多,但缺乏铠甲,混战时几乎毫无抵抗力。”
    姬满信心满满道:“此次西行,只需甲师千人随行。”
    士兵是否披甲,战斗力有天壤之别:一副完整的盔甲能挡住大部分箭支及刀剑枪矛等冷兵器,要杀死顶盔罩甲的士兵只能攻击颈部、裆部等位置。除非士兵已失去行动能力,混战时很难杀死披甲士兵。十人一队的甲兵,在开阔地带可以击溃十倍于己的无甲对手。配备足够战车的甲师,即便戎人有上万之众也无可奈何:战车机动性强,打不过就跑,在车上射箭远比骑在马上准确——速度快了,骑士很难在光溜溜的马背上稳住身体,无法拉弓射箭,追赶等于送死。所以,拥有战车的一方可以轻易摆脱骑兵追击。到了射程之内再射一阵,造成杀伤之后再跑。如此反复多次,可以大大消耗骑兵的有生力量。
    祭公仍不支持西行:“传说未必可靠,也许白跑一趟;即便是真,昆仑远在万里之外,出行需要征用无数人力资财,加重百姓负担。”
    一直没有出声的甫侯插嘴道:“臣支持大王西行。”
    祭公惊讶道:“为什么?”
    甫侯道:“祭祀的玉器越来越少,如果找不到新矿源,几年之后,祖先和神灵就会怪罪我等了。”
    在周人看来,玉石同王权密切相关,是祭祀、会盟、朝聘等场合使用的珍贵礼品。最早的时候,“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后来,专门用于祭祀天地神灵及祖先的琮、璧、璜、环等礼器出现,成为了人神之间的媒介。
    祭公不解道:“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甫侯道:“据我所知,殷商的琳琅美玉多来自昆仑。”
    祭公转头问无知道:“是不是这样?”
    无知道:“传说昆仑之中有一座玉山,山中尽是美玉。”
    甫侯道:“像大王佩戴的这种美玉,已经多年没有补充。先王过世都有陪葬,如今越来越少了。”
    姬满的带扣是“青金石”所制,确实出自昆仑。青金石深蓝纯正,色相如天,天为上,彰显沉稳大度,因此深受帝王青睐,常随葬墓中。
    祭公提醒道:“西去昆仑,路途委实过于遥远。征讨刚刚结束,马匹损失不少,恐难以满足旅行所需。”
    一名位置稍后的官员大声道:“华山之南有许多先王放归自然的战马,可以补充军中所需。”
    此人不高不矮,身材结实,方面大耳,阔嘴隆鼻,一头油亮的黑发,看上去精力充沛。
    姬满道:“伯冏,找个时间陪寡人去看看。”
    伯冏应道:“臣负责车马出行事项,自当尽职。”
    三

    武王灭商之后偃武修文,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不复乘用。
    华山位于镐京东北百余里,高五千仞,削成四方,远望形若花状。南麓与洛河之间广阔数十里,水多草茂,散布着无数精壮马匹。
    姬满及伯冏等人立马于一处高坡,俯视下方欢腾的马群。
    千百匹骏马悠闲自在地呼吸着清新空气,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上自由驰骋漫步,彼此嬉戏。
    几人纵马缓缓下坡,距离马群十余丈时停了下来。
    眼见如无数骏马,伯冏顿起爱心,下马悄悄向一匹游离在外的青灰色花斑马靠近。
    这匹马形态均匀,肌肉线条明显,毛色油亮,四蹄雪白如霜,显然是匹良驹。
    伯冏接近到两、三丈时,它发出几声粗重的喘息,甩甩头走开了。伯冏不死心,再次向其靠近,它猛然抬头瞪视伯冏,鬃毛直立,发出“嘶嘶”的叫声,高亢激昂,如九天龙吟。周围马匹听到全都警觉起来,昂头注视着几位不速之客。
    它们似乎不喜欢人类接近!
    伯冏失望地退了回来。
    姬满问道:“这些野马丝毫不逊军中精选的良驹,不用实在可惜。”
    伯冏道:“它们都是战马同野马交配生成的后代,继承了两者的优点。臣估计,其中半数足称良驹,只是数代生存于旷野之间,野性十足,难以驯服。”
    姬满向身侧的年轻人问道:“长风,你能否驯服这些马匹?”
    年轻人大约二十五、六,一张俊脸线条分明、棱角突出,鼻梁挺直,双唇紧抿,剑眉飞耸,两只眼睛乌黑深沉,如两潭幽邃无底的泉水,也似两股透视人心的利刃。年龄虽然不大,却给人沉稳如山的感觉。
    长风答道:“这些野马虽然性烈,一旦被驯服也会变得温顺,并且忠于主人。”
    “驯服一匹野马需要多长时间?”
    长风略一思考,道:“以臣的身手,小半个时辰便可驯服。”
    “那也不久嘛。”
    “被驯服的马匹只认主人,换了他人仍难驾驭,军中普通车手很难驯服这些野马。”
    姬满明白,如果想靠这些野马驾车西行,必须将其完全驯化,不能只服从一个固定的主人,于是问伯冏道:“爱卿有无良方?”
    “办法是有,但需要花些时间。”
    “要多久才能令其不择主人?”
    伯冏盘算片刻,道:“出行需用千匹良马,驯服起来相当不易,至少花费数月时间。”
    姬满露出失望之色:这不仅仅是耽误数月时间,更错过了出行的最佳时机,无法避开险恶的严冬,只有等来年才能成行。
    一年,盛姬的身子能等吗?
    姬满感叹道:“早些想到这些良马就好了!”
    伯冏忙道:“臣失职,未能提早告知大王。”
    姬满摇摇头:“西行一事近几日才开始筹划,与卿无关。”
    伯冏斟酌道:“容臣回去细想,也许可以试出一种驯服良策,即便无法短时间内驯服千匹良驹,至少收获两、三百匹,尽量缩短西巡日程。”
    姬满秧秧不乐道:“那就有劳爱卿了。”
    君臣正在探讨是否有驯马良策,马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两匹骏马风驰电掣般由远及近,前面一匹赤红如火,后面一匹雪白如银,上面稳坐一名骑士,身穿马甲,精赤的双臂遍布肌肉,充满力感。
    伯冏惊讶道:“咦,竟然有人在此间猎马!”
    没错,那名骑士确实在追逐红色骏马。
    两匹马距离越来越近,白马上的骑士看准机会猛然抛出一根套索,准确落在了红马颈间。他收紧绳索,两骑逐渐靠拢。
    追至两马并排驰骋时,骑士跪在马背上奋力一跃,准确落到了红马之上,双臂紧紧抱牢马颈。
    红马野性勃发,狂奔乱跳,大有不把骑士甩下来不罢休之势。骑士像是粘在了马背上,前仰后合,不断灵活矫健地变换姿势顺应红马上窜下跳,险象环生。
    红马折腾许久,动作慢了下来,骑士抓住机会从背后抽出一根马鞭样的东西,在马头前虚晃几下。说也奇怪,红马竟然逐渐安静下来,继而四蹄翻飞腾空驰骋,红鬃迎风飘扬,越跑越远,越河穿谷转过山丘不见了。
    姬满惋惜道:“这名汉子也许同此间马匹相熟,可惜跑远了。”
    伯冏道:“倒也不打紧,臣一定可以找到他。”
    过不多时,山丘后响起一阵马蹄声,越来越急促,姬满等人感觉地面也在跟着震动。
    几人正在惊疑,只见那名汉子骑着红马从山丘之后转了回来,身后还跟着数百匹骏马,如潮水般嘶叫奔腾而来。
    群马来到旷野间,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互相追逐撒欢,纵情宣泄。
    骑士兜转回来,距离姬满等人越来越近。
    姬满担心人多了惊到马群,下马对伯冏道:“去请那位壮士过来,寡人有事相询。”
    伯冏答应一声,举步走到骑士身前。
    骑士已经下马,正在温柔地安抚坐骑。红马高有八尺,身长过丈,头大腿细,体态均匀,全身火红没有一丝杂毛,立在那里如同一团烈火,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耀人眼目。
    伯冏夸赞道:“年轻人,好俊的身手!”
    骑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阁下过奖。”
    伯冏客气道:“在下伯冏,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骑士对他的名字并无反应,简洁道:“造父。”
    伯冏不觉一楞,略一犹豫道:“天子想见壮士。”
    造父有些愕然道:“天子?”
    伯冏转头向姬满等人驻足处示意道:“当今天子盼与壮士一晤,有事相询。”
    造父拍了拍红马,转身从容来到姬满身前行礼道:“造父拜见大王。”
    “造父……”姬满重复了一遍,沉吟道:“这个名字寡人好像听说过。”
    造父道:“先祖是蜚廉。”
    姬满略感惊讶,微微点头道:“哦,名家子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草民自记事起就随先父在此与群马为伍。十年前先父临终时,叮嘱草民不可丢弃祖业,将来终会有光大门楣的一天。”
    姬满赞许道:“到底是名门之后,有远见。”
    “不知大王召草民何事?”
    姬满道:“想请你助寡人捕捉、驯服良马。”
    造父有些犹豫道:“草民久居山野,习惯了无拘无束,恐难令大王满意。”
    姬满沉吟片刻,道:“你只需在此挑选、捕捉千匹良马,将其驯服,其余并无约束。”
    造父略一犹豫,道:“愿为大王效力。”
    伯冏好奇道:“刚刚我看到你只是挥了挥马鞭,并没有打下去,那匹暴躁难驯的红马就收敛了野性,这是怎么回事?”
    造父道:“草民的马鞭由特殊材料制成,不需打到身上马就会害怕。”
    伯冏更是好奇:“哦,是何物所制?”
    造父取出马鞭展示道:“西域有一种异兽名为马见愁,其大如犬,含水喷马眼,则马瞑眩欲死,凡马无不惧怕此兽。用其皮编为鞭,手扬马走,谓之‘不须鞭’。”
    “原来如此。”伯冋细看马鞭,加上手柄只有尺半,几条小指宽的灰色兽皮如发辫般编在一起,润泽光亮,颇为精巧。
    他不由暗喜:有这条鞭,可以加快驯马进程了。
    同造父分手之后,伯冏靠近姬满道:“大王可知:造父高祖蜚廉曾事奉纣王?”
    姬满信心满满道:“蜚廉并没有为纣王陪葬,造父的祖父孟增还曾为成王效力。此人是上天送来的礼物,寡人以至诚相待,他必无异心。”
    蜚廉先人中有不少善驾,他继承了祖先专长,是一位驾车高手。蜚廉的长子恶来力大无比,父子俩曾事奉纣王。周武王伐纣杀了恶来,当时蜚廉出使北方,回来见纣王身死国亡,于是带小儿子季胜隐居起来。季胜的儿子孟增曾为周成王效力,造父是孟增的孙子。
    伯冏赞同道:“今日桃林一行,不但多了无数良马,还收获一名驯马高手,机缘如此巧合,上天确实眷顾大王。”
    祭公仍是忧心忡忡:“即便有了良马,西行一路仍有许多难测的风险……”
    “车到山前必有路!”姬满逐渐振作起来——毕竟有了希望!

    解决了马匹问题,伯冏感觉松了口气。一日无事,他决定出去射猎,轻松一下。
    天气晴好,不少贵族子弟前来猎场行乐,呼喊声此起彼伏,兽类多被吓得躲藏了起来,空中的飞鸟虽然不易射中,但猎手众多,射落的机会也不小。
    附近一只野鸡受惊,扑楞着翅膀飞到了空中,伯冏急忙拉弓搭箭,还没来得及瞄准,野鸡已被射中,恰好落在伯冏面前的草丛中,身上竟然贯穿了两只利箭。他正感奇怪,两名猎手找了过来,一个是消瘦的中年人,一个是健壮的年轻汉子。
    中年人四下巡视,没看到被野草掩盖的猎物,于是问伯冏道:“兄台可曾见到在下射落的一只野鸡?”
    伯冏瞥了一眼年轻人,道:“在下确实看到一只野鸡,不过,除了兄台似乎还另有一人射中。”
    中年人闻言不由一楞:“怎会这么巧?”
    年轻汉子上前对伯冏道:“这位老兄说的对,有人与在下同时射中了那只野鸡。”
    中年人惊讶道:“你看到了?”
    年轻人道:“是的。在下射野禽习惯一箭贯穿头部,保证立刻毙命,否则,射不中要害,受伤的禽鸟可能会飞出好远,甚至找不到。刚刚还有一只箭射中了野鸡腿部,并不足以致命。”
    中年人闻言冷笑道:“吹牛也要有个谱,如果与你说的不一样,那就不是你射中的猎物了,对不对?”
    野鸡就在伯冏脚前的草丛中,他也以为年轻人信口开河,于是故意问道:“这位兄台的话你听到了,如果猎物所中两箭与你所言不符,该当如何?”
    年轻人充满自信道:“如果在下所言有误,猎物任凭处置。”
    伯冏于是捡起那只野鸡,惊讶地发现两支箭的位置竟然同年轻人说的分毫不差。
    两人所用箭支明显不同,很容易看出贯穿野鸡头部的箭是年轻人的。但中年人并不想放弃猎物,认为即便没有那致命一箭,射中腿部也足以令野鸡失去飞翔能力,成为自己的收获。
    年轻人听他这么说,有些恼火道:“一只野禽而已,送给你原本没什么关系,可你非要如此强词夺理,在下不会退让。”
    伯冏见此情景,提议将野鸡分为两半,年轻人却执意不肯。伯冏于是建议双方再射一物,射中者胜,可以将两件猎物同时据为己有。年轻人爽快答应了,中年人却不同意,说射中飞禽多是运气,再射一次未必公平。显然,他知道年轻人箭术远胜自己,只是嘴上不肯承认。
    如此一来,双方陷入僵局。
    伯冏沉思片刻,对中年人道:“既然你说射中飞禽是运气,那么可以这样:让他再射一禽,如果射中,连野鸡一起拿走;如果没射中,野鸡归你。”
    中年人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赢面很大,并且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道:“可以,不过有一个要求:由在下指定目标,否则,他选一个可轻易射中的猎物,在下岂不是输定了。”
    伯冏担心他故意出难题,本想自己指定猎物,年轻人却不在意,冷笑着答应了。
    中年人巡视周围良久,见远处有一队大雁飞来,于是指着道:“左边一行第三只。”
    伯冏闻言吃了一惊:那队大雁距离地面没有百丈也有六、七十丈,一只只小小如甲虫,不要说射中,就是把箭射到那种高度都不可能。
    这也太不公平了,年轻人肯定会反对。
    伯冏正想出言阻止,年轻人却没有异议,不动声色地弯弓搭箭,仰头瞄准目标。伯冏虽不相信年轻人真有过人的眼力和箭术,却也有些好奇,想看看结果。
    年轻人瞄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发箭。中年人以为他故意装腔作势,于是道:“小兄弟,为何还不射?”
    年轻人道:“急什么!”
    中年人冷笑道:“你是不是射不到,想拖延到雁群飞远了另找目标?”
    年轻人道:“现在射,猎物会掉到前面的山谷中被别人捡去。等它们飞近些再射,就能落在近处。”
    伯冏暗暗撇嘴:年轻人未免过于自信了!
    雁群越来越近,只听弓弦一声轻响,伯冏都没瞥到箭支的影子,就见左边第三只雁忽然脱离队形笔直向头顶砸来。中年人吓得猛然向后一跳,那只雁‘啪’的一声,恰好落在他面前!
    中箭部位正是雁头,同年轻人说的完全一样。
    在年轻人默默注视下,中年人面现愧色,低声道:“你赢了,两只猎物都是你的。”
    年轻人展颜一笑,道:“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野鸡归你。”
    中年人惊讶道:“这是为何?”
    “猎物对在下来说算不了什么,只是兄台刚刚不讲道理,在下实在气不过才争的。”
    伯冏恰好念及姬满的西巡计划,心想:如果有奇能异士保驾护行,可以大大提高安全性,于是上前与年轻人攀谈,希望可以召他一同西行。

    午后,天气燥热,雨灵有些心神不宁。
    内间房中,盛姬正与来客窃窃私语,门关着,她根本听不清里面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找来的竟是这样一个人!雨灵第一眼看到来客时,不只吃惊,更多是恐慌。
    她真是昆仑奴的姨婆吗?昆仑奴不过二十出头,而这个老妇看上去早该入土了。如果不是包裹在那件宽大的罩袍之中,她的外形可能会令小孩子做噩梦。尤其是那双眼睛,完全不像人类所有。刚刚只被匆匆一瞥,雨灵竟感觉一阵灼痛,如受火苗燎烤。如果一直被盯着,魂魄可能都会被吸走。
    是雨灵主动向盛姬提起的这个人,现在她却有些后悔了:据说此人会法术,万一把王后蛊祸了,自己岂不是跟着倒霉!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盛姬在里面唤道:“雨灵……”
    她急忙应答,起身入内。
    盛姬对面坐着位老妇人,看外表显然不是中原人:瘦小枯干,披了一袭黑袍,花白的头发散落肩头,双目深陷,鼻梁如鹰嘴般高耸弯曲,两腮内凹,估计牙齿全掉光了,饱经风霜的面孔如核桃皮般满是皱纹,只有一双眼睛露出不和谐的生机。
    盛姬吩咐道:“送客人出宫。”
    “是。”见盛姬一脸平静,雨灵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看样子,王后并无不悦。
    引着老妇通过院子时,雨灵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汉子。后宫罕有男人出现,尤其是如此出色的年轻人,雨灵不由多看了几眼。
    年轻人是奉姬满之命送新鲜水果给盛姬的长风。初次进到后宫,长风不清楚王后所在的位置,正想找人询问,被雨灵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扭头他顾。雨灵见状不由心中暗笑。
    雨灵将老妇送出宫门,回来见长风仍站在那里发楞,上前大声质问道:“喂,你是什么人,怎敢擅入后宫?”
    长风忙道:“小姑娘……”
    雨灵白了他一眼,挺了挺胸脯道:“谁是小姑娘!”
    长风不觉一怔,改口道:“这位大姐……”
    雨灵生气道:“别乱叫,我有这么老吗!”
    长风尴尬道:“那在下该如何称呼?”
    雨灵歪着头道:“不大不小就不行吗?”
    长风楞了片刻,试探道:“在下失礼,还望姑娘莫怪。”
    雨灵面色略见缓和,“哼”了一声道:“我方才的问话你还没回答,这里是王后寝宫,你一个大男人怎能随便乱闯!幸亏我发觉得早,否则成何体统!”
    长风忙道:“在下奉王命前来给王后送水果,不识路径,正想找人询问。”
    瞥了一眼长风提在手中的木盒,雨灵奇怪道:“往常给王后送物品都是到宫门前让内侍转交,这次怎么让你进来了?”
    “南方刚刚进贡的罕见水果,还加了冰,大王特意叮嘱在下亲自送给王后,以免别人不知耽误了。”
    雨灵看了看长风,面孔莫名其妙微红道:“你是大王身边的侍卫吗?”
    “正是。”
    “叫什么名字?”
    “长风。”
    “原来你就是长风,”雨灵在王后身边多时,对长风的事迹耳熟能详,此时就在眼前,成熟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感觉有些面热心跳,为了掩饰忙上前打开木盒查看里面的水果,道:“这次为何要大护卫亲自送来?”
    长风略带尴尬道:“在下腿脚快。”
    雨灵打量着他,奇怪道:“你也没喘嘛。”
    长风不想同她纠缠,问道:“王后在哪里,在下要赶紧送去。”
    “王后正在休息,你不必急。”
    长风心中奇怪:这个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似乎是王后身边的人呢。
    盯着长风,雨灵忽道:“喂,你知道我是谁?”
    长风有些发楞道:“在下不知……”
    雨灵哼了哼,道:“王后身边的人,难道你一个也没听说过?”
    长风忽然想起,曾听人说过王后有个宠信的宫女,于是道:“姑娘莫非是雨灵?”
    雨灵不觉有些得意道:“难得大护卫也知道小女子。”
    长风见她小人装模作样,于是故意道:“素仰姑娘大名,聪慧无双,今日相见三生有幸。”
    雨灵抿嘴一笑,显然很是开心:“早就听说大护卫武功卓绝,名动天下,没想到还这么会说话。”
    长风想赶紧摆脱窘境,于是道:“既然是雨灵姑娘,在下把水果给你,回去也可以交差了。”
    雨灵转了转眼珠道:“要我转交,倒也未尝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
    “帮你办事,你总要给点好处吧!”
    长风没想到她会索要贿赂,做出不解的表情道:“这是后宫吧?”
    雨灵眼睛一瞪道:“不是后宫,难道是你家不成!”
    “你就不怕我告诉大王?”
    “大王哪有时间理会这些琐事!”
    “我要不给呢?”
    雨灵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道:“那就别怪我让你好看!”
    长风觉得好笑,故意道:“哦,我倒想知道,你怎么让我好看?”
    “办法多的是:比如把水果捏烂,或是洒上些土,就说是你弄的;把宫中的物品摔碎,说是你碰坏的;或者把小摆件藏起来,说是你偷走了;甚至……”雨灵停顿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盯着长风怪笑。
    长风有些发呆:这小丫头,成精了!
    “你还想怎样?”
    “说你对我无礼!”雨灵双手拉住衣裙,做势要扯!
    “别,别这样……”长风吓了一跳,不由匆匆转头四顾,幸好无人在场。
    好家伙,这要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早就听说这个宫女刁钻古怪,没想到竟然亲身体验了。
    “知道厉害了吧!”雨灵松开手,笑嘻嘻道。
    长风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无奈道:“好吧,你想要什么好处?”
    雨灵做出一副可怜相道:“小女子久在深宫无法外出,要点外面好玩的东西,不算过分吧!”
    “你觉得什么好玩,不妨说说看。”
    雨灵翻了翻眼皮,道:“听说大王带回了白狼白鹿,个头太大,不好玩,有白猫白犬就好了。”
    民间极少有猫,狗虽然多,但都是灰黄黑或杂色。
    长风道:“在下还没见过白色的猫犬。”
    “那就去找啊。”
    长风为难道:“在下身为大王护卫,不能擅离职守,哪有时间去找。”
    “大护卫这么高的职位,手下应该有好多人吧,派人去找啊!”
    “他们也要保护大王,都有公务在身,不便离开。”
    雨灵出主意道:“你可以找其他人帮忙嘛,人多好办事。”
    “这怎么行,如果被大王知道了,肯定饶不了在下!”
    雨灵道:“你找到了,我养在身边,也能让王后开心,大王不会见怪。”
    长风叹气道:“白狼、白鹿,还有你说的那些异兽,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多少年了才发现这么几只。你让我去找,那不是大海捞针嘛!”
    雨灵想想也是,但仍固执道:“那就送我别的有趣物件吧。”
    “在下不过是大王身边一个小小护卫,整日忙于公务,哪有什么有趣之物。”
    “我才不信,肯定有很多人送东西巴结你,想让你在大王面前说好话。”
    “在下从不做逾分之事。”
    “那你经常外出,见多识广,应该见过些稀罕东西吧?”
    长风被她缠得实在无奈,只好道:“想起来了,大王曾赏赐在下一件白色玉佩,在下回去找出来奉上,这总可以了吧!”
    雨灵瞪大了眼睛道:“大王赏赐之物送给我,这不合适吧?”
    长风只好道:“大王多有赏赐,在下送给别人,大王不会见怪的。”
    “应该很贵重吧?”
    长风硬着头皮道:“只是一件饰物,也只有像姑娘这般丽质天成的美女才配得上。”
    雨灵听得心花怒放:“那就多谢了!”
    长风抬手道:“那这水果……”
    雨灵接过木盒道:“我这就给王后送进去。”
    走到门前,她忽然停下转过头来,见长风还没离开,于是展颜一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说你坏话。”
    目送雨灵进屋,长风不觉莞尔一笑。

    雨灵进到房中,见盛姬正盯着案子上一个小小锦囊痴痴发呆。
    锦囊很小,不足一握,上面金丝缠绕,花纹精美,显然不是中原风格。
    雨灵好奇道:“王后,这是什么?”
    盛姬如梦方醒,急忙抓起锦囊匆匆锁到箱中,口中有些慌乱道:“没什么……”
    雨灵感到奇怪,还从未见过王后如此紧张呢,心中忽然一惊:想必是那个老巫婆留下来的。王后如此重视,那东西一定有特殊用途。
    她于是试探道:“没想到昆仑奴的姨婆年纪这么大,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王后失望了吧?”
    盛姬道:“倒也不然,人不可貌相。”
    “这么说,她有办法了?”
    盛姬脸色微变:“也没什么好办法。”
    雨灵愤愤道:“以前昆仑奴说得活灵活现,像真的一样。竟敢骗我,看我不找她算帐!”
    “她也不算说谎,异域倒是真有容颜永驻之法。”
    雨灵惊喜道:“真有这么神奇的秘术?王后,她告诉你了?”
    盛姬闪烁其辞道:“谈不上什么秘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雨灵失望道:“那她还是说大话骗人。”
    盛姬道:“讲大话是人之常情,她一个人远在异乡,担心受人欺负,说些荒诞之事也属正常。你不要同她再提这事了,以免被大王知道,怪我管理后宫不善。”
    “是。”雨灵将木盒打开,取出水果呈上道:“王后,吃点冰果去去热气。”
    盛姬接过水果,道:“我听到你刚刚在外面说的了。”
    雨灵忙道:“王后,婢子是开玩笑的。”
    “我只是在想:你这么精灵古怪,将来嫁人一定要找个老实的,否则还不天天吵闹!”
    雨灵脸红道:“王后,看你说的,好像婢子是坏人一样!”
    “长风是大王座前首席护卫,你刚刚怎能那样刁难他!”
    雨灵并没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闹着玩的,婢子又无法出宫找他要,他不给也没办法。”
    “长风素来一言九鼎,不会不给。”
    雨灵露出惊讶的表情:“啊,真的会吗?”
    盛姬打开旁边的柜子,摸出一个小盒打开,里面是件龙形玉佩,玉质上乘,做工精致。盛姬将它递给雨灵道:“这件玉佩赏给你吧。等收到长风的礼物,就把这件回赠给他,也不算是索要好处了。”
    雨灵有些局促道:“王后,这怎么行!”
    盛姬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盯着雨灵问道:“那我问你:长风把应承的玉佩送来,你收还是不收?”
    雨灵闻言面泛桃红,忸怩道:“他要真送来的话,婢子……”
    盛姬笑道:“是不是舍不得退回去?”
    雨灵有些窘急道:“王后,婢子才不是那种贪图财物的人呢……”
    “这我相信,那就是退回去了?”
    “这……”
    “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王后,”雨灵抗议般道:“别总拿婢子寻开心!”
    “我这是为你好。既然你想收下,礼尚往来,回赠一件便不失礼。万一有人知道此事,在大王面前嚼舌头,我们也不用怕。”
    雨灵道:“还是王后想得周全。”
    盛姬话中有话道:“你该好好想想,如果长风收下此物,接下来你该如何。”
    “啊……”
    “啊什么,这种事难道还要别人教你!”
    雨灵犹豫片刻,脸红红地接过了小盒。
    四

    两旬之后,造父已驯好千余匹良驹,伯冏也督造了百余辆适合长途旅行的新式战车,西行的准备工作即将完成。
    这一日,姬满立于大殿之前,身后不远站着长风,众多文臣武将陪侍两旁,其中不少人将追随姬满西行。
    伯冏指着大殿下站立的三人道:“这是专为大王出行挑选的侍卫。”
    中间是个巨人,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身高丈二,腰大十围,如同一座小山。身上衣服都是半截的,一双腿粗如树桩,上身衣襟半开,露出虬结如丘的肌肉,令人望而生畏。手中拎着一根长达丈五的狼牙棒,棒杆粗如鸡卵,棒头布满了数寸长的利刺!
    左右两人都是身材高挑的精壮汉子,远远看去不像中间巨人这般扎眼。
    姬满点头道:“哪一个先来?”
    左侧年轻人似乎有些急不可待,踏前一步对伯冏道:“在下还有一事相询,可否请先生告知?”
    伯冏露出会意的表情道:“壮士不必心急,天子面前切勿乱了礼数。按顺序来,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汉子虽心有不甘,但也依言退了下去。
    伯冏指名道:“毋霸,向天子展示你的力量。”
    中间巨人首先出场,将手中狼牙棒重重一顿,棒尾入土,棒杆登时短了尺余,稳稳竖在了场地中央。
    一个能举起百斤重物的人,一斤多的剑舞不多久便会感到沉重。毋霸手中这根狼牙棒重量至少百斤,其两膀莫非有万斤神力?
    旁观的尹将军道:“看上去倒是强壮,但不知究竟有多大气力?”
    伯冏道:“你找十名勇士过来。”
    很快,尹将军找来十名强壮的士兵。
    毋霸站在殿下宽阔的场地中央,让士兵一起推他。十名士兵携手并肩共同用力,轮番推搡冲撞,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毋霸却像脚下生了根,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尹将军道:“这样不行,力量都分散了。”
    伯冏道:“你有什么主意?”
    “让他们拔河,十个人的力量可以集中到一起。”
    绳子的一头是十名士兵,另一头缠绕在毋霸小臂上。
    尹将军喝声“开始”,士兵们喊着号子向后奋力拉扯,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用力,毋霸如同一大座山般难以撼动分毫。
    士兵们累得汗水淋漓,大口喘着粗气。毋霸神色不变,手臂一屈,便将那十名士兵带得踉踉跄跄向前扑去;手臂一伸,士兵被晃得几乎仰面摔倒。
    尹将军见状忙道:“停,你等退下!”
    众士兵如蒙大赦,脸红脖子粗地狼狈离开了。
    毋霸丢下绳索,活动了几下两条粗如常人大腿的手臂,走到殿下陈列的巨鼎之前。
    他围着巨鼎转了两圈,众人有些明白了:他是想把鼎举起来。
    这只鼎比传国重器九鼎小不了多少,安放时集数十人之力以绳索巨木吊着才移动到现在的位置。
    伯冏问姬满道:“大王,这鼎可曾有人举起?”
    姬满道:“此鼎重达数千斤,自从放在这里之后,从未有人可将其移动分毫。”
    尹将军警告道:“鼎不好抓,万一举不起来,会伤到自己的。”
    毋霸一听这话,发出沉雷般的声音道:“我举起过比这更重的巨石,更难下手。”他束紧腰带大踏步上前,一手抓住鼎沿,一手握住鼎足,大喝一声:“起!”巨鼎登时被他斜着立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骤然发力向上一推,身子猛地一蹲,巨鼎被托到了肩部之上。
    围观众人不由发出一阵惊呼——如果没有托住压下来,巨鼎会把这座肉山压成肉饼!
    毋霸再次发力将鼎高高举过头顶,缓缓转了一圈之后,才将巨鼎轻轻放回原位。
    地上留下了两行浅浅的脚印,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地面是夯土,坚逾金石,可见那尊鼎是何等沉重了!
    尹将军眨眨眼道:“如果只是死力气,用处不大。”
    伯冏微笑道:“将军可从军中找几名壮士来,用兵器同他过过招。”
    尹将军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根狼牙棒看上去实在可怕,沾上一点不死也得脱层皮。”
    狼牙棒长度超过一丈五尺,毋霸持在手中向外一挥,四、五丈方圆都在攻击范围之内。
    一人忽然道:“把看守武库的两个门神找来试试,也许能抵挡一阵。”
    “对啊!”尹将军想起来了,前几年在民间征召豪勇,得到两名大力士,身材同毋霸差不了多少。那两人头脑不灵,只是一身蛮力,动作笨拙,只好安排在武库充门面。
    很快,两名巨无霸被找来了。
    两人身高同毋霸差不多,左边一个身如铁塔,须发蓬飞,眼似铜铃,狮鼻方口,手中拎着一对大锤,;右边一个豹头环眼,大嘴阔鼻,虬须如钢针根根直立,胸前衣襟半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肩上扛着根丈多长的铜棍。
    毋霸一见面露喜色,回身拔起狼牙棒向二人迎去。
    伯冏忙大声提醒道:“毋霸,不许伤人!”
    毋霸看上去虽然有些憨态,但并不弱智,闻言答应一声:“好!”
    左边铁塔般的大汉快步冲上前来,抡起双锤就砸。
    双锤如天雷下劈,如果砸中肯定脑浆崩裂,成为一摊烂肉。
    毋霸握住狼牙棒中部,单手将其自下向上兜起抡出,迎上了双锤。
    “当”的一声大震,双锤如流星般飞腾翻滚出十丈开外,幸好那里无人观战,没有误伤。
    大汉连退三、四步方才站稳,双手虎口皆被震裂,鲜血淋漓。
    毋霸向他露齿一笑,转而走向另一名大汉,提起狼牙棒当胸捣去。
    持棍大汉目睹刚刚的场面心下大惊,见狼牙棒袭来,急忙双手握棍横在胸前用尽全力挡了上去。
    “当”的一声巨响,他被连人带棍捣飞出三丈之外,重重摔倒在地。
    尹将军急忙叫停:“好了,不用再试了。”
    伯冏微微一笑,道:“毋霸,暂且退下。”
    毋霸下场之后,伯冏对左边跃跃欲试的年轻人道:“你的事麻烦些,让鹰眼先来。”
    站在右边的年轻人走到场中,众人看清其长相不觉都有些惊讶:双臂下垂过膝,眼睛几乎是常人的两倍大!
    年轻人简单自我介绍道:“在下鹰眼。”
    伯冏向众臣介绍道:“这位壮士两臂能开千斤强弓,箭无虚发……”
    尹将军不以为然道:“军中有许多神箭手,不算出奇。”
    鹰眼一撩眼皮道:“哦,看来将军也是神箭手。”
    尹将军傲然道:“不错。”
    伯冏眨眨眼道:“素闻将军是军中第一神射手,二位何不切磋比试一下?”
    尹将军撇着嘴微微冷笑道:“切磋……那要水平相近才行……”
    众臣纷纷道:“另找箭手徒耗时间,将军正好借此机会让我等一开眼界。”
    尹将军架不住众人劝说,于是道:“好吧,取我的弓来!”
    箭靶置于百步之外,伯冏问道:“二位谁先?”
    尹将军大咧咧道:“本将先来。”
    说罢拉弓便射,一箭正中靶心,众人轰然喝彩。
    尹将军得意洋洋让开,将目光投向鹰眼。
    鹰眼拈弓在手,瞄了一下目标,忽然放下了双臂。
    众人奇怪道:“壮士为何不射?”
    鹰眼道:“如果像那位将军般射中,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没什么奇特之处。在下倒是另有主意,能显难易之别。”
    “哦,说说看。”
    鹰眼道:“箭靶放远些,两百步。”
    姬满困惑地盯着鹰眼手中木弓:只有二尺多长,比尹将军的强弓小多了;雪白的弓弦接近木筷粗细,比一般弓弦粗了很多。
    因为距离太远,伯冏等人只能看到箭靶,看不清红心。
    鹰眼弯弓搭箭飕的射去,正中红心。
    他不紧不慢抽出一支箭再射。
    第二支箭正中前箭尾端,将其由尾至头穿透,从中劈开如扇面般散落。
    第三箭再次命中第二箭尾端,散落的木条如一束筷子般垂下。
    侍卫将箭靶取回,众人看了无不震惊。
    尹将军心下不服,对鹰眼道:“阁下确实射得准,不过,战场上士兵都顶盔罩甲,如果射出去的箭力量不够,无法穿透盔甲,伤不到人还是无用。”
    “将军之意是?”
    “我们比试一下看谁射出的箭穿透力更强。”
    “但凭将军吩咐。”
    尹将军教人取来三块木靶,叠在一起绑紧放到百步之外。
    只见他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众人耳中听到“噗”的一声,纷纷嚷道:“中了!”
    士兵上前却不见靶上有箭,拿回来看时,众人齐声喝采:“将军神力!”
    原来尹将军力大无比,射出的箭竟然穿透了三层木靶,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孔!
    尹将军面有得色。
    鹰眼平静道:“在下也试一箭。”
    士兵又像刚刚一样,绑好三层木靶正要放至远处,鹰眼指着百步外一棵碗口粗古松道:“去将箭靶靠着那棵树立好。”
    箭靶立好之后,鹰眼随手一箭,不仅像尹将军一样穿透靶心,更是穿过了古松树干,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洞孔!
    众人见了咂舌不已,纷纷道:“这一箭之力,不只射杀一人!”
    尹将军面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蛮力而已!”
    众人都道:“将军这就不对了,技不如人并不丢脸,死要面子才丢人!”
    尹将军面孔涨红道:“如果只是游戏,算他厉害。不过,真到了阵前两军激战,不可能有时间从容发射。”
    鹰眼道:“既然将军这么说,倒是可以模仿交战时的样子比试。”
    “那就骑在马上射。”
    鹰眼点头道:“好主意,但在下以为还不够逼真……”
    尹将军奇怪道:“你还要怎样?”
    “如果在战场之上冲杀于枪林箭雨之中,应该再找些士兵来放箭才更逼真。”
    尹将军怔住了:他箭术如神可以杀人,却没有金刚不坏之身——不要说乱箭,就是一箭,射中也是非死即伤。
    他试探着道:“你的意思是……”
    “找些士兵来射箭,我俩在避过箭雨的同时,谁命中靶心的次数更多,就算谁赢。”
    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不是玩命嘛!
    尹将军楞了片刻,问道:“穿盔甲吗?”
    “不穿。”
    这不是玩命,是找死了!
    尹将军硬着头皮道:“你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可以避过多少士兵攒射?”
    鹰眼略一犹豫,道:“十名吧,战场上虽然人多,但乱箭齐飞,不会只射向一人。”
    尹将军暗自生气:你让我下不来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于是装出一副认怂的表情道:“我没这本事……不过,倒是很想见识阁下的身手。”
    伯冏急忙道:“这可不是闹着玩,会出人命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忽道:“既然如此,不妨用平头箭。”
    这倒是个办法,去掉箭镞的平头箭只要不射到眼睛等要害部位就不会伤人。
    伯冏看了看鹰眼,鹰眼平静道:“如果用平头箭的话,在下就不射木靶,改射人了。”
    众人都想:你躲箭还来不及,哪有工夫射人!
    很快来了十名士兵,还牵来一匹战马。
    鹰眼骑上马,缓缓驰至七、八十步之外。
    每只平头箭上都沾了白粉,以便等下数出鹰眼被射中多少次。
    尹将军发令,喝一声:“开始!”
    箭如飞蝗般向鹰眼射去。
    这些士兵虽然不是尹将军那样的神箭手,但也是军中精英,七、八十步外射人十有八九能中。
    众人都以为这下鹰眼必定惨不忍睹。
    鹰眼左手持弓不停拨打来箭,右手挥舞如飞,感觉他似乎长了三头六臂。躲过一轮劲射,他右手中竟然多了四支箭矢,都是接住的。
    他将四支箭一起搭在了弓弦之上,一发四矢,箭如流星,同时命中四名士兵!
    四名士兵楞住了,呆呆看着自己胸前平头箭留下的白色圆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剩下的六名士兵也没坚持多久,片刻工夫便被一一射中,退出了对抗游戏。
    鹰眼驱马过来,众人见他身上干干净净,竟无一处白点,不由啧啧称奇。
    尹将军见状心服口服,叹道:“神射之名,阁下当之无愧,在下远远不及!”
    姬满点头道:“你的弓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却是件宝物。”
    鹰眼道:“大王好眼力,此弓由千载肃慎木、黑龙筋制成。”
    五

    最后出场的汉子身材高挑,面孔线条分明,鼻梁挺拔,眼角微微上挑,浓眉如剑,双眸黑白分明,寒光凛凛。身材并不魁梧,却充满活力,如同一头山野中的豹子。
    他自我介绍道:“在下闪灵。”
    姬满身后的长风听了脸色微变。
    闪灵向姬满行礼过后,忽然纵身而起,人化流光飞上了偏殿的屋檐。只见他手足并用,如一只巨大的灵猫在殿顶奔走如飞,数丈甚至十数丈空间眨眼便可跨越。
    片刻之后,他跳了下来。
    姬满一时兴起,对立在一旁的侍卫道:“去,抓住他。”
    十名侍卫一齐冲上,闪灵敏捷地变换方向躲避围堵,人影乍隐乍现,如一道目力难及的幻影,仿佛一只蝴蝶穿梭于花丛之间,又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游鱼在水中嬉戏。
    众侍卫多方拦截,却连闪灵的衣角也难以触及。
    旁观者只觉得眼花缭乱,甚至有些眩晕。闪灵的步法并无奇特之处,只是速度太快,众侍卫全然跟不上他的节奏。
    忽然间,闪灵身体冲天而起,在空中幻化出数十条人影,如同在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中闪动。
    众侍卫难以分辨虚实,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表情颇为尴尬。
    侍立于姬满身侧的长风不禁露出了赞许之色。
    姬满见状对众侍卫道:“你们下去吧。”
    侍卫退下之后,闪灵的身形停在了场地中央,看上去神定气闲,并未经过剧烈运动。
    众臣齐声喝彩:“果然好身手!”
    闪灵向伯冏走近几步,道:“阁下应允在下的事……”
    伯冏一听,面带尴尬道:“何必急在一时。”
    闪灵道:“在下前来自荐时就说清楚了,如果不答应在下的条件,一切免谈。”
    姬满闻言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伯冏转向姬满道:“大王,这位壮士与前面两位不同,不是臣找来的,而是听到消息自告奋勇前来应征的。”
    “哦,如此甚好,事成之后寡人必有厚赏。”姬满以为闪灵是要报酬。
    “这位壮士倒没有索要酬劳,只提了一个条件,说是满足之后才答应西行一事。”伯冏似乎有些为难,眼光不由瞥向了旁边的长风。
    姬满道:“但说无妨。”
    “他想同风卫比试武功,一较高下。”伯冏本来准备私下安排,没想到对方会当着姬满的面提出来。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伯冏当时问过原因,闪灵嘴严得很,一丝口风都没透露。
    莫不是长风的仇家?
    姬满尚未即位时,昭王的老护卫便向他推荐了刚刚艺成的长风。在后来的十载岁月中,长风屡立奇功,成为了姬满的首席护卫。
    姬满心想:长风近年来一直在自己身边,如果有仇家,很可能是因为保护自己惹上的。如果面前这个人是来寻仇的,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他于是问道:“壮士,你为何想同长风比武?”
    “长风是天子驾前的无敌高手,草民慕名已久。天下习武之人无不想一睹其绝世身手,草民也不例外。”
    姬满听他这么说,不由将目光投向了长风。
    长风见状上前一步道:“在下也久闻闪灵大名。”
    闪灵虽然年纪轻轻,在民间却大名鼎鼎:出身贵族世家,从小受高人调教,艺成之后游荡四方,扬善除恶,颇有声誉。民间关于他的传说数不胜数,据说他曾花五年时间会尽各国高手,未尝一败;曾独力荡平聚集在云梦大泽中作恶多端的一伙强盗,尽诛十八名匪首。
    闪灵露出热切的神情,猜测道:“阁下是长风?”
    长风和善道:“正是。”
    看看姬满及伯冏的表情,闪灵知道不假,于是道:“早就听说阁下号称万人敌,千军万马中杀得进冲得出,在下一直想亲身领教阁下绝艺。”
    长风淡淡一笑:“那都是道听途说之人信口开河,在下不过于大王身边当闲差,其实浪得虚名,怎比得上兄台威震天下。”
    闪灵并不放弃,继续恳请道:“阁下太谦虚了。在下千里迢迢专程来此向阁下求教,难道非要令在下失望而归?”
    长风暗自叹了口气,道:“交手之后兄台恐仍难免失望,那又何必!”
    闪灵见长风执意不肯,于是道:“阁下不想知道在下为何专程来此求教吗?”
    长风有些好奇道:“是为什么?”
    闪灵道:“在下知道,阁下早年学艺初成,曾与楚狂一战。”
    楚狂是前辈高手,纵横天下三十年未尝一败。晚年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同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长风约战华山之巅,斗了个天昏地暗。
    那一战早已是传奇,江湖中无人不知。不过,交战双方却都不曾透露结果,因此,天下学武之人都很好奇,想知道两人究竟谁才是天下第一高手,那一战究竟谁胜谁败。
    长风微微点头。
    闪灵道:“在下行走江湖至今,只败过一次。”
    “哦?”
    “是楚狂所赐。”
    长风有些惊讶道:“楚狂,他还活着?”
    楚狂暮年隐居于崤山豹谷,不问世事已近十年,江湖中人都认为他已经仙去了。
    “五年前,在下专程赴豹谷向楚狂求教。果然名不虚传,他虽年过花甲,在下仍不是对手。”
    闪灵竟然自揭其短,长风对其多了几分好感,安慰道:“楚狂天赋异秉,少年时连遇奇人,加之嗜武成癖,名震天下绝非幸致。”
    “技不如人,在下无话可说。”闪灵似乎生怕别人听到,压底声音道:“在下埋头苦练三年,重入豹谷,不想他却遇到意外,武功失去大半。”
    长风猜测道:“他这么大年纪,何苦再与你争强结怨,也许只是找个借口敷衍。”
    “他没有敷衍,具体情况不便细说,所以,在下才来寻找阁下。”
    长风奇怪道:“这是为何?”
    “楚狂非常推崇阁下,说阁下是他遇到的唯一对手。在下如能胜过阁下,岂不说明可以胜过他了!”
    长风有躺枪的感觉,不以为然道:“武学一道深如瀚海,不同的人各有所长,甚至可能互为所制。”
    闪灵道:“楚狂认为在下轻功并不比阁下差,其它方面则不是对手。尤其是剑法,他认为阁下可称得上天下第一。”
    长风叹道:“真正的能人异士大多不喜欢抛头露面,如果有人妄称天下第一,一定是坐井观天之辈。你应该了解楚狂的性情,他的话岂能当真!”
    闪灵道:“楚狂孤傲自负,天下豪杰无人能被他看在眼中,提起阁下却相当推崇,阁下武功一定有过人之处。”
    长风苦笑道:“这老前辈,是给我找麻烦啊!”
    闪灵继续道:“所以,在下这两年来一直找机会与阁下会面。阁下身在九重深宫之内,与天子几乎寸步不离,在下无法接近。这一次,偶然听说大王招贤,在下觉得是个机会,可以完成夙愿。只要给在下一个求教的机会,不论结果如何,在下必为大王效命。”
    “这……”长风的态度有些松动了:听闪灵的意思,如果自己不答应,他就可能不应招。观其身手,如能一同西行,必将极大地保障姬满安全。人才难得,长风不想让一个上门的人才溜走。
    见长风神色缓和下来,伯冏于是道:“风卫如能答允,当是再好不过。”
    闪灵又恭谨道:“在下只是出于好奇和对武技的热爱,想一瞻高手风采,绝无他意!请风卫不吝赐教,万勿推脱!”
    长风于是向姬满请示道:“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姬满见事已至此,于是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同这位壮士切磋一二。不过,寡人有一点要求。”
    “请大王示下。”
    “不许争强斗狠,出现伤亡。”
    两人齐声答应。
    伯冏建议道:“可否不用兵器,只用拳脚?”
    “风卫是剑道高手,还是比剑吧。”闪灵竟然要攻人所长。
    看来,他还是想知道长风是否如楚狂所言,剑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不满足这个要求,他是不会甘心的。
    长风道:“用木剑吧,既能施展剑招,又可避免失手伤人。”
    姬满点头道:“这样也好,双方点到为止。”
    闪灵并无异议。
    很快,武士抱来一捆平时对练用的木剑,供二人选用。
    闪灵首先持剑入场选好位置站定,长风取了把剑朗声道:“你我互相印证所学,尚请手下留情!”
    闪灵肃然道:“风卫太客气了,请。”
    长风上前在丈外站定,举剑道:“请。”
    众人远远散开,在外围形成一个半圆,全都露出兴奋的表情:以两人的名气来说,这场比试无疑是天下第一高手之争。能亲眼目睹龙争虎斗,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纵横江湖,一个勇冠三军,究竟谁能取胜?
    众人都想知道结果。

    此时刚过巳正,气温并不太高,闪灵鼻尖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虽然是木剑,他却感觉一股凌厉的剑气直逼面门,如同寒冷冬日的刺骨北风。
    他不由全身一紧,握剑的手臂都有些僵硬了。
    以前,即便孤身独闯数百盗贼的巢穴,他也没有如此紧张。
    长风也感到了压力。虽然还没交手,他已从对方的气势形态上意识到,这是极少数可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劲敌。
    先出手的是闪灵,一道剑影快如闪电直射长风,长风修长的身躯卓立不动,手中木剑扩成一片幕墙挡住了对手攻势!
    两人出手如疾风骤雨,虚实难辨。闪灵身法快捷,长风功力深厚。一个招式奇诡,变幻莫测;一个沉稳老辣,后劲悠长。
    长风剑势忽然一变,宛若囊括了天地万物,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看似无处可避的闪灵身形突然间缩小了许多,在长风无所不至的剑势下飘忽不定,看似岌岌可危,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转危为安。
    这是闪灵轻功的至高体现,一种诡异神奇的步法,完全违背惯性原理,令对手难以预测躲避的方位。
    武技一道,如果身法招术都快过对方,很容易占得先机:如同成年人同三岁孩童交手,对方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像是慢动作,防守时很容易招架对手招式,进攻则是予取予求。
    令闪灵没想到的是,长风依然能够准确预测其方位和招式。显然,长风不仅速度相差不远,而且交手经验丰富,有着绝佳的判断力。
    这就好比下棋,你想到的后面几步棋,完全在对方意料之中,并且能准确判断你会采取哪一步,因此不仅应变及时,甚至可以引导你不知不觉进入设计好的圈套。
    在闪灵的感觉中,长风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般难以撼动,妙招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长风的功夫居然精湛到这种地步,大出闪灵意料之外。他本以为长风最多同五年前的楚狂不分轩轾,自己三年苦修加上两载磨练,即使不胜也不会落败。但现在看来,想胜过对手几乎没有可能。
    他不甘心,将轻功发挥到极致,围绕着长风如风车般转起圈来,期望以此打乱对手的节奏——如果长风跟着闪灵旋转,难免目眩神摇,露出破绽。
    长风却丝毫不为所惑,双脚如同钉在了地上般纹丝不动,即便闪灵绕到身后,他依然可以听风辨招,准确化解对手攻势。
    闪灵飞一般的游走极耗体力,难以维持长久。
    速度越快体力消耗越大:一个人可轻松步行数十里,但如果全力奔跑,百十丈就会脱力,难以为继。
    长风不移不动,出手招式幅度不大,体力耗费远远小于闪灵。
    如同将一块巨石移到数丈高台之上,闪灵是扛上去,长风则是利用旁边的斜坡拉上去,自然省力许多。
    两人出手快得难以形容,围观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招式,只感到心头狂跳,兴奋莫名。
    闪灵功力不如长风深厚,近距离互搏吃不少亏:他攻击一招,长风不需要蓄力便可轻松化解,并顺势转守为攻。闪灵的木剑被长风架开之后,因为功力略逊一筹,往往荡开许多,不仅露出破绽,更导致招式变形,缺乏连贯性。每一次招架长风的剑招,他都要付出更多力量,更多蓄力时间。
    就像下棋一样,高手随手一步棋,庸手往往想很久应对。高手可以同时和数人甚至数十人对弈,还能全部取胜。
    功力不足导致闪灵处处被动。
    闪灵知道这样下去败局已定,决定全力做最后一搏。
    他猛然退到了三丈之外,神情变得极为平静,木剑平伸在胸前直指长风。
    围观众人有些发懵:三丈外做势出招,难道是飞剑?莫非是打不过了,虚张声势?
    长风不敢大意,目不转睛盯着闪灵,猜测他会施展怎样的怪招。
    他明白,对手如此反常,出手很可能石破天惊。
    变化骤然发生,如同原本便已站在那里,闪灵的身躯竟眨眼间幻化到了长风身前三尺之处,手中长剑以目力难及的速度直插对手胸膛。
    这一击居然如此迅猛,旁观众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叫声。
    这一招的威力只有闪灵才能发挥至最大,因为他的身法快如闪电。
    千变不如一快!
    招式的威力需要通过速度来实现,赤手对搏感受会非常明显:慢吞吞一拳打到身上,如同隔靴搔痒,毫无作用。如果对手出拳快,挨上一下就很痛。
    兵器因为本身带有杀伤性,快的威力不那么明显,实际上效果是一样的。
    如果手扔利箭,对方衣服厚一点就难以造成伤害;用两石弓射出,便可穿透普通铠甲;如果用五石以上的强弩发射,甚至可以贯穿数人。
    这便是速度带来的威力!
    长枪直刺,双脚不动只是手上发力,最多也就穿透寸许厚的木板;如果在奔跑中刺出,可轻易穿透三寸木板;如果骑在马上飞驰中出枪,甚至可以穿透半尺厚木板。
    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差别,不只速度在起作用,人、马的重量也附加在了那一击之上。
    闪灵这一招集力量速度于一体,最大程度发挥了自身优势,同时也弥补了自身劣势,如千尺飞瀑席卷而下,势不可挡!
    如果他手中是铜剑,这一击之力足以劈开一头牛!长风虽然功力深厚,却因静止不动吃了大亏,如果硬接此招,木剑必碎,闪灵的木剑只会略微受阻,然后透胸而入。
    只有后退才能减弱闪灵这一招的冲击力!
    可是,长风似乎来不及闪避,木剑毫无阻碍透胸而过,闪灵停在了他的对面。
    两人面对面僵立不动,如同两座石像!
    围观众人都呆住了,没想到变化如此突然,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
    良久,闪灵长叹一声,松开了握剑的右手,道:“风卫果然高明,在下输了。”
    众人定睛细看,才发现闪灵的木剑被长风夹在了腋下。
    此时,如果长风还击,闪灵无处可避。
    长风取下剑递到闪灵手中,淡淡一笑道:“彼此切磋,难分胜负。何况,此招虽然看上去全力以赴,其实剑上未蓄真力,阁下没有伤人之心。否则,在下也无法从容夹住这一剑。”
    闪灵闻言不由面孔微红,尴尬道:“风卫存心相让,如果真是生死相搏,在下早已落败。”
    长风道:“阁下过谦了,如果不是行此险着,恐怕还要拼上一阵子。”
    闪灵有些失落道:“拖再久也只是徒耗时间。”
    长风不想纠缠于胜负之争,转而问道:“此招可有名称?”
    “十步杀一人!”
    三丈外发招,瞬息即至,十步杀一人并不夸张。
    长风有些奇怪:以这一招的奇诡及威力来说,闪灵似乎不该输给楚狂。
    他正想询问,只听姬满道:“二位俱是一时英杰,如能互相切磋,必可取长补短,更进一步。”
    两人相视一笑,顿生惺惺相惜之情。
    六

    广阔的原野上停着一辆马车,前半段类似战车,挡板高及胸部;后半段是封闭车厢,宽大得足够数人在里面休息睡眠。
    造父立于车头,驾车的是八匹颜色各异的骏马。
    姬满行至车前,伯冏道:“大王,这是为您特制的车辆,坚固舒适,适合长途旅行。”
    姬满的注意力被车前骏马吸引住了,问造父道:“这些马都是在南山选取的吗?”
    造父答道:“是草民驯养的良马同野马精英交配所得。”
    “果然神骏……”姬满指着一匹骏马颇感好奇道:“那匹马背上怎么像是长了一对肉翅?”
    造父道:“此马幼时不慎落入山谷,脊背重伤,草民将其救回。医治过程中,其脊骨受伤之处向两侧增生,日积月累长成了现在的形状,因此,草民呼其为‘挟翼’。”
    姬满点头道:“好名字,其它七匹有没有称呼?”
    造父逐个指点着骏马道:“此名绝地,奔驰时足不践土;此名翻羽,行逾飞禽;此名奔霄,日行万里;此名越影,逐日而行,不落影后;此名逾辉,毛色艳丽;此名超光,一形十影;此名腾雾,似乘云而奔。”
    姬满露出兴奋的神情:“寡人有些急不可待了。”
    造父道:“大王请上车。”
    姬满登车,伯冏、长风分立两侧,造父一抖缰绳,轻声喝道:“走!”
    八骏同时迈开四蹄,飞驰如电,不多时便将跟随的众骑士远远甩在了后面。
    数十里行程片刻即过,造父回头发现已看不到后面的跟随,于是收紧缰绳缓缓停下车来。
    姬满看起来非常满意,问造父道:“寡人即将远行,壮士是否愿为寡人驾车?”
    造父闻言有些犹豫:“这……”
    姬满道:“此行短则数月,长也不会超过半载,事后壮士仍可回南山牧马。”
    伯冏道:“令尊不是期望壮士重振家族声威吗,机会就在眼前!”
    造父稍一沉吟,答应道:“愿为大王效力。”

    试驾结束之后,姬满忽然想起连日忙于国事,加之筹划西行及种种准备,已经两日没见盛姬了,不由感觉有些愧疚,于是匆匆处理完急务,向后宫走去。
    听雨灵禀报姬满驾到,盛姬忙戴上面纱,起身相迎。
    姬满已经习惯了蒙面的盛姬,问道:“这几日来,爱姬可感觉身子好些?”
    “多谢大王挂念,老妇身子还好。”面纱后的盈盈秋水凝视着姬满,盛姬温柔道:“大王整日操劳国事,一定累了,先喝点水,老妇给大王去拿点心。”
    姬满坐下道:“这种琐事,让雨灵去好了。”
    盛姬道:“老妇喜欢做这些事,不想他人代劳。”
    姬满心中泛起一股柔情,想想也是,平日里两人在一起时,照顾自己的琐事都是盛姬亲力亲为,于是道:“寡人是担心你的身子,不想你太辛苦。”
    盛姬道:“这点小事也累不着人,大王稍等就好。”说完,轻巧地出去了。
    姬满暗自感慨:有这样一个贤妻,即便过普通百姓的日子也不错。在位近十年,操劳国事是为国为民,东征西讨四方巡视,虽然风光无限,但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并不是在朝堂上接受百官叩拜,歌功颂德,而是与盛姬在一起,同儿子在一起,内心平和而充实,这才是生活!
    “大王,想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盛姬已经回来了,正将几样精致的点心摆到姬满面前。
    “没什么……”
    盛姬尚不知道姬满的计划,因此问道:“几日不见,大王这段时间好忙。”
    姬满略一犹豫,道:“寡人计划过几日西巡。”
    盛姬诧异道:“不是刚刚西征归来吗?”
    姬满放低声音道:“那些凯旋的仪式是给百姓看的,让他们安心。其实,西戎实力仍然强大,有一大部分戎人尚未归服。”
    “啊,原来是这样……”盛姬露出一丝忧虑之色:“大王是担心戎人卷土重来,继续骚扰百姓?”
    “寡人确实放心不下,必须彻底解决西北边患。”姬满慎重道:“只是,做起来颇不容易。”
    盛姬有些不解道:“大王这次打败西戎,不是很顺利吗?”
    姬满道:“不能说很顺利,只是小胜而已,大约有一半戎人答应移居到可以耕种的地区。以前,一旦连续遇到天灾,如寒冷干旱,牧草减少,牛羊冻死,他们缺乏食物,为了生存才入我境内抢掠。今后种植五谷,虽仍受气候影响,但可以在丰年存储食物以备不时之需,也就不必冒生命危险撕杀抢掠了。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盛姬道:“既然如此,大王为何还不放心?”
    姬满道:“西北地域广阔,戎人分为许多不同的部落,有两个颇具实力,这次只击败了其中一个。”
    盛姬忧虑道:“那就是说,还要同另一半戎人开战了?”
    姬满安慰她道:“寡人并不想开战,这一次是巡视,小股戎人不敢主动挑衅。”
    盛姬道:“如果遇到另一大部落呢?”
    “那个部落准备向西北迁移,远离中原到数千里之外不再回来。”
    “大王相信他们的承诺吗?”
    “并不完全相信,所以,这次西巡正好可以看看他们是否离开了。”
    “如果他们只是临时敷衍,如今拒绝离开呢?”
    姬满沉默片刻,勉强道:“那难免又是一场战事了。”
    盛姬道:“戎人是不是很野蛮?”
    “同我们相比,确实凶蛮。”
    “听说他们吃人,捉住俘虏煮了吃,饥饿时残杀相食,是不是这样?”
    姬满笑道:“这种情况倒没听说。其实,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只因没有定居,天天骑马赶着牲畜逐草为生,故而性情粗犷。”
    盛姬担心道:“他们的士兵岂不是很凶猛?”
    姬满轻松道:“这一点不用担心,戎人只是身体强壮而已,他们没有接受正规军事训练,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武器装备同我们相差甚远,不足为虑。”
    怔忡了一会儿,盛姬郁郁不乐道:“老妇可不希望大王再同这些蛮人交战。”
    姬满点头道:“寡人也是。”
    盛姬道:“希望他们早早迁居他处,大王西行遇不到才好。”
    姬满笑笑道:“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盛姬道:“大王准备何时动身?”
    “准备得差不多了,大概再有一旬左右吧。”
    盛姬奇怪道:“刚回来不足一月就要再次出行,为何如此仓促?”
    姬满解释道:“此次远赴极西之地,估计耗时弥久。西北冬日来得早,如果出行迟了,一旦西北天气变冷,严寒难耐,可能被迫半途而废。”
    “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去那么远嘛,只要看到戎人走了就好。”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姬满犹豫着停下了话头。
    “什么原因?”
    “为了爱姬的身体。”
    盛姬惊讶道:“大王西巡与老妇的身体有何关系?”
    “去寻灵药。”
    “老妇这病都不知什么原因,哪知道用什么药!”
    “寡人问过不少见多识广之人,他们都说西海有灵药,可治百病。”
    盛姬为姬满安全担心,不想他冒险,于是道:“那些都是传说,难以确信。”
    “四海八荒人迹罕至,不乏奇草怪兽,无知也说发现灵药的可能性很大。”
    盛姬劝道:“大王如此兴师动众,只是为了老妇身体复原,岂不有因私废公之嫌!”
    姬满道:“寡人并未荒废公事,但也不能全然公而忘私。如今已计划周全,不少大臣也支持寡人。”
    “他们不过是讨好大王罢了。”
    “并非尽是如此,刚刚同你说了,这次西巡也与国事有关:西北定,天下定!”
    盛姬不信道:“不过是找个能让群臣接受的理由而已——如果没有老妇的事,大王会远赴西海吗?”
    “这……”姬满不想说谎:在他心里,盛姬的份量并不比国事稍轻。
    “老妇说的没错吧!”
    姬满动情道:“爱姬越来越瘦弱,寡人岂能无视,任你一直这样憔悴下去!”
    盛姬低头轻声道:“老妇命该如此……”
    姬满道:“不为寡人着想,也该为儿子想想吧!”
    盛姬仍想规劝姬满放弃冒险之旅:“如今东南并不稳定,大王是一国之君,长期不在朝廷,恐有不便。”
    姬满道:“寡人也不想久离中枢,但派别人去又不放心。至于东方,爱姬尽可放心,都是些小国,掀不起大浪。对寡人来说,爱姬与国事同样重要——你安好无恙,寡人心无旁顾,才可以专心国事。”
    想到自己的身体,盛姬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夫君这一去不知几时回来,难道又要承受分离的痛苦吗?
    如果跟着去,即便健康时也未必能经受长途跋涉,何况如今身体日渐虚弱;可如果不去,万一一病不起,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那真是死不瞑目了!
    她充满期待地凝视着姬满,轻声问道:“大王,能否带老妇同去?”
    虽然盛姬曾多次陪同出巡,但这一次明显不同以往,姬满有些吃惊道:“此行迢迢万里,多数地方是从未去过的,凶险难以预料。”
    盛姬坚决道:“老妇愿与大王同生共死!”
    “可是,爱姬的身体……”
    “老妇还没那么柔弱,只要大王受得了,老妇一定可以承受。”
    姬满本不想与盛姬分离过久,加之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他于是拿定主意道:“好,寡人就带爱姬同去。”
    盛姬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多谢大王!”
    想到盛姬对自己的绵绵情意,还有她多年来的付出,姬满忍不住轻轻握住盛姬的一双柔荑道:“不管寡人到哪里去,都一定带着你。”

    农历三月初三,上巳节,镐京城西门郊外的大道上,一百余辆战车鱼贯而列,绵延数里。每辆战车都套着八匹竣马,车身宽大,八到十人坐下只占一半面积,剩余的一半堆放食品、炊具、武器、帐篷等物。
    车旁立着两列全副武装的甲士,个个身强力壮,高大威猛,这便是周王朝最为精锐的无敌之师——甲师!千余将士整装待发,全然肃静无声,没有一丝喧嚣,可见军纪严明。
    士兵盔甲上的金属片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耀人眼目。青铜兜鍪由数十块漆皮甲片编缀而成,上有脊梁,下有垂缘护颈,既可防护头部,也可防护颈部;带有皮革的青铜甲分为三片,不只保护上身,还可保护双腿。
    昭王南征时就建立了这支甲师,从军中及民间层层筛选,最后只取一千人。每一名士兵都能以一当十,开五石强弓。建成之后征伐四方,所向皆捷,称其为无敌之师并不夸张。
    甲师每年要进行两次考核,内容包括力量、耐力、速度、技巧等项目,不合格者调配至其他军中,增补各地选送的合格新兵。平时,士兵不只进行力量、搏斗、骑射、驾车等训练,还有战术演练,分析实际战例,所以,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一直有增无减。

    城门前,姬伊扈拉住姬满的衣袖,依依不舍道:“父王,你又要去很久吗?”
    姬满慈祥道:“可能需要数月时光。”
    姬伊扈可怜巴巴道:“孩儿不想父王离开这么久!”
    姬满耐心道:“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些事你纵然不愿去做,却也非做不可。”
    姬伊扈满面希冀道:“父王,可不可以带孩儿一起去?”
    “你还小,再过几年长大些,父王定会带你一同外出。”
    姬伊扈不满道:“父王以前也是这么说,都好多次了……”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路途千辛万苦,小孩子受不了。你留在都城正好有机会向甫侯他们学习政事,父王回来之后会考你的。”姬满说完轻轻拍拍儿子,向众臣走去。
    姬伊扈见说不动姬满,转而拉着盛姬的手臂撒娇道:“母后,我想跟你去。”
    盛姬柔声道:“没听大王说吗,这一路十分辛苦,小孩子无法承受。”
    姬伊扈委屈道:“可是,我不想母后离开!”
    盛姬道:“很快就可以回来的……母后保证,以后不会离开你。”
    姬伊扈不解道:“在宫中多舒服,父王何苦如此辛劳,远行万里西巡?”
    盛姬轻叹道:“大王是为了母后才这样做的。”
    姬伊扈露出不解的表情。
    盛姬道:“大王要去寻找灵药,使母后恢复健康,然后便能同以前一样,我们三人永远在一起。”
    姬伊扈道:“现在一样可以啊,只要母后不再固执。”
    盛姬无言以对,只好抚慰儿子道:“母后马上要走了,你乖乖听太傅教导,大王和母后很快会回来的。”
    不远处,姬满对送别的祭公、甫侯及众臣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众臣同时应道:“大王放心。”
    姬满与盛姬一同踏上由造父驾驭、八骏牵引的快车,向送行众人挥手告别,开启了他的传奇之旅。
    七

