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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晓风残月(官场背景的悬疑小说)

作者:野渡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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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要:年轻漂亮的女军官陈子华转业后进入“事业单位”——嘉安市防疫站。她凭借自身的才华和智慧,很快适应了新的角色,并巧妙地利用各种避不开的潜规则,在非主流官场的仕途上一路走过,成为嘉安市最年轻的正县级干部。她经历了风雨磨砺,也经历了明枪暗箭;甚至还有神秘命案所带来的惊涛骇浪和血雨腥风……


    1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吓人的梦,早上醒来便有些头疼。
    那梦很有些莫名其妙:我梦到了一间很大的房子,里面全是肢体不全的死人。我惊恐万状地在那里瞎转,却怎么也找不到房门;这时进来两个警察,挨个指着那些死人问我:你认识这个吗?认识那个吗?我捂着脸不敢看,一概说我不认识,可忽然旁边就站起来一个貌似很熟悉的死人,朝我大喊:是我啊,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抬眼一看,那人竟然只有半个脸……
    被吓醒之后的我赶紧伸手去摸身边的周启明,摸了两下没摸到人,这才想起老公出差了没在家。
    我捂着咚咚跳的胸口,心想这做的什么破梦啊,血腥恐怖,诡异离奇,还逻辑不通。可能是临睡前看《解剖学》闹的,以后晚上可不能看那些玩意儿了。
    静下心之后我赶紧穿衣起床。今儿是我晋升副科长之后第一天上班,我可不想迟到。
    我是在六个月前,也就是1987年的10月初转业的。然后于四个月前进入嘉安市卫生防疫站。开始是在政工科“帮忙”,帮了一段时间后,上周六站上发文,任命我为该科副科长。我其实是第二副科长,我们那科没科长,原来就是副科长熊希文主持工作。
    我在部队当过话务员、班长、宣传干事和组织干事,转业前是正营职。转业后我也闹不清自己适合干什么。老公周启明转业早,这会儿是市农机局局办副主任,他在“地方”关系比较多,其中的一个“关系”是防疫站副站长顾彦先。他俩一块儿“运作”了一阵,就把我“运”进防疫站了。
    刚去的时候,我还担心自己不懂业务,老顾说你来干政工吧,那一摊子军队和地方都差不多。另外你这么年轻,也可以“再学习”。嘉安医科大学马上要办一个函授班,其中就有预防医学专业。我这岁数都报名了,你也一起来学学。
    我还是部队作风,一听顾副站长这么说,我就当成了“命令”,马上跑书店买回来医学专业书籍和录像带,苦心钻研准备考那个函授班,因为看“人体解剖”的录像带看的太投入,结果就做开恶梦了。
    梳洗之后,简单吃了早点,我便推车出门去上班。单位在北郊的“卢家沟”,骑车需要三十分钟。
    “卢家沟”是个俗称,大名叫“兆阳河”,其实就是一条又宽又深的大沟,沟底有一条潺潺溪流,就算是“河”。河的南岸有一大片青翠的麦地,麦地西面是一个掺杂着楼房和平房的大院子,这院子就是嘉安市卫生防疫站。
    防疫站有俩门。大门朝东开,小门朝西开。西门那里不知搞什么施工,门前挖开了又深又宽的一条沟。我远远就看到那里有两个人在打架,几个路人围着看。他们光看热闹不劝架,因此那两个人就越打越有劲。
    我骑到跟前才发现,原来那不是打架,是打人。只见我们站上出了名的混小子刘毅正在挥拳狠揍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那人穿的是蓝帆布的工作服,衣服上满是土,头破了,鼻子呼呼往外冒血,他并不还手,只是一边躲避一边想逃走;但刘毅追着他不依不饶,一直追到了我的眼前,我将自行车一横,把他拦住了。
    刘毅看见是我,皱着眉头喊:“陈子华你别管,妈的这小子耍坏,把我摔沟里了,老子今儿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那男的立在我身边叫道:“你胡说,那又不是我挖的沟,我好心安上一块板子,我是做好事,你凭什么打我?”
    我转头看看那个男人。他有三十来岁,一米七七左右,不胖不瘦很健壮。只见他头发蓬乱,满脸是血,十分狼狈。
    我问:“你是哪儿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我是三建公司三工区的,我叫卢文进。这条沟是二工区挖的管道沟,我好心找块板子搭个桥,他没走好自己掉沟里,非说是我的事,上来就打我。你说哪有这个道理。”
    我找出一块纸巾递给卢文进,然后冲刘毅说:“你讲理不讲理啊,你掉沟里怎么赖人家。你赶紧给人道歉。”
    “不用不用。我还得赶着去上班,谢谢你啊!”卢文进一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感激地看看我,匆匆地走了。
    刘毅歪头瞅着我,讥讽道:“没看出来啊,见义勇为是咋的?”
    我不理他,推着车子就走,刘毅从后面拉着车子直叫:“回来回来,你说清楚了,你警察啊你管这么宽?”
    我推车推不动,就猛地将车子往后一倒,车轱辘撞到刘毅身上,疼得他吱哇一声松开了手,我骑车就走,他在背后直喊:“陈子华你好狠啊你,我跟你没完。”

    2

    我们政工科在一楼,有两间办公室。副科长熊孝文和小丁姑娘在西屋,我和小伙谭红旗在东屋。我到了办公室,跟谭红旗说了刘毅打架的事儿,谭红旗说,那家伙是顶替他爹上班的,从来都不正经干,成天跟社会上的小痞子混在一起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是常事,上个月还把自个媳妇都打跑了。站上拿他也没办法。他还好心关照我说:陈科长你小心点,那家伙什么坏事都能干出来。
    我不信那个邪,说,什么呀这是,咱是单位,百八十口子人,连这么个小混混都管不了,那不成笑话了。我俩正说着,刘毅闯进来了。
    他一脸坏笑地走到我桌前,朝我一哈腰,然后伸出一只手:“陈姐,对不住,我这几天没来上班,所以刚听说你升了副科长,我这给你道喜。”
    我只是“嗯”了一声,没理会他那只手,却教育他说:“道喜不敢当。不过你以后要注意点,打人犯法,知道吗?”
    我的冷淡让刘毅觉得很丢面子,他的脸立时阴了下来,叫道:“什么意思,你闹明白好不好,是他先把我摔沟里了,把我腿摔断了。你和他什么关系你向着他?”
    谭红旗一边叫着他的外号说:“刘二混你小点声,怎么跟陈科长说话呢。”
    “你滚蛋。”刘毅张口就骂,“我又没跟你说,你管什么闲事。”
    我把桌子一拍:“你干什么你,这是在单位,你耍什么二百五。你先动手打人,我还没找你呢,你还来劲了是不是?”
    刘毅说:“我不管那些,反正他得赔我医疗费。你把他放走了,那你得赔我,不然老子不算完。”
    我冷冷地说:“行,你去拍个片子,你要是真的摔断了腿,我去找他们单位协调;你腿要是什么事没有,你就是寻衅滋事。我先把你送派出所去,你信不信?”