    长队绵延数里,尘埃滚滚,远远望去如同一条巨龙。鹰眼、无知、闪灵、毋霸等人充当先锋,乘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上。车夫驾驭马匹虽然不像造父般如臂使指,但也是千中选一的好手,马车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间奔驰如飞。
    日已偏西,除了站在车夫身侧的鹰眼,其他几人都坐在车中休息,避免风吹日晒。
    鹰眼忽道:“前面有炊烟,应该有人家。”
    毋霸听到猛地站了起来,车身一阵晃动。
    鹰眼急道:“你动作慢点……站在中间。”
    闪灵也站起身来,看到炊烟露出喜色道:“既有人家,便可以吃点新鲜食物,连日来裹腹的除了五谷便是肉脯,都没胃口了。”
    车夫略微调整方向,朝炊烟升起处赶去。急行数里,见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炊烟自林中袅袅升起。
    闪灵有些失望道:“看样子不是村落,而是有人在林中野炊。”
    鹰眼道:“附近一定有人居住。你看这些树木,生长排列的位置并非杂乱无章,应该是人栽种的。”
    “嗯,进去瞧瞧也好。”
    林中留有明显的路径,可容车身通过,车夫放慢速度缓缓向林中驶去。
    入林之后行进没多久,周围忽然暗了下来,连影子都看不到。虽然枝叶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却也不该变得像黄昏似的。
    道路曲曲折折,七拐八绕。车夫在林外留意了炊烟升起的方位,估计很快就能到达,可是走了好一会儿仍未见人烟。拐了几个弯之后,车夫已分不清东西南北。
    鹰眼忽道:“停下。”
    车夫勒住缰绳问道:“怎么了?”
    鹰眼道:“又回到了刚刚经过的路上。”
    车夫仔细一看,果然不错,前面地上还有车轮的印记呢,他不由心中发慌道:“这林子有古怪,我们还是退出去吧。”
    “恐怕已经晚了,你还记得进来时的路吗?”
    “这……”
    林中雾霭弥漫,阵阵冷风吹过,不时响起令人心悸的怪声。
    闪灵惊讶道:“林中不像潜伏有猛兽,怎会发出怪声?”
    鹰眼感觉有些不妙,叫醒了打盹的无知。
    无知揉揉眼睛,举目四顾,怔了片刻方道:“好好的路不走,怎么跑到树林里来了!”
    闪灵道:“林中有人烟,可以讨些食物或消息。”
    无知翻翻眼皮道:“恐怕不只这些。”
    “什么意思?”
    “见到这里的主人你就明白了。”无知叮嘱车夫道:“按我说的走,好好看路,前方右转……左转……”
    车夫依言而行,时而向右,时而转左。
    遇到一处多个分岔的路口,无知犹豫不决,到了近前才给出指示,车夫没来得及转向,林中路窄马车无法调头,驶上了另一条路。
    “唉,”无知叹了口气:“又要多走几里路了。”
    闪灵不解道:“林子也没多大,怎会绕这么久?”
    无知解释道:“这片树林是按奇门八卦布置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彼此连接错综复杂,相生相克,不懂此术只会在林中兜圈子。”
    “怎会有令人心悸的怪音?”
    无知指着林中不少奇形怪状、遍布洞孔的石头道:“这些怪石就是声音的来源。”
    又行了半柱香工夫,终于看到前面露出了院落的影子。
    院前一大片空地,立着一根高高的柱子,几片长条形巨大木片一头固定在柱子顶端,另一头散开,被风吹得不停旋转。旁边不远处,一扇石磨在自行转动研磨谷物。一条丈多宽的溪流绕院而过,上有一座水车,在水流冲击下兀自转动不休。
    车夫勒住马匹,毋霸急不可待跳下车,正想推门入院,却被无知及时喝阻:“站住!”
    见毋霸一脸茫然,无知解释道:“不要鲁莽,周围可能有机关。”
    闪灵道:“孤零零一栋宅子,确实需要安全措施。看情形,这片树林应该是此间主人有意布置的,以免被人打扰。”
    鹰眼奇怪道:“什么人会住在这样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还弄得如此神神秘秘?”
    无知淡淡道:“如果是偃师,就不奇怪了。”
    鹰眼好奇道:“偃师?是什么人,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无知略带夸张道:“就算是三人六只手臂,也比不上偃师一只手。”
    院门忽然开启,一辆双轮小车轻巧灵活地滑了出来,上面跪坐一人,身材瘦小,五官普普通通,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目光透出一丝狡黠。一双手白皙修长,手边摆着个圆筒状物件,一尺多长,直径半尺左右。
    伯冏高声道:“周天子驾临,还不赶快迎接!”
    小胡子注视几人片刻,道:“尔等不是周天子。”
    “在下无知,天子随后便到。”
    小胡子略现惊讶之色,道:“你就是号称天下地下过去未来无所不知的无知?”
    无知微微一笑:“难道偃师也信这种虚浮传言?”
    “果然不错……”见无知识破了自己身份,偃师点头道:“不知尔等为何到此?”
    “我等随天子西行,恰好路过此处。”
    “哦……”偃师转了转眼珠道:“附近渺无人烟,诸位不妨在舍下稍作歇息。”
    无知略一犹豫,道:“既然如此,请随我等一起出林迎接大王。”
    “你等可是自镐京沿渭水西行至此?”
    “正是。”
    “请随我来。”偃师说完,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小车竟然自动向前驶来,绕过马车进了树林,无知忙命车夫掉转车头紧随其后。那辆小车仿佛是活物一般,轻巧地左拐右转穿越于林中,速度丝毫不比马车慢。
    鹰眼、闪灵等人不禁讶然。
    片刻工夫便已来到林外,远处尘埃大起,车队很快驶到了近前。见无知等人候在林边,姬满走上车头问道:“卿等何故停在此处?”
    无知道:“大王,我等刚刚入林,恰好遇到了名闻天下的神奇工匠——偃师。”
    偃师下车上前躬身向姬满道:“得见大王,偃师荣幸之至。”
    姬满面带好奇道:“寡人素闻偃师之名,机巧之术天下无双。今日相遇,实属有缘。”
    “大王过誉了。请大王到舍下,容在下为大王置酒洗尘。”
    “劳烦前面引路。”
    偃师转身上车在前,姬满及主要臣下乘数辆马车在后,穿林来到了院落之前。
    众人下车随偃师入院,院中栽了几株大树,枝叶茂密,阴凉舒适,还种植了不少花草,看起来赏心悦目。中间有个大缸盛满水,水面上倒置了一个圆桶,桶底有十数洞孔,水流喷涌而出,上面有十多个小木球,在水流的冲击下跳动不止,久久不息。
    众人不由停下脚步,看得入神。
    毋霸好奇地伸手去捉木球,无知急忙阻止道:“不要乱动!”
    偃师听到了,回头一笑。
    闪灵等人见无知处处小心谨慎,都在心中暗想:偃师名气虽大,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难道此处会是草木皆兵的龙潭虎穴不成!
    同车多时,毋霸对无知颇为佩服,此刻却有些不信。不过,姬满在场,他也不便逞强。
    见众人表情充满狐疑,偃师道:“在下居处周围的机关多是吓唬人的,不过,如有不速之客执意闯入,也会吃些苦头。”
    闪灵好奇道:“都有什么机关?”
    偃师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见过哪家富人会把家中机关告诉梁上君子?”
    闪灵心中暗骂:“这老家伙,损我呢!”
    见偃师将乘坐的小车放置一旁,他有些心痒道:“在下可以上去试试吗?”
    偃师微笑道:“可以。”
    无知正想阻止,见偃师并不反对,于是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静观事态发展。
    闪灵跪坐在车上,四下摸来摸去,想让小车走起来,小车却如钉在地上般纹丝不动。
    “啪”的一声,车身忽然冒出两道金环,恰好箍住了闪灵双手。
    众人吃了一惊,偃师忙道:“不碍事的,他只是误触了机关,不会受伤。”
    闪灵挣了两下没能摆脱束缚,正想发力,偃师急忙阻止道:“不可用力!”
    闪灵双眉一扬道:“你怕我弄坏了这辆车?”
    “如果用蛮力,会触发另外的机关伤人。”偃师说着,上前在小车脚踏部位旁按了几下,扣住闪灵双腕的金环缩了回去。
    闪灵面孔微红,下车不服气道:“如果来人怀有恶意,不会坐上这车,你这机关用处不大。”
    偃师心平气和道:“我只是担心它被心怀叵测的人利用,也许有人像你一样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闪灵听偃师话有所指,有些恼火道:“你就不担心刚刚出去时,来人如果不怀好意,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偃师笑道:“正是因为担心,我才乘坐轮车出去。”
    闪灵轻蔑道:“小小的轮车能起什么作用,难道会比人跑得快不成?”
    “不是快慢的问题,是可以保护我。”
    “哦?”闪灵露出不信的表情。
    偃师见状走到车前坐了上去,调转车头朝向无人之处,只听“嗤”的一声,飞出一支细小的弩箭,插在了数丈外的树干上。
    他的手又在车身内摸索了几下,“啪”的一声弹出一块板子,恰好挡在偃师身前,他一缩头就可以躲到后面。
    闪灵笑道:“薄薄一块木板能起什么作用,随便一箭便可射穿。”
    偃师笑道:“那你不妨试试。”
    “我怕伤到你。”
    “我自己做的,岂能没有信心!”
    “我不用弓。”闪灵抬手亮出一支小巧的弩箭。
    众人都颇感好奇,想看看偃师是否真像传说中那么神奇,因此并未阻止。
    偃师道:“也可以。”
    闪灵警告道:“你别大意,我用手发出的力道虽然不如弓箭,短距离内也差不太多。”
    “你放心试好了。”
    长风小声提醒道:“我等在人家作客,不好过于无礼。”
    闪灵道:“放心,不会伤到人的。”
    他向侧移开两步,袖箭斜着向上甩出,即便透过木板也是自偃师肩上飞过,不会伤到人。
    “当”的一声,袖箭竟被弹落在地。
    众人不由感到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偃师用手指敲了敲板子,道:“这里面有夹层,强度足以挡住普通弓弩。”
    姬满赞道:“偃师,果然名不虚传。”

    屋内摆设不多,相当宽敞。主位旁边有个丈余方圆水池,内有活鱼、萍藻之类的生物,载沉载浮。水池上空放置了一块平整木板,用数个细长木桩支撑,周围以薄纱围成屏幕,木板在围屏下游移转动,如同傀儡戏台。上面以木料雕镂成奇山异石、神仙妖怪、楼宇殿堂等形象,还有不少高约数寸的男女老少,均涂有五色彩漆,装束新奇,栩栩如生,在木台上或以竹片托浮水面,游斗玩耍,活灵活现,看上去眼花缭乱,目旷神怡。
    众人坐定位置,面前的地板忽然自动隆起,形成了一个个几案,可以在上面放置物品。
    偃师双手捧着一个酒壶来到姬满身前,问道:“大王喝水还是饮酒?”
    姬满疑惑地看着偃师,道:“寡人饮酒。”
    偃师将酒壶倾斜,壶嘴中流出金黄色的液体,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酒香。
    偃师来到伯冏面前,伯冏道:“我还要驾车,不喝酒。”
    偃师微微一笑,并未回座换壶,而是继续倾倒。这一次,从壶嘴中流出的是清水。
    在众人的惊讶神情中,偃师为所有来客斟满了饮品:或酒或水。
    酒过三巡,宾主相谈甚欢。
    蒙面的盛姬忽然问道:“听说偃师见多识广,不知世上是否有青春永驻的药物?”
    偃师道:“在下幼时听说过有一种美颜草,人吃了可以变美。”
    盛姬道:“愿闻其详。”
    偃师道:“美颜草生于遥远的西方,人吃了它不但可以青春永驻,还会越来越美。不过,这种神草非常稀少,当地国王将其全部据为己有,密藏于深宫之中,只给自己喜爱的女人服用。时间长了,国王的姬妾都变得异常美丽,可是,也出现了一个问题——极端的美貌看起来非常近似,国王反而对这些容颜绝世的女人统统失去了兴趣。他决定不再给后来入宫的新欢服用这种灵药,结果,宫中所有的女人——无论旧爱还是新欢——都非常不满。虽然身边女人越来越多,国王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孤独,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极度失望之下,他放火将美颜草全部点燃,自己也投身于熊熊大火。”
    众人听了欷嘘不已,面上露出惋惜的神情。
    盛姬的面纱抖动不止,双目晶光闪烁。
    无知见气氛有些压抑,于是指着侧面几案上的一排铜人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十二个铜人,每个约三尺高下,手持琴筑笙竽等各种乐器,衣服装饰各不相同,俨若活人。
    偃师微微一笑,手伸到案下不知弄了什么玄虚,忽然间乐声大作,只见那些铜人或抚琴,或吹竽,或击筑,或弹筝……手舞足蹈,各具特色。
    姬满赞叹道:“果然神奇!”
    “这是怎么做到的?”毋霸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其实很简单,”偃师淡淡道:“下面有二支铜管:一管内空,外有活塞将空气压入管中,分别进入管状乐器使其发声;另一管内有绳索,同时分出若干细丝连接到每个铜人的四肢。外面有木杆连接,由风车或水轮传动。只要开动机关,绳索带动铜人四肢,鼓吹空气进入管器,便能演奏出一曲乐章。”
    虽然众人明白了其中诀窍,但制作工艺如此精巧,铜人动作如此逼真,彼此配合如此默契,乐声如此动听,无巧夺天工之神技绝难达到如此效果!
    姬满放下酒杯,指着一直立于角落中的人影道:“那人是谁,为何不言不动?”
    隐约可见那是个美女,身材曼妙。
    偃师道:“那是个木偶,只会舞蹈,无法服侍大王。”
    姬满皱眉道:“木偶?明明是个人嘛!”
    无知道:“既然会舞蹈,不妨为我等舞一曲助兴。”
    偃师道:“遵命。”
    他走到木偶身边,伸手在其后背摸索片刻,木偶施施然移动脚步来到了房间中央。
    偃师回到自己的座位,伸手按下几案上一个木盒的凸起处,木盒缓缓打开,里面传出悠扬的乐声,同时升起一个小人,房间中央的木偶随着乐声同木盒中的小人一同翩翩起舞。
    木偶容貌艳丽,同常人动作并无区别。舞姿灵活,身轻似燕,双臂柔若无骨,罗衣上下纷飞。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玉手,婀娜的身态仿佛已与音乐融为一体。
    偃师摸了摸案上的几只木鸟,木鸟竟然振翅飞了起来,配合着舞者的身姿在厅中绕来绕去,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久久不绝。
    姬满等人惊奇万分。
    乐声渐息,飞鸟返回到了偃师身前的几案上,木偶也停下表演,缓缓躬身向众人行礼致谢。
    她直起身时正好面对盛姬,右眼轻佻地连眨几下。一旁的姬满见状大怒,重重一拍几案:“来人,把她捆起来。”
    门外冲进两个武士,不由分说便将木偶按倒在地。
    偃师急忙起身长跪,面向姬满道:“大王,这是为何?”
    姬满道:“她竟敢对寡人爱姬无礼,分明是个大活人。”
    偃师忙道:“大王误会了,她真的只是个木偶,我现在就把她拆开,大王一看便知。”
    偃师说完,匆匆上前将木偶拆开,只见其身内有肝有肾有肺有胃,不过,都是由皮革、木头、胶漆及黑白红蓝各色颜料组成的。
    姬满惊诧道:“一个木偶,竟然还有内脏。”
    偃师解释道:“肝联结眼睛动作,肾联结耳朵动作,肺联结鼻子动作,胃联结口舌动作。没有内脏,木偶便无生机灵气。”
    姬满心悦诚服,赞道:“果然是一代匠师,技绝天人。”
    盛姬奇怪道:“为何没有心?”
    偃师叹道:“人心是世上最复杂之物,身体所有部位的动作都同它有关。在下可以制造任何假物,却无法仿制出一颗真心。”
    姬满道:“果然是木偶,寡人错怪你了。”
    他解下腰间玉佩,示意武士递给偃师:“多谢盛情款待,令你受惊,实在抱歉。”
    偃师躬身道:“谢大王厚赐,在下也有一物回献。”说完取出一个棍状物双手捧上。
    长风上前仔细察看,发现中间是空的,两端各有一片透明美玉。
    姬满接过,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偃师道:“这是千里眼,可以看到距离很远的景物。”
    姬满不相信:“千里眼、顺风耳只有传说中的神人才具有,如果为凡人所有,那就太可怕了。”
    “大王不妨一观。”
    姬满起身走到门前,将棍状物举起向院外望去,猛见一名武士距自己不过数步,正抡起一柄大斧狠狠劈来。他大吃一惊,急忙放下手中之物再向外看去,只见卫士正在院外空地上收集树枝木柴,劈开后生火做饭。
    姬满松了口气,道:“此物果然有趣。”

    借倒酒的机会,偃师来到无知身边,两眼一眨不眨盯着他道:“你们真要去西海?”
    “当然。”
    偃师道:“你应该知道,这一路上颇多凶险,福祸难料。”
    无知道:“我等准备充足。”
    偃师眼睛转来转去,过了半晌道:“可否带在下一同前往?”
    无知盯着他问道:“为什么?”
    “西方有许多异物,对制造机关巧物有极大帮助,比如不尽木、火浣布、沙棠木,鸣石、影木、洞冥草、车马芝、玉桃、蛇衔草、返魂树……”
    一旁的闪灵忍不住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怎么一样都没听说过?”
    偃师翻翻眼皮道:“你没听说的多了。影木你听说过吗?白天看它,一叶百影;花朵会发光,夜晚如同星星;万年一结果,果如瓜大,食之身轻如燕。还有会发光的洞冥草,折下枝条可当火把。有角有鳞、长度只有寸许的冰蚕,在霜雪之下作茧,其色五彩,其丝水火不侵。还有比金更坚韧锋利的白金……”
    闪灵似乎听得呆了。
    偃师返座之后,无知悄悄来到姬满身边,转述了偃师的请求。
    姬满低声问道:“你觉得他可靠吗?”
    无知道:“传闻偃师诡计多端,贪财好利!”
    姬满有些愕然道:“那你还想让他加入?”
    无知道:“此人有一大优点:重信用!只要大王许之以利,他答应了的事一言九鼎,绝不反悔。这一路上有许多未知凶险,臣缺乏应变能力,偃师经验丰富,他的技能、心计对我等有极大帮助。他还认识一些远赴西极的客商,了解路途。”
    姬满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带上他吧。”
    八

    清晨,东方露出一丝晨曦,天色渐亮。
    距离周人车队宿营不远处的一片森林中,朝露在阳光下化为蒙蒙雾气,展现出几分迷幻色彩。细细的溪流自一块巨石旁流过,清澈见底,偶尔还有几条小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如珍珠碎玉。
    巨石顶端,长风如老僧坐定般盘膝而坐,双目微闭,灵台空明,全身完全放松了,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超然境界,与周围安静的环境浑然一体。
    忽然,身后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似乎正向这边走来。长风不喜欢练功时被人打扰,不过,也许来人没看到自己在练功,他屏除杂念继续静心吐纳。
    来人放慢脚步,应该是看到长风了,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磨磨蹭蹭向巨石走来。长风有些不悦:随行将士都知道自己的练功习惯,此人竟然还往这里凑,太不识相了!
    来人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似乎有些迟疑不决。
    长风忽然心头一动,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似乎知道来人是谁了。
    来人的脚步声忽然变得沉重了,见长风没有反应,又发出几声轻咳,似乎是故意弄出些动静吸引长风注意。
    长风心中暗笑,有些好奇:这个古怪精灵的小姑娘又要弄什么玄虚?前些日子入后宫被雨灵刁难,开始有些不悦,但后来竟然收到礼物,加之这一路上见面的机会很多,看到她服侍王后井井有条,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对其印象大为改观。
    忽然,同一方向传来另一个常人无法听到的细小声音。长风静心练功时,五丈之内昆虫爬行捕食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受石下水流声的干扰,他此时才发觉异常,心头猛地一跳,霍然睁开双眼。
    就在此时,响起一声惊窒的叫声,显然出自雨灵之口,似乎遇到了可怕的意外!
    长风不及细想,原本盘膝而坐的身躯蓦然弹起丈高,身形暴转如苍鹰捕食般射向了叫声响起处。
    身在半空,数丈外的景象令长风心头一寒:雨灵坐倒在地,正惊慌失措尽力向后躲闪。她面前数尺是一条粗如小臂、通体色彩斑斓的长蛇,下半身盘踞在地,挺起的上身缓缓向后收缩,看起来像是拉开的强弓般蓄势待发。舌信如一道红色闪电,将空气刺得“嘶嘶”作响,准备一击命中眼前猎物。
    长风速度虽快,距离却远,不可能抢在毒蛇发动攻击前到达雨灵身侧。
    雨灵感觉蛇信已经舔到了自己的肌肤,粘腻的感觉令人作呕;冰冷无情的蛇吻触到了手臂,尖利的毒牙已将刺穿柔嫩的肌肤!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疾如流星赶月般射到,毒蛇陡然间倒飞出丈外,剧烈翻腾扭动——长风的佩剑自蛇七寸部位穿入,将其牢牢钉在地面上!
    怪蛇逐渐力尽,停止了挣扎。
    雨灵神魂归窍,脱口道:“好可怕的怪蛇,肯定有毒!”
    从容落在她身边的长风微微一笑:“不管多毒,都已经不能害人了。”
    雨灵站起身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如果被咬会没命的。”
    “大清早的,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也不怕危险?”
    雨灵眨眨眼道:“我刚刚看到一片很美的花,不知不觉走了过来,没想到草丛里藏了这么可怕的毒蛇!”
    长风不便直接说破真相,故意道:“什么花,在下也想看看?”
    雨灵四处扫视,见不远处有一片橘红的花丛开得正艳,忙用手指着道:“就在那里!”
    “噢,原来是谖草,我记得后宫中也有不少,不过是普通野花,到处都有。”
    雨灵道:“宫中花草太多,此处只有这么一种,看上去特别显眼。”
    长风暗笑,不好追究,于是转移话题道:“幸好我听到了异常声音,否则都来不及救你。”
    雨灵惊讶道:“那你早听到我来了?”
    长风下意识地应道:“嗯……”
    雨灵嘟着嘴道:“都怪你,早一点搭话,我就不会在这里磨蹭半天,把蛇引来了。”
    长风尴尬道:“我正练功,只是听到有人走近,没想到会是姑娘。”
    “大护卫还真是专心啊!”
    长风自嘲道:“吃的就是辛苦饭,没办法。”
    他上前拔起剑随手一抖,蛇身被甩出砸到一株树干上,毫无反应地滑落地面。
    见他似乎转身要走,雨灵忙道:“周围会不会还有毒蛇?”
    长风闻言只好道:“嗯,小心为妙,在下送姑娘回去吧。”
    雨灵俏生生的脸蛋儿一红,羞涩道:“时间还早,王后这会儿不用人服侍……大护卫可否陪我走走?”
    长风不由一怔:“大王那边……”
    雨灵的嗓音高了八度:“我都看到了,你每天早上要单独练一个时辰,才会回到大王身边。现在半个时辰都不到,你是不想陪我吧!”
    “这……”没想到雨灵如此直接,长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下练功大王当然没意见,可是……”
    “可是什么?”
    “后宫不许干政,朝臣也不便接近后宫之人。同王后身边的红人在一起,在下担心大王有看法。”
    “你不是说从不做逾份的事情吗,大王怎会对你有看法!何况,你是在保护我,我可以作证,王后也会为我说话的。不你要不愿意陪我,那我就走。”雨灵说着猛地转身,身子却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拴住了,半天才迈出一小步。
    长风忙道:“在下怎会不愿意呢……只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雨灵闻言转过头来面带喜色道:“真的?”
    长风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真的。”
    两人并肩沿溪流散步,雨灵抱怨道:“我让人给你的玉佩,怎么又送回来了?”
    “姑娘礼物贵重,在下无功不受禄……”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一块呢?”
    长风有些哭笑不得——是你逼着我要的,现在说起来好像是我非要送的!
    可是,这话又说不出口。
    见长风没有答话,雨灵追问道:“难道我这块玉佩不好,你瞧不上?”
    长风忙道:“比在下那块好多了,实属上品……”
    “那你还不要?”雨灵说着,忽然从怀中掏出玉佩塞到了长风手中。
    长风暗自叹了口气:感觉拒绝不好,揣起来也不是,只好持在手上。
    “你好勤奋,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练功……”雨灵猛地停下话头,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两颊飞红——这等于说自己关注长风很久了。
    长风似乎并没听出此话背后之意,接口道:“太忙,只有抽时间,比大王早一个时辰起来。”
    雨灵不解道:“怎会这么忙?”
    长风身为首席护卫,由他亲力亲为的事情虽然不多,但需要了解的委实不少。不仅对姬满的生活习惯很清楚,对经常接触的大臣也了如指掌。
    “大王在宫中时在下最轻松,秘密出巡风险相对也轻松些,最怕的是众所周知的外出活动,如祭天大典,人多且杂,风险极大,出行的所有地方都要巡视,反复查看,还要提防战车失控,甚至遭遇雷击的可能性。”
    “大王深得人心,应该不会有人意图行刺吧!”
    “这可不一定。虽然殷商灭亡了近百年,有些前朝遗老的后人仍心怀仇恨,甚至暗中怂恿诸侯叛乱,不可不防。”
    雨灵不信道:“你们这么多人保护大王,难道还有人敢行刺!”
    “再周密的保护措施也难免有疏漏之处,人的动作反应也无法达到弓箭的速度,就算我想用身体挡箭也来不及。就像刚刚发生的一幕,如果再迟眨眼的工夫,你就会被毒蛇咬伤了。更何况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比如像鹰眼那样的神箭手就极难防范,他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出手,如果箭上涂抹毒物就更可怕了。”
    雨灵道:“那就多用人保护,团团围着大王……”
    “如果这样会导致百姓不安,还不如不出来巡视。”
    “大王遇到过险情吗?”
    “如果出现险情,那就是在下失职了。必须防患于未然,经过周密计划的刺杀行动一旦付诸行动,成功率相当高。”
    遇灵吐吐舌头道:“原来以为大护卫很风光,原来挺可怜的!”
    “本就是苦差使,哪有什么风光可言,抛头露面不过是挡箭牌。”
    雨灵忽然问道:“你真的杀过人?”
    长风不觉一怔:“怎么忽然想这个?”
    雨灵停下来歪着头注视长风道:“你虽然武功高强,但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能杀人的样子。”
    长风故意板着面孔道:“不要被一个人的外表骗了,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并不一定胆大,瘦小的妇孺也不一定胆小,在下发狠时也相当可怕。”
    雨灵有些惊讶道:“我还真有点不相信呢……你杀的都是坏人吧?”
    长风漠然道:“在下也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杀他们?”
    “在下杀人都是在战场上,面临生死关头,你不杀他他就杀你,这种时候根本没时间多想,只能挥剑自保。”
    雨灵好奇道:“让我看看你的剑。”
    长风伸手轻按剑鞘,“铮”的一声,弹出一柄宽约寸半、锋利无匹的三尺长剑,其状似刀,剑身中间印有宽凹槽,状极古雅,如一泓秋水,散发着无形的寒气!
    雨灵赞道:“好剑!”
    长风手腕轻转,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剑毫无滞碍地还归鞘中。
    雨灵猜测道:“这把剑一定有个好听的名字?”
    长风点头道:“不错,剑名‘照胆’。”
    此剑已有数百年历史,是殷商高宗武丁在位时铸造,长三尺三寸,弯曲自如。其纹灿烂如列星之行,其光浑浑如水溢于塘,触物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
    雨灵猜测道:“这把剑应该同大王的剑差不多珍贵吧?”
    “此剑虽然锋利,却是凡物,怎能同大王的宝剑相提并论!”
    想了想,雨灵道:“听说你使剑比闪电还快,是不是真的?”
    长风道:“别人夸张而已。”
    雨灵道:“我想看看。”
    长风有些为难道:“怎么个看法?”
    雨灵转转眼珠,回身跑去林中摘了几支谖草回来,将上面的花瓣一一掰下,走到丈外站定道:“我把这些花瓣丢过去,看你能刺中几个。”
    长风微微一笑:“可以。”
    雨灵拉开架子,像是手中抓了一大把箭支,嚷道:“我这就要丢了……”
    “在下等着呢。”
    雨灵奇怪道:“咦,你怎么不拔剑出来准备好?”
    “该拔剑时自然会拔。”
    “你可别大意,就当这些花瓣都是利箭好了,看我能射中你几支!”
    “知道了。”
    见长风似乎根本不当回事,雨灵心中暗气,猛地一下将手中花瓣狠狠向长风甩了过去!
    长风轻挥右臂,刹时只见空中一片银光闪烁,原本轻飘飘如天女散花般飞向长风的几十片花瓣蓦然消失,每瓣约手指长、一寸多宽的花瓣全部穿在了剑身之上,整整齐齐,每一片都是自中间穿过,连角度都是同样的!
    显然,在刺穿的瞬间,长风扭动手腕,调整穿刺的角度,才会如此整齐!
    花瓣薄如蝉翼,柔不受力,即便用线吊在空中对准了刺,也未必能贯穿到剑身之上。几十瓣整整齐齐串在一起,这份手劲眼力速度,委实骇人听闻。
    雨灵目瞪口呆,惊道:“好功夫!如果我也会这一手,昨晚准备烤肉就不会花大半个时辰了!”
    长风被她逗笑了:二十年苦修的上乘武功,她竟然只想到用来串肉!
    雨灵双手摇着长风胳膊道:“教我两手,也好保护王后。”
    长风轻轻挣脱,环顾周围无人于是放下心来道:“如果等到你来保护王后,我们这些侍卫都别想活了!”
    “你就是不想教!”
    “要想练成高明的剑法,基本功必须扎实。”
    “没问题,你教我好了。”
    “臂力足够强,出招才既稳又准。在下练剑时从持剑平举开始,到持续平举半个时辰然后才练招式。”
    “半个时辰?”雨灵吃惊地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去:“无聊死了!”
    “就是嘛,这种下苦力的活不适合姑娘。”
    “没意思。那你说些奇闻异事来听。”
    “这一路上你都看到了,都是些平常琐事,没啥好说的。”
    见长风不肯说,雨灵于是问道:“听说大王有一次征战中外出视察敌情,只带了十余名随从,突然遭遇蛮族精锐,陷入对方包围之中。面对数百敌兵,你护着大王退守在一处死地,身负数十处创伤,坚持到援军前来解围。其他人都死了,你也昏迷了三天三夜,身上取下的箭镞有几斤重,是不是真的?”
    长风轻描淡写道:“没那么严重。”
    雨灵露出恐怖的表情:“中了那么多箭,岂不成刺猥了?”
    “箭镞很重的,十来个就有一斤了。”
    “那也不少啊!”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雨灵不满道:“你总敷衍我,有趣的故事一个也不说给我听!”
    长风无奈,只好道:“记得有一次打猎时遇到意外……”
    “好,我喜欢听!”
    “当时是冬天,地上积雪不深,本来没多少风险,我和大王常去那片猎场,对地形相当了解。没想到多了一个陷坑,是前一天有人挖了躲在里面守候猎物的。他离开后没把坑填好。夜间下起了雪,虽然不大,但是风将积雪吹到洞中填满了,即使站在洞沿也看不出异常。奔驰中马失前蹄踏入坑中,把大王甩了出去,如果落地不死也会重伤。幸好我骑马跟在大王身后,及时飞身抱住大王滚落。”
    遇灵担心道:“那伤得也不轻吧?”
    “还好,大王无碍。如果大王受伤,我可百死莫赎了。”
    “那也不怪你啊,谁知道有人前一天挖坑!”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照顾不周。”
    “你肯定伤得不轻吧?”
    “还好,只受了轻伤。”
    两人说着话,在林边兜了一大圈。看看太阳升起的高度,长风估计姬满应该起来了,于是同雨灵返回营区。
    “得得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片刻便驰到两人身前停了下来,是造父和鹰眼。连日来,闪灵、鹰眼、造父几人多同长风在一起就餐,互相钦佩,宛如多年老友。
    长风和雨灵孤男寡女一大早远离大营,难免令人想入非非。长风面孔微红,雨灵在两人的注视下倒是坦然自若,没有丝毫忸怩。
    鹰眼瞧着两人,露出一丝怪笑道:“风卫,大清早的真有闲心,也不练功了!”
    长风实话实说:“本来确实在练功,却遇到一点小小意外……”
    鹰眼好奇道:“什么意外?”
    雨灵抢着道:“我刚刚遇到一条毒蛇,比我还长好多,花纹特别可怕,又红又紫又黄的,差点就咬到我,幸好大护卫及时出现把它杀了。”
    鹰眼意味深长道:“真是巧啊!……
    造父忽然好奇道:“在哪里碰到的蛇?”
    长风指着远处的巨石道:“不远,就在那块大石旁边……”
    “蛇的尸体还在那里吧?”
    雨灵不悦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们不成,你去看,蛇的尸体就在石头旁边的草地上。”
    造父笑道:“你想错了,我这人从小生活在野外,对怪异的东西特别好奇,想去看看是什么蛇。”
    雨灵有些不耐烦道:“那你快去看吧,去晚了说不定被其它野兽当点心吃了。”
    “多谢!”造父说完,拉着鹰眼向巨石驰去。
    看着造父的背影,雨灵撇着嘴道:“这人真怪,整天和马在一起。你看他那表情,听到怪蛇比捡到金子还高兴,真是变态!”
    长风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造父很正常,你不要有偏见。”

    造父来到巨石旁,一眼就看到了草地上的蛇尸,倒吸一口冷气道:“那小丫头真是运气,如果不是遇到风卫,小命就悬了。”
    鹰眼道:“这蛇很毒吗?”
    “此蛇异常罕见,名为‘锦虺’,其毒无比,被它咬上一口,人畜都不会活过半个时辰”
    “无知通晓百毒,应该可以配出解药吧?”
    “不一定,这种蛇过于罕见,毒性又烈,无知未必能解。”造父说完,开始在周围转来转去,眼睛不住在地上巡视。
    鹰眼奇怪道:“你丢东西了?”
    造父头也不抬道:“没有……”
    “那在找什么?”
    “剧毒蛇类出没的地方,往往生有解毒的草木。你眼神好,帮我找找。”
    鹰眼道:“找什么?我也不懂啊……”
    “与众不同的花草,你看到了觉得奇怪就告诉我。”
    鹰眼担心道:“这地方不安全,万一又出来一条毒射,被咬一口才倒霉。”
    “不用怕,剧毒蛇类都有势力范围,方圆数里不会再有另外一条了。”
    “说不定还有其它毒虫……”
    “不用怕,刚刚那条属于蛇中的毋霸!”
    鹰眼没听懂:“什么意思?”
    “越是醒目越是毒,警告其它动物离远点!周围不会有其它毒物了,有的话都会成为它的点心。”
    两人在周围搜寻半晌,并无收获。
    造父道:“到溪流上游看看,也许会有发现。”
    雾气越来越大,是从溪流中升起的。
    鹰眼奇怪道:“这溪水有些奇怪,怎来这么多水汽?”
    越上游走雾气越重,溪水一半浑一半清,泾渭分明;一半热气蒸腾,一半清澈见底。
    造父露出兴奋的神色道:“这是寒暑水,一半冷一半热,可孕育出奇草异木。”
    鹰眼有些不相信:“再向前走,草木都被热水煮熟了。”
    造父忽然大叫一声,飞身下马冲到一丛野草前,小心翼翼挖了起来。
    那是一种外形像葵菜般的野草,顶端开着小黄花,三层叶子重叠在一起生于四方形茎杆之上,散发出蘼芜般的浓烈香气。
    鹰眼惊诧道:“世上竟有如此奇怪的花草!”
    造父道:“这是焉酸,可解百毒。有了它,这一路安全多了。”
    九

    接近傍晚时,车队遇到一条河,虽然不宽,但车辆过不去。众人于是将车辆停至路旁林中,各自坐在荫凉下休息。伯冏派人沿河上下查看是否有比较窄的地方,以便涉水而过。
    不久,探子回来禀报说找到一处较窄的地方,只有数丈宽,中间最深之处也没不过人。偃师指导士兵砍伐树木,以便次日早些架好桥。
    时间充裕,鹰眼带了几名士兵去林中射猎。几人各尽所长,毋霸负责砍柴生火,闪灵负责烧烤做饭。
    毋霸看着众多伐木的士兵,嘟囔道:“真麻烦。”
    一旁的闪灵道:“不然怎么办!”
    “我可以把车抬过去。”
    闪灵笑道:“那你都抬过去吧。”
    毋霸想了想,摇头道:“一百多辆车,这就难了,那还不得一天时间啊……”
    闪灵逗他道:“士兵架桥,半天就可以了,你力气大了有什么用!你能做的别人多花点时间也能做到,没啥了不起的!”
    “你,你……”毋霸嘴拙,不知该如何反驳。
    五颜六色的野花在夕阳照射下显得格外绚丽,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在林间自由自在飞翔,共同演奏着欢快的乐曲。
    毋霸看到一只漂亮的小鸟落在旁边的树枝上,眼睛一亮:“好漂亮!”
    闪灵忽然如一只怒鹰般腾空而起,在空中灵巧地折向两次,轻轻落到地上,掌中握着那只小鸟。
    车夫等人惊叫道:“这都行?”
    轻轻抚摸了几下受惊的小鸟,闪灵手指一松,小鸟尖叫着飞走了。
    闪灵道:“看,我这样,你就做不到吧!”
    毋霸撇嘴道:“这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闪对反唇相讥:“难道你连小孩子都不如?”
    “我们都是大人,要比就比力气。”
    毋霸只佩服力气大的人,他见过闪灵的身手,知道自己都不过。但两军对垒,千军万马混战,他觉得自己更厉害:一丈五尺的狼牙棒抡起来,十荡十决,片刻就可杀伤百十人,闪灵就做不到。
    闪灵一怔,眨眨眼睛道:“别以为自己个大吃得多,力气就一定大。”
    毋霸挑衅道:“不信就比比看!”
    闪灵道:“怎么比?”
    毋霸捡起一块海碗大的石头,看样子足有十多斤重,抡臂丢了出去。石头飞出数十丈远,不见了。
    闪灵不屑道:“这有什么希奇!”
    “我不信你能扔这么远!”
    闪灵看了看周围,道:“没那么大的石头了。”
    “你就会找理由!”
    “只会扔石头,太没品位!”
    “那你说个有品味的。”
    周围遍地花草,朵朵艳丽,熬是好看。一阵微风吹来,各种花草随风婆娑起舞,摇曳生姿!
    闪灵走出几步,俯身摘下两朵花。花很普通,直径数寸,十几片紫色花瓣交错数层绽放,中间有几条纤细的蕊丝,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闪灵道:“这样吧,我们比一下,把花丢得更远的人力气当然更大。”
    毋霸皱眉道:“这么轻的东西丢不远。”
    “你力气大,难道轻的东西反而不如我丢得远?”
    毋霸自负道:“这花轻飘飘的,你我都丢不远,显得力气差不多,没意思。”
    闪灵使出激将法道:“你胳膊比我长了不少,越是丢不远的东西你越占便宜。这都不敢,我看你是没信心”
    毋霸直着脖子嚷道:“我才不怕!”
    闪灵道:“那就来比试啊!”
    “比就比!”
    长风在旁边暗自偷笑,鹰眼也已经回来了,同造父等人一起兴致盎然地坐在旁边围观。
    闪灵将花朵举到毋霸面前道:“你选!”
    毋霸仔细瞅了瞅,选了朵大一点的抡起胳膊全力抛出,花朵飞出丈外速度骤减,几乎是垂直落到了地上。
    闪灵笑道:“你不会是没吃饱吧?再去吃点。”
    毋霸摸了摸肚子道:“丢这东西不需要吃饱。”
    闪灵信心十足道:“瞧我的。”
    柔嫩的花朵竟然笔直地飞出四、五丈外方才慢下来缓缓落到地上。
    毋霸瞧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闪灵笑道:“服不服?”
    毋霸道:“你使奸,不服!”
    “我哪里使奸了?”
    “你,你擅长玩弄小巧的东西……”
    “那就再换一种比法?”
    “好啊!”
    闪灵伸手拔出剑来,毋霸吓了一跳,他见过闪灵使剑,那可不是自己能应付的,不由自主退后一步道:“你,你要干什么?”
    “不比飞花,那就比一下掷剑。”
    佩剑虽然没石头那么重,但也不算轻了。
    毋霸看上去憨头憨脑,其实并不傻,摇头道:“我的剑比你的重得多,这么比不公平。”
    “你不是说重的好吗?”
    “我……”毋霸说不过闪灵。
    “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去借一把剑,和我的重量差不多就行,这总可以了吧?”
    毋霸坚决不同意:“不行,你用惯了剑,我用不惯。”
    闪灵眨眨眼,取来两块石头:“好,听你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毋霸觉得可以,轮流抓起两块石头掂了掂,选了一块抡臂丢了出去,石头几乎飞入云中,飞出数十丈远,不见了。
    “到你了。”毋霸看上去相当满意,显然认为闪灵丢不了那么远。
    闪灵挥手示意道:“你让开,看我的。”
    “你扔块石头还要多大场地?”
    闪灵用手指圈了一下,道:“大概有个三丈方圆就差不多了。”
    毋霸退出几步,奇怪道:“这么大地方,你要干什么?”
    闪灵不知从哪里摸出块锦帛,将石头兜在里面,单手抡着自头顶转了起来。
    锦兜长有数尺,闪灵舞动如轮,围观众人见状担心他失手,石头甩出来砸到自己,纷纷躲到了车身后面。
    闪灵的躯体也逐渐被石头带动着转起了圈,似乎把自己都转晕了,转动的圈子越来越大。
    闪灵旋转如轮的身躯骤然停顿,石头带着布兜脱手飞出,快如利箭直射百丈,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毋霸大奇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闪灵得意道:“力气大,自然会这样。”
    “你,你怎么能那么扔……”毋霸不知该如何表达。
    “这么扔有什么问题吗?”
    毋霸想不出反对的理由:“这,这……”
    “我们又没规定怎么扔的,对不对?你就是用弓射,我也没意见。”
    十多斤的石头,凭弓箭的力量根本射不远——常用的弓箭绑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都射不出十丈。
    毋霸忽然道:“那我也试试你这办法……”
    闪灵笑道:“当然可以。”
    “石头呢?”
    闪灵不在意道:“找块差不多大小的就可以了。”
    毋霸找来一块,刚想试着旋转,突然被闪灵拦住了。
    毋霸急道:“你挡住我干什么,是不是反悔了?”
    “我看你这动作,担心扔不准方向,砸到人多的地方惹祸。”
    不远处就是甲师士兵聚集之处,万一丢过去砸到人,那就是大祸了。
    毋霸自信道:“怎么可能丢到那里!”
    “你别拿石头,先转两圈试试。”
    毋霸学着闪灵旋转,步履蹒跚,没转几圈就把自己转晕了,如喝醉了般踉踉跄跄坐倒在地。
    闪灵坏笑道:“你还试不试?”
    毋霸喘着粗气道:“算了……”
    “怎么样,力气没我大吧。”
    毋霸摇头晃脑试图摆脱眩晕感,嘴上仍不服道:“投机取巧,算不得真本事。”
    闪灵撇嘴道:“你真是输不起!嫌丢人不够啊,输了两次还找借口,你这是耍赖!”
    “再来一次,比试举重。”
    闪灵转转眼睛道:“我能举起来的,你未必能举起来。”
    “不可能!”
    “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你再输了这一路上都听我的。”
    “好,你输了也一样。”
    闪灵身子一闪忽然转到了毋霸身后,抬腿用膝猛地一顶毋霸膝窝。
    毋霸没防备,腿一软身体后仰。闪灵左手一托毋霸胯部,右手抓住肩头喝一声“起”,猛然将毋霸举了起来
    毋霸惊叫道:“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你别乱动,否则,摔痛了别怪我!”
    毋霸紧张道:“我不动,你快把我放下来。”
    闪灵松手将他放下之后,毋霸不服:“我也能把你举起来。”
    “咱刚才可是说得很清楚:我能举起来的,你就能举起来,否则,你就是输!”
    毋霸没脾气了。

    鹰眼收获不小,带回两只野鹿,闪灵同毋霸两人利落地分割清洗完毕,架到了火堆上。
    伯冏好奇地取来千里眼,向周围望去。他的目标停在了远处的骑士身上,忽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无知问道:“你傻笑什么?”
    伯冏道:“那些骑士在谈论造父。”
    无知道:“这么远,你怎么能听见?”
    伯冏:“不需要听见,我看到口型,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无知惊讶道:“你还有这本事?”
    伯冏道:“我经常骑马驾车,高速奔驰时无法听清话语,也不方便打手势,便练出了读懂唇语的本领。”
    无知道:“那些武士在说什么?”
    瞥了造父一眼,伯冏道:“他们说,造父这么了解马、喜欢马,天天和马在一起,以后不用娶老婆,和马睡一起好了!”

    鹿肉烤好了,香气四溢,毋霸也不客气,撕下一条鹿腿就啃。
    伯冏见他吃得满嘴流油,语带羡慕道:“毋霸,你胃口真不错。”
    毋霸道:“我干了这么些活,出力多,当然吃得多。”
    伯冏道:“我有个手下力气不小,吃得也多,似乎不比你饭量小。”
    毋霸道:“那是我没怎么活动,所以吃得少。”
    鹰眼等来了兴趣,对伯冏道:“不妨把那人找来,同毋霸比试一下食量。”
    伯冏并不感兴趣:“吃个饭,有什么好比的。”
    闪灵笑道:“也许有乐子看呢。”
    见众人都眼巴巴望着自己,伯冏于是对毋霸道:“那你别吃了,免得等下输了说不公平。”
    毋霸撇撇嘴:“就是吃下这条鹿腿再比,也没人能比我吃得多!”
    说是说,他还是把鹿腿放到了一旁。
    片刻之后,伯冏将人找来了,毋霸一见露出轻蔑的神情。
    那人虽然身材不矮,骨架也不小,但与毋霸相比实在太瘦了——毋霸可以完全把他装下去,论体重,毋霸至少顶他两个!
    伯冏介绍道:“我等都叫他大肚汉。”
    毋霸嗤笑道:“他也配叫大肚汉!”
    大肚汉轻描淡写道:“这不是还没吃嘛。”
    “难道你的肚子能膨胀不成?”
    “装五谷的袋子,你见过吧?”
    毋霸点头道:“当然见过。”
    “空的时候干干瘪瘪,不足一寸厚,是不是?”
    毋霸不解道:“这和你肚子有什么关系?”
    “酒囊饭袋,这个词你总听说过吧?”
    “难道说的就是你?”
    大肚汉点点头,谦虚道:“都是兄弟们过誉,但确实说的是在下。”
    毋霸不耐烦道:“别废话了,要比就快点。”
    “好,怎么个比法?”
    “一人一块。”毋霸抓起一块肉,同时递给大肚汉一块。
    大肚汉没接,目光落在了两块肉上,似乎在比较大小。
    “有什么问题?”
    “我这一块好像大些。”
    “是吗?看上去差不多。”
    “分肉要公平,大点小点,分寸完全掌握在切肉人手中。”
    “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不可能完全一样大小,总会有点差别,我就不信你能切出完全一样大小的两块肉。”
    “话虽如此,我却可以分得你没话说。”
    毋霸将两块肉向盆中一丢,道:“那你来分。”
    大肚汉用刀在原来自己那块上割去一片,然后道:“你先选,剩下的一块是我的。”
    这倒是个好办法:虽然不是绝对公平,却无可指责!
    毋霸仍然选了自己原先那块。
    大肚汉不紧不慢,一边吃一边又切了两大块肉,放在盆里准备着。
    毋霸很快吃完第一块肉,又选了一块开吃。
    大肚汉看起来是个粗人,进食却相当文雅,仍是不紧不慢;毋霸不同,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不大工夫第二块肉也吃光了。旁观几人看呆了:这一块肉切得好大,足够十个人吃,毋霸片刻间就吃下两块,难道他的腹中没有内脏?
    毋霸见大肚汉第一块肉还剩不少,于是催促道:“你要快点吃啊!”
    “吃那么快做什么?这么好吃的肉要仔细品味,你吃那么快,连味道都吃不出来,实在浪费。”
    “你可不能拖延太久,那就是耍赖了。”
    “不会的。”大肚汉慢条斯理吃着,用闲着的右手又切了两块肉。
    毋霸拍了拍涨起的肚皮,没有拿。两块肉加起来有十多斤,毋霸也感觉有些撑了。
    大肚汉笑眯眯道:“吃不下了?”
    “笑话,这才多少,再来两块我也能吃下。”
    “那怎么不吃了?”
    毋霸道:“你吃这么慢,我等会儿。”
    大肚汉吃完,看着面前的几块大肉,笑笑道:“不行,我吃不下了。”
    毋霸有些惊讶道:“才吃这么点儿?”
    “虽然还能吃,但恐怕吃不下一整块了。”
    毋霸一脸瞧不起大肚汉的表情:“还以为你有多能吃,就这也好意思来同我比!”
    大肚汉淡然道:“在下不适应今天这种赌法,没发挥出水平。如果你真想看到我的食量,明日不妨再比一场。”
    毋霸笑道:“败军之将,尚敢言勇!”
    “明天换一种比法。”
    “比什么?”
    “比吃饭。”
    “那不是同今天一样!”
    “不一样。就像有人习惯用刀,有人擅长射箭,各有所长。”
    毋霸惊讶道:“都是一个肚子,装什么还有区别?”
    “在下肚子习惯了五谷,肉类油腻太大,有些不适应。你的待遇比我们普通士兵好许多,顿顿吃肉,还没限制,肚子适应了肉类,刚刚的比试占了大便宜,所以能赢。”
    毋霸轻蔑道:“你这是找理由。”
    “在下说的是实情,你不敢比就算了。”
    “哪有什么不敢,比就比。”
    大肚汉面上露出一丝狡黠之色:“那说好了,明日比吃饭。”
    十

    次日一早,士兵们在偃师指导下搭好了一座木桥。桥身由十多根径尺粗的巨木扎在一起组成,很像木筏,六、七丈长,一丈多宽,刚好可容马车通过。每根巨木都有数百斤重,整座桥的重量足有数千斤!
    要把这个巨物横架在河上,倒也不是件易事。
    几十名身强力壮的士兵分成几拨前拉后推,后面的士兵使不上多少力气,更多是起到平衡作用:随着木桥悬空的部分越来越多,前面士兵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后面士兵用力下压,可以减轻前面同袍的负担。
    人数虽多,却难以协调同时发力,因此进程缓慢。前面士兵扛着木桥涉水渡河,水越来越深,已逐渐没过腰部,他们要抵挡水流冲击,无法使出全部力量。
    好半天,总算到达河中央了。前面这一段相对轻松——木桥悬空部分越多,前面士兵承受的压力越大。
    真正的考验来了:随着悬空的比例越来越大,木桥每多向前一尺都会在士兵肩头增加上百斤重量。此时的水深已漫到士兵胸口,因为选的是河道狭窄之处,所以水流湍急,如果一个人肯定站不住脚,幸好十多名士兵互相倚靠在一起,才勉强稳住没被水冲走。
    围观的将士越来越多,前一晚同毋霸比饭量的大肚汉也来了。
    大肚汉见同袍越来越吃力,忍不住对毋霸道:“你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也不出把力?”
    毋霸同士兵不熟,不怎么上心:“他们这不弄得挺好嘛!”
    见前面士兵的神情越来越紧张,大肚汉不由道:“如果他们扛不住,被压倒就惨了。”
    “不用担心。木桥虽重,却不会沉到水底。即便压垮了那些士兵,他们放手潜到水底,被水流冲下一段,浮上来就没事了。”
    “木桥被走,会耽误许多时间的。”
    “这么长的木桥,冲不多远就会搁浅。”
    进程越来越慢,此时距离对岸还有两丈多远呢。
    感觉这样下去很难妥当地将木桥架到对岸,大肚汉看不下去了,道:“你昨天吃那么多肉,浪费了。”
    毋霸并不傻,反唇相讥:“别光说我,你昨晚也吃了不少!”
    大肚汉气愤道:“好,我这就让你看看,即便没你能吃,却能出力。”
    说完,他回身去车上找来一捆径寸粗的绳索,毋霸不解道:“他不是要帮忙吗,为什么不下水去架桥,拿绳索做什么?”
    大肚汉没理睬他,自木桥旁快速趟到河中,让士兵暂时不要移动,他将绳索两头系在木桥前端两侧,然后过河上岸,将绳索挽在肩上弓身用力拉起。
    还挺管用的,抬桥的士兵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绳索绷得笔直,大肚汉一步步艰难地向前挪动身躯。
    毋霸惊讶道:“没看出来,这个瘦子力量还不小呢!”
    闪灵白了毋霸一眼:“人家吃肉没你多,出力却不少。”
    不过,随着木桥前端越来越靠近对岸,大肚汉前进的步伐越来越慢。
    后面的十多名士兵竭尽全力压住桥尾,避免翘起来增加前面士兵的负担。虽然还有些士兵试图上前帮忙,但空间狭窄,人多了插不上手。有些士兵爬上桥身增加后压力,但这又增加了大肚汉的负重,令其前进的步伐更为迟缓。
    毋霸出主意道:“他力气这么大,可以让水里的人松手,也不用人在后面压着,木桥会浮在水面上,一个人就能拉过河了!”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大肚汉其实只分担了木桥的部分重量,如果士兵都放手,水流冲击木桥的力量就会全部落到大肚汉身上,他未必拉得住!”
    河中的士兵快撑不住了,一名头目嚷道:“慢一点,再快我们就会被水冲下去了……”
    闪灵有些紧张,焦急地对毋霸道:“你还不去帮忙?”
    毋霸笑着对闪灵道:“你力气比我大,要帮也是你去!”
    闪灵着急道:“再不帮忙,可能会发生意外。”
    “不会的,大肚汉真有把力气,肯定撑得住。”
    “这可不一定。即便他能撑住,后面恐怕也压不住了。万一失去平衡,虽然不至于出人命,却免不了有人受伤。”
    毋霸不再开玩笑,上前几步来到木桥尾部道:“不怕,如果他们压不住,还有我呢。”
    闪灵被他气得没脾气,道:“你这算帮什么忙?一点力气都不出,装样子啊!”
    “那你要我怎么帮?”
    “你去前面和大肚汉一起,把桥拉过去。”
    “我担心还没赶过河去,这边就坚持不住了。”
    压住桥尾的士兵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个个面孔涨得通红。另外还有十几名士兵连拉带扯地同他们纠缠在一起,这样才勉强维持着平衡。
    闪灵建议道:“让他们先停一下,你过去再说。”
    “这倒也是个办法……”
    闪灵正想让伯冏下令,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套在大肚汉身上的绳索竟然崩断了!
    “哎呀……”大肚汉发出一声惊呼,身子猛然向前飞去!
    水中士兵本是将桥头扛在肩上的,大肚汉加入之后绳索斜向上拉,桥前端比尾部高了不少,士兵们变成了双臂上抬举着船头。大肚汉原本承担了木桥的一半重量,此时数千斤重量猛然落下,那些毫无准备的士兵脑袋会被砸进肚子里去!
    围观众人齐声惊叫,眼看惨剧就要发生了!
    毋霸猛然伸手向桥尾按去。
    “砰”的一声,桥头落到一半,竟然重新弹了起来!
    众人见状,发出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简直不可思议!
    “哎吆!”有两人发出痛苦的叫声,是桥头落下时砸到了脑袋,还好,伤势并不重。
    毋霸笑道:“这么多人费这么大劲,连一座小木桥都拉不过去,实在没用!”
    士兵们累得要死要活,听他如此轻描淡写讥讽,无不心生怒气,纷纷道:“别在那说风凉话,有本事你来试试。”
    “这有什么,我一个人就能弄过去。”
    众人都不信:“你就吹吧。”
    “多上来些人,把这边压住了。”
    “那就无法移动了。”
    “不需要移动。你们压住了,我到前面把桥身托过去就成了。”
    听他这么说,不少围观的士兵上前坐在了桥尾。
    人越来越多,毋霸逐渐减轻手上力道,站起身来向水中走去。
    他来到桥头位置,见士兵们手臂颤抖不已,眼看就撑不住了。
    毋霸伸出右臂托住桥头,道:“你们都松手。”
    一个看上去精明伶俐的士兵忙道:“别急,万一他撑不住,我们就被压扁了。”
    毋霸轻蔑道:“胆小鬼!”
    那人不理会他,对自己同伴道:“从最左边开始,一个一个松手。松了手的马上离开,不要站在桥下。”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配合默契,动作迅速,十来个人片刻工夫就全部撤离了。
    毋霸对桥身两侧的士兵道:“你们也都闪开。”
    那些士兵感觉手上完全不用发力,于是几乎同时闪开。水波翻腾,一阵忙乱过后,除了毋霸所有人都远远离开了桥身——原来压着桥尾的士兵见毋霸如此神力,也都起身离开了。
    “看我的。”毋霸猛然发力,“嗨”的一声,竟将桥头托举过顶。
    围观众人爆发出一阵惊叹。
    毋霸转过身一步步向对岸走去,众人都看傻了。
    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跨上了对岸,转过身轻轻将桥头放下,面不红气不喘。
    围观众人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喝彩声。

    傍晚扎营过后不久,大肚汉拎了两口大锅来到毋霸等人车前,从容坐下道:“开饭了!”
    闪灵见锅里满满都是熟饭,笑道:“怪不得毋霸早饭都没吃,原来是留着肚子呢。”
    毋霸不屑一顾道:“对付他哪用得着!”
    “那你怎么不吃?”
    毋霸嗫嚅道:“我还以为他会拿些好吃的来呢!”
    闪灵笑道:“现在失望了?”
    大肚汉道:“在下的饭食标准哪赶得上大王的贴身护卫!”
    毋霸问道:“怎么就这两锅饭,菜呢?”
    大肚汉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好的比吃饭,如果还要下饭菜,岂不是等于作弊!”
    众人先是一楞,继而忍不住对一脸晦气的毋霸笑了起来。
    饭是大肚汉拿来的,毋霸选了一锅,吃了几口便露出痛苦的表情,道:“真的不用肉脯?”
    大肚汉故作不明道:“要肉脯何用?”
    毋霸为难道:“光这么吃饭,怎么咽得下去!”
    大肚汉道:“你如果实在觉得难以下咽,可以吃肉脯,不算你作弊。不过,我们说好的是比饭量,最后只看谁吃的饭多。”
    毋霸愣住了:“你,你这是故意刁难!”
    大肚汉振振有辞道:“我怎么刁难你了?说好的比饭量,当然只算吃下多少饭了。还有人能喝好几斗酒呢,如果也算到一起,你我都比不过!”
    “这……”毋霸有苦难言。
    毋霸以肉脯佐餐,却又担心撑肚子,只好尽量少吃。
    吃下小半锅饭食,大肚汉似乎也有些难以下咽了,忽然起身道:“稍等,我回去拿点下饭的。”
    片刻之后,他手里端了个大碗回来,里面盛了不少肉汤。他舀了一勺浇在饭上,然后用勺子将饭拌开,均匀地蘸上肉汤。
    毋霸有肉脯佐餐,自然不好说他。鹰眼佩服道:“咦,你倒是聪明,肉汤不占肚子!”
    毋霸一听,眼巴巴盯着大肚汉面前的肉汤道:“给我分一点,好不好?”
    大肚汉大方道:“可以。”
    毋霸面露喜色,从他的碗中舀了满满一大勺肉汤。
    大肚汉急忙提醒:“少舀!”
    毋霸不满道:“这么小气!”
    大肚汉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毋霸吃了一口泡了肉汤的饭,猛地吐了出来。
    闪灵吃惊道:“怎么了?”
    “好咸!”
    大肚汉一本正经道:“说好一人一锅的,你吐了这么多,有作弊嫌疑,再吐算你输。”
    毋霸极其郁闷,却又无可奈何。进食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每次下咽都像是拼尽了全身力气,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大肚汉同昨日一样,一口一口不急不躁,细嚼慢咽,看不出他还能吃多少。

    见两人吃饭的过程有些无趣,闪灵忽然靠近长风,问道:“风卫,当年你与楚狂交手,结果到底如何?”
    长风笑道:“你也有这么强的好奇心!”
    闪灵微露窘态道:“我同二位都交过手,当然更想知道结果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长风笑笑道:“没有结果。”
    闪灵奇怪道:“据说那一战打了许久,难道最后力尽双方罢手?”
    “当时我刚刚艺成,先师隐世不出,但同楚狂有一面之缘,双方印象都不错,因此让我去拜访楚狂,听一下入世教诲。楚狂性情狂放,是个热心人,听我说明来意,不仅传授了许多练功经验,还点出了我武功中的漏洞,拳脚、轻功、内力、剑术,不厌其烦,所以当时花了很多时间。当然了,这种事情不能给别人看到,结果江湖中就传成了另外的样子。”
    “原来如此。”闪灵心下猜测,两人肯定过招了。长风谦怀若谷,估计当时可能不分胜负,或是各有所长。
    长风忽然想起来了:“你说楚狂武功失去大半,是真是假?”
    “是真的。”
    “莫非练功走火入魔?”
    “不是。”
    长风奇怪道:“以他的身手,谁能令其失去大半武功?”
    “是他徒弟。”
    长风道:“楚狂的弟子我见过,嚣张跋扈之气外露,只是因为楚狂在场,他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
    闪灵叹气道:“我没见过此人,但知道他是楚狂的一大悲哀。”
    “哦,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闪灵道:“楚狂孑然一身,不惑之年在荒野中捡到一个弃婴,珍爱异常,视为己出,抚养了二十多年,就是这个弟子。此子有时独自外出历练,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沾染上许多恶习,变得野心勃勃,却受制于楚狂难以为所欲为。此子不仅天性冷酷无情,还深具城府,善于伪装,楚狂的苦心规劝不仅没起丝毫作用,反令其心怀怨恨,暗生歹意。四年前的中秋之夜,他在楚狂酒中下毒。楚狂功力深厚,觉察之后装作浑身无力。他见状大喜,露出本来面目要下杀手,却被楚狂凝聚残存真力一掌震飞。他以为楚狂并未中毒,逃走之后不敢露面。楚狂未能完全解毒,命大没死,却失去了大部分功力。这事切不可外传,否则,楚狂的仇家知道了必然前去寻仇。”
    “嗯,楚狂得罪过不少人,这事必须守口如瓶。”长风神色黯然道:“二十多年心血,换来的是恩将仇报,无论谁都难以承受。我记得他好像就一个徒弟,号为鬼雄,是不是?”
    “风卫好记性。”闪灵停顿了一下道:“我答应了楚狂,即使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的孽徒带回去。”
    “鬼雄肯定不回去。”
    “如果无法活擒,楚狂委托我为其清理门户,将鬼雄的剑带回去作为证物。”
    “你这么说,显然还没找到他。”
    “我这几年一直在找他,却毫无音讯。”
    “天下茫茫,两个人偶然相遇的可能性太小了,何况你还不认识他。”
    “他带走了楚狂的佩剑,只要在江湖中使用,很容易被识破身份。”
    长风知道,楚狂以一柄其色如墨的怪剑纵横天下,那柄剑就是他的标志,江湖中无人不知。
    “会不会死了,或是害怕楚狂找他,躲起来了?”
    “鬼雄正当盛年,修为炉火纯青,不可能早逝。他这种人也不可能甘愿默默无闻,我估计是怕楚狂找他。等楚狂过世之后,他就会重现江湖。”
    “有道理。”
    闪灵道:“我来都城找风卫有两个目的,一是比试武功,二是想请风卫帮忙打听鬼雄的下落。”
    长风惊讶道:“我大多居于都城之中,极少与江湖人士来往,消息哪有你灵通!”
    “你是大王身边的红人,有很多可利用的资源。”
    长风不禁苦笑:“与江湖草莽不同,朝中官员职责分明,我很少与他们来往。不过,这趟差使如果完成得好,大王高兴,也许会答应你的要求。”
    “我猜还有一种可能:不少诸侯暗中招募豪勇,鬼雄会不会成为了他们的爪牙?”
    长风有些警觉道:“这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倒是可以查问一下。”

    “咣”的一声,闪灵等人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毋霸将饭锅丢到了一旁。
    大肚汉微笑着问道:“怎么了?”
    毋霸气冲冲道:“不吃了!”
    “你现在没我吃的多,不继续吃就是认输了。”
    “认输就认输,不受这份罪了!”
    众人不由大笑。
    十一

    越向西走,入夜越晚。
    这一日车队接近西垂,再向前就驶出周人控制的疆域了。傍晚时遇到一条溪流,既然有现成的水源,天色也不早了,车队于是停下来扎营做饭。
    见鹰眼取弓准备去射猎,闪灵道:“这几天经过的地方太荒凉,都没见什么猎物。”
    鹰眼道:“那条水溪中应该有鱼,正好换换胃口。”
    “可惜没有网。”
    鹰眼从放置在车内的袋中取出几支箭,说道:“不用网也可以,你做好准备,等着烤鱼吧。”
    闪灵知道他箭术如神,见他从专用的箭袋中取箭,不由感觉有些好奇。
    过不多久,鹰眼就回来了,果然收获了一大串活鱼。
    闪灵边制作烤鱼边问道:“这鱼身上的伤口好生奇怪,不像被箭射中的,倒像是被小型鱼叉刺中的。”
    鹰眼道:“是我特制的箭,专门用来射鱼的。”
    闪灵惊讶道:“射鱼还要特制的箭?”
    “当然了。如果用普通的箭,鱼即便被射中也很可能带着箭游走,或是死了沉到水底,因此需要在箭尾拴上细绳。箭头也是特制的,像鱼叉一样有三个尖,带有倒刺,一旦射中就难以挣脱。”
    “我看看你用的箭。”
    鹰眼取出一支箭递给闪灵,道:“这就是专门用来射鱼的。”
    箭矢全长四尺多,箭镞齿端有倒刺,尾部有系绳子用的穿孔。
    闪灵道:“早些认识你就好了,我也制作几支这种箭带着,行走江湖时就不用担心缺食物了。”
    “我可以送你几支。”
    “多谢了。怪不得你非要带着自己的大箭袋,当时我还奇怪:军中有的是箭,何必自己带。你那袋子挺重的,是不是还有其它特制的箭?”
    “你猜对了。”
    “还有什么箭?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鹰眼从车上拿下箭袋,打开从里面取出箭矢向闪灵展示:
    哨箭,带有骨质哨,小哨环穿四圆孔,射出去会发出尖锐的哨声,可以传出很远。
    墩子箭,杆首粗而平,不加镞,主要用来射石上禽鸟,也可作练习之用。
    射虎骲头箭,长达五尺,箭头为木质或兽骨,主要用于围猎时驱逐虎豹等猛兽。
    闪灵赞叹道:“果然是高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闪灵指着最后一支箭头宽而薄的箭矢问道:“这箭有什么特殊用途?”
    “这是长鈚箭,也叫月牙箭,用来射杀狐兔等小型猎物,还可射断绳索,效果比普通箭好得多。曾有人不慎落马,缰绳缠在手臂上无法解脱,被马匹拖在地上惨不忍睹,我用这种箭一下便射断绳子救下了那人。”
    闪灵猛然抬头,见长风陪着姬满站在不远处,急忙起身施礼:“大王驾临,不知有何吩咐?”
    姬满微笑着对二人摆摆手,道:“不必多礼。寡人看到这么多箭矢,心生好奇。”
    鹰眼道:“大王必是行家,第一次见面就看出了草民这张弓的异处。”
    姬满道:“寡人也有一张弓,弓弦与你的极其相似,故而猜测并非凡品。”
    鹰眼好奇道:“大王的宝弓,可否容草民一观?”
    姬满道:“长风,去把寡人的弓取来。”
    不多时,长风取来了弓,盛姬和雨灵也跟来了,周围人越聚越多。
    弓臂是金制的,韧性更大,不会断裂,上面刻有铭文:“屈申之义,发之行之,无忘自过。”弓弦确实比普通强弓粗了许多,同鹰眼的弓弦差不多。
    鹰眼捏了捏弓弦道:“果然是龙筋,大王宝弓是神物。”
    姬满道:“这张弓是祖传的,已经有百年历史了。”
    从弓上铭文看,此弓应是周武王遗物。周武王即位伊始,曾向姜太公请教治国安民之道,姜太公引用古传《丹书》,告之以“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武王听了惶恐警惕,自作《戒书》,并在日常用品上设置铭辞。
    鹰眼奇怪道:“弓弦上怎会有道口子?”
    众人凑上前细看,见弓弦下端果然有一处裂缝,深达中间位置,也就是说断了一半。
    闪灵猜测道:“是磨损吧?”
    鹰眼断然否定道:“龙筋极其坚韧,即使故意在砂石上磨擦也很难弄出痕迹。这是道裂痕,裂口如利刃留下的割痕,绝非磨擦所致。”
    姬满道:“自寡人记事起,就有这道裂痕。”
    鹰眼捏了捏弓弦道:“可是,刀剑也难以损伤龙筋。”
    无知道:“也许是宝刃所致。”
    “这倒很有可能:宝刃的主人屠龙斩蛟,留下了这处痕迹。”
    众人露出惋惜的神情。
    鹰眼以专家的口吻道:“以龙筋的强度来说,不要说断了一半,即便再多些,仍然有强大的弹力和韧性,并不妨碍使用。”
    无知问道:“大王可曾用它射猎?”
    姬满道:“寡人一直不敢拉得过满,多是用它来做做样子罢了。”
    鹰眼道:“这是一张宝弓,未尽其用,实在可惜。”
    “祖传之物,寡人不敢冒险。”
    偃师道:“不用担心,即便拉断了,在下也可以把它粘上。”
    鹰眼不由嗤笑道:“世上哪有能粘接弓弦的胶?普通弓弦尚不可行,何况龙筋!”
    偃师并不反驳,去车上自己携带的百宝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碧玉般闪闪发光的小圆球。
    众人无不奇怪:这碎玉般的东西,怎么可能将弓弦粘接起来!
    偃师自腰间取出一柄短刀,将那粒小球挑着放到了篝火之上。
    过了片刻,那粒东西竟然熔化了,如水银般在刀面上来回滚动。
    偃师将短刀拿离篝火,道:“风卫,麻烦你把弓弦损伤处浸在这里面。”
    长风一听不敢怠慢,忙依言而行。
    说也奇怪,弓弦靠近那滴东西,如同被吸引般沉浸了下去。那滴东西越来越少,片刻工夫便完全不见了。弓弦上的裂缝竟然神奇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不存在过一般。
    偃师收回短刀,用手指轻触弓弦修复处,似乎在感受温度,表情颇为满意,对姬满道:“幸不辱命,大王以后可放心使用。”
    长风将弓递给姬满,姬满颇感诧异:弓弦竟然丝毫没有变粗,那粒小球哪里去了?
    姬满试着将弓拉开,果然如常。
    见他仍不敢过于用力,偃师道:“大王不妨用力些,即便九牛之力也不可能拉断弓弦。”
    伯冏担心道:“万一断了呢?”
    偃师傲然道:“如果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在下岂敢轻易尝试!”
    姬满加大力量,弓开如满月,弓弦伤损处毫无异常。
    众人都知道龙筋韧性绝佳,看鹰眼射猎就知道拉开不易,此时皆暗暗称奇:没想到看起来颇为儒雅的姬满竟有如许大力气!
    姬满松开弓弦,面态如常,对偃师施礼道:“多谢偃师!”
    偃师急忙还礼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姬满由衷致谢道:“此弓乃祖传之物,对寡人意义非同寻常!以前只是个摆设,今后可发挥它的真正用途,善莫大焉!”
    盛姬好奇道:“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集弦胶。”
    “集弦胶?从未听说过,偃师可否为我等解释一下它的来历?”
    “此物产自东海凤驎洲,洲上栖息着凤凰和独角宝马,四面由羽毛都浮不起的弱水环绕。将凤嘴和马角放在一起煎熬,制成的灵胶名为‘集弦胶’,又叫‘连金泥’。断了的弓弦和折了的刀剑只要用它一粘,立刻就能接好,并且永不再断。”
    毋霸不相信道:“我试试,如果没问题才说明确实管用。”
    伯冏不悦道:“你没轻没重的,万一损了大王宝弓,悔之莫及。”
    姬满道:“他想试就试吧。集弦胶果是宝物,即便拉断了,仍可重新粘和。”
    毋霸接过弓双臂一分,弓的整个形状从竖长变圆,然后逐渐扁平!
    众人齐声喝采道:“果然神力!”
    伯冏急忙道:“可以了,快停下!”
    毋霸闻言忙松开弓弦。
    伯冏训斥道:“真是不知轻重,你看看,弓背都变形了。”
    众人细看,弓臂在毋霸神力拉扯之下果然变短了。
    毋霸憨笑道:“没关系,我再给掰回去。”说完,他抓住弓臂两端微微用力,弓臂竟然又给掰回了原样。
    伯冏训斥毋霸道:“你就会使蛮力!幸好宝弓无恙,否则,看你如何收场!”
    姬满道:“寡人知道此弓不容易毁坏,却也没想到他竟有如此神力。寡人允许试的,不怪他。”
    伯冏道:“大王不妨试射,看看是否如常!”
    姬满道:“也好,寡人就试一下。”
    长风闻言取箭递了过去。
    姬满向天空中搜寻,近处没有目标,远处倒是有一只禽鸟向这边飞来,越来越近。
    闪灵问鹰眼道:“你看得清那是什么鸟吗?”
    鹰眼面带困惑道:“一只怪鸟,从未见过的。”
    闪灵好奇道:“听说神箭手练眼力要盯着极小的目标,一直把它看大就容易射中了,你是这么习射的吗?”
    鹰眼笑道:“那是糊弄外行的。你想想,如果看到虱子像车轮般大,那自己的手有多大,弓有多大,箭有多长?距离也会同样放大,本来一百米的距离可能变成一万米了。”
    闪灵想想也对,又问道:“你眼神为何这么好?”
    “人的天赋不同,拿你来说,动作快捷天下无双,别人即便付出更多努力也难达到你一半的水平。我从小就能看清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
    空中飞鸟越来越近,姬满拉满弓一箭射出,箭矢穿过禽鸟身体继续飞出一段距离才落下来,而那只鸟似乎并未受伤,仍在展翅飞翔。
    姬满异常惊讶——难以相信被自己射中的飞鸟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飞行。
    长风、闪灵目力虽不如鹰眼看得那么远那么清晰,但瞬间捕捉力极强,他们同样惊奇不已:那只飞鸟怎么像是幻影一般,利箭竟然毫无阻碍地透身而过?
    姬满再次搭上一支利箭。
    无知忽然道:“那是比翼鸟,一种吉鸟,杀之不祥。”
    姬满面带茫然道:“比翼鸟?”
    无知道:“是的,关于这种罕见的飞禽,还有一个悲戚缠绵的传说。”
    本来站在远处的盛姬缓步走近,道:“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无知道:“等我讲完这个故事,诸位就知道大王为何没能射落它了。”
    传说,在中华神州遥远的西南方有座钟离山,山上居住着五个氏族: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郑氏,各自奉祀本族信仰的鬼神,相互之间常常为一点小事争斗不休,你砍我杀,五个部族都损失惨重。时间长了,大家意识到这样斗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于是,五族酋长达成共识,各族推选出一名代表比试本领,取得最终胜利的人将成为五部族的共同首领。
    巴氏子务相以卓越的能力夺得了部落首领之位,五族合为一族,不再争斗,实力越来越强大,人口一天天增多。时间长了,原来的洞穴住不下了,食物也越来越少,务相决定率领全族百姓去寻找新的家园。他们乘船顺流而下,来到一处名叫盐阳的地方。
    统治盐阳的是位能歌善舞的女王,人们称其为盐水女神,世上所有的文字都难以形容她的美丽。那日,务相坐在船上,忽然听到岸边传来优美的歌声,盐水女神出现了。一时间江水停流,众人痴呆,只有优美的歌声在林间树梢飘荡。女神长发随风起舞,男人痴迷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盐水女神一见务相便被他的英雄气概折服,产生了爱慕之情,愿意以身相许,同其结为夫妻。务相虽然也被女神的美貌和风韵倾倒,但感到盐阳地方太小,无法为整个部族提供足够的生存空间。如果自己单独留下对不起全族父老,思来想去,他婉言谢绝了女神的要求。
    痴情的女神并未放弃,她期望用爱情的力量留住心上人,百般阻挠务相离开。务相为了族人的利益,只能忍痛放弃爱情。这日,他召集族人整装待发,江上忽然刮起了大风,林中飞出无数乌鸦,领头的那只巨大无比,带领众鸦在空中盘旋往复。一时间遮天蔽日,飞沙走石,江上风浪越来越大,务相的船队无法启航。
    务相犹豫不决。巫师说乌鸦是凶兆,只有把领头的那只射死才能顺利成行。天上乌鸦越来越多,不时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叫。务相取下弓箭瞄准领头的乌鸦,利箭穿透空气发出摄魂的啸声。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漫天群鸦顷刻间全部消失了。风止浪歇,艳阳重现,江面上映射出万道金光。众人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自空中坠落,鲜血飞洒,在阳光的照耀下艳丽而又诡异。
    女子落到水中,众人发现原来是盐水女神。盐水女神幻化为乌鸦,是想阻止务相离开。
    务相大惊,弓箭失手坠地,发疯般跑上前去。女神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已是奄奄一息。痴情的盐水女神带着无限哀思和遗憾,随着水流永远离去了。
    五族之人纵情欢呼,庆贺可以起程了。可务相眼里噙着泪花,怔怔地注视着逝去的流水,形同痴呆。
    没了歌声和舞蹈,山林从此寂静。
    务相率领部族百姓乘船离开盐阳,继续寻觅新家园。他们找到一大片富饶肥沃的土地,经过多年努力,建成了一座雄伟美丽的城镇,子孙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下来。
    务相无法忘记盐水女神,部落人民安居乐业之后,他回到了同女神结识之处,来到她的墓前。
    墓穴忽然裂开,里面跳出一只美丽的绿色禽鸟。这鸟只有半边翅膀,飞不起来只能跳跃,务相觉得奇怪便跟了过去。小鸟虽不能飞,却速度奇快,不一会儿便来到盐水女神当初被务相射落之处。
    务相站在水边,静静盯着那只绿鸟,似乎感受到了爱人的召唤。他纵身跳入河中,水花四溅,中间跃出一只红色单翅小鸟,在水面扑腾挣扎着冲向岸边。
    那只单翅绿鸟见状,纵身投向水中,两只鸟互相纠缠着融为一体,飞向了天空。
    后来,人们便把这种鸟称作比翼鸟。

    无知的故事讲完了,众人皆沉默无语,似乎还沉浸在凄美的氛围之中。
    盛姬眼中充满憧憬。
    无知对鹰眼道:“比翼鸟其实是两只鸟,都仅有一只翅膀、一只眼睛,必须两只并在一起才能飞翔。双鸟飞止饮啄,不相分离,死而复生,必在一处。”
    鹰眼点头道:“那只飞鸟外表并不出奇,样子像野鸭,翅膀一半绿一半红。大王刚才那一箭自两鸟中间穿过,它们都未受伤。”
    众人听了似信非信。
    十二

    次日,盛姬突感身体不适,姬满于是决定就地休整一日。
    帐篷中,雨灵不解地问盛姬道:“王后,刚刚为何不让大王进来探视?”
    “我现在这样子,大王见了会担心的。等我精神些了再见,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王后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吩咐婢子就好。”
    “我现在也睡不着,和你说说话也没关系。”
    “哦,”雨灵犹豫着道:“王后,婢子有件事不知该不该问?”
    盛姬略感奇怪道:“你怎么也变得吞吞吐吐了?”
    “王后,婢子见你从不以貌取人,为何这次生病像是变了个人?”
    “你还不知道我小时候的经历吧?”
    “是啊,王后从来没说起过。”
    “今天就给你说说吧,也许可以解答你刚刚的问题。”盛姬将身子抬高些许,开始娓娓道来:“我小时候原本很幸福,直到七、八岁时,父亲被新纳的小妾所惑,不仅疏远了先母,也不再关心我和弟弟。那个女人刚开始还比较规矩,后来发现很受宠爱,做点过火的事没关系,最多被轻描淡写责备两句,于是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开始为所欲为。不仅家臣、奴仆,我和弟弟也时常被她欺凌。她有了儿子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好吃好喝的总是先顾着亲生儿子,吃剩下的才轮到我和弟弟。昭王为大王求亲时,她甚至想用自己的女儿代替我,只因年龄太小未能如愿。她还多次陷害我弟弟,想让先父立她儿子为继承人,幸好大王坚持不能乱了规矩,这才没令她得逞。”
    雨灵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
    “我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只希望儿子不受影响。”
    雨灵认真地问道:“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吗?”
    盛姬道:“喜新厌旧是人之天性,女人也一样。责任感强的人会控制自身情感,不做非分之想,这样的人才值得托付终生。”
    雨灵明白,王后这是在以亲身经验告诫自己如何做好终身选择。
    她目注远处警戒的武士,问道:“这么多武士,王后为何偏选一个相貌如此丑陋的?”
    盛姬道:“仲青原来并非如此,他用情至深,值得信任。”
    雨灵惊讶道:“难道他还有一段故事?”
    盛姬道:“他年轻时相当英俊,曾与一个女孩相爱,外出游玩遇到一只饿狼,他拼死与狼搏斗,被咬得面目全非,最终杀死饿狼保护了女友,脸上那些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他自惭形秽躲着女友,女友却对他不离不弃。后来女孩入宫,他也入宫担任侍卫。我知道此事后本想成全他们,但女孩忽然一病不起。我多次让疾医为其诊治,可惜女孩仍是无救。他心怀感激,主动要求担任我的护卫。”
    雨灵端上一碗汤药,道:“王后,你又说了不少话,看上去更虚弱了,还是喝了这碗养神汤好好修息。大王等下一定还会前来探望,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吧!”
    盛姬叹了口气,喝下汤道:“你一天到晚服侍我也怪辛苦的,我休息,你也出去歇歇吧,过一个时辰再来。”
    “不碍事的,我愿意服侍王后。”
    “我睡一会儿,用不着你。让你出去就出去,听话。”
    “是。”
    雨灵出了帐篷,见姬满正要外出,长风似乎并不准备随行。她来回走动片刻,等到长风只有一个人时匆匆走了过去,半途却被一个魁梧的士兵拦住了。
    雨灵怒道:“为什么不让我过去?也不看看我是谁!”
    士兵冷冰冰道:“不管你是谁,都不能过去!”
    “我,我……”
    长风听到争吵,远远吩咐士兵道:“让她过来。”
    雨灵过去气乎乎道:“那人是你的手下?”
    “是。”
    “怎么傻乎乎的,连我也拦着。”
    “他也是职责所在,”长风问道:“有事?”
    雨灵眨眨眼道:“大王呢?”
    长风道:“刚刚走开,到山上看地形去了。”
    “大护卫,你怎么没跟着去?”
    长风解释道:“闪灵他们几个也想看看风景,都跟着去了。周围没什么风险,大王就没让我跟着……是不是王后有事找大王?我这就去寻他回来。”
    雨灵急忙阻止道:“不用,也没什么急事。”
    “不是王后找大王?”
    雨灵含含糊糊道:“哦……是,不过,王后只是想知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这我都不太清楚,姑娘可以去问无知,他知道得最清楚。”说着,长风指了指远处的无知。
    雨灵皱眉道:“那个老头子啊,我知道的……”
    “他其实很和善,我帮你找他过来……”
    雨灵闻言急忙道:“别,别……”
    “怎么了?”长风不解道。
    雨灵转转眼珠道:“其实,王后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等大王回来,王后自己问就可以了。”
    “那好吧。”长风早知道她有意接近自己——刚刚姬满没离开时,她就在附近转来转去,等着姬满走了才过来的。
    “大护卫现在无事,可否陪小女子走走?”雨灵说着,轻移脚步向长风靠近。
    “去哪里啊?”
    “哎吆……”雨灵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一块石头,身子一歪,急忙伸手抓住长风手臂。
    长风扶住她道:“怎么了?”
    “脚崴了……”
    “厉害吗?”
    雨灵娇声道:“好痛……”
    长风关心道:“那怎么办?找疾医看看吧。”
    雨灵道:“听说大护卫擅长治疗外伤,何必舍近求远去找疾医!”
    长风面孔发热道:“这,这不太好吧……”
    正在一旁遛马的造父知道雨灵有意接近长风,暗自偷笑,故意自告奋勇道:“雨灵姑娘,在下粗通医术,帮你看看如何?”
    雨灵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是照顾马去吧!”
    造父扭头冲长风挤眉弄眼,小声道:“还是大护卫有魅力!”
    见长风不肯帮忙,雨灵转动了几下脚踝,有些幽怨地对长风道:“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长风忙道:“车上有跌打药,在下这就去拿。”
    雨灵没好气道:“不用了!”她站直身子走出几步,看上去并无大碍。
    两人并肩向营地外走去,雨灵忽然问道:“大护卫这么好的身手,成熟稳重,名声又大,应该有不少人家找你提亲吧?”
    长风道:“在下自来少与异性接触。”
    雨灵格格笑道:“或许有女孩子暗中喜欢你呢……”
    长风道:“这就不清楚了。”
    雨灵不相信道:“大护卫,男女相悦天经地义,没必要瞒着我吧!”
    长风一副诚恳表情道:“真的没有。”
    雨灵犹豫着道:“大护卫,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长风忙道:“请姑娘明示。”
    雨灵俏脸儿红彤彤的,吞吞吐吐道:“大护卫,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长风有些受宠若惊道:“在下只是一介莽夫,恐怕配不上姑娘。”
    雨灵没好气道:“你这人怎么了?人家一个女孩子,这话都说出口了,你还拿架子!”
    长风忙道:“我当然愿意,求之不得……”
    雨灵欣然道:“没想到不畏刀枪箭雨的大护卫,在女人面前这么胆小!”
    长风尴尬道:“在下实在没有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
    雨灵道:“你看大王,对王后多体贴,简直就是男人的楷模!”
    “当然,大王不仅英明神武,更是情深意重,足令天下众生景仰。”
    雨灵忽然问道:“如果我病了,你是否会像大王那样为我去寻求灵药?”
    长风皱眉道:“你没病没灾的,要那东西做甚!”
    “听说有令人青春永驻的灵药,这可是每个女人的梦想!”
    长风夸张道:“永远年青,那岂不成了怪物。一家人在一起,如果祖孙母女看起来同样年龄,岂不荒诞!三十年后我满脸皱纹,你如果仍然如此年青美丽,我该怎么称呼!”
    雨灵气呼呼道:“你这人真没情趣!”

    傍晚,盛姬感觉好些了,请姬满入帐询问道:“听说大王去巡视了?”
    “是的。”
    “是担心戎人吗?”
    “寡人是有些奇怪:这几日游骑探马不断打听,竟然没有犬戎的丝毫消息,似乎凭空消失了。”
    盛姬安慰道:“犬戎那么多人畜,不可能完全隐藏行迹,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他们的去向。”
    “此次出行的主要目的并非犬戎,他们不来捣乱也是好的。”
    盛姬叹道:“唉,为了虚无缥缈的传说,劳动大王如此辛苦,老妇委实不安!”
    姬满道:“爱姬,你该对寡人有信心才是。”
    盛姬道:“老妇的身体一时也难以好转,大王不必再受颠簸之苦,还是回去吧。”
    姬满呆了半晌,道:“无知说没多远了,用不了一旬便可抵达西海、昆仑。只要得到灵药,爱姬便可康复如初。”
    盛姬忍不住道:“如果真有不死药,哪还轮到大王即位。”
    姬满坚决道:“有些事情即便明知没有结果,也必须坚持做下去。”
    “可是,老妇这身子……”
    姬满道:“寡人明白,爱姬怕是无法支撑下去了。”
    “是的。偃师已经把车辆改装得很舒适了,不仅添加伏兔减少了震动,连车轮都包裹了兽皮,不可能再有明显改善了。”
    “寡人想过了,再向前驶出国界,风险大增,爱姬就不要去了。留一半人在此保护爱姬,寡人轻车前往,旬日间便可往返。”
    盛姬劝道:“大王何必勉强!”
    姬满口气轻松道:“爱姬也看到了,这一路上并无凶险。”
    盛姬担心道:“听说西王母居于昆仑,长着豹尾、虎齿,是个半人半兽的怪物。那里即便有灵药,凡人也无法得到。王母座下的许多怪物守护着灵药,它们设置迷魂阵,凡人进去就会迷失方向,再也找不到归路;怪物还能发出令人心智迷失的歌声,引诱凡人自杀,或者自相残杀;还有许多以人为食的怪兽……”
    姬满安慰盛姬道:“西王母座下的青鸟、玉兔、三足乌、九尾狐都是瑞兽,没有那么可怕。”
    盛姬道:“走得越远,遇到的稀奇古怪之物越多。前几日,雨灵差点被怪蛇咬到。”
    姬满坚决道:“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盛姬引用姬满弓上所刻铭文劝道:“大王,弓弦不能一直崩紧,行事切勿过分。”
    姬满听了此言不禁对西行的信心有些动摇:自己如此固执己见,结果如何实难预料。一路上遇到的客商无人确知昆仑出产灵药,倒是说了不少艰险之语。现在分手兵力分散,不论自己还是留下来的盛姬,万一遇到强敌风险都大了许多。可事到如今,又不能不坚持下去——如果半途而废,无论对自己还是对随行众臣,都是一次巨大挫折。
    见姬满沉思不语,盛姬强打精神道:“大王,今日天气晴好,没有风沙,老妇想陪大王一起欣赏落日。”
    姬满心中一热:好多日子没有这样温馨相处了,于是命造父将马车驶到高处面对西方,姬满掀开车帘,怀拥盛姬共赏夕阳。
    盛姬幽幽道:“大王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姬满也觉得心中有些戚然:“距离西海已不是很远,寡人会时刻记着爱姬,快马加鞭缩短旅程。”
    盛姬道:“大王这是在安慰老妇。”
    “寡人何时骗过爱姬!”
    盛姬轻轻握着姬满右手,道:“大王不必如此挂念老妇,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老妇可不想大王冒险。”
    姬满感动道:“爱姬放心,有长风等人在,寡人一定能安然返回,绝不会令爱姬失望!”
    盛姬叹息道:“未能给大王多生几个儿子,老妇心中有愧。”
    姬满道:“我们又都不老,还有的是机会。”
    沉默片刻,盛姬忽道:“偃师谈及的美颜草传说,真是一个伤感故事。”
    姬满点头道:“人的外表看多便习惯了,美丑的感觉并不明显。”
    盛姬眼神有些迷离不定道:“既然这样,大王想必已看厌了老妇。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大王还会宠爱其他女人的。”
    姬满盯着盛姬双眼,缓缓道:“一生只爱一人,感情才能醇厚。”
    盛姬身体一震,缓缓偎入姬满怀中。
    姬满轻轻握着盛姬一双柔荑,凝视面纱之上的如水双眸,数次抬手,似乎想掀开那层面纱,最终还是放弃了。
    到了此时,姬满反而不想看到薄纱之后的真面目了。掀开之后如果面容有变,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不如保持不变——盛姬情绪稳定很重要。
    盛姬悄悄伸手握住怀中的小锦囊,心潮起伏澎湃,有心露出真容,可面纱已经戴了许久,此时反不好主动掀开。
    夕阳没入地平线大半,时光似乎停顿了。
    十三

    探路的马车奔驰如飞,将大队人马远远甩在了后面。
    站在车头观望的鹰眼忽然让车夫停下来,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无知等人发现地面上有大片马蹄践踏的痕迹。
    闪灵道:“好大一群野马,造父赶上去也许会有意外之喜!”
    鹰眼困惑道:“看起来不像野马,蹄印较深,马背上都有骑手。”
    正说着,地面忽然震动起来,马蹄声如骤雨密雷由远及近,数百骑士挟滚滚烟尘迎面扑来,速度虽然不是很快,但人多势众汹涌如潮,场面惊心动魄。
    周围都是平坦之地,对方却没有转向之意。如果不及时避让,对方数百骑足以将这辆马车淹没!
    几人不由骇然变色:此处已非周人势力范围所及,出现的大批人马多半是蛮戎。如果对方发动攻击,己方只有数人,根本无法抵挡。
    车夫正迟疑不决,鹰眼仰头见空中盘旋着数十只巨雕,他沉静地取下龙筋弓,左手稳稳托住,右手搭箭缓缓将弓拉满。
    对面大批骑士距离只有百余步了,鹰眼将弓抬高,箭去如流星,自一头巨雕头颈间穿过,余力未尽,又贯穿了另一头巨雕的脖子。
    双雕重重砸落地面,在寸草不生的黄土映衬下异常醒目。
    奔驰而来的队伍最前面一人似是首领,突然高高举起左臂,右手收紧缰绳。
    他胯下的骏马受到刺激直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徒劳地踢了几下,重新落回地面。
    马上之人骑术精湛,面不变色,冷然注视着丈外地面上的两只巨雕。
    大批骑士都停了下来,排列在首领身侧身后,不敢超越。
    首领豹头环眼,长发披肩,满面乱糟糟的胡须,视线从巨雕转移到了数十丈外的鹰眼等人身上。
    闪灵手按剑柄;鹰眼又搭上一支利箭,引弓蓄势待发;毋霸泰然自若,似乎浑然不知冲突一触即发。
    双方相距不足百步,正是弓箭威力最大的射程。骑士首领知道,面前双雕是明确无误的警告信号,如果继续冲过去,对方必然会射出利箭。自己一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对方神射惊人,数十丈距离足够连发数箭甚至十数箭,首当其冲者必然会被一一射杀,绝无幸免。
    头领肯定不想以身犯险,但也不好命令下属冲在前面送死。
    首领身后一人看上去似是中原人士,年约三十出头,青森森一张面孔毫无表情,目光如冰。他驱马上前凑近头领低语了一阵,头领原本绷紧的脸色松弛了下来,目光闪烁不定,微微点头。
    忽然,对面一人翻身下马向前走来。
    如果纵马上前,很可能挨上一箭。下马步行表示并无敌意,鹰眼自然不好放箭。
    来人肤色黝黑,身高不比毋霸差多少,豹头环眼,须发蓬张,一看就是条胳膊上能跑马的好汉。
    这人走到双方对峙的中央位置站定,拍打着胸脯嚷道:“箭法准算不了什么,力气大才是真正的好汉。如果有人力气比我大,就让你们先走;如果没人比我力气大,你们就乖乖让开。”
    毋霸笑道:“我的买卖来了。”说完纵身跳下战车,提着狼牙棒迎上前去道:“我最喜欢比力气,你算是找对人了。”
    黑大汉一见毋霸手中的狼牙棒,口气顿时弱了三分:“只比力气,不用兵器。”
    毋霸将狼牙棒重重一顿插入地下,道:“空手怎么比?”
    黑大汉左右一扫,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道:“看到那块石头了吗?”
    那块大石估计有四、五百斤重,被风雨打磨成了圆球状。
    毋霸不屑一顾道:“太轻了。”
    “轻有轻的比法。”
    “你说说看。”
    “我把这块石头扔给你,如果你接不住就算输了。”
    “如果我能接住呢?”
    “那你就扔还给我,我接不住算输。”
    “如果你也能接住呢?”
    “那就继续扔,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好。”
    黑大汉见毋霸答应,于是过去将巨石托在胸前,转身向前冲了两步,将双方距离缩短到两丈左右,猛地抛起巨石砸向毋霸。
    这显然不公平:巨石下落之势加上速度,冲击力比本身重量大得多,要想接住,必须比抛石之人力量更大。
    毋霸连正眼也不瞧一下,上身半转,轻舒右臂稳稳接住巨石,仿佛只是接了个木制空心球。
    他手臂微微一抖,巨石弹起数尺,落下接住,再度用力抛高丈余,巨石从右侧飞到左侧,他更换手臂接住,巨石在胳膊上来回滚动……
    一连串杂耍般表演,双方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毋霸蓦然双臂伸直将巨石高举过顶,大声喝道:“接住!”
    巨石笔直向对方飞去。
    托在胸前双手抛,可以借助腰腿及腹部力量;举过头顶由上向前砸,难度更大,几乎全凭手臂力量。
    巨石直线飞行,说明速度极快。
    黑大汉见状知道自己接不住,急忙侧身扑倒。巨石飞出六、七丈方才落地,一直滚入对方人马丛中,引起一阵骚乱。
    黑大汉知道双方力量相差太远,起身灰溜溜回去了。
    毋霸回身抄起狼牙棒,见对方仍无意让开,怒道:“尔等如有不服,尽管撒马过来!”
    远处尘土飞扬——姬满的大队人马赶上来了。
    青脸汉子见状对戎人首领低语几句,首领注视远远赶来的长长车队发出一声低吼,掉转马头高举右臂,长啸声中纵马狂奔而去。数百骑士紧随其后,片刻间便去远了。
    造父驾车驶到近前,见闪灵等人候在道旁,面色有异,于是停下车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无知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向姬满简单讲述了一遍,道:“臣估计,这些人是犬戎所属。”
    鹰眼也道:“对方头领腰间佩了一把怪刀,刀柄是凶猛的犬首形状,我好像听说过那把刀。”
    “什么刀?”
    “似乎是传说已久的夏王三邪刀之一——犬神!”
    相传,上古时期有三把邪刀,分别是龙牙、虎翼、犬神,原料奇特,刀身上还附有邪恶的诅咒。夏朝末年,三刀被桀获得,供奉于太庙之中。据史料记载,商汤攻入夏朝太庙时,黑云遮天,鬼哭神嚎,龙牙、虎翼、犬神化为三股妖风涌出太庙,商军顿时死伤无数。汤王弃戈下马,手持轩辕剑闯入太庙主殿,挥剑疾斩,三大邪刀被击为碎片。夏朝灭亡之后,汤王将邪刀碎片收集起来封存于地下。
    闪灵猜测道:“犬戎得名,难道与这把刀有关?”
    无知道:“犬戎本是戎人的一支,传说数百年前得到一柄神刀,威力无比,因刀柄是犬首状,因此部落以犬为图腾,号为犬戎。”
    “一把刀即便切金断玉,威力也是有限。”
    无知道:“传说夏王三邪刀上附有魔咒,刀主可借神魔之力。如果是那把妖刀,我们真要小心了。”
    “佩带那柄刀的一定是戎王!”姬满沉思片刻,自语道:“奇怪,他们这是去哪里?”
    如果是戎王,本就要离开这片地方,心中耿耿于怀,因此不同姬满见面,也是正常心理。
    鹰眼道:“没带辎重,应该只是游荡,并非迁移。对方全是精壮,他们的营地应该就在附近。”
    无知请示道:“要不要探查一下他们的动静?”
    姬满虽然很想知道犬戎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想到盛姬正日夜期盼自己早日返回,担心同犬戎大部队遭遇会起冲突,不论胜负如何必然耽搁行程,于是决定不理会戎人,继续前进。

    次日清晨,姬满起身出帐向河边走去,早已在帐外无声静候的长风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这些年来,长风就像姬满的影子,尤其是在外出时。
    值夜哨兵旁边的篝火已经燃尽,丝丝青烟袅袅上升。
    盛姬不在,姬满感觉益发孤独。经过了数千里漫漫旅途,却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来增加信心,各种不确定性令他对此行前景忧虑不安,遭遇犬戎更加剧了这种情绪。
    忽然,平地刮起一阵怪风,只在姬满身前数丈方圆。周围光线暗了许多,一个细长扭曲的影子如幽灵般自黑暗中显现,向姬满飘来。
    姬满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细看,原来不过是一团更浓些的雾气。
    他正暗笑自己大惊小怪,那团雾气忽然动了起来,如同一个妖娆的舞姬,四肢伸缩不定,腰臀扭动,颇具诱惑。
    姬满目睹诡异现象,正想转身返回营地,忽听雾中有人呼叫自己的名字:“姬满……姬满……”
    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他不由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却看不到有人。
    陌生的声音,绝不是熟人发出的。
    “姬满,姬满……”声音远了些,似乎退到了两、三丈外。
    姬满心想:邪不胜正,寡人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大王,怎么了?”身后的长风发现姬满行动有异,出声问道。
    姬满半转身注视着长风,露出奇怪的神情——难道,背后的长风一无所见?
    他指着那个徐徐后退的幻影问道:“那是什么?”
    长风有些茫然道:“大王,什么也没有。”
    姬满暗想:听声音并无恶意,似乎是要吸引自己过去。长风一跟上来,那怪物便退远,显然是不想让长风看到。
    他不由好奇心起,这怪物为何要叫自己的名字,难道是有求于己?或者,自己侵入了它的地盘,不高兴了?
    虽然有些心虚,但转而一想,怪物有什么好怕的,寡人是天子,怎能怕怪物!
    他于是对长风道:“寡人想单独走走,你不要跟太近。”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去。
    姬满距迷雾中的幻影越来越近,眼前呈现出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颈生双头,身躯细长如蛇,外面罩了件紫色长袍,形状怪异,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姬满不由停下脚步,右手握住了剑柄,强壮着胆子道:“找寡人何事?”
    姬满佩剑是上古神刃昆吾,百邪不侵。千余年前的涿鹿大战时,蚩尤作法呼风唤雨,以浓雾困住黄帝一方。黄帝难敌蚩尤,九天玄女凝聚天地精华铸成一剑送给黄帝,这柄神剑就是昆吾剑。凭借此剑神力,黄帝破除蚩尤魔法,取得了最终胜利。
    怪物虽然外表唬人,但并无恶意,语气平和道:“只是想看看大王。”
    “哦?你认识寡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岂能不知。”
    姬满有些不解道:“为何呼唤寡人之名?”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天帝限制我与凡人来往,上一次和人说话,记得是一个叫姬瑕的。”
    “那是先王……”姬满吃惊道:“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算起来差不多十年了,当时他带了不少士兵去南方,虽然征程顺利,最终却无福坐享其成。”
    姬满知道,怪物说的是昭王南征一事。可此地距离荆楚足有万里之遥,这个怪物难道有通灵之术?姬满于是试探着问道:“你知道寡人要去哪里?”
    怪物道:“西海、昆仑,距此已是不远。”
    姬满有些肯定自己的猜测了,继续问道:“此行能否成功?”
    怪物反问道:“如果我说不能,你会放弃此行吗?”
    姬满迟疑片刻,断然道:“不!”
    “那何必询问!”
    想起前日遇到犬戎,感觉此行变数越来越大,姬满面现犹疑之色。
    怪物忽然用背书般的口吻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
    “这……”姬满吃了一惊:怪物所言是周文王研究变化之道的感悟,它怎么会知道!
    姬满正想开口询问,远处阴沉的天空中忽然传来隐隐雷声,怪影蓦然消失了。
    姬满回到帐篷,感觉浑身无力、失魂落魄,竟然病倒了。
    听说姬满身体不适,众臣纷纷前来探视。
    姬满留下无知问道:“世间到底有没有鬼怪?”
    无知道:“疑心生暗鬼,鬼怪多是凡人想象出来的。”
    姬满面呈忧虑道:“寡人好像看到了怪物。”
    “大王可以描述一下它的样子吗?”
    “颈生双首,头大如斗,躯体像车辕那么长,身穿紫衣,头戴红帽。”
    无知道:“大王看到的不是鬼,而是一种名叫委蛇的怪物。委蛇尤其不喜欢雷车发出的隆隆声响,一听到这种声音就会消失。”
    姬满惊讶道:“不错,当时正是如此。”
    无知道:“一般人看不到委蛇,亲眼目睹委蛇之人必将成为霸主!”
    姬满心中一喜,仍是不解道:“他为何非要见寡人?”
    “委蛇通灵,它是想一瞻天子的风采。”
    姬满心存疑虑道:“寡人询问此行结果,它却以先王解释《易经》之语敷衍,莫非是不便明言?”
    无知见姬满郁郁寡欢,知道他担心西行徒劳无功,于是道:“委蛇也许是想借先王之语表达这样的意思:世事变幻无常,积极进取才能掌握主动,获得成功。当初武王伐纣,双方实力悬殊,几乎不可能成功,所以第一次汇合诸侯之后暂时放弃了。此后,武王仍然积蓄力量,不断转化形势,终于成功灭商。”
    姬满听了顿时兴奋道:“爱卿所言甚是!”
    他整顿衣冠,与无知侃侃而谈,身体不治而愈。

    “怎么越来越热?”毋霸脱了外衣,上身只剩了一件背心,胸前、臂膀上隆起的肌肉如同坟丘,汗滴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车队连日来一直向西北行进,地势渐高,虽是夏日却感觉不到酷热。这一日却越走越热,众人都感觉有些奇怪。
    闪灵道:“热气似乎是从山后传来的。”
    原本从北面刮来的山风都是凉飕飕的,此刻的北风却燥热难耐。
    转过面前的山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热气来自一座高大的石山,山体沟壑林立,寸草不生,裸露的表层在太阳烘烤下如炉膛般炽烫,热浪滚滚令人透不过气来。岩层顺坡形成一条条沟壑,被风雨侵蚀下来的砂石碎土在山麓前聚为红色扇裙,前端因干旱缘故形成无数多边形龟裂,格外引人瞩目。
    无知道:“这是令丘山,又名火焰山,草木不生,山中常有烟气涌起。”
    “怪不得这么热!”
    马车驶近山脚,造父放慢了速度。
    一道红影自不远处的乱石间穿过,快逾电光。
    姬满惊讶道:“那是什么?”
    鹰眼道:“看起来像条犬……不过,哪有红色的犬?”
    无知道:“是天犬,不祥之兽,据说夜空流光就是天犬奔过留下的痕迹,它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战争。”
    鹰眼道:“那些冒着火焰的似乎是树木呢!”
    山间确实有不少树状物,枝条宛然,呈网状伸向天空。
    无知道:“那是不尽木,能一直燃烧许多年。”
    “可惜,无法砍一块带走。”
    无知对车夫道:“等一下大王吧,免得他们走错路。”
    周围空气受温度影响,厚薄不均,景物变得扭曲无常,看上去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闪灵忽然露出警觉的表情,道:“附近有野兽。”
    “不会吧,这种热死人的地方,有也是怪物!”
    除了对面的火山,周围相当空旷。
    “我听到了兽类走动的声音。”
    闪灵耳目相当敏锐,同长风不分轩轾。
    “难道野兽还会隐身术不成?”
    正说着,山脚下的林中忽然冲出一头怪兽,身长八尺,白色长毛垂及地面,细如发丝。嘴部尖尖,有几分像鼠,两排牙齿尖如利刃,双眼射出阴森森的绿光,长尾拖在身后足有丈余。
    怪兽来到车前三丈处停下,发出低沉的吼声,冲车上众人龇牙瞪眼。
    显然,它刚刚躲在了火山之中,银白发亮的皮毛在火光掩映下几乎是完美的伪装。
    闪灵惊讶道:“这么大一头野猪,足有一千多斤,可以犒劳胃口了。”
    无知道:“不是野猪,是鼠。”
    “老鼠精也没这么大。”
    鹰眼猜道:“莫非是奚鼠?”
    奚鼠居于冰下,重达千斤,肉可食,皮毛可制衣被,为御寒上品。用其皮蒙鼓,其声可传千里。
    毋霸来了兴致:“我来收拾这畜生。”
    说完,他没拿自己的狼牙棒,而是取了杆枪跳下车去。
    无知急忙提醒道:“此兽浑身上下毛皮坚如龟甲,刀枪难入。”
    毋霸闻言弯腰捡起一块碗大的石头,猛地向怪物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石块被弹落在地。足以砸死一头猛虎的大石,对怪兽并未造成丝毫伤害!
    毋霸吃惊不小,双目紧盯着怪兽踏前一步,举枪作势掷出。
    怪兽急忙向旁一闪,发现枪并未掷出,感觉受了愚弄,猛扑而上。
    毋霸一声怒吼,枪出如电。
    “咔嚓”一声,枪身自中折为两段。
    怪兽身影略一受阻,继续扑了上来。
    一双露着利趾的前爪眼看就要搭上毋霸双肩,那张丑陋的尖嘴咬向了毋霸咽喉。
    毋霸大吼一声,向后便倒。
    鹰眼飞快地弯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怪物面门。
    “啪”的一声,剑杆断了,是被自身巨大的冲击力崩断的!
    受这一箭干扰,怪物行动迟钝了片刻,毋霸侥幸滚到一旁,没有受伤。
    怪兽毫发无伤,似乎被激怒了,咆哮着继续扑向毋霸。
    鹰眼惊讶道:“好硬的猪头。”说完又搭上一支利箭。
    无知道:“不是猪,是火鼠,又名火光兽,火山里的奇鼠,栖息在不尽木林中,它们在火中时身体为赤红色,出来时变为白色。此兽周身毛皮坚韧无比,不惧刀砍斧劈,只有胸前那条短短的黑线是致命弱点。”
    毋霸丢掉手中的半截枪身,抓住火鼠前爪大喝一声,将其庞大的身躯扔出三丈外。
    火鼠落地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打个滚又起来了,丝毫无碍。
    毋霸正惊讶于怪物敏捷的反应,忽听闪灵发出急切的警告声:“快躲。”
    一条软鞭横扫了过来,毋霸此时双手空空,无物可挡,急忙向侧一扑,翻滚了出去。
    软鞭落空击在地上,扫飞一片砂石,原来是火鼠的长尾。从力道估计,即使毋霸这样强健的身躯也会被打断腰身。
    毋霸惊出一身冷汗,耳畔再次响起闪灵的声音:“你动作太慢,我来对付他!”
    “这畜生好厉害。”毋霸惊叫着让到了一旁。
    说话间,火鼠已经扑了上来。
    闪灵不信邪,一剑劈中火鼠顶门,“铮”一声长剑崩起,火鼠丝毫未伤,
    火鼠浑身银毛耸立,围着闪灵上蹿下跳,连续进攻。
    闪灵击中火鼠数剑,却无法刺破兽皮,如隔靴搔痒,他不禁暗暗心惊。为避免火鼠转移目标攻击他人,闪灵且战且退,将火鼠引离战车。
    周旋了片刻,火鼠始终低头护住胸前致命要害,闪灵一时无可奈何。他正想着如何诱使火鼠露出命门,火鼠忽然笔直向他扑来。
    闪灵长剑在身前布起一道光幕,“当”的一声,剑身击在了火鼠前爪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闪灵手臂发麻,手中剑几乎脱手坠落。他大惊失色,向后飞退,可仍然慢了刹那,火鼠前爪从其左臂掠过,衣破肌伤。
    为了不殃及车上众人,他尽量吸引住火鼠。只能躲避,无法伤敌,他感觉有些吃力。
    鹰眼道:“等下长风来了,用他的宝剑必定可以杀死这头畜生。”
    无知提醒道:“火鼠毛皮水火不侵,称为火浣布,脏了用火一烧便会亮丽如新,是无价之宝,尽量不要损伤。”
    鹰眼闻言心中一动,再发一箭,正中火鼠左眼。
    “嗷……”火鼠被射瞎一目,发出一声厉嚎,这反而激发了它的狂性,发疯般向闪灵扑去。
    闪灵展示绝顶轻功,身体如同失去了重量,飘浮在丈高的空中冉冉后退。
    火鼠四肢着地高度不够,碰不到闪灵,急切间身体猛地直立起来,体长八尺加上后腿的高度,足有一丈三四!
    闪灵如同飘荡在空中的一个纸扎人形,随着火鼠的狂扑一波波后退。就像一个不识水性的人身在河中,看到三尺外漂浮着一块木板,于是奋力去抓,每次手臂即将抓到时,木板恰好被水波推远,总是抓不到。
    忽然,火鼠似乎失去力量斜向摔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闪灵的长剑准确贯入火鼠胸前黑线处,直没至柄。
    十四

    终于来到了西海之滨,车队沿岸而行,远处的雪山如玉龙横卧,巍然耸立于蓝天白云之下。冰川白雪皑皑、云雾缭绕,气象万千。一望无际的水面上雪峰倒映,万鸟翱翔,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赏心悦目的自然美景。
    无知道:“那就是昆仑山了。传说,昆仑主峰位于天庭正下方,有通达仙界之路,因此被奉为圣山。”
    造父忽然放慢速度,奇怪道:“什么声音?”
    天际深处传来阵阵鼓声,低沉、妖异,似乎可穿透人体,将三魂七魄全部带走。
    声从何来?众人万分惊异。
    无知指着侧前方一块高达百丈的平顶巨石,面带忧虑道:“那应该是天鼓山,中有石鼓,与星宿对应。星宿动则石鼓鸣,石鼓鸣则国有灾。石鼓鸣声轻,灾殃及于万物;石鼓鸣声重,灾殃及于君主。”
    众人闻言正在发楞,忽见一匹白色骏马自远处狂奔而来。
    造父收紧缰绳,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来骑越来越近,可以看到马上是一个女人。
    空中一只飞鸟始终紧随奔马,鸣叫不止,似乎要阻止奔马。
    无知惊叫道:“是西王母。”
    姬满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无知指着空中飞鸟道:“那是青鸟,与西王母形影不离。传说西王母驾临前,总是先由青鸟传讯报信。”
    来骑发疯般狂奔不止,与马车错身而过。
    马上女人相当年轻,仓促间看不清面容,但身材匀称,右手抓紧了缰绳,双臂死死抱住马颈。
    造父道:“她的马似乎发疯了。”
    姬满急道:“快去救人。”
    造父忙调转马车追了上去。
    八骏奔驰如飞,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逐渐并驾齐驱。
    造父小心地靠近奔马,自腰间取出驯马的鞭子,在它眼前连连晃动。
    那匹白马竟然视而不见,没有任何反应!
    造父失望地收起马鞭道:“这马真的癫狂了,否则一定变老实。”
    姬满出主意道:“抢到前面拦住它!”
    造父道:“不行,此马已看不清眼前景物,如果强行阻拦,它会毫不犹豫撞上去。”
    “那怎么办?”
    造父道:“还有我呢!”
    伯冏心想:难道你还有办法?双方隔了两丈远,那匹马背上还有人,不可能跳过去;如果射杀疯马,这样的速度下马上女人跌落,幸存的机会实在渺茫。
    造父让伯冏帮忙驾车,自己飞快取出一捆绳索,打结制成了一个简单的套索。
    伯冏有些担心:疯马奔驰如飞,造父能准确套中吗?那女人紧紧抱着马颈,万一套中她,瞬间就会将她的脖子勒断。
    长风大声提醒道:“前面没有路了,是悬崖。”
    造父闻言,急忙将套索抛出,准确套住了奔马脖颈。
    奔马仍不驯服,继续挣扎着奔驰。
    伯冏也看到了前面的悬崖,奋力改变方向,逐渐收紧缰绳。
    八骏停了下来。
    奔马人立而起,马上女人骑术相当了得,双臂牢牢抱住马颈,竟然没被摔下去。
    凝视着丈外的悬崖绝壁,造父深深吸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女人从马上跳下来,从容走到车前道:“多谢相救!诸位从何而来?”
    口音有些怪怪的,但能听懂。
    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面容近乎完美,鼻梁挺拔,眉骨突出,极富立体感,一根丝带束着长长的黑发,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如果说有缺陷的话,那就是颧骨略高,神色中透出一股威严,令人感觉不易亲近。
    刚刚命悬一线,死里逃生,此刻她的面上竟无惊容。面对姬满等人言行从容不迫,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姬满下车道:“举手之劳,不必介怀。寡人周天子,你是……”
    女人略微一怔,沉稳道:“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臣民称我为主后。”
    姬满暗想:这倒是运气,既然她是此间主人,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会顺利许多,于是道:“原来是陛下,幸会。”
    白马逐渐安静了下来,浑身尽湿,似乎已经脱力。
    主后将停在肩头的青鸟举至眼前道:“去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赤首黑目、异常美丽的青鸟似乎明白主后话中之意,点点头,鼓动翅膀腾空而起,盘旋片刻向她来时的方向飞去。
    造父走上前温柔地抚摸主后坐骑,将沾满汗水的手指放到鼻尖仔细嗅了几下,双睛闪动,似乎发现情况有异。
    伯冏问道:“怎么了?”
    “不对头,此马性情温顺,不该无故发狂。”
    这匹白马浑身皮毛油光水滑,没有一丝杂毛,背脊坚挺,四肢健壮如桩,肌纹清晰,体态均匀,显然是一匹不同寻常的龙驹!
    造父忽然上前对姬满耳语几句,姬满听了面色凝重起来,转头对主后道:“陛下,寡人下属有一事相告。”
    主后微笑道:“请说。”
    造父上前道:“陛下,您的坐骑食下一种罕见植物,导致产生幻觉,兴奋异常。就像人喝醉了无法控制自己,因此狂奔不止。”
    主后露出愕然的神情。
    造父继续道:“陛下很幸运,如果不在旷野之中,可能它早就撞死了。”
    他回身从车上取出一个袋子,系在了马臀之下。
    姬满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造父道:“我想查看它的粪便,弄清楚何物导致此马发狂。”
    姬满邀请主后上车,两人并肩而立,马车缓缓前行。

    行不多久,迎面出现了一队人马,约有十数骑正狂奔而来。
    见长风紧张地挡在姬满身前,主后平静道:“是我的臣民。”
    造父闻言勒住八骏,停下车来。
    对面当先之人看到主后在战车之上被人前后簇拥,似乎吃了一惊,靠进之后打出手势,后面众骑士纷纷下马拔出兵刃围住了马车。
    长风见状顺手抄起一杆长枪,挡在了姬满身前。
    对面领头的是个壮年男子,国字脸,长眉入鬓,双眼炯炯有神,面容颇具威严。此刻,他正手持长刀向前逼近,似乎随时可能发起攻击。
    长风手握枪尾,将枪身平举在胸前,枪尖对准了壮年男子,如影随形。
    壮年男子心中一惊:此人决非易与之辈!
    枪长丈八,一寸长一寸强,施展开来对手很难近身。不过也有弱点,就是太重,普通人双手握住枪尾都未必能将枪尖抬到水平位置,要握得靠前些才能抬平。对面这人单手持枪如臂使指,枪尖跟随自己移动,隐隐有吞吐之势,手中刀绝对挡不住他的枪。
    壮年男子估计,假如己方一拥齐上,对手很可能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长枪横扫千军,把攻击范围内的所有人扫落马下。
    他不禁迟疑了。
    主后见形势不对,出声道:“尚武,你这是做什么?”
    与长风对峙的壮年人大声道:“陛下是不是被这些人挟持了?他们是哪里来的?”
    主后不悦道:“不要胡思乱想,这些都是周人,他们刚刚救了我。”
    “这么巧?”尚武神情犹疑中搀杂着困惑、迷乱:“陛下,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
    主后面色一沉道:“你看我像是被挟持的样子吗?”
    “如果没被挟持,陛下为何弃马登车?”
    “不是对你说了吗,他们救了我。”
    “哦……”
    “不要对客人不敬,收起兵器,以免误会。”
    尚武仍不肯相信:“陛下,他们是看我们人多,想让我们收起兵器发动突然袭击吧?”
    主后不悦道:“你怎如此多疑,连我的话也不信了!他们后面还有许多人马,很快就到。”
    尚武向车后望去,见远处果然有尘埃升起,知道主后所言不虚,忙收刀躬身道:“臣实在太过担心,紧张过度了。陛下一切可好?”
    “我很好,”主后向姬满介绍道:“这是尚武,总管敝国军务。”
    介绍完之后,主后问道:“是青鸟引你来的吗?”
    尚武楞了一下,脱口道:“不是。”
    主后奇怪道:“那你怎么找来的?”
    尚武道:“臣打猎时马失前蹄,受伤无法再骑,御马将陛下备用的马匹借给了臣。臣骑了不多远,马突然发疯……”
    主后惊道:“你骑的马也发疯了?”
    “是的,一路狂奔,把所有人都甩在了后面。”
    主后困惑道:“那你是怎么停下来的?”
    “臣发现情况不对,于是死死勒住它的脖子。它喘不过气来,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倒下了,臣这才得以侥幸。臣担心陛下的坐骑也可能出问题,因此急忙回去找到下属,同他们一起寻来。”
    主后变色道:“御马呢?”
    尚武转身扫视了一下身后众人,然后道:“他刚开始是跟着臣的,臣急着来寻陛下,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哦。”
    尚武小心试探道:“听陛下的意思,刚刚坐骑也发狂了?”
    主后道:“是的,我几乎性命不保!”
    尚武凝视着主后的坐骑,奇怪道:“看起来挺正常嘛!”
    “幸好遇到周王的人,制服了它。”
    “陛下吉人自有天助!”尚武拍拍胸口,露出欣慰的表情。
    大队人马尚未跟上,鹰眼等人的马车先过来了,应该是看到尚武率人拦截姬满的马车,因此回头接应。见并无险情,于是候在了一旁。
    尚武让出坐骑请主后返城,主后道:“我坐周王的车。”
    尚武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吩咐手下先行回去报信,以免众臣担心。
    途中,众人看到一匹马倒在路旁,尚武道:“陛下,这就是臣勒毙的那匹马。”
    主后点头道:“你能制服它,也是运气。”
    尚武道:“两匹马都发狂,说不定是饲料出了问题。”
    主后点头道:“等下问问御马,他应该最清楚。”
    造父瞥了一眼死马,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

    远处出现一座城池,依山傍水,地势险要,只有东南方向地势略微平坦,可容车辆通行。
    离城越来越近,人畜渐多。空中传来一阵鸟鸣,青鸟飞回来了,后面跟了好大一群人,其中有不少手持兵器的女性。。当先的女人面目姣好,英气逼人,身材高挑健美,面上带有一丝焦虑不安之色。
    她身后突然奔出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喊道:“母后,你总算回来了。”
    主后快步下车,将其揽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乖孩子,娘当然会回来。”
    她转头对姬满道:“大王,这是我女儿碧瑶。”
    姬满颔首道:“好一个聪慧灵巧的孩子。”
    一名半老男子快步上前,满面不安道:“听说陛下遇险,吓死臣等了。陛下万金之躯,如有不测,将置臣等于何地……”
    主后松开双臂让女儿退下,轻描淡写道:“只是意外,现在没事了。”
    “恳请陛下今后切莫再作此等轻易之举,臣等幸甚,百姓幸甚……”
    “好了,我知道了。”主后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周天子。”
    众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纷纷躬身道:“拜见大王。”
    主后接着虚引半老男子向姬满介绍道:“这是宰臣,日常事务大部分都是他帮我处理。”
    宰臣面孔白皙,上面印着几道明显的皱纹,两鬓半白,看上去一团和气,很容易产生亲近感。腰间挂了一串大大的铜钥匙,不时叮当作响。
    宰臣上前向姬满行礼道:“久仰大王盛名,今日相见三生有幸。”
    姬满从容回礼,心下明白:此人地位应该相当于国相。
    主后引着女武士向姬满介绍道:“这是掌宫,我的宫廷主管。”
    然后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圆圆脸,一副精明世故的样子。
    “这是城管,负责都城的民事、治安……”
    然后是个三旬左右的汉子,长方脸,肤色略黑,两颊高耸,唇角微微下垂,眼神闪烁不定。
    “这是公行,负责我的日常出行诸事。”
    介绍过主要人物之后,主后问道:“御马呢?”
    这些人已经知道主后遇险的大概经过,公行面色惶恐道:“刚刚都忙着寻找陛下,没注意他去哪里。”
    主后吩咐管城道:“多派些人手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管城急忙应承道:“是。”
    主后道:“他有家人吗?”
    掌宫答道:“他的妻儿都住在城内。”
    主后道:“去他家看看。”
    掌宫尚未来得及答应,公行抢上前来道:“御马的情况臣比较熟悉,就交给臣来办理吧。”
    主后略一犹豫,点头道:“也好,不要耽搁,迟恐生变。”
    “是。”
    尚武叮嘱道:“小心些,我换乘的宫马也发了狂,御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派个机灵点的去他家,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公行面孔微微抽搐了一下,急忙低头称是。
    宰臣有些气愤道:“御马这祸闯大了,一定要严惩不怠。”
    掌宫道:“御马一向谨慎小心,此事未必与他有关。陛下乘马遭遇意外,对他并无好处。”
    主后吩咐道:“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不要为难他的家人。”
    公行忙道:“臣明白。”
    说完,他走到不远处对一名精壮汉子耳语片刻,汉子问了几句,匆匆离开了。
    静静立在姬满身后的伯冏恰好看到这一幕,表情微变,回身对闪灵悄声道:“看到去御马家的那人了吗?”
    “嗯,有问题吗?”
    “恐怕他会对御马不利。此事蹊跷,你跟上去看看,千万不可被人发现。”
    闪灵微微点头,从车上取下一个小包系在身上。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后和姬满身上,于是悄悄离开,远远跟在了那名汉子身后。

    姬满命大队人马驻扎在城外,伯冏、无知、长风、偃师、鹰眼等少数亲随伴自己入城。
    城中人流稀疏,平安祥和,路人看到主后并不回避,纷纷打招呼,主后也一一回应。
    大路的尽头是一座宫城,背倚高山,气势雄伟。
    无知似乎有些不安,悄声对伯冏道:“石鼓自行鸣响、天犬现身,这些凶兆表明此地将有祸乱发生。”
    伯冏担心道:“我们是否该早些离开?”
    无知道:“等下我会请示大王。”

    主后将周人安排在馆舍住下,然后请姬满等人入宫。见公行落在队伍后面同宰臣窃窃私语,伯冏不由多看了他们几眼。
    众人进入宫中大殿坐定,宰臣问道:“不知大王因何至此?”
    姬满见座上人多,于是道:“寡人喜好四处游玩,听闻西海种种神奇传说,早就有心到此一游。”
    宰臣警觉道:“贵国距此迢迢万里,一时兴起恐难以至此!”
    “足下何出此言?”
    “大王不会像对戎人一样待我们吧?”
    主后及时制止道:“宰臣,不得无礼!”
    姬满惊讶于消息传得如此迅速,但并无恼怒之色,微微一哂,道:“戎人犯我边界,因此反击。贵国与敝国远隔万里,并无利害关系。”
    他想起前日遇到大队犬戎人马,于是简单说了一下过程,提醒主后当心。
    主后听后略一沉思,道:“犬戎生存之地距此有数千里之遥,我国不像贵国那般繁华引人觊觎,也从不介入外部纷争,无怨无仇,犬戎似乎没理由前来妄生事端!”
    姬满听出主后意似不信,于是道:“他们行进的方向同我们差不多,希望陛下有所防范。按脚程估计,他们很快能到达附近。”
    宰臣询问道:“听说戎人与贵国交战,为何相遇未起冲突?”
    姬满淡淡道:“寡人遇到的只是小股戎人,他们并未挑衅。”
    一旁的尚武道:“前日得到消息,说有大批战车出现在东部,王师主力因此东出巡边。目下都城中兵力薄弱,不得不防。”
    主后愕然道:“不会这么巧吧?”
    尚武肃然道:“周天子所言甚是,戎人新败,另觅生存之地,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居处。西海周围疆域辽阔,但适合生存的大片区域多为我国所有。戎人生性好战,一旦到了我国境内难免骚扰。我国百姓久享太平,必然不是犬戎的对手。臣请加固防御措施,加强巡逻。”
    主后点头道:“尚武,辛苦你了。”
    “臣职责所在,不敢怠慢。”尚武说完,匆匆出宫布置去了。
    十五

    双方正聊着开心,公行忽然匆匆进来道:“臣查过了,库中饲料没有问题。”
    宰臣似乎松了口气。
    掌宫道:“那就怪了……”
    公行紧接着道:“不过,马槽中的饲料有一股异味。”
    掌宫道:“难道有人故意添加毒物?”
    宰臣道:“一定是御马。”
    “这可不见得,能接近马槽的人并不少。”掌宫道:“我去询问看守,查一下今早还有哪些人接近马房。”
    “还有一事……”公行欲言又止。
    掌宫闻言停下脚步,想听公行把话说完。
    主后见状问道:“什么事?”
    公行吞吞吐吐道:“是关于御马的……”
    “周天子已经知道此事,没什么好顾忌的,你说吧。”
    “刚刚得到禀报,御马家空无一人,家中值钱的物品都不见了,看样子是早有准备,全都跑了。”
    掌宫道:“能跑去哪里?多派些人手,尽快把他找到。”
    公行道:“派出几拨人手四处寻找,却连个影子也不见。已扩大了搜索范围,希望能得到线索。”
    掌宫道:“看起来,陛下此次遇险并非偶然。”
    主后面色一沉:“难道真是御马故意在饲料中下药?”
    公行愤愤道:“宫中马匹都由御马一人负责,除了他还会有谁!”
    掌宫道:“御马平时表现一惯良好,他没理由这么做。”
    公行犹豫道:“我曾听他抱怨,说前段时间受了陛下责备。”
    主后楞了一下,道:“我怎么不记得!”
    公行道:“也许是小事,陛下没放在心上。不过,有些人心胸狭窄,受了责罚便会心存报复,甚至不惜铤而走险。”
    掌宫道:“御马不是这种人,况且陛下处事宽容,待人并不严苛。”
    公行有些不解道:“那就奇怪了,莫非另有隐情?”
    掌宫面色一整道:“既然你这么说,事情恐怕不简单。你人手不够,我可以多派些人。”
    公行忙道:“多谢掌宫,不用了!”
    掌宫奇怪道:“此事不宜久拖,必须尽快找到御马。如果他有预谋,必然已计划好了去处,也许会逃出城去,迟了更难追查。”
    旁边一人道:“御马知晓城中虚实,万一他遇到戎人向其寻求庇护,后果难料,还是让掌宫多派些人手协助吧。”
    公行面现尴尬之色道:“不用,真的不用了……”
    掌宫忽道:“御马真的潜逃了吗,会不会是有急事外出?毕竟现在对他只是怀疑,饲料中的异味也未必真是证据。”
    公行似乎勉强道:“在御马家的秘洞中发现了一袋花草,很可能是它导致马匹狂癫。”
    宰臣道:“那就证明是他下的药了!”
    “只是……”
    见公行表情为难,主后道:“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装花草的袋子上有掌宫的印记!”
    众人闻言皆惊!
    “袋子呢?”
    “就在殿外。”
    “拿进来。”
    公行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匆匆走出殿外。片刻之后回来,手中捧着一个兽皮缝制的袋子,上面绣着一只青鸟,制作相当精巧。袋角有一块方寸大的红色印记,正是掌宫专用的标志。
    这种袋子是宫中专用,数量不多,普通宫女无权使用,连公行都领不到,只有掌宫及其副手有权取用,特别做上标记以便追溯。
    公行打开袋子,里面塞了些艳丽的花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异味。
    众人看了不禁都有些怀疑:难道是掌宫指使御马在饲料中下药?
    宰臣惊愕道:“这种袋子不该作如此用途。”
    公行道:“这就说不定了。用这种袋子盛放物品,出入宫门时更容易通过检查。”
    掌宫否认道:“袋子虽是宫中专用,但不是我给御马的。也许是以前用过的袋子,没有收回来。”
    公行道:“也就是说,掌宫与此事无关了?”
    掌宫道:“这种袋子本就显眼,如果里面花草真我给他的,何必用这种袋子?”
    管城道:“掌宫之言确实有理,这样的袋子我那里还有几个呢。只是目前这种情况下,掌宫不便再派下属参与搜索行动。最好暂且不要四处走动,等袋子一事查清楚再说。”
    掌宫面色涨红,却也不好反驳。
    公行忽然质问道:“掌宫,你原本是跟随在陛下身旁的,陛下坐骑失常,你为何不及时处理?”
    掌宫道:“陛下追逐猎物越跑越远,我坐骑不力怎么也追不上。后来我随警戒的士兵一同追赶,中途视线受阻失去了陛下的踪迹。”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主后面色凝重,犹豫不决。
    无知走到姬满身边耳语片刻,姬满道:“陛下,寡人臣下有些看法,可否对陛下明言?”
    主后微感诧异,点点头道:“但说无妨。”
    无知上前道:“此时就断言在饲料中添加药物是御马所为,未免过于武断。”
    公行道:“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还不够?”
    “这种花草是否真能导致马匹癫狂,尚未可知。”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也容易证明,一试便知。”
    无知道:“可否让老夫看看袋中花草?”
    “可以。”
    无知上前取过那丛花草,放到鼻下轻嗅几下,撕裂枝叶舔了舔,然后问公行道:“你确定马槽中混入了这种花草?”
    公行似乎有些心虚,声音猛然大了不少:“没错,我仔细检查过马槽,里面确实有这种花草的枝叶。”
    无知道:“这是彼岸花,生长于遥远的西方世界,传说是由神魔之血混合后生成的。它会令人产生幻觉,马吃了也是如此。”
    公行闻言气势为之一壮道:“那就没错了!”
    无知道:“尚有一事未明,可否告知?”
    “你想知道什么?”
    “既然御马家在宫外,他应该白天入宫,夜晚住在自己家中,是不是这样?”
    公行不明所以,仍答道:“是的。”
    “他今日什么时候入宫的?”
    “辰初,每日都是如此。”
    “今天也是如此?”
    “是的,我问过了,宫门守卫可以作证。”
    “我等在巳正遇到陛下,当时马已癫狂,难以控制。问题是,彼岸花药性虽烈,发作却相当迟缓,马匹吃了至少两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即便量大也不会提早。这就是说,马匹应该是在卯正左右吃下了彼岸花,而那段时间,御马尚未入宫,不可能是他搞的鬼。”
    公行有些茫然道:“你怎么知道?”
    “老夫知道彼岸花的特性,如果不信可以验证。”
    公行有些不耐烦:“两个时辰要过好久呢,会耽搁了搜捕御马的行动。”
    “时间虽久,但这是证明御马有无投药的关键。如果不弄清楚,被人引入歧途,后果堪虑。只需喂一匹马吃下彼岸花,将其牢牢拴在马厩,派专人盯着即可。如果两个时辰内不发作,就说明另有下药之人。”
    主后问无知道:“先生能确定下药时间是在卯正?”
    无知答道:“没错,只要查出卯正前后半个时辰中谁去了马厩,就能找出下药之人。”
    主后沉着脸道:“宫门辰初才开,也就是说,下药之人夜间宿于宫中。”
    “老夫猜测,下药之人知道陛下今日骑马外出,因此提前下药。他知道药性,算好时间不敢提前太早,以免马匹未出宫就已发狂。”
    主后点头道:“掌宫,你和公行去马厩查询一下,看那段时间都有谁去过。”
    掌宫和公行来到马厩,看守说早上御马来之前那段时间马厩中并无异常,不知道有没有人来过。当时天色尚暗,即便看到有人走动也很难认清是谁。
    公行道:“马匹没有异常反应,这就是说:如果有人来了,一定是马匹熟悉之人,。”
    看守道:“应该是这样。”
    “这样的人也不少啊……”公行忽然问道:“贰宫哪里去了?”
    贰宫是掌宫的副手,平时两人轮流负责宫中事务。
    掌宫沉着脸道:“你找她有事?”
    “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她今日请假了。”
    跟随公行的人道:“不对吧,我刚刚看到她去周人落脚的馆舍了。”
    掌宫惊讶道:“你怎么看到的?”
    “入宫路上碰到的,我也是有些好奇,见她进去后就等在外面,过不多久她出来了。我正想上前打招呼,她却对我视若未睹,也可能有急事,匆匆走了。”
    “她没回宫?”
    “没有。如果回宫的话,我就和她一起来了。”
    掌宫面色益发难看,吩咐手下道:“看看贰宫在宫内吗,如果在,马上叫她来;如果不在,派人去找。”
    手下很快回来禀报:贰宫不在宫内。
    掌宫自语道:“奇怪,贰宫去找周人做什么?”
    公行面带疑惑道:“贰宫去馆舍,掌宫确实不知此事?”
    掌宫茫然道:“我还没来得及安排呢,她去做什么!”
    公行道:“我倒是觉得此事与掌宫脱不了干系。”
    掌宫面色一变:“你不要信口胡言!”
    尚武恰好自宫外返回从不远处经过,听到两人争执于是过来道:“二位莫吵,陛下听到会见怪的。”
    掌宫对他并无好感,但此时见他善意劝解,也不好不给面子,于是道:“公行无礼!”
    尚武肃然道:“公行,不要乱了规矩!”
    冷冷一笑,公行道:“虽然你们职位都比我高,掌宫还是我的直属上司,但陛下遇险,其中必有隐情,事关重大,不必拿你们的地位来压我。”
    “哦,”尚武看了看掌宫,似乎在征询意见,然后道:“我们不压你,你有话不妨直说。”
    “我认为掌宫与周人有私,应该好好审查。这并非是我对她有什么不满,而是关系到陛下安危,马虎不得。”
    掌宫怒道:“你想怎么审查?”
    “现在对你不利的指控并无确切证据,你不承认,我也没办法。不过……”公行故意放慢了语速。
    掌宫性情直率,不耐烦道:“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出来。”
    “说不定有证据藏在你房中,如果让我搜一下很可能找出来,你就无法抵赖了。”
    掌宫闻言脸色一变,怒道:“公行,你放肆!”
    公行神色不变道:“我发现了疑点,你却不准我查下去,掌宫,我倒是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掌宫道:“我一个女人的住处,怎么可能容你随便翻查!你是想借机令我难堪!”
    公行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你凭什么说我的住处有证据?”
    “你当然会把重要物品藏在安全的地方。”公行反问道:“如果没有可疑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同意?”
    掌宫愤慨道:“少给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是不甘心屈居下位,所以寻机报复。”
    公行正色道:“你这是诬陷好人——我追查可疑线索,怎能说是寻机报复!掌宫,从今天发生的种种事件来看,你身上疑点甚多,不要再摆上司的架子了,好好合作。尚将军在这里,还有我们的随从也可作证,如果搜查之后没有可疑物品,我会向陛下说明,帮你洗清嫌疑。如果你还不同意,我们现在就到陛下面前说个清楚!”
    主后正招待周王,当然不希望多生事端。
    掌宫衡量片刻,只好道:“可以让你去找,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带你去看,你不能动手,你要检查房中哪一处,我翻给你看。”
    公行略一犹豫,答应道:“可以。”
    掌宫环顾左右,道:“这几位一起作证。”
    “当然。”
    一行人去到掌宫住处,公行环视了一遍房间,道:“我就不客气了。”
    掌宫气呼呼道:“你无端诬陷,如果找不出证据,等下去到陛下面前看你如何收场!”
    房中布置简单,可藏东西的地方不多,眼中所见多是生活必需品。翻看了几个地方,并无可疑物品。
    掌宫越来越气,忍不住道:“你到底要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如果周人同你有勾结,可能会送你些珍宝之类的东西……”公行说着,目光落到了角落里一个精致的小匣子上,道:“把它打开。”
    掌宫冷冷道:“里面物品都是陛下赏赐的。”
    “既然如此,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让我们看看又有何妨?”
    掌宫知道无法拒绝,气冲冲上前打开盖子,里面果然都是玉石珍宝,还有一些女人的饰物。
    掌宫赌气般将匣子推到公行和尚武面前,道:“你们可以清点一下,看是否都出于陛下所赐!”
    尚武笑着安慰她道:“别动气嘛,都是为了陛下安危才这么做的!”
    掌宫冷哼一声,道:“等周王走了,我一定会将此事禀明陛下,讨个公道。”
    公行在匣中巡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一处道:“那下面是什么?”
    掌宫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现出困惑的表情,伸手拨开匣中珠宝,下面露出一片锦帛。
    她不由自主惊道:“咦,这是哪里来的?”
    公行露出得意的笑容:“掌宫,可否取出来让我们看看?”
    掌宫手指颤动,显然心情极其激动。取出来一看,是一片巴掌大的对折锦帛。
    公行道:“这东西放在珠宝盒里,似乎有些不合适吧……上面还写着字呢……”
    掌宫将锦帛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周王将至,依计行事。”
    公行看了冷笑道:“这如何解释?”
    掌宫面色大变,惊叫道:“我从没见过这东西,一定有人蓄意陷害……”
    公行得意洋洋道:“掌宫,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掌宫忽然变色道:“公行,是不是你在搞鬼?”
    公行一脸无辜的表情:“我为什么要陷害你?”
    “你想获取更大的权势,我挡了你的路。”
    公行将目光投向尚武,求助般道:“尚将军,你都看到了,掌宫这是反咬一口!”
    尚武皱皱眉头,对掌宫道:“你无凭无据,这么指责公行就不对了!”
    掌宫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但手中这块锦帛究竟从何而来呢?
    冷冷一笑,公行道:“事实胜于雄辩,陛下可不是容易欺骗的!”
    掌宫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件东西,一定是别人放进来的。”
    “那你为何百般阻挠我前来搜查?一定是担心暴露此物。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为证明自己清白,会主动要求清查物品以便洗清嫌疑。”
    掌宫难以反驳,气得有口难言:“你,你……”
    尚武打圆场道:“公行,你也不要过于武断,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公行发楞道:“尚将军,你,你怎么也偏袒她?”
    尚武道:“我无意偏袒,只是事到如今,此事已非我等所能决断。二位都不要急,一起入殿请陛下裁决。”
    “好!”
    一起回到殿中,主后见三人神态奇怪,于是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尚武将目光投向姬满。
    主后催促道:“没关系,说吧。”
    公行将锦帛呈上,然后道:“这是在掌宫房中发现的,事关重大,臣不敢疏忽怠慢,请陛下裁决!”
    主后目注锦帛念道:“周王将至,依计行事。”
    殿中王母国众臣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姬满。姬满一脸平静,仿佛与自己毫无瓜葛。
    伯冏将眼光投向无知,心道:“果然,摊上是非了。”
    无知知道他的意思,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担心。
    主后抬起头来,困惑道:“这会是谁写的?”
    公行道:“臣猜测,要么是同伙写给她的,要么是她写给同伙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发现了!”
    掌宫声明道:“臣从没见过这东西,不知道它怎会藏在匣中,一定是有人诬陷!”
    公行硬梆梆道:“为何这么多怪事都发生在你身上?你一直不肯配合调查,还推说有人诬陷,大伙都是明白人,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掌宫道:“一定是有预谋的陷害,否则不会如此巧合!”
    公行毫不示弱道:“谁会诬陷你,你倒是说说看!”
    掌宫道:“就是你这个小人!”
    公行冷笑道:“我是你的下属,为了陛下安危挺身而出,不怕你打击报复。随你说吧,是非自有公论!”
    主后不悦道:“你们不要吵,好没规矩!”
    掌宫委屈道:“陛下,臣确实不知那东西是哪里来的。”
    公行道:“周人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有所图谋。”
    众人不由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姬满。
    姬满心中颇为不悦,但面色如常,仿佛没听到公行所言,微笑面对主后。
    管城忽道:“大王来此是不是想寻找宝物?”
    姬满心中暗惊: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馆舍中有他的耳目,留在馆舍中的鹰眼、造父、毋霸等人说漏了嘴?
    姬满难以回答。不过,管城这个问题过于直率,他的身份也不够发起质问,所以,姬满仍是面容不改,恍若未闻。
    主后急忙制止道:“管城,不许对周天子无礼。”
    管城可能想是表功,有些委屈道:“陛下,臣担负着都城治安重任,大批外人前来,臣有责任查问来意。”
    他这么一说,主后倒是不好反驳了。
    忽然,一人上前道:“陛下,可否让臣看看那块写着字的锦帛?”
    主后问道:“为什么?”
    “臣看着有些眼熟。”
    主后让侍女将锦帛递给那人,那人看过之后道:“这块锦帛是来自中原的上品,两年前陛下赏赐给臣下,当时还有数十名官员受赏。”
    主后惊讶道:“果真如此?”
    那人转向宰臣道:“您也一定记得,是不是?”
    宰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哦,拿来我看看……嗯,还真是呢。”
    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不少人记起来了。
    掌宫也道:“想起来了,我那匹锦帛还在房中,没用过呢!”
    说完,她让服侍主后的宫女到自己房中取来,对比之下,果然不错。
    无知上前道:“陛下,可否容老夫说说看法?”
    主后客气道:“先生请讲。”
    “我等本是外人,不便多言,但既然受到牵涉,老夫也想谈谈看法,仅供陛下参考!”
    “不必担心,直言不讳就好。”
    “既然掌宫的锦帛完好无损,说明发现的帛书并非是她所写;如果是从别人那里收到的,看过之后理应销毁,怎会留着,还存放在容易被人发现之处,这不是授人以柄吗?今日种种迹象似乎都涉及掌宫,时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此巧合实属反常,显然有人在暗中操纵嫁祸栽赃。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这些事真是掌宫所为,她的目的是什么?”
    掌宫道:“是啊,陛下待臣亲如姐妹,臣怎会做出不忠不义之事!”
    公行阴阳怪气道:“这就难讲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主后道:“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此事不能草率结论。”
    公行急道:“周人自身难脱嫌疑,陛下怎可轻信他们的话!”
    主后面孔一板道:“公行,不得胡言!”
    无知道:“我等历万里长途至此,不可能预料到今日之事!拦下惊马纯属巧合,难道也是阴谋的一部分?谁能确知惊马会往哪个方向跑?当时千钧一发,性命悬于一线,谁敢如此预先设计?如今我等只有寥寥数人作客宫中,如果有阴谋,岂不是自陷绝境!”
    公行嚷道:“还有贰宫,他去馆舍一定是受掌宫之命暗中联络。”
    主后不解道:“贰宫又怎么了?”
    公行将下属看到贰宫去馆舍的事情说出,主后奇怪道:“她请假了,怎么可能去馆舍!”
    掌宫道:“臣已经派人去寻她了。”
    尚武点头道:“掌宫做得对,现在看来贰宫是关键人物,找到她可以解开许多疑团。”
    公行冲掌宫道:“我倒想看看,找到贰宫之后你还有何说辞!”
    一人忽然猜测道:“会不会是贰宫给马下的药?”
    另一人道:“她确实有机会,还可以嫁祸给掌宫。”
    贰宫疑点确实不小:首先,她能拿到宫中专用袋子,甚至有机会偷偷盖上掌宫的印章;其次,她夜间住在宫中,可以随意走动,有机会去马厩下药;再次,主后和掌宫都不知道她去馆舍做什么,想必有不可告人之事。
    掌宫有些着急道:“我敢担保,贰宫绝无贰心,一定是有人嫁祸于她。”
    公行道:“别以为你曾救过陛下,就可以免除自身嫌疑!”
    掌宫脸红道:“你怎么乱讲!”
    冷眼旁观的无知有些困惑:如今掌宫尚未洗脱自身嫌疑,按说,贰宫被怀疑对她有利,可以转移众人视线。如果贰宫确实无辜,谁的嫌疑最大?肯定是她了!她为贰宫担保,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这并不能排除掌宫的嫌疑,甚至,她可能同贰宫联手炮制今天发生的一切!
    尚武担心道:“看来宫中并不安全,臣请调配部分士兵前来协助宫中警戒。”
    掌宫急了:“不行!”
    尚武不解道:“为何不行?”
    “宫中警卫都是千挑万选,最关键的一点是她们家世清白,对陛下绝对忠诚。你手下将士都是男人,入宫警戒极为不便。何况他们背景复杂,仓促间不可能彻查清楚。”
    尚武有些不悦道:“掌宫,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的人难道就不忠于陛下?他们都是久经考验的忠诚卫士,对陛下绝无贰心!”
    公行冷笑着对掌宫道:“你和你的人已明确不可信了,必须防患于未然……”
    掌宫打断他道:“怎么就明确不可信了?明明是栽赃陷害……”
    “谁会陷害你?陷害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
    “我想不出谁有陷害你的动机。你不希望尚将军插手宫内之事,这我能理解。但现在关系到陛下安危,你不能再固执己见了。”
    双方一时相持不下。
    十六