    刘毅有点蒙。因为他听我说“派出所”三字说的很轻松,似乎那派出所是我家开的。而且他知道卢家沟派出所的所长也姓陈,所以没敢再叫唤,气哼哼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念叨:“行行,你厉害,你厉害,哥们认栽,哥们认栽行了吧。”
    我不相信这小子会这样“认栽”。果然,下午下班的时候我到自行车棚去推自行车,走两步觉得不对劲,一看两个轮子全都瘪了,再一细看,原来气门芯让人给拔掉了。
    我气得骂了一句“刘二混子”。这个时候了,也没地方去修车,我只好将自行车放下,出大门去坐公交车。刚才周启明给我打电话,说他下午就出差回来了,在他妈家,让我去那儿吃晚饭。
    3

    周启明家在西郊干休所。他爸原是军区机关的副军职顾问,四年前离休。他妈原来是个地方干部,十年前就办了“病退”。
    我来到婆家的时候,周启明他妈在做饭,周启明和他爸在客厅说话。他爸正给他上政治课,说你这么年轻就蹲在机关不好,下去锻炼锻炼是应该的。周启明正听得不耐烦,见我进来,借口要跟我说个重要事,拽着我就上楼。我小声说,我得帮你妈做饭啊;周启明说,你别越帮越忙了。我刚才去食堂买了现成的,她做点稀饭就成。我得跟你讨论讨论“国家大事”。
    周启明要说的事儿,就是他爸“政治课”的内容。周启明说,他们局最近要选调一些干部,到新成立的铁西区农机公司任职。周启明也想去,去了能当农机公司副经理。他一直不愿干那个局办“副主任”,因为那主要是“伺候”领导的活儿。可是他又有点舍不得机关的舒适,正拿不定主意呢。
    我张口就说:还是去农机公司好,一去就是周经理,多好听。
    我之所以鼓动他下基层,目的不在于“锻炼”他。我为的是“调虎离山”。这实话不能说出来,只能我自己心里明白。
    那还是我刚转业不久的时候,我去安置办报到后,正好路过市府大院,就想去周启明的办公室“视察”一下。
    农机局跟机械局、化工局、纺织局等等在一个楼。我上楼梯时,碰见一个梳根粗辫子的姑娘要下楼。她问我找谁,我说找农机局的周启明,那姑娘眉毛一扬,说你是不是小周的爱人啊,刚从部队回来是吧?
    我好奇怪,心想这姑娘会相面?怎么一眼就能认出“小周”的爱人来。我就注意地打量了她一下。她圆圆一张脸,挺白净也挺秀气,就是个子稍矮一些。她见我看她,就自我介绍说她叫阎知薇,是化工局的。又说周启明出去办事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让我去她的办公室等一会儿。我就跟她去了。
    她那屋门框上钉的牌子是“工会办公室”。我心里就有点嘀咕,心想,她和周启明既不是一个局,工作性质又不搭边,但看这样子,她跟周启明很熟,连他的行踪都非常清楚呢。
    后来的发现,让我更加不爽,因为当我跟阎知薇在屋里说话时,她忽然侧耳倾听了一下,然后笑道:“来了。”就过去打开门,探头出去把刚上楼梯的周启明叫了过来。
    这天回家之后,我就严刑拷打周启明,让他老实交代这阎知薇是怎么回事。我说,那姓阎的显然是个凡人,不是天上的神仙,那就不可能是“顺风耳”或者“千里眼”,她为什么隔着房门,仅凭上楼梯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是你回来了?
    周启明被我按在床上,他连喊冤枉,说那我怎么知道啊,她瞎猫碰死耗子碰上了呗。我冷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科学常识吧,某人越是对哪个人“上心”,越容易听出他脚步声的特点来。明白了没有?周启明当时眼睛一闭,仰到床上不动了,我问,你这什么毛病,他说他被我给冤枉“死了”。
    那件事儿尽管事出有因,但却查无实据,加上受刑者“装死”,我也只好不了了之。但也就因此,我这次对周启明下基层举双手赞成,我觉得不管他俩有事没事,防微杜渐总是必要的。
    这人咋回事,怎么往人家的帖子里发文?
    “回来!”我断喝一声,吓了他一跳。
    “干,干嘛?”他转过头问。
    我将自行车钥匙扔到了桌子上。
    “我的车子坏了,你去给我修修,钱你给我垫上。听见没有!”
    刘毅过去拿钥匙,呲着牙说:“行行,陈科长说了话了,我敢不听吗?还有啊,我听说你原来是当兵的,那你肯定什么枪啊炮的都会,我怕你行了吧。”
    “那都是次要的。刘二混我告诉你,我比你大两岁,我是你姐。从今以后,你陈姐的自行车就由你承包了,什么时候坏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修好,听明白了吗?”
    “凭什么啊?”他叫起来。
    我一拍桌子:“就凭我是你姐!”
    他怔了一下,呲牙一笑:“行行,我正好还没个姐呢。嘿嘿,姐你长得真好看,我们在底下都说你是‘站花’”。见我直瞪眼,他赶紧说:“那我走了姐。”
    他走后不一会又转回来:“姐,哪个车子是你的呀?”
    我在写东西,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你装什么糊涂?不知道的话你挨个车子试试,笨死!”
    本来说好下午下班后跟周启明一块去“看房子”,结果周启明打来电话说,他们农机公司给新来的同志“接风”去不成了,让我自己去。我说,那是你爹妈的房子,我看个什么劲儿;周启明说,你这儿媳妇顶一大半天,你说了就算了。
    军区在玉龙山北麓新建了一个干休所,原来在西郊干休所住旧房子的干部可以搬过去。周爸是军职,有几套位置不同的新房可供挑选,所以周妈让我俩先去看看。
    我挺期待婆家的那个“新居”,因为那儿离防疫站比较近,骑车最多十分钟就到。要是搬去了,以后遇到刮风下雨的坏天气,我可以到婆家去住。因此下班后,我一个人就去了那里。
    干休所的房子还没全部完工,院子里很乱,灰砂砖瓦木料到处都是,还能看到一些建筑工人在干活。我先去基建办公室,里面没人,我就自己进到院子里转悠起来。
    有个戴安全帽的工人推着小车过来,叫着:“同志,请让一下。”
    我一回头,那人忽然叫了起来:“哎,是你啊,对不起,刚才没认出来。”
    我看着他愣了一下,他赶紧摘下安全帽,原来他就是前几天跟刘二混“打架”的卢文进!
    我好奇怪:“你怎么在这干活啊?”
    他说:“这干休所就是我们三建承建的呀。哦,那天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你。那坏小子没找你麻烦吧?”
    我说没有;他便又解释了一下,说尽管那家伙不讲理,可他觉得,自己没把板子安放稳当,确实也有点责任,因此当时就没还手。
    卢文进的宽容和坦率让我很有感触,就不免多看了他两眼。这一看才发现,他在不“狼狈”的情况下还算挺“精神”的。他脸色黑红,细长的眼睛下面,是挺直的鼻梁和带着棱角的双颊,看上去很协调。美中不足的,是他右脸颊里侧有一道伤疤。不过要让我评价,这疤痕不但没有影响他的形象,反而更能显示出一种“猛男”的冷峻与深沉。
    意念到此,我觉得有点脸红,忙说了句:“哦,你忙吧,我去那边看看。”
    我抬步就走,卢文进推着车子跟在后面,一边问:“你是不是来看房子的,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
    我说:“我干嘛非看房子,我来转转不行啊。”
    卢文进就笑:“这儿乱七八糟,有什么好转的。你是看军职还是看师职?”
    听卢文进说的词儿很“贴切”,我不禁停下脚步问他:“你在这干什么工作,这儿的房型你都清楚?”
    卢文进说:“我就是个瓦工,下面还有二十来个弟兄。东面这一片都是我们工区盖的,我当然清楚。”
    我明白了,他应该是个瓦工班长。于是我就问他军职的房子在哪儿?