    闪灵远远跟在精壮汉子身后,匆匆穿行于街巷之间。
    精壮汉子来到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前,推门而入。闪灵隔墙侧耳倾听片刻,纵身翻墙跳了进去。
    他贴着院墙猫腰蹿到房间窗下,只听屋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这是地址,里面住着一个女人两个孩子,让她们彻底消失。”
    另一个声音道:“孩子也做掉,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事成之后,回来覆命领赏。”
    屋内一阵响动,里面的人似乎马上要出来了,闪灵急忙翻出院墙,躲在了暗处。
    片刻过后,院内出来一胖一瘦两条汉子,年龄都在三旬左右。两人左右扫视几眼,未发觉异常,匆匆离开了。
    闪灵远远跟在了后面。
    两条汉子来到一栋房前,见周围无人,直接推门而入。
    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惊讶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闪灵来到窗前,从缝隙中向里窥视。
    屋内中间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身旁偎依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有些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两名汉子。
    “我们是吴大哥的朋友,他不小心受伤了,请嫂子前去探望。”
    女人听了急道:“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瘦子道:“是从马上摔下来的,腿断了无法行动,所以才来请嫂子。”
    “从马上摔下来的?”女人困惑道:“这么不小心……”
    胖子道:“意外嘛,难免。”
    女人注视着二人,疑惑道:“以前偶尔有事,来找我的都是女兵,现在有男兵了?”
    瘦子眨眨眼道:“陛下出宫打猎,我们随行护卫。”
    女人略一犹豫,道:“那好,我同邻居讲一声,让他们帮着看会儿孩子……”
    “一起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女人似乎有些见识,听对方这么说更犹豫了:“孩子还小,看到他爸伤痛的样子会害怕,还是在邻居那里的好,我送他们过去,很快就好。”
    说着,拉起两个孩子准备向外走。
    瘦子身形一晃,挡在了女人面前。
    女人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瘦子嘿嘿笑道:“既然你不想带孩子去,那就留在家里吧。”
    女人不解道:“外子受了伤,我怎能安心呆在家里。”
    胖子凶狠道:“这就送你去见他。”
    女人见状惊惶地将两个孩子挡在身后道:“他在哪里?”
    胖子狞笑道:“正在地下等你们呢。”
    女人大惊:“你,你说什么……”
    瘦子不耐烦道:“别废话,快送她们上路!”
    “谁上路还不一定呢。”闪灵缓步走入房间。
    瘦个惊讶道:“你是什么人?”
    闪灵露齿一笑:“猜猜看。”
    两条汉子对视一眼,同时发动攻势:胖子手中白光一闪,尖利的短刀猛刺闪灵胸膛;瘦子身体下挫,袭向闪灵双腿。
    闪灵反应如电,脚尖倏弹,瘦子身体顿时倒飞回去砸到了墙壁上;右臂一抬,不知怎么便夺过了对手兵刃,顺势割断了胖子喉咙!
    闪灵缓缓逼近慌张爬起的瘦子,轻笑道:“只有一个了。老实点儿,我不想你死。”
    瘦子眼神闪烁不定,忽然右手一甩射出数点寒星,紧接着亮出一把短刀向闪灵扑去。
    闪灵蓦尔消失,身后墙壁上多了三把飞刀。
    瘦子急忙刹住身体,转而扑向母女三人。
    他刚扑到半空,闪灵已经近身,一掌击中其持刀的右臂,传出骨折的声音。
    瘦子发出一声惨叫,身体被这一击之力撞飞倒地。刚想挺身起来,发觉颈间架上了一柄利剑。
    闪灵淡淡道:“如果没有制止你乱动的把握,我会和你闲扯吗?真是没头脑!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
    瘦子咬牙切齿道:“你不会知道的!”
    说完,猛然将袖口移至嘴边咬了下去。
    闪灵阻止不及。
    瘦子身体一阵抽搐,脖子一歪,不动了。
    闪灵伸手探其手腕,已经没有了脉搏,他心中暗惊:来人竟然视死如归,幕后主使必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势力,主后坐骑发狂一定有更深的内幕。
    两个孩子见了地上的鲜血,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女人忙过去挡在他们身前,不住安慰道:“不要怕,死的都是坏人。”
    闪灵将尸体移到墙角,迅速到门前向外巡视片刻,见并无异常,这才回身问道:“你是御马的女人吧?”
    女人满脸惶急地问道:“外子真像他俩说的那样,死了?”
    闪灵担心女人情绪失控,于是道:“我也在找他,现在还不清楚这两人说的是真是假。”
    女人有些警觉道:“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这些事?”
    “我刚刚同主后一起回城,见公行派人来找你男人,暗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因此前来保护你们。”
    “看你的样子不像本地人,你是……”
    “现在没时间多说,你只需知道我能保护你们就行。还会有人前来灭口,必须马上离开此处。”
    女人不解道:“为什么?”
    闪灵简短道:“你男人卷入了刺杀主后的阴谋,你们活着对幕后主使不利……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藏身吗?”
    女人想了片刻,道:“没有,我平时很少外出,一时想不出哪里可去。还是躲在家里安全些,你可以帮我们去报官。”
    “杀手是公行派来的,随时可能有后续杀手前来查看。报官多半也不安全,我不能离开你们。必领尽快离开,在这里多呆一刻,风险就增大一分。”
    女人吃惊道:“公行?他怎么可能刺杀主后,你搞错了吧!”
    闪灵有些焦急道:“你男人被卷入到了一桩重大阴谋之中,我在暗处听得这两人与公行派来的人对话,他们就是要杀你灭口。这两人无法回去交差,他们一定会派人来探个究竟,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女人试探道:“或者,我找个人去宫中报信?”
    闪灵略一思索,道:“找的人未必可信,即便可信也会被人盯上,路上出意外。我们在这里傻等,对方会派更多人来,必须马上离开。”
    女人有些无措道:“你让我再想想……”
    闪灵搓搓手,看着畏缩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有些无可奈何。
    低头陷入沉思的女人仍未出声。
    忽然,闪灵紧张起来,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女人见状露出恐惧的神情:“又是来杀我们的?”
    闪灵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示意她退开些,自己则躲到了门后。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到门口停了下来。
    一个声音道:“吴大哥,在家不?”
    女人向闪灵投来询问的眼光,闪灵摇摇头,示意不要应答——他希望来人认为屋内没人自行离开。
    “嫂子在家不,”来人还挺执着,不甘心就此离开,上前两步伸手推了推门。
    闪灵暗道不妙:刚刚为了观察外面方便一直没把门拴上,那人走近时,他担心发出声响,只是轻轻将门虚掩上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咦?”来人没进来,在外面看不清屋里情形,因此感到奇怪:“屋里有人吗?”
    到了这一步,就不能让他走了。闪灵向女人点点头,示意出声招呼来人进屋。
    女人的声音有些慌乱:“谁啊?”
    来人听到应答,于是推门而入,口中道:“嫂子在家啊……”
    忽然,房门自动关上了,来人惊讶地“咦”了一声,正要回头,冰冷的剑锋贴上了他的脖子。
    “别动!”闪灵低声警告道。
    来人吓得一哆嗦:“嫂子,这是怎么回事?”
    闪灵轻轻推了他一把,道:“进去些。”
    来人道:“我是吴大哥的朋友,你别乱来。”
    女人勉强一笑:“程哥,别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程哥向里走了几步,闪灵问女人道:“你认识他?”
    “他是外子的朋友,平时有生意上的往来。”
    闪灵让程哥转过身,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程哥中等身材,国字脸,一脸老实相,看上去似乎有些身份。
    “有人运来一批草料,我想请吴大哥去看看,合适的话就买下来。”
    闪灵向女人投去询问的目光,女人点点头道:“外子不在家,回来我会告诉他。”
    程哥将目光转向闪灵,问道:“这位是……”
    女人低声道:“一位朋友……”
    程哥露出疑惑的目光:“朋友,我怎么没见过,看模样似乎不是我们这附近的人,不会是……”
    女人忙道:“程哥,你别瞎猜,他刚刚救了我们!”
    “救了你们?”程哥露出诧异的神情。
    “嗯,”女人指着墙角的两具尸体道:“如果不是他,我们娘儿仨就被人杀了。”
    程哥看到尸体吓了一跳:“啊,出人命了,这可不得了!大哥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希望他没事。”
    程哥道:“大哥脾气好,从不惹事生非,怎会有人找上门来下毒手?”
    “这……”
    “会不会是认错人,或者找错了地方?”
    “他们问清楚了我的身份才动手。”
    程哥吃惊道:“啊,那还楞着干嘛,快去报官啊!”
    事到如此,闪灵知道不可能瞒着他了,于是道:“这些人就是官府派来的,报官等于自投罗网。说不定出去不远,还没到官府就被埋伏在暗处的杀手灭口了。”
    程哥拍拍胸脯道:“你不敢去,我去。我就不信了,大哥在宫中当差多年,难道还有人敢包庇凶犯不成!”
    闪灵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你不能离开。”
    程哥惊讶道:“为什么?”
    闪灵沉稳道:“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程哥勃然色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闪灵道:“她们母女现在很危险,不能让人知道她们的下落,”
    程哥面色缓和了下来,道:“你担心我泄露消息?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也不行。”
    程哥露出恐惧的神情:“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只要你不乱动,我不会伤害你。”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此处不安全,必须马上离开。”
    “要去哪里?”
    “就是想不出安全的地方,正在着急呢!”
    程哥挠挠头,忽然道:“有一处地方很安全,可以带你们去临时躲一下。”
    女人犹豫道:“这事很危险,会没命的。”
    “你这是什么话!”程哥大声道:“我和吴大哥是兄弟,遇到危难怎能躲开独善其身,嫂子也太小瞧人了!”
    闪灵劝道:“这事太严重了,随时可能会遭遇暗算,我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在哪里,有多少人。说不定他们已经准备就绪,马上要下手了。”
    程哥苦笑道:“事已至此,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们肯定已经知道我来过这里了。你又不放我走,我只能和你们一起——保住你们,也就保住了我自己的性命。”
    闪灵有些犹豫:“这……”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什么好怕的!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何况,我对周围情况比你们熟悉得多,有我帮助,你们更可能成功脱身。”
    闪灵略一思考,点头道:“也好。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你能确定要去的地方安全吗?”
    “只有我和吴大哥两人知道。”
    “在哪里,距离此处多远?”
    “在山脚下,距离此处约有七、八里,是一处废弃的宅子,我们用来储存货物,相对比较偏僻,去那里的人很少。”
    闪灵问女人道:“你觉得如何?”
    女人道:“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地方,只能去那里了。”
    闪灵道:“现在就走。别收拾东西了,换件衣服,围上头巾,以免路上被熟人认出。”
    女人提醒闪灵道:“你这样子太显眼,家里还有外子的衣服,你换一件吧。”
    “好。”闪灵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个小盒,打开用手指在里面蘸了些膏状物,对着铜镜涂抹片刻。等他转过身来,面容已变得同当地人差不多了。
    程哥惊讶道:“你竟然会易容!”
    闪灵套上女人递来的外衣,道:“这样不容易被人注意……走吧。”
    程哥道:“我先出去查看一下周围情况,没有熟人的话,你们就尽快出来,跟在我后面。”
    闪灵叮嘱道:“不要紧张,我可以保护你。别走太快,离开我不能超过十步。”
    “我明白。”
    程哥快步走在前面,闪灵同他相距两丈左右,随时可以上前策应。后面紧跟着母女三人,都包着头巾,低头闷声疾走。
    程哥边走边警觉地巡视前方,不时低头回避路人的目光——他不想让熟人注意到自己。
    显然,程哥对这片地区非常熟悉,走的都是偏僻小巷,越走人越少,估计很快就能离开他们日常生活的区域了。
    走着走着,路边忽然闪出一人,迎面拦住程哥道:“哈哈,老程,终于找到你了。”
    闪灵吃了一惊:如果被人发现母女行踪,情况就不妙了。
    他正在犹豫该如何应对,程哥却紧走两步挡在那人面前道:“小许啊,找我有什么事?”
    “朋友刚刚送来一只岩羊,正准备找你一起喝酒呢!”
    程哥上前搂住对方肩膀,将头压低道:“好啊,我现在有点小事,忙完了就过去。”
    闪灵见是熟人,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向后面的母女示意不要惊慌,继续向前走,耳中传来背后两人的对话声:“好几个兄弟等着你呢……”
    “我真有事,不会拖延很久,等下就过去。”
    ……
    片刻之后,程哥急急忙忙赶了上来。
    闪灵将目光投向程哥,问道:“是什么人?”
    程哥毫不在意道:“一个邻居,时常在一起饮酒。”
    “认识她们母女吗?”
    “放心吧,他不认识。”
    女人也道:“我没见过那人。”
    闪灵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走了小半个时辰,穿过一片树林,几人来到一栋院落前,周围荆棘杂草丛生,相当僻静。
    程哥停下脚步道:“就是这里。”
    闪灵扫视着四周地面,右手本能地落在了衣内剑柄上,露出警戒之色:“你上次什么时候来的?”
    程哥楞了一下,道:“两天前吧。”
    闪灵以肯定的语气道:“最近有人来过。”
    程哥惊讶道:“不可能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平时没有人来。”
    “那边的草丛有些凌乱,不久前被人踩过。”
    程哥脸色一变,左右扫视片刻,似乎仍不相信闪灵的话:“不会吧,谁会到这种地方来?”
    女人担心道:“那现在怎么办?如果这个地方不安全,我们就无处可去了。”
    程哥犹豫道:“也许是附近的猎人偶然经过此处……”
    闪灵十分矛盾:母女三人目标太显眼,如果再寻他处,很难避免不露行迹,只能冒险了。
    他移动脚步向前走去,程哥见状紧紧跟在了后面。
    闪灵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到程哥一脸紧张的神情,心想:毕竟是普通百姓,面对无法预测的风险,恐慌是正常的反应,于是道:“你最好留在原地,不要走近。”
    程哥鼓足勇气道:“万一里面真有埋伏,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上忙,万一有变只会分散我的注意力。你在这里保护好她们几个,注意周围,如果有人靠近就出声警告我。”
    “那你小心。”程哥叮嘱道。
    闪灵淡淡一笑,转身向屋内走去。
    房门已触手可及,周围仍毫无动静。
    他伸手轻推,“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正厅面积挺大,两侧各有一间内室,他谨慎步入,发现空荡荡的并无异常。
    闪灵有些奇怪:难道自己的感觉出错了?
    “里面有人吗?”程哥压着嗓子问道。
    闪灵回到房门口道:“没有,你们可以进来了。”
    女人进门便同两个孩子一起倒在了榻上。路途虽然并不算远,但她们一直提心吊胆,高度紧张,此时松懈下来感觉甚是疲惫。
    “这里很安全,你们可以安心歇息。”程哥道。
    闪灵诚恳道:“多谢!”
    程哥谨慎地关上房门,见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于是指着内室道:“兄弟,你可以去里面歇息。”
    闪灵道:“我不累,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不能一直在这里,估计不久会有人追踪而来。”
    女人一听猛地坐起身来,面带恐慌道:“我们娘几个全靠你们了。”
    程哥对闪灵道:“现在暂时安全了,你去报信,我在这里保护她们。”
    闪灵内心相当纠结:他不敢相信这个程哥,既不敢让他去报信,也不敢让他在此陪伴母女自己去求救兵。但他不好直说,于是道:“如果有人追到这里,你肯定无法保护她们,也会成为陪葬。”
    程哥反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一直耗在这里不成?”
    闪灵忽然心头一动,略一犹豫,安慰他道:“我还有同伴,时间久了会找来的。”
    程哥面露惊讶之色:“他们人生地不熟,没有线索,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我这一路上留下了暗记,他们当中有追踪高手,可以循迹跟来。”
    程哥愕然道:“你怎么能这样?”
    闪灵不解道:“怎么了?”
    “这也太冒险了,留下的记号被杀手看到,一样会追踪到这里。”
    “我留的记号并不显眼,看起来像是小孩子胡乱涂抹,只有我的人能看懂,别人看到了也没用。”
    “这可不一定。”程哥似乎有些焦躁,起身在房内踱来踱去,不时走到窗前向外巡视。
    闪灵的目光不时落在程哥身上,隐隐有些不安。
    程哥忽然停下脚步,盯着内室半开的房门露出警觉的神情。
    闪灵奇怪道:“怎么了?”
    “里面好像有声音……”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闪灵有些奇怪,他不相信对方的耳力比自己还好。
    “也许是你在想事情,太专注了,没注意周围的情况。”
    “哦,有可能。”闪灵站起身来向内室走去。
    内室面积不小,中间空置,仅在屋角堆了些木箱。
    难道有人躲在木箱后面?
    闪灵提高警觉,小心地向木箱走去。
    没走几步,他忽然感觉脚下一软,眼前天旋地转。
    地面猛然升起,随即恢复原状,闪灵却不见了。
    十七

    女人在外面看到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对眼前发生的一幕难以置信。
    “人呢,怎么不见了?”她起身向内室走去。
    “哈哈……”程哥忽然像是变了个人,快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放声大笑。
    女人一脸震惊,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飞走了,是踩到翻板掉到陷坑里了。”
    翻板是常见的机关,一般是在数米深坑底部倒插刀锥等利器,坑上平覆木板与地面无异,中间设轴。人踏上翻板就会落入深坑,刀刃穿身。翻板恢复原状,一切了无痕迹。
    女人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一切都是策划好的,我当然知道。”
    “你这是为什么?”
    “我去你家其实是查看结果的,幸好我聪明,说是找大哥的,否则,那家伙不把我宰了才怪!”
    女人气愤道:“你真没良心,枉你和外子是多年好友!”
    “我也没办法。”程哥脸色一暗,叹气道:“我本来与你们的事毫无瓜葛,可就在不久前,两个人闯进家中,把我的妻儿老小绑了起来,逼着我按他们说的做。他们说同伙进到你们家中许久没出来,摸不清里面虚实,不敢进去,因此逼着我去查看结果。他们说:如果你们没遭遇意外,那多半是有了帮手,硬拼没把握,还可能把事情闹得难以收拾。此处是他们的一个窝点,里面的机关布置都告诉了我,让我想方设法将不明身份的人引到此处施加暗算。成功之后,他们就会释放我的家人。”
    “你相信他们的话吗?他们说不定连你一起杀了灭口。”
    程哥无奈道:“家人都在他们手中,我能怎么办?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守信用了。”
    “你可以去报官啊,我就不信官府的人都被他们收买了!”
    程哥冷笑道:“你就别天真了,他们连吴哥都敢杀,还会害怕官府的人!”
    女人惊恐道:“外子真的被杀了?”
    “他们是这么说的……”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程哥脸色一变,止住了话头。
    进来的是一高一矮两名壮汉,神情紧张地扫了一眼房中情形,问道:“办妥了?”
    程哥连忙点头道:“是的。”
    矮汉子对同伴道:“拖了这么久,上面一定急死了,你先回去报讯,这里我来处理。”
    高个子担心道:“你一个人行吗?”
    矮汉子扫了厅内几人一眼,自信地一笑:“放心吧,即便他的家小不在我们手中,我也一样收拾得了。”
    “你不先看看那个人的情况?”
    “陷坑下面都是削尖的木桩,落进去哪还能活!你快去报讯,晚了挨骂事小,万一因此出了纰漏,你我担当不起。”
    “好,那我回去了,你多加小心。”高个子叮嘱道。
    “放心吧,万无一失!”矮汉子转过身来,轻蔑地扫了一眼低头弯腰的程哥,向母女三人走去。
    女人缩在屋角,张开手臂将熟睡的两个孩子掩在身后。她知道这次在劫难逃了,惊恐道:“你……要干什……么?”
    矮汉子冷笑着缓缓逼近,一双阴森的小眼寒光闪烁,双手不住轻轻揉动,关节“啪啪”作响:“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交代就可以少吃些苦头。”
    女人畏缩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矮汉子狞笑着道:“我有一百种手段让你说实话。时间还早,不用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在家中,没出去过,没想到祸从天降……”
    “是吗?”矮汉子上将一脚将她踢开,把后面沉睡的小女孩拽了出来:“这孩子长得挺水灵的,如果……”
    女人急忙扑上去抱住女儿:“别动我的孩子,她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仅会动她,还会用无数你从未见过的手段折磨她。”“啪”的一声,汉子给了小女孩一个耳光。
    小女孩朦胧间感觉面上一阵剧痛,睁眼看到面前凶神恶煞般的嘴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要啊……”女人哭着想将孩子拽到身后。
    矮汉子一脚将其踢开,狞笑道:“这才是开始,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你……你要知……知道什么?”女人崩溃了,手脚并用爬上前挡住女儿,声嘶力竭喊叫着。
    “不许乱叫!”矮汉子吼道。
    女人急忙把女儿抢在怀中,安慰道:“乖孩子,妈在这,不怕,不哭……”
    孩子吓得尽量忍住啼哭,不时发出一两声抽噎。
    矮汉子问道:“保护你来这里的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
    “胡说,如果与你们毫无关系,怎会出现在你家中?”
    “我发誓,真的不知道,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矮汉子盯着女人的面孔,见她不像说谎的样子,接着问道:“他认识你男人吗?”
    女人犹豫了一下,见矮汉子做势伸手去抓孩子,忙道:“他知道外子是宫中御马,但从他的话语推测,应该不认识。”
    程哥插嘴道:“是这样的……”
    矮汉子横了他一眼:“不用你多嘴!”
    程哥哀求道:“大爷,小人事情办妥了,是否能离开这里,回去看看家人?”
    矮汉子目光一冷,道:“事情还没结束呢,你急什么!”
    “小人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总惦记着家人,您看……”
    矮汉子看了一眼母女三人,道:“还有事需要你帮忙。这样,你先去打开翻板,把那人的尸体弄上来。”
    程哥无奈,只好遵命向内室走去。
    矮汉子继续审问女人道:“他为什么干预此事?”
    女人努力回忆道:“他说外子卷入了暗害陛下的阴谋,有人要杀我们灭口。”
    “哦,他真是这么说的?”
    女人忙解释道:“这是他说的,我一个整天在家的女人,编不出这种话来。”
    “唔,有理。”矮汉子又问道:“那两个人都是他杀的?”
    “是的。”
    矮汉子似乎有些不信:“他一个人?没有帮手?”
    “就他一个人,几下就把那两人杀了。”
    “说说他们动手时的情况。”
    女人似乎不太明白:“动手时的情况,什么意思?”
    “就是他怎么杀的那两人。”
    “当时我吓坏了,没看清楚,似乎只有一眨眼的工夫,两个人就死了。”
    汉子很不满意,但估计女人当时受了惊吓,记不得具体情况了,于是转而问道:“出了人命,你为什么不报官?”
    “被他拦住了,他说杀手是公行派来的,报官不安全……”
    矮汉子困惑地自语道:“他知道这么多?”
    女人以为问自己,答道:“都是他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毕竟是他救了我们,又知道外子的事,同那两个杀手说的一样,所以我觉得这人可信……大爷,你是官府的吗?”女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矮汉子抬手抽了她一记耳光:“你们这一路上碰到熟人没有?”
    女人缩了缩身子:“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程哥可以证明……哦,路上碰到一个人,是程哥的朋友,他们说的话我都没听到,大爷可以问他。”
    矮汉子点点头:“那就是说,你们母女的事除了我们几个再没别人知道了?”
    女人听出了话中不祥的意味,扑倒在矮汉子脚下哀求道:“大爷,别杀我们,我什么都不会说……”
    “不急,我还要向他证实你的话。”矮汉子将她往壁角一推:“如果你敢骗我,我会把你两个孩子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矮汉子将目光转向内室,发现房门虚掩,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大声道:“程小子,人拉上来了吗?”
    无人应答。
    他皱皱眉,站起身来嚷道:“程小子,你搞什么鬼,再不回答,老子过去让你好看!”
    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回响不绝,他心中升起一丝惶恐。
    “你不会也掉下去了吧?”他试探着问道。
    女人忽道:“说不定他趁你不注意,偷偷跑了。”
    矮汉子听得一惊:这倒不是没可能,自己刚刚表现得过于露骨,也许他看出不妙,借机脱身而去,甚至有可能找到官差去救家人。
    想到这里,矮汉子顿时紧张起来,他狠狠瞪了女人一眼,警告道:“不要乱动,否则有你受的!”他并不担心女人趁机溜走: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女人能跑多远!
    矮汉子转身快步走到门前,探头一看,见程哥坐在一旁的墙角下,似乎睡着了。
    他知道翻板的位置在屋子中央,于是大步走过去冲程哥腰胯就是一脚:“让你干活,怎么在这里睡死了!”
    程哥被踢得身子一歪,缓缓倒了下去。
    “咦?”矮汉子吃了一惊: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被自己一脚踢晕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声音虽然不大,在他听来却无异惊雷!
    猛地向前抢出两步,矮汉子骤然转身,动作飞快地拔刀在手。
    当他看到拦在门前的人时,蓦地两眼发直,脸色煞白,一股寒气泛上心头,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两下,颤声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那人竟是闪灵!
    平静地踏前一步,闪灵无视面前寒光闪闪的短刀,有些奇怪道:“你见过我?”
    “嗯……”矮汉子不由自主答道。
    “什么时候见的?”
    矮汉子如梦方醒,挥刀吼道:“想套大爷口风,你做梦!”
    闪灵笑道:“现在青天白日,不用做梦,等下你会一五一十把我想知道的都说出来。”
    “吹牛皮,你还是先为自己的性命担心吧。”
    闪灵不屑道:“如果没把握收拾你,刚刚在背后那么好的机会,我会轻易放过吗!”
    矮汉子想起女人的话,知道面前这人身手相当高明。不过,他仍抱有侥幸心理,认为自己比死去的两个同伴强些,打不过可以跑,或者寻机挟持人质。只是被堵在房间内,旁边是翻板陷坑,一不小心掉下去就没命了。为拖延时间摆脱困境,他故作好奇道:“难道你没掉下去?”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现在,放下刀乖乖出来。”
    矮汉子色厉内荏道:“休想!大爷不是好惹的,动起手来,谁丧命还不一定呢!”
    “有志气!那我就陪你走两招。”闪灵口气轻松,缓缓抽出了短剑。
    矮汉子口气一软道:“你不在我们的名单上,如果就此罢手离开,大爷不会追杀你。”
    闪灵轻笑道:“在下却不会放过你!你们害了御马不说,还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两个垂髻孩童也不放过,良心何在!遇到在下,算你时运不佳,你的同伴正在黄泉路上等着呢。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就是把知道的全部坦白。”
    矮汉子被骂得羞愤难当,一张面孔涨红如火,被激出了勇气,大声道:“有本事你让大爷出去在外面决一死战!”
    闪灵冷冷道:“去到外面你会胡思乱想,我要多费些手脚,你则免不了多吃苦头,无此必要。我这人天生懒散,不想自找麻烦。”
    矮汉子见已无回旋余地,心想既然对方要活擒自己逼问口供,应该不会立下杀手,也许可以拼出一条活路,于是大吼一声挥刀冲上:“你死定了……”
    一抹芒电射向闪灵前胸。
    闪灵上身微侧,手中短剑轻灵地封出。“当”的一声,刀剑相交,矮汉子的短刀被挡了出去。
    矮汉子似乎早有谋算,攻势毫不停顿,右腿飞起,猛地扫向闪灵腰间。
    闪灵身形倏退三尺,手中剑如扇面般回旋下斩,落向对方小腿。
    矮汉子没想到闪灵动作如此之快,眼看小腿就要被利剑斩断,匆忙间大吼一声,身子向前一扑,硬生生将右腿压低,险之又险地自剑下扫过。
    还没等他收势站稳,只觉得脖子上一凉,闪灵的短剑已经架到了颈间。
    闪灵平静道:“把刀丢了!”
    矮汉子身体猛然一僵,胸口剧烈起伏,双眼冒火,似乎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听到没有?”闪灵手上微微用力,一缕鲜血顺矮汉子脖颈流了下来。
    “当”的一声,尖刀坠地。
    闪灵将矮汉子双手绑住,用剑身在对方身上擦拭几下,拉到厅中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
    矮汉子跪坐在地,完全失去了威风,像只病狗般垂头丧气道:“我们都没有正经职业,是被人出钱雇来的。”
    “你没说实话。”闪灵手腕轻抖,“啪”的一声,用剑身给了他一个耳光。
    矮汉子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脸上迅速肿起一道红印。
    他仍嘴硬道:“那你说我是做什么的?”
    “你在试探我,这可不是聪明的做法。”闪灵冷笑道:“你们都是军中精英,为何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怎么知道?”矮汉子忍不住反问道。
    “是我在问你,说:为什么要杀御马家人?”
    “这……”
    “你敢不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闪灵剑尖点在了矮汉子胸前,轻轻一划,衣破肌露。
    矮汉子魂飞天外,想躲闪却动弹不得,急忙答道:“是军中豹师的赵指挥。”
    “是你在军中的直接上司?”
    “不是。”
    “看你的身手,应该也是豹师的。”
    “是。”
    “为什么要听他的?”
    “我上午接到直属上司命令,临时调归赵指挥统辖,一切听从他的指令,不得违反。”
    “真正主事人是谁?”
    “应该是赵指挥吧……”矮汉子的回答不是很肯定。
    闪灵有些困惑,沉思片刻后问道:“赵指挥与公行关系如何?”
    “我不知道。”
    “等下还会有你们的人来吗?”
    “如果我迟迟不回去,就会有人来查看结果。”
    “你的同伴去什么地方覆命?”
    “这……”矮汉子有些迟疑。
    闪灵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双眼,手中剑缓缓在他的脖颈间来回擦拭,冰冷的剑锋随时可能切入肌肤。
    “我刚刚听到你们两人对话,显然,他听命于你,对不对?”
    “对……”
    闪灵猛地一挫手腕,喝道:“那就快说,他去哪里交差!”
    矮汉子忙道:“他要去马市旁边一户王姓人家中,赵指挥正在那里等消息。”
    闪灵眨眨眼,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矮汉子已经说了这么多,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于是坦白道:“我们都是计划好的,让姓程的去御马家打探消息,万一有变,就假装帮忙把你们领到这里来,利用机关除掉你。我们比你到的早,本想趁你不注意时偷袭,但你警觉性太高,我们不敢贸然下手。”
    “原来是这样。”闪灵点点头,觉得回答合情合理。
    将两个俘虏捆好藏在暗处,闪灵出来对女人道:“你们没受罪吧?”
    “还好……你有没有受伤?”女人语气充满关切。
    “我是中了埋伏,但没掉下去。”
    女人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坑内布满倒立的尖木桩,掉下去就死定了。”闪灵解释道:“我刚刚确实落入了地面之下的陷阱,不过,翻板转动瞬间,我发觉有变及时挥剑插入翻板,将身体吊在了空中。打亮火折子看清下面情况之后,我晃动身体落到了没有尖木桩的边缘,然后用短剑挖坑供手脚攀援爬了上来。翻板很重,我手脚攀附在壁上难以发力,无法推开翻板脱身。程哥过去查看结果翻开木板,我这才抓住机会钻出来。”
    女人惊道:“好险啊!”
    “如果毫无防备,这次恐怕就中招了。幸好我不相信程哥,早有提防,应变及时,实属侥幸。”
    女人奇怪道:“哦,你怎么觉得他有问题?”
    “程哥的疑点不只一处:出现的时间太巧,无人应答又不走,进门被挟持却主动说是你们的朋友,这很危险——他怎能确定我不是你的仇家呢?这间屋子他很熟悉,却让我这个陌生人去探视不明状况,完全不合情理!不过,因为没有证据,我只好暗中提高警惕,按他说的做,诱使他自露马脚。”
    女人惊叹道:“你好机警,我根本没想过这些。”
    “我经常在外面跑,遇到的事多人多,想的自然也多。”
    女人道:“现在该怎么办?”
    闪灵走到门前向外望去:“这里不安全,他们的同伙随时会来,必须马上离开。”
    女人有些绝望道:“没有地方去了。”
    “如今只有一个地方安全。”
    “哪里?”
    “宫城!”
    女人惊道:“他们正在抓我们,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如果不去,他们会把所有罪责推到你男人身上,甚至诬陷你是同谋。去到王宫面见主后,我可以帮你洗清罪名。”
    女人完全没了主意,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闪灵身上:“那就快走吧。”
    “我们只要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他们就会知道,路上一定有人拦截……”闪灵道:“你熟悉这里吗?从这里到宫城,有没有不易被人发现的小路?”
    女人道:“附近人少,越近宫城人越多,越容易被发现。”
    闪灵想了一下,忽然问道:“城中有没有专门接待外邦人的旅店?”
    “有专门的馆舍,离宫城不远。”
    闪灵于是改变主意道:“他们尚不清楚我是什么人,应该担心我们去宫城,因此会在沿途埋伏杀手。先去找我的同伴,这样风险小些,然后和他们一起护送你们去宫城,人多就安全了。”
    “你有同伴?”
    “是的。”闪灵估计这女人对周人并无了解,也就没有过多解释。
    女人仍是心存疑虑,道:“见到你同伴时把孩子留下,我一个人同你入宫。”
    闪灵道:“不用担心,我的同伴都是高手,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杀手绝不敢在公开场合大举围攻。如果你一个人去,说的话主后可能不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
    “她会以为我们用孩子要挟你。”
    “哦!”女人明白了。

    从房中出来,他们谨慎地沿原路返回。
    “你刚刚被吓坏了吧?”
    女人不好意思道:“可不是,如果没有你,我们母女三人此时多半已经离开人世了。那人问我话,我也不敢不说,委实对不住你。”
    闪灵并不在意:“这很正常,为了孩子你应该这样做。”
    女人有些忐忑道:“你真不怪我?”
    “当然,换了我也会如此。”
    女人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士兵?”
    “他们动作整齐一致,一看就知道受过严格训练。另外,他们手掌上都有老趼,是长期使用兵器留下的痕迹,只有军中士卒才有这种特征。”
    “你观察得真仔细!”
    闪灵突然停下脚步,低“嘘”一声,侧耳倾听,女人急忙拉住两个孩子躲在了他的身后。
    周围是一片荒草丛生、地势起伏不平的树林,如果有人隐身其间很难被发现。
    闪灵低声道:“有人向这边走近,大概三、四个,动作轻快,应该是健壮的成年人,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女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感觉心中阵阵发虚,双手牢牢抓住孩子的小手,低声道:“听那汉子说,他们的人一时之间不会赶来。”
    “他们出于谨慎,会派人来查看后果。”
    女人声音发颤道:“那怎么办?”
    闪灵平静道:“由我来应付,你带孩子躲好,不要被他们发现,以免抓住你和孩子要挟我。”
    女人担心道:“他们人多,你能行吗?”
    “像刚刚那样的十多个也不怕,我担心的是他们分散行动,我除掉第一个,剩下的四散逃走去搬救兵,那就麻烦了。”
    “那可如何是好?”
    “不要出声,他们过去我们再走。等他们到达那间屋子发现我们不在时,再回过头来找就晚了。”
    “如果我们被发现了呢?”
    “那就只有动手了,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们。”
    女人不觉又打了个冷战:“又要杀人了……”
    闪灵苦笑道:“总比被他们杀了好。”
    顺着闪灵注视的方向望去,并未发现异常,女人祈求般道:“也许你听错了,林子里空荡荡的,哪有一个人影!”
    闪灵坚定道:“不会听错的!山林寂静,很少杂音,即便比这距离更远,我也能听到。”
    女人叹了口气,不再出声。
    果然,远处隐隐出现了人影,看方向正是朝他们走来。
    闪灵猫底身子,低声道:“伏下身子,向右边草深的地方去,避开他们行进的线路。”
    女人伏低上身,拉着两个孩子跟在他身后,向草丛深处躲去。
    草丛有半人高,除非事先知道,否则,即便从旁经过也难发现里面有人。
    来人越走越近,果然是三个人,身材高大健壮,两人手持刀枪,一人拿着弓箭,来到闪灵他们刚刚歇脚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三人交头接耳,似乎在讨论问题,其中一名大汉指着树身比比划划。
    闪灵忽然心惊道:“不好,他们发现我们留下的痕迹了!”
    四个人刚刚在那里呆了不短时间,地面上一定会有脚印,还有踩断的枯枝碎叶,对一个富有追踪经验的人来说,这些痕迹相当明显。
    三人似乎有了结论,其中一人抬臂指向闪灵等人藏身的位置,其他两人连连点头。
    闪灵悄声道:“他们要过来了……等下,我主动出去拦住他们,同他们在远处撕杀。你们不要动,也许能躲过这一劫。”
    事到如今,也只有冒险一试了,但他没有把握。对方三个人,看样子都强壮敏捷,如果利用树木掩护展开游斗,确实不易全部击杀。
    女人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襟,道:“这几人来这里不是找我们的。”
    闪灵一怔:“你怎么知道?”
    “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附近的猎人,我经常碰到装束和他们差不多的。”
    “你能确定?”
    “嗯……除非,那些人也打扮成这样来追杀我们。”
    闪灵想想,这种可能性很小,于是不再冲动。
    “他们能看出我们留下的足迹不是野兽的,如果真是猎人,就不会过来。”
    果然,那几名汉子又交谈了几句,转身沿原来的方向继续走下去了。
    十八

    宫城之中,公行、掌宫仍在争论不休。
    闪灵回来了,悄悄走到姬满身边耳语片刻。
    见众人的注意力因闪灵出现而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姬满开口道:“陛下,寡人的手下找到了御马家人。”
    主后惊讶道:“这么巧?”
    伯冏上前解释道:“看到陛下平安归来,公行神色异常,在下因此就留了意。他吩咐下属去御马家时,在下可以读懂唇语,看出他是派人去灭口的,因此让人跟着去解围。当时情况不明,在下不好直言,请陛下见谅。”
    主后脸色缓和下来道:“哦,原来如此。”
    伯冏道:“看起来,针对陛下的阴谋尚未结束,御马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公行似乎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楞了半晌此时方道:“你凭什么说我派人去御马家灭口,有什么证据?”
    “证据自然有,但要等会儿才到。”
    “你诬陷好人,一派胡言!”公行指着殿下那包彼岸花大声道:“御马虽然失踪了,但在他家发现的这些迷药,足以证明他并非无辜。”
    闪灵不解道:“那是什么?”
    无知解释道:“公行下属在御马家中发现的迷药,老夫尝过了,就是它导致马匹失控。”
    闪灵正色道:“公行在说谎,我在御马家中根本没发现这种东西。”
    主后奇道:“那是从何而来?”
    闪灵道:“一定是有人事先准备好,用来陷害御马的。”
    接下来,他将救助御马家人的经过简洁说了一遍。
    掌宫惊讶道:“这就是说,谋害主后的是公行?”
    闪灵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公行矢口否认:“这是诬陷!御马的女人懂得什么,她肯定被人骗了,甚至可能是同谋,知道自己男人犯下灭门大罪,因此编造谎言期望逃脱处罚。”
    掌宫道:“刚刚这位壮士说抓到两个活口,我马上派人把他们带回来审问。”
    公行夷然无惧道:“对啊,口说无凭,把他们带回来当面对质,自然真相大白。”
    无知叹道:“此时再去,已经找不到那两人了。”
    “为什么?”
    “他们一定会有同伙去查看结果,发现情况有变,会立即掐断所有线索。”
    公行愤愤不平道:“你说得像真的一样,无凭无据,分明是蓄意陷害我。”
    “周王的人为什么要陷害你?”
    公行口不择言道:“他们有阴谋……”
    主后打断他道:“刚刚已经说过了,周王与这些事情并无瓜葛。”
    见公行死不承认,掌宫怒道:“公行,不要再狡辩了。负责车马的是你,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能在你眼皮下搞鬼?只有你的下属才做得到!你知道马发狂的原因瞒不过去了,只好嫁祸御马。将御马一家灭口,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对不对?”
    公行坚持道:“臣是被嫁祸的,只要找到御马,一切就都清楚了。”
    无知叹道:“即便找到御马,他也不可能开口了。”
    主后质问道:“谁会嫁祸于你?”
    “这……当然是掌宫!”
    “掌宫哪有机会,她一直在我身旁。”
    “她那么多下属,假手他人并不难。”
    掌宫道:“我整天在宫内,这种药物见都没见过,下药的一定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
    掌宫冷笑道:“你以为没有证据,所以死不认账。别忘了,还有一个漏洞你无法自圆其说!”
    公行有些心虚道:“什么漏洞?”
    掌宫指着地上的那个皮包道:“这些彼岸花是如何到你手上的?”
    公行面色一变:“这……”
    “刚刚回来交差把这包东西给你的人不难找出来,你还没来得及灭口吧!”
    按计划,两名杀手将御马家人灭口,死无对证,公行认为这件事轻而易举。公行谎称从御马家中搜出迷药,即便扳不倒掌宫,也不至于引火上身。没想到闪灵中间插入,不仅令公行妙计落空,还发现了一个明显的漏洞。
    这下,公行无法抵赖了:“我也是没办法,事情泄露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
    主后冷冷道:“公行,没想到你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公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臣该死……”
    主后道:“既然知道该死,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公行忙道:“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主后面色稍缓:“那先说说,是谁指使你给马匹下药的?”
    公行面色大变,双唇紧闭,汗如雨下。
    主后扫了一眼在场众臣,道:“你不用担心,只要把主谋说出来,我会从宽处置你的。”
    公行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希望,缓缓扭头自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所有大臣都不敢多言,惟恐惹上嫌疑。
    他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回过头去木然道:“臣,臣就是主使。”
    主后惊讶道:“你?不可能!”
    公行道:“这是真的,不敢欺瞒陛下,都是臣一时糊涂,罪该万死……”
    掌宫道:“应该不是他……”
    “真的是臣……”
    主后道:“那我问你:你是否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行?”
    沉默片刻,公行颤抖着道:“臣没有谋逆,只是想嫁祸掌宫。”
    “我不信,你为什么要害掌宫?”
    “她一直看不起臣,臣早就想报复她了。”
    “你还没到如此丧失理智的程度,仅仅为了出口气弄这么大动静,冒这么大风险,不可能!”
    “臣原本只是想下一点迷药嫁祸掌宫,并不知道药效那么厉害,差点害了陛下。臣惊恐之下越陷越深,于是有了后面这些事情。”
    主后冷笑道:“你能迅速找到那么多帮手,行之有效地及时应变,是个人才啊!在我身边这么久,我竟然一直没看出来。”
    公行一脸惶恐,低头沉默不语。
    “除了死了的那几个,你还有哪些同党?”
    公行道:“所有人都被抓住了……”
    “胡说!”
    “真的没有了。”
    “去杀御马家人的那几个呢?”
    “这……”
    “他们是什么人?”
    公行低声道:“是军中士兵。”
    “那你说说,谁介绍你联系上军人的?”
    “没有人介绍,是臣自己找的。”
    “你挺有门路啊,怎么认识的?”
    “臣去军中帮他们养马时认识的……”
    “他们为何肯听你指令?”
    “这……”
    公行抬起头来,眼神转来转去,额上青筋突突乱动。
    “说啊!”
    公行急得脸红脖粗,猛然道:“我给了他们钱。”
    “哦,给了多少?”
    “五斤金子。”
    “别忘了,他们还活着,可以查出来与你对质!”
    公行急忙嚷道:“陛下可别听他们瞎编,臣说的才是真话。”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和你说的不一样?”
    “这……”
    “御马究竟下落如何?”
    “他……”
    掌宫厉声道:“你犯下的是灭门大罪,还不老实交代以求陛下法外施仁,难道真要家人一起跟你共赴黄泉?”
    公行面色大变,浑身颤抖道:“不,不,不关臣家人的事,都是臣一人做的……”
    “不老实交代,没人帮得了你!”
    公行抬头环视众人,似乎在求助。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宰臣身上:“国相,求您照顾好在下的家人!”
    宰臣惊讶道:“这……你如实坦白,陛下可以从轻发落……”
    “我去了……”公行说完,猛然起身一头撞向廊柱。
    “砰”的一声,血光飞溅,公行倒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过去一看,显然没救了。
    见众人沉默不语,尚武道:“此事不难弄明白,找到军中的那两个士兵,就知道具体情况了。”
    宰臣道:“军中之事你最清楚,责无旁贷。”
    尚武一脸诚恳道:“此事臣脱不了干系,一定会把他们找出来。”
    “无名无姓,未必好找。”
    尚武肃然道:“周王的人曾见过他们,可以当面指认。臣就是把军营翻转也要找他们出来,如果军营中没有,臣会在全城搜捕。”
    主后点头道:“你现在就去处理,动作要快,即便找不到人,也许还有线索。”
    “是。”尚武说完匆匆离开了。
    一名侍卫急急抢入殿中,几乎与尚武撞个满怀。
    掌宫不悦道:“急什么,好没规矩。”
    来人气喘吁吁道:“找到贰宫了……”
    掌宫闻言惊喜道:“她在哪里?快找她来!”
    “她死了。”
    “啊……”众人都吃了一惊,尚武不由也停下了脚步。
    掌宫面色大变:“怎么回事?说清楚。”
    侍卫道:“是一个旅店店主发现的。他听说到处在找贰宫,想起自己店中一早就来了个女人,在包间中很长时间了。我去了一看,发现正是贰宫,但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看不出来,样子挺安祥的。”
    “有没有其他人同她在一起?”
    “店家说本来有一个,但中间离开了,一直没回来。我让店家不要泄露消息,派人在那里守候。如果那人回来,一定可以抓住的。”
    “店家能确定贰宫一早就去了他那里?”
    “可以确定。”
    “中间有没有离开?”
    “没有。那间房没有窗户,如果出来必须经过大堂,一定会被店里伙计看到的。”
    掌宫奇怪道:“不会吧,她不是还去了周人下榻的馆舍吗,那时已经快中午了。”
    无知道:“刚刚说到贰宫去过馆舍,为了弄清情况,老夫派人回去询问情况,把当时接待贰宫的人找来细细查问过了。他如今就在殿外,老夫担心转述不清,掌宫可以直接问他。”
    尚武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快步出宫去了。
    接待贰宫的是鹰眼,主后、掌宫和无知去到偏殿听其陈述当时经过:“那个女人自称贰宫,说是奉主后之命询问我等有什么需要。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因此我也没在意。她待的时间不长,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掌宫道:“你确认去的人是贰宫?”
    “这……我也不认识贰宫,那女人看上去相当有身份,我们也没丢东西,难道会是假冒的?”
    掌宫充满疑惑道:“贰宫平时出宫办事都有随从跟着,这次怎么单独前去,不对头!”
    主后道:“她一早向我请假出宫,所以没带随从。”
    掌宫沉思片刻,忽然道:“她长什么样子?”
    鹰眼描绘道:“看上去三十左右,身材较高,稍显健壮,脸型略方,五官端正,比较有威严。”
    掌宫没出声,听起来应该没错。
    鹰眼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当时我一直陪着她,无意中看到她右耳后面近发根处生了一块青色胎记。”
    掌宫闻言瞪大了双眼道:“胎记?”
    “没错,是胎记。”
    “多大?”
    鹰眼想了一下道:“杏核大小。”
    “不对,贰宫没有这个胎记!”
    无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去馆舍的恐怕就是另一个人了。假冒贰宫,估计另有目的。”
    主后惊讶道:“这怎么可能,另有什么目的?”
    掌宫问鹰眼道:“如果你再见到这个人,能认出来吗?”
    “当然。”
    主后道:“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人是谁,去哪里才能找到?”
    掌宫有些茫然,似乎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无知见状道:“老夫可以试着缩小查找范围。”
    “先生请讲。”
    “既然是掌宫的副手,贰宫平时应该常在宫中了?”
    “不只是常在宫中,她没有家人,就住在宫中,几乎足不出宫。”
    无知道:“既然如此,假扮她的很可能是宫中之人。除此之外,还有同她接触比较多的亲朋好友。”
    掌宫有些不悦道:“先生怎会这么想?”
    无知道:“刚刚你听到了,公行的手下遇到了贰宫,却没有看出破绽,说明那人装的很像,很可能是熟悉她的人。既然她很少出宫,假冒之人可能就在宫中。”
    主后点头道:“先生之言有理。”
    掌宫道:“这种可能性不小,不过,她肯定是易容过的,原来的相貌无法得知。宫中数百人,如果一个一个筛查,要找出来也不容易。至于她的亲朋好友,虽然不多,但一一找出来查验也需要不短时间。”
    无知道:“相貌可以装扮,但身材不会有很大变化,最关键的是她有一块胎记。这个特征生在不被人注意的隐秘之处,绝不可能是故意做上去的。通过这个特征,不难找出假扮贰宫之人。”
    掌宫犹豫道:“如先生所言,胎记的部位不在显眼处,恐怕未必有人注意到。”
    主后果断道:“那就一一查问,直到找出此人为止。”
    “如果让下面人去查问,很容易走露风声,打草惊蛇。万一那人不在宫中,知道后躲藏起来就难找了。”
    “先生有什么好办法?”
    “将宫中所有人分批轮番叫到此处,由掌宫、老夫和鹰眼共同查看,这样可以很快筛查一遍。同时严格保密,不许消息外泄。”
    主后同意之后回正殿去了。不久,第一批二十名女武士进到偏殿,一一查看之后,没发现有人符合特征。掌宫于是询问众人:是否见过一个耳后近发际处长了一块杏核大小胎记的人?
    众人纷纷摇头。
    掌宫颇感失望——按她的想法,如果这人真与贰宫相熟,二十人中就应该有认识她。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下去。她于是道:“事关重大,回去之后不许提起此事。如果走漏消息被此人知道了,或者有人报信致其逃脱,严惩不怠!”
    “是!”
    换一批人再查。
    半个时辰换了十几批人,仍是毫无线索。
    已经是最后一批人,掌宫几乎放弃希望了。
    忽然有人问道:“掌宫,要找的人耳后胎记是什么样的?”
    掌宫认得这人是门卫,宫中之人她没有不认识的,心中希望陡然升了起来,忙将目光投向鹰眼,求助般道:“你看清楚形状了吗?”
    鹰眼伸出大拇指道:“大小同指甲差不多,扁圆形,上下比左右大概短了一半,靠近耳根的位置略有凹陷。”
    “我见过这个人!”
    掌宫一听大喜,追问道:“是谁?”
    守卫道:“掌宫也认识这个人!”
    掌宫闻言吃惊道:“我怎会认识?如果认识还用费这么大周折找你们来!”
    “紫琚,掌宫难道不记得了?”
    掌宫眨眨眼,似乎在搜索记忆:“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是宰臣的弟媳,掌宫见过她不只一次。”
    掌宫想起来了,那个女人自己确实见过,印象中面目姣好,颇有女人味儿,同贰宫气质完全不同。不过,身材倒是差不多,易容之后不熟悉的人确实难以分辨。她仍有些不信道:“是她?我是见过她几次,但没记住名字。”
    “她不是宫里的人,但时常入宫。”
    “见过她的人不少,怎么只有你想到她了?”
    “她的头发平时是垂下来的,刚好挡住胎记,别人看不到。我第一次见到她入宫时,还不知道是宰臣的弟媳,检查得特别仔细,把她披散的头发拨到一旁,看到了那块胎记。”
    “原来是这样……你能确定?”
    “我没见过第二个人在同一位置上有这样的胎记,一定是她,不会错的!”
    “你今天见过她吗?”
    “我一直守门,没见到她。”
    掌宫对众人道:“你们都听好了:此事需要保密,不能给其他任何人知道。如果见到她,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惊动她,明白吗?”
    “明白。”
    掌宫暗自思量:牵扯到宰臣,事情大了!宰臣今天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如果主后和尚武都出了意外,碧瑶年龄又小,权力肯定会落入他的掌中。宰臣只有一个弟弟,听说两人关系不怎么和睦。
    十九

    掌宫让手下将主后请到偏殿,汇报调查结果。
    主后听了不由惊讶道:“宰臣的弟媳?”
    “要不要询问宰臣?”
    主后沉思片刻道:“不要惊动他!如果与他无关,他肯定不会知道;如果他参与了,那也早有说辞。”
    “臣也是这么想的。”
    主后问道:“贰宫平时很少请假,今日出宫未免过于巧合,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听说她近日交了个男友……臣正派人核实具体情况。”
    贰宫已经三十多了,却还没成家。她年轻时眼界高,瞧不上寻常男人,挑来挑去,倒把自己挑剩了,因此平时就住在宫内,少有私事外出。
    “哦,难怪。”主后叹息道:“贰宫是个可怜人,尚未嫁人就这么去了,委实可叹。”
    掌宫也有些伤感:“是啊,她虽然是臣的下属,平时却像长姐,对臣帮助良多。”
    停顿了片刻,主后道:“这大半天闹的烦心,还好,总算是过去了。”
    掌宫若有所思道:“陛下,臣感觉有些不妙,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危机正向我们逼近……”
    主后不动声色道:“有这么严重?”
    掌宫道:“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令臣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主后同掌宫年龄相仿,自小一起长大,对其了解甚深:掌宫性情外粗内细,心思周密,处理宫中事务井井有条,时常显示良好的预感。
    她于是道:“说说你的看法。”
    掌宫道:“马发狂,御马失踪,还可以说是偶然,但接二连三发生了更多意外,臣被陷害,御马家人几乎惨遭灭口,有人冒充贰宫……臣就感觉不对头了。”
    主后点点头,平静道:“说下去。”
    “公行宁可自杀也不说出真相,更是令臣震惊。虽然他承认谋害陛下,但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只要陛下宽容,他完全可以免死。”
    “他做出这种大逆犯上之罪,还构陷上司,无颜面对众人,羞愧难当,自杀也是正常。”
    “公行性情软弱,一向胆小怕事,缺欠谋逆的魄力。何况,他儿子才两岁,妻子刚刚又怀一胎,家中还有老母……按说,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寻死,难道他会仅仅因为羞愧,就把家人全部置之度外?”
    “嗯,我对他也有些了解,你说的不错……既然这样,他为什么非要自杀呢?”
    掌宫略一迟疑,慎重道:“他自尽之前扭头扫视众臣,应该是想指认主谋。”
    “也有可能是想请众人为其求情,只是大家都怕引火烧身,无人敢出声。”
    “他这一死,陛下也不好再去难为他的家人了。也正因如此,反倒提醒了臣:一定有重大阴谋,却被周人无意中破解了,主谋于是想嫁祸周人。”
    主后沉思道:“公行也是个不小的官员,如果受人指使,背后之人一定更有势力。”
    “这人伪装得很好,手段也极高明,公行很可能是受到了胁迫,甚至不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也许最后想从众人表情上看出端倪。”
    “不论藏得多深,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
    掌宫道:“臣猜测,主谋绝不是普通人或低级官员,应该是能够代替陛下接掌大权之人。回顾今日发生的几件事,可以看出主谋掌握众多资源,才能在短时间内及时调整计划,修补漏洞。如果没遇到周人,陛下、尚武很可能因坐骑癫狂发生意外,他的阴谋已经得逞,臣被剥夺权力成为替罪羊。”
    主后道:“你分析得有道理,还有吗?”
    掌宫道:“主谋应该就在当时迎接陛下出猎返回的众臣当中,这样才方便及时接掌大权。”
    主后露出警觉的神情:“当时宰臣和管城都在,他们两个并没有跟我们一同出猎,怎会在场?”
    “陛下坐骑发狂之后,他们得到消息赶去的。”
    主后道:“哦,原来如此……我失踪之后,有没有异常情况?”
    “这……似乎没什么异常。”
    “当时还不知道后面这许多事情,你不可能注意他们。何况,如果真是他们中的一个,也不会露出明显破绽。”
    掌宫小心翼翼道:“宰臣虽然名声极好,一向善待同僚,但公行临终向其托付后事,臣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不能随便怀疑,必须有真凭实据。”
    “臣正在搜集证据……对了,臣记得陛下回来入城之后,宰臣落到了后面,似乎在同公行窃窃私语。”
    主后警觉道:“宰臣平时同公行经常来往吗?”
    “似乎不多,所以臣觉得有些奇怪。等待陛下返回时,他一脸紧张。可转头就同公行谈得那么亲密,很不正常。”
    “公行已死,问他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这倒也是。”
    主后道:“此时我不已敢相信别人,只能让你负责全面调查。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掌宫思索片刻,道:“贰宫是一条重要线索,找她出宫的人有重大嫌疑,臣已派人暗中搜捕。”
    “嗯,不错。”
    “等下臣会去询问御马的妻儿,看是否如周人所言。”
    主后叮嘱道:“要注意态度,不要吓着她们。”
    “是。另外,把伪证藏到臣房中的人还没找出来,臣已吩咐几个头目暗中调查。”
    “很好。”
    “臣还准备派人监控宰臣、管城等几个重要大臣的动向。”
    “一定要小心,如果被他们发现就尴尬了。”
    “臣明白。另外,臣已派人出城打探消息,看有无大批戎人接近,以防不测。”
    “很好。“
    “还有几件事就要碰运气了,一是寻找御马,虽然很可能被灭口了,但如果找到尸体,也许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二是迷药的来源:这种迷药非常罕见,臣已派人去城中药铺询问。在臣房中发现的帛书是个重要线索,具有这种锦帛的人并不多,都是当年蒙陛下赏赐的大臣。”
    主后道:“当时分赏了数十人,一时记不起都有谁了。”
    “臣有记录。另外,臣一直在想,为什么会用这种锦帛呢?众臣大多见过,知道其来历,很容易暴露身份,至少是帮我们缩小了嫌疑人的范围。”
    “会不会是嫁祸于人?陷害你的根本就不是受赏赐人之一。”
    “可能性极小。这种锦帛民间没有,即便那人不是受赏之人,也不难被查找出来。臣估计帛书是临时放进去的,至少不会很久——如果提早几天,很可能被臣发现。很大可能是那人在匆忙间没有别的合适物品用来书写,只好用这种锦帛。”
    “难道他随身带着?”
    “是贴身穿着!他身穿这种锦帛制成的内衣,因时间紧迫,他只好从衣服上剪下一块。”
    “嗯,你这种猜测极有可能。”
    “这也印证了主谋就在群臣之中!”
    主后听得频频点头。
    掌宫道:“臣目前想到的也就这些了。”
    主后沉吟片刻道:“你的措施相当周全了,但有一点需要注意:提防对手故布疑阵,扰乱调查视线。”
    掌宫道:“陛下的意思是仍要警惕嫁祸于人的诡计?”
    主后道:“已经诬陷你了,接下来说不定还会故伎重施,必须慎之又慎,获得的线索和证据尽量多方印证,否则,很可能会落入对手圈套,悔之晚矣。”
    “臣明白。”
    主后又道:“传令下去,宫中加强戒备,任何可疑情况都不能忽视。”
    掌宫道:“臣这就去办理。”
    主后叹息道:“周人来得实在巧,没有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等下一定要好好答谢他们。”
    掌宫担心道:“公行一死,虽然线索断了,却留下许多疑点,主谋也知道不会就此了结,臣担心还会有意外发生。”
    “周王初到,又帮了我们大忙,总不能冷落了客人吧。”
    “希望今日尽快过去,明日就有时间从容处理了。”
    主后道:“掌宫,辛苦你了。”
    “都是臣份内之事。”

    主后将悬案暂且放下,为姬满设宴接风。
    殿中宽敞明亮,分为两部分,靠里主客座只有两个位置,是为主后和姬满准备的。与刚刚一身短打扮不同,主后换了一身装束,淡绿色的衣裙衬托得其高贵典雅,风华绝代。
    靠外的十多副几案供双方重要人物列席。鹰眼回馆舍了,只有伯冏、无知、长风在座;王母国一方除宰臣、尚武、掌宫、管城外,还有七、八位大臣陪坐。
    其色如金的夜明苔宛若无数只荧火虫聚在一起,蔓延于水波之上,如夜空群星光彩灿烂;形似菱菜的藤花随着室内灯火闪烁,呈现出紫、绿、黄、青、赤五色,变幻莫测;几案上摆满了中原众人从未见过的水果:葡萄、无花果、石榴、大枣、哈密瓜;青鸟盘旋飞舞,衔起果品送到主后面前的玉盏之中。
    主后劝道:“大王,请饮此杯!”
    碧玉杯发出奇异的光泽,杯中酒色如血。
    伯冏等人从未见过葡萄酒,露出疑惑的神情,举起杯子犹豫不决。
    姬满以英勇就义的神情吞下一口,转而露出陶醉的表情。
    主后从容问道:“陛下,为何不远万里来到敝国?”
    姬满稍一犹豫,坦然道:“听说昆仑山中生长着可治百病、青春永驻的灵药,陛下居于此地,是否知道?”
    主后目注姬满,道:“大王正当盛年,看上去身体康健,似乎不需灵药。”
    姬满道:“并非寡人所需。”
    见主后面露疑惑,姬满解释道:“寡人深爱的女人患上一种不知名怪症,导致容颜衰老,因此拒绝展示面貌。陛下应该知道,看不到爱人面容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主后露出理解的表情:“是的,同女人失去美貌一样。”
    姬满道:“寡人也知道,灵药多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主后认真道:“的确有这种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位东方勇士为了能同爱侣长相廝守,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寻找不死药。他通过重重测试获得了灵药,但回去之后,那个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却独自吞服灵药,飞升去了仙界。”
    姬满愕然道:“陛下说的是羿?”
    主后道:“我不知道是谁。不过,从那时起,先人就定下一条规矩:历代主后即位时都要发下重誓,本国之人不许服用灵药。”
    “如此说来,贵国境内确有灵药了?”
    “是的,有一种返魂草,据说效用几可生死人而肉白骨,无论多严重的病状,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可以救活,只不过直到现在也没证实过。”
    姬满奇怪道:“如果是这样,何不将其根除,以绝后患?”
    主后道:“返魂草长得很美,令人不忍下手。并且极难繁殖,到现在为止也仅有两株而已。它的寿命很长,至今尚未灭绝。”
    姬满道:“传说,返魂草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三千年一成熟。”
    主后笑道:“确实生长缓慢,我自小看到现在,原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没结果的仍未结果;结了果的,果实既未脱落,也没变大。”
    姬满端详着主后,对方虽然看起来年轻貌美,但并不像青春永驻的模样。
    该说的都说了,姬满喝了口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见姬满不语,主后叹道:“大王可谓用情至专,为了心爱的女人不远万里赴险,委实令人心折。”
    姬满面孔微红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哦?”主后没有追问,静待下文。
    “敝国历来以玉石供奉祖先、赏赐臣下,日久渐有入不敷出之虞,因此,寡人希望能在昆仑神山找到玉脉。”
    主后沉默片刻,好奇道:“大王怎知昆仑多玉?”
    “无知见闻广博,所说无有不中。”
    “就是那位一头白发的老先生吧?”
    “是的。”
    “大王找到了吗?”
    “刚刚到此就遇到陛下。另外,事情有变,爱姬病情急转直下,寡人内心焦虑,没时间寻找玉石了。”
    主后笑笑道:“吉人自有天相,上天看到这份苦心,也会保祐大王心爱之人。”
    “唉,但愿如此。”
    感觉气氛有些沉重,主后换了一个话题道:“大王,这一路很辛苦吧?”
    “还好……”姬满似乎想起件事,张口欲言,又停了下来。
    主后见状问道:“大王欲言又止,这是为何?”
    姬满略有尴尬道:“寡人想起一事,但不知该问不该问。”
    “虽是初见,我也能看出大王是值得推心置腹之人,但问无妨。”
    “这样的场合,怎不见公主的父亲?”
    主后叹了口气:“唉,我们在一起日子很短,刚怀上孩子,他就去世了。”
    “哦……陛下风华正茂,何不再婚?”
    主后沉吟道:“这里面原因有些复杂……”
    “寡人冒昧了。”
    二十

    “也没什么,本国之所以叫王母国,是因为历代国主都是女人。传说我的祖先是天帝的女儿,曾助黄帝战胜蚩尤。后来族人越来越多,仿效中原建立朝廷,传到现在已经是五十六代了。”
    姬满惊讶道:“这么久的历史!”
    “我们家族的女人嫁男人选择范围并不大:一直以来只有五家,宰臣、尚武、管城、掌宫是其中四家,还有就是碧瑶爹一家,不过,他家连续几代单传,如今已没有后人了。”
    “不是还有四家吗?”
    “掌宫没有兄长,弟弟还小;宰臣和管城你看到了,都比我大了那么多,我和他们从小就没什么共同话题,谈不到一起去,何况他们早已成家。”
    “尚武该也成家了吧?”
    “还没有。”
    尚武已经回来了,正在同掌宫交谈。
    “那为什么不成为一家人呢?”
    主后叹了口气:“他比我大了几岁,既懂事又会说话,对我很是体贴,像个大哥哥,所以我小时候很喜欢同他一起玩……不过,后来我们逐渐有了距离。”
    姬满奇怪道:“为什么?”
    主后似乎在回忆:“也说不清具体原因……现在想起来,似乎是五、六岁时发生的一件小事令我们之间有了隔阂。”
    见姬满面露好奇之色,主后于是继续道:“那时我同现在的碧瑶差不多大,尚武随母亲入宫见我娘,大人们谈正事,我就引着尚武在宫中玩耍。宫中有一间房是历代主后的收藏室,尚武好奇,想看看宫中都有什么宝贝,我就带他进去了。里面陈列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稀有之物,比如中原出产的刀剑及工艺品。我看得多了,不感兴趣,于是去旁边屋里找点心吃。正吃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当’的一声,也没在意。回到那间房时,发现尚武神情异常,以为他被架子上的兵器落下来打到了,就问他刚刚什么响,他支吾着说没什么,然后拉着我问东问西。”
    “他指着架子上一把精美的短刀,问能不能拿下来看,我说可以。我记得那是一柄墨玉刀,刀鞘是纯金的,饰有精美花纹,中间还贴了层犀牛皮,相当珍贵。我们这里的玉多是白色,而这柄刀的玉是黑白两色,刀背是黑色的,刀锋则晶莹透明,中间的颜色由深到浅,如同一柄真正的杀人利器。玉质虽硬,但性脆易碎,这柄刀只能用来装饰,并无实际用途。见他不动,我便伸手去拿刀。我身子矮,踮起脚刚刚碰到。就在我抓住刀柄取下的那一刻,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肩膀提醒:小心!我被他碰得身字一歪,刀脱手落到了地上。他见状叹气道:‘都说了让你当心,还这么冒失。’”
    “我并没在意,捡起刀抽出一看,不由呆住了:里面的刀身竟然断成了数片!尚武见状有些害怕道:‘糟了,你把刀摔坏了,肯定会被责骂!’我告诉他:‘娘很宠爱我,不会为了一把短刀骂我。’他看上去似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如果因为一起玩耍受责罚,我会感到愧疚的。’后来没人提起这件事,我也很快忘记了,倒是他还关心地问我是否被母后责罚过。”
    姬满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事情恐怕并非陛下看到的那样。”
    主后露出惊讶之色:“大王见识果然不凡。后来我年纪渐长,有一次偶然想起此事,觉得有一处很是奇怪:当时,刀是连鞘一起落到地上的,即便玉质硬脆,刀身被震断,也只会断成两截,怎会碎成几片!我逐渐拼凑出了当时最可能的情形:尚武独自在房中取下这把刀玩耍,不慎失手落到地上摔碎,他一片片捡起来按顺序插回刀鞘,塞上刀柄之后看上去并无异样,然后故意让我去拿,造成我失手坠地。这样一来,就是我弄坏了那柄刀。”
    姬满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寡人年幼时也闯过不少祸,甚至惹怒先王遭到责罚呢。”
    “我也知道小时候的事不能认真,只是心里总有一层隔阂,再也无法同尚武重拾往日的亲密关系了。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对尚武的信任,他一直是我的得力臂膀。”
    “你们无缘。”
    主后盯着面前鲜红如血的醇酒道:“缘分这东西实在有些奇妙,虽然碧瑶他爹资质平平,远不如尚武出色,但我就是喜欢他。只要他在身边,心里就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她的语音有些变化,眼神朦胧,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寡人明白。”
    主后抬手拢了拢头发,不经意间擦了擦眼角,重新把思绪拉回当前道:“尚武很有自信,认为各方面都比别人强,所以没把碧瑶爹当成对手。我们三人在一起时,他还时常欺负碧瑶爹。”
    姬满道:“那你嫁给他人,尚武岂不是很失落?”
    “刚开始他似乎是很失落,但没过多久便恢复了正常。那时,他已接替父亲成为了军队首领,年纪轻轻便颇有大将之风,是成熟男人的典范。我天性要强,碧瑶爹宽厚温存,更适合我。”
    “有道理。”
    “当时我刚即位,两人在一起没多久碧瑶爹就出了意外。他走了之后,我很难再接受另一个男人,更重要的是为了碧瑶这孩子……”说起女儿,主后眼中尽是慈爱:“我担心继父待她不好,如果再有了孩子,会分走我对她的爱。”
    姬满颇有同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主后似乎有些懊悔道:“我曾无数次回想,如果那一天缠着他,不让他出去,我们现在仍会幸福地在一起。”
    姬满小心地问道:“尊夫当时遇到了意外?”
    主后道:“他出去射猎,不小心落马身亡。”
    姬满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半游牧部落的男人,整日与马匹为伍,怎么可能落马摔死!于是追问道:“是遇到猛兽了,还是坐骑失控?”
    听到姬满的话,主后忽然面色一变,继而道:“唉,只能说是意外了……”
    姬满见主后神情有异,似乎另有隐情。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进殿向主后禀告道:“城外发现犬戎兵马。”
    尚武闻言急忙起身上前道:“怎会这么巧,消息可靠吗?”
    侍卫答道:“绝对可靠,有客商途中与其相遇,我们的人按掌宫吩咐前去核实,确凿无疑。”
    尚武面孔微红道:“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主后大度道:“你今日也受惊了,偶尔失查也是难免。”
    “谢陛下宽容。”尚武问侍卫道:“犬戎有多少人马?”
    “数量难以确认,至少有上千人。”
    “上千人还不足以构成威胁,臣这就去打探清楚戎人虚实,布置应变措施。”
    “辛苦你了,去吧。”

    尚武离开后,主后道:“今日事多,还请大王见谅。”
    “身居此位,在所难免。”姬满略一沉思,问道:“以前犬戎来过这里吗?”
    “有过几次,人数都不多。”
    “这次恐怕要小心了。”
    “大王放心,我已命尚武招回王师,即便戎人再多十倍也没关系。”
    侍女上来斟酒道:“这是周王赠送的美酒!”
    主后欣然道:“那我要好好尝尝。”
    姬满客气道:“实难与贵国美酒相比。”
    “果然是好酒。”主后放下酒杯赞道。
    周王喝下之后,忽然警觉地举起酒杯嗅了几下,继而查看杯底,并未发现任何杂质。
    “大王,怎么了?”主后见状感到诧异。
    “味道有些不对。”
    “大王能品出味道有异?”
    “寡人常饮此酒,能辨出其中差别。”
    主后道:“也许是途中颠簸所致——美酒摇晃多了,味道会变。”
    姬满点点头:“嗯,这倒也是。”

    此时,远在数千里外的盛姬身体越来越虚弱,只能躺在榻上痴痴地凝视西方思念姬满,心里充斥着难以名状的不安。
    雨灵进到帐中道:“王后,你一天到晚就想着大王,也不觉得无聊吗?”
    “男女之间的爱悦,对女人而言是生命的全部。你还年轻,说了你也不懂。”
    “如果是我,肯定会拦着大王不让他去。”
    “男人,尤其是大王这样的男人,女人不能拦他,拦也拦不住。”
    “不拦着,那男人岂不是为所欲为了!”
    “要让男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那可太难了!”
    盛姬感叹道:“是啊,后供佳丽甚多,来镐京之前我也忐忑不安,幸好大王见爱。”
    周王后宫中除了王后,还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加起来总共一百二十一人,王后要想得到天子的宠爱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雨灵安慰盛姬道:“大王只爱王后一个人,好吃的都先想着王后,知道王后怕热冬季就存冰,如此受宠,王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盛姬听了感觉好笑:“你就知道吃喝,当心吃胖了没男人要你!”
    雨灵面孔忽然一红,过了片刻道:“大王万一真遇到西王母那样的怪物,会不会有危险?”
    盛姬淡淡道:“哪有那样的怪物,我是吓唬大王的,希望他不要去。”
    雨灵故意做出崇拜状道:“大王为了王后无所畏惧,也是拼了。”
    “如今我只有一个愿望:愿大王平安归来!”
    雨灵安慰道:“大王一定会回来的。”
    盛姬心想:不知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但如今只能等待。
    帐外不远处的树林一片火红,目睹随风飘落的枫叶,盛姬凭空生出几分凄凉的感觉。她眺望远处野草蔓生的山谷,一阵伤感涌上心头,视线有些模糊。
    “王后,你在想什么?”
    盛姬道:“这么早就落叶,似乎要下雪了。“
    雨灵道:“这里冬天来得早,枫叶落得也早。”
    从季节变换,盛姬想到人的生老病死,忽然觉得应该珍惜活着的每一天,何必如此任性,非要逆天行事!姬满虽然大多时间忙于国事,但两人在一起时幸福满满,他还非常细心,冬天给自己东西时都是先在手里暖温了……
    自己的身体恐怕拖不了多久,万一姬满遇险,剩下儿子孤零零一个人,实在可怕。
    雨灵忽道:“王后,再派些人去通知大王,好不好?”
    “先后已经派出了十几波使者,都没有找到大王,别再折腾大家了。”
    “有一对使者没回来,那两人不但特别有经验,而且性情执拗,有可能一直找下去了。”
    盛姬道:“大王行动是有周密计划的,如果知道了我现在的身体情况,会面临选择困境。我不想打乱大王的计划。”
    雨灵犹豫片刻,直言道:“王后,您这样做对大王不公平!”
    盛姬不觉一怔:“你为何这么说?”
    雨灵道:“如果大王有重要的事瞒着王后,王后会怎么想?”
    盛姬道:“他不会的。”
    雨灵道:“为什么不会?如果大王真这样做,王后会是怎样的感受?”
    盛姬难以作答:“我,我……”
    “多派出几对使者,一定要把王后的情况告知大王。”
    盛姬道:“与其作无谓的努力,不如好好享受这安静的时光。”
    雨灵有些困惑道:“王后,你的想法似乎与以前不同了,这是怎么回事?”
    盛姬平静道:“这段时间我悟出了不少道理。有些事只能听天由命,即便大王也有许多无奈。像我这身体,那么多疾医费尽心血都没办法,我无数次从满怀希望到失望,如今已是心力交瘁,还不如看开些,从容面对不可避免的结局。”
    雨灵不安道:“王后,可别这么想!抱有希望生命力就会旺盛,一定可以支撑到大王回来的!”
    盛姬淡然道:“上天早已注定每个人的命运,凡人岂能逆天而行。”
    “王后,你这么说,就不担心大王看到你容颜了?”雨灵不敢说得过分,只好如此暗示。
    “我不是给你说过西极有一种方法,可以令人容颜永驻吗!”
    雨灵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王后,是昆仑奴的姨婆告诉你的吧?”
    “没错。”
    “骗人的吧,就像偃师说的美颜草一样,如果有这种宝贝,天下女人谁不想要!”
    “那是一种极为神奇的药物,名为驻颜丹,临死前服用,在回光返照的作用下,体内能量全部充实到面部,可以重新容光焕发,并且保持死后不朽。”
    雨灵吃了一惊:“服下之后生机便绝,是这样吗?”
    盛姬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吃了就会死,怪不得王后一直不说。雨灵忽然感到一阵心悸,问道:“王后,昆仑奴的姨婆是不是给了你这种药物?”
    盛姬面色大变:“不该问的别问!”
    二十一

    宴会结束后,送走姬满等人,听说贰宫的尸体拉回来了,主后道:“贰宫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掌宫请示道:“是否让众臣暂且等候,如果从贰宫身上发现线索,可以及时询问?”
    主后点头道:“也好。”
    贰宫的尸体静静躺在房间中央,仿佛睡着了,面容很是安详,甚至带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主后如见鬼魅,大惊失色,身子一晃摇摇欲倒。
    掌宫急忙扶住她道:“陛下,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陛下脸色不好,是不是今天太劳累了?”
    “嗯……”主后似有难言之隐,其实心中不寒而栗:贰宫面上的表情与夫君太像了。
    难道,夫君当时并非死于意外?
    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主后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仵作检查过了,没发现可疑伤痕,无法知道具体死因。”
    如同夫君当年一样,主后心中疑惑更深。
    “会不会是突然发病,比如说风疾?”
    “贰宫身体一向强健,也不可能这么巧!”
    “你觉得她是死于突然病发,还是有人谋害?”
    “臣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可是,无法查出死因,这可如何是好?”
    掌宫想了片刻,建议道:“周王手下那个白发老头好像知道很多,请他来看看,也许会有收获。”
    “实在没办法,我可以向周王求助。”
    “多谢陛下。”
    “对了,她最近的情况你了解得怎样了?”
    掌宫答道:“贰宫最近经常外出,甚至在当值时请假,这很不寻常。前几日臣就听手下说,她正同一个英俊的男人交往。臣一方面为她高兴,另一方面也担心男人另有图谋——身为宫城副主管,贰宫相当有地位。但是,臣又不好直接询问,以免她尴尬。有一次,恰好看到她精心打扮后准备外出,臣开玩笑道:‘约会去啊?’她听了有些害羞。”
    主后有些伤感道:“看样子,贰宫正沉浸在爱河之中。”
    “臣一听到她不幸的消息,马上派人去查那个男人,发现他颇有些神秘,不是都城人,来历不明。更蹊跷的是:上午还有人见到他,后来却找不到这个人了。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臣认为那个男人是条重要线索。”
    主后问道:“那个男人平时容易找到吗?”
    “活动范围不大,多在客栈休息,或在周围市场闲逛。臣派人找遍那片区域也没发现他的踪迹,向认识他的人打听,都说下午没见他。”
    “他的行李还在吗?”
    “在,臣派人一直守在那里等他回来呢。”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正在查,贰宫很注意保密,恐怕只有找到那人才知道他们是如何结识的。”
    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道:“尚武把军中嫌犯送来了。”
    主后叹道:“尚武还是相当有能力的,你不要对他有偏见。现在形势不明,需要你们两人精诚合作。这是条重要线索,你不要轻易放过。”
    “臣不会因小失大。”
    “你现在去审问吗?”
    掌宫道:“也不急着审问,臣先禀报调查公行的结果。”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很好。”
    “公行一向胆小怕事,今日却突然变得大胆了,竟然执意与臣为难,当时臣就觉得有些不对头。”
    主后点头道:“确实不合常理。”
    “臣派人去公行家中了解情况,发现一个疑点:公行平时用度节俭,有时却大手大脚,这个时段却不是发饷之后,颇为怪异!他家中有好几口人,上有老下有小,只他一人有饷,用度不是很宽裕。因此,臣推测有人贿赂买通他,这人很可能就是他背后的主谋,或者与主谋有关。”
    “有线索吗?”
    掌宫道:“家中财物都由公行保管,他口风很紧,从不说钱是哪里来的。妻子起了疑心,有一次问他有没有贪污受贿,他说没有。妻子于是问他钱哪里来的,他忽然发怒,不许妻子再问。看样子,他很怕给钱的人。”
    “能让他怕的人,倒也不是太多。”
    “是啊,公行虽然职位不高,却是陛下身边的人,即便是我平时也让他三分。”掌宫略一停顿,继续道:“派去的人查看了他家中余下的财物,发现还有很多,大概相当于他一年的俸禄。听他妻子说,这钱是前几日刚拿回来的。”
    主后猜测道:“很可能是给他的封口费。”
    “臣也是这么想的。”
    “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的人也不多,有没有线索?”
    掌宫有些犹豫道:“其中有一件很眼熟……”
    “是什么?”
    “一件玉钩,似乎是陛下几年前赏给宰臣的……”
    主后吃了一惊:“你能确定?”
    “是墨绿色的,比较少见,样式也特别,所以臣一看就觉得眼熟。当然了,也可能是另一件,只不过极其相似。”
    “你想办法搞清楚到底是不是……不要惊动了宰臣。”
    “是。还有一条线索:公行近几日行踪诡秘,晚间出去的次数明显多,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主后皱眉道:“应该是你的人办事太马虎了——认识他的人不少,连续几天都没人知道他出门去了哪里,这说不通。”
    “臣觉得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在他家中存放财物的柜子中发现了化装易容物品,臣猜测,如果他去的地方不想为人所知,很可能是易容前往。”
    主后愕然道:“易容?”
    “就是说,他怕别人发现自己,一定是做不可告人的事情去了。”
    “难道就没办法查下去了?”
    “臣发现这些易容物品都已陈旧,可能使用过许多次了。”
    “你的意思是说,公行做不可告人的事情很久了?”
    “是的,可能已有数年之久。”
    主后惊讶道:“数年之久?不会吧……难道真的谋划了这么久来害我?”
    “公行的妻子说只是近来家用比以前宽裕了不少,她不敢问,猜测是公行的俸禄增加了。”
    “公行的俸禄并无变化,一定是有人给他钱,买通他做事。”
    “臣也是这么猜测的,应该只是近期才有人买通他。”
    “这事前后矛盾,透着古怪。”
    “确实如此:如果买通公行是为了图谋陛下,应该是最近的事;公行却似乎很久以来都行踪诡秘,有些说不通。”
    “继续调查公行秘密外出去哪里了,把这一点搞清楚,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查到收买他的人,也许就能揭开谜底了。”
    “是。”
    主后忽然道:“会不会是公行杀了贰宫?”
    掌宫沉思片刻,道:“有这种可能,公行能派人诛杀御马家人,当然能杀贰宫。等下臣去审问那几名士兵,也许会有线索。”

    又有侍卫回来禀报道:“我们遵照掌宫的吩咐去宰臣家抓捕其弟媳,没找到人,宰臣的弟弟也不在家。”
    掌宫追问道:“有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询问过家人了,都说不知道。平时他们夫妻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任何线索。”
    掌宫冷哼一声,低语道:“跑得倒快。”
    见侍卫仍站在那里,主后问道:“还有什么?”
    侍卫抬手道:“我们在他家后院角落里发现了一根马鞭,是御马的。”
    掌宫上前接过道:“看上去很普通嘛,怎能确定是御马的?”
    “粗看同普通马鞭没什么区别,这根鞭子其实很特别,是御马自己制作的,很少使用,因此鞭身光滑,几乎没夹杂马毛。我们常说他这根马鞭是做样子的,不敢用来鞭打陛下心爱的坐骑。”
    掌宫惊讶道:“御马的日常用品怎会出现在宰臣家中?”
    “问过宰臣的家人了,都说没见过这根马鞭,他们家用的与这根有显著不同。”
    主后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掌宫低声道:“会不会是宰臣派人挟持了御马,在处理时不小心落下了这件东西。”
    “有此可能。宰臣弟弟夫妻二人失踪呢?”
    “也算是意料之中。宰臣弟媳假扮贰宫前往周人下榻的馆舍,无论从其身份还是做的事情看,她都不该是跑腿的,很可能是关键人物。一旦被抓,主谋就有暴露的风险,所以,必须把这条线掐断。”
    主后低声道:“你分析得有理……设想买通公行的是宰臣,那么,现在如何引诱宰臣暴露呢?”
    掌宫转头看看门口的侍卫,道:“还有什么可疑的吗?”
    侍卫想了想,又道:“刚刚有人去宰臣家中找他,说有生意谈。”
    掌宫奇怪道:“什么生意?”
    “那人是个马贩子,说是马匹生意。”
    主后忽然灵光一闪,问掌宫道:“宫中淘汰的马匹是如何处理的?”
    掌宫道:“按例是送到军中继续使用。如果军中不要,就卖到市场。”
    “每年淘汰多少匹马?”
    “大概几十匹。”
    “留在军中的多还是卖出的多?”
    “尚武似乎越来越看不上宫中退役的马匹,这几年一匹也没要,全都卖了。”
    主后沉吟道:“全都卖到市场上,那也是不小一笔收入吧?”
    掌宫道:“我查过账簿,价格还算合理。”
    “唔……”主后沉思道:“价格合理并不意味着没有利益输送,这里面说不定有问题……最近一次处理马匹是什么时候?”
    “好像才过去不久,具体哪一天臣记不清了,要查一下。”
    “这个马贩子会不会同公行有牵连?”
    掌宫立时明白了主后的意思,于是对侍卫道:“没其它事的话,你回去继续监视,注意隐蔽。”
    “是。”
    侍卫离开后,掌宫斟酌道:“虽然宰臣现在还不知道弟媳已经暴露,但公行临死前托孤,他应该知道自己已被怀疑。从今天的事态发展来看,他反应很快,说明有应变措施,如果他有机会必定安排手下执行后续计划。如今身在宫中,他一定感觉如入牢笼,想着尽快出宫。所以,我们不能让他出宫,这样一来,他必定迫切想同外界联络,臣派人暗中监视,有可能在他传递消息时获得证据。”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让他觉察出我们的怀疑。”
    “是。臣这就去宰臣家中查问那名访客。”
    主后沉吟道:“也好,宫中暂时无事,你快去快回。”
    掌宫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道:“请陛下暂时将众臣留下,等臣回来再说。”
    主后明白她的想法,答应道:“好。”

    掌宫在路上暗自欣喜:无巧不成书,正查到公行卖马一事,就来了个马贩子。出现在如此敏感的时刻,这人疑点极大。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人真是马贩子吗?会不会是来获取指令或者打探虚实的?宰臣被羁绊在宫中多时,其下属一直没接到指令,可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只好冒险前来打探消息。出于谨慎,扮成生意人倒是不容易受到怀疑。
    想到这里,她吩咐一名随从道:“你去找个最熟悉马市的人来,我要知道宰臣家里来的那人是不是真的马贩子。”
    “是。”
    宰臣家距宫城不远,很快就到了。
    仆人认识掌宫,开门见了忙道:“掌宫大驾光临,不知何事?”
    掌宫道:“听说有人上门谈生意,宰臣在宫中繁忙,托我前来应对。”
    仆人相当机灵,也不多问,将掌宫领到了客厅。
    厅中候着一人,四旬左右,圆脸小眼,头顶光秃秃的,看上去憨厚老实,眼光却不时透出一丝精明。
    掌宫上前招呼道:“在下受宰臣委托前来代他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不知你这么晚了前来有何要事?”
    光头目光警惕地在掌宫面上停留片刻,答道:“是来要钱的,”
    “要钱?”
    “是的,说好的钱没付全。”
    掌宫有些困惑:“天这么晚了,为何非这个时候来要钱?”
    “已经等了好几天。听说都城不安全,可能要打仗,我想明天一早就离开,只好今晚来了。”
    掌宫奇怪道:“宰臣怎会欠你钱?”
    光头露出困惑的表情:“宰臣没告诉你?”
    掌宫暗想:看来他们私下有秘密,自己不知道内情,需要小心应对。对方也许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倒是不妨直入主题,于是道:“宰臣正同陛下议事,无暇分身,既然委托我前来,我当然可以全权负责,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光头吞吞吐吐道:“这……是生意上的事,还是同宰臣当面说的好。”
    掌宫冷冷道:“难道不可告人?”
    “生意上的往来如果没有秘密,就不好赚钱了。”光头就是不肯明言。
    不明对方底细,掌宫颇感为难。
    还好,派出去的随从及时赶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人。
    掌宫走出厅外小声问来人道:“你看看厅中那人,认识吗?”
    见厅中的光头看到了自己,来人只好招呼道:“顾老三,你也在这里?”
    光头有些尴尬道:“真巧,我有点事……”
    掌宫悄声道:“他真的是马贩子?”
    “那还有假……”
    “小声点,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哦,哦……”来人看出有些不对头,压低声音道:“他不是都城人,常年在北地养马,每年来都城两次,不只卖自己养的,还有北地其他牧民的,每次都有上百匹,也算是个大户了,马市不少人认识他。”
    “他为什么买马?”
    “宫中的马虽然是淘汰了的,但血统纯正,他买回去做种马。”
    原来如此。
    掌宫暗忖:虽然真是马贩子,仍不能排除是谋逆集团的成员。看他这个样子,要么确实不知情,要么是想假装到底了。要得到有用的信息,必须换一种方式。
    于是,掌宫送走来人,回到厅中冷冷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老三警觉道:“不知。”看表情不像是假的。
    “我是掌宫。”
    “啊!原来是陛下身边的重臣,久仰!”顾老三显然曾听说过掌宫的大名。
    掌宫语带威胁道:“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事情说清楚地好。”
    顾老三不傻,想了想道:“买马的钱款并非全由我出,有一部分是宰臣弟弟付的。这一次,他说钱在兄长那里,暂时拿不到,让我先垫上,迟两日再付。他前几次付钱都很痛快,还给了我些好处,所以这一次我就帮他垫了。没想到连续几天连个人影都不见,我来寻他,仆人却说他夫妻都出去了,也不告诉去了哪里,这分明是想赖账,我只好找宰臣了。”
    原来这人找的不是宰臣,而是他弟弟,掌宫颇感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话未必是真,况且,宰臣弟弟下落不明,似乎也涉入了阴谋,会不会是替宰臣出面呢?
    有这种可能。
    掌宫接口问道:“他欠你多少钱?”
    “两百金。”
    掌宫心想:也不算多,但奇怪宰臣弟弟是如何牵扯到这里面的,于是继续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宰臣弟弟的?”
    “本来我并不知道宫中卖马,后来宰臣弟弟向我透露了这个消息,我知道宫马血统纯正,于是每次都在宫中卖马时赶来都城。不过,他一直隐瞒身份,我有些担心。但这笔生意有利可图,放弃了可惜,因此我请人暗中调查,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既然是宰臣的兄弟,自然不用担心了。如果不是急着回去,我还会装不知道的。”
    “宫中的马每次都只卖给你?”
    “这两年都是。”
    “为什么不卖给别人?”
    “我出的价格最高,比市面上的价格多出两成。”
    掌宫奇怪道:“那你不是吃亏了?”
    “多出的钱都由宰臣弟弟支付,他付给我,由我一起给公行。所以,实际上我并不吃亏,甚至还占了少许便宜。”
    掌宫明白了,这其实是变相贿赂,可以不留痕迹。这就容易解释了:宰臣通过弟弟输送利益控制公行!
    回想公行自尽前的表情,应该也知道实情。
    掌宫认为,能把这事说出来,顾老三应该只是个被利用的中间人,并不知道内情。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把他控制住,等事情水落石出再放他走。
    出门向手下交代完毕,掌宫急急回宫,思量着如何向主后禀报及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二十二

    回到客馆过了小半个时辰,姬满仍无睡意,见此处不像镐京一样宵禁,于是出了馆舍在附近散步。
    返回馆舍时,姬满脚下一软几乎摔倒,急忙停下来稳住身体,摇摇头,似乎想摆脱眼前的幻觉。
    跟在后面的长风上前问道:“大王,你怎么了?”
    姬满低声道:“寡人好像喝多了……”
    “大王,你的声音不对,是不是不舒服?”长风说着伸手去扶姬满。
    姬满忙道:“我不要紧,别让前面警戒的士兵看到。”
    此时尚未进入馆舍,路旁担任警戒的士兵很可能同时担负了打探周人消息的职责,一旦发现异常情况,会随时向主后禀报。
    长风着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姬满努力平静道:“尽量保持正常,回到馆舍再说。”
    姬满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眼前模糊发黑,几乎看不清门在哪里,数丈距离似乎无比漫长。
    旁边不远,几名当地士兵借着月光好奇地目送他们两人走向馆舍。
    终于进了馆舍,长风正要关门,姬满制止道:“让门开着,派两个人守在暗处,不许外人进来。”
    长风答应一声,他明白:门开着,反而令外面的士兵摸不清虚实。
    看看闪灵等人挡住了门外眼线,长风急忙上前扶住姬满,蹒跚入室坐下。
    无知上前讶然问道:“大王,你喝多了?”
    姬满酒量甚豪,四、五斗不在话下。不过,他平时并不贪杯,刚刚宴会之上出于外交礼节饮了少许,不可能过量。
    长风担心道:“大王,你的脸色好难看……”
    姬满脸色煞白,额头布满冷汗,他深吸一口气,镇定道:“不是酒醉,应该另有缘故。”
    无知关切道:“大王,你现在感觉有什么不对?”
    姬满道:“眼前眩晕,两腿发软,心跳加快。”
    无知上前为姬满把脉片刻,道:“大王,您似乎中毒了。”
    长风惊讶道:“不会吧!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怎么只有大王中毒?”
    无知沉默片刻,似乎在感受自己的状况。
    “哎呀……”他发出一声惊叫。
    长风忙问:“怎么了?”
    无知叹息道:“我也有不妙的感觉了,中毒的恐怕不只我和大王两人。”
    长风惊道:“你是说,我们都中毒了?”
    果然,伯冏也道:“不好,我怎么也感觉眼前发黑……”
    无知道:“估计食物中有毒。”
    长风道:“我怎么没有感觉?”
    “也许是你身体好、抵抗力强。”
    无知上前为长风把脉后道:“你没有中毒。”
    他看了看姬满和伯冏,略一思考,道:“我知道了,毒是下在酒中的。”
    长风道:“你怎么能确定?”
    “我们三人都喝了酒,你只吃了食物,并未饮酒。”
    “不会吧……”
    “去问一下随你入宫的几名护卫,如果他们没有异常,就可以确定我的判断没错。”
    长风片刻之后回来道:“他们都没有异常感觉。”
    无知猜测道:“大王喝得多些,我和伯冏量浅不敢多饮,所以毒性发作迟缓。”
    长风焦急道:“现在别说这些了,想办法解毒才是。”
    伯冏将目光投向无知道:“有先生在,中毒也没什么可怕的。”
    无知询问姬满症状,确实同自身感觉一致,颓然道:“从症状来看,我也不清楚到底中了何种毒物,无从化解。”
    伯冏惊道:“还有你不知道的毒物?”
    “如果是产于中原的毒物,我基本都能看出眉目。可是这中毒症状我从未见过,应该是域外毒物。”
    伯冏愕然道:“不知如何解毒,只能等死不成!”
    长风怒道:“主后竟然恩将仇报,卑鄙无耻。”
    姬满道:“不要胡乱猜测,主后没理由下毒。”
    “现在关键是解毒,先生快想办法!”
    无知叹了口气:“如果知道是什么毒,我倒是可以试着配解药。现在不知道中的什么毒,希望渺茫!”
    长风似乎是落水之人看到了一根浮木:“那就是还有希望了?”
    无知神态阴沉道:“天下毒物甚多,致命原因多种多样,如今只能通过脉相猜测毒性,服用缓解症状的草药,逐步试探,也许最终可以奏效。”
    伯冏问道:“距离毒发致命还有多少时间?”
    “估计一两个时辰吧。她们应该是有意选择慢性毒药,等我们离开王宫之后毒性才会发作。”
    长风心急如焚道:“那就别磨蹭了,快开始解毒吧。”
    伯冏叹道:“也许运气好,我们可以度过这一劫。”
    无知双手不停在姬满身上各个穴位点、按、揉、捏,同时询问姬满有何感觉。
    长风问道:“鹰眼他们几个呢?”
    闪灵道:“都在后院歇息。”
    “把他们找来,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只能来硬的了。”
    姬满闻声阻止道:“不要惊动他们。人多了一闹,外面警戒的士兵知道了对我们越发不利。”
    长风焦急道:“大王,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
    姬满心平气和道:“现在,下毒之人一定在暗中窥探,希望我们自乱阵脚,以便乘虚而入。我们越是正常,他越是摸不透虚实,不敢贸然行事。”
    时间过得飞快,无知已是汗透外衣,却仍然没找出应对之术。
    长风越来越不耐烦,目露煞气道:“我这就同闪灵一起入宫讨解药,如果她们不给,就不客气了!”
    在长风的心目中,姬满比他自己还重要。如果有人行刺,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挡在姬满身前。
    闪灵道:“对,快刀斩乱麻。”
    姬满沉声道:“长风,不许乱来。”
    “大王,事到如今已是火烧眉毛,迟疑不得。”
    “你无凭无据,怎么去讨解药?”
    伯冏道:“她们既然敢下毒,自然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准备,也许现在正设下埋伏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姬满道:“伯冏,你想多了,此事绝非主后主使。”
    伯冏问道:“大王都和她谈了些什么?”
    闪灵并非朝中官员,同姬满说话没多少顾忌:“是啊,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帮着分析,看出哪里出了问题。”
    见姬满似乎不想说,无知问道:“大王告诉主后此行的目的了?”
    姬满点头道:“嗯。”
    “表明是为了玉石而来?”
    “没错。”
    伯冏叹了口气道:“这下麻烦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本地盛产玉石,她一定担心我们用武力抢夺。”
    “主后绝不是这种人!”姬满相信自己的判断,尤其是同主后一起追忆往事之后,他不相信一个情感真挚专一的女人会恩将仇报。
    “大王还袒护她,莫非被她的美丽蒙住了眼睛!”
    姬满面孔略红,轻咳一声道:“你们听寡人一一道来:首先,她没有理由害我们;第二,整个宴会过程中,她的表情眼神并无异样,如果不是寡人顾虑她事情多主动要走,她还会留我们多呆一会儿,那么,当时就会毒发了;第三,她也喝了不少酒,并无戒心。如果她有害人之心,是不会喝的。”
    伯冏道:“她一介女流,不明事理,耳根软,也许是被下面的人操纵着下毒。”
    “那岂不是她们也中毒了?”
    “既然敢下毒,自然会有解药,主动喝是迷惑我们的。”
    无知支持姬满的观点:“从今天发生的事情分析,很可能是另外有人趁机下毒,并非只针对我们。我估计主后并不知情,她很可能也中了毒。”
    闪灵道:“我们初来乍到,与此间的人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毒害我们?”
    “应该是担心我们协助主后。”
    听无知这么一说,众人不由都是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麻烦更大了——原本有可能以武力胁迫主后交出解毒药,如果下毒并非主后授意,那么,姬满等人可能成为主后的陪葬。
    伯冏不悦道:“你们扯这么多做甚,现在重要的是解毒!”
    姬满道:“分析清楚毒物来源,也许可以找到解药。”
    正在苦思的无知听了这话,忽然眼前一亮,对长风道:“快去把偃师找来。”
    长风不解道:“找他做什么?”
    “偃师见多识广,各色人物为求他制作精巧器具会送上稀有之物作为交换,也许他知道大王中了何种毒物。”
    长风一听,急忙向后堂走去。
    姬满在后面叮嘱道:“长风,不要惊动他人。”
    片刻工夫,偃师跟在长风身后匆匆来到众人面前,问道:“听说你们中毒了?”
    无知道:“是的,所以想请你帮忙,看是否能根据症状辨别中了何种毒物。”
    偃师道:“我精通的是机关制作,对毒物涉猎不多。你都弄不清来源的毒物,我怎么可能知道。”
    无知并不死心:“你交往的人中不乏奇能异士,难道就没从他们嘴里得到点有用的?”
    偃师似乎有些犹豫:“让我想想……”
    无知了解偃师的性情,于是道:“事关大王生死,你就不要藏私了。”
    “这……”
    “只要能助我等渡过此难,大王必有重赏。”
    偃师道:“辨别毒物我无能为力,不过,我随身备了一点解毒药,不知是否管用。”
    无知明白,偃师防身用的药物必非凡品,忙道:“不管有用没用,都不会亏待你。”
    “那好吧,你可以试试看。”偃师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无知。
    无知打开瓶嗅了几下,面色并无明显变化,问偃师道:“这是哪里来的?”
    “三年前,我给一个残疾的富商制作假腿,令他行走如常。除了酬金,他还送了我此药,说是从一个有名的疾医那里买的,只要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服下去就能解。”
    长风问道:“是不是真的?”
    “我也没试过,但他那样身份的人,应该不会骗我。”
    无知道:“这药粉里面有千年雪莲、无根草、青芝……都是罕见的解毒灵药,也许会有奇效。”
    长风道:“真的?”
    无知道:“我先试试,就知道是否管用了。”说完,他用指甲挑了一小撮送入口中,吞水送下。
    长风急切道:“怎么样,管用吗?”
    无知半闭双目,似乎在感受体内反应:“不要急,药物不可能马上起作用。”
    众人眼巴巴看着他等结果。
    过了良久,无知张开双眼道:“似乎没什么作用。”
    众人大失所望。
    偃师一把夺回瓷瓶,心疼道:“白白浪费了我的灵药。”
    无知安慰她道:“你的药确实可以解毒,但我们中的是域外奇毒,可能还不只一种,不在此药化解范围内。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长风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浪费时间说这些!”
    伯冏问道:“大王认为该怎么办?”
    “去见主后说明情况,双方合作把事情查清楚。”
    “现在主后态度未明,入宫风险太大。即便主后如大王所说与此事无关,时间紧迫,恐怕也来不及了。”
    “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诸位在吵什么?”鹰眼从外面进来见众人情绪激动,好奇地问道。
    伯冏简单道:“出事了。”
    见众人面色凝重,鹰眼面色一整,询问道:“怎么了?”
    闪灵把他拉到一边,简单介绍了事情经过。
    听说姬满中毒,鹰眼大惊:“严重吗?”
    闪灵小声道:“看这症状,恐怕不妙。”
    “老先生不是能解毒吗?”
    闪灵道:“不是中原的毒药,无从下手。”
    鹰眼道:“那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闪灵默然不语,只有叹气。
    鹰眼愤然道:“那还等什么,我们一起杀进去宫去,如果不给解药,就玉石俱焚!”
    姬满喝道:“胡闹,不许添乱!”
    鹰眼急得抓耳挠腮,忽然想起来道:“对了,我记得造父来的路上发现了一种能解毒的怪草。”
    伯冏无精打采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他采摘了不少。”
    “哦?”无知先是眼睛一亮,继而叹息道:“毒物那么多种类,他发现的怪草即便真能解毒,也未必对症。”
    鹰眼道:“听他说,能解百毒。”
    “难道是甘草不成?那是神农传说,世间无人见过。”
    鹰眼皱皱眉,道:“我记得他说,那种草叫做……”他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叫什么酸……”
    无知眼睛一亮,脱口道:“焉酸?”
    鹰眼一拍大腿:“没错,焉酸,就是这名字。”
    无知兴奋道:“快去找他来!”
    片刻过后,造父急火火冲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束怪异的花草。
    无知一见面露喜色:“太好了,正是焉酸。”
    众人都松了口气,伯冏道:“吉人自有天助,这下有救了。”
    无知奇怪道:“你怎么识得焉酸能解百毒?”
    造父道:“在下自小生活在野外,以各种野物为食,先父传授了许多经验,以免中毒。”
    无知听了点头道:“毕竟是名门之后,家学渊源。”
    长风仍不放心,从闪灵手中接过焉酸道:“还不知道是否管用呢,不能拖延,必须马上煎服。”说着就要去厨房。
    无知忙道:“慢着,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长风道:“煎药我还是会的。”
    无知淡淡一笑,道:“如果你像普通草药一样煎制,会误了大事。”
    长风怔道:“此话怎讲?”
    “简单丢到水中煮是没效果的。焉酸需要分开草茎和草叶,以明火烤焦草茎,然后将其同草叶一起煎制,才能产生解毒作用。”
    长风有些不信:“怎会这样?”
    “按我说的法子做,没错的。”
    煎好解药服下之后不过片刻,喝过酒的几人都感觉不适症状迅速减弱,身体逐渐恢复正常。
    伯冏抱怨道:“造父,有灵药也不早说,害我们急死了!”
    造父一脸无辜道:“我哪里知道你们中毒。”
    “你得到这药的时候就该告诉我们。”
    “那时怎会想到有人中毒,何况,先生带了许多草药,普通中毒他都能解。”
    姬满道:“诸位安静一下,此事尚未结束,。”
    闪灵附和道:“对,必须找主后讨个说法,我这就去把毋霸叫来。”
    姬满不悦道:“寡人刚刚已经说了,此事应该同主后无关,她此时很可能也已毒发,危在旦夕。既然我等有解毒药,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你们谁愿代寡人去宫中走一趟?”
    无知道:“大王所言甚是——我等作客于此,主人有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长风忽道:“如果去到宫中,发现里面没人中毒呢?”
    伯冏道:“这倒也有可能,主后那边至今并无异样,我等还需慎重从事。”
    长风道:“伯冏言之有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姬满担忧道:“也许主后同寡人刚才的想法一样,担心中毒的消息泄露引发动乱,于是秘而不宣。寡人担心时间拖久了,她们毒性发作,即便有解药也难救治了。”
    无知建议道:“可以找个借口,让门外卫兵去找掌宫前来,就可以知道宫中虚实了。”
    众人正在商议,一名护卫冲进来急急道:“启禀大王,有许多携带兵器的士兵正向馆舍逼近。”
    姬满道:“不必紧张,应该是巡夜的队伍吧!”
    无知问道:“有多少人?”
    “人数不少,估计有百十人。”
    无知表情凝重道:“附近没有别处值得兴师动众,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我们了。”
    果然,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
    忽然间火光大亮,馆舍四面燃起了数十支火把,看样子,他们被包围了。
    二十三

    姬满入城只带了重要的随行人员及十多名护卫,如果发生冲突,这点人手不可能抵挡住大批士兵。
    伯冏焦急道:“形势不妙,只能去搬救兵了。”
    姬满摇头道:“城门早就关了,要出去只能翻墙,如果被巡逻的哨兵发现,岂不是授人以柄!”
    闪灵悄悄爬上屋顶,见外面街道上布满了武士,还有一部分女兵,应该是掌宫的下属,总数不下百人,手持刀枪弓箭,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忽然,毋霸拎着狼牙棒从后堂走了出来,兴奋道:“好热闹,是不是要打架了?”
    伯冏忙道:“你去门口守着,不许放人进来。”
    毋霸兴高采烈道:“放心吧。”
    姬满忙道:“没有寡人的命令,不许伤人。”
    毋霸一脸不解道:“打架还有不伤人的?”
    伯冏道:“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你守在门前就好,不许生事。”
    毋霸闻言无精打采拖着狼牙棒向门口走去。
    外面有人高声道:“在下代表陛下前来,有事请教周王。”
    无知眨眨眼,冲门外道:“大王已经歇息,来使请入内相见。”
    片刻安静之后,管城踏入了院内,迎面撞上挡在门内的毋霸,大吃一惊,畏缩着不敢不前。
    伯冏道:“让客人进来。”
    毋霸嚷道:“他带了十多个人呢……”
    长风道:“无妨。不过,馆舍地方狭小,再多就容不下了,其他人请在外面等候。”
    毋霸气呼呼让在了一边,表情颇有不甘。
    管城眼神闪烁,似乎心态起伏不定。随行的掌宫面带几分犹疑,身后跟着的十余名武士手按刀柄,目露凶光,似乎随时准备动武。
    长风见状,低声吩咐身旁护卫去后院警告其他人加强戒备。
    伯冏首先道:“原来是管城和掌宫,不知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掌宫抢上一步客气道:“我等贸然前来,尚请见谅,有一急事需向大王请教。”
    伯冏道:“大王已经歇息了,有事可否先告知在下?”
    掌宫犹豫道:“这……”
    管城上前道:“掌宫,这差使以我为主,你还是让开吧。”
    掌宫有些无奈道:“我是担心你性急……”
    管城压低声音道:“能不急吗!”
    掌宫叹了口气,无奈地让到了一旁。
    管城语气有些急迫道:“陛下请周王入宫。”
    伯冏暗道不妙:对方虽然话说得客气,实际上却是怀疑周人对其不利,想把姬满扣为人质。
    他语带推拖道:“这么晚了,还有何要事?”
    管城语气转为强硬道:“实话实说,宴会中的酒有问题,诸位之中也许有人图谋不轨,因此请周王前去协助调查。”
    众人明白,一旦进了宫城,再想出来就难了。
    姬满忽然自厅中走了出来,众人纷纷让开。他走到管城对面问道:“能确定是酒的问题吗?”
    管城板着脸道:“没错,只有喝过酒的人感觉不适。”
    “可能是你们的酒有问题。”
    “我们排查过了,饮酒的也不是都感觉不适,有问题的只是那些尝过贵国赠酒的。”
    众人听了吃惊非小,感觉更加不妙。
    姬满肃然道:“寡人担保,宴会中酒水问题绝非我等所为。”
    “那就奇怪了,难道会是水土不服?”
    无知心想:下毒之人好高明的嫁祸手段,一石二鸟,令双方鹬蚌相争,自己躲在暗处坐收渔利。
    长风忍不住道:“我们救了主后,帮你们查清真相还掌宫清白,有什么理由下毒?”
    掌宫闻言不由面孔发热,下意识地转头他顾。
    管城道:“这些事在下也知道,不过,事实真相往往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既然大王是清白的,为了避嫌就应随在下入宫解释清楚;如果大王不去,岂不说明心中有愧!”
    长风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大王刚刚中了毒,一定是你们的人做了手脚,然后反咬一口!”
    管城冷笑道:“大王现在看起来并无异常。何况,你们喝酒的不只大王一人,竟然全都无恙,如何解释?”
    “我们服了解毒药。”
    “哦,你们竟然有解毒药!”管城疑心更大:“这岂非不打自招,下毒的肯定是你们了,否则,怎么可能知道中了什么毒,对症下药呢!”
    “我们恰好带了可解百毒的灵药。”
    掌宫闻言露出惊喜的神情,正要出声,管城已开口道:“说的轻巧,世上哪有万能解毒药!”
    “你不信的话可以拿毒酒来,我喝了之后再服解药。”
    “你们已经解了酒毒,再来一次也证明不了什么!”
    “你可以换别的毒药。”
    管城听了不觉一怔:“你扯远了,我来是请大王入宫的,其余的以后再说。”
    长风道:“大王刚刚服过解药,还需继续观察效果,暂时不能离开馆舍。”
    管城变了脸色:“事态紧急,此事不能久拖,诸位如果不放心可以陪大王一同前往。”
    长风怒道:“你这是以武力胁迫,太过分了!”
    “阁下不要轻举妄动,”管城沉声道:“否则后果自负!”
    “你敢威胁我!”长风怒火上涌。
    “威胁你又怎么了!”管城肆无忌惮道:“你还是识相些好!”
    长风性情高傲,只听命于姬满,怎受得了这种态度,反问道:“如果不识相呢?”
    管城斜着眼冷哼道:“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我也想知道什么是自取其辱。”闪灵知道长风修养到家,在这种情况下不会离开姬满左右,于是迈步抢到了长风身前。
    院子不大,闪灵所立位置同管城相隔丈余,再走两步就伸手可及了。
    因闪灵助自己洗清冤屈,掌宫对其颇有好感,见状忙上前道:“管城,陛下吩咐过要客气的……”
    管城对掌宫不满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痛,我们两个换换位置,你再说客气试试!”
    “你……”两人关系原本不错,掌宫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同其争执,气得面孔通红。
    管城道:“既然陛下命我为主,出了事我负责,不用你担心!”
    掌宫气得干脆躲开了。
    管城对闪灵印象极差:闪灵救了御马家人,而负责都城治安的管城不仅一无所知,连闪灵这样一个外地人的行踪也毫无所觉,任其为所欲为,大丢脸面。
    管城感觉火气上涌,大喝一声:“来人!”
    他身后的十余名武士正要上前,忽然眼前一花,闪灵已抢到了管城身前,手中剑横在了他的颈间。
    动作太快了,管城手下的武士都呆住了。
    剑身散发着冰凉的气息,管城顿时感觉体内涌起一股寒气,不由哆嗦了两下。
    闪灵注视着他冷冷道:“他们再上前一步,就只能给你收尸了。”
    掌宫本想解围,但迟疑了一下,决定等等再说。她本就对管城的态度非常不满,思量着太早解围管城不会感恩,可能继续嚣张。另外,她还有一层心思:管城在都城的势力相当深厚,不仅控制着众多眼线,还有一支维持治安的队伍。今天的种种变故,完全有可能是他在背后操作。而管城的举止同平时大相径庭,她想看看管城如何表演下去,是否另有所图。
    管城心跳加快,双腿发软,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做什么?”
    闪灵淡淡道:“我只是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姬满见状忙道:“闪灵,不要乱来。”
    闪灵道:“大王,不能任由他们放肆。我们远来是客,还救了主后,他们却恩将仇报,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一旦落到他们手上,后果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姬满眼光转动,不再出声,静观其变。
    管城忙道:“在下并无恶意……”
    闪灵冷笑道:“你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闯进馆舍,要以武力带走大王,还好意思说没有恶意!”
    管城分辩道:“在下是奉陛下之命行事,不得不为。”
    闪灵道:“那我倒要听听,主后是怎么吩咐你的。”
    管城支吾道:“陛下让我们来查看周王这里是否有异常情况……”
    “什么异常情况?说清楚。”
    管城面孔涨红,吃吃道:“这……”
    掌宫见此情景,接口道:“刚刚管城已经说了,有人酒后中毒,陛下担心周王也被累及,因此让我们前来探望。”
    无知闻言奇怪道:“那他为何摆出如此架式?”
    管城愤愤道:“难道还会给下毒之人好脸色不成!”
    闪灵质问道:“你凭什么说是我们下的毒?”
    掌宫有些无奈道:“他也中了毒,希望诸位能够理解。”
    闪灵将目光转向掌宫,关切道:“你呢,是不是也中毒了?”
    掌宫不觉面露羞态,声音小了不少:“我没有。”
    管城嚷道:“这有什么奇怪,你们是外人,难道我们会自己下毒不成!”
    无知道:“主后坐骑发疯,难道是我们下的药?御马失踪、家人遇刺、贰宫被杀,难道是我们下的手?掌宫被陷害,难道也是我们干的!”
    管城无言以对:“这,这……”
    闪灵冷笑道:“亏你是管理都城的头号官员,竟然如此愚蠢,被人当枪使!”
    管城歪着头向旁微微躲闪道:“别激动,小心你的剑,太锋利了……”
    闪灵恶狠狠道:“你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倒好!”
    管城忙道:“别忘了,外面都是我的人,如果伤了我,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就凭你带的这些人,还不够我们热身!”
    掌宫见双方僵持不下,上前劝道:“陛下确实只派我等前来探视,并无恶意。有话好好说,何必舞刀弄剑。”
    闪灵恢复平静,表现出良好风度道:“你都看到了,是管城一直在咄咄逼人,逼得我们不得不出手自保。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何任由管城擅改主后之命?”
    掌宫压低声音道:“如今陛下身中剧毒,不知如何化解,我内心焦急乱了方寸。双方易地而处,假如周王现在正身受剧毒折磨,你也会心乱吧?”
    闪灵犹豫道:“这……”
    伯冏上前道:“掌宫,你应该清楚我们是无辜的。”
    “我刚刚在宫中已向陛下表明你们不可能下毒,事情到底真相如何,现在还不便下结论。”
    众人明白,目前这种情况下,掌宫不可能当着众多自己人的面明确支持周人。
    无知道:“看来,主后也是相信我们的,所以才派你跟来。”
    掌宫解释道:“是的。有人怀疑是你们下的毒,向陛下建议派士兵前来包围馆舍,陛下坚决不同意。但多人中毒,众臣群情激愤,陛下只好派管城来查看情况。我请求协助管城面见大王,是因为经过了今天的许多变故,感觉诸位也许能再施援手。”
    闪灵气呼呼道:“哪有这么请人帮忙的!就你们这态度……”
    掌宫恳切道:“你们要原谅管城,他也中了毒,所以有些不理智。”
    事关生死,这也难怪。
    “帮忙嘛,倒也未必不可,只是……”伯冏欲擒故纵。
    “只是什么?”
    “让这些武士退出去才好说。”
    掌宫明白,有些内情不宜外传,她于是对管城道:“你看……”
    管城无奈,只好直着脖子对身后的手下道:“你们先出去。”
    众武士离开之后,掌宫急着问道:“你们真有解药?”
    众人没有出声,姬满道:“是的。”
    掌宫急切道:“试过效果了?”
    姬满等人都喝过酒,掌宫亲眼所见。对掌宫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主后解毒!
    闪灵道:“当然,否则几位喝了酒的怎会若无其事。”
    无知道:“毒虽罕见,但发作过程迟缓,还有足够的时间。我们会给你们解毒,但要弄清楚一些疑问。否则,说不定解毒之后倒霉的是我们。”
    掌宫无奈道:“好吧,请先生尽量快一点。”
    “你们的人当中,是谁诬陷我们下毒的?”
    掌宫为难道:“这……”
    无知解释道:“你不要有顾忌,这一点很重要,我们也不是要报复。你应该明白,诬陷我们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下毒之人。”
    掌宫看了管城一眼,略一犹豫道:“当时,宰臣认为你们是外人,嫌疑最大,并没有明确说是你们下毒。”
    “你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一下。”
    “这……”掌宫欲言又止。
    无知知道她有顾忌: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如果把当时的情况都说出来,有通敌之嫌。
    无知让闪灵收回剑,请掌宫及管城入室从容道:“如果真是我们下毒,留在城中岂不是等死,哪有这么愚蠢的!”
    管城想想也对,神情缓和了许多。
    无知继续道:“你们也一定想知道是被谁算计了吧!”
    掌宫道:“当然。”
    无知目不转睛盯着管城道:“你中了毒,肯定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吧?”
    管城犹豫着道:“你们真能帮我们解毒?”
    “解毒对我们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是,下毒之人绝不会就此罢休,后面还会有更可怕的手段,所以,必须尽快把他找出来。”
    管城想了想,主动道:“不会是宰臣,他也中了毒。”
    “他平时饮酒吗?”
    “酒量还不错。”
    “如果他不饮酒中毒,肯定会被怀疑。”无知继续问道:“你们有多少人中毒?”
    “人数并不多,但都是重要人物。”
    当时只开了一坛酒,供宴席上主要人物饮用,殿外的低级官员没机会品尝。
    无知道:“这些重要人物才是最可疑的!”
    “不会吧……”
    无知道:“害主后、杀贰宫、在掌宫房中放置赃物嫁祸,你觉得一个普通人能做到这些吗?”
    管城虽然不知内情,但这一日来的变故也令他心生疑窦:“这……”
    无知道:“就因为这些变故太过离奇,所以,主谋一定是个大人物,至少有高级官员参与,才能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管城眼珠转来转去,似乎在猜测嫌疑人。
    无知继续道:“事到如今,不仅关系到主后安危,更可能涉及贵国命运,二位不能再心存顾忌而保密了。你我双方通力合作,也许还能及时找出元凶,避免大难。”
    掌宫沉重叹息了一声,道:“从房中找出那件帛书时,我就已经有所怀疑,却不便说出来。”
    管城惊愕道:“如此说来,你也觉得是我们的人下毒?”
    掌宫沉默片刻,道:“按说我不该怀疑自己人,毒害主后和同僚,从感情上说谁都下不去手。”
    闪灵忍不住道:“那等着毒发之后,就知道是谁下的毒了!我就不信,他会甘心陪葬。”
    管城大惊道:“这可不行……主后万金之体,岂能冒险!”
    掌宫意味深长注视他道:“当然不行。”
    管城面孔微红,似乎被掌宫看破了心事。
    “下毒之人肯定知道毒发症状,可能会假装中毒,或者事先服下了解药,不会被毒死。如果陛下毒发不治,即便找出主谋也悔之晚矣。”
    掌宫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伯冏道:“还是先找线索吧:当时有没有人表现反常?比如说,该喝酒没喝,不该在场的却在场?”
    掌宫和管城回想片刻,都摇头道:“似乎没有。”
    “在场的有人会用毒吗?”
    掌宫道:“我们这里很少有人用毒,不记得朝中有这样的人。”
    管城忽然道:“如果有人熟悉药物也算吧?”
    “算。”
    “宰臣属下有管药铺的。”
    无知点点头道:“宰臣为何不来探视大王?”
    按理说,宰臣职位更高,由他出面来见姬满更为合理。
    “他说这种关键时刻应该陪在陛下身边,否则会不放心。”
    无知露出怀疑的表情:“主后身在宫中,不用这么紧张吧!”
    掌宫不便表态,但看出她有些不满。
    无知忽然有些紧张,对掌宫担心道:“你不在宫中,主后会不会被外臣控制?”
    掌宫断然道:“不会!外臣只能单身入宫,宫中数百卫士都是我亲自挑选的,陛下对她们也非常了解,外臣不可能控制她们。”
    无知面色缓和了些,道:“按你们所说,毒是下在我们带来的酒中,是不是?”
    “是的。”
    “酒中有毒,也许是后来别人放进去的。”
    掌宫和管城此时觉得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宴会之上,有没有谁在众人不注意时接触酒壶?”
    掌宫回想片刻,道:“当时所有人都在各自位置上,似乎无人去动酒壶。”
    “即便无人去动酒壶,仍然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倒酒的人有机会下毒。”
    管城惊愕道:“这……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今天发生的事哪一件不是出乎意料!我们来得真是不巧,是往漩涡里钻啊!”
    掌宫忙道:“我倒觉得诸位来得正是时候,所谓急人所难!”
    “不说这些。”无知拉回话题道:“负责倒酒的有几个人?”
    “从酒坛启封开始,整个斟酒过程都是一个人。这是早已形成的惯例,也是处于安全考虑。”
    “此人可靠吗?”
    “当然可靠,是陛下亲自挑选的。”
    无知心想,这么问不行,要换一种方式,于是道:“她在宴会过程中有反常表现吗?”
    掌宫当时忙着查找线索,多数时间不在殿中。管城想了片刻,道:“我没怎么注意。”
    一旁的姬满忽然道:“你这么一说,寡人倒是想起一事,有些奇怪。”
    “大王想到什么了?”
    “她给主后倒酒时竟然溅出来了,寡人看她时,感觉她神情相当紧张。”
    掌宫诧异道:“侍酒不该出现这种失误,也不该紧张——陛下待人宽厚,这种小小失误也不会施加责罚。”
    无知缓缓点头道:“此人是关键:即便她没下毒,也该知道有谁动过酒壶。”
    忽然,院子外面起了一阵骚动。
    长风和闪灵顿时紧张起来,右手不由自主按到了剑柄上。
    一名汉子冲进院中嚷道:“不好,宫中起火了。”
    事情发生得异常突兀,外面—片喧腾杂乱,众人惊慌失措,尤其是掌宫带来的那些女卫士,平日住在宫中,这等于是她们家中着火,个个焦急万分。
    “怎么会起火?”
    有人道:“老天爷,看上去不只一处火苗呢!”
    不过,火势并不大,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情况。
    掌宫看上去十分为难,对管城道:“还是先回去救火吧!”
    管城犹豫道:“这样回去,能交得了差吗?”
    “周王就在这里,又不会走掉,我们回去把情况禀报陛下,请她决定。周王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只要以礼相待,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可是……”
    “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如此优柔寡断!”
    鹰眼忽然从房上跳了下来,手中拿着千里眼道:“有刺客,正在爬上宫墙。”
    管城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看到的。”
    管城不相信:“距离这么远哪能看得到,你是想把我们骗开,然后溜走吧!”
    鹰眼嗤笑道:“我们想走,凭你们还拦得住不成!”
    无知忙道:“失火恐非偶然。鹰眼,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你让他看看就知道了。”
    “他就是用千里眼也未必能看清。”
    “不要浪费时间,他看了之后会改变看法,相信我们的。”
    管城迷迷糊糊接过千里眼,走出院门按鹰眼的指示举到眼前,将另一端对准宫城方向。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目瞪口呆,半晌才放下手中千里眼道:“这,这真是宫城里发生的吗?”
    “你都亲眼看到了,不是吗!”
    掌宫见状顾不得讨解药了,焦急道:“马上带人回去!”
    “好,先回去救驾!”管城担心体内毒发,离开时颇不甘心。

    目送掌宫等人匆匆离开,闪灵笑道:“自顾不暇,还要惹事生非,这下好了,虎头蛇尾,不知宫城会烧成什么样呢。”
    鹰眼道:“那些入侵者身手不凡,主后生死难料。”
    姬满担心道:“白天主后侥幸脱险,害她的人不死心,再次下手了。”
    无知忧心忡忡道:“如果主后死了,元凶很可能嫁祸给我们。”
    姬满连忙吩咐道:“长风、闪灵,你们马上入宫救援主后。”
    闪灵不情愿道:“他们恩将仇报,我们还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是不是太没面子了!”
    “话不是这么说,主后对我们还是相当友好的。如今形势微妙,我们在人家地面上,一旦主后出事,我们也会受到牵连。”
    无知赞同道:“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要以大局为重。”
    “好吧。”
    伯冏阻止道:“我们也不安全,长风不能离开。刚刚臣也看过了,刺客人数不多,闪灵足够应付。”
    姬满道:“两个人可以互相照应。我们这里不用担心,周围没有警兆,还有鹰眼、毋霸和不少护卫呢。”
    长风道:“万一对方调虎离山,大王就危险了。”
    姬满道:“一旦有人前来袭击馆舍,鹰眼立即点火为号,长风看到马上撤回,这样总可以了吧。”
    长风只好遵命。
    姬满吩咐道:“带上焉酸,顺便帮她们解毒。”
    长风答应一声,同造父匆匆去了后堂取药。无知提醒闪灵道:“火势可能会变大,带上火鼠皮以防不测。”
    二十四

    片刻之后,闪灵和长风便追上了管城等人。
    管城惊讶道:“你们跟来做什么?”
    长风不情愿道:“当然是帮你们啦。”
    管城嘴硬道:“不用你们帮。”
    “哦,那我们就回去了,”闪灵停下脚步道:“本来,我们带了解毒药……”
    跑在最前面的掌宫闻言急忙停下脚步道:“哎,你回来!”
    “怎么了?”
    掌宫激动道:“你们真带了解毒药?”
    “当然,这种事哪会开玩笑。”
    “谢谢你们,给我吧。”
    “不行,你们不会用。”
    “你告诉我怎么用就好了。”
    “你不怕弄错了?这可是关系到主后还有你们许多官员的生死。”
    “这……”
    “快走吧,早一点赶到早一点解围,早一点安心。”
    掌宫心念主后,无暇争辩,转身向宫城急赶。
    距离还有一里多,见火势不减,长风和闪灵嫌掌宫等人速度太慢,加快步伐抢在了前面。
    掌宫在后面提醒道:“你们两个如果单独去到宫门前,会被当成敌人的。”
    闪灵想想也是,小声自语道:“不识好人心。”
    掌宫想起闪灵帮自己洗刷冤情,于是柔声道:“你们没必要冒险,同我们在一起就好。”
    “形势不妙,主后恐怕有危险。”
    掌宫颇有信心道:“宫中卫士虽然都是女人,但多是我调教出来的,一对一绝不会输给军中精英。从宫中传出的声音推测,刺客人数有限,不必过于紧张。”
    闪灵反驳道:“这可不一定,高手可以以一当十,说不定还有神兵利器,人多不一定管用。”
    掌宫不以为然:“别看你动作快,真遇到乱战,四周都是敌人,不定谁就给你一刀,防不胜防。”
    长风在旁提醒道:“看这形势可能是里应外合。”
    掌宫顿生警觉:“你怎么知道?”
    “宫墙这么高,普通人根本无法逾越。恰好此时失火,可能是有人在里面先放火,然后趁警卫惊慌失措跑去救火,在暗处将外面的人接入宫中。”
    掌宫感觉确有此种可能,心中更是焦急。
    闪灵在旁道:“会不会是宰臣搞鬼?”
    掌宫道:“不要胡乱猜测!”

    众人奔至宫门前,守卫及时开门迎接。
    掌宫见不少人守门,急道:“都聚在此处做什么,为什么不去救火?”
    一名头目模样的侍卫道:“刚刚我们都忙着救火,忽然冒出来许多黑衣人爬越宫墙,幸好发现及时切断了绳索,还有黑衣人潜伏在外面,我们守在这里以防他们冲进来!”
    宫中多处起火,一部分侍卫忙着救火,另一部分集中到了大殿门前,同一群黑衣人拼斗正酣。
    掌宫吩咐道:“你们把守好宫门,加强巡逻,再不许放一个人进来!”
    “是!”
    管城急切道:“放我的人进去,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你们协助守门,宫内之事我来处理。”掌宫说完,飞身向大殿奔去。
    紧跟在她身后的长风神情忽然一变,目光连闪,步子慢了下来!
    他身旁的闪灵感觉有异,忙问:“怎么了?”
    长风疑惑道:“其他地方也有打斗!”
    “好像真的有。”闪灵也听到了,急忙抢到掌宫身侧道:“打斗似乎不只集中在殿前,还有另外的地方。”
    掌宫心急如焚道:“殿前交战如此激烈,陛下肯定在里面,再不救援就晚了!”
    闪灵将目光投向长风,长风无奈道:“先解决这里吧。”
    黑衣人虽然数量不多,但身手高明,已经取得了压倒性优势,快要冲进殿内了。
    两人一起越过掌宫抢先出手,如虎入狼群,瞬间便放倒了迎上前来的七、八名黑衣人。
    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目睹长风和闪灵展现的身手,知道绝非自己所能抵挡,急忙叫道:“一组出来列阵,挡住他们!”
    十几名黑衣人应声退出战团,眨眼间便分散开来站好位置,显然经过多时操练。
    闪灵毫不在意,速度不减冲了上去。
    跟在闪灵身后的掌宫见状脚下一紧,想冲上去联手御敌,身侧的长风忽然一把拉住她,同时大声向闪灵发出警告:“小心!”
    闪灵已经冲入对方阵中,剑指当先之人。
    就在此时,对方阵前数人手中刀光剑影冲霄而起,宛如突然绽放的烟花,璀灿夺目,充斥了两丈方圆的每一寸空间。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种无孔不入的攻击。
    闪灵听到长风的警告心头一惊,眼前的异像令其顿生戒心,不再逞强硬拼,身体向下一挫,似乎变成了一片皮影贴地倒射而回。
    刀剑锋刃一掠而过,他重新站起稳下身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股冷飕飕的感觉:假使没听到长风的警告硬冲入对方阵中,绝难逃过这联手一击,现在可能已经丧生于刀剑之下了。
    对方头领目睹他快逾闪电的身法,也不禁吃了一惊。
    见后面女兵已经冲了上来,长风忙对掌宫道:“让你的人不要冲动,这些黑衣人曾长期配合训练,她们冲上去无异送死。”
    掌宫焦急道:“救人如救火,再迟就来不急了。”
    “交给我们。”
    长风向闪灵打个手势,两人一步步向对方阵势接近,三丈、两丈……
    对方十余人徐徐向两侧散开,意图明显,想将两人引入阵中再发起围攻。
    长风见状向闪灵摆摆手,示意他停下,自己却保持沉稳的步伐踏入了对方包围圈。
    对方内层六人蓦然齐动,刀光迸发如满天雷电,交织而成的绵密网络看上去几无空隙,瞬间便可将长风割为碎片。
    长风手中剑形成泼水不入的光幕,有效挡住了四面八方的致命攻击。
    六个黑衣人不停交换位置,通过步伐配合弥补招式中的漏洞。如此一来,彼此互补,六人如同一人,攻守之间浑然一体,威力无匹,令对手难以招架。
    原本在阵势之外的闪灵突然以令人目力难及的奇速飞扑而上,其他黑衣人见状也加入战团,将其圈入阵中。
    一连串震耳的刀剑撞击声中,双方疯狂地纠缠到了一起。
    长风和闪灵的武功虽然高出对手许多,却没专门配合过,被这十多名黑衣人分散隔开难以兼顾,一时间竟也手忙脚乱。
    长风猛然大喝一声,光亮的剑身忽然发出异相,如水银乍泄,五、六名黑衣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踉跄而退。
    闪灵趁机摆脱纠缠,身形如同一抹流光,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如幻影般乍隐乍现,眨眼间便刺倒四、五名黑衣人。
    阵势星散,黑衣人一个个惊骇莫名。头领目瞪口呆,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这阵势自练成之后,还没人能从中全身而退。他明白形势不妙,不敢再全力拦截,忙下令退守自保。
    掌宫趁机率领属下攻破防线冲入殿中,发现里面只有众臣,主后不在。
    她焦急地问道:“陛下哪里去了?”
    宰臣答道:“在后宫。”
    原来,主后派出管城和掌宫之后,感觉有些疲乏,于是暂回后宫休息片刻。
    听到后宫隐隐传来打斗声,掌宫暗叫不妙,急忙向后面奔去。
    果然,十余名黑衣人正在围攻主后寝室。
    虽然房门狭窄利于防守,但围攻的黑衣人身手比殿前那些更出色,防守已岌岌可危。
    一名卫士眼尖,拼斗中看到了掌宫急速奔跑的身形,如释重负道:“掌宫,你总算赶来了!”
    一名青脸黑衣人闻声转身,见掌宫奔来急忙迎上前去,同时下令道:“快攻进去,否则来不及了。”
    数名黑衣人同时发力猛攻,刀光大盛,劲道如狂涛巨浪,守在门口的几名卫兵连连后退,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被黑衣人冲进去了。
    “砰”的一声,落在最后的一名黑衣人莫名其妙被人一脚踢飞丈外,发出一声惨叫。
    黑衣人身后幻现出一个人影,长风到了!
    光华乍现,剑影朦胧,射向一众黑衣人。
    两名黑衣人见状,双双挺刀扑了上去。
    森森剑气如电火流光,迎上了双刀。
    剑光自双刀缝隙中透过,贯穿了左边的黑衣人。
    “啊……”黑衣人摔倒在地惨叫不止。
    剑光毫不停顿,回旋射向另一名黑衣人。“铮”的一声,黑衣人竟然接住了这一剑,被飞震出丈外几乎摔倒。
    几名黑衣人见状立时围了上去,不敢同长风硬拼,而是尽量游走希望能多纠缠片刻。
    一名黑衣人吼道:“里面施展不开,人也不多,一起向里冲,拼着挨上一下也要杀了那婆娘!”
    见众黑衣人仍畏缩不前,他厉声喝道:“如果完不成任务,回去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众黑衣人闻言面露恐惧之色,一个个口中大声呼喊着发疯般向房门涌去。
    当先一人胸前中刀,还没倒下便被后面的黑衣人抓起来挡在身前,向屋里冲去!
    屋里卫士没想到黑衣人竟然采用这种悍不畏死的打法,应变不及。四、五名黑衣人一拥而入,同女卫士在室内战成一团。
    最后入屋的黑衣人迅速扫视四周,发现主后躲在屋角,身前挡着一名卫士。
    “杀!”他发出一声冷厉的吼声,人剑合一猝然跃空而起直射主后,快如电掣!
    挡在主后身前的卫士见状知道不妙——这飞身一击是破釜沉舟、不留后路的招式,以女人的力量肯定挡不住,要想活命必须躲开。可一旦让开,身后的主后必然无可幸免。
    来不及细想,这名卫士奋不顾身一跃而起,采用同样的招式双手握剑直插对手胸膛!
    黑衣人没想到对方竟然采取这种拼命的打法,此时身在空中想换招已不可能。
    耳中清楚地听到剑尖刺入自己体内的声音,黑衣人和卫士双双滚落在地,发出一阵抽搐。
    长风击退周围的黑衣人,不同对方纠缠飞掠入屋。一名黑衣人将刀身从卫士身上抽出,毫不迟疑地劈向长风!
    长风身子一矮,一抹剑芒快如闪电,后发先至光临对方脖颈。
    黑衣人没料到长风身手如此高明,无比震骇之下猛吸一口气,瘦长的身躯暴退三尺,但仍迟了一步,剑尖划过他的脖颈,血光飞溅!
    片刻工夫,入室的黑衣人只剩了最后一个,卫士也死伤殆尽,没人能站起来了。
    这名黑衣人见势不妙,忽然转移目标,抖手向主后射出一柄飞刀。
    长风反应如电,脚尖猝挑,地上一具尸体凌空飞起挡在了主后身前,“噗”的一声,飞刀贯入尸身后背。
    利用长风踢人的机会,黑衣人发疯般向主后扑去,拼死行雷霆一击。
    已经来不及拦截了,长风猛然掷出手中长剑,剑光如虹透胸而过,巨大的冲力将黑衣人身躯斜向撞出,落在了主后身侧。
    徐徐透了口气,长风问道:“陛下,你没伤着吧?”
    主后起身强自镇定道:“我没事,多谢壮士及时援手!”