    他显然有点吃惊,因为这说明我的“背景”是个“大官”。按说这事儿没什么,所以他吃惊的原因是我这样的“大官”子女(或者儿媳),却穿戴很朴素,言语很朴实,而且还推着那样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
    他指点了一下说,我带你过去看看。
    军职的房子在东面,已经收拾好的是南头的三幢两层小楼,一幢住两家,各有前后院子。
    卢文进介绍说,前排东面那幢位置比较合适,而且院子里的土质也好。不像西面原来有个石灰池子,现在铺了新土看不出来了。东院是“本色土质”,将来以后种树啊,养花啊,都很理想。
    他这一说提醒了我,我说还就得找个土质好的院子。他家那老爷子还想挖个鱼塘养鱼呢。卢文进说,那就住东面这套。靠东墙挖,一直到甬路,修成了很好看的。
    我笑道:“卢师傅你误会了,哪要这么大啊。老头的意思就是在地上掏个坑,灌上点水,养着玩的。”
    他也笑:“随便掏个坑可不行,那渗水啊,再说太小了也不好看,总得砌起来,抹上水泥面……。这样吧,这事交给我了,你简单画个图纸,我找个星期天就能弄起来。”
    我一想也行,他就是个瓦工,这砖头水泥满地都是,随便找点材料就能弄好,还省了周启明的事。我连声道谢,他不在意地说:一点点小活儿,谢什么。
    一个礼拜之后,周启明去干休所拿回了新房钥匙,报告“老爷子”说,那鱼塘修好了,葡萄架子也竖起来了,全是那瓦工卢师傅给干的。周启明要给他工钱,他说什么也不要,于是周启明就请他吃了一顿饭。
    周爸只关心鱼塘,听完很高兴;周妈想在院子里栽葡萄,听完也很高兴;我则因为那卢文进言出必行,自然也高兴;但是周启明却没事找事,进了我俩的屋子以后他审问我,说小陈同志你行啊你,一句话就能让人家干这么多活,还一分钱不要学雷锋。你怎么这么大的面子?
    我就喜欢闻他这“醋味”,便故意气他:才知道啊,本姑娘就有这个魅力。我们那儿最牛的刺头刘二混,没人敢惹他,我就不信,我治得他现在见了我就叫“姐”。你服不服?
    周启明将我压到身下,说他就是不服,然后就开始“治”我,很快把我治的娇喘吁吁,连声叫饶。
    闹腾够了之后,我躺在周启明的臂弯里,听他给我讲那“卢师傅”的故事。
    卢文进今年三十五,因此周启明叫他卢大哥,说这个人真是挺不简单。
    卢文进的历史没什么“不简单”的。他是青海甘隆县人,父母都是贫困山区的农民。他四岁丧母,继母对他很不好,继母带来的两个“哥哥”也欺负他。卢文进14岁那年,大哥偷了家里的钱去赌博,却栽赃到他身上,他爹偏听偏信,竟然将他吊起来毒打,逼他还钱。卢文进一怒之下,夜里点燃院里的柴垛,逃到了几十里外的表姐家。那场火烧毁了两间西屋,他那“二哥”还因为救火摔断了腿。他爹气得咬牙切齿,说找到他就要活剥了他的皮。卢文进见祸闯大了,便不敢回家,几天后跟着回来探亲的一个堂叔去了内蒙古武祠县。先后干过铁矿的小工,建筑队的瓦工等。他门卢家的祖籍是嘉安,后来他堂叔又带着他来到嘉安,进了三建当瓦工。因为这工作不大好,他到现在还是单身。
    周启明说他“不简单”,是觉得他思想深刻,逻辑清楚,跟他很能聊得来,他一点都不像是个没知识的“农民工”。
    我说,中国好几亿农民,里面也有人才。就按照万分之一的比例,也该有好几万“精英”呢。再说,人家卢文进走南闯北多少年,人家有阅历,所以就有水平。
    周启明说:那倒也是。不过他以前也真是够倒霉的。别看他当着班长,他还不是正式职工,因为他的户口不在本地,好几次公司招工都没他的事。下一步“三建”要改制,他要再转不了“正”,改制以后在这个公司就不能呆了。
    我一听就替他着急,说那咱帮他想想办法啊,人家给咱帮了这么大的忙。
    周启明叹口气说:我也这么想的,可没那么简单。招工要经过劳动局,而且还得有指标。我一想也是,这个难题太大,我们还真没法帮助卢大哥解决。
    周启明家搬到干休所不久,周爸老战友封部长的遗属刘阿姨家也搬来了。周启明跟封部长的孩子封志扬是初中同学,所以就拉着我要去看望一下。我问那封志扬是男的女的呀,他说是女的,我就用一种很怀疑的眼光瞅他,问是不是那个“同桌的你”。周启明说,哪儿的事,就是在一个学校呆过,连一个班级都不是。关键不是看她,是看刘阿姨。小时候我们住一个大院,她是长辈,我总该去看看吧。于是我就带着三分信任和七分怀疑,跟着周启明去了与周爸家两幢房子之隔的刘阿姨家。
    周启明敲门之后,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应到:“来了来了。”然后门被拉开,一个超级漂亮的姑娘出现在我俩眼前。
    这美女应该有二十六七岁,跟我差不多年纪,但我不得不承认她比我漂亮一点(我很少能这么谦虚)。而且她不光相貌出众,身材也是一流。我立时就把那七分怀疑上升到了十分,心想这个臭周启明,什么“看望刘阿姨”,那是幌子,真正的原因是他惦记着这个美女同学!
    不过我的愤怒仅仅维持了十秒钟。原因是周启明看见她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便问这是不是刘阿姨家,姑娘说是,刘阿姨出去散步了;周启明又问那封志扬在吗,姑娘说在,然后就闪开身子请我们进去。她一边关门一边说,志扬在楼上打电话,是个长途,你们坐下等等吧。
    坐下聊了一会儿,周启明才搞明白。原来这美女叫魏淑玉,是封志扬的高中同学。她原在东江工作,去年调来嘉安的,单位是市劳动局。劳动局不在市府院内,所以周启明没见过她。
    一会儿封志扬下楼来了,原来是个长得很一般的姑娘。互相介绍之后,封志扬跟周启明开玩笑,说你真不够意思,我们搬家忙得累死累活的,你也不说来帮忙。周启明说实在对不起,我这两天出差了。又问还有什么可以效力之处。封志扬说,还真有件事麻烦你一下,西边大垃圾堆那儿有些水泥板,你帮我弄一块回来,支在院子里当小桌,天热了能在外面吃饭。周启明就说没问题,在哪儿呢,咱先去看看。
    于是我们四个人就去西面的空地上看水泥板。那些水泥板断的断,破的破,不大像样。我就说,北面那个院里好像还堆了些好的。封志扬说,我问了,那是人家三建公司剩下的,有人看着,不让拿。
    我说,没事儿。咱回你家打个电话,我让他们给送一块来。
    我拉着封志扬就往回走,封志扬不相信地问:“你真有这么大本事,还让人送一块来?”我说你甭管了,你还想要什么,一块跟我说。封志扬就笑:你能弄快好的水泥板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这倒真不是吹牛。我婆家搬来之后我们才发现,安个“新家”真不容易。才来时这干休所才入住了六七户,而且好多附属建筑、通道、上下水、输电线都没弄利索,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这当中卢文进帮了我们很多忙,并且很快成了周启明的好朋友。因为周启明管他叫卢大哥,他就管我叫“弟妹”。
    我从封志扬家将电话打到三建公司的三工区办公室,找到卢文进,说了水泥板的事,卢文进满口答应,然后我们几个就在客厅里边聊天边等着。不到一个小时,有人在外面叫,我从窗户上看见,卢文进带了一个小青年用平板车把水泥板给送来了。
    周启明最先出去,然后魏淑玉跟在后面出去,跟卢文进打招呼之后,魏淑玉就自作主张给选了个地方,卢文进将水泥板卸下来安好,又用细水泥灰抹了一遍,看上去非常漂亮。干完了他跟魏淑玉说:“先让水泥干一干,到明天再用。你还需要什么,说一声就是。”
    魏淑玉就笑,解释道:“卢师傅,这不是我的,这封志扬的。”
    封志扬端着一盆水出来让卢文进洗手,一边说:“是我家的。这是小魏,是我朋友。”