    此时,室外拼斗也已进入到了白热化状态,原本一直指挥大局的青脸黑衣人终于出手了。
    长剑无声出鞘,指向了掌宫。奇怪的是,在朦胧月光下几乎难以看清他手持的剑身。
    “墨剑!”一直留心周围情势的闪灵脱口惊呼,顾不得再同对手纠缠,飞身向掌宫立身处扑去。
    青脸黑衣人猛然暴进,黑蒙蒙的一片剑影罩向了掌宫,同时喝道:“纳命来!”
    掌宫目睹对方向自己袭来,不由手足无措:墨剑似乎与周围黑暗融为了一体,虚实难辨,她不知该如何招架。
    千钧—发之际,闪灵的长剑仿佛来自天外,“当”的一声挡住了乌黑的剑身。
    “想到她的命,先过我这一关。”闪灵的声音坚如磐石。
    青脸黑衣人狞笑道:“好一对同命鸳鸯,大爷就成全你们。”
    掌宫闻言不由面上一红。
    闪灵冷笑道:“鬼雄,恐怕你也只能活到今天了。”
    青脸黑衣人动作不由一顿,惊道:“你怎么认识我?”
    “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孽徒,今日我要替天行道!”
    鬼雄目光闪烁道:“是不是听楚狂那老鬼说的?”
    “你心里明白就好。”
    鬼雄声音有些发颤道:“那老鬼派你来的?”
    “当然,他正翘首等待我把你的脑袋送回去。”
    鬼雄目中凶光大盛:“你知道得太多了,今天就认命吧。”
    闪灵轻蔑道:“就凭你!”
    “弟兄们,速战速决,把这公母俩一起解决。”
    剩余黑衣人围拢了上来,闪灵移动身躯挡在了掌宫身前。
    危急时刻,长风出现在了屋门口,道:“以众凌寡,真不要脸。我倒要看看,这么多人手管不管用!”
    鬼雄知道如果长风加入,自己恐怕都走不脱了,于是匆忙发出一声大叫:“撤!”黑衣人听到后收住攻势,彼此招呼一声,眨眼间逃得一个不剩。
    掌宫对闪灵道:“多谢壮士兵救我一命……”
    闪灵上前扶住掌宫,惊道:“你受伤了!”
    掌宫道:“不要紧,只是皮肉之伤,未曾伤及筋骨。”
    闪灵痛心道:“这畜生,不该放他走的!”
    掌宫道:“你怎么不追?”
    闪灵道:“你受伤了,万一周围还有他们的同伙,我去追,你就危险了。”
    掌宫闻言不由心头一热。
    见宫中卫士纷纷向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掌宫高声叫道:“都回来,保护陛下要紧。”
    卫士听到后停下脚步,警戒在了周围。
    主后走出房门,急切地问道:“碧瑶呢?”
    众人都是一楞,暗叫不妙:事发突然,都在忙着保护主后及大臣,忘了小公主。
    掌宫忙道:“快去把公主找来!”
    去的人尚未走远,一名卫士快步跑来道:“不好了,公主住的地方失火了……”
    主后焦急道:“碧瑶怎样了?”
    “好像在里面……”
    主后嗓音都变了:“快去救火!”说着匆匆向外走去。
    掌宫忙对手下道:“如今宫中仍不安全,保护好陛下,我先去看看。”
    “是!”侍卫答应一声,上前接替掌宫跟在了主后身侧。
    闪灵道:“我跟你去。”
    两人飞一般冲到公主居室门前,见里面火苗乱窜、浓烟滚滚,看不清虚实。
    闪灵正要上前,掌宫挡住他道:“这么大的火,冲进去无异送死。”
    火势熊熊,距离数丈便觉灼热难耐,即便硬冲进去也难停留片刻。
    闪灵焦急道:“你让开,再迟公主就没命了。”
    掌宫道:“公主未必在里面,你进去却死定了。”
    “我有宝贝,不怕火。”闪灵说着从背包中取出火鼠皮裹在身上,向房内冲去。
    掌宫伸手没拦住,顿感心头一热,呆在了当地。
    室内一片火海,烈焰飞腾,浓烟弥漫。朦胧中,闪灵瞥见面前丈外还有一间内室,想也不想便冲过去推开虚掩的房门。呼的一下,火舌自背后卷来,他感觉被一股大力推入了房中。
    一根燃烧着的横梁当头砸下,火鼠皮遮挡了视线,闪灵被重重地砸了个踉跄。还好,他早已运功护身,并无大碍。
    闪灵目光连转,在火蛇的缝隙中发现墙角似乎有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虽然有火鼠皮护身,闪灵仍感觉炽热难耐,不敢呼吸。木材爆裂声此起彼伏,眼看屋子就要坍塌了。闪灵狠了狠心,紧咬钢牙屏住呼吸扑上前去将那人揽在了怀中。

    屋子外面,长风、主后等人焦急万分。
    主后心急如焚道:“碧瑶在里面吗?”
    掌宫听到主后问话,仿佛神魂入壳,答道:“那位壮士冲进去了,尚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碧瑶,我可怜的孩子……”
    掌宫吩咐手下道:“快去接水灭火。”
    火势实在太大,虽然卫士走马灯般往返运水来泼上去,仍是杯水车薪。
    忽然,一个巨大的银球自屋内弹射而出,落地之后一直滚到了众人面前。
    众人爆发出一阵惊呼,急忙围了上去。
    火鼠皮敞开,闪灵抱着一个年轻侍女坐了起来。两人衣襟多处焦黑,身上并无烧伤。
    掌宫急忙上前,发现侍女还有呼吸,急忙吩咐道:“水,快拿水来。”
    冷水泼到侍女脸上,她猛然颤抖两下,睁开了双眼。
    主后急急问道:“碧瑶呢?”
    侍女楞了片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公主,她,她被人抢走了……”
    主后闻言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倒下,一旁的掌宫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掌宫忙着唤醒主后,另一边,长风对侍女道:“你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侍女于是讲述当时的情况:
    吃过晚饭不久,自己就陪公主歇息了。睡梦中听到外面有动静,似乎有些混乱,急忙起身想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忽然房门发出声响,不由警觉起来:记得睡前拴了房门,按说从外面无法打开。她对今天发生的反常事情也有耳闻,急忙起身去内室查看公主安危。
    房门猛然打开了,进来两名黑衣人,室内光线太暗,看不清来人相貌,但她知道必非善类,急忙开口呼救。可惜外面一片嘈杂,无人前来救援。
    公主已然醒了,缩在屋角瑟瑟发抖。一名黑衣人抢上前去要拉公主,自己起身阻拦,却被另一名黑衣人打倒在地,昏了过去。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自己就不知道了。
    二十五

    主后苏醒过来了,两眼发直,表情木然。
    掌宫问属下道:“这些刺客都是什么人?”
    一名卫士道:“带头的是中原口音。”
    闪灵似乎想插话,却又忍住了。
    掌宫听到闪灵与鬼雄的对话,心中虽有困惑,但不便在此时说出,于是道:“没错,我也听出来了。但他们的呼喊声,似乎多是戎人。”
    一名卫士附和道:“我也听到了,好像是这样。”
    “他们怎么进到宫中的?”
    “似乎有熟悉地形的人,从西南角隐蔽位置的城墙上垂下去一段绳索。那里晚上特别黑,平时也很少有人注意。”
    “一定有内鬼,否则,他们不可能如此顺利进来,查一下当时谁在那附近当值!”
    “是。”
    一名卫士道:“我看到侍酒当时在附近,不知道她没事去那里做什么……”
    另一名卫士接口道:“刚刚侍酒要出宫,我见她神色慌张,没放她出去。”
    这句话提醒了掌宫,忙吩咐道:“把侍酒找来,快!从现在开始,没有陛下和我同意,不许任何人进出宫城。”
    “是。”
    见主后仍失魂落魄,掌宫安慰道:“陛下,劫走公主的很可能是戎人,臣估计目的是用她来胁迫陛下,所以,公主暂时是安全的。”
    主后虽然心里明白,但母女连心,无法置之度外。
    掌宫道:“戎人派使者前来交涉、谈判之前,一定不会伤害公主。臣这就派人去打探公主下落,一旦有了消息,拼尽全力也要把她救出来。目前形势严峻,需要陛下主持大局,千万不可太过分心。”
    主后知道不能因小失大,表情沉重回到殿中坐定。
    宰臣等众人见到长风和闪灵,不友好道:“怎么是他们来了,周王呢?”
    掌宫道:“周王命他们前来帮忙的。”
    “他们来有什么用!周王承认下毒了吗?”
    长风愤愤道:“如果是我们下的毒,还会冒死来救你们吗?”
    掌宫想起众人中毒尚未化解,急忙道:“陛下,两位壮士带来了解毒药。”
    宰臣面上先是一喜,继而怀疑道:“他们哪来的解毒药?”
    众臣纷纷质问道:“如果不是他们下的毒,怎会有解药?”
    掌宫解释道:“他们带了可解百毒的灵药。”
    主后点头道:“周人万里跋涉,其间难免遇到怪异的毒草蛇虫,随身携带灵药不足为怪。”
    “说不定是假的,不能相信他们!”
    掌宫道:“周王他们也中了毒,我去的时候刚刚服药化解。”
    主后道:“周天子岂会是下毒小人!屡次蒙其援手,明日我当亲自前往致谢。”
    众人见主后表明态度,不敢再言。掌宫于是命下属陪长风、闪灵带焉酸去配解药。
    宰臣仍不愿承认自己错了,但为了解药又不好多说,小声嘟囔道:“黑衣人哪里来的,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人……”
    主后忍不住道:“宰臣,不许多言!”
    掌宫道:“毒药是我们自己人下的。”
    众人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害陛下、陷害我、害御马一家、杀死贰宫的,难道是周人吗?”
    “这……”
    “我们当中有内奸,不把此人找出来,还会发生意外灾祸!”
    众人默然不语,面露恐惧之色。
    宰臣反驳道:“我们也中毒了,总不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吧!”
    众人纷纷附和道:“是啊,我们也都中毒了。如果有奸细,一定没喝毒酒。”
    一人忽然道:“孙兄,喝到后面时,我见你把杯中酒偷偷倒掉,是怎么回事?”
    众人眼光齐刷刷转了过去!
    孙兄面孔涨红道:“我开始时也喝了,只是不习惯周人那种酒的味道,后面就没喝。”
    “就是周人酒中有毒。”
    “这……不要冤枉好人,当时我怎知道哪种酒有毒!”
    掌宫的目光自孙兄面上缓缓扫过,道:“经过了今天的一连串变故,诸位应该明白,只有齐心协力把我们当中的害群之马揪出来,大家才能安全。否则,他随时可能再次下手谋害我等。”
    宰臣看看众人,首先支持道:“没错,必须把这个内奸挖出来。”
    一人小心道:“不知掌宫有没有线索?”
    “我想请诸位回忆一下,刚刚宴会进行过程中有没有人借故离席,或是故意不喝酒的?”
    一人问道:“不少人临时去方便,算不算?”
    掌宫道:“要看他离开了多久,是否正好避开了饮用周人赠酒的时机。”
    众人七嘴八舌讲述当时的情况,掌宫不动声色仔细聆听。
    忽然有人道:“尚武中途退场了。”
    另一人道:“尚武是公事,都火烧眉毛了,必须防备戎人不怀好意。”
    掌宫心想:闪灵的建议还真有些用处。刚刚入殿之前,他悄悄建议先不揭开侍酒一事,而是询问众臣喝酒时的情形,察言观色,看他们是否真的中毒,如今这些人的反应确实有几处疑点。
    似乎没有更多有价值的消息了,掌宫忽道:“侍酒呢,她当时在场,现在怎么不见了?”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逐一扫过,观察有无异样表情。
    管城知道内情,沉默不语。
    一人道:“哎呀,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她今天似乎心神不定,给我倒酒时都溢出来了。”
    宰臣也道:“嗯,我看她确实有些不对劲,气色不佳,还有黑眼圈,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
    掌宫道:“侍酒疑点甚多,臣正命人搜寻她的下落。”
    一名卫士急急忙忙跑来道:“启禀陛下,尚武带兵前来救驾。”
    宰臣抱怨道:“他怎么来得这么迟!”
    都城面积不大,王宫起火城中几乎都能看到,尚武肯定早就知道了。他从军营赶来不应花这么长的时间,该比掌宫早到才对。
    主后道:“让他进来。”
    卫士嗫嚅道:“他说担心陛下安危,要带兵进来。”
    主后道:“告诉他,现在宫中已经安全了,不必担心。”
    见手下似乎仍感为难,掌宫道:“我去带他进来。”说完跟卫士出去了。
    到了宫门前,掌宫发现形势有些紧张,尚武身后百十名精兵正与宫中卫士对峙,虽然没有剑拔弩张,但也有敌对的意思了。
    只听尚武道:“你们不让我的人入宫,万一暗中还有埋伏,陛下出了意外,你们担当得起吗?”
    “宫城严禁甲兵入内!”
    “那是平时,现在是危机时刻,你等怎么不知变通!”
    卫士毫不退缩:“你的变通,在我来说是失职!”
    “大胆,你竟敢对我这样说话!”
    掌宫及时接上话道:“她们说的是实情。”
    见掌宫赶到,卫士都松了口气,对面的尚武皱皱眉头道:“出了这么大乱子,我带人前来救驾,她们竟然不让入宫,是何道理?”
    掌宫对尚武没好气道:“危险已经消除,没事了……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尚武解释道:“火起时我正巡视城防,回到兵营召集人手再来,耽误了些时间。”
    掌宫心想:那也不该耽误这么久。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而是道:“那就快进去吧。”
    尚武道:“你知道入侵的刺客去哪里了吗?”
    掌宫道:“已经派人去追查了,现在还没有结果。”
    “也许还没结束,他们会卷土重来,让我的人入宫协助防守,可保万无一失。”
    掌宫闻言登时不悦:尚武显然在暗示自己失职,她当即断然拒绝:“不行。”
    尚武皱眉道:“你怎么如此固执!”
    掌宫不耐烦道:“你到底见不见陛下?”
    “当然要见。”
    “那就快进来,我还有很多事急着处理,没时间在这里同你闲扯!”
    尚武无可奈何道:“你稍等,我吩咐一下他们就进去。”
    掌宫道:“抓紧时间。”
    尚武拉着一个亲信耳语片刻,然后同掌宫一起向大殿走去。
    见过主后,尚武禀报只发现了小股戎人,正在继续搜索,看是否后面还有大队人马。
    主后庆幸道:“幸好你早离开了,否则恐怕也已中毒,城防布置就耽搁了。”
    尚武关切道:“什么人下毒,有线索吗?”
    掌宫道:“正在排查。”
    众人此时已服过解毒药,感觉有效,逐渐恢复镇定,纷纷诉说刚刚的惊险遭遇。
    宰臣感慨道:“如果不是周人,你就见不到我们了!”
    “哦,又是周人,真是及时……”尚武问道:“刺客有多少人?”
    “几十个吧……”
    尚武奇怪道:“这么多……难道一个活口也没抓住?”
    “还抓活口,我们能活着已是万幸。”
    一人气呼呼道:“都是侍酒,怎么还没抓到她?”
    尚武惊讶道:“侍酒怎么了?”
    “她被戎人收买,在酒中下毒想害死我等……”
    掌宫不想让尚武干预此事,急忙打断道:“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没用的时候。”
    尚武道:“宫中藏身之处不少,找个人并不容易,何不让我的人入宫协助寻找,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掌宫坚决道:“不必了,现在危机已过,宫中卫士不少,即使搜遍每个角落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尚武正色道:“今晚宫中闹成这个样子,万一再有意外,你担得起责任吗?”
    掌宫闻言变色道:“宫中有变我固然失职,但这些杀手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确实,都城防卫属于尚武职责范围,潜入数十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尚武也有失查之责。
    尚武有些恼火道:“都城比宫城不知大了多少倍,各色人等鱼龙混杂,岂能同等衡量!”
    主后也道:“尚武确实不容易,这么大的地面平时也没出什么乱子。不管怎么说,尚武勤勉尽责,大家有目共睹。”
    掌宫听了无话可说。
    见尚武一片忠心,主后有些感动,觉得掌宫有些女人的小心眼,但也不好当着众臣责备,正想着怎么说服她同意尚武的人入宫,忽然有人来报:“发现侍酒了。”
    掌宫惊喜道:“快带进来。”
    卫士道:“她死了。”
    “死了?”掌宫惊讶道:“怎么会死了?”
    “被箭射死的。”
    掌宫怒道:“我不是再三提醒你们抓活的吗,怎么把她射死了?”
    卫士委屈道:“不是我们射的。”
    掌宫吃惊道:“不是你们……那是谁射的?”
    “是尚将军的手下。”
    掌宫怒道:“他们闯进宫了?”
    “没有,他们都在外面宫墙下等候尚将军。”
    尚武急忙道:“就是嘛,都没进宫来,怎会是我的人坏事,你可别冤枉他们。”
    主后道:“你们两个别打岔,让她把话讲完。”
    尚武和掌宫都闭上了嘴。
    卫士道:“我们是在西边宫墙垛口处发现侍酒的,那里靠进山崖,平时很僻静,少有人去,今晚刺客就是从那边上来的。刚刚我们再去检查,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远远发现有人趴在垛口处,过去一看原来是侍酒,面门上中了一箭,应该是伸头到外面时被射中的,那支箭是军中配备的。”
    掌宫困惑道:“奇怪了,侍酒去那里做什么,又为何会被射死?”
    尚武道:“她一定是想溜出去,我的人见她鬼鬼祟祟,把她当成了没来得及撤走的刺客,立功心切把人射死了。”
    掌宫怒气冲冲质问道:“你手下不老老实实在宫门前等着,跑到那么僻静的地方去做什么?”
    尚武一脸无辜道:“他们可能是想在周围搜索看有什么收获,比如对方没来得及逃走的伤兵,或是逃走时不小心留下的线索。”
    掌宫愤愤道:“纯属帮倒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果你让我的人入宫帮着搜索,就不会出这种意外了。”
    掌宫气道:“明明是你的人搞砸了,怎么还怪到我头上!”
    “我的人怎会知道是侍酒?这黑天半夜的,宫中刚刚受到袭击,有一个人偷偷向外溜,换了你会以为是自己人吗?”
    “你……”
    主后见这两人水火不相容,于是道:“今日事情太多,尚武,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歇息吧。”
    尚武露出失望的神情,答应一声转头问宰臣等人道:“城内也许不安全,要不要我护送你们回去?”
    主后道:“他们暂时留在这里。”
    尚武犹豫道:“那臣也留在这里,为陛下分忧。”
    主后有些感动道:“不必了,你与他们不同。整个都城,甚至都城之外的安危都压在你肩上,担子可不轻。”
    尚武肃然道:“臣职责所在,不敢马虎。”
    “好了,你早些回去吧。”

    尚武离开后,主后让众臣暂到偏殿歇息,对掌宫道:“如今形势需要一致对外,你不能太驳尚武面子。”
    掌宫委屈道:“宫城的事务本就不用他操心,他却非要横插一杠子,这不明摆着是要臣难堪吗!”
    主后不悦道:“我已经说过了,关键时刻自己人不能互相倾轧。你总同尚武对着干,哪能全力对外!”
    “那把宫城的守卫责任也交给尚武,”掌宫觉得冤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臣也可以卸下这副担子了。”
    主后有些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关键时刻撂挑子,你眼里还有我吗!”
    掌宫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放低声音道:“臣就是看不惯尚武呼来喝去的架式。”
    “他想派人协助你,也是为我的安全着想。”
    掌宫仍感委屈:“陛下还是偏向他多些。”
    “你怎会这么想?”
    “尚武一直未娶,那是他个人的事,陛下不能因此对他心怀愧疚。”
    主后微微一怔,很快道:“眼前事情纷繁复杂,你不要乱联系。”
    “臣的手下足以警戒,今夜之事实属意外,也不只是臣一个人的责任,出了太多事,臣的注意力被分散了……”
    “那岂不正好,尚武可以帮你分担压力!”
    “如果他的人入宫,是听他调度还是听臣的?更重要的是,臣对他的人不放心。”
    “不放心?总有理由吧,你说说看。”
    “尚武暗中开赌场,手下亲信经常光顾,赌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宫中如果混进这种人,后果难料。”
    “他一定会对带入宫的人员负责,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是他!”掌宫忍不住道:“开赌场的会是什么好人!”
    “他也没有直接开赌场。朝中不少官员私下也有生意,你不要单单对尚武有偏见。”
    “不能说是偏见。陛下应该知道,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但心里有一种直觉,这种直觉甚至与看到的事实截然相反。臣记得有几次,众臣全都反对,但陛下坚持己见,最终证明陛下是对的。”
    主后不由笑道:“你这是狡辩。”
    “那陛下为什么不给碧瑶找个继父?”掌宫赌气道。
    许多大臣曾劝主后再婚,理由相当合理:目前只有碧瑶一个继承人,万一发生意外,对整个王国来说都是灾难。主后也知道众臣所言极是,但就是固执己见,不想再组建家庭。
    主后沉默半晌,挥挥手道:“说正事!”
    掌宫于是解释道:“现在几条线索都在加紧调查,还没有结果,这种情况下臣不想增加意外变数。那些男兵整日结交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毕竟不如宫中卫士可靠。”
    这话确实有道理:主谋很可能是朝中官员,尚武手下将校未必不会被其收买。
    听她这么说,主后口气缓和了些:“但你不该连尚武也瞒着啊!”
    “我不否认不喜欢尚武,但公事公办,我会尽量会把个人情感排除在外。目前形势复杂诡异,任何人都可能涉入其中,臣以为知道内情的人越少越好。”
    “你也该知道目前情势之下,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全力对外。”
    “陛下放心,臣有分寸。众臣经过连番变故,尤其是今夜中毒、火灾加刺杀,也会谅解臣的做法。如果还有人不以大局为重,不配合调查,就值得怀疑了。”
    “我担心时间不等人。”
    “臣明白。既然戎人敢前来行刺,后续手段一定更为狠辣。必须在真正的危机到来之前找出内鬼,否则,一旦决战来临我们内部还互相猜疑,随时可能祸起萧墙,那就真是灾难了。”
    “你清楚这一点就好。”
    掌宫叹气道:“可惜,侍酒死了,断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
    先前自宰臣家回到宫中便得知主后中毒,急急忙忙同管城去馆舍刺探周人,到了这时,掌宫才有机会说出在宰臣家的发现。不过,宰臣弟弟夫妇在逃,证据并不过硬。
    主后听了颇感失望,一阵疲惫袭来,她决定有事明日再议。众臣暂时以安全为由留在宫中,这样,如果其中有主谋便被切断了同外界的联系。掌宫命卫兵暗中监视众人,有异常情况随时禀报。
    二十六

    次日一早,掌宫向主后汇报情况:“全力搜寻的几个关键人物仍无下落:宰臣弟媳夫妇同贰宫的男友都一直没有露面,御马很可能被灭口了,找到了也是尸体。审问了那几名士兵,他们根本不知道迷药的事,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公行身上,而公行死了,这条线索也就断了。臣虽然不相信他们的话,但也无法令其吐实。调查了他们的上司,还有赵指挥、王将军,他们坚持说只是收了公行的好处,不知内情。”
    “这倒也并不奇怪,军队是尚武的地盘,他不喜欢别人插手其中。那些将校收点好处是可能的,大事就难瞒过尚武了。”主后问道:“其它方面有什么结果?”
    掌宫道:“宰臣他们在偏殿过夜,臣没给他们加取暖的衣服,吩咐下属烧柴取暖时多放了些木料,令他们躁热难耐。”
    虽然是夏季,西海周围白天依然凉爽,夜间则颇有寒意。
    主后点头称赞道:“嗯,这办法不错,可以不着痕迹地查看他们穿的内衣。”
    “卫士暗中查看,没发现有人穿那种锦帛制成的衣服。难道臣猜错了,并非是临时剪下的布料,或者那人知道生火的用意,刻意将内衣隐藏了起来?”
    主后显然有些失望,沉默片刻问道:“贰宫的死因呢?”
    “仵作仍未发现疑点。”
    正在这时,卫兵来报:“周王前来探望陛下。”
    主后惊讶道:“昨日周人救了我两次,今日本该亲自前往致谢的。经历了昨晚管城那一闹,仍主动前来问候,周天子确实气量非凡!”
    掌宫问道:“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跟来没有?”
    卫兵道:“有个头发花白的,不知是不是掌宫所说。”
    掌宫向主后道:“八成是他,等下倒是可以问问。”
    姬满等人入殿,双方寒暄过后,谈起昨夜的变故及线索,掌宫说侍酒已死,正深感失望,无知出主意道:“酒坛应该还有少许剩酒,可以拿来同壶中剩酒对比。果然发现坛中酒无毒,壶中酒有毒,便可证实侍酒投毒。”
    主后赞叹道:“先生果然心思缜密。”
    无知道:“再周密的谋划做起来也难免留下蛛丝马迹,把得到的线索一点点串联起来,迟早会呈现出整个事件的轮廓!”
    掌宫半信半疑,一方面见识过无知的洞察力,另一方面又感觉他说得有些夸张。不过,贰宫的死因毫无线索,姑且只能试一试了,于是上前道:“现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指点迷津,不知可否?”
    姬满道:“反正也是无事,先生就留下来帮帮她们吧。”
    主后致谢道:“多谢大王。”
    姬满不便久留,告辞道:“既然陛下有事,那就不多打扰了。陛下如有所需可遣人前往馆舍,寡人随时候命。”
    “大王隆情高谊,我等感激不尽。”
    “陛下不必客气。”

    无知跟在主后和掌宫身后,来到了停放贰宫尸体的房间。
    掌宫道:“我们想让先生看一下,她是怎么死的。”
    无知查看良久,问道:“仵作没能查出死因?”
    “是的,所以求助先生。”
    无知叹口气道:“老夫也看不出来,只知道差不多死了十二个时辰。”
    掌宫知道死亡的大概时间,对无知益发佩服:“是的,正是昨日这个时候去世的。”
    无知问道:“她有没有沉疴宿疾?”
    “没有,她身体很好,轻易不得病,也没听说她的家人有什么宿疾。”
    无知沉吟道:“如果知道她近几日的饮食起居状况,也许能发现端倪。”
    掌宫于是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然后提出疑问:“那个英俊男子,会不会是他杀了贰宫?”
    “原因呢?”
    “情杀,或是为财?”
    无知摇头道:“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从你说的情况看,这人没有背景,如果真同贰宫有感情,不可能下毒手;如果是为了名利,更不该杀死贰宫。”
    “也许当时发生争执,或者被贰宫发现他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情急之下杀人灭口。”
    “她的表情相当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显然是在安详中去世的。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表情绝不会是这样。”
    掌宫想想也对:“嗯,有道理。”
    无知接着道:“不过,还是要找到这个男子。虽然他不太可能下手,却是解开谜团的关键。我猜测,贰宫之死很可能是意外,比如突然发病,当时这个年轻人很可能在她身边。如果他能描述贰宫临死前的身体反应,也许就能找到死因。”
    掌宫赞同道:“先生所言甚是。”
    “还有另一种可能:此人可能是诱饵、傀儡,受背后主谋操纵,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说将贰宫缠住,让人化妆成她的样子进入馆舍,然后嫁祸给你。”
    掌宫沉思片刻,道:“不对。贰宫请假出宫时,你们离城尚远,没人能未卜先知你们会来。”
    “你说的没错,但事实摆在面前:贰宫确实被利用了!”
    掌宫困惑道:“这该如何解释呢?”
    “老夫暂时还想不出原因。不过,昨日发生的连串事件不仅计划周密,而且针对中间发生的多次意外——如我等突然出现、闪灵插手、揭破公行陷害的真相等,对手都能及时妥善应变,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掌宫点头道:“确实如此。”
    未查出死因,也没找出可供追查的有用线索,无知有些沮丧,对始终在旁不发一语的主后道:“实在抱歉,让陛下失望了。”
    主后面无表情道:“没什么,我本也没抱多大希望。”
    “只有等等看是否可以抓到那个年轻人,或者宰臣的弟弟、弟媳,到那时再审问也许会有线索。”
    主后出神良久,忽然道:“贰宫会不会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物?”
    无知奇怪道:“陛下为何这么想?”
    主后犹豫片刻,道:“我总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不仅安详,似乎还有些幸福呢。”
    无知似乎一惊,呆了片刻匆匆转身重新查验尸体,这一次动作极快,翻开眼睑查看后露出惊讶之色,对主后道:“陛下所料果然不差,她确是中毒而死。”
    主后表情极为震惊,身体微微发颤道:“果真是中毒身亡?是什么毒物?”
    “仙游草!被这种毒物害死的人并无七窍流血等明显迹象,只有两点不易觉察的特征:一是面露微笑,二是眼睑失血变白。仙游草极其罕见,少有人知,连老夫都忽略了。陛下说起她表情安详幸福,老夫这才蓦然想起。”无知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仙游草还有一个特性:分量多少与毒发时间相关,这种特性更具隐蔽性:毒发时,凶手可远在他处不会受到怀疑。”
    主后惊讶道:“竟然是这样!”
    无知再次仔细查看尸身,做出判断道:“从服毒到毒发,大约只有一个时辰。”
    主后算了一下时间,惊诧道:“这不可能!”
    无知奇怪道:“怎么不可能?”
    “如果像先生所言,她服毒时应该身在宫中。”
    “宫中?”无知也吃惊了:“陛下能确认?”
    “当时我正吃早餐,她前来请假,说有事外出。我问她吃过没有,她说还没有,我就让她一起吃早餐,还把平时喜欢的一份粥赏给她喝了。”
    无知眨眨眼,追问道:“那碗粥陛下有没有喝?”
    主后有些不悦道:“我虽然是一国之主,但还不至于把吃剩的给臣下。”
    无知点头道:“老夫是怀疑那碗粥中有毒物。陛下仔细回想一下,那碗粥是谁做的?”
    “当然是后厨……哦,我想起来了,是侍酒送来的。平时一般不是她服侍我早餐,昨天早上,她说原本当值的雪珠身子不舒服,请她替班。”
    掌宫惊道:“又是侍酒!”
    无知点点头:“问题就出在这里!”
    掌宫担心道:“当时,侍酒有什么反常行为吗?”
    主后回想道:“你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她似乎有些焦虑,心神不定,我同她说话,她反应迟钝,颠三倒四,似乎没听进去。我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心事,她反应有些过激,说没心事,只是夜里没睡好。”
    “她有没有特别注意那碗粥?”
    “倒没什么特别表现,只是眼神有些闪烁不定,我确定她有心事,但不知具体是什么。”
    “她看到贰宫喝那碗粥时是什么反应?”
    “对了,她见我把粥赏给贰宫,马上说厨房还有,要去给贰宫盛一碗新的来,被我阻止了。贰宫喝粥时,她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似乎为自己准备不足而愧疚,我还安慰了她几句。”
    “看来,那碗粥中很可能下了毒。”
    “把雪珠找来问下替班的情况,也许有线索。”掌宫说着向外走去。
    无知提醒道:“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自己去问。”
    掌宫离开后,无知沉默片刻,问主后道:“在下有一疑问,不知陛下可否明示?”
    “什么疑问?”
    “陛下为何对贰宫之死如此关注?她虽然是陛下身边的官员,但死因可以公开调查,没必要亲自过问,还特别保密,只有掌宫一个亲信参与,这不正常!”
    见主后似有难言之隐,无知接着道:“在下猜想,陛下也许发现了可疑之处,却不好对人明言。”
    “既知如此,先生还问!”
    “因为这关系到是否能找出幕后真凶:陛下发现的疑点,很可能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主后沉默片刻道:“她的死状与先夫如出一辙。”
    “哦?”无知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掌宫回来了,急匆匆道:“前一天晚间,侍酒同雪珠聊到很晚才睡。昨日清晨,雪珠感觉头昏昏的很不舒服,侍酒于是主动提出帮她当值。”
    无知道:“显然,侍酒早有预谋。”
    掌宫道:“好险,算一下时间,陛下如果喝了粥,毒发时正骑马奔驰射猎,绝难幸免。”
    主后闻言露出惊恐的表情,如见鬼魅。
    掌宫见状不由奇道:“陛下,怎么了?”
    主后平静了片刻,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碧瑶她爸。”
    “为什么?”
    “你应该记得他也是坠马身亡。”
    “臣当然记得,那是一桩不幸的意外。”
    “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掌宫惊讶道:“难道当年陛下夫君并非死于意外?”
    “非常可能。”
    “陛下,是不是贰宫之死让你想起了忽略的线索?”
    “没错,贰宫死状几乎同先夫一模一样。”
    “啊,怎会这样?”掌宫当时只顾安慰主后,并没有过多注意其夫死状:“难道陛下夫君是被谋害的?”
    “想必如此。”
    无知道:“这条线索太重要了,陛下是否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如果主后夫君与贰宫同是被仙游草毒杀,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人,那就大大缩小了怀疑范围,主谋呼之欲出。当年,掌宫及一些如今显贵的官员还年轻,未任要职,有嫌疑的只剩了宰臣、尚武、管城数人。
    这就是主后极其震惊的原因!
    主后于是回忆当年的情景:几大家族的男人常一起射猎,那次同去的还有宰臣兄弟、尚武及一些权贵子弟。自己当时已有六、七个月身孕,男人因一直陪伴自己,冷落了朋友,于是主动约着出去行猎。快到傍晚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出事了。
    后来仆人描述了事发经过:当时男人正纵马追逐猎物,路面平坦,马速较快,男人毫无征兆忽然从马上坠落,跟随的仆人急忙下马,发现他头部有伤,已经没有了呼吸。仆人吓坏了,吹牛角发出信号,不久,宰臣、尚武等人赶到现场,还有随行的疾医,但为时已晚,疾医认为是头部受创身亡。跟随他的只有几名仆从,后来仔细询问过了,都没什么疑点。
    讲述完之后,主后又道:“唯一令我生疑的是先夫的表情,坠马身亡,他不但没有惊恐、痛苦之类的表情,反而现出一丝笑意,这一点我印象特别深刻,一看到贰宫的尸身就想了起来。”
    无知问道:“仆从有没有看清尊夫坠马瞬间的情形?”
    “仆人说,跌落时既没发出喊叫,也没有试图保护自己的动作,就像一块石头坠地,可能是身体突然极度不适。”
    “合理的解释是当时毒发身亡,身体已经没有反应了。”
    “应该是这样。”
    无知道:“如果是下毒的话,很可能是在膳食中。”
    “午饭膳食是自备的,他们都在一起吃。事发时距午饭已过去一个多时辰,没人会想到食物有问题——如果食物有问题,应该不只单单先夫有反应。”
    无知道:“如果有人蓄意只令他一人中毒,应该也不难。”
    主后道:“有这种可能。我身子不便,悲痛欲绝,根本没想到太多。另外,当时我刚即位,如果没有证据就怀疑灾臣等人,说不定会出大乱子。”
    无知道:“有没有人表现异常?”
    “没有,他们都很惊慌,宰臣等几个老臣也是如此,不住请罪。但此事实属意外,怪不得他们。后来,他们安慰了我很久,尤其是尚武。”
    掌宫不屑道:“尚武是另有所图。”
    主后不悦道:“不许这么说。不管怎样,尚武对我帮助很大。”
    无知感兴趣道:“哦,尚武另有所图?”
    主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道:“没什么,他只是想讨好我罢了。”
    无知明白了,又问道:“不在场的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现在朝中大臣,当时哪些不在场?”
    主后回忆片刻道:“我记得刚即位时,管城还不在都城任职。”
    掌宫道:“是的,那时他还年轻,在边军历炼。”
    “尚武昨日也几乎被狂马所害,”主后沉吟道:“莫非真是宰臣?”
    听起来主后似乎早就怀疑他了,无知于是问道:“陛下为何这么想?”
    掌宫解释道:“先生已经知道,化装成贰宫去馆舍的是宰臣弟媳,宰臣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巨大资源策划这一切,平时主后休假,都是他代为处理国事。”
    “他现在哪里?”
    “就在宫中。昨夜出事之后,参加宴会的官员至今都没离开。”
    无知继续道:“如果真是他的话,现在他应该坐立不安,想早点出宫去,是不是这样?”
    掌宫道:“这些大臣在宫中住了一夜,都想早点回家,只是陛下没发话,他们不敢主动提出来。如今形势微妙,他们都小心翼翼,惟恐成为怀疑对象,不敢出声也正常。何况,宰臣还不知道弟媳假扮贰宫被我们发现了。”
    “你在整个宫中寻找他弟媳特征的人,他会不知道?虽然要求保密,别忘了他是宰臣,想瞒过他是不可能的。”
    掌宫默然:无知的话不错,如果一两个人还可能保密,二、三百人不可能保密。宰臣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在宫中,接触过不少侍女,有人向他泄密不足为奇。
    无知道:“有没有发现宰臣弟媳的下落?”
    “还没有,自从出了馆舍,她似乎凭空消失了,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无知沉思道:“如果这样的话,宰臣虽有嫌疑,但并不足够。”
    掌宫道:“昨日大殿之上,公行自尽前托付后事,说明他很可能是受宰臣控制的。”
    无知道:“老夫倒不这么看。”
    “为什么?”
    “太明显了,反而不真实。”
    “公行是被逼急了,当时也没有回转的余地,没有其它路可走了。”
    “如果这样的话,说明宰臣的控制手段不够高明,不像是老谋深算主持大局之人。”
    于是,掌宫又将昨晚宴会之后去宰臣家得到的线索说了出来,还有在他家后院发现的御马马鞭。
    无知道:“老夫还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你不觉得线索得到得太顺利了吗?想到什么,怀疑什么,马上就有了相应的证据,而这证据并不牢靠!”
    掌宫猜测道:“御马的马鞭是铁证,有可能是宰臣的人在处理御马时粗心大意,不小心失落的。”
    无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老夫认为是嫁祸的手段。”
    掌宫不解道:“为什么”
    “你想想:如果宰臣控制了御马,会把他带回家吗?”
    “这……”掌宫犹豫了:确实,宰臣随便在什么地方处理御马都好,何必把他带回自己家中,岂不是窝赃于室!
    主后道:“如果是嫁祸,为什么不用御马的尸体,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无知道:“一根小小的马鞭,即使随身携带别人也看不出来。到宰臣家后院隔着院墙丢进去就可以了。全城都在找御马,这种时候带他的尸体出来,风险太大。”
    “这倒也是。”
    无知道:“老夫以为,嫁祸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干扰调查,争取时间。”
    “如果不是宰臣的话,最大嫌疑人岂不成了尚武?”
    “尚武确实有不少疑点。”
    “哦,先生不妨说说看。”
    无知道:“昨夜闪灵回去对我说了宫中之事,我觉得尚武的行为看似正常,其实不合情理。”
    掌宫问道:“何以见得?”
    “危机过去之后他才出现,比你赶回来晚了不少,这很不正常。”
    掌宫道:“他说要集合人手,因此耽误了时间。”
    “这不是理由。宫中起火,身为武将他应该马上赶赴现场。至于人手,他可以让手下代为召集,随后赶来。”
    “是啊,”掌宫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都顾不得执行任务,只想赶回来保护陛下。”
    无知继续道:“当时危机已经过去,刺客也已撤走,他却仍坚持带手下入宫,非常可疑。”
    “他说帮助搜查……”
    “这理由太牵强:宫中都是女人的住所,他手下那些大男人难道要挨个房间去搜不成!”
    掌宫面露愧色道:“是啊,我当时该想到的,他的手下就是入宫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主后道:“你当时刚刚经历一场激烈搏斗,还不能确信危机完全过去。心里抵触,不想他入宫来,因此没有想到这一层。”
    “嗯,应该是吧。”
    主后道:“你要向这位老先生多学学,保持理智,任何时候都不能被情绪左右。”
    掌宫忙道:“是。”
    无知道:“掌宫挂念陛下安危,关心则乱,不像在下旁观者清。”
    “先生过谦了。”
    无知继续道:“侍酒之死颇为奇怪,老夫怀疑同尚武有关。”
    主后道:“虽然是他手下射杀的,但他当时在同我们在一起,并不知情。”
    无知转向掌宫问道:“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
    掌宫面微红道:“有些怪怪的,具体却说不出。”
    “侍酒应该是穿着宴会时的衣服吧?”
    “是的。”
    “侍酒一身白衣相当显眼,入侵的刺客都是一身黑衣,那些兵卒不可能看错。即便真的把她当成刺客,那么多士兵还怕她一个人不成?通知守门的卫士里外一堵,侍酒必然无处可逃。”
    掌宫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还有一处可疑:侍酒当时急着出宫,应该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她是如何知道的?”
    掌宫猜测道:“也许她只是担心追查起来难脱嫌疑,于是想趁机逃走。”
    “即便如此,她为何要去宫城西边,恰好是尚武手下聚集之处?宫墙这么长,她完全可以换个地方溜出宫。”
    掌宫忽然想起:“对了,尚武入宫前曾特意叮嘱手下……”
    “吩咐了些什么?”
    “他当时只对一个亲信说的,声音很小,其他人都没听到。”
    “按说,他不应该这样。”
    主后道:“也许他不想让掌宫听到吧。”
    “关系到陛下生命安危的关键时刻,他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应该懂得避嫌。”
    掌宫道:“是啊,我现在办什么事,只要不是陛下吩咐保密,我都很谨慎,尽量找人跟在身边,让别人知道我在做什么。”
    “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如果尚武的人有意射杀侍酒,原因何在?”
    “难道怕牵扯到他……”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主后称赞无知道:“老先生简直像神仙一样,能掐会算,没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去。”
    无知谦虚道:“老夫只是知道得多些,遇事从中推理,并无多大难度。”
    掌宫惊讶道:“这还不难,有什么更难的?”
    “老夫推测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像是照着菜谱做菜,总不会太差。难的是随便用几样从未有人搭配过的食材,做出好吃的菜品。”
    “你见过这种人吗?”
    “大王就具有这样的天赋,应变能力远非老夫所及。”
    主后惊讶道:“看不出,周天子竟然如此高明。”
    “到了大王那种境界,普通人已看不出其高明之处;像老夫这般庸才,倒是常能令人佩服。”
    掌宫听得半懂不懂。
    主后沉思良久道:“昨日发生的事情,同宰臣有关的委实不少。”
    “虽然宰臣涉及很多,但如果仔细分析会发现他的涉入多在明处,与尚武有关的多不明显。宰臣涉入的并非关键事项,且有人为将其拉入的迹象。而尚武不同,他在尽量消除自身涉入的痕迹。实在无法抹去时,他高明地采用了另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干脆让自己更显眼,明显到无人会怀疑的地步。”
    掌宫困惑道:“我不懂先生之意。”
    “比如说,他骑了陛下的宫马几乎遇害,你们就排除了他的幕后主谋嫌疑,对不对?”
    主后道:“当然了,他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身强体壮,可能已经遇害。”
    无知意味深长道:“这里面就有很多疑点。”
    掌宫不解道:“如果尚武是主谋,他冒的风险也太大了,很可能被疯马甩下去摔死!”
    无知平静道:“你怎么知道他骑的那匹马真发疯了?”
    掌宫不解道:“这……难道还有假?一个马棚里出来的,吃的是同样的饲料……”
    “这可未必!御马不见了,公行死了,具体哪几匹马中了迷药并不能完全确认。”
    掌宫吃惊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御马或公行可能受尚武指使在马匹上做了手脚,因此,尚武后来骑的那匹马并没有发狂,而是正常的?”
    无知点头道:“有此可能。”
    掌宫反驳道:“这纯属无端猜测。”
    “尚武说他骑的马是发狂之后被勒毙的,造父却告诉老夫,那匹马的死状显然不像尚武所言,因此怀疑尚武说谎。”
    主后不由奇道:“这也能看出来?”
    “造父生于世代养马之家,对马匹了如指掌。”
    主后道:“也许那匹马吃的迷药不多,或者刚发狂就被勒死了,所以看起来症状并不明显。即便死状可疑,现在也无法证明它并未发狂。”
    “还是有办法的。比如说,可以在主后骑的那匹马同尚武勒毙的马尸身上抽取少许血液,分别注入两匹正常马体内,看它们的反应。如果尚武勒毙的马确曾发狂,那么,这两匹马应该都会狂躁不安;如果只有注入了主后马血的那匹狂躁,就说明尚武在说谎。”
    掌宫担心道:“马血用什么注入马身?会不会造成很大伤口,导致马匹疼痛发狂?”
    “这不必担心,我们有巧匠制作的精致工具,马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那具马尸在野外一夜,早就被吃掉了。”
    “那么大具马尸,应该还会有剩下的吧。”
    掌宫道:“城外夜间很多野兽,即使白天,金鹰秃鹫也会将那具马尸吃得干干净净。”
    无知道:“既然如此,那就另想办法。不过,此事必须保密,不能令尚武知道。”
    “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不会说出去的。”掌宫提醒道:“陛下,尚武握有军权,不得不防。”
    主后沉吟片刻,吩咐掌宫道:“拿我的信物秘密通知王师主帅不再受尚武节制,直接听命于我,尽快返回都城。另外,加强宫城警戒。”
    “遵命。不过,王师主力现在数百里外,至少需要两、三日才能返回。”
    “尚武现在哪里,为何今日不入宫见我?”
    “确实有些奇怪,昨夜他还坚持着要率人入宫保护陛下,现在都快到午时了,他怎么还不来?”
    无知道:“也许他担心自己露出了破绽,因此不敢轻易入宫。”
    大白天入宫,没有理由带卫兵,来了等于自陷绝境。
    掌宫面露忧色:“这就麻烦了,不来就无法控制住他。”
    尚武掌控着军队,即便主后派使者前去召见,他也有各种理由拒绝服从,甚至公然造反。也许尚武早已有了周全计划,把忠于主后的王师主力远远派出,如今留在城中的多是自己亲信。
    主后道:“发现戎人,尚武责任重大,一时抽不开身也是正常。”
    无知所言都是推理猜测,缺乏充分证据,主后和掌宫仍然存疑。所以,主后希望不动声色将尚武软禁之后加以质询,以免造成内部动荡。
    忽然有人来报:同贰宫约会的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掌宫有些惊讶道:“是真的吗?”
    几个人都没想到,断了的线索又回来了。
    主后急道:“快,把他抓进宫来,我要亲自审问!”
    假如真像刚刚分析的那样,此人不仅可能知道贰宫的死因,也有助于解开主后夫君的死亡之谜,主后有些迫不及待了。
    无知突然道:“且慢。”
    “先生,怎么了?”
    无知问主后道:“朝中官员还在宫内吗?”
    “他们各有职责,不能拘留太久。目前只有宰臣留下,其他官员都出宫回去处理公务了。”
    掌宫解释道:“留下宰臣有两个作用,一方面因为他嫌疑太大,如果真是主谋,留他在宫中传不出指令,我们可以占据主动;另一方面,如果主谋不是他而另有其人,也可令其以为嫌疑都在宰臣身上,放松警惕犯下错误。”
    无知道:“这还不够。”
    “那要怎样才行?”
    “倒也不难。马上通知管城把那个年轻人抓起来,立即审问他是如何害死贰宫的。”
    “为什么?”
    “时间紧迫,先做了再说,等下老夫再解释。”
    二十七

    午后不久,卫士前来禀报:尚武派人前来汇报军情。主后正要召见,无知道:“稍等,还有一事需要解决。”
    “什么事?”
    “现在只留宰臣一人在宫中,他一定如坐针毡吧?”
    掌宫道:“我说陛下还有事找他,但这理由拖不了多久,他的疑心会越来越大。”
    “那就干脆摊牌,看看他的反应。”
    掌宫犹豫道:“这样合适吗?”
    “没必要再拖延了,何况他身在宫中,主动权在我们手中。”
    “好吧。”

    卫士将前来禀报的军校带至一间偏房,道:“陛下正同宰臣商议要事,你在这里稍候片刻。”
    “是。”
    卫士离开后,军校听到隔壁偏殿中传来话语声,好奇心起,悄悄走到门前向外窥视,见殿门前有两个卫士,只好在房内竖起耳朵偷听。无奈隔着厚厚的墙壁,听不清讲些什么。
    他正焦急,忽听一个年轻女人在偏殿门前道:“你们先下去歇息,等下再找你们来。”
    目送两名卫兵离开,军校心中窃喜:简直是天赐良机。他悄悄走出房门,见周围无人,于是蹑手蹑脚来到偏殿门前将耳朵贴上去倾听里面对话,同时留意周围动静,以防被人发现。
    只听里面有人道:“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主后的声音,隐含威严,军校虽然听过的次数不多,但不难辨别。
    一人答道:“是根马鞭,莫非有什么古怪?”
    这人声音和缓平实,听来也有些熟悉,军校想了片刻,记起来了,是宰臣!
    主后问道:“马鞭的主人呢?”
    “不过是一根寻常马鞭,臣不知是谁的。”
    另一个声音质问道:“在你家后院中发现的,你怎么解释?”
    军校听出来了,就是这人刚刚吩咐卫士离开,一定是掌宫。
    “臣家中后院发现的,谁发现的?”宰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
    掌宫道:“我的人发现的。”
    宰臣的声音有些怒意:“掌宫,你竟然派人去我家中搜查,难道怀疑我谋害陛下?这是为什么?”
    原来涉及到机密,不想让宫中卫士听到,所以暂时将其遣开,军校暗自高兴:这倒正好给了我机会!
    “等下会告诉你原因,你先回答问题。”
    “哦?”宰臣沉默片刻,道:“不像我家中的,可能是亲朋好友串门时落下的。”
    “我没耐心同你兜圈子,直说了吧:这是御马的马鞭。”
    “啊,怎会是他的?”宰臣似乎惊呆了,许久没出声。他知道御马是破解谋害主后案的关键,现在,他的马鞭出现在自家院中,自己恐难脱干系。
    主后追问道:“说啊,马鞭怎会出现在你家后院?”
    “臣真的不知道……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陛下一定要相信臣!”
    掌宫道:“你也不想想,如果没有证据,我怎会无缘无故怀疑你!”
    “我根本就不曾有过一丝一毫作乱的念头,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证据?”
    “我想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公行自杀前,托你照顾好他的家人,没错吧?”
    宰臣连连点头:“是,大伙都看到了……”
    掌宫道:“他为何不托付他人?”
    宰臣一脸茫然,不明所以道:“他可能觉得我值得信赖吧……”
    掌宫摇头道:“在他决定自尽保全家人的那一刻,想到的不该是可信赖的朋友,而是向幕后主谋表明态度。”
    呆了呆,宰臣道:“你的意思是?”
    掌宫道:“你就是幕后主谋。”
    宰臣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掌宫……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掌宫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如果不是你,你倒告诉我,还有谁有那么大的势力令他不敢说出幕后主使,却把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他这样做是在向你表忠心,牺牲自己保全家人。如果把你供出来,不仅救不了自己,还会连累家人。一定是这样的,否则他不可能自杀。”
    满脸大汗淋漓,宰臣急得抓耳挠腮:“掌宫,我平时也没得罪你,为何如此害我?”
    “你还不承认?”
    “比公行官职高的不只我一人。他同我有些私交,只是因为信任才托付后事,你不能拿捕风捉影的事胡乱猜测。”
    掌宫继续道:“昨日你有些魂不守舍,能解释为什么吗?”
    宰臣理直气壮道:“陛下遇险,我自然担心。后来牵涉到你,还有贰宫、公行,我当然有些不安了。”
    “我问你,陛下遇险回宫时,你同公行在后面说了些什么?”
    宰臣神情忽然一紧:“没,没说什么,都是些日常琐事。”
    “具体什么事,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都是些无聊话题……”
    “陛下刚刚遇险,你们倒是有闲心。”
    “这……”
    掌宫道:“陛下坐骑发狂,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昨日不是搞清楚了吗,是公行在草料中投了迷药。”
    “果真如此?”
    宰臣声音突然提高了不少:“他自己都承认了,还有何疑问!”
    掌宫忽道:“家中财物都由你保管,没错吧?”
    宰臣不明所以,道:“是……”
    掌宫说:“公行家中财物里面有陛下赏赐给你的玉钩,如何解释?”
    宰臣大惊,急忙分辩道:“家中财物我不可能每一件都藏得严严实实,一定是弟弟偷着拿走的。”
    这倒是实情,像宰臣这样的世代公族,家财巨万,他不可能像个守财奴般时常清点。
    掌宫指着宰臣挂在腰间的钥匙道:“我们都知道,你时刻把存放财物房间门锁的钥匙带在身上,即便你弟弟也不可能偷着进去吧?”
    “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他真要偷拿,还是有办法的。”
    听宰臣这么说,掌宫也难以反驳,只好道:“当然不只这些,还有其它证据。”
    “还有什么?”
    “你弟弟、弟媳哪里去了?”
    宰臣吃惊道:“他们不在家吗?”
    “如果在家还用问你!”
    “那就不知道了,我昨日一早出来至今没回过家。”宰臣似乎觉得有些不妙:“你找他们做什么?”
    “公行揭发贰宫去周人馆舍,诬陷我与周人私通,这件事你知道,对吧?”
    宰臣的声音突然变低了:“我知道……”
    “我已经查清楚了,去馆舍的并非贰宫,而是别人假扮的。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是谁?”
    “就是你弟媳,已经有人认出她来了!”
    宰臣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军校在门外听得聚精会神,惟恐漏下一句,心中不禁暗自窃喜:得到如此重要的内情,回去禀报一定有赏。
    掌宫见宰臣依旧坚称无辜,于是将马贩去他家要钱一事说出,质问道:“你弟弟无缘无故买通公行做甚,分明是你主使,这也就不难解释公行为何自尽前向你托付后事了。”
    宰臣似乎挨了一记闷棍,张大嘴巴楞了许久方缓过神来道:“这不可能,家中财物都由我掌控,他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一定是有人嫁祸!把那败家子找来,我要当面问清楚。”
    “直到现在,这两人仍是踪影全无。你明知道我找不到他们,才敢如此嘴硬。”
    “我真的不知道。”
    “他可是你亲弟弟!”
    宰臣万般无奈,不情愿道:“我们两人自小不和,他觉得家族利益全被我一个人占了,一直耿耿于怀。我们两个虽然住在一起,但那是因为老母健在。平时我们两家人基本不相来往,只有逢年过节一起陪老母吃顿饭。弟妹去世后,他又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这女人颇有心机,表面上贤惠,却时常在暗中搬弄是非,兄弟越发恨我了。”
    “我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只想找出昨日一连串阴谋的真凶。你说,这些事情放到一起,他们会是无辜的吗?”
    “他们的事我真不清楚……即便他们参与了阴谋,也与我没关系啊!”
    “别以为没有证据就奈何不了你,现在管城那里有一个活口,就是杀害贰宫之人。”
    宰臣惊愕道:“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你弟媳冒充贰宫,那人同时在暗中操控贰宫,你说同你有没有关系?”
    “那只是同弟媳有关,与我无关。”
    掌宫道:“我花了无数精力收集线索,不厌其烦抽丝剥茧,每一条线索都与你有关,你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宰臣急急分辩道:“这分明是嫁祸诬陷……”
    掌宫叹了口气,道:“没人诬陷你,我也不愿相信你是主谋,但事实就是如此,你还是老实交代了吧。”
    宰臣嚷道:“根本与我无干的事,我毫不知情,你叫我交代什么!”
    掌宫不耐烦道:“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你还矢口否认,实在不明智。如果你承认了,现在尚未造成重大恶果,也许陛下会从轻发落。”
    宰臣既愤怒又委屈:“皇天在上,我对陛下忠诚不二,你所说都是牵强附会的凭据。如果能拿出直接证据,不用从轻发落,我当即自裁谢罪。”
    “看来,你真要顽抗到底了。”
    “我本就是冤枉的……”
    久久没有开口的主后怒道:“哼,我这就去管城那里亲自审问,让你无话可说。”
    “臣愿同去当场对质。”
    “不行,我先去问过再说。”
    “臣担心他受人指使诬陷嫁祸。”
    “我担心你们见了面,他又像公行那般自杀,又没有证据了。”
    宰臣声泪俱下:“陛下,您怎么就是不相信臣的一片忠心呢,臣愿以死明志!”
    里面传出一阵响动,主后道:“你也要像公行那样一死换取家人平安吗?”
    “臣真的冤枉啊……”
    “那你就等着,我会带那人回来同你对质的。”
    “好,臣就等着。”
    一阵脚步声向门前传来,军校急忙抽身返回屋内。
    掌宫开门喊道:“来人。”
    两名卫士急忙跑了过来。
    主后小声吩咐她们看好宰臣,一定不能让他自寻短见。
    过了片刻,主后在大殿召见军校问道:“尚武派你前来何事?”
    军校答道:“南方发现戎人,尚将军请陛下前去视察,振奋军心。”
    “尚武为何不来?”
    “尚将军正忙着布置防御工事,无法分身。”
    掌宫劝道:“陛下,现在形势不明,昨夜戎人甚至闯进宫中行刺,外出实在危险。”
    主后道:“青天白日,戎人不敢明目张胆入城。我身为一国之主,当此危难之际,岂能贪图安稳躲在宫中!”
    军校忙道:“城中有尚将军负责防务,陛下可以宽心。”
    “我国承平日久,乍逢外患,人心难免惶惶,正需要我出宫安定民心,何况还有事要到管城那里去解决呢。”
    掌宫见无法劝阻,于是道:“臣还是担心城中不安全,既然陛下决定出宫,那就先到管城那里处理公务,等尚将军前去汇报军情。”
    主后点头道:“这样也好。”
    掌宫于是对军校道:“陛下很快会出宫前往管城处,你回去通知尚将军前往见驾。”
    “是。”
    军校正要离开,忽然卫士前来禀报:“周人差使者问候陛下,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主后摆摆手道:“代我向周王致意,我现在公事繁忙,等有时间亲自前往致谢。”

    军校离开后,掌宫急道:“尚武说不定没安好心,想要挟持陛下。”
    “如今我们仅仅是猜测,尚武可能是无辜的。”
    “也可能是真的。”
    主后平静道:“那你估计,尚武还会入宫吗?”
    掌宫略一犹豫,道:“如果他真是主谋,不可能再到宫城来了。”
    “所以,我才要出宫见他。”
    “那不是往虎口里去吗?”
    “时间拖久了,他更不敢来。他在外面调度,拖延一刻就多一分危害,必须尽早把他控制住。他不入宫,我不出去,如何抓他?”
    “臣去抓他!”
    “他不见你,你也没办法。即便见你,他身边也会有许多卫兵,你根本没机会下手。”
    “这……”掌宫想想也是:平时两人关系就不好,如果尚武真有反心,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自己。自己去找他,那是羊入虎口。
    主后接着道:“我就不同了,只要他没挑明造反,就要听我的。他见我的时候不可能带卫兵,这就是我们下手的机会。”
    “风险也不小,宫中卫士只有两三百,不可能都带出去,最多带百十人。”
    主后反对道:“带多了反而令尚武心生警惕,宰臣还在宫中,也要留人以防有变。”
    掌宫一想也对,于是问道:“那带多少人?”
    “二三十就可以了。”
    “不行,太少了。”
    “平时也就这么多。”
    “目前形势与平时不同,城中还有近千士兵,都在尚武控制之中。如果只带二三十人,万一尚武作乱,根本抵挡不住。”
    主后道:“那你说,该带多少人去?”
    掌宫犹豫片刻道:“五十人吧。”
    “如果尚武有心为乱,五十人能阻止他吗?”
    掌宫道:“不能。”
    “既然如此,人多又有何用!”
    掌宫道:“至少可以占据院落,拖延些时间等待救兵。”
    “除了宫中的,哪里还有救兵!”
    掌宫略一迟疑道:“周人。”
    “城内周人没多少士兵,他们还要保护周王,等他们去找驻扎在城外的将士前来肯定晚了。我们自己的问题,要靠自身解决。”
    “如果人少了,万一有变等于送死啊……”
    “不用担心,城中士兵不可能都是尚武亲信。”
    “尚武经营多年,即便只掌握很少一部分兵马,也比宫城实力强。”
    “也强不到哪里去,否则,他就会直接袭击宫城了。”
    “嗯,昨晚他带了百十人,估计都是亲信,也许想趁机入宫作乱。”
    “多带人反而令他心生警觉。反正实力不如他,还不如像往常一样,反而使他放松警惕。这样,我们更有机会智取。”
    “万一他抢先下手呢?”
    “他目前并不知道我们对他的怀疑,见面之后不会马上动手,至少不会公然造反——那样的话,无论城中百姓还是多数士兵都不会支持他。他即便要动手,也会寻找合适机会暗中进行,尽量不让消息扩散出去。”
    掌宫赞同主后的分析,仍是担心其安危。
    主后安慰她道:“我们不必急躁,同他慢慢周旋,见机行事。只要他不撕破面皮,胜利的天平一定会向我们倾斜。”
    “可是,到了外面就由不得我们了。”
    主后道:“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我一国之主,不会由他牵着鼻子走。”
    “臣担心他早有谋划。”
    “他要动手,最佳地点是军营,或是无人的偏僻之处。只要我们不去这些地方,他就不好下手。”
    “如果我们出去巡视,很难避免进入军营。”
    “所以我将落脚处选在管城那里,这样,尚武不会太警惕,我们可以在见面时将其擒拿。”
    “他如果不来呢?”
    “他会来的。如果出宫他还不来见我,岂不会令我生疑?那样我就不会继续巡视,更不会去军营,他的谋划将变为泡影。所以,他一定会去见我,以便将我引向设好的陷阱。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在管城处把他拿下。”
    “好吧。”见主后已拿定主意,掌宫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同意:“不过,陛下出宫之后必须听臣安排,不能随意走动。如果无法在管城处把他拿下,切不可冒险跟他出行。”
    “可以,我答应你。”
    “那臣先去安排一下,还要找个理由稳住宰臣,以策万全。”
    “去吧。”
    二十八

    掌宫拖延时久,主后有些不耐,派人前去催促。
    掌宫回来道:“此行关系到陛下安危,不可马虎,臣必须尽量设想周全。”
    主后叹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掌宫道:“多谋一些人事,成功的可能性就大些。”
    主后道:“现在就出发吧。如果尚武心存不良,一定会派人暗中监视宫城动静,早些去,不给他充分的准备时间,对我们有利。”
    “陛下所言甚是。”
    掌宫挑选了三十名精壮卫士一起出宫,她背上还多了个小包裹,这是很少见的。
    主后忍不住问道:“你还带了什么东西?”
    掌宫神秘道:“很重要的物件。”
    “也不告诉我?”
    “臣暂时保密。”
    “对我还保密,当心治你个瞒上之罪!”见掌宫神情轻松了不少,主后感觉也许是误解了尚武,这趟外出像以往一样,并无多少凶险。

    此时,尚武已经来到了管城办公的地方,带了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自身也穿了轻甲,可抵御寻常刀剑。
    管城的公堂是一间带院落的大厅,后堂堆放着许多资料、杂物。平时如果没案子审,他的下属多不在此处,而是出去体察民情,维持治安。
    此时,整个公堂上除了管城只有两个打杂的,还有一名女兵,是掌宫派来的。
    管城正同女兵交谈,见尚武来了急忙上前施礼,双方寒暄过后问道:“尚将军今日怎么有闲到在下这小地方来?”
    尚武道:“陛下马上驾临此处,你不知道吗?”
    “刚刚得到消息,还没来得及布置。”
    尚武道:“昨夜戎人竟然入宫行刺,实在猖狂。”
    “是啊,我们都吓坏了,差一点就没命。”
    “白天也不可大意,所以我急着赶来查看周围情况,将陌生人驱走确保安全。”
    管城连连点头:“尚将军有心,在下实在佩服!”
    “这厅院虽然不大,最好也让我查看一下,不知管城意下如何?”
    尚武的要求虽有越权之嫌,但一来他职位高,二来管城刚刚受到惊吓,出于安全考虑,倒也觉得尚武这样做对自己有利无害——万一出了事,不能只怪自己,还有尚武顶着呢,于是连声道:“还是尚将军考虑周全,随便看,随便查。”
    尚武来过此处几次,知道大体情况,片刻工夫已将各处查了一遍。那两个打杂的一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长相普通;另一个弯腰驼背,脸上满是皱纹,一把花白胡须,看上去一个手指头就能将其推倒。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尚武放心了。
    堂下靠墙处绑着一人,显然吃了不少苦头,仍能看出原本眉清目秀,长了一副好皮囊。尚武好奇道:“打成这样,这人犯了啥事?”
    管城急忙过来答道:“杀人!”
    尚武惊讶道:“看上去文绉绉的小白脸,胆子不小啊!”
    管城道:“你不知道吧,谋害贰宫的就是此人!”
    尚武似乎吃了一惊:“他承认了?”
    “没有。”
    “他怎么说?”
    管城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他说是贪图贰宫的财产,想骗点钱花。”
    尚武摇头道:“那怎么闹出了人命?”
    “他说不知道。刚刚陛下派人来通知,说要亲自审问,此人可能是受官员指使。”
    尚武似乎一惊:“啊?倒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所以我也不敢再问了,以免引火上身。”
    “嗯,你够聪明。”
    管城笑笑,回头见一个军校检查完后堂,坐到了他平时办公的榻上,脸色一变,急道:“你怎么坐在我的位子上?”
    尚武训斥道:“好没规矩,管城的位置也是你能随便坐的!”
    那人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对管城道:“刚刚有些累了,想歇息片刻,不知是管城的位置,多有冒犯。”
    管城见状,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过去坐下道:“这个位置代表官府尊严,旁人不好坐的。换个场合,如果我去军中坐在尚将军平时发号施令的位置上,你也不舒服吧!”
    那人连声道:“当然,当然。”
    正说着,主后到了,掌宫将尚武的手下隔在了院外。
    主后见了尚武的打扮不觉一楞,奇怪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尚武恭谨道:“请陛下见谅,臣刚刚在军中与士兵一同操练,等下还要去城外探查敌情,故尔如此。”
    尚武本身正当壮年,武艺相当不错。现在这身装束,五、六个女兵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一旦发生意外,他的人立刻就能冲进来救援。尚武带来的人虽然不多,但军营距此不远,如果被他逃脱,那就大大不妙了。
    主后本想见面抓住机会便擒下尚武,但见他全副武装,只好暂时不急着动手,问道:“如今形势如何?”
    尚武答道:“戎人来势汹汹,显然不怀好意,现在估计已有四、五千人了。”
    主后吃惊道:“这么多?”
    尚武颇有自信道:“只要坚持两、三日,王师主力赶回,必破戎贼。”
    主后道:“御敌一事全靠你了!”
    她知道,目前城中兵力可应付千余敌兵,二千以上就捉襟见肘了。如果四、五千戎人攻城,恐怕一天也守不住。尚武这么说是在给自己打气,也许他有妙法可拖延几日,否则,就只能指望戎人短时内不会宣战了。
    “臣责无旁贷!”尚武道:“怎么不见宰臣,臣还有公务请他配合。”
    主后脸色沉下来道:“他不会来了。”
    “怎么了?”
    主后似乎不想把宰臣的事告诉尚武,作出为难之色。
    尚武见状,忽然道:“说起宰臣,臣忽然想起一事,该早点禀报陛下。”
    “哦,什么事?”
    “西城草场的实际拥有人其实是宰臣。”
    主后惊讶道:“真的吗?”
    尚武道:“这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瞒不过管城。”
    主后将目光转向管城:“你知道?”
    管城道:“宰臣只是名义上的东主,具体事项都由场主操持。”
    主后有些发怒道:“你们怎么现在才说?”
    管城苦着脸道:“臣一时没想起来,何况,宰臣位尊年长,臣根本不曾怀疑过他。”
    主后道:“哼,我看你就是圆滑,怕得罪他。”
    尚武道:“这事也怪不得管城,臣也是今日早间备战清点粮草时才想起来的。”
    掌宫道:“这就是说,宫中饲养马匹的草料实际上是宰臣提供的。”
    尚武又道:“昨日回宫,臣看到他两人神神秘秘,不知说些什么。”
    掌宫道:“想必是在谈草料的事。宰臣后来在宴会上心神不宁,应该也是担心导致马狂的迷药与自己有关。他竟然不把这事早早坦白,其中定有古怪!”
    主后心想:宰臣的疑点还真不少。如果早知此事,讯问时加上这一条,他就很难解释了。感觉真相呼之欲出,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质问宰臣了。
    掌宫见她似乎神游物外,小声道:“陛下在想什么?”
    主后收回思绪,道:“我在想是不是该尽早让宰臣把事情说清楚。”
    尚武道:“宰臣身为国之首辅,日理万机,草料的事多半并不知情。臣估计,他是得知陛下遇险之后担心自己受牵连,因此抢先询问公行内情,以便妥善应对。”
    尚武的分析颇为中肯,主后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愧疚。但事到如今,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掌宫道:“如果仅仅是草料中混入迷药,公行罪不至死,没必要自尽。显然是有人蓄意谋害陛下,在这种情势下,宰臣仍不提供重要线索,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尚武道:“宰臣的事臣不便多言。现在,臣请陛下一同前往巡视防务,激励将士。”
    虽然宰臣的嫌疑更大,但主后对尚武仍心存戒心,不想受其引导,于是道:“不急,我还有事处理。”
    “天色不早,再耽误时间,天黑了巡视恐不安全。”
    “有你在,难道还担心戎人!”
    “这可说不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臣担了天大的干系,绝不能让陛下有一丝风险,还是趁早去的好。”
    “我本要询问那个犯人的,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稍候片刻,等我审过之后再去巡视。”
    主后担心出去可能有危险,必须在这里将尚武控制在手中。可是,贸然动手必然惊动院外尚武的亲信,又想不出办法支开他们——如果借口不充分引起尚武警觉,就更不容易得手了。
    掌宫指着角落里的男人问管城道:“是他吗?”
    “正是。”
    主后上前注视着年轻人问道:“是你害死了贰宫?”
    她故意说得比较含糊。
    “不,我没有害她,我只是想骗她!”看神情,年轻人已经被打怕了。
    “那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啊,我们在一起时她还好好的。”
    掌宫喝道:“你说谎,她离开宫城时一切正常,怎会不明不白死了!一定是你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她死后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
    听到这里,尚武嘴角不由自主轻轻抽搐了一下,偷偷将目光瞥向主后,发现其面色如常,并没注意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年轻人道:“我哪有那本事!我出去有事,回来就被抓到这里来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掌宫道:“我调查过了,听说你会神术,可以隐身,还会炼金。”
    “那是骗人的!”
    “知道你是个骗子,说,你还骗过谁?”
    掌宫明白主后的意思,想借审讯之机令尚武离开大厅中央,院门外的亲信看不到他,自己不露声色地接近,趁其不注意时一举擒获。
    “骗过几个有钱的寡妇。我都坦白,你们可以去查,她们都好好的,一个也没死。”年轻人忽然又道:“我本来对她根本没想法,是有人出主意让我接近她的。”
    主后惊讶道:“谁指使你的?”
    “那人面孔白皙,两鬓略有灰白,戴着面巾,不让我看到真面目。”
    掌宫道:“怪不得他不怕对质,原来戴了面巾。”
    主后喝道:“不许说谎!”
    “我真没说谎。”
    “不认识的人会给你出主意引诱贰宫,这是为什么?”
    “他找到我,说是从朋友那里听到我的名声。我问他从谁那里听到的,他又不说。”
    “你名气还不小啊!”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怎么找到他?”
    “不清楚,我只见过他三、四次,每次都是他来找我,见面时间很短,他交代清楚事情就离开。”
    “他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他从不提自己的事……”
    “你就没问过?”
    “我哪敢!他一看就是有权势的人,眼神阴沉,我见了心里发虚。”
    掌宫脸色一沉:“你敢敷衍?”
    年轻人急得面孔涨红道:“我发誓,如果知道如何找到他,天打雷劈!”
    “他言谈之中可曾透露身份线索?无意中的一句闲话或是提到什么人物事件,都可能有帮助,你好好想想。”
    年轻人连连点头,开始苦苦追忆。
    尚武虽然有些好奇,想多了解些情况,却一直站在院门外亲信能看到的位置,同掌宫保持安全距离。掌宫有两次无意间向尚武站立处靠近,尚武马上不露痕迹地让开几步。
    掌宫担心引起尚武警觉打草惊蛇,不敢再作尝试。
    主后厉声道:“我没工夫同你浪费时间,如果不老实交代,你应该清楚后果!”
    年轻人面颊抽搐了几下,低头道:“我……都说了,都是实话,求陛下饶小人一命!”
    “你说的都无法证明,只能为贰宫抵命了。”
    年轻人急道:“小人真是骗子,不是杀人犯!”
    “那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是被人拉到这个圈套里来的?如果能证明这一点,你就有活命的希望。”
    年轻人道:“是,是……”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尚武、主后和掌宫不由都是一惊:怎么了,难道手下擅自与对方起了冲突?这可不妙,刀枪无眼,一旦混战起来说不定把自己也搭进去。
    听了片刻,原来是有几个人被拦在了外面:无论宫中卫士还是尚武的亲信都不让他们进来。
    尚武固然紧张,主后和掌宫也暗自叫苦不迭:这么个闹法,会令尚武提高警觉,万一他感觉不对,出到院子外面不回来了,再想找合适的机会设局就难了。
    主后沉着脸道:“什么人在外面吵闹?”
    管城忙道:“哦,是我的人要进来,在门口被拦住了。”
    尚武冷冷道:“你的人太没规矩了,陛下在这里还要硬闯进来,想造反啊!”虽然话是对管城说的,他的眼神却很快转向主后和掌宫。
    管城忙解释道:“我命手下去搜集那人的背景资料,以便陛下审讯时用。”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吵闹声:“我们是回来覆命的,管城特意交代:是给陛下准备的资料,迟了会受罚。奇怪了,难道连自家公堂都不让进,你们也太霸道了!”
    掌宫手下卫士不甘示弱道:“陛下正在里面议事,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尚武手下的亲兵虽然没开口,但都挡在门前,拉开架式随时准备动手。
    掌宫不悦道:“管城,你出去看看,有什么消息告诉你好了。”
    “是,是……”管城连声答应,一溜儿小跑出去了。
    掌宫等了许久,有些不耐烦,催问道:“想起来没有?”
    年轻人抬起头,可怜巴巴道:“还是没有……”
    掌宫同主后交换了一下眼色,露出失望的神情。从年轻人的表现看,多半不知实情。
    管城回来了,面上并无喜色,应该没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既然如此,你已经毫无用处了。”主后似乎准备走开了。
    “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年轻人急得满头大汗。
    掌宫道:“找不到那人,无法证明你的说辞,你就只能给贰宫抵命了!”
    “我……我……”年轻人呆愣片刻,突然面露喜色道:“我想起来了,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他。”
    主后一听,霍地转身道:“不要骗我!”
    “小人不敢!”
    “说!”
    “是这样的,有一次见面,我看到他手指染得黝黑……那是赌场牌上特有的颜色,也许可以通过这条线索找到他。”
    “你怎能确定是赌场牌上的颜色,也许他是在别处染上的?”
    “只有大拇指、食指、中指指端有染色,双手都是这样,去过赌场的人一看就知道,绝不会是在其它地方染上的。”
    “你知道是哪家赌场吗?”
    “我们见面的地点附近只有一家赌场。”
    掌宫对主后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那人既然不肯露底,应该有些背景,赌场里说不定有人认识他。找到这个人,顺藤摸瓜有可能查出主谋。赌场不远,派人去查很快就有结果。”
    尚武面色严峻起来,走到门口转过身子面对主后和掌宫,双手悄悄在背后打出手势!院门外亲信看到了,眼神一变,匆匆离开了。
    有了线索,主后于是命管城派手下去赌场盘查!管城将那个四旬汉子叫到面前吩咐过后,叮嘱道:“找到赌场主事人,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那人答应一声出去了。

    主后、掌宫有些兴奋,正等待结果,忽然外面有人大声道:“有重要情况禀报!”
    管城道:“什么事?”
    一名军校在院门口道:“刚刚抓到两名戎人奸细,交代说掌宫同戎王有勾结。”
    尚武惊讶道:“不会吧……”
    “人证物证俱在。”
    “还有物证?”
    “有书信,有戎王送给掌宫的金银贵重礼品,礼物还不少,是两个人送来的。”
    掌宫面孔涨红道:“这是蓄意陷害!”
    主后示意掌宫不要激动。
    尚武安慰掌宫道:“一定是有人暗中诬陷,就像昨日公行那样。”
    主后点头道:“公行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此人仍不死心。”
    尚武露出困惑的表情:“竟然抓到活口,还是戎人,这可有些奇怪……”
    掌宫怒气冲冲道:“有活口更好,把俘虏押进来,我倒要听听他们怎么说!”
    尚武于是道:“听到没有,把俘虏带进来,还有礼品,看看戎人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军校闻言走了进来,身后是两个五花大绑的俘虏,各由两名士兵押着。后面还跟着一名士兵,捧着个长条型木箱,四尺多长,高度和厚度各有一尺多,看上去份量不轻。
    几名士兵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知是训练有素的军中精英。
    军校恭身道:“参见陛下!”
    主后点头道:“免礼。”
    掌宫紧紧盯着对面士兵道:“这两人是你们抓获的吗?”
    那几名押着俘虏的士兵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军校抢着道:“是我们一起抓获的。”
    “说说当时的情况。”
    军校道:“我巡逻时发现这两人神色紧张,于是起了疑心,带几名手下跟在这两人身后。没走多远,他们忽然加快步伐,转了个圈又要出城。我猜测他们可能发现了警兆,于是率人上前将其拿下。略一审问,他们就都交代了。”
    掌宫怀疑道:“看上去他们没怎么受刑,交代这么痛快,你相信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箱子里的金银等物绝不是假的。”
    掌宫指着箱子道:“你说的贿赂,就在这里面了?”
    “是的。”
    “打开。”
    士兵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满是金银玉石。
    军校道:“陛下,戎人真是下了本钱,不只上面看到的这些呢。”
    主后惊讶道:“还有什么?”
    军校走过去俯身抓住箱子两头一拉,将那些金玉等物兜了出来,下面还有一层,竟然摆放了八、九柄刀剑。
    说时迟那时快,他从箱中取出刀剑分别抛给身旁站立的士兵及俘虏。
    那两名俘虏竟然恢复了自由,轻灵地接住了刀剑。
    掌宫见状脸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
    军校得意道:“这你还不明白,我们担心戎人行刺,前来保护陛下。”
    “胡说,你这明明是谋逆!”掌宫对尚武喝道:“没想到一时大意,被你钻了空子。”
    对面士兵没听到尚武命令,只是持刀遥指二人,倒也不敢逼进。
    尚武哈哈一笑,道:“说到斗智,你差得太远。”
    掌宫鄙夷道:“尽是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还恬不知耻自夸,实在卑鄙!”
    二十九

    尚武对管城示意道:“你也过来些,太远了我等照顾不周。”
    管城苦着脸走到掌宫身旁道:“尚武,你真要作乱犯上?”
    “你这只会逢迎献媚的走狗懂什么,闭嘴!”
    主后估量着目前双方的力量对比:对方加上尚武共有九人,这些士兵一定是精英中的精英、高手中的高手;自己这边管城是文官,他那个手下站都站不稳,看上去已经闻到棺材板的味道了,显然帮不上忙。一旦爆发冲突只有掌宫可以借重,女侍卫都在院外,来不及赶进来这里的搏斗就会结束。
    她暗自叹了口气:先稳住局面,拖延时间看是否能有回旋余地。
    掌宫目光缓缓扫过众士兵,冷厉地喝道:“你们知不知道在做什么?这是谋逆,是灭门大罪,你们就没想想自己的家人!”
    那些士兵被盯得很不自在,一、两人甚至畏缩地低下了头。
    尚武阴沉地开口道:“他们都是我培养提拔的亲信,你这些话干扰不了他们!”
    掌宫继续道:“尚武收买你们用的是国库里的财物,他是为了一己之私!陛下哪里亏待你们了?你们还是男人吗,难道都失去良心、忠奸不分了?只要你们幡然悔悟,陛下不会同你们计较,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尚武笑道:“掌宫,你就省省力气吧。如果他们能被你说动,我还会带他们来吗!”
    掌宫将目光对准军校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就不怕被百姓唾骂!尚武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记得有一次你跟随尚武见驾,走了之后陛下还夸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军校面色变得复杂起来,既惊奇又惶恐,还带着一丝羞愧。
    掌宫忽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你们的家人被尚武挟持了,对不对?”
    尚武见手下都不敢出声,啐了一声道:“没出息,怎这么一副窝囊样!好,就让我来回答吧。我可以给他们陛下给不了的东西:权势、地位、金钱、美女,予取予求,甚至可以为所欲为,毫无顾忌!我可以满足他们的欲望,你们可以吗?”
    掌宫道:“你们现时的欲望也许得到了满足,但人的欲望没有止境,会不断增长,将来,你们的欲望会彼此冲突,到时如何处理……”
    尚武用力干咳一声,打断掌宫的话头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晚了。”
    “没想到会是你!”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当事实真的出现在面前时,主后仍感觉难以置信。当然,她吃惊的表情更多是装出来的——不能让尚武看出对他早有怀疑。
    主后凝视着尚武,秋水盈盈的美目中射出令人心寒的冷芒,令尚武颇感不适,脸上肌肉抽搐,眼皮跳了几下。
    他挺了挺胸,昂然道:“没错,是我!”
    好半晌,主后摇摇头,不解道:“为什么?”
    尚武道:“国君之位必有能者居之,放眼天下,谁有我这般能力!”
    主后略感惊讶道:“这么说来,你对我的位置垂涎已久?”
    尚武冷冷道:“没错,像我这样文韬武略冠绝天下的旷世奇才,怎可能屈从于妇人裙下!”
    主后淡淡道:“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尚武道:“你现在才知道!”
    主后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早些知道,好主动让位给你?”
    尚武点头道:“如果你聪明些本应如此,可惜你资质愚钝,看不到这一层。”
    看着尚武煞有介事的样子,主后不由笑道:“这许多年来,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尚武叹了口气,深感惋惜道:“其实,我曾有几次试着劝过你,你却毫无所觉。没有办法,我只好自取了。”
    主后惊讶道:“你提醒过,我怎么不记得?”
    “早在你大婚之时我就曾说过,女人既然成了家,就该把精力放到照顾家人上,生儿育女,做个贤妻良母,可你根本听不进去。”
    听尚武这么说,主后不由想起了夫君,目光一寒正要发作,掌宫及时插话道:“尚武,你犯上作乱,卑陋龌龊,大逆不道,却还如此理直气壮,不感到可耻吗!”
    尚武耐着性子道:“我这样做是为了黎民百姓,也是为了你们好——有个英明神武的国君,我们必将国富民强,称雄天下!”
    主后强压住心头怒火,尽量把语调放平缓些道:“你这么想,我就无话可说了。”
    掌宫气愤道:“尚武,虽然我看不惯你,但就事论事,我还曾向陛下称赞过你。没想到你如此卑鄙无耻,我真是瞎了眼,被你这阴毒小人蒙骗了这么多年!”
    尚武淡淡道;“不要怪自己没见识,事实是我手段高明。即便你存心防范,也抓不到我的把柄!”
    掌宫道:“世上竟有你这种以无耻恶行为荣之辈,我算是长了见识!”
    冷冷一笑,尚武道:“不要忘了现实,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主后冷冷道:“谈成败目前尚早吧!”
    尚武环顾左右道:“我还看不出有什么可能导致结果不同的变化。”
    主后叹了口气,似乎认命道:“可惜,冤枉了宰臣。”
    尚武大笑:“那本在我计划之中!”
    主后惊讶道:“难道昨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计划的?”
    尚武自豪道:“当然,除了我,还有谁能有如此手段!”
    掌宫道:“我倒确实有些好奇。”
    “这就说给你听,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尚武微笑着道:“做了一桌佳肴,自己吃未免索然无味,与人分享更有味道!”
    “你还真有闲心。”
    “我隐忍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此刻不说出来,实在憋得难受。”
    “得意切莫忘形!”
    “如今这形势,即便忘形又有何妨!哈哈……”
    “我正洗耳恭听。”
    掌宫想拖延时间,主后更想知道真相。
    尚武笃定泰山般道:“不要指望拖延时间等待救兵了,院外四周都有我的人把守,一旦出现警兆便会发出信号,收拾你们只需片刻,足以在援军闯入前完成。何况,那些女兵也不可能不顾及你的安危,不明情况硬往里闯。”
    掌宫故意道:“你没把周人考虑在内。”
    尚武毫不在意道:“城中那几个周人根本派不上用场,如果他们城外的援军进来,倒有可能扭转局势。我已经吩咐过了,不许任何外人入城。”
    主后语带讽刺道:“你真是想得周全。”
    “当然,成大事者必须深谋远虑。”尚武微笑着转向管城问道:“事到如今,你站在哪一边?”
    “我,我……”
    “别婆婆妈妈的,大丈夫当机立断。”尚武威胁道:“要么为我所用,要么就是我的敌人,你想同我作对吗?”
    管城吓得一哆嗦:“不,不……”
    “那就是听我吩咐了?”
    “这……”管城百般无奈道:“唉,也只能如此了。”
    尚武有些警惕道:“你不要耍花样!”
    “家有老婆孩子,我还想要这条命呢!”
    “那好,你去把外面的院门掩上。”
    “是,是……”
    尚武示意一名士兵跟在在管城身后,警告道:“别耍花样,你们几个的小命都在我手上。”
    管城连声道:“不敢,不敢。”
    关上院门之后,尚武命管城及老杂役蹲在墙角不许乱动,然后微笑着对主后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就从马发狂开始说吧。”
    “马发狂与御马无关,是公行下的药。”
    “公行怎会受你控制?”掌宫虽然猜测是公行下的药,却不知尚武是如何控制公行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公行多次出入赌场,每次都是化装前去,说明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赌钱。赌场不可能任由一个来历不明之人随便进出赌博,查出公行的底细之后我并未揭破,而是让人诱使他加大赌拄,越输越多,这就容易被收买了。”
    尚武是赌场的幕后老板,这并不难做到。
    掌宫道:“所以,刚刚那个年轻人说到赌场时,你脸色变了。”
    尚武有些惊讶道:“你看到了?”
    “我的观察力还可以。于是你给外面的下属发了信号,对不对?”
    尚武恍然大悟道:“我的人很快就进来了,因此你猜出是我发的信号。你脑子很好使,可惜没早一点想到。”
    掌宫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尚武道:“公行被发现去赌场赌博,我并不担心。”
    “真的?”
    “当然。公行去赌场很久了,我有足够的时间布置应对措施,不会引火烧身。”
    掌宫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仍然困惑道:“那你为什么听到管城派人去赌场脸色就变了?”
    尚武眨眨眼,道:“不要急,这个问题等下会有答案。”
    “你就不怕公行无路可退时把你交代出来?”
    “当时我在场,他敢说一个字,全家都会被虐杀!何况,他并无证据指认我是主谋,说出来也无人相信。”
    “他这么相信你的实力?”
    “昨日早间我做了许多准备,公行是关键,事先就已经计划好了,万一陛下平安归来,就由他把御马一家处理干净。御马那边的情况我比他知道得更早,所以,在那个周人回来之前,我已单独同公行见面,把利害关系都同他讲清楚了。他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出,只能认命。”尚武洋洋得意道:“军中去御马家灭口的士兵都是公行出面联络的,我并不担心,把他们交出来,正好可以洗脱我的嫌疑。”
    掌宫扫了一眼其他人,道:“你心里只有自己,别人都是工具,没有利用价值可以随时抛弃。”
    士兵微微有些变色。
    尚武道:“现在说这些没用。王位只有一个,其他人都是工具。只要有利可图,做工具有什么不好——许多人想做工具,还没有利用价值呢!”
    “你没想到陛下吉人天助,没被惊马所害吧!”
    “我当然不会认为仅仅马狂就足以令陛下归西,陛下骑术相当不错,即便落马,受伤幸存的可能性仍然不小,所以,我率手下沿惊马留下的痕迹紧追不舍,其他搜寻者多被我的人引入歧途。同时,我的人趁乱把御马劫持了,即便事情不成,把罪名往他身上一推,也是死无对证。”
    “见陛下脱险,我本想下令群起攻之,但发现周王身边的几名护卫不好对付。得知周人后面还有大队人马,我断然放弃冒险攻击。”
    主后怒道:“怪不得你见到我时神情那么紧张,原来不是担心我被劫持,而是想以此为借口发动攻击,趁乱除掉我,对不对?”
    尚武笑道:“你现在才悟出来,晚了。”
    掌宫道:“我从开始就相信周人没有恶意。”
    尚武道:“我看出周人会阻碍大计,回去的路上急忙修改计划,很快想出了一举数得的妙计。”
    掌宫道:“是陷害我吧?”
    “没错。宫中专用的袋子不不难得到,它虽然不足以证明御马受你指使,却可以将你拉入是非圈中,这就足够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将嫌疑引到你身上。”
    掌宫愤愤道:“派人假冒贰宫去馆舍,就有借口怀疑我,进入我的房间搜查,这个圈套做得相当高明。”
    尚武语带遗憾道:“你竟然没用那匹锦帛,这就令证据大打折扣。”
    掌宫讥讽道:“你这么算无余策,应该预料到有此可能,为何不把我的那匹锦帛剪去一截,那样的话,我不但嫌疑更大,更是有口难辩。”
    尚武面孔微红:“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
    掌宫忽然面孔一整,问道:“谁去我房间放的那块锦帛,不要说是贰宫!”
    尚武道:“我原本确实想收买她,没想到她对陛下忠诚不贰,无法打动。她近日同这名男子交往就是我布的局,本是一步闲棋,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帛书是我写的,从衬里衣服上割下一片,写好之后给了公行。出宫之后,我找个机会回家换了内衣,你不可能追查到线索。”
    掌宫道:“我早该怀疑你了:在我房中看到锦帛,以你的记性肯定知道它的来历,却没有说破,是怕牵连到自己。”
    “可惜,因为周人干预,这步棋又落空了。”
    主后道:“陷害掌宫未能得逞,你转而构陷宰臣,对不对?”
    尚武洋洋自得道:“宰臣早已在我算计之内,随时可令其身败名裂。”
    主后不解道:“这是为什么?”
    “他是我的主要对手,所以我很早就在他身边安排了内应,他弟媳就是我的人。”
    “你还真是老谋深算。”
    “过奖了,其实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准备充足而已。”
    掌宫问道:“马鞭是你派人丢进宰臣家后院的吧?”
    “没错。我也知道你会去查问,通过马贩子买通公行的人并非宰臣弟弟,而是我的人扮成了他的模样。”
    掌宫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宰臣弟弟并不知情,完全是你在暗中栽赃嫁祸?”
    “宰臣虽然兄弟不和,但无论我的人如何吹枕边风,他弟弟还是不肯陷害兄长。我没办法,只好找个人扮成他的样子——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这样更容易控制。”
    “那个假扮宰臣弟弟的人去赌场多半连你也不知道,赌场里的人很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不知他在你计划中扮演的角色,如此一来,被查问时很可能把他供出来。我们找到这个人顺藤摸瓜,就会联系到你。所以,你听到我们派人去赌场,担心露出破绽,当时就慌了。”
    尚武颇有些吃惊道:“果然聪明,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受到陛下重用,依为臂膀。”
    主后叹道:“果然谋划周密,掌宫、贰宫、宰臣、公行,这么多重臣都被你设计成了棋子。”
    掌宫道:“你这是枉费心机,我们虽然怀疑宰臣,但也没有完全落入你的圈套。”
    “也没指望你们把宰臣下狱或是处死,我只是利用他吸引你们的注意力,这样,我就是安全的,有自由的活动空间,可以从容策划并执行下一步方案。”
    掌宫怒道:“昨夜宴会下毒、偷袭,原以为是戎人干的,现在看来也是你策划的吧?”
    尚武得意道:“戎人哪有如此头脑,他们只能充当杀手。我本以为毒发之后你们惊慌失措,突袭必然可以成功。”
    主后急道:“碧瑶是你劫去的吧,她有没有受伤?”
    “放心,她现在很安全。”
    “她现在哪里?”
    “急什么,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外面又响起一阵骚动,派去赌场的人回来了,被挡在了院外,嚷着要进来。
    管城问道:“怎么办?”
    那人刚刚从这里出去办事,回来交差理所当然。问题是,如果让他进来,到了厅前就会看出异样。如果让士兵收起刀剑,说不定掌宫抓住机会反击。
    尚武忙道:“你去应付一下,就说急需赌场主事来这里协助调查,让他再去赌场带人回来。”
    管城看了看院门,对尚武道:“你的士兵站在这里太显眼,院门外女兵回头就能看到他们手持兵器,容易引起猜疑。何不向里面挪一点,让开对着院门的这片地方,外面看不到更加稳妥。”
    尚武不似笑地一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呵呵,”管城笑得有些勉强:“我可不想发生意外,刀剑无眼,丢了性命划不来。”
    尚武吩咐道:“你们听到了,靠里面一点,不要松懈被掌宫钻了空子。”
    外面越吵越凶,管城在军校陪同下匆匆出去按尚武吩咐打发走下属,回来道:“可能还会有人来打扰,不如把禁入的牌子放到院外,也省得我再出去应付。”
    尚武点头道:“也好,你考虑得很周到。”
    管城于是去拿牌子,他走到几案后面忽然转身坐定,手伸到案下道:“尚武,你上当了!”
    三十

    尚武茫然道:“上什么当?”
    “你不该让我回来这里的。”
    尚武皱皱眉,道:“难道你坐到自己的官位上就能掌控局面发号施令了?笑话!”
    管城道:“你不相信?”
    尚武道:“当然。”
    管城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尚武道:“什么秘密?”
    管城道:“你们现在站的这片地方下面有机关。”
    尚武似乎不相信:“哦,既然有机关,那你怎么不发动?”
    管城道:“开关就在我坐的几案下面。刚刚一直受你控制没有机会来这里,所以建议把禁入的牌子挂出去,这样我才有机会过来控制开关。一旦我按下去,你们都会落入下面的陷坑。”
    尚武脸色微变:“公堂之上怎会有这样的机关?你不过虚张声势,想投机取巧。”
    管城道:“只要你们有一人乱动,我马上按下开关,你们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我可以保证,你们不喜欢摔下去的感觉。”
    尚武恢复镇定道:“你说错了,我这人最喜欢意外的感觉。”
    管城惊奇道:“你真不怕我发动机关?”
    尚武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可以在陛下面前立大功,你为什么不做呢?”
    管城道:“你们掉下去闹出动静,外面双方肯定会打起来。都是自家人,我不喜欢血腥场面。”
    尚武笑道:“说的好听,我看你不过是唬人的。”
    管城道:“你用力跺几下脚,就能听出下面是空的了。”
    尚武没动,军校用力跺了两下,果然传出空空的声音,其他人也感觉到脚底传来的震动,都变了脸色,知道管城所言不虚。
    管城得意道:“现在相信了吧!”
    尚武怒道:“起先你说支持我,原来是缓兵之计!”
    “我当然忠于陛下,可是人单力孤,死忠毫无意义,只能暂时与你周旋。”
    “果然是老奸巨滑。”
    管城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是这些如狼似虎壮汉的对手,只有智取了。”
    尚武叹道:“看来似乎你更有心机,我反而上当了!”
    管城得意道:“怪只怪你低估了我。”
    尚武道:“我确实一直瞧不起你,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管城道:“有时候,一次错误就足以致命!”
    尚武从容举步向管城走去:“我倒要看看,你有让我犯错误的实力吗!”
    管城惊道:“站住,再向前走我就按机关了!”
    尚武恍若未闻,继续向他走去。
    管城面色猛然一变,右肩下沉,显然按下了机关。
    可是,厅内没有丝毫变化,那些士兵站得好好的,地板并未塌陷。
    管城脸色大变。
    主后和掌宫都觉得奇怪,她们了解管城,此人一向谨小慎微,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尚武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道:“你怎么还不发动机关?”
    管城顾不得说话,弯下身子双手用力去扳几案下的一处凸起。
    他急得满头大汗,仍是没有反应。
    尚武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管城颓然歪倒在地,全身似已虚脱:“这,这……机关突然失灵,你走了大运,唉,老天爷瞎了眼,竟然帮助你这大恶人!”
    尚武冷笑一声:“别喊老天,我的手段老天也无可奈何。”
    “如果机关不失灵,你们这些人早就落到陷坑里了。”
    尚武“嗤”的一笑:“你竟然以为是意外失灵,真是天真!”
    管城脸色一变,忍不住道:“不是意外是什么?”
    尚武淡淡道:“这处机关虽然隐秘,却并非只有你一人知道。”
    管城一惊:“难道你也知道?”
    尚武道:“我可以花钱买通那么多人,难道你身边就没人被我收买?”
    管城仍是不解:“即便你知道这处机关,可也没机会把它弄坏啊!”
    尚武道:“你真是死脑筋:刚刚我把你引开去询问那个年轻人,我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以为是巧合?”
    管城惊道:“啊,原来是那时被破坏的……”
    “现在你才明白,太迟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总有后手,绝不会令自己置身险境,走投无路!”尚武得意洋洋道:“我暂时没工夫处置你,起来,还是去墙角蹲着吧。”
    掌宫叹了口气。
    尚武过去对掌宫道:“是不是后悔错失良机?”
    刚刚形势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士兵们担心落入陷坑,注意力多转到了管城身上,掌宫也是如此,以为可以转危为安,因此没有冒险出手。
    如今局势已定,士兵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她和主后身上,再想出手已经迟了。
    掌宫道:“你得意什么!昨晚那么好的机会,当时我还没返回,如果你早些带人赶去闯入宫中,很可能就成功了。”
    尚武道:“戎人原本可以成功,我坐享其成,然后打出为陛下报仇的旗号,即便宰臣也没理由反对我控制大权,去早了反而沾上一身腥。没想到周人介入,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掌宫庆幸道:“幸好当时坚持拒绝了你的要求,否则你带兵入宫,后果委实难料。”
    尚武道:“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拖延了大半日而已。如今,情势不是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吗!”
    掌宫没有反驳,问道:“侍酒是你命人杀的吧?”
    “没错,必须灭口。虽然她不知我是主谋,但知道的也不少,万一都供出来,也会联系到我身上。”
    掌宫道:“她帮你做了不少事吧?”
    尚武有些警觉道:“你什么意思?”
    “卸磨杀驴,你太冷酷无情了!”
    “为了成就大业,不得不牺牲些小人物。幸好我当机立断,你们已经怀疑她了,如果她活着被抓,后果不堪设想。”
    “你就这么胆小?”
    尚武轻描淡写道:“没必要冒险。”
    “你担心自己被怀疑,像宰臣一样被禁闭在宫中,对不对?”
    “宫中多有不便,所以才把你们引出来。”
    “你就不怕我们怀疑你,设下圈套抓你?”
    “即便你们出宫,我也不会大意。为试探你们,我抛出了一个诱饵。”
    “什么诱饵?”
    尚武指着年轻人道:“就是他。”
    掌宫不解道:“他怎么会是诱饵?”
    尚武面带神秘道:“你不明白就算了。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本想利用他把贰宫拉拢过来,宫中之事就好办多了。这个男人不知内情,只想捞一笔钱财。贰宫死时他恰巧不在,我于是让人拖住他,瞒着没把贰宫的死讯告诉他。直到今日我觉得他也许有用,于是放出来试探风声。得知管城审问他,我就知道你们没怀疑我,至少没把我当作重点怀疑对象。”
    “然后你就来了,布置好了准备在这里下手?”
    尚武道:“我本想引着陛下出去巡查时下手,已经安排好了后续手段。”
    掌宫问道:“是准备在军营下手吗?”
    “军营反而不便,士兵并非都是我的人,一旦知道我挟持陛下,他们可能会横生枝节。”
    “那你准备在哪里动手?”
    “巡查防务自然是人少偏僻之处,我会安排亲信将闲杂人员驱除干净,只有我的人在那附近。只要你们一到,就如入瓮之鳖,乖乖束手就擒。”
    “你知道陛下去哪里巡视吗?如果不去你设想的地方呢?”
    “去哪里巡视,你们总要告诉我吧?”
    “当然。”
    “我会向亲随发出事先约好的暗语,他们就知道要去的地方了,快马赶去布置,一定可以在你们到达前布置好。”
    掌宫不禁有些佩服道:“你还真是有才,可惜没用对地方。”
    “是否用对地方,你我理解不同。”尚武道:“就像谎称你暗通戎人,就是我来时忽然想到的妙着,你听到后一定情绪激动。继续煽动气氛,你就会把戒心丢到一边。此招果然管用,轻而易举骗过了你们。”
    掌宫咬牙切齿道:“狡诈卑鄙。”
    尚武得意道:“如我这般深谙人性弱点,占据王位理所当然。”
    主后冷冷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尚武似乎有些同情道:“念你也不容易,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
    “哦?”
    “你嫁给我,以后可以辅助我治国,同以前也没多大区别。”
    主后话带讽刺道:“想得真是周全。”
    “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成家,就是在等你。”
    掌宫道:“你是担心臣民不服,想拿陛下当门面。”
    尚武竟然微微脸红:“如果有人不服,那是自讨苦吃!你们也不想同僚、百姓染上血腥吧!”
    主后忽道:“当年,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
    尚武惊讶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主后控制好情绪,平静道:“你说起婚事,我就想起了先夫。我总觉得先夫并非死于意外,却没有丝毫线索,积压多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尚武哼了一声,道:“落马摔死,有什么稀奇!”
    主后道:“昨日我的性命也险些丢在马上,你不觉得过于巧合吗?”
    尚武面色一变,道:“当年你男人的坐骑并无异常,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主后道:“我倒觉得其中定有关联。先夫骑术精湛,飞驰中可命中百步外箭靶,未成婚时曾参加马术表演摘得头名,怎会坠马身亡!”
    尚武道:“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何况,当时他还喝了不少酒。”
    主后反驳道:“那匹马相当温顺,不可能把他甩下去。”
    尚武道:“也许当时发生意外,马匹受了惊吓。”
    主后道,“我曾亲自勘察现场,事发处是一片平整草地,并无马蹄乱踏或异常痕迹,你不觉得奇怪吗?”
    尚武道:“会不会是突发风疾?”
    主后道:“先夫年轻力壮怎会突发风疾,他的家人也从未有过这种病症!”
    尚武道:“当时疾医详细查过了,证实是意外身亡。”
    主后不置可否道:“成婚刚过半载就撒手西去,当时我悲痛欲绝……”
    尚武表示同情道:“是啊,他确是英年早逝,我当时还一直宽慰你,希望你能尽快忘掉悲伤开始新生活。可惜,你不听我的,非要一个人带孩子。”
    主后道:“你当时似乎热心得过头了”
    尚武平静道:“我一直对你心怀爱慕,很多人都知道。小时候,我俩可说是青梅竹马,也许是因为他,后来你逐渐疏远了我。既然他死了,我们何不再续前缘!”
    主后道:“当时,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尚武道:“我常设想如能像小时候那样在一起该有多好,我有过几次暗示,可惜你一直没回应。”
    主后道:“中间我确实也曾想过这种可能,似乎也不错。”
    尚武有些兴奋道:“那你为何不答应?”
    主后道:“每当我看到碧瑶,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唉,你现在还不到三十,为一个孩子牺牲自己余生,太不值了!”
    主后道:“你不懂的。有时候,我想到如果日后再有一个孩子分走我对碧瑶的爱,碧瑶可能会嫉妒,她会用可怜巴巴的眼光看着我。想到这里,我就无法忍受。所以,我决定用一生守候她。”
    尚武瞠目结舌道:“你,你这种想法不正常,是病态!”
    主后叹了口气:“可惜我当时年轻不懂事,没保护好先夫。”
    尚武道:“他那时年轻气盛,喜欢冒险,怪你不得。”语气中微微流露出幸灾乐祸之意。
    “当时,你是暗自欢喜吧?”
    尚武坦白道:“确实如此,不过,这个意外之喜却不能表现出来……”
    “我知道你一直不成家的原因,故而心存愧疚,很多时候对你多了些容让……”
    “不说这些了,以后成为一家人,你会看到我更好的一面……”
    主后忽然话风一转:“刚刚你已经把事情基本上都说清楚了,但还有一件没提。”
    “什么事?”
    主后注视着尚武道:“贰宫之死,你就不想再说点什么吗?”
    尚武似乎有些发楞道:“要我说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难道你认为是我下的手?”
    “难道不是?”
    两人默默相对,良久不语。隔了好一会,尚武才道:“既然你这么认为,就当是我下的手好了。其实,她只是一枚闲置棋子,死活无关紧要。”
    “那就说说你怎么下的手吧。”
    “这……”
    “还要我提醒吗?”
    尚武还是不想说,仍抱着一丝幻想。他知道,如果说出真相主后会益发恨他,更不可能接受他了。
    见尚武迟迟不语,主后道:“你虽然猜到她是怎么死的,却不愿说出来。既然如此,我替你说了吧!”
    尚武有些惊讶道:“哦,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主后紧盯着尚武道:“是中毒死的。”
    尚武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眨眨眼道:“她怎么可能是中毒而死!她没有仇人……何况,她也没有中毒迹象。”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中毒迹象?”
    尚武稍一迟疑道:“听宫中人说的,我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主后道:“我本来也没看出她中毒,多亏周王身边有一位无所不知的老先生看出了死因。”
    尚武神情有些不淡定了,道:“居然有这样的高人,能找出她的死因!”
    主后道:“疾医都没查出来……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惊讶!”
    “惊讶什么?”
    主后一字一顿道:“惊讶她的死状竟同先夫一模一样!”
    尚武的表情如同被人猛然打了一拳:“这,这怎么可能!”
    “先夫死状始终牢牢印在我的脑海里,你就是担心我看出贰宫的真实死因,由此联想到先夫之死,怀疑到你身上。”
    尚武似乎缓过神来了,瞪大眼睛道:“难道贰宫同你男人有什么瓜葛?这不太可能吧!”
    “你还想继续误导我,不可能了。”
    尚武略带尴尬道:“我哪里误导了?”
    主后道:“以你的心机,仅仅令马发狂并不一定能保证除掉我吧?”
    尚武盯着主后,似乎想读出她脑子里的想法,良久方道:“当然,我的计策哪有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手段?”
    尚武道:“你都看到了,昨晚下毒、杀手入宫,都出自我的手笔。”
    “不错,但你还隐瞒了一项。”
    “哦?”
    “侍酒在我粥中下毒一事,你怎么不说?”
    没想到主后竟然知道这个秘密,尚武不由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侍酒是你的人,她能在酒中下毒,同样可以在饮食中下毒。那碗毒粥我赏给了贰宫,她是替我而死的。”
    尚武恍然道:“你竟然能从侍酒下毒联想到这一切,我倒小瞧了你。”
    主后继续道:“你指使她给我下毒,希望弄成像先夫那样意外死亡的假象,无人追究。没想到我大难不死,贰宫尸体送回宫中,你担心因此露出马脚,导致我想起先夫之死怀疑到你,对不对?”
    掌宫道:“事到如今,你不会否认谋害了陛下夫君吧!”
    尚武挺了挺胸膛道:“事已至此,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他哪一点比得上我,凭什么娶你!你们大婚那天我就发誓:一定要他死!得知你有身孕的消息,我失落了一阵子才重新振作起来,岂能被一个小孩子挡住成功步伐!可是,你却一直不给我机会,坚持不再考虑婚事。开始我不相信,仍然讨好你,时间久了发现你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气愤难忍: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我开始筹划如何取代你,到现在花去整整三年时光。昨日你没死,我起先颇感失望,但转念一想,这倒也不是坏事,如果你死了,宰臣、管城、掌宫等人尚在,说不定会推那孩子上位。留你一命同我完婚,这样更为稳妥。”
    主后怒道:“我怎么没早些认清你这禽兽不如的畜生,竟然还对你百般信任!你谋害先夫,罪无可恕,想让我嫁给你,简直是痴心妄想。如今,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尚武怔了片刻,冷冷道:“你男人是我害的,那又如何!如今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我劝你还是认清形势,乖乖同我合作!”
    主后冷冷一笑,道:“你真以为可以随意摆布我了?”
    三十一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中间夹杂了几声怪异的尖哨。
    军校面露喜色道:“尚将军,援兵来了。”
    尚武道:“你告诉他们不要急,我们很快就出去。”
    尚武之所以在这里费这么多口舌,其实是担心自己带的人少,一旦冲突起来无法占据绝对优势,难将主后平安带离,甚至自己都可能受伤。现在援兵已至,再无顾忌。
    主后道:“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尚武道:“既然你已知道了男人的死因,难道还会饶过我不成!你是自行就缚还是要人代劳?”
    主后木然道:“还是麻烦你们代劳吧!”
    外面声音安静了下来,军校快步回到厅中,尚武下令道:“动手!”
    掌宫忽然大喝一声:“且慢!”
    她伸手从背上的包裹中抽出一个圆筒,将一端对准尚武道:“你瞧瞧我手里是什么?”
    圆筒一尺多长,直径半尺左右,前端有十来个小孔,赫然是偃师制作的连弩。
    尚武先是一楞,继而大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这个圆筒也能杀人!”
    掌宫冷冷道:“你说对了,这正是杀人的利器!”
    尚武神色犹疑道:“用嘴是杀不死人的,你手中这个玩具糊弄小孩子还差不多……”
    掌宫道:“这就让你看看玩具的厉害……”她手臂微转,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站在最前面的士兵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仰面倒了下去。
    他的咽喉上端端正正插了一支细小的弩箭!
    尚武见状急忙躲到士兵身后,惊疑不定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周人赠送的连弩,你看上面的洞孔,共有九支弩箭,现在里面还有八支,谁敢动一下,下一个丧命的就是他!”
    尚武想要冒险一击,看到插在地上士兵咽喉的弩箭心中又是一凉:这东西射出来毫无征兆,快逾闪电,根本无从躲闪。可计划了这么久,功亏一篑,他又不甘心。
    他很快镇定下来道:“已经用了一支,还有八支。我的人个个视死如归,你未必每次都能射中要害。我劝你还是放下手中这东西,否则,乱刀之下你想全尸都难!”
    “你手下的性命就这么低贱?”
    “他们的性命怎能同陛下相比!”
    “你就不怕他们寒心?”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养了他们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刻。如果他们贪生怕死,对我又有何用!”
    “你倒是坦白。”
    “事到如今,没必要遮遮掩掩。”
    掌宫对士兵道:“听到没有,他不过将你们当作养猪养马一般,一旦达到目的,你们就失去利用价值了。”
    尚武道:“说这些都没用,他们不会听你的。”
    士兵们虽然表情不变,目光中却已有了不愤之色。
    掌宫道:“即便匆忙射出,剩下的八支弩箭至少可以消耗你一半人手,你加上两、三个帮手未必能占我上风。”
    “你没把陛下的安危考虑在内。如果我们一拥齐上,你还有余暇保护陛下吗?刀剑无眼,混战之下我也没把握保证她的安全。”
    “你本来就不在意陛下安危。”
    “至少现在她还活生生站在这里,如果她死了,你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对不对!”
    掌宫没有反驳,神情有些茫然:在她的心目中,主后的生命远重过自身,她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主后,自己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尚武继续劝说道:“只要她活着,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对不对?我们何必两败俱伤,只要你放下手中圆筒与我合作,我保证不伤你性命!”
    掌宫表情猛然转厉:“像你这种虚伪成性之徒,保证一文不值!现在,要想避免火拼只有一条路,就是命你的人放下兵器离开这里。至于你,必须陪我们安全返回宫城。”
    尚武冷笑一声:“你想得倒美,我又不傻,岂能放弃大好优势自陷绝境!”
    “除非你能躲过我手中剩下的八枝弩箭。”
    尚武见掌宫毫不让步,决定冒险孤注一掷:只要逼得掌宫无法施放弩箭,自己便无性命之忧。他声音转为强硬道:“给你活路你不走,还想奢望以我为人质,纯粹是做白日梦!我手下还有七人,你没那么多时间发箭。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下那东西乖乖合作,饶你不死。否则,我们一拥齐上将你乱刀分尸,听明白了吗!现在开始,我数三下:一!”
    尚武所言是实:如果士兵同时拥上,掌宫最多只有发射两箭的机会,匆忙间还未必能射中要害。接下来她必将陷入多人围攻,无暇保护主后。
    掌宫焦急道:“尚武,既然你想拼个两败俱伤,我就成全你,豁上这条命也要拉你上路!”
    尚武冷笑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二!”
    他前面的士兵个个神情紧张,皆用兵器护住头颈要害,知道一旦尚武喊出“三”,对面那个小圆筒就会射出致命弩箭,倒霉的是不是自己,只有天知道。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声音喝道:“慢着!”
    出声的竟是一直缩在墙角的老驼子!
    众人个个神情紧张,注意力都在掌宫手中的圆筒上,没看到他竟从墙角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向对峙双方中间走了过来。
    老驼子的声音苍老沙哑:“公堂之上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尚武一时间楞住了:眼前形势如同拉满的强弓,一触即发,厅内瞬间会成为尸横遍地、血腥四溢的修罗场,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驼子难道吃错了药,不躲得远远的,反而非要向刀口上撞!
    军校醒过神来,喝骂道:“你这糟老头子,活得不耐烦了!”
    “年轻人不要这么大火气,有话好好说。打别人自己同样手疼,就算打赢了也没什么好处。听老爹劝,和和气气各让一步。等你们火气消了,一定会感激老爹。”老驼子一副苦口婆心的神情,像是在大街上遇见两个邻居小伙喝多了打架上前规劝。
    掌宫见状向后退了两步,挡在了主后身前。
    一个走路都要人扶的老家伙竟敢劝和,尚武感觉气氛有些诡异,局面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抽了抽鼻子,似乎想嗅出空气中异样的味道。
    众士兵一脸茫然,没听到尚武发出最后的进攻指令,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前方的军校恶狠狠道:“老家伙,你眼瞎了,这是该你掺和的场合吗!快让开,否则马上拆散你这把老骨头!”
    老驼子做出夸张的表情道:“哎吆,吓唬人是不!好多年没人对老爹说这话了,老爹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呢。”
    尚武定了定心神,暗中为自己打气:事情演变到目前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并且,这糟老头正好位于双方中间,无形中挡住了掌宫弩箭的发射范围,对己方大为有利。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三!”
    众士兵原本绷紧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听到命令不由一怔,反应过来后齐齐向掌宫扑去。
    老驼子蓦然一晃,迎上了这群凶神恶煞般的壮汉。
    他的身形竟然失去了清晰的轮廓,似一道无孔不入的雾气,又如一抹虚幻的影子,水银泻地般在七名大汉中来回穿梭。“叮叮当当”一连串响声过后,加上军校,七名牛高马大的汉子全部丢掉兵器滚翻在地,左手握住右臂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唯一没有受伤的尚武目瞪口呆,定神细看,见老驼子仍站在原地,似乎根本不曾移动过,连呼吸声都没变化。
    尚武如见鬼魅:“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注视下,老驼子缓缓站直身躯,竟然比尚武还高出些许!
    他忽然发出一声长笑,抬手在面上一抹,方才还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转眼已变成了年轻人:面孔线条分明,鼻梁挺拔,眉飞入鬓,双目炯炯有神,身材虽不魁梧却充满活力。
    尚武等人全看傻了,愕然盯着面前陌生的年轻人,还有他脚下的一团胡须和膏状物,感觉难以置信:一个人居然能惟妙惟肖扮成另一个人,又在瞬息间变回自己!
    尚武惊道:“原来是你!”
    出手解围击溃尚武手下的是闪灵,他语带嘲讽道:“你没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吧!”
    尚武双目冒火怒视闪灵道:“别以为动作快就吃定我,你只是暂时占了上风。想凭一己之力救下她们,做梦!”
    闪灵对尚武一副要吃人的凶相毫不在意,也许是易容太久了,面孔有些不舒服,他抬手捏捏下巴,揉揉双颊,轻松道:“你的人都躺到地上了,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要救主后,而是你如何自救。”
    尚武色厉内荏道:“别忘了外面都是我的人!”
    “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尚有一战之力,只要片刻,我的人就能杀进来反败为胜。”
    “你能带多少人来?即便人多,他们看到主后没被你控制,还有多少人会听你指挥?”
    怔了怔,阴沉沉瞧着闪灵,尚武冷峻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闪灵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准备得也很充分。”
    “有百十人就足够占据绝对优势,我就不信百人一拥齐上你还能有刚刚的从容身手。”
    “别忘了我也有同伴,他们早已隐身在院外暗处,一旦有变,他们就会现身援手。”
    尚武笑道:“你们入城的总共只有十几人,就是全来了又有何用!”
    闪灵嘿嘿一笑:“你调查得还挺清楚。有一个你也见过,城外相遇时在战车上手持狼牙棒的那个。”
    “是他!”尚武闻言不由色变。
    闪灵露出复杂的神情:“看样子,你对毋霸还有不少了解,是不是有人向你提起过他?”
    尚武面色连变,没回答闪灵的问题,忽然有些醒悟道:“你早就易容潜伏在此,原来我反而落入了你们的圈套。”
    掌宫得意道:“你现在才明白,悔之晚矣,我们出宫就是要抓你的。”
    尚武道:“你们两个女流没这种见识魄力,一定是受了周人蛊惑。”
    “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尚武有些不解道:“昨晚入宫时你们还没怀疑我,否则就不会让我出宫了。今日并没发生重大事件,即便周人有些见识,也并非能掐会算的神仙,究竟是什么令你们注意到我?”
    “一方面是老先生的点拨,另一方面也是你聪明过头。”
    “哦?”
    “你确实策划周密,运气也似乎在你一边,所有线索都被掐断了,御马、宰臣弟弟夫妻不见踪影,因此你有恃无恐。只有一件事不在你计划之中,就是贰宫之死——虽然你开始并不知道贰宫是怎么死的,但陛下无恙,你一定会追问粥中下毒一事,不难发现贰宫的死因。你担心陛下看到尸体表情异样联想起当年夫君死状,怀疑到你身上,因此借故避免入宫。”
    尚武不由叹道:“唉,贰宫之死纯属意外,这个原本无关紧要的细节,竟然翻转了整个局势!”
    “机关算尽,冥冥中上天却已注定结果。我们知道你担心贰宫中毒一事被发现,但仍心存侥幸,因此利用了这个人!”掌宫说着,将目光投向缩在墙角的年轻人。
    尚武愕然道:“如何利用的?”
    掌宫语带嘲讽道:“难道你忘了,刚刚还说他是你抛出的诱饵呢!”
    尚武不解道:“那他怎么又会被你们利用呢?”
    “刚刚问你他为什么是诱饵,你只说了一半,现在,我帮你补上另一半吧。”
    尚武目光闪烁道:“哦,看来你们好像真的知道……”
    掌宫指着年轻人道:“贰宫出事后,我们认为这个人会永远消失,可今日他忽然又出现了,我们就有些奇怪:以你心思之缜密,不该忘记这个人物,他的出现实属反常。”
    尚武好奇道:“那是为什么呢?”
    “你是想用他来试探陛下的反应。”
    “你再说清楚些。”
    “如果我们将此人带到宫中,郑重其事追查贰宫死因,那就说明陛下已发现贰宫之死与夫君有关,你必然会提高警惕,不再冒险入宫,甚至会尽快逃离都城;如果抓捕审问此人的是管城,将杀死贰宫的罪名安到他头上,你就会放下心来,认为陛下并未发觉贰宫与夫君死于同种毒物。”
    尚武点头道:“分析得有理。不过,我也可能认为:陛下已将贰宫的死因与夫君之死联系到了一起,也就无需亲自审讯此人了。”
    “这种可能性不大。据老先生说,那种毒物生于楚地,极为罕见,我们通过尸体看出死因的可能性极小。这就意味着,我们不会发现贰宫其实是意外代陛下身亡。也就是说,即便陛下发现贰宫死后表情与夫君相似,也只会以为是巧和,不会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我们把抓捕、审问此人的权限交给管城,通过这样的处理方式传达给你一个信息:陛下并未发觉贰宫尸体异样,这样一来,你就会认为自己仍然安全。事实证明了我们的判断:管城审问此人过后不久,你就派手下入宫请陛下视察城防,这说明你验证了自己的预测。对我们来说,则是你咬钩了!”
    尚武默然,面色阴沉。
    掌宫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这种城府极深的人不会冒险,应该仍然担心陛下怀疑你,因此,你派人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窥探内情。于是,我们也借这个机会给你一个假象,减少你的戒心,以便下一步行动。”
    尚武恍然道:“你们审讯宰臣那一幕,自然是故意演给我的人看了。”
    “没错。”
    “你们就这么有信心不被识破吗?”
    “为了增加真实性,我们事先并没告诉宰臣真相,那一幕还是相当逼真的。如果是你在偷听,还有可能识破;经由他人转述,你相信的成分居多。”掌宫略带庆幸道:“幸好那人是在外面偷听,如果当着他的面我一定会紧张,多半会被看出破绽。”
    尚武道:“宰臣经验丰富,难道就没发觉异样?”
    掌宫道:“他身在局中,全部心思都在为自己担心,无暇他顾。这样看来,倒是恰恰说明他并不知情。否则,他就会有所准备,不会那么激动而盲目地为自己辩解了……只是,以后知道我们是故意的,他恐怕会发脾气。”
    主后叹了口气道:“唉,我会亲自向他解释、道歉的,都是为了国事,他不会有太多怨恨。”
    掌宫道:“最后,我们还故意传递了一个消息:陛下并没有同周人过度接触,这样可以令你胆子大些,不那么谨慎。你的人一定原封不动汇报了吧?”
    尚武神情惨淡道:“没想到还是坏在了周人手中!”
    闪灵道:“长风对我说过,第一面见到你就觉得不对:你发现主后脱险并无喜悦之色,更多是失望,继而隐隐露出杀机。”
    掌宫道:“这一次,你还有没有后手!”
    闪灵闻言缓缓向尚武走去。
    尚武见状面色一变,急道:“别动!”
    闪灵仍向前逼近道:“你还有什么花招,都使出来吧。”
    尚武从怀中掏出一物,亮向主后道:“这是什么,陛下总会认得吧!”
    主后一见脸色大变,忙道:“壮士,等一下。”
    闪灵闻言停下了脚步。
    掌宫也看到了,是一块玉质长命锁,碧瑶挂在颈间的首饰,从不离身。
    尚武威胁道:“我如果不回去,手下人就会杀了她。”
    掌宫道:“到了此刻你还想危言耸听!”
    “不是危言耸听,是事实。我就是担心万一计划执行时有了偏差,身陷困境。另外,戎人举族来犯,城中如今这点兵力根本无法抵御。你们还是听我的,我有办法将戎人挡在城外。”
    “你真要同犬戎狼狈为奸,祸害自家人?”
    “同戎王合作原只是备用手段,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你这是引狼入室,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戎人会毫不犹豫将你踢开。”
    “谁踢开谁还不一定呢!”
    主后道:“很好,事已至此,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哦”了一声,尚武道:“什么交易?”
    主后道:“‘把碧瑶放回来,我放你走。”
    尚武道:“没便宜的交易,我不做!”
    掌宫道:“一命换一命,你也不亏!”
    “问题是,我的命仍在自己手中。”
    掌宫笑道:“你真以为性命还属于自己吗?”
    尚武冷冷道:“如果无法求生,我至少可以决定如何死法!虽然你找的帮手很强,我的人也并非不堪一击。只要拖延片刻,外面的人一旦闯入,陛下也未必能毫发无损。”
    “片刻时间足以取你性命!”
    “我既然敢赌,就有赢的信心!如果输了,那就输个彻底,一干二净!”
    主后犹豫了,她深知尚武性情,他确实不惜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这可真麻烦了!
    主后道:“这样吧,我再让一步:你把碧瑶放了,今日之事我不追究,就当没发生过。”
    尚武发出一阵轻笑:“你当我傻啊!”
    掌宫道:“尚武,你再嚣张,我真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一剑宰了你。”
    “宰了我不难,可你别忘了,在陛下眼里,小公主的性命是无价的。”
    冷冷一哼,主后道:“如果碧瑶受到伤害,你想死恐怕也不容易。”
    耸耸肩,尚武道:“没关系,我就等着看你们的手段。”
    主后怒道:“你现在派人去把碧瑶带来交给我。”
    尚武坚决地摇摇头:“不可能!”
    主后道:“你真不要命了?”
    尚武笑笑道:“你吓不住我!”
    双手紧握踏前一步,主后瞪着尚武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洒,我可不是有耐心的人!”
    尚武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有把握也会留后手。”
    主后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出来前已吩咐过手下,如果戌初我还未回去,就斩断小公主的左手送给陛下。”
    主后面色大变,浑身发抖指着尚武道:“你,你这畜生……碧瑶如果受到一丝伤害,我活剐了你!”
    尚武平静道:“陛下现在就可以剐了我。”
    掌宫按住主后手臂,问尚武道:“小公主现在何处?”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掌宫试探道:“反正就在军营中,你在我们手中,树倒猢狲散,你那些手下难道也不为自己想想?”
    “他们会为自己着想,所以才跟随我。”
    “你现在已是网中之鱼。”
    “是吗,那你还不下刀?”
    “不急……”
    “你们不急,我却还有事需要处理,就不陪你们了。”
    掌宫吃惊道:“你想走?”
    尚武语气坚决道:“当然。要么你们杀了我,要么让我走,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这下做难了!
    尚武适时向主后抛出一个诱惑:“我可以答应陛下,只要我无恙,就不会让小公主受伤害。”
    主后咬牙切齿道:“如果碧瑶受了伤害,我会让你十倍百倍偿还。”
    “我知道她的价值,陛下就放心吧。”
    冷漠压倒关爱,无情胜过有情,世事多是如此!
    尚武转身大摇大摆向院外走去,临到门口回头恶狠狠对闪灵道:“周人坏了我的好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目送尚武等人走出院门,掌宫担心爆发冲突,急忙道:“我出去看看情况,”
    主后道:“尚武这人你还不知道,此刻他毫无胜算,不会冒险的。他一定不敢继续滞留城中,管城,城防要务从此刻开始由你负责。”
    管城忙答应道:“是。”
    主后向闪灵致谢道:“屡蒙壮士临危援手,感激不尽!”
    闪灵道:“陛下不必客气,在下这就回去将事情经过禀报大王。”
    主后道:“也好,壮士先回,我稍后专程去向大王致谢!”
    片刻之后,掌宫回来道:“尚武带人直接出城去了。南方山谷中发现大批戎人,多达数千,还在继续增加。”
    主后怒道:“尚武勾结外敌,罪该万死!”
    掌宫道:“尚武早有谋划,将忠于陛下的将士远远支开,留在城内的多是亲信,刚刚都跟他出城去了。现在,城内只剩了数百老兵,加上守卫宫城的女兵也不过五百多人。”
    主后感慨道:“尚武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冒身败名裂之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掌宫道:“有人就是想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尚武性情骄纵,不肯屈居人下,甚至敢于当面顶撞陛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继承王位,所以勾结外敌祸乱国家。”
    管城道:“如今形势异常严峻,危如累卵,臣建议联合周人共御外敌。”
    掌宫赞同道:“臣也是这么想的。”
    主后表情复杂,沉默良久方道:“现在便去馆舍向周天子致谢。”
    三十二

    傍晚时分,主后来到馆舍向周人致谢,然后要求单独与姬满密谈。众人猜测她是想请求周人协助御敌,人多了不好意思开口,都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了两人,主后盯着姬满问道:“除了灵药和玉石,大王来此还有其它目的吗?”
    姬满奇怪主后此时为何有此一问,但心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道:“寡人昨日说的是实话!”
    主后点点头,将随身携带的木盒置于案上打开,室内顿时充满了绚丽的光彩!
    木盒里摆满了眩目的各色玉石,或晶莹剔透,或青翠欲滴,或洁白润泽,还有几块殷红如雪,黝黑似墨,异常罕见。这些玉石在灯光下反射、折射出绚烂缤纷的色彩,闪耀着绮丽的幻影!
    姬满赞叹道:“果然是上好的美玉。”
    主后道:“这两日屡蒙大王援手,感激不尽。我已命人准备了满满五车这样的玉石,另有一株返魂草相赠,希望能令大王满意,不虚此行。”
    姬满莫名其妙道:“陛下这是何意?”
    主后来到馆舍说话比昨日更客气,礼数更周到,却透着股疏离感。姬满觉得很是奇怪:这一日一夜,自己人数次临危援手,对方态度怎么反而变得冷淡了,难道是因为女儿被劫情绪低落?
    “目下事务繁杂,无暇招待,你们也该走了。”主后这几句话说得相当轻松,似在劝离叨扰多日的友人,没有丝毫不舍之意,甚至带了一丝厌烦。
    难道闪灵赶走尚武离开之后又发生了变故?姬满试探着问道:“这个时候我等离开,陛下莫非有了御敌之策?”
    主后冷淡道:“你们来得太巧了。”
    姬满不明白主后为何这么说,只好道:“确实凑巧,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寡人都难以相信发生的一切。”
    “虽然我相信大王,但未必人人都信……这一日来的变故委实太过离奇。”
    姬满困惑道:“尚武谋逆,勾结犬戎作乱,现在已是不争的事实,陛下此时赶我等离开未免有些不智。”
    主后的语气如同在背书:“犬戎逼近,局势更为复杂。你们走了局势变得简单,也许更易处理。”
    姬满闻言感觉主后语含讥讽,似乎对自己心存顾忌。他有些不悦道:“陛下难道担心寡人另有所图?”
    主后冷冷道:“大王既然没有非分之想,就该早些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姬满胸中登时涌起一股怒意,正想反唇相讥,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不对,主后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刚刚闪灵回来把发生的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主后现在可谓身临绝境,怎么可能自断大援,这太反常了!
    他发现主后一直看着窗外,似乎不敢面对自己;说话时上身微微颤抖,显示情绪激动。他有些恍然:目前形势已经明朗,即便周人加入也难敌犬戎,主后是不想拖自己陪葬。可是,扮演一个不知感恩的角色,她有些勉为其难了。
    姬满于是平静下来道:“如果我等这样不明不白走了,岂不惹人非议!寡人一定要待尘埃落定才会离开。”
    主后见姬满心平如水,只好道:“大王数次救下我等性命,挫败叛逆阴谋,我等感激不尽。不过,大王本为巡游而来,没必要涉入太深,有战车之便,及早离开戎人追不上的。”
    姬满提醒道:“陛下自认对付得了犬戎?”
    主后淡淡道:“尽力而为也就是了,谁也不敢断言必胜。”
    担心主后屈从于犬戎的强大武力,姬满道:“以目前形势来看,贵国必败无疑。面对犬戎和尚武,无论实力还是玩弄阴谋诡计,陛下都明显落于下风,唯一的希望是与寡人联手。身为一国之君,生死或重于昆仑,或轻于鸿毛。如果陛下抱定决心牺牲自己,反而会害了黎民百姓,是逃避责任徒慕虚名!”
    主后沉默不语——她天性本就清高,在目前这种绝境之下,求助周人无异拉无辜者下水,她实在难以开口!
    姬满继续苦口婆心劝道:“如果尚武或犬戎统治这片土地,百姓必将沦入苦海。以百姓苍生为念,陛下绝不能妥协,必须同他们周旋到底!”
    见主后仍眼神直直地发呆,姬满只好道:“陛下难道就不管碧瑶了?”
    听到女儿名字,主后猛地打了个冷战,面孔瞬间失去血色,声音带着掩隐不住的颤抖道:“尚武应该不会为难她那样一个小孩子。”
    “以寡人所见,尚武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他施展任何卑鄙毒辣的手段都不足为奇。陛下对尚武知之甚深,希望寡人想错了。”姬满欲擒故纵。
    主后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泪如泉涌,双肩剧烈耸动,强忍着不出声以免外面众人听到。
    姬满见状急忙安慰道:“陛下切勿激动,如今未到摊牌的最后一刻,尚武暂时不会为难公主。我们仍有机会,寡人可助陛下将她救回。”
    主后猛地抬起头来,双手不由自主紧紧抓住姬满双臂道:“真的?”
    姬满斩钉截铁道:“寡人岂有戏言!”
    “大王为何如此慷慨?”
    “寡人委实看不惯尚武与犬戎内外勾结的卑鄙行径!”
    “大王应该知道,留下来风险极大,恐怕我们都会……”
    姬满打断主后道:“寡人此次出行有充分准备,担心的就是与犬戎遭遇。”
    主后充满期冀道:“莫非大王还有后援?”
    “陛下在城外时已经见过,统共就是五百军卒。”
    主后露出失望的神情:“与犬戎相比,实力太过悬殊。”
    “寡人带来的都是精兵强将,”姬满的神请充满自信:“绝不会令陛下失望!”
    主后双目湿润,痴痴盯着姬满,久久不语。
    姬满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气氛,说道:“寡人不只是在帮陛下,也是在帮自己。”
    主后有些不解道:“大王何出此言?”
    “如果坐视不理,犬戎和尚武占据贵国之后,将来多半会骚扰我国。”姬满稍停了一下,继续道:“寡人有个同碧瑶年龄相仿的儿子,可以感受到陛下的切身之痛。尚武那种人绝不会放过陛下母女,寡人实不忍就此离去。”
    主后感动道:“如果早些遇到大王,也许这场祸事可消弥于无形之中……我实在不明白尚武为何如此丧心病狂!”
    姬满宽慰道:“这也怪不得陛下,贵国民风淳朴,对阴谋诡计疏于防范。戎王、尚武之辈野心勃勃,一旦他们掌握了权力,必然民不聊生。为百姓着想,我等绝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主后感叹道:“我等安逸太久,缺乏应变经验,恐难化险为夷。”
    姬满道:“寡人全力以赴助陛下渡过此劫。事不宜迟,必须马上联络城外甲师。”
    主后有些犹豫道:“大王,我有句话,你听了不要多心……”
    “直说无妨。”
    “你带的人也不多,即便入城共同防御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姬满微笑道:“如今城中只有数百士兵,加上寡人带来的甲师,人数也只有犬戎的十分之一。寡人不是让甲师入城,而是担心戎人偷袭,让他们先躲起来。”
    主后困惑道:“这……”
    “陛下不要误会。如今我方总共不过千人,列阵撕杀实力远远不足。但如果运用得当,出奇不意,城外甲师也能起到扭转战局之效。”
    主后面带期冀道:“那位老先生称赞大王运筹帷幄,当不是虚辞。”
    姬满道:“攻防与混战不同,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不在人数多寡,而在工具器械。”
    主后有些不信:“器具真有这么重要?”
    姬满道:“掌宫拿去的连弩有没有起作用?”
    主后赞叹道:“好神奇的物件!如果守城士兵每人都有一件,就不必担心犬戎人多势众了。”
    “那物件虽小,制作却很麻烦。况且射程太近,并不适合守城。”
    主后失望道:“哦……”
    “制作连弩的匠师就在馆舍之中,陛下也曾见过。有他在,可以制作各种威力巨大的守城器械,足抵千军万马!”
    “真的吗?”
    “陛下一看便知。”

    次日,姬满、主后一同视察城防。
    王母国都城依山面水,建在浩瀚无际的西海之滨,背后是高耸连绵的昆仑山脉,易守难攻,只有东南方向建有一座城门。城外地势起伏不定,仅在山水间有一片百十丈方圆的开阔地带。
    城墙同普通人家的院墙差不多,只是更高更厚,并无协助防御的角楼、马面、墙垛等设施,只有女墙。姬满估计,西王母国可能从未经历大的战乱,士兵缺乏防御经验。
    主后注视着姬满身后的护卫,羡慕道:“大王带来的士兵身上都有防护,如果我的人也有就好了。”
    姬满道:“他们所穿盔甲都是精工细作,耗时费料,一时难以打造。不过,制作简单的防护器具倒也不难。”
    制作一副精良护具颇为不易,需要大量牛皮,经过熟皮、柔皮工艺,然后缝制、刷漆,还要经常保养。制作铜甲更为复杂,由“甲叶”、“绳线”、“皮带”组成,甲叶需要匠人一个一个打造,然后冲洗、打磨,再手工钻孔串在一起,最后缝上内衬。一副普通盔甲需要数名匠人合作,前后多道工序花费数日甚至数十日才能完成。
    掌宫上前道:“陛下,大王的人正帮助我们制作呢。”
    主后惊喜道:“哦,带我去看看。”
    宫城前面的开阔地此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坊,许多士兵及平民各有分工,烧火、挑水、运石、锯木,个个忙碌异常。
    一同前来的管城有些吃惊道:“这么大阵式!”
    掌宫道:“现在不怪我找你要那么多人了吧!”
    管城有些尴尬道:“本就不曾怪你。”
    掌宫呈上一副胸甲,由两片弧形兽皮组成,大小与常人上体相当,前胸重要部位夹了一片龟甲,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避免寻常刀剑造成伤害,还能减轻重兵器及强弓的损伤。时间紧迫,偃师只好将甲衣简化制成这个样子。
    除了甲衣,偃师还在指导制作弩箭、长柄狼牙棒及各种守城器械。
    主后见不远处立了十多个巨大的木架,好奇地问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是投石机,可将石块抛出很远伤敌。”
    投石机利用的是杠杆原理,一端固定重物,另一端填装石弹,发射前通过绞盘、滑轮将固定重物的一端升至最高点,下面一端容器中置入石弹,然后松开绳索,高处重物猛然落下,石弹借力飞向远处。
    后面一大片地方水汽蒸腾,还发出“当当”的巨大声响,主后不解道:“那里在做什么?”
    掌宫有些尴尬道:“那位老先生解释过,臣听不明白。”
    主后等人走了过去,只见地上堆了许多青灰色的岩石,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抡着巨锤将巨大的岩石砸成小块。旁边砌起了一个石窑,里面最下层是木柴,上面堆了一层木炭,然后是一层石块,再上又是一层木炭,再加石块……已经堆了六、七层。烧过之后冷却的石头很容易裂成小块,几名蒙着面巾的士兵正将其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分别装入袋中。
    主后惊讶道:“这些石头粉末也有助防御?”
    姬满道:“是的,相当有效!”
    主后站在宫墙之上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场面,相当满意,对身边的姬满道:“今日一早,犬戎派使者前来逼我让位给尚武,如果我答应,就把碧瑶完好无损放还。”
    “陛下如何回答的?”
    “我拒绝了。”
    姬满点头道:“他们简直是痴心妄想!”
    主后叹道:“为了女儿我本来准备答应的,但想到尚武阴险狡诈,还是拒绝了。”
    “他们不可能遵守承诺。”
    “掌宫等人也认为尚武卑鄙无耻,如果掌权将是百姓的灾难。只要撑过这几日,王师回来就不怕犬戎了。”
    “来使呢?”
    “被我赶走了。掌宫一肚子气,本想惩罚来使,被我阻止了。”
    姬满赞同道:“陛下做得对!不能因对方卑鄙我们就跟着残忍,那同对方又有何区别!”
    主后道:“来使见我回绝要求,于是宣布明日前来交战,并说他们袭击了城外周军,周军损失惨重,逃得无影无踪,言下之意是我们不可能得到外部援军了。”
    姬满道:“不要听戎使虚张声势,甲师早有防范,没有重大伤亡,只有少数士兵受了轻伤。”
    主后似乎有些难开口,犹豫着道:“目前,我的臣属之中无人能指挥作战……”
    姬满想想也是:尚武是军中统帅,他既然叛逃,肯定不会留下有经验的指挥将领。
    主后看似下定了决心,道:“我想请大王主持此次防御,凡我所属悉由大王全权节制调遣!”
    姬满有些尴尬道:“寡人不过恰逢其会,怎好喧宾夺主,委实承担不起……”
    主后正色道:“大王切莫如此客套,我虽不曾掌兵,但国事处理多了,也知道临阵交兵变化莫测,胜败往往决于须夷,令出一人方能指挥有效。大王精通战事谋略,敝国所属俱听令大王号令,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命运。”
    犹豫了一下,姬满道:“此时此地,寡人就不推辞了!”
    主后道:“那位老先生一直推许大王是应变高手,我相信大王!”
    姬满问道:“城内共有多少可以动用的兵力?”
    “有六百士兵,加上宫城的三百女兵,加起来近千人。”
    “城中有多少精壮?”
    主后道:“精壮多在军中,剩下的这个季节多赶着牲畜去水草茂盛之处放牧。城中妇幼老弱虽踊跃报名参战,但我只让他们帮着制作器械,搬运物资,不用他们参与撕杀。他们没受过训练,上阵起不到多大作用。尚武把军械库烧了,没有武器,我不可能让普通百姓拿着木棍与手持刀枪的蛮戎拼命!”
    姬满道:“确实,现在武器比人手更重要。”
    主后问道:“大王是否有了御敌之策?”
    姬满道:“陛下也看到了,地势对防守有利,犬戎即便人多也难发挥优势。如果城外有援军,首尾夹攻不难破敌。”
    他扭头仰望宫城背靠的高山,道:“陛下,可否同寡人上去一观?”
    主后似是吃了一惊:“大王的意思是要到山上去?”
    “正是。”
    “上去做什么?”
    “宫墙太矮,看不清城外地势。上到高处,城外一览无遗,可以更好制定防御措施。”
    主后似乎颇感为难:“这……”
    姬满奇怪道:“是难以攀爬吗?”
    “山上是禁地,先祖立下规矩,凡我国民只有主后一人可以上去。”
    “哦,”姬满猜测山上也许是历代主后的墓地,不想被人侵扰,于是道:“可惜……”
    主后踌躇多时,忽道:“也罢,我就陪大王上山一观。”
    姬满犹豫道:“这合适吗?”
    “大王非我国人,不在先祖禁止之列。”
    “也好。”
    主后引导着姬满穿过后宫沿山坡向上走去。
    来到半山腰,一片绚丽奇幻、色彩缤纷的炫目光芒蓦然映入眼帘,姬满抬手遮住日光,眯起眼睛细看,只见山坡上遍布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玉石,在阳光下散发着奇光异彩,宛如天河中的灿烂群星!
    姬满虽然见惯了奇珍异宝,也不禁露出惊奇之色:“寡人富有四海,却也未曾见过如此多美玉。”
    主后神态平淡,显然见惯不怪。
    再向前转过一个山坡,数十丈山崖竟然是一块巨大无比的整玉,如一面镜子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幻化出彩虹般的眩目光彩!
    姬满不由怔住道:“好大一座玉山!”
    主后道:“先祖千余年前发现了这座玉山,因此将宫城依山而建。先祖担心宝藏导致贪心四起,民风堕落,故而将此山列为禁区,不许常人涉足。”
    姬满好奇道:“保守此处的秘密恐怕不易吧?”
    “当初此处并不像现在这么显眼,数百年前一次雷击导致山崩,才露出了这一大片玉壁。幸好露出美玉的山坡都有凸出的山崖挡住,从宫城方向看不到。背后更是绝壁,无人能攀爬上来。”
    “原来如此。”
    主后道:“如果大王喜欢,随便取用,只是请代为保密,不要透露玉石来源。”
    姬满点头道:“当然。”
    两人转身面向城外观察地势:城外一边是水,另一边山势高低起伏不平,人马难以展开阵势。戎兵如果来犯,只能聚集在中间百十丈宽的一片区域。偃师制造的器械杀伤力极大,正好可以发挥威力。
    姬满指着城外约十里处的一片高地道:“甲师可以躲在那片高地之后,戎人以为胜券在握,忙于攻城,多半不会防范身后,最多在近处安置哨兵,甲师只要埋伏在第二处高地之后就不会被发现。我等可借助有利地势消耗戎人实力,等到其攻势一盛二衰三竭,信心大挫之际,甲师从后方突袭,乱其阵脚,陛下所属自城中杀出,两面夹攻。戎人兵力虽众,拥挤在一起无从发挥,混乱中自相践踏,必败无疑。”
    主后担心道:“城内兵力太少,恐怕难以抵挡戎人攻势。”
    姬满道:“起决定作用的并非人数多寡,偃师制造的器械足以弥补人手劣势。关键是守城士兵不能因对方人多势众丧失斗志,必须全力以赴消耗戎兵锐气,令其再衰三竭,方能转守为攻。”
    主后道:“大王放心,我国之人坚强不屈,绝不可能一战即溃。但双方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寡人有与戎人交战的经验,也看到了城中实力,估计坚持一轮没问题,后面就看人手、器械的损失消耗情况了。”
    主后叹了口气:“唉……”
    “对了,那些马吃了发狂的彼岸花呢?”
    主后道:“那是罪证,应该仍保存在宫中。”
    姬满道:“现在不需要它作为证据了,寡人有用。”
    “下去之后我让人拿给大王。”
    “还有一件重要事项:昨夜甲师遇袭,撤离到了偏僻之处。如今要同他们取得联系,以便明日配合我们行动。”
    主后担心道:“明日戎人前来攻城,城内之人肯定无法出去同周军联系,周军发动攻击的时间早了不行,犬戎气势正盛;晚了城破大势已去。时机必须把握精确,这可难了。”
    姬满道:“寡人有办法。”
    “两军对垒战况瞬息万变,大王恐怕也无法精准预测战局,如何把握时机?”
    “只要甲师悄悄埋伏在戎军后方等着就可以了,寡人一旦认为时机成熟就发出信号,他们马上出击。”
    “可是,周军至少要埋伏在十里之外才不易被发现,到时撕杀之声大作,即便用牛角也无法听到号声。”
    “从城外第二处高地向这边看,视线会被第一块高地挡住。寡人之所以要到山上来,就是想估计一下如果发信号,需要多高他们才能看到。”
    主后为难道:“大王,此处只有你我两人可以上来,到时候难道要你我来此处发信号?”
    姬满自信道:“放心,寡人自有办法。”
    三十三

    山下宫城之中,鹰眼正向众卫士传授射箭技巧。众卫士掌握诀窍之后,出箭速度和命中率有了明显提高,甚至可一发多矢,这在应对如潮敌兵时极具实用价值。
    闪灵和长风也在指导卫士格斗技巧,掌宫看得目不转睛。想到闪灵不仅为自己洗清冤屈,还从刺客剑下救了自己性命,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一旁的卫士见她神情迷离,好奇地问道:“掌宫,你在想什么?”
    掌宫面上忽然泛起一片红晕,白了下属一眼,上前对闪灵道:“壮士身手高明,但传授技巧似有藏私之嫌。”
    闪灵不解道:“掌宫何出此言?”
    “壮士昨日出手如电,眨眼间便击溃七、八名好手,现在却只传授基本手法,是不是担心绝学外传?”
    闪灵道:“时间仓促,普通士兵很难掌握复杂的技巧。两军对垒撕杀,简单实用才是关键。近身肉搏生死决于须夷,速度主宰一切。剔除一切花哨动作,快一刹那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你好像很有经验嘛!”
    闪灵道:“说起交手经验,在下确实不少。”
    掌宫挑战般道:“嘴上说得好没用。”
    闪灵笑笑道:“掌宫觉得如何才能证明?”
    “如果能击败我,我就相信壮士所言!”
    长风颇感兴趣道:“掌宫的意思是想同闪灵切磋一下?”
    “正是。”
    “既然如此,两位不妨比试比试。”
    一个女人能强到哪里去,当面挑战未免不自量力,闪灵吃惊道:“真要和我比划?”
    长风笑道:“人家主动挑战,你不应战,还是个男子汉吗!”
    “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就不好了。”
    长风促挟道:“你到镐京何曾给我推脱的余地,现在轮到自己了。”
    闪灵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那就比试一下吧!”
    长风问道:“拳脚还是兵刃?”
    掌宫道:“当然是兵器,难道会赤手空拳对付那些戎贼!”
    闪灵为难道:“万一伤了掌宫……”
    掌宫截口道:“别自我感觉过于良好,我会尽量小心,不伤到你!”
    长风建议道:“用木棍吧。”
    闪灵掂了掂同女兵喂招的木棍,笑道:“女人挨上一下也不好受。”
    掌宫反唇相讥道:“你皮糙肉厚,占便宜了!”
    闪灵笑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掌宫道:“那到时候可不要喊痛。”
    闪灵有些惊愕道:“如此自信,掌宫想必应有所恃?”
    掌宫一本正经道:“我的武功造诣。”
    强忍住笑,闪灵道:“武功造诣?在下前日晚间也看到了,还不算差,但绝不可能胜过在下。”
    掌宫道:“我当时担心陛下安危,关注的是大局,哪有心思与人拼斗。”
    闪灵上前站定道:“好吧,在下如今领教高明。”
    掌宫抖动双肩活动关节,迈步向闪灵走去,脚下轻飘飘如同失去了重量。
    来到闪灵身前丈余站定,掌宫神情一整,右臂轻抬,手与棍浑然一体,赫然一代宗师风范!
    闪灵见状不再轻视掌宫,也肃然举棍致敬,道:“出手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变化之快难以言喻,掌宫手臂一晃,木棍已到了闪灵身前。
    暗道一声不好,闪灵本能地猝然侧闪,木棍堪堪自胸前擦过。
    没有乘势追击,掌宫收回木棍笑吟吟道:“没伤到壮士吧?”
    掌宫的武功修为大大超出了闪灵意料,他从未遇到武功造诣如此出色的女子,不由提高了警惕,不动声色道:“要想伤在下,还要再快一点儿。”
    掌宫道:“如果我不停下来,顺势进攻呢?。”
    闪灵道:“别忘了在下的名字。”
    掌宫道:“壮士倒是很有自信。”
    “马马虎虎……继续吧。”
    接下来,掌宫撒出重重棍网,招式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声势咄咄逼人主宰了全局。
    闪灵接招拆招,双方招式连绵不绝,动作快如疾风骤雨,闪动的人影纠缠在一起,旁观者目眩神移,分不清哪是闪灵哪是掌宫。
    双方久搏难分胜负,掌宫似乎失去了耐心,忽然跃起两丈,半空中翻转头下脚上,借下落之势行雷霆一击。
    这一式同闪灵的绝招“十步杀一人”颇为相似,只是女人使出来威力略逊,但凌空下扑如天外飞仙,声势更为骇人。
    似乎已无处可躲,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闪灵招发举火燎天,木棍笔直迎了上去。
    “啪”的一声,双方棍头相撞,两棍联成一线,强大的冲击力震得掌宫虎口一热,木棍脱手了。
    掌宫身在空中无法变招,一头栽向闪灵手中的木棍,仓促间为避免受伤,只能拼尽全力扭头躲闪。
    闪灵手腕轻抖,棍头倾斜贴面而过,“啪”的一声轻响,碰到了掌宫的耳坠。
    掌宫惊叫一声,忘记了及时空翻,眼看就要一头栽到地上。
    闪灵及时伸出左手轻推掌宫肩膀,右手弃棍顺势在掌宫腰间一按,便将其身体翻转了过来。
    掌宫平稳落地,花容失色。
    闪灵退后一步,静静瞧着对方。
    呆楞片刻,掌宫面上忽然涌起一片红云,娇叱道:“你力气大欺负人!”
    闪灵窘迫地赔笑道:“掌宫招式绝妙,在下无处可躲,无奈之下只能凭蛮力化解。”
    掌宫眨眨眼,忍不住笑道:“没看出你还挺会说话讨好人。”
    旁边一名年长女兵笑吟吟道:“掌宫一贯高高在上,没想到也有娇媚的小女儿态,实在新鲜。”
    掌宫羞涩道:“大姐,你怎么取笑人家!”
    目睹掌宫娇羞之状,闪灵不由心中一荡,道:“在下说的是真心话。奇怪,这剑术是跟谁学的?西北怎会有如此高明的剑法?”
    “家祖曾遇到中原来的高手,蒙其传授深奥武学。”
    “怪不得。”
    忙了一天,晚饭过后姬满问道:“戎人情况如何?”
    掌宫道:“探子最新回报,犬戎聚集在城外山谷中,已有近万人……”
    主后惊道:“这么多!”
    姬满见管城等人面露惊惧之色,故意道:“寡人对戎人了解甚多,犬戎全部男丁加起来也不过万人,所报也许有误。”
    “即便只有一半,也比目前都城中所有男女加起来还多。”
    姬满转移话题道:“寡人估计,陛下爱女一定被囚在戎营之中。”
    主后神情黯淡,沉默片刻方道:“他们明日一定会利用小女前来胁迫……”
    姬满道:“长风,你和闪灵晚间悄悄潜入戎营,争取救回公主。”
    伯冏道:“大王,必须防范戎人夜间再次入城行刺,风卫和闪灵不可同时离开。”
    主后也道:“戎营必定戒备森严,怎能令两位壮士前去冒险!”
    姬满道:“虽然危险但值得一试,否则,明日公主现身阵前,我们就太被动了。如今管城负责城防,戎人想潜入城中并不容易。”
    掌宫自告奋勇道:“风卫留下保护大王,我和闪灵一起去。”
    主后道:“不行,你一个女人去到戎人大营,太危险了!”
    掌宫坚持道:“如果明日交战时碧瑶还掌握在他们手中,即便陛下能狠下心来,我们也为难啊!”
    这倒是,如果戎人将碧瑶充作挡箭牌,王母国的守城士兵将无所适从,连第一轮进攻都难撑下来。
    闪灵看了看掌宫,挺身道:“陛下放心,只要在下活着,一定保证掌宫平安返回。”
    掌宫闻言不由面色一红。
    主后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醒悟,于是道:“那好,你们两个同去,安全第一,绝不可勉强,务必平安回来。”
    掌宫应道:“臣一定慎重从事。”