    卢文进走的时候,我和周启明直道谢,还说耽误你休息了。卢文进说:礼拜天我们也没事,闲着还怪闷得慌。他又对封志扬说:“小封,以后需要什么材料,你尽管说就是了。还有你小魏,”他又转向魏淑玉:“你也别客气。要好东西没有,砖瓦灰砂石,木料油漆五金件,我们那儿有的是。”
    小魏说:“真的呀卢师傅,那我还真想求你点事,你那有没有大的合页呀,旧的就行。我宿舍那门的合页断了一半,开关起来吱吱嘎嘎可难听了。”
    “多大的?合页有好多种,好多型号。要不你跟我去看看吧,我们工区不远,往西过了河就是。”
    “哎呀那太好了。走,我跟你去拿。”
    那天魏淑玉就跟着卢文进去了他们工区。
    工会干事小苗下午来找我,跟我说:“陈姐,陆英病了,咱一块去看看她吧。”
    陆英是环卫科的科员,今年32岁,跟我和小苗的关系都不错。防疫站男女各占百分之五十,女人多的单位,人际关系相对复杂,因此“聚拢人气”就很重要。我一直在努力做这件事,目前我已经有了几个挺好的姐们,如小苗、陆英,还有站办的小谢等。
    陆英家在卢家沟西面的“医科所”家属宿舍。我俩是步行去的,走了大约二十分钟。
    家里只有陆英一个人,她正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边看边流泪。我俩进去时,她脸上的泪痕未干。
    坐下说起她的病,没说几句陆英又哭了。她说她原来就有胃病,最近肝也不大好,肾也不大好,连带着脾气也变得不大好。市人民医院检查说是“再障”(再生障碍性贫血),然后又去省立医院检查,人家说不是“再障”,可能是内分泌的毛病,也可能是隐性的“肿瘤”,建议住院深入检查。但陆英却不去住院,她就认定了自己得的是“恶性肿瘤”,就是癌症,因此整日伤感。
    小苗说她:“你别觉得自己是学医的,什么都懂。省立医院的检查我看也不保险,你最好去上海啊,北京什么地方去复查复查,也许就是小毛病,根本就是虚惊一场。”
    陆英直摇头,说:“我自己的病自己有数。其实我倒觉得生死由命,就是孩子这么小,多可怜……”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弄得我俩也挺伤心。
    我劝她:“不管怎么样,你也得坚强点。为了孩子,也为了高科长。他忙里忙外的,也不容易。”陆英的丈夫叫高春茂,是我们站微检科(微生物检验科)的科长。
    陆英听我这么说,竟然撇了撇嘴:“他?他不拿我当事呢。恨不能我明天就死,他才高兴。”
    我和小苗都吃了一惊,尤其我的吃惊更甚。
    从陆英家出来,我俩就议论这件事。其实,我以前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高春茂跟陆英的夫妻关系不好,原因是高春茂有“外遇”。可我没想到他们的关系会差到这种程度。陆英性格内向,挺爱面子,跟外人很少说自己家的事儿,更没说过高春茂什么坏话。所以她今天的情绪显得特别反常。
    高春茂是嘉安医科大学毕业的,像他这个年纪的正规“医大”生,在我们单位还不多,而且他当科长也已经三年。据说去年卫生系统建设“干部第三梯队”的时候,他已经被内定为副站长的人选。他要是真的当上了副站长,那么另一个副站长顾彦先跟他比,无论在年龄、学历、专业各方面都处于劣势。高春茂这人还有点恃才自傲,站上没几个人他能看得起,因此顾彦先本能地讨厌他,早就把他划在了“圈子”之外。
    我自然算是顾彦先的“圈里人”,但我也没必要因此得罪高春茂。平时我俩之间很客气,需要办什么事儿也都挺痛快。也就是说,关系还算不错。按照我的理解,高春茂自认为前途无限,不大可能在“作风问题”上授人以柄。所以我觉得,陆英那说的就是一句气话。
    从陆英家回到单位就该下班了。我拿上饭盒要去食堂买饭,却见刘毅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挡在我眼前问我,陈姐你怎么吃食堂啊?我说,我对象出差了,家里没人,在这吃完再回去。他就说:那正好,我来请客,咱上外面吃去。我说,不用,咱这食堂饭就挺好。
    我以为他是说着玩,谁知道他竟然是认真的。他说,就在街南面的路口,我房间都定好了。你在考勤上照顾我,这个月没扣我奖金,我得谢谢你。你别不给面子啊。
    我这才明白。原来,刘毅所在的总务科报上月考勤的时候,给刘毅画的是全勤,其实这小子起码十多天无故旷工。我当时警告他的科长,说你们不能老这样没原则。咱下不为例,不然都照此办理,咱防疫站就成赶大集了。看来是他的科长把这话传达给他了。
    我正想找机会教育教育他,让他适当注意点,别闹的太不像话。另外我还有个想法要给他灌输,这几天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候,要是一块吃顿饭的话,就能好好跟他说说。但我一个女的,跟他出去吃饭不“雅观”,我说咱这样,叫上小苗和小谢,咱一块,我请客,怎么样?
    他说:下次再叫他们,这次就咱俩,去我表姐的饭店,咱随便吃点,我趁机会跟你汇报点事儿,当着外人没法说。
    我还是有点犹豫,他却拉着我就走。我一想有些话也确实没法当着人说,于是我提出不要房间,就在零点厅吃点便饭,刘毅紧着答应。
    自从上回我用“考勤”吓唬他一顿之后,这小子老实了一点。有人的场合叫我“陈科长”,没人的时候叫“陈姐”。但我的心里却总是不踏实,以至于我养成了一个毛病,就是每当骑车的时候,都得把那车子认真检查一下,看看车闸是不是松了,螺丝是不是都上紧了,气门芯还在不在,车胎还有气没气……我老是怕刘二混再偷着使坏,让我骑着车子在大街上摔个跟头。我听副科长老熊讲,刘二混干这些混蛋事不是一件两件了,谁都知道这小子是个睚眦必报的“鸡鸣狗盗”之徒。
    因此我就琢磨着,怎么样能让这小子“滚远点”,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离开防疫站。这得好好琢磨个办法,我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刘毅说什么我都没听清,也没注意到他进了饭店就带我上楼,然后来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门前。
    我愣了一下,说,哎,不说在楼下“零点餐厅”吗?他说,一样,一样。然后把门一推,朝我躬身摆手:“陈科长请。”
    那门一开我就愣住了。只见屋里的圆形餐桌边,还坐着四个人,见到我,其中的三个小青年都站了起来。
    这三个人,有蓄着小胡子敞着怀的,有披着长头发光膀子的,还有个家伙下巴上横着一道伤疤。一看而知这都是跟刘二混一路的小痞子。他们正在吞云吐雾地高谈阔论,这会儿尽管都站起来迎接,但却又在偷偷地挤眉弄眼。
    桌子的首位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人四十左右的年纪,身高体壮,一张大方脸黑乎乎,油光光的,眉毛又粗又短,鼻子又矮又趴趴,厚嘴唇,宽下巴,一看就不像个善茬。他也没起身,只是冲我咧咧嘴,算是笑了一下。
    我心里腾的冒起一股火,咬咬嘴唇,转身就走。刘毅赶紧跟上来拉我:“哎哎陈姐你干嘛?”我甩开他的手大声说:“我有事!”
    刘毅紧追我下楼,边走便叫:“真不给面子啊,过分了吧你!”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门外质问:“你为什么骗我,你不说就咱俩嘛!”
    刘二混赶紧解释:“陈姐你千万别误会。我真的没约他们,这不巧了,我订房间的时候碰见他们了。那岁数大的是我才认识的马六哥。我一说这事,他们都想见见你。你放心,别看那样,他们都不是流氓。陈姐你绝对要给我这次面子,不然你就是瞧不起我刘某人,就是诚心让我在弟兄们跟前‘跌份’!”
    我说:“刘二混你别倒打一耙,是你先骗我的。还有啊,你也太不拿你姐当回事了。那是些什么牛头马面?你让我跟他们一块喝酒吃饭,他们有那个资格嘛,啊?你脑袋叫驴踢了是不是?我当他们一句话没说就是给足了你面子,你有点数没有,没数的话你滚一边去!”我说完转身就走。
    刘毅愣了一下,又追上来拦住我:“陈姐陈姐,你听我解释,我那些小弟兄无所谓,但是马六哥你必须得给他面子。要不就咱们三个怎么样,咱仨一块吃个饭。我也是才认识他,那天说起你来,他就说,你这样女的有,有特色,他就愿意交往这样的朋友……”
    “你有完没完!”我打断了他的啰嗦:“什么马六哥驴五哥的,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刘毅,以后你学点好,少掺和这些人,听明白了吗。”
    我推开他就要走,刘毅恼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怎么着陈子华,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我刘毅求过谁啊,我不就请你吃顿饭嘛,你摆什么臭架子,告诉你你今儿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然你试试,你可别后悔。”
    我也火了,一下反扭住他的手腕,猛一压手,刘毅疼得尖叫一声,我再用力一搡,他弯着腰后退两步撞到一棵树上,在那儿呲牙咧嘴。我恨恨说了一声:“你给我滚远点!”
    我当时没注意,我俩这一幕被二楼窗户边的马老六看得清清楚楚。
    又在路上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家。我一边烧热水准备洗头,一边琢磨今晚这是怎么回事。我原以为那三角钉肯定是刘毅使坏,不过他应该还有“后续作案手段”,比如装神弄鬼吓唬我,甚至打我的黑石头等等。否则他跑出来这么远,冒雨躲在那小路上等我,就是了为了扎个轮胎,这实在有点得不偿失。可不是他又是谁呢,谁会像他这么“下三滥”?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我决定明儿一早先把他叫去审问一下,也不用他承认,一看他的表情,我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打电话找刘二混,总务科的人说他还没来。这小子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我也没在意,想等等再找他。结果一忙起来把这事给忘了,等我再想起来,已经是中饭时间。小苗给我报告最新消息,说刘二混昨晚让人给打了,这会儿正在市立医院住院呢。
    我暗自幸灾乐祸,同时也排除了他昨晚“作案”的嫌疑。但小苗的“后续报道”让我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微妙,原来刘二混被打的地点,就在嘉州河边的小道附近,时间也是晚上的八点左右。他被人揍的不轻,都爬不动了,是被路人发现,找公用电话帮着叫的救护车。
    我一边吃饭一边琢磨,吃完之后立即骑车去了市立医院。
    我见到刘二混的时候,这小子脑袋上缠着绑带,鼻青脸肿地躺在病床上哼哼。他老婆小孙一边伺候他一边数落他。见到我,小孙连忙让座,刘毅的脸上却满是惊恐,以至于说话的音调都打着哆嗦:“陈陈陈,陈姐,你,你来了。”
    我没坐,就站在床边问:“怎么回事啊到底?”
    他老婆说:“‘作’的呗,你以后就跟着你那狐朋狗友瞎‘作’吧,早晚‘作’死了你就老实了。”
    刘毅训斥她:“啰啰、啰嗦什么,打,打壶水去!”
    他老婆走后,刘毅拱起手来朝我连连作揖,小声说:“陈陈陈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奇怪极了:“什么呀这是,乱七八糟的,你让人给打糊涂了?”
    “不是不是,陈姐陈姐,今儿我把话放在这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再生父母,我一定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听什么,我要敢不听,我天打五雷轰,我死无葬身之地,我断子绝孙……”
    “你赶紧做个大脑检查,什么人打你打这么狠,都打出神经病来了。”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不是不是,陈姐,你让我说完,不是,我什么都不说了,以后你看我行动好不好,我要不把你当亲妈当亲姐,我就不是人生的,我是狗生的,行吗,陈姐求你,一定原谅小弟这最后一次……啊,陈姐,谢谢你啊”他说到最后突然放大了声音,原来是他老婆打水回来了。
    出了医院我就反复琢磨,看来刘毅被打真的跟我有点关系。首先,时间地点差不多,其次,刘毅见了我的表情不对头,有很大“做贼心虚”的成分在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显然认为是我找人打的他,所以才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敢了。那么这就怪了,跟我有关系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呢。
    刘毅的伤都是皮外伤,按说住个三五天就能出院,但他旧伤没好又添新病,先是重感冒,然后气管感染,直住了半个多月才从医院出来。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这次他言辞恳切,一定要请我吃饭,说就我们两人,而且让我点地方。我也很想跟他好好谈谈,就说咱们还是去街口那家吧。
    为了闹明白刘毅到底是被谁打的,我暗地里调查了半天,结果一点线索也没有。因为刘毅没报案,所以大家都认为是他那帮小混混“窝里斗”。我不相信,我认真“推理”了一番之后,怀疑上了卢文进。
    卢文进的工区就在干休所北面,所以他经常去帮着养花种菜侍弄葡萄,跟周启明他爸他妈相处得都很好,我婆婆还留他在家吃过饭。有一次我去碰见他,跟他说了刘毅拔我车子气门芯的事儿,当时他跟我说,平时要提防他点,这种鸡鸣狗盗之徒还不如明火执仗的江洋大盗呢,人家说“盗亦有道”,那“大盗”有时候还讲点理,就怕刘毅这种四六不靠什么常理不讲的二百五混混,因为你不知道他能闹出什么低级下流的幺蛾子来。
    不过我侧面调查了卢文进的徒弟小周,小周想了想非常肯定地说,那天晚上下雨,卢文进哪儿也没去,他们一起在宿舍打扑克呢。
    既然不是卢文进,那么还有个可能是周启明找到人。不过周启明根本不知道我跟刘毅的“过节”(我没告诉过他,怕他瞎担心),就算知道,周启明的报复手段也会比较“高雅”,不会这么“野蛮”。
    看来,这个谜底只能让刘毅自己揭开了。
    我俩一边吃饭一边聊,气氛还挺融洽。我再次问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刘毅红着脸说:“陈姐你别老寒碜我,那天我自找的,跟你没关系。反正我就是服你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我那几个小弟兄都听我的,到时候我们一块上。”
    我哭笑不得:“什么呀就一块上,打架啊?”
    “不是不是,你家有什么活啊什么的。打架也行,以后谁敢欺负你,哦不,没人敢欺负你。就是你看谁不顺眼,只要你一句话,你说收拾谁我们就帮你收拾谁。”
    我轻蔑地一撇嘴:“拉倒吧,就你们那几块料?二混子我不是瞧不起你,你也就是偷个鸡摸个狗,真打起架来你还真不办事。上次你打的那个人,就‘三建’那卢文进,你打上瘾了还没个完,实际上你根本打不过他。人家没还手,人家那是让着你,你知道吗?”
    “啊?我、我还真不知道,他,怎么个厉害法?”
    “我问你,你看清他的手了吗?”
    “手?手怎么了?”
    “笨蛋。你看他的手背,看他骨节上的茧子,那是打沙袋打树桩打出来的。你知道他有多大劲吗?二百斤的两包水泥他扛上三楼,连口大气都不喘。就像你这熊样的,三个两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还没数呢你!”
    刘毅愣住了。
    我还没完:“别说他了,其实真要打起来,你连我也打不过,你信不信?”