    三更过后,闪灵和掌宫悄悄出了都城。
    一弯明月在云中时隐时现,视线随之时明时暗。担心遭遇犬戎哨兵,两人骑在马上边观察边缓缓而行。
    无声走了半晌,掌宫忽道:“这两日屡蒙壮士援手,委实感激不尽!”
    闪灵道:“没什么,不要这么客气!”
    “忙得都没有道谢的合适机会,实在不好意思。如果没有你帮忙,不仅我蒙受冤屈,陛下也难免被害……”她不着痕迹地换了称呼,感觉不那么生硬了。
    “那是在下职责所在。”
    “听那位老先生说,你只是周王临时请的护卫?”
    “是的。”
    “你以前做什么?”
    “四处游荡找人比试武功,以求更进一步……”
    “为什么要过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掌宫不解道:“难道你就没有长远打算,比如说安定下来?”
    闪灵抬头望向明月,面孔平静如常,内心却波澜起伏:这些年来孤身浪迹天下,对异性一直不曾动情。近两日同掌宫在一起,发现这个女人不仅武功出众,性情直爽也很对自己胃口,不禁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沉默片刻,他斟酌着答道:“近来同风卫在一起时常切磋,收获甚多,心境也平和了许多,也许是该安定下来了。”
    闪灵本就是绝顶高手,同长风切磋必然受益良多,如同利剑经过淬火变得更加坚韧。一个喜欢征服险峰的勇士,现已站在世界之巅,欲望得到满足之后激情会减弱许多,想休整一段时间是正常反应。
    听到闪灵的回答,掌宫心中蓦然一阵颤动:这话是在暗示自己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待心中兴奋平息之后,掌宫方道:“你应该还没成家吧?”
    闪灵道:“是的,哪有女人愿跟随一个江湖浪人。”
    掌宫鼓足勇气道:“如果你能在这里多留些时日……或许……或许我们彼此可以了解更多些。”
    闪灵没料到掌宫会如此直接,如此主动,呐呐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首先要过了眼前这一关。”
    两人都没再开口,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再说已是多余。

    距离戎人扎营的山谷不远了,闪灵停下来用杂草包裹住马蹄,然后重新上马。
    掌宫惊讶道:“没看出来,你心还挺细。”
    “都是江湖经验,你经常在外面走也会知道的。”
    不久之后,闪灵出现在山谷边缘的树林之内,此处地势较高,可以俯瞰百步外的营地。四周黑沉沉的,风吹树叶的响声一阵接一阵,宛若惊涛拍岸。
    闪灵相当谨慎,先在林中搜索了两遍,确定周围没有潜伏的哨兵,这才带躲在暗处的掌宫入林。
    两人将坐骑拴好,伏在林边向谷中窥视,里面密密麻麻尽是帐篷,粗略计算足有数千顶。
    掌宫道:“我的消息应该没错,犬戎倾巢出动,的确有上万人。”
    闪灵在掌宫耳边低声道:“必须冒险入营,你怕不怕?”
    “有你在,我不怕。”掌宫感觉闪灵呼出的气息吹过自己耳边,不由心跳加速,面孔发热。幸好天黑,闪灵看不到。
    “公主应该就在里面。”
    “只要能救出公主,我死而无憾!”
    “不要胡思乱想,”闪灵轻拍掌宫肩头道:“只要听我的,一定可以平安返回。”
    “好,我都听你的……”掌宫语气像个小女孩。
    “首先要找到公主被囚之处。”
    掌宫道:“这么多帐篷,一个个找无异大海捞针,弄不巧打草惊蛇,那就麻烦了,不如捉个活口审问。”
    闪灵摇头道:“普通士兵多半不知道公主的事,抓活口有风险。”
    “那怎么办?”
    “重要人物都在中心位置,进去再说。”
    掌宫狠下心道:“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此时已是四更,士兵都在酣睡,正是潜入的最佳时机。
    闪灵经验丰富,充分利用地势掩护悄然向戎营靠近。野外比较安静,除了风声少有杂音,他可以听到十丈内的细小声响。很快,两人距营地不足二十丈了。
    忽然,闪灵停了下来。
    掌宫悄声问道:“怎么了?”
    闪灵指着前面七、八丈外的一块巨石道:“后面有个暗哨。”
    这是进入犬戎大营的必经之路,如果绕行需要回到百丈外的树林另选一条路,不仅浪费时间,说不定仍会遭遇暗哨。
    “怎么办?”
    “干掉他!”
    如何无声无息除去这个哨兵却是个难题——哨兵以巨石为掩体,只要有人接近他就能看到。
    闪灵同掌宫耳语片刻,伏地从侧面绕了过去。
    来到哨兵侧后方,距离不到三丈了,闪灵心中窃喜,运气不错,哨兵毫无觉察,仍在眯着眼打盹。四更天正是困意最浓的时分,哨兵可能白天路途劳累,此时精力不济坚持不住了,也没想到有人敢来探营。
    闪灵已接近到两丈以内了,哨兵可能睡迷糊了,支撑身体的左腿一软打个踉跄,把自己惊醒了。他嘴里嘟囔着挺直身子,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右侧不远处的闪灵。
    闪灵大惊,不加思索抬手甩出一支袖箭,同时猛扑了上去。
    “呃……”哨兵尚未完全自睡梦中清醒,突然感觉喉间传来剧痛,却又发不出叫声。
    闪灵及时出现在哨兵身后,双手捂住口鼻用力一扭,哨兵登时了账。
    他伏下身子倾听片刻,确定没有惊动其他哨兵,这才抬起上身向掌宫打出安全手势。
    前面不远,一圈用树枝草草围成的栅栏已然在望,两名大汉靠在栅门前打盹。
    闪灵向四周打量了一阵,转到大汉看不到的位置靠近栅栏。
    掌宫见栅栏有空隙,刚想钻过去,却被闪灵拉住了。
    闪灵小心翼翼拉起一条线,只见另一头挂着一串铃铛,掌宫不由吃了一惊。
    闪灵警告道:“上次同你交手的青面人来自中原,知道夜行人的习惯,里面想必还有不少机关,你跟在我后面,不要乱动。”
    掌宫点头道:“好的。”
    营中大多数地方一片漆黑,只有中央位置透出亮光。暗处不时传出人声,但罕见有人在各处走动。
    闪灵警告道:“营中有暗哨,只要接近就会被发现。”
    “那怎么办?”
    “我能听到暗哨的呼吸声,知道他们的位置。”
    闪灵耳朵好使,倾听片刻就知道哪里有暗哨。他带着掌宫躲躲闪闪,一路向中央摸去。
    忽然,附近传来一阵低沉压抑的吼声,掌宫听了不由毛骨悚然,紧紧抓住了闪灵胳膊。
    “怎么了?”
    掌宫声音发颤道:“附近有猛兽……”
    闪灵凝神倾听片刻,拉着掌宫转过几座帐篷,见前面有二十多个木笼,里面竟然尽是躁动不安的虎豹熊狼,都戴了口套,无法张口嘶吼咆哮。
    掌宫吃惊道:“戎人带这些猛兽来做什么?
    闪灵猜测道:“这些猛兽应该都是已被驯服的,交战时放出来,可以打乱对方阵脚。”
    “把它们放跑好不好?”
    “不行,现在放了全营大乱,我们不但无法找到公主,脱身都难。必须尽快找到公主,一旦巡逻或者换班的戎人发现那名死去的哨兵,我们就麻烦了。”
    他们走走停停,避过暗哨来到营地中央,发现一顶大帐篷内还亮着灯火,于是潜行过去,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闪灵轻轻将帐篷割开一道细缝,见里面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尚武,满脸失望;一个占据主座,正是途中遇到的戎人首领;第三个则是率黑衣人夜袭宫城的鬼雄。
    只听尚武抱怨道:“大王,在下费尽心机把你的人送进宫城,里面一个男人也没有,他们竟然无功而返!”
    戎王道:“鬼雄他们尽了全力,没料到周王插手,他带来的人不好对付。”
    鬼雄沉着脸道:“我的人大都死在两个周人手中,没有他们,主后早已归天。”
    尚武语带不满道:“那也是你的人办事不力。”
    鬼雄冷冷道:“你不也失算了吗!”
    尚武尴尬道:“也是周人横插一腿。”
    戎王打圆场道:“二位不要互相指责了,确保下一步行动成功才是当务之急。”
    鬼雄担心道:“王母国主力正全速返回,一旦赶到我们将失去优势。”
    尚武道:“不必担心,王师远在数百里之外,最快也要两天才能赶回。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一天时间足以攻克都城。”
    鬼雄道:“都城易守难攻,短时未必能攻克。”
    尚武道:“在下早有谋划,如今留下守城的都是老弱病残,不堪一击。”
    鬼雄道:“周人多半不会袖手旁观。”
    尚武道:“我们还有主后的女儿在手,用她必可瓦解城中士兵斗志,甚至不战而胜。”
    鬼雄道:“但愿如此。”
    尚武转向戎王道:“大王,在下有一事相求……”
    戎王大咧咧道:“但说无妨。”
    尚武道:“国库中的财物大王尽可取走,但请不要扰民。”
    戎王模棱两可道:“只要库中财物能满足我的族人,他们自然不去扰民。”
    尚武道:“库中美玉如山,足够满足他们胃口,可以拿去中原换回无数锦帛美女。”
    戎王眨眨眼,未置可否。尚武见状不便多言,告辞出了帐篷。
    尚武离开后,鬼雄道:“尚武实力不值一提,大王没必要同他合作。”
    戎王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等师出无名,道义上占不住脚,会激起王母国臣民强烈反抗。借用尚武就不同了,他们是内斗——如果尚武占了上风,成功挤下主后,我们便可打着为主后报仇的旗号名正言顺攻入都城,除掉尚武。”
    鬼雄担心道:“万一到了阵前,主后心疼女儿接受条件,尚武掌权后反而可借主后之力对付我们,那就大大不妙了。”
    “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只要主后交出权柄,她的命运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鬼雄试探着道:“背信弃义,有些不妥吧……”
    “当然不会明着下手,谁还没有个染病之类的意外。况且,背锅的是尚武,与我等何干!”
    鬼雄称赞道:“大王高明!”
    戎王阴笑道:“你别小瞧了尚武,这人看上去虽不显山露水,其实颇有心机。”
    鬼雄故作惊讶道:“是吗,大王怎么看出来的?”
    “你想过没有:他明知自身目前实力不济,却敢同我们合作,难道就不怕被我们灭了?”
    鬼雄奇怪道:“是啊,以他的心机,似乎不该如此。”
    “尚武是想火中取栗。”
    “大王的意思是……”
    “他想借我之手除掉主后,坐收渔利。”
    “他缺乏实力,到头来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本来不想暴露,所以开始只答应在暗中帮我们,是想等我们除掉主后,他再名正言顺率王师主力复国。”
    鬼雄有点不相信:“他真是这么想的?”
    “你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吗?”
    “他刚刚还请大王不要扰民,似乎在为合作成功之后担心呢……”
    “他是担心被看穿真实意图,因此用障眼法麻痹我。他故意表现得十分合作,让我认为他没有丝毫异心,就会对他不加防范。”
    “原来如此。”
    “那个小女孩是你抓的,可以用来威胁主后。他却不想把这个人质给我们,非要冒险控制在手中,我就知道他另有想法。”
    “行刺主后是他谋划的,我以为他还有后续手段,当时也没多想。既然大王知道他另有所图,为何还要我把人质给他?”
    “他要那丫头无非是胁迫主后,我并不担心。因为这样做了,他必然会露出真面目,只要主后不从,他就将成为王母国的叛逆,军队主力回来也不可能为其所用了。”
    “如果他胁迫成功,主后答应他的要求呢?”
    “这种可能性本就不大,即便如此,我们仍有时间在王师回来之前把他和主后一起解决。”
    “既然如此,大王何必还将尚武推到前面,让他代替主后呢?”
    “这是做样子的。尚武极其狡诈,虽然已同主后撕破脸皮,但他口才好,仍有可能做戏骗过主后。我一定要让他充分暴露,令王母国臣民恨之入骨,他就无法翻身对付我们了。”
    “大王神算,在下佩服。不过,尚武诡计多端,需要小心提防。”
    戎王笑道:“他心计再多,没有人手也是枉然。”
    见帐内两人不再交谈,闪灵拉着掌宫悄悄离开,道:“公主应该就囚禁在周围几顶帐篷之中。”
    果然,两人在紧邻戎王的帐篷中发现了碧瑶,并未被捆绑,窝在帐篷一角睡着了,看上去也没受虐待。帐内有六、七个人,正在饮酒吃肉,看装束是鬼雄的手下。
    掌宫悄声问道:“这么多人,怎么办?”
    闪灵道:“等他们休息了再下手。”
    两人等了半晌儿,鬼雄走了进去,同手下悄声商议着什么,似乎一时半刻不会离开。
    见天快亮了,闪灵道:“你先回去,把看到的听到的禀报陛下和大王,做好防御准备。”
    掌宫担心道:“你呢?”
    闪灵道:“我再等等,争取救出公主,否则到时候太被动了。”
    掌宫道:“太冒险了,你不可能悄无声息把里面的人都放倒。”
    闪灵安慰掌宫道:“放心,我会见机行事。我久历江湖,有很多保命秘技,即便被抓住仍有机会脱身。”
    掌宫坚持道:“绝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我要和你在一起。”
    闪灵狠下心坚决道:“你必须现在就走。”
    “为什么?”
    “第一,如果你和我一起行动,一旦暴露,我们两个很可能都走不脱,就没人报信了。第二,我的身手你也知道,一个人更容易脱身。说实话,对方人多,我很难照顾别人。”
    掌宫见过他的轻功,知道所言不虚,但又实在放心不下,心中犹豫不决。
    闪灵催促道:“天快亮了,时间紧迫。你是主后的得力臂膀,指挥数百女兵,比我重要得多。如果我们两人都陷在这里更麻烦,他们说不定会逼供。”
    掌宫明白,自己确实责任重大,闪灵言下之意也很清楚:如果都被俘,鬼雄知道两人互有好感,用一人的生死威胁逼供另一人,还真不敢保证不松口。
    掌宫感觉眼圈发热,只好强忍激动提醒道:“一切小心,马我给你留在原处。”
    “放心吧。”
    掌宫缓缓退走了。

    帐篷中的黑衣人看起来没有入睡之意,仍旧吃喝不停。闪灵等得不耐烦了,目光连闪,似乎有了主意,俯身捡起一块石子向远处丢去,石子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帐中的鬼雄面色忽然一变,放下手中酒碗吩咐道:“出去看看,外面有响声。”
    两名黑衣人提刀走出帐篷,发现闪灵正准备离开,一边冲上前拦截,一边大声发出警告。
    鬼雄同帐中的黑衣人闻声冲了出来,围住闪灵展开激战。
    尚武、戎王听到打斗声,也匆匆走出帐篷查看情况。
    尚武指着闪灵对戎王道:“此人是周王手下,就是他坏了我的好事,也是他阻止了鬼雄杀死主后。”
    闪灵似乎未尽全力,在黑衣人围攻下闪转腾挪,游刃有余。
    戎王高声吩咐道:“要活的。”
    黑衣人听到指令,不再攻击闪灵的要害部位,转而向四肢下手。
    周围帐篷中的士卒纷纷出来加入战团,形成重重包围。
    闪灵身形如飞四处游斗,似乎在寻找人少的薄弱处突围。
    虽然戎兵人多势众,但乱糟糟毫无章法。闪灵身形如同一道流光逸电,在帐篷中间绕来绕去,众多戎兵始终无法形成有效阻截。
    原本观战的鬼雄失去了耐心,狂吼一声拔剑冲上,黑黝黝的剑身破空而至。
    闪灵接招见是鬼雄,不想被他缠住,闪身射向侧方,口中笑道:“好厉害,来,咱们练练腿。”
    鬼雄拼尽全力追截闪灵,却感觉如同在追逐一抹幻影,每一次眼看已是近在咫尺,聚力一击却总是落空。
    闪灵虽听到戎王下令活捉,但也知道如果自己杀伤太多,对方盛怒之下出手恐难留情,所以剑上多是虚招,用手脚将戎兵踢打得不成队形,阻碍了鬼雄追击。
    他的体力似乎无穷无尽,鬼雄在后面徒劳追逐着,知道这样下去会损失更多人手。他忽然想到:如此追赶恰好落入对方套路,再跑上片刻体力透支,对手便能随心所欲摆布自己了。
    想到这里,鬼雄忽然停下对一名黑衣人耳语片刻,那人连连点头,转身匆匆离开了。
    等了片刻,鬼雄瞅准机会扑上去拦在闪灵身前,大声道:“都给我停下,别追了。”
    戎人闻言都停了下来。
    鬼雄对闪灵道:“有本事单挑,胜了就放你走!”
    “真的?”闪灵知道对方不可能放自己走,鬼雄的身手他见识过了,虽说相当不错,但距自己仍差了一筹,这一点鬼雄也应该清楚。现在,他居然要单打独斗,一定另有诡计。
    不过,闪灵也想借此机会争取时间恢复体力。毕竟是血肉之躯,虽然他看上去体力充沛,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于是,闪灵嘴上挖苦道:“原来是手下败将,难道一天不见就脱胎换骨了,吹牛也要有个谱啊!”
    鬼雄强压怒火道:“别自视太高。前日晚间我要指挥兄弟们安全撤走,没心思同你纠缠!”
    闪灵当然不信,不过,他虽然表面上瞧不起鬼雄,心里却不敢大意:还真说不定有奇招,万一自己受伤就麻烦了。
    鬼雄指着旁边一块空出来的场地道:“你我在此处公平一决!”
    闪灵道:“你们人越来越多,到时候一拥齐上,我才不上当。”
    鬼雄于是命士兵退后,只留了十多个黑衣人在周围戒备,中间有足够大的空隙,拦不住轻功绝世的闪灵。
    “这样总可以了吧?”鬼雄说着向场中走去。
    闪灵跟上去道:“好吧,我就看看你有什么花招。”
    双方来到场地中央站定,外围的十余名黑衣人忽然同时抬手,亮出一具短弩。
    闪灵怒道:“你果然耍奸!”
    他对自己轻功深具信心,快速移动时被射中的可能性很小,因此并不惊慌。只要躲过第一轮箭雨,在黑衣人装第二支箭的空档,他的速度足够冲出包围圈。
    鬼雄根本不理会抗议,断然下令:“射!”
    闪灵身形一晃,顿时幻化出十多个幻影,朦朦胧胧,难辨虚实。
    十数支箭矢齐发!
    箭矢并非射向闪灵身躯,而是高了许多射向空中,每一支箭尾部都系了一根绳索。
    箭矢射到空中,连带的绳索互相联结,其实是一张硕大无朋的巨网,将十几丈方圆全部覆盖了。
    闪灵这下真的吃惊了,挥剑向当头落下的巨网划去,割开一道裂缝破网冲天而起!
    黑衣人射出第二箭,又是一张网罩了下来!
    同时,鬼雄的墨剑破空而至。
    闪灵无奈只能接招。
    巨网从天而落,将闪灵和鬼雄两人罩在了一起。
    黑衣人一拥齐上按住闪灵,将其双手绑在背后,从网中拖出带至戎王面前。
    鬼雄得意洋洋道:“前日晚间交手,我就看出你轻功绝佳,算准你会前来探查军情,琢磨出了这个法子,还真用上了。”
    闪灵不屑道:“卑鄙无耻,还好意思炫耀!”
    鬼雄向戎王请求道:“大王,此人害了我好多兄弟,我要活剥了他。”
    尚武建议道:“他已是个死人,暂且留着也许有用。”
    戎王点头道:“小心看管,本王要在阵前用他的人头祭旗。”
    三十四

    天色大亮,已是巳时。
    城墙之上,姬满将长风、管城、掌宫等人召集在一起,把守城士兵分为数组及后援预备队,然后划分防守区域,调兵遣将井井有条,旁观的王母国众臣深感佩服。
    任务分配完毕,主后有些担心,悄声问道:“大王,城外周军准备得如何了?”
    “甲师将士都是征战多年的精英,绝不会错过战机。他们会等到战况激烈、戎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攻城时悄悄接近。”
    远处,戎王、尚武率领大队人马,用车载了数十笼虎豹猛兽,浩浩荡荡如潮水般涌来,临近城下队形一排排展开,马嘶、兽吼、兵刃撞击声响成一片。
    攻城用不上骑兵,除了首要人物,戎兵都没骑马,先期到达的戎兵制作了一些简易的攻城器械,由马匹拉着送到了阵前。
    闪灵没有回来,掌宫忧形于色。但此时面临大战,只能强自排除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

    戎王派使者上前问道:“陛下考虑得怎么样了?现在让位还来得及。”
    主后道:“敝国与犬戎民间多有往来,尔等突然大举来犯,是何道理!”
    戎使道:“我王素来宽厚仁和,条件都是尚武提出的。”
    主后怒道:“尚武,你这乱臣贼子,罪该万死!”
    尚武拍马缓缓上前,两名精壮武士推着碧瑶和闪灵跟在他身后,锋利的钢刀架在了两人脖颈之上。
    距离城墙十余丈时,尚武停下来道:“我提的条件并不过分。第一,赶走周人,他们本就不坏好意,在此只会令局势更为复杂;第二,让位予我,将王师交由我全权指挥,同犬戎化干戈为玉帛,无人再受刀兵之祸,皆大欢喜;第三,掌宫、宰臣、管城去职,可保全性命安享清福,有什么不好!”
    主后知道,无论尚武还是戎王都不会信守承诺,她痛斥道:“把谋逆作乱说得冠冕堂皇,只有你这种寡廉鲜耻之人才能做到。”
    尚武不以为意道:“看看碧瑶,你忍心让她受伤害吗?”
    主后强忍内心激动道:“把孩子还回来,我们公平一决。”
    尚武道:“其实,我同你一样,既不想看到血腥战祸,也不想伤害这孩子。”
    主后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非要勾结外敌祸害族人?”
    尚武怒道:“你们家人无德无能,凭什么一直霸占王位!如果奉我为主,本国会强大十倍!”
    掌宫忍不住道:“你卑鄙无耻,利用陛下信任将大军调去远方……如果真凭实力,戎人哪敢如此嚣张,你这是引狼入室!”
    尚武轻蔑道:“无脑之人,不和你废话!陛下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主后道:“你这是逼迫我做‘城下之盟’!”
    尚武安祥道:“刚才我已说过,大势所趋,无可奈何。不依从我的条件,一切免谈,我要叫你们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姬满正在用千里眼巡视对方阵形,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略一迟疑,将千里眼递给伯冏道:“你仔细看看,闪灵在说什么?”
    伯冏看了片刻,转头悄声对主后道:“陛下,请尽量拖延时间。”
    主后不解道:“为什么?”
    伯冏急促道:“闪灵有办法救公主脱身。”

    此时,掌宫正大声道:“尚武,你不用恐吓我们。你们不过人多势众,但想攻进来并不容易。王师正兼程赶返,胜负尚难预料,看谁笑到最后……”
    尚武冷冷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主后强自抑制住心头狂喜,截口道:“尚武,我并非完全不能接受条件,只是你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保证。”
    掌宫大出意外道:“陛下说什么,难道真要接受他提出的那几个条件?”
    尚武得意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深明大体,掌宫见识差远了。”
    掌宫怒道:“你住口!”
    主后忙道:“掌宫,现在还是我做主吗?”
    掌宫一听,忙道:“当然是陛下作主。”
    “那就听我说。”
    掌宫虽然不甘心,仍道:“是。”
    伯冏用千里眼注视片刻,低声道:“闪灵让我们做好接应准备,他马上要救小公主了。”
    姬满担心道:“他怎么救,万一些许差池,公主有性命之忧。”
    长风宽慰道:“大王放心,他能做到的。现在戎人毫无防备,以闪灵的身手定可成功。”
    鹰眼悄悄退后,将弓箭取在了手中。

    主后对尚武道:“我退位没问题,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使,有人愿接这副担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尚武赞许道:“果然不愧为主后,有这般见识的人实在不多。”
    “周人远来是客,无意中被卷入冲突。我让位之后,他们应该也不会再同你们较真。当然了,他们如何决定我也不便干预,你说对不对?”
    尚武沉吟道:“嗯,说得有理,只要不捣乱,就放他们平安离开。”
    “不过,你必须给我可靠保证,我担心一旦戎人入城,就由不得你了。”
    “你觉得什么样的保证才可靠呢?”
    “不许戎人入城,你的人可以进来。”
    “这不可能!你提这种条件,分明是有意拖延。”如果只是自己带下属入城,无异自杀,尚武大声道:“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再不答应就先断你女儿一只手!”
    主后大急,脱口道:“慢着!”
    尚武似乎铁了心,不为所动道:“最后的机会!”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主后和尚武身上。
    就在此时,闪灵忽然举起了双手。
    他身侧的戎兵吃了一惊:双臂原本被捆在背后,他是如何举过头顶的?
    没容他多想,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准确射断了捆绑闪灵手腕的绳索。
    鹰眼的月牙箭!
    尚武的喝声同时传到:“给我砍!”
    眼看碧瑶身边的戎兵就要手起刀落,闪灵身体蓦然侧转,左肘猛击将身后武士撞飞丈外,右手接住自对方手中落下的长刀,脱手飞出射入碧瑶身侧武士的胸口。
    武士尚未倒地,闪灵已抱起碧瑶冲向城墙。
    尚武大怒,拔刀脱手掷出,笔直射向闪灵背心。
    “当”的一声,眼看就要透入闪灵后心的长刀忽然坠地,刀身上钉了一支利箭。
    尚武大惊失色,急忙调转马头飞奔。鹰眼一心只顾保护闪灵,任其逃回阵营之中。
    一只花豹忽然自笼中蹿出,咆哮着追向闪灵。
    闪灵虽抱着一人,速度却丝毫不比花豹慢,挟碧瑶风一般冲到了城墙下。
    长风沿城墙丢下绳索,闪灵让碧瑶抱住自己,双手抓住绳索飞快地向上攀爬。
    花豹飞身扑上,半空中被鹰眼一箭射落。
    戎兵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弯弓攒射。
    眨眼之间,闪灵已经登上了墙头。
    主后踉跄着扑上去抱住女儿,两人哭作一团。
    掌宫急切地上前扶住闪灵,颤声道:“你受伤了!”
    闪灵咬牙拗断腿上箭矢,活动了一下强作笑容道:“没事,只是皮肉之伤。”
    戎人发起了攻势,数百名大汉排成方阵,最前面一排以木盾为掩护,中间的手持弓箭,最后一排扛着长梯,潮水般涌向城墙。
    立身于城墙垛口处负责指挥的姬满并不着急,默默注视着逐渐逼近的戎兵,估算双方距离以便进行最有效阻击。
    戎兵距城墙只有五十步时,姬满大喝一声:“放箭!”
    虽有木盾遮挡,但只能护住正面,城墙宽逾百丈,戎军距离越近,身侧露出的空隙越多。箭如雨下,戎兵阵势大乱,顷刻间便倒下数十人。
    不过,戎兵毕竟人多,付出惨重的伤亡之后,剩余士卒终于到达城墙根下。
    戎兵飞快地竖好长梯,开始向上攀爬。城墙上士兵的弓箭已射不到下面,姬满下令道:“沸水。”
    每名士兵身侧都支起了一个简易炉灶,炉火正旺,上面是一口大锅。此时水已烧沸,士兵舀起热气腾腾的滚水向下倾倒。
    向上攀爬的戎兵猝不及防,被烫得皮开肉烂,纷纷从长梯上跌落。
    戎王再次发令,更多戎兵冲了上来。
    沸水用光了,接着倒下去的是油。
    城墙上卫士射出火箭,长梯燃起熊熊大火。
    数十包白色石粉自城墙上飞洒而下,顿时白雾涌腾,戎兵全成了雪人。城上士兵紧接着一桶桶热水倒浇下去,戎人号叫着不辨东西南北四面乱窜。
    勉强爬至城头的少数戎兵,远在丈外便遭到木制长柄狼牙棒攻击,毫无还手之力,手舞足蹈跌落城下。
    攻城的戎兵死伤无数,一阵阵惨叫声过后,戎人退了回去,进攻暂停。

    主后满怀期望地眺望远处,问道:“大王,你的人来了没有?”
    姬满道:“这一轮进攻时间太短,他们来得没这么快。”
    “不知道我们能坚持多久。”
    “戎人士气正旺,现在不是夹攻的好时机。”
    主后环顾左右,目注死伤的士兵面容悲戚道:“下一轮交战,不知又要逝去多少生命。”
    姬满叹口气道:“我们只有一击之力,必须等候最佳时机。”
    好一阵没有动静,掌宫欣喜道:“戎人不敢再攻了。”
    姬满道:“不可能!刚刚他们只是试探性进攻,没想到我们的防御如此有效。现在,他们一定在谋划发动更猛烈的攻势。”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只见一队戎兵扛了根长约五丈、合抱粗细的巨木向城门快步冲来。
    姬满见状,不等戎兵靠近便下令道:“放箭!”
    守城士兵集中到城门附近,箭如雨下落向靠近的戎兵。
    戎兵身上覆盖了厚厚的木板,防护得严严实实,暴露部位极少。虽有几名戎兵受伤,剩余人手仍扛着巨木健步如飞。
    眨眼间,戎兵已到了城门前,喊着一致的口号将巨木撞向城门。
    “轰”、“轰”、“轰”……经过十多次撞击,城墙都出现了裂缝,城门依旧巍然不动。
    在姬满指挥下,沉重的滚木、巨大的擂石、石粉、开水、滚油,一股脑倾泻而下。
    戎兵虽有木板护身,但在连番打击下近一半人受伤,剩余人手无力负荷巨木,只能丢下逃了回去。
    平静了一段时间之后,戎人发起第三波进攻,这一次用上了冲车。
    冲车是临时制造的,底部装有八个车轮,共三层。冲车有高度优势,戎人不仅可以从车中向守军射箭,贴近后还能直接跃上城墙。
    八部冲车一字排开,徐徐向前推进。
    “投石!”
    随着姬满一声令下,十余架投石机同时弹出巨石砸向冲车。
    巨石划空而至,推动冲车的戎人见状大惊,慌乱着或者加快速度或者停下来躲避。
    投石的王母国士兵经验不足,只有一部冲车被砸掉一角,仍旧歪歪扭扭向城墙驶来。
    投石机虽然威力巨大,缺点也很明显,一是发射的准备时间较长,二是及远不及近。等再次装好石弹,冲车已越过了投射区域。
    冲车距城墙越来越近,躲在车内的戎兵不断射箭发石,防守的士兵只能猫低身子躲避打击。
    姬满果断发令道:“用火烧!”
    火箭、燃烧的木炭雨点般射向冲车,虽然大部分被盾牌挡开,仍有小部分落在冲车之上,火光四起。
    底层推车前进的戎兵加快步伐,冲车贴上了城墙,躲藏在车内的戎兵迅速爬上顶层,狂叫着跳上城墙。
    城墙内埋伏的守兵见到露出身体的戎兵便射,大部分戎兵刚刚爬到冲车顶层便被射中,只有少数戎兵成功登上城墙。
    双方展开近身肉搏,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毋霸如天神下凡,双手紧握狼牙棒片刻便将一座冲车摧枯拉朽般捣得四分五裂。
    戎兵死伤无数,侥幸生还的纷纷后撤。
    戎王见状大吼道:“不许退!他们已经守不住了,只要冲进去,里面无数珍宝、金玉、女人都是你们的。”
    戎兵听了士气大振,进攻的号角响起,喊声如雷。这一轮进攻,长梯、冲车、巨木等手段同时用上了。
    王母国一方守城器械消耗太快——毕竟才一天时间,夜以继日也无法制作出足够器械——守兵大多已经脱力,形势岌岌可危。
    鬼雄登上城墙连伤数人,掌宫上前迎战仍是不敌。闪灵一直暗中关注掌宫,见状急忙冲了上去。
    鬼雄见是闪灵,惧恨交加道:“你这小子三番两次坏大爷好事,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段。”
    闪灵腿有箭伤,防守多时体力消耗过大,此刻与鬼雄交手已难占上风,于是边打边将楚狂委托自己清理门户一事说出,令鬼雄分心。
    鬼雄越听越惊,越打越怕,暗下狠心:必须除去此人!
    他忽然招式一变,换招之间并不收力,后招叠加前招,如层层巨浪汹涌澎湃般攻向闪灵。
    这是楚狂的独门绝学“叠浪剑法”,即便对手功力比他高也难招架。
    闪灵却丝毫不受影响,每次出手都恰到好处击在换招瞬间,令鬼雄招术的力量无法有效叠加在一起。
    其实,旧力与新力之间不可避免仍有转瞬即逝的间隔,只是对手难以察觉。
    鬼雄大惊:他怎么知道破解之法?
    看出了鬼雄的困惑,闪灵轻蔑道:“你没长进,所用都是楚狂的绝学,他已经告诉我了。”
    鬼雄听他这么一说,越发失去了信心,逐渐由攻转守,不断后退。
    闪灵步步进逼,想早些解决鬼雄,无奈体力不支,腿上又有伤,即便使出绝招也发挥不了三成威力,难对鬼雄造成伤害。
    忽然间,鬼雄避开闪灵攻击,身剑合一猛扑丈外与戎兵拼斗的掌宫。
    掌宫背对二人毫无所觉,闪灵见状心中大惊,不顾一切斜刺里截出,宛如追回逝去的流光,速度比鬼雄快了一倍。
    关心则乱,闪灵根本无暇多想,只盼能为掌宫挡住这致命一剑。
    闪灵的长剑后发先至,已经挡在了掌宫身后,鬼雄的剑身忽然诡异地一扭,如同光线进入水面,折射到了闪灵前胸。
    闪灵闷哼一声,落地不稳踉跄几步,几乎坐倒。
    掌宫听到身后有异,猛然回转发现闪灵受创,顾不得追杀对手急忙上前扶住闪灵。
    闪灵胸口血如泉涌。
    鬼雄发出得意的笑声:“你不必回去向老不死交差了。”
    掌宫扶着闪灵靠城墙坐下,转身发疯般挥剑斩向鬼雄。
    在一片密集的兵器交击声中,鬼雄的墨剑压住了掌宫剑身,掌宫已来不及撤剑后退,鬼雄只要顺势前推墨剑便可刺入掌宫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倒在地上的闪灵右手猝弹,,一道寒光如流星般激射而出,鬼雄如中电击,大叫一声暴退丈余,左肩上插了一支袖箭。
    掌宫毫不留情,招发飞星逐月要将鬼雄钉死在城墙上。
    鬼雄见势不妙,身体猝然倒飞空翻,躲过致命一击向城下落去。
    分开才能通过审核,奇怪!!!
    城门之上,守兵明显人手不足,箭支、巨石、木料等器具都已耗尽。眼看胜利在望,戎兵越发兴奋,喊着号子奋力以巨木撞击城门!
    在巨木持续猛烈撞击之下,厚重的城门已出现裂痕,眼看就要四分五裂。
    忽然间,半空中撒下一片五颜六色的石块,戎兵先是莫名其妙,继而爆发出一阵狂喜的欢呼声,纷纷丢下巨木上前争抢。
    砸在他们身上的是无价美玉!
    剩下的戎兵扛不住巨木,顿时被压倒在地。
    其余戎兵见此情景也涌上前去争抢玉石,城门前乱作一团。
    戎王大怒,对身边大汉道:“抢玉石者,格杀勿论!”
    一阵疯狂地自相残杀过后,戎兵恢复秩序,扛起巨木继续撞击城门。地上散落的玉石同鲜血残肢混杂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残酷的魅力。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城门终于破裂散落!
    千百名戎兵狂叫着涌向城门缺口!
    都城即将陷落,主后面如死灰,目露绝望之色。
    “放火!”姬满断然下令。
    城门之上的守兵两手空空,露出无奈的表情。
    戎兵已涌到了城门前,发出狂喜的嘶吼。
    忽然间,一道人影闪电般射向城门——是长风,他将仅剩的一桶油浇在了城门之上,紧接着端起旁边炉灶丢了下去。
    火光冲天而起,封锁了整个城门通道,血肉之躯绝不可能安然通过。
    冲在前面的十几名戎兵被隔绝在了城内,片刻便被长风及王母国守兵消灭殆尽。

    守城士兵伤亡惨重,此时只剩了百十人仍在强自支撑,有些戎兵已自防守空隙处爬上了城头。
    毋霸单手挥舞狼牙棒,十荡十绝,如秋风扫落叶般将登上城头的戎兵挑得漫天飞舞。
    无奈,仍有无数后续戎兵涌向城墙,铺天盖地。
    毋霸纵有天生神力,以一当百,此时也无法阻止蚁群般涌来的戎兵。
    管城护在主后身前,面孔一片惨白,手中刀如风中树叶般颤动不止。
    主后失去了镇定,抓住姬满手臂颤声道:“大王,援军怎么还不来?”
    姬满仍镇定道:“陛下,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主后带着哭腔道:“再迟就来不及了……”
    忽然间,一片红云自城内飞出,向着密密麻麻的戎兵落去。
    是一群飞鸟,每一只都被包裹在烈焰之中,竟然还能平稳飞行!
    主后不由惊呆了:“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老天爷开眼了!”
    姬满道:“陛下,这是偃师制作的木鸟。”
    数百只火鸟散开化为漫天巨网,向戎军丛中落去。
    火光四起,惨叫震天,戎兵互相冲挤踩踏,乱作一团……
    人越多伤亡越大,火的威力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抗衡,戎人一窝蜂般退了回去。
    有一只火鸟仍在空中盘旋,忽然调头飞了回来,忽上忽下摇摆不定向毋霸扎去。
    毋霸吓得左躲右闪,火鸟却像长了眼睛般紧盯他不放。毋霸猛然一棒捣出,却未击中,眼看火鸟就要撞到他身上了。
    一道亮光蓦然射至,穿透了火鸟。
    是长风的“照胆”长剑。
    毋霸盯着眼前仍在扇动翅膀的火鸟,拍着胸脯道:“这玩意怎么不听指挥,难道那老小子故意害大爷!”

    周围暂时平静了下来,戎人在重整队伍,准备再次进攻。
    闪灵伸出颤抖不止的右手,目光盯在掌宫面上气若游丝道:“我……我要走了……你……”
    “闪灵,你不会走的,你会一直在这里……”掌宫紧握着他的手,凄然向无知问道:“先生,他有救么?”
    无知缓缓摇头。
    掌宫掩面而泣,颤声道:“他是为了救我……”
    闪灵面上涌起淡淡的红潮,向长风道:“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长风上前动情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鬼雄的剑送至豹谷!”
    闪灵欣慰地缓缓点头。
    闪灵面上泛起一丝笑意,握住掌宫的手道:“死在你怀中,我好高兴……”
    “闪灵,你……”掌宫心酸地难以卒言。
    闪灵右手越来越是无力,语声轻柔得如同三月春风:“我好开心……一生浪迹江湖,杀人无算,直到今日方知心甘情愿为人而死是一件快乐的事……”
    他脸上红潮消褪,语音越来越微弱,瞳仁渐散……
    管城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来,茫然不解道:“掌宫,这位壮士怎么啦?”
    掌宫哭道:“他太累了,要睡一会儿。他对我说过,已厌倦了浪迹天下,好想安定下来过正常人的生活……”
    三十五

    攻守双方伤亡都极大,但王母国守军原本不足千人,现已战死过半,重伤的也有三分之一,还能参战的只剩了百人左右,并且大多有伤在身,已无法组织有效防御。另外,器械几乎用光了,只有几部投石机还在,但又缺少人手操作。
    戎人虽然损失数千,仍有数千之众,再发起一次攻势必可杀入城内。
    主后眺望远方,失望道:“援军怎么还不来!”
    姬满面色凝重道:“可能出了意外,也许戎人在身后有防范措施。”
    “这,这可如何是好……等下戎人发起进攻时如果还没赶到,一切都晚了!”
    “他们一定会赶来的。”
    “可是,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
    “要有必胜的信心,胜负往往取决于瞬间,就看谁能挺得住!虽然现在人少,但长风他们仍可倾力抵挡一阵。”
    主后知道,长风和毋霸也累得近乎脱力。他们两人加上闪灵、鹰眼,抵得上数百身强力壮的士兵,承担了近半防御重任。如果没有他们,城早被攻破了。

    城门火势仍大,不远处的一栋大院内传出阵阵马嘶,如同发疯一般。
    戎人在等火势减弱再发起攻击,以便减少伤亡。
    一阵平静过后,戎王在十几名士兵簇拥下缓缓上前对主后道:“事到如今,尔等败局已定。本王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答应本王的条件,不但放你一条生路,还可继续安享荣华富贵。”
    主后双目喷火,怒不可遏道:“你做梦!”
    姬满悄声道:“陛下暂且冷静,不妨同其略做周旋,拖延时间。”
    戎王冷酷道:“那你们就一个也别想活!”
    主后强忍心中怒火道:“你如此残暴,难道就不怕遭天谴!”
    “只要你答应本王的条件,便可化血腥为祥和。”
    “你说说看。”
    “你嫁给本王,我们两族合二为一,王师回来也不会再起战事了。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遇外敌同仇敌忾,岂不两全其美!”眼看大局已定,尚武已失去利用价值,戎王干脆将其踢开,希望以此获得主后好感。
    “什么?你……”此时此地,强势一方开出条件理所当然,姬满已有心理准备,并不感到意外,主后却羞怒交加:“你怎能提出这种荒谬的条件……”
    “哈哈,这是对你我双方都有利的条件,有何不妥!”如果主后答应,可以名正言顺将尚武赶出局,戎王得意地大笑不止。
    吃惊的不只主后,还有尚武:“这,这似乎不好吧……”
    戎王不屑道:“尚武,既然她不愿从你,那也不好勉强。如果她愿嫁给本王,难道本王非要拒绝不成!”
    尚武面孔涨红道:“这……”
    主后道:“你做梦……”
    “你好好听清楚,”戎王沉下脸厉声道:“今日一战,本王损失了这么多族人,你不嫁给本王还有活路吗?如果不答应,本王只好把你交给族人处置,你希望这样吗?”
    以主后目前处境来说,如想活命委实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她恨透了戎王和尚武,却没第二条路可走——落入戎兵手中,肯定饱受凌辱!
    见主后沉默不语,戎王语气放柔和道:“你该明白,这是唯一可以体面活下去的出路。”
    主后忽然转向尚武道:“前日我说的没错吧!”
    尚武发楞道:“哦……你说的什么?”
    “戎人只是在利用你!你自命机智无双,却被戎人欺骗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可笑!”
    尚武大声道:“各取所需而已,不存在谁欺骗谁。”
    主后道:“你知道鬼雄为什么会让你暂时控制碧瑶吗?”
    尚武本以为当时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故而戎王让自己三分,现在感觉有些不对了:“你说为何?”
    主后于是将掌宫在戎营中听到的对话说了出来:“你用碧瑶胁迫我,早已落入戎王的算计,否则,他哪会让手下把碧瑶留给你!戎王是想让你充分暴露,令国人对你恨之入骨,你就只能依附于他了。”
    尚武大为惊讶,看戎王的脸色似乎不假,心中更是忐忑。
    一旁的管城心领神会,及时开口道:“尚武,事到如今你还犹豫什么,快点行动!”
    尚武惊愕道:“行动什么?”
    “你如果反复无常,就别想再见到亲人了。”
    “我父母已逝,至今单身,哪来的亲人!”
    管城惊讶道:“难道你要反悔!如果不兑现承诺,我等绝不会放过你儿子。”
    戎王睁大了双眼瞪着尚武道:“你儿子?”
    尚武惊恐道:“我没有儿子!”
    戎王有些醒悟的样子道:“原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怪不得那小丫头这么容易被救走。”
    尚武急忙指着手下道:“我真没有儿子,大王不信可以问他们。”
    “他们都是你的人,说的话哪能相信!”
    “这……”
    “你前日在城中被主后控制住了,没错吧?”
    尚武只好承认:“是……”
    “如果你没承诺什么,她怎会白白放你走?”
    尚武认真道:“我用她女儿威胁,她不敢不放我走。”
    “笑话,你不放她女儿,她怎么可能白白让你离开!你们之间肯定有交易!”戎王与主后完全是两类人,根本无法理解主后的想法,当然不相信。
    主后不想给尚武从容申辩的机会,适时道:“王师很快便可返回,尚武,你证明自己的机会到了。”
    尚武吃惊道:“不可能。王师远在边境,快马前去通知,往返至少也要两日之后。大王,你的探马一直跟在王师身后,清楚得很。如果王师到了附近,一定会有消息的。”
    戎王想想确实如此,又定下心来。
    主后笑着抬起手臂道:“你怎么忘了它!”
    一只青鸟远远飞来,停在了主后肩上,头颈在主后面上摩擦不停,状极亲昵。
    尚武见了大惊失色。
    戎王不明所以,问尚武道:“那鸟有何古怪?”
    尚武吞吞吐吐道:“青鸟有灵,可以传信。”
    戎王脸色一变,紧盯着尚武质问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戎王真以为王母国大军收到青鸟传信赶回来了,看尚武的表情,认为他是想瞒着自己,顿起疑心。
    主后的表情倒也不是装的,而是心里有了底气:青鸟昨日跟随姬满的亲兵去联络周军,当时约好周军今早赶到便将青鸟放回通知城内众人。
    不过,周军距离尚远,还需要些许时间才能对戎军构成威胁。此时城门已无遮挡,戎人强行攻入不仅能摆脱两头受敌的窘境,更可占据都城反客为主。周军甲师失去开阔地作战的优势,区区五百人肯定无法改变战局。
    鹰眼一直暗伏在城墙之后,想寻机射杀戎王。但戎王早知他箭术如神,带了十几名士兵围在身前举着层层的木板遮挡防护,鹰眼始终没找到机会。
    尚武低声下气道:“大王,难道你相信这鬼话?”
    “难道不是?”
    尚武道:“这女人是在离间你我。”
    戎王冷然注视着尚武,面上神情瞬息万变,忽然阴阴一笑道:“既然她在离间你我,那你就该表现一下。”
    尚武心中一凉,知道自己已失去利用价值,戎王这是在借刀杀人,却又难以拒绝,只好道:“我这点人手强攻无异送死,同大王的人一起攻城,这样可好?”
    戎王拒绝道:“我的人流血够多了,城内守军已是强弩之末,你这两百多人都是生力军,总不好意思白捡便宜吧?放心,我的人会支援你的。”
    尚武为难道:“这……”
    戎王见状,向手下点头示意,手下心领神会,带着戎兵缓缓向尚武围了过去。
    尚武见状不妙,忙转头对军校道:“城中已无多少士兵,带人杀进去,首功就是你的了。”
    军校没有行动,恳切道:“尚将军,如今形势你该很清楚,戎人是要我等做牺牲品,我等死光之后就轮到你了!”
    尚武心里清楚,嘴上却装作不知:“你不要蛊惑军心。如今我们同戎人在一条船上,只要冲上去占领城门,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前日尚武受制不惜牺牲手下性命,这些士兵已是心怀不满,此时知道自己将成为牺牲品,终于忍无可忍——同样是死,却不想死得窝囊。他们眼中喷火,对尚武怒目而视。
    一名士兵道:“上了你的当,什么荣华富贵,都是骗人的……”
    另一人大声道:“说我们去戍边,一定也是假的!”
    主后惊讶道:“戍边?我怎么不知道!”
    “尚武说陛下亲自选定我们这批人去戍边,我们不想去,他说只要我们一切听他的,就可以不去……”
    “哪有此事!”
    士兵将目光转向军校,质问道:“你是不是帮着尚武欺骗我等?”
    军校一脸惨淡,默然无语。
    尚武心下怒极,纵马上前抽刀指向军校大声逼迫道:“再不动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军校惊愕道:“你难道要对我……”
    “你不听话,要你何用!”
    军校醒悟道:“你果然冷血……刚刚要害公主,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幼童竟也能下得去手……”
    一句话尚未完,尚武怒极,右臂一送,刀尖顿时刺入了军校前胸。
    军校万没料到这个跟了十几年的上司会忍心下毒手,口中鲜血狂喷,抬手颤抖着指向尚武:“你,你好狠心……”
    话未说完便倒地身亡。
    管城大声道:“弟兄们,你们想过自己的家人吗?陛下宽厚仁慈,没有治他们的罪。看看军校的下场,如果换成尚武,你们的家人早被牵连株杀了。”
    尚武对手下喝道:“你们快快动手……”
    士兵们如见鬼魅,纷纷向后退去。
    主后在城上见了大声道:“你们都是受尚武蒙骗,丢下兵器入城,我不同你们计较。”
    士兵们互相交换了片刻眼色,忽然间一齐丢下兵器转身向城门跑去。
    尚武大吼道:“你们这是自寻死路,等下城破,我要你们全家的性命。”
    管城大声道:“兄弟们不用怕,尚武已失去利用价值,戎人马上就会把他踢开。”
    尚武成了孤家寡人,戎王冷冷一笑:“还是看我们的吧。”
    忽然,戎军阵中起了一阵骚动,士兵纷纷仰头望向天空。
    有人惊讶道:“快看,那是什么?”
    一只巨大的飞鸟翱翔在高空,戎人的注意都在战场上,无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金鹰。”
    “哪有这么大的鹰!”
    飞鸟的个头超过了戎人见过的最大鹰鹫,硕大无朋,可猎食牛马虎豹。
    有人见过,说道:“是风筝!”
    没见过的戎人奇怪道:“风筝,是什么鸟?”
    “不是鸟,是人做的。”
    “人做的能飞起来,还飞这么高?你瞎说!”
    确实是风筝,只不过远远看上去像只飞鸟而已。
    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怎会有人放风筝?
    鬼雄不由警觉起来,道:“这可能是王母国的信号,他们的大军也许真赶回来了。”
    戎王道:“如果大军回来,派出的探子应该及时回报。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会不会是疑兵之计?”
    “不论真假,都要尽快攻克都城。只要将主后控制在手中,大军回来也不怕。”
    风筝确实是信号。掌宫凌晨回城将所见说出之后,姬满再次派人出城联络甲师,约定以风筝为号,甲师看到后即刻从戎人背后发动攻击。
    戎王正要下令进攻,戎兵后面再次骚乱起来。
    戎王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一名戎兵气喘吁吁跑上前来禀报道:“周军突然袭击大营,我们抵挡不住,所存不多的食物全被烧光,马匹被抢走驱散到了旷野……”
    戎人听了军心大乱:马匹和食物是生存的必要条件,没有了这两样,在茫茫无际的荒野中生存艰难。
    戎王身边的汉子建议道:“大王,是不是派些人去把马匹找回来?”
    戎王尚未回应,戎军战阵背后忽然冲出数十辆战车,每辆车上都有七、八名甲士,每人手挽强弓,箭如飞蝗般射向戎人。
    戎军阵势登时大乱。
    戎王急忙下令道:“快拦住他们!”
    此时,城门大火已将燃尽,城内守兵将余烬推到一旁,清理出一条通道,一阵马嘶过后,城中驶出十余辆大车。
    阵前戎兵见势不妙,来不及细看虚实,手忙脚乱打开木笼放出猛兽,期望能吓退对方。
    虎豹群狼冲出笼子迎着马车扑了上去。
    马车之上既无士卒也无车夫,只是装满了柴草,拉车的马匹发疯般狂奔不止,竟然丝毫不惧迎面扑来的大批猛兽。
    鹰眼搭上一支火箭射出,登时引燃了车上的草料,城上士兵也纷纷瞄准攒射,眨眼之间,所有马车上的草料都被点燃了。烈焰熊熊,火光冲天,虎豹猛兽吓得掉头狂奔,冲入戎军阵营见人就咬,场面混乱不堪。
    跟在燃烧马车后面的有一百多名士兵,挥舞着长刀杀向戎人。
    毋霸骑了匹巨大的骆驼冲在最前面,左手倒提狼牙棒,胸前挂了个大袋子。距离戎兵还有十多丈远,他便开始从袋中摸出石头不停投掷。
    平凡的石块在他手中如同阎王爷的催命帖,每次出手都能击倒数人。
    石块掷尽,毋霸杀入戎人阵中,对方兵刃与狼牙棒一触即飞。狼牙棒加上毋霸的手臂长达两丈,棒身飞旋,如割稻草般扫倒大片戎兵。
    混乱中一只猛虎跃起扑向毋霸,距离太近了,毋霸来不及收回狼牙棒,匆忙间将棒身横在骆驼背上,一拳击出正中猛虎面门,猛虎倒飞而回砸倒十数名戎人,落地抽搐片刻不动了。
    戎王见形势危急,狂吼一声拔出腰间佩刀,直指飞驰而至的甲师车队。
    突然间日月无光,狂风大作吹得周军战车歪歪扭扭,节节后退。
    主后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姬满道:“戎王用上了他们部落的祖传法宝:犬神!”
    戎王借上古三大邪刀之一——“犬神”之力发动强势反击,眼看戎军就要振作起来反败为胜,姬满解下昆吾剑递给长风道:“此剑能克制犬戎邪刀,长风,看你的了。”
    长风双手接剑,铿然道:“定不负大王所托!”
    昆吾剑出鞘,红光隐隐。长风自城墙上一跃而下,似天神降临般冲入戎人阵中,劈波斩浪杀开一条血路直射戎王。
    他的速度委实太快,戎兵来不及出手阻拦已被他越过。人如虎入羊群,剑如长虹经天,瞬间便有几十名戎兵倒在了他经过的途中。
    不远处督阵的鬼雄见状,急忙丢下士兵前去保护戎王。
    长风已杀至戎王面前,昆吾剑化作一道虹影笔直射向戎王。
    戎王举刀硬接。
    刀剑相交火花四射,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如雷巨响,刀身化为碎屑四散崩飞,戎王倒摔而出跌落马下。
    长风正要挥剑斩杀戎王,眼角忽然瞥见一道乌芒自侧面射到,只好放弃追杀转而自保。
    偷袭之人是鬼雄,本以为长风全力击杀戎王,自己能捡个现成便宜,不料长风眼观四路,及时挡住了墨剑。
    见是鬼雄,长风怒从心头起,喝道:“你这畜生,纳命来!”
    乱军阵中刀枪无眼,绝顶高手也难自保,长风不想同鬼雄纠缠,蒙蒙剑影连绵不绝,如一张巨网罩向了对方!
    鬼雄左肩有伤,出招不像平时那么利落。他知道长风功力卓绝,顿生怯意,出手便是叠浪剑法,希望逼得长风退却好趁机脱身。
    第一招使尽,第二招刚刚起势,尚未来得及展开,就在转瞬即逝的刹那间,一道淡红剑影不可思议地穿过墨剑叠起的层层剑网,毫无阻碍地划过鬼雄颈间。鬼雄感觉喉咙一凉,嗓子像是漏了气,发不出声音了。
    血光迸溅,鬼雄颈间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他感觉浑身力量瞬间都被抽走了,“砰”的一声仆倒在地,挣扎几下不动了。
    戎王已经不见了,戎兵见长风这般神勇,都躲得远远的。
    长风上前取下鬼雄手中墨剑及剑鞘,收好倒插在了背后。

    风停雾散,甲师重新夺回优势。
    戎兵惊慌失措,如退潮般四散奔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尚武自马上跌落,消失在了乱兵脚下。
    甲师追杀数十里,确定戎人短时间内不可能重新聚集起来构成威胁方才返回。
    三十六

    次日,王师两千精骑先行返回,王母国实力大增,不再惧怕戎人卷土重来。
    姬满心忧盛姬,归心似箭,主后依依不舍道:“大王,何不在此多盘桓些时间,我们从相遇到现在还不足四日……”
    姬满道:“相识虽短,相知却深,这段记忆寡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只是……”
    主后满怀期待道:“只是什么?”
    姬满似乎不敢直视主后,转头面朝东方轻声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主后眼中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下去。

    即将分隔万里,主后满怀惆怅,设宴为姬满送行。
    宴席之上,主后亲自为姬满献唱道:“天上飘着悠悠白云,道路漫长杳无穷尽。中间相隔万水千山,从此一别难通音信。有生之年,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面对主后的绵绵情意,姬满面现无奈道:“寡人担负治国重任,为黎民百姓负责,身不由己。能否再来,寡人也不知道。”
    主后听了姬满的回答,知道两人再见无期,只能送上祝福:“西土虽然虎豹成群,但我是天帝的女儿,要守住他赐予的土地,不能随便离开。此时此刻,我的心像空了一样,飘飘荡荡,无所寄托。你多保重吧!”
    宴会结束后,姬满在宫中种下一棵象征两国友谊的常青树,并刻碑题字留念:“主后之国”。
    临别之际,主后招手唤卫士捧来一盏玉钵,里面的异草高约尺半,从根部伸出数十条淡蓝色枝叶,中间一根最为粗长,顶端生了个紫色径寸圆球,结实饱满,光华流转。
    主后将其递给姬满道:“这就是返魂草,无论多严重的疾病,只要吃下顶端这颗小球,便可恢复如常。”
    姬满推辞道:“如此至宝,寡人岂能夺爱。”
    主后道:“大王来此一趟不易,收下吧,也算是个纪念。”

    连日来,雨灵一直暗中寻找那个曾经见过的锦囊,趁盛姬偶尔不在帐中时将各处都找遍了,却一无所获。
    她有些奇怪:难道盛姬没带出来?
    应该不会——她想起自己提到锦囊时,盛姬表情紧张,说明里面的物品对她非常重要,一定带来了。
    可是,盛姬把它藏到哪里了呢?
    应该是随身携带,只有这样才安全可靠,自己也因此未能发现。
    雨灵想起离开镐京之后,盛姬洗浴时不再让自己在帐内服侍,而是在帐外警戒。最近一段时间盛姬身体虚弱,行动不便,仍然坚持独自洗浴,也许就是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个锦囊。
    于是,吃过晚饭不久,雨灵主动给盛姬准备好了热水。
    盛姬道:“小丫头,今日这么勤快!”
    雨灵乖巧道:“今日风大,婢子在外面呆了许久,也想洗洗干净,又不需要自己动手烧水。”
    不久,盛姬开始洗浴,雨灵在帐外候了半晌,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于是悄悄来到帐前,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向内窥探。
    帐内水汽弥漫,盛姬坐在浴桶中,只有一头乌云般的长发露出桶沿。雨灵四下巡视,发现那个锦囊果然同盛姬的衣服摆在一起。她正想悄悄进帐,盛嫉忽然抬起头来,雨灵吓得急忙掩上帘子。
    她想了想,觉得此时入帐过于冒险,不如等夜间盛姬睡着时再动手。
    入夜,盛姬睡下半个时辰之后,雨灵悄悄起身来到榻前。灯光照在盛姬面孔上,神态安详。雨灵默默倾听她的呼吸:平稳而深沉,应该是睡着了。
    为保险起见,雨灵小声道:“王后,王后……”
    盛姬呼吸均匀,没有异动。
    雨灵放心了,缓缓伸手将盛姬盖着的兽皮掀开一角,那个小锦囊露了出来。她用两根手指捏住,轻轻取出。
    拉出半尺多长,她忽然感觉手指一紧,定睛细看,原来锦囊系在了盛姬内衣上。
    这可麻烦了,无法取走,只能冒险打开。
    雨灵小心翼翼拉松锦囊开口,见里面是一个蜡丸状的东西,正要取出细观,盛姬忽然翻了个身,把锦囊带走压在了身下。
    等了好久也不见盛姬再次翻身,雨灵困意渐浓,只好回自己榻上歇息去了。

    次日傍晚,盛姬忽然精神了许多,自行出帐眺望西天。夕阳西下,夜空燃烧起一片红色晚霞。
    随着时光流逝,红霞范围慢慢缩小,颜色越来越浅,紫红变成了深红,再变成粉红、淡红,终于完全消失了。
    “啪”的一声,正在出神的雨灵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盛姬喝水的玉盏落到地上摔碎了,她急忙过去道:“王后小心,别被碎片划伤了。”
    盛姬喃喃道:“彩云易散明玉脆……”
    雨灵看看盛姬的脸色,道:“王后,你的身体似乎有了起色,要不要吃点东西?”
    盛姬平静道:“你别忙了,坐下来,听我讲个故事。”
    没想道盛姬有这份闲情,雨灵忙道:“好啊,婢子许久没听王后讲故事了。”
    “我有对你说过祖父的事情吗?”
    雨灵道:“王后从没对婢子说起过。”
    “祖父一直很疼爱我,只是那时我还小,很多事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他临终的表现,当时他已病了许久,那天他忽然自己坐了起来,嚷着要喝酒,喝过之后还吃了不少食物。父亲说,那是祖父患病以来胃口最好的一次。那日晚间,祖父永远离开了我。许多年后,我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仍觉得不可思议,因为祖父的种种表现和常人差不多,看不出久病不起的症状。后来疾医告诉我,说那是‘回光返照’。”
    雨灵好奇道:“回光返照?婢子记得听王后说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离世前的短时兴奋,身体不再疲倦,面色也会变得红润,仿佛病情正在好转。”
    “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是上天给久病之人最后一个机会,同家人亲友告别。”
    雨灵感觉有些不对劲:“啊……”
    盛姬取出锦囊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的身体如今已是灯枯油尽,只能孤注一掷了!”
    雨灵急道:“这可不行……”
    王后道:“你什么都不用说,大王不会知道的。你如果说出来,不仅大王不高兴,还会害了你!”
    “王后,你不会有事的……”
    “你看我这样子,还能坚持多久?”
    “这……”
    盛姬叹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雨灵道:“大王离开时曾估算过路程,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盛姬道:“前前后后派出了几十对信使,都是无功而返,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大王他们去得太远了,信使追赶不上;二是他们留下的记号被风沙掩盖,失去了踪迹。”
    “前日刚刚又派出四对信使,再等等,很快会有结果的。”
    “等不到了。”盛姬叹了口气,从锦囊内倒出一颗青灰色丹丸,正色道:“我已决定,一旦到了回光返照之时就服下它。”
    雨灵虽早有心理准备,仍忍不住震惊道:“王后,这是昆仑奴的姨婆给的吧?”
    “是的。”
    “有什么作用?”
    “可以保持死后容颜不变,给大王留下美好的印象。”
    雨灵呆了片刻,道:“是不是吃了很快会死?”
    “没错,一旦服下便踏上了黄泉路。”
    “如果服下之后大王返来,带回灵药了呢?”
    “所有生机都将断绝,有灵药也没用了。”
    雨灵急道:“大王一定正在返途之中,马上就赶回来了,王后何不多等等!”
    “我已权衡过利弊:即便多等一时三刻,生的可能性仍是极小——如果大王取到灵药,早该派人返回报信;等到最后一刻风险却极大,到时大王恐怕都认不出我了。”
    确实,盛姬的容貌正以可见的速度迅速憔悴,一天不如一天,连头发都变稀疏了。
    雨灵仍试图说服盛姬:“王后,你不能这样,还有希望……”
    “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因此毫不犹豫接受了这粒驻颜丹。”
    “如果大王及时赶回,或者丹丸起不到保护容颜的作用呢?”
    “事已至此,也只能相信了。何况,她没有理由骗我。我曾问过无知,他说西方确有这种丹药,是为贵族临终前准备的。西方有保持尸身不朽的传统,期望有朝一日复活。”盛姬苦笑道:“如果还有办法,谁会选择这条路。”
    “再等等,也许就有大王的消息了……”
    “再等丹丸也起不到效用了,我是把你当亲人才告诉你的……长风是可靠的男子汉,值得托付一生,抓紧他!”
    雨灵泪如雨下:“王后……”
    归程途中,两骑快马飞奔而来,造父放慢了车速。姬满注视来骑渐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来人是姬满留下保护盛姬的武士。
    武士疾驰到车前飞身下马急火火道:“启禀大王,王后病情加重,盼大王早归。”
    姬满面色大变,问造父道:“距离分手处还有多远?”
    “约有千里。”
    “八骏是否可不停歇赶回去?”
    造父略一犹豫,道:“途中张驰有度,问题不大。”
    随行的虽然都千中选一的骏马,但仍无法同造父亲自培育的八骏相比。长途奔驰,即便换乘也难及八骏脚力。前来报讯的两人虽是轻骑没有负担,路程稍长也会落在八骏快车之后。
    姬满对长风道:“去把无知和伯冏找来。”
    片刻过后,伯冏匆匆赶来,见状问道:“大王召见有何吩咐?”
    “你们跟寡人先行返回。”
    伯冏情知定是盛姬的缘故,不便多问,只好道:“大王万金之躯,路上一旦遇险如何是好?至少多带些人手,也好有个照应。”
    “时间不等人,有长风在就足够了。如果不是担心造父疲劳,寡人都不想让你同车。”
    “万一遇到戎人或者猛兽,我等人单势孤,不如让毋霸随行。”
    “他太重了,会减慢车速。即便遇到戎人,也追不上我们。”
    见姬满态度坚决,伯冏只好叮嘱尹将军及鹰眼等人,辛苦些紧跟着,不要落后太远。
    姬满登车,吩咐造父道:“全速返回。”
    造父甩了个响鞭,八骏驰骋如飞,车身几乎要腾空了。

    天色渐暗,前面是绵延的群山,造父放缓车速,若有所思。
    姬满问道:“为何减速?”
    造父道:“来时我们绕山而过,但探子对我说,山中有条窄路可容单车通行。”
    姬满问造父道:“你有多少把握从山中穿过?”
    造父道:“有八成把握。”
    伯冏劝道:“还是稳妥些好。”
    姬满再问:“可省多少时间?”
    “我们来时走的是弓背,现在走弓弦,可以缩短百十里,节省一两个时辰车程。”
    伯冏担心道:“来时为何不走近路?万一中途遇阻,反而欲速不达。”
    “探子走过,说是一辆轻车可以通行,负载多就难讲了。来时车马太多,很多车上载了重物。有些路段地势险要,一侧是山壁,另一边是千仞绝谷,稍不留神就会落下去粉身碎骨,车手驾驭能力不足的话十分危险。”
    “既然如此,怎可令大王万金之躯冒险!”
    姬满坚决道:“寡人相信造父的驾车技能,抄近路!”

    次日午后,造父驾车驰入营地,尚未停稳,姬满便跳下车,抱着返魂草向帐内奔去。
    远远的,他看到盛姬倚靠在榻上,恍惚中似乎在向自己招手。
    距离越来越近,姬满的步伐忽然慢了下来:他发觉盛姬脸上缺乏生气,笑容似乎凝固了。
    来到盛姬面前,他发现心爱的女人双眼虽然睁着,却如盲人般空洞无神。
    玉盏脱手坠落,摔得粉碎,返魂草无任何损伤,一片枝叶都未脱落。
    姬满的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伸手去探鼻息,早也已没有了呼吸。
    “盛姬,盛姬!”任凭他声音再大,盛姬再也不能答应了。
    姬满“扑通”一声跪坐在地,脑中一片混沌。
    他呆呆坐在帐中,从午后到傍晚,淡金色的阳光斜射在他和盛姬身上,散发着凄凉的美感。
    盛姬遗体旁摆放着那株返魂草,是雨灵重新装好的。
    帐内逐渐变得昏暗,姬满仍是一动不动。

    旁边的帐蓬中,雨灵正收拾盛姬留下的遗物,包括给孩子做好的几件衣服,还有一封帛书,上面详细罗列了姬满的种种习惯爱好,以便后宫妃子妥善服侍。
    长风悄声道:“王后的相貌似乎没有变化嘛!”
    “当然了。”
    “当然了?”长风奇怪道:“既然没有变丑,何必同大王闹别扭?”
    雨灵想,还是不告诉他的好。
    不过,她心里仍然在想:就差一点点时间,如果盛姬不服驻颜丹,她能坚持到大王赶回来吗?
    返魂草真的管用吗?

    远处天空中一对鸟比翼飞鸣而来,伴随着悠扬的乐曲,传来一阵歌声: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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