    “为,为什么?”刘毅把他的小眼睛瞪的溜圆。
    “这事我也没跟别人说过,既然你口口声声叫我姐,我就跟你说说吧。”
    这事其实很简单,我那十五年前就去世的父亲是个老革命,曾经当过县武装部的副部长,他在战争年代有个让敌人闻声丧胆的外号:陈老虎。
    我爸精通祖传的“陈家拳”,这其实是我国三大著名内家拳拳种——形意拳的一个分支,极富于实战的技击效果。但我家除了我那文弱书生般的哥哥,就是我那娇滴滴的姐姐,眼看一身功夫就要传承无门,无奈之下我爸选中了相对壮实的小女儿,也就是我。
    开始我对那玩意也不感兴趣,后来因为屡屡被班里的男孩子欺负,一怒之下,我下决心习武,目的就是一个——练点真本事好“报仇”。
    我爸起先对我也没报太大期望,以为我那就是心血来潮。他早上起的很早,所以认为单就“早起”这一点,我就会坚持不下去,别说那练功的苦和累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当然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还真就坚持下来了。我从10岁开始坚持跟他练功夫练了5年,直到他因病去世。
    由于年龄小、基础弱、体力差,我跟我爸学到的,仅仅是陈家拳的皮毛,但是我却从中领会到了陈家拳的理论精髓,即先发制人,抢占先机并争取主动。而且由于多年坚持不懈的练功,还为我当兵军训时,能从众多的女兵中脱颖而出,奠定了体能的基础。
    上次刘毅摆“鸿门宴”的时候,我试过了他的手劲和反应能力,我不是吹,我们要是动手,他真的不在我的话下。
    刘毅听完我的故事默默无语。我问:“怎么了?伤自尊心了?”
    他说:“不是。陈姐你别老是损我啊,我是你弟,你损我你也不光彩是不是?我跟你说句心里话,我这些年没服过什么人,咱站一百三十口子,有一个算一个,我没个服气的。不过我服气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还是真心实意拿你……”
    “哎哎打住,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了,看不起你我还跟你吃饭啊。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有几句话,希望你能听进去。”
    “好好,你说,你说,我一定听。”
    我那天杂七杂八说了半天,中心意思是,现在全民经商,到处办公司,我看你挺聪明的,天生是做买卖经商的材料,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吃完饭往外走的时候,刘毅忽然对我说,陈姐,你说的这事我好好琢磨琢磨。不过有一条,我要是真干,也得先试试,我弄个病假条,到时候,你可得照应着我点。
    我满口答应,心里想的是,你要真滚蛋了,我赞助你五百块钱都行。
    早上上班我进到楼道,发现东面环卫科的门前站着几个人,在那议论纷纷。见了我,环卫科的刘大姐就叫:“小陈,你过来看看,我这屋门怎么开不开啊?”
    我过去问:“怎么回事?”
    刘大姐说:“使钥匙捅半天捅不开,应该是里面反锁着,可敲门又没人应。”
    小苗一边问:“是不是你们科谁在里面?”
    刘大姐说:“不可能。就我们三人有钥匙。小万回老家了,陆英休病假。没人了呀!”
    这时我们科谭红旗也过来了。大家在那出主意,有说请个“开锁瞎子”,有说把南边窗户撬开,谭红旗逞能,说,还用费那事,你们闪一闪。说着他拉开架势,飞起一脚,那门便应声而开了。
    刘大姐一边进门一边还怪罪谭红旗:“你这什么破办法,你赶紧给我们修……”,那“锁”字卡住了,紧接着她“嗷”的一声惨叫,音调凄厉无比,像是一头撞上了猎人枪口的母狼!
    跟在她后面的谭红旗也想叫唤,但他没叫出声来。他就像木雕泥塑一样“定格”在那里了。
    我随即也看到了令人恐怖的一幕:斜对房门的办公桌边俯卧着一个女人,准确地说,她不是直接倒在水泥地上,而是浸泡在地上的血泊之中!她侧露着的半张脸一片惨白……
    刘大姐喊完之后,两腿一软就瘫了下去。我赶紧扶住她,将她拖出了门口,同时叫着谭红旗:“快快快,给医院打电话,给派出所打电话!”
    尽管谭红旗已经呆了,我还是只能喊他,因为别人全都跑得不见了踪影。
    喊了两声,谭红旗才回过神,他立即跳出房门,跑回政工科去打电话。其实环卫科就有电话,他不敢进去。
    这时,楼里很多人听到动静围拢了过来。胆小的,站得远远的朝这边张望;胆子大些的,在离门口三四米的地方探头探脑。但是没一个人敢到跟前来,屋子里只有我自己。
    站领导当中,副站长顾彦先最先赶到,他闯进屋子急急问道:“谁啊,谁啊,她怎么样?”
    我摇摇头,回答说:“陆英。不行了,身子都凉了。她是割腕死的。”
    门口有人听见了我们的对话,马上传播了出去,远近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
    “陆大夫?她不是休病假嘛?怎么跑到单位来自杀啊?”“哎呀好可怜,她儿子才五岁。”“高科长正好出发了,赶紧打电话叫他回来呀……”
    一会儿功夫,站长、书记和救护车、警车先后赶到。我说了说情况,就从“现场”走了出来。围观的所有人都用惊诧目光瞅我,奇怪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因为那血腥的场面,让谭红旗和我们熊副科长这些男的都吓得脸色发白呢,
    忙乱了一上午之后,事情总算有了眉目。
    医院方面的结论很简单:陆英就是因为割腕至动脉破裂,造成失血性休克而死亡。死亡时间大约是半夜的十二点到下两点之间。
    警察的调查也没费多少事。陆英在办公桌上留有一份遗书,上面说因为自己染上了不治之症,活着没意思,与其承受无法忍受的痛苦,不如早点寻求解脱。陆英死亡的现场门窗紧闭,没有外人进出的迹象。因此她只能是自杀。
    在外县出差的高春茂赶回来看到妻子的遗体,当即哭得晕了过去。
    陆英自杀,一时间成了站内的头号新闻。中午在饭堂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议论的焦点不是陆英为什么想不开,而是她干嘛要深更半夜跑到单位来自杀。
    据调查,陆英应该是晚上的九点半以后从家里到单位来的,但是并没有人看到她。原因是防疫站除了院门口那个24小时值班的疫情室之外,别的地方都没有夜间值班的人。据疫情值班室的人说,他昨晚九点半就关灯睡觉了。此前没看到办公楼哪个屋子亮灯,这就说明陆英是九点半以后才来的。
    按说既然想“割腕”自杀,只要有刀子(陆英用的是一把很锋利的裁纸刀,刀子是单位的“办公用品” ),在哪儿都一样,她干嘛非要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步行两华里特意跑到单位来呢?
    这个谜团是警方给出了答案。其实很简单,陆英之所以要出来自杀,是怕吓着孩子。当天下午,陆英把孩子送到城东他奶奶家过夜了。她肯定是想到,奶奶送孩子回来的时候,万一是孩子先进家门,就会被那惨景吓坏,所以她绝对不能死在家里。当然,陆英还有一个选择是死在外面,比如沟边的小树林什么的,大概她怕偶然遇上路人,“强行”把她给救下来。因此,她非要死的话,死在晚上无人的单位办公楼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听着那些人围在一起,兴致盎然地评论着,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我便端着饭盒要回办公室去吃,站办打字员小谢也跟了出来,边走边问我:“陈姐,那会儿你跟高春茂在楼前说什么呢?”
    我说:“我看他那伤心样,我就劝了劝他,让他早点回家休息。他说陆英父母下午从乡下过来,他还得去照顾他们。”
    小谢撇撇嘴:“你听他的。他跟他丈母娘一向势不两立,他跟陆英也是成天打仗。他哭的唏哩哗啦的样子,纯粹做给别人看的。”
    我奇怪他跟丈母娘怎么还“势不两立”,小谢说:“陆英家特穷,弟妹又多,老家什么事情都找她,高春茂烦得要死,自然就跟丈母娘弄不来。这次建筑公司招工,陆英的弟弟想去,为了给人送礼,高春茂又跟丈母娘吵得昏天黑地……”
    我忙问“招工”是怎么回事,小谢也不清楚,她说,我周大哥不是在市府吗,你让他问问就是。
    我一边解释说,你周大哥已经被“发配”了,上了铁西区农机公司,一边想到了一个比“周大哥”更为合适的咨询人选。
    下午,顾彦先打电话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关紧门之后问我:“陆英的事儿,你听到什么反映没有?”
    我就把我听到的说了说,包括那“外遇”的传闻。顾彦先听了以后说,外遇那件事,有人跟组织反应过,说那人是医疗器械公司的女业务员。不过站上了解的,就是他俩关系密切一点,别的没什么证据。你留心一下这方面,听到什么及时跟我说说。
    我问:就算是有了证据又能怎么样?陆英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追究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顾彦先说:也不一定。你比方说,到目前为止,人们大都认为是陆英由于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从而厌世轻生。但如果高春茂有作风问题,就不能排除是陆英对高春茂的品德失望,愤而自杀。这性质是不一样的.你想啊,得绝症的人很多啊,可真的因此自杀的又有几个?所以高春茂就有责任。
    我一下明白了。不是明白了一点半点,而是连顾彦先的话外音都明白了。我心里一下子变得很别扭。
    尽管我对高春茂的印象也不是很好,但至少表面上我俩还算过得去。还有就从做人的基本准则上讲,我也不愿意干那些背后算计人的事情,我一直认为,那都是小人所为。不过我要是提出反面意见,就是不给顾彦先面子,这也是我不情愿的事儿。幸好,顾彦先没接着这事往下说,而是跟我说起了科里的工作。
    我下班后回了干休所,但没先去我婆婆家,而是去了封志扬家。
    我跟封志扬挺聊得来的,没事经常找她玩儿。不过今天我还有点别的目的,我想通过她,找那个魏淑玉问点事。
    以前我去封志扬家,有时也能碰见魏淑玉。后来我知道她今年31岁,比我大4岁,是个有过婚史的女人。因为男的“作风不好”,她就离婚了。我知道后还很纳闷,心想这魏淑玉貌美如花,男的怎么还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我想问问封志扬,又觉得这是人家魏淑玉的“隐私”,就算封志扬知道,她告诉我也不合适,我就没问。
    跟封志扬闲聊了一阵,我就问魏淑玉最近来没来,封志扬说,前天还来过,你找她有事?
    我说想咨询一下建筑公司招工的事儿,帮咱干活的那卢师傅人挺好的,也不知这次有没有机会。封志扬这才知道那卢文进原来还是个临时工。她就说,这个事我不好问她,要不我打电话把她叫来,你直接问问她。
    我奇怪,说你怎么不好问,我发现魏淑玉挺听你话的。
    她笑道:就是因为听我的话,我才不大好说呢。
    封志扬一解释,我恍然大悟,原来这里的事情还挺复杂。
    上次的“水泥板工程”,导致魏淑玉认识了卢文进,后来她又跟卢文进去工区拿合页。我以为她拿了合页那故事也就结束了,却没想到那仅仅是个开始,后面的“续集”还长着呢。
    那天,魏淑玉跟卢文进去了工区,进材料仓库看合页,那些合页五花八门,她闹不清楚到底那种才适合自己的宿舍门。见她为难,卢文进就说,要不这样,你回去量一下尺寸打电话跟我说,我给你送过去就是。魏淑玉说,那咱干脆一块去吧,就在南边福顺街的宿舍院。
    大概所有的男人都愿意为美女“义务服务”,那天卢文进就满心欢喜(这四个字是我想象的)地带上十好几种合页,用自行车驮着魏淑玉去了她的宿舍。
    福顺街上的市府第二宿舍全都是些老房子。魏淑玉住的“单身楼”是一幢开放式的两层小楼,好处是一个人住着十五平米的一间,坏处是那房子比较破旧。
    魏淑玉领着卢文进来到门前,开锁后请卢文进进去。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还荡漾着一种“女生寝室”的独特气息。卢文进似乎很少到这样的特殊场合,进门后就有些手足无措。
    魏淑玉请他坐下,然后张罗着倒水。卢文进四下看看,除了那铺着花床单的单人床,就是一把木制椅子能坐,但那椅子上有个绣有梅花的淡黄色椅垫。卢文进看看自己沾了不少灰点子的工作服,怕把那椅垫弄脏,就说:“不用坐。我单位还有事。我看看你的门合页吧。”
    魏淑玉端着茶杯过来,拉着卢文进让他坐在椅子上,一边说:“你礼拜天有什么事儿啊,坐会儿喝点水。”
    卢文进刚坐下又赶紧站起来:“真的,我,我不坐了。我看看你的门。”
    卢文进检查了那扇门,发现不光上面的合页断了一半,下面的也锈蚀不堪,他便把两个合页都换了,然后看看南边的窗户关不太严实,接着把窗户也给修好了。
    魏淑玉一直看着卢文进干活,她赞叹道:卢师傅,你不是瓦工嘛,这木工的活你也干得这么好。卢文进说:我们建筑这摊儿,各工种不分家,什么都得干。我还会电工呢,以后电灯坏了的话,你就说一声。
    全都收拾好,仅用了二十分钟。卢文进不顾魏淑玉的挽留,紧接着就走了,连口水也没喝。
    继续
    一个星期之后,魏淑玉又找卢文进,请他帮忙换个纱窗。这回卢文进还是那样,干完活就走,但不同的是,他带走了魏淑玉给他买的一兜水蜜桃。因为魏淑玉有言在先,卢文进不拿这些桃子,她以后再也不敢找他帮忙了。
    正因为卢文进拿了“报酬”,所以魏淑玉以后又找过他几次,都是些很小的“土木水电工程”,那时卢文进面对美女已经不大紧张了,好像有一次干完活儿魏淑玉还留他吃了面条,是在宿舍用电炉子下的。

    头一次魏淑玉跟着卢文进去建筑工区拿合页,封志扬就有点担心。她觉得建筑工区净些傻大黑粗的“土木工人”,魏淑玉那么漂亮的美女,面对那些贪馋无忌的眼光一定会感到“别扭”。后来得知魏淑玉竟然还随随便便就把“建筑工人”领到了宿舍,她更是震惊不已。尽管那“卢师傅”看上去人不错,可再不错他也是农村出来的建筑工啊?还有他周围那些人,说话没谱,办事不着调儿,封志扬怕魏淑玉跟那些人接触多了要“吃亏”,她就很认真地告诫了魏淑玉,魏淑玉也很认真地答应了,似乎从那就没再去找过卢文进。
    封志扬说完这些又赶着解释:子华你别误会,我不是觉得工人不好,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呀,而且卢文进这个人挺好的,我的意思,是怕别的坏小子瞅上小魏。她这人有时特别缺心眼。
    我说: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过,这招工指标,跟那事没什么关系吧?
    封志扬说,那事咱该帮一定要帮他。这样,我给魏淑玉打电话,让她来找你。
    魏淑玉到干休所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每天晚上,我公公婆婆都要雷打不动出去“遛弯”,我自个在客厅吃着葡萄看电视,魏淑玉来了。
    魏淑玉没来过我婆婆家,所以我先带她参观了一下,然后上楼,坐我那屋子里说话。
    魏淑玉问:“还是你家的房子好,比封志扬家大那么些。她爸不也是部长吗?”
    我解释了一下。封部长生前也是军职,但是他是在职去世的,因此“遗属”在干休所不能享受他生前的“待遇”。刘阿姨也是离休干部,离休前是团职,提了一级给她按照副师职安排的房子。
    “我天,这么复杂啊。”魏淑玉叹了一句,然后又好奇地问我,你家也是大干部吧,肯定跟周启明“门当户对”。
    我笑道:“什么呀,我爸去世十多年了,我妈就是邮电局的一般干部,前年病退。我家什么都不是。”
    她“哦”一声,似乎明白了。她大概觉得,我家“什么都不是”,却能“嫁入豪门”,那肯定是我贪图他家的权势,而周启明贪图我的“美貌”。
    她要真这么想,可就差的南辕北辙了。这不光贬低了我与周启明的伟大爱情,也与实际情况完全不符。
    其实我刚认识周启明的时候,他爸还在“倒霉”。他爸由于某种特殊原因,十年动乱期间大部分都在倒霉。而且1976年之后,好多原来倒霉的人时来运转,而他爸却仅由“大倒霉”改成了“小倒霉”。我当兵那时,他在军区五七干校,以副军职的级别,被贬为干校的政治部副主任,那职务才是个副团级。而且他爸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得和学员一起下地干农活。我是在那个期间与周启明相恋的,当时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他爸还有“彻底落实政策”、官复原职的那一天。
    这段历史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他们要误会是我追求“豪门”,那让他们误会去好了。
    聊了一会儿别的,我就问起了招工的事儿。魏淑玉还以为我是为亲友打听,她告诉我,这次招工的工种没好的,除了建筑公司,就是环卫处、路灯管理处、市政工程处什么的。我就说,建筑公司的名额那么多啊,那卢文进的‘转正’应该能解决了,拖那么多年都没办成。
    魏淑玉马上问我,卢文进转什么正?入党啊?我说,哪啊,他的临时工转正。魏淑玉那双大眼睛直眨巴,啊?他,他是临时工?他不是班长嘛!
    听我把情况一讲,魏淑玉急不可耐地说:“这人真是的,那他先把户口转过来呀,没有户口不能招工。他是不是担心户口进不了城?他可以先转到郊区农村,然后一步一步的来。”
    我说:“户口好转,关键那是农村户口,想招工的话……”下面我就不用说了,魏淑玉就是管这方面业务的,她什么都懂。
    “那我想想办法!”魏淑玉冲口一句。然后看看我,赶紧解释:“我是觉得,卢师傅那人挺好的,你看给咱们帮忙干活,一点价钱都不讲,人家还贴上材料。”
    我光点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下就看魏淑玉的“觉悟”了。
    魏淑玉想了想说:“我看这样。具体办法呢,我跟你说说,你搞清楚了,你再跟他说。先让他给经理说好,然后我想法调个指标到三建公司,‘戴帽’给卢文进。但你千万别说是我办的。好吗?”
    我很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能说;魏淑玉迟疑半响,才解释说她最近谈着一个对象,她怕那对象知道了她帮助卢文进的事,会“胡思乱想”。另外,她也不让我告诉封志扬,因为封志扬不愿意她跟建筑工区的人打交道。我说,可封志扬知道招工这件事啊;魏淑玉说,我会给她解释,就说那么多指标肯定用不完,没准他们建筑公司就主动给卢文进办了。我忙问,能有这好事?魏淑玉说,哎呀你真是,我骗封志扬啊,怎么会剩下指标,城里人不愿意去,有多少农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真剩下了指标,还不够当官的走后门,谁在农村没个三亲六故呀。
    魏淑玉给我说了以后,招工的程序我是弄明白了,可是魏淑玉的态度却让我糊涂。我想,她既然正在谈着对象,干嘛还要主动帮助卢文进?招工是个多大的事情啊,魏淑玉肯定要费很多心思,她如果不是特别“欣赏”卢文进,根本不可能帮这个忙。这里的矛盾让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最后干脆不去想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卢文进来找我。我刚换了办公室,他四下看看问我:你怎么调了单间?升官了?
    我说,升个瓦罐(官)。我就给他解释了一下。
    这屋子原来是环卫科的,陆英自杀之后,其他几个人非说这是“凶宅”,到站长那里要求换办公室。站长只好把二楼工会的一间活动室腾出来给了环卫科,这办公室就闲了起来。我一直觉得跟谭红旗这个男的在一个屋子不“方便”, 于是我就去找管后勤的副站长李纯,把这间办公室要了下来。
    站办的小谢问我,你在那屋办公你不害怕啊?我笑着说,怕什么?我当过兵,晚上站过岗,见过死人也遇到过坏蛋,把胆子练出来了,我一点不害怕。我这说法给站上很多人造成了“误解”,那就是,只要当过兵的人,不管是男兵还是女兵,都会练得不怕鬼不信邪,什么“忌讳”都没有。
    卢文进也夸我胆子大,说在他们老家,也管这样的房子叫“凶宅”,真的是没人敢住。然后他又说:“我今儿专门来感谢你。我那户口落好了,就在上湾村。今晚你有空没有,我想请你叫着陈所长一块吃顿饭。”
    卢文进说的陈所长,就是卢家沟派出所的所长陈亮。陈亮是周启明的同学。卢文进的户口迁来之后,我就找的他帮忙,落在了卢家沟派出所。
    我说,这事你别管了,周启明跟他是“哥们”,他帮忙是应该的。卢文进又说,那我就请你和启明,招工这事你帮了我大忙,我都没法谢你了。
    我坚决推辞,卢文进坚决不干,我一看这样,就讲出了实情。但是我要求卢文进别去问魏淑玉,因为魏淑玉反复交代,不让我说这件事。
    让我没想到的是,卢文进听我说了原委,眼圈竟然一下子红了。他脸朝窗外,强自镇静了一下情绪,然后转头一字一句地对我说:“子华,别的我什么都不说了,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说完他转身就走。很显然,他怕自己的情绪失控。
    当时我判断错误,我以为他是被魏淑玉感动的,我万万没想到,事情其实不是那样的。


    晚上,周启明和他爸妈在楼下客厅看电视,我在楼上卧室的书桌上复习嘉安医学院的函授课程,因为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
    一阵强劲的北风从开着的窗户外面吹进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雨丝。我赶紧放下书本起身去关窗户。当我拿下支撑木窗扇的挂钩,正要拉窗扇的时候,又一阵强风吹来,“呼”的一声将那窗扇吹得关上了,我正要插下面的插销,却发现那插销竟然自己插上了。
    我奇怪极了,趴下身子仔细看看,然后将那个插销拔起,推开窗户再试,看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样的“奇迹”。反复实验几遍之后,我终于发现了玄机。
    原来事情很简单。这个窗户的插销有些生锈,所以在开窗拔插销时,稍稍往外拽一下,那插销的铁柱就会停留在插槽里不动了。此时再关窗,只要用力一带,窗扇关上时的震动就会将那停住的插销柱震落下来,正好落进下面的插孔,从而将窗户插住。
    我凝视着那个插销,半天没动地方。
    周启明进屋来,见我冲着窗户发呆,就问:“孩儿他娘,你干什么呢?上神啊?”
    上个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这让周家全体欣喜若狂,更让周启明认定,他逼着我转业是个无比英明的决定。从此周启明就叫我“孩儿他娘”。“他”是男的“他”,尽管才两个月,但周启明认定那绝对是个男孩。
    我一把将他拽过来:“周启明你来看,我给你表演一个魔术。”
    我表演完毕后周启明一撇嘴:“什么呀这是,这也不好玩啊,再说你叮了咣当的,别吓着咱儿子。”
    我打了他一巴掌:“说什么呢,我这不是玩,我在破案,破案你懂吗?”
    “我看你在破坏。你别把窗玻璃震掉了。”
    周启明说完转身,被我扭住耳朵往回拖:“别走啊,跟你说,我有个重大发现,也许我们那儿的陆英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人谋杀的。”
    “看电影看‘神道’了不是?《尼罗河上的谋杀案》啊?”
    我说:“不是尼罗河,是兆阳河,俗称卢家沟,是‘卢家沟畔的谋杀案’。我就是波洛,你听我给你分析啊……”
    我这人有个爱好,就是看侦探小说。当然我并不想当侦探,所以那纯粹是一种消遣。不过看多了之后,遇上什么事情都喜欢“推理”一下。比如那“陆英之死”,我就推理出很多疑点。首先,说刘英是因病自杀,可那所谓的“癌症”并没有得到确诊;其次,人们疯传高春茂有“婚外情”,刘英肯定能听到风声,所以从逻辑上讲,她也不会选择自杀,从而让那个第三者“坐享其成”;还有,陆英这个人心事挺重,牵挂太多,她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年幼的孩子,她不太可能就这样轻率地抛开一切撒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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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2-05 22:26:03  更:2022-02-09 21:3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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