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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行走在伏虎场上[第1页]

作者:何三刀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29]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1、我爹何二刀

    我爹何二刀的肾功能不错,这话的意思从成年人的角度可以理解为:他有点像男人中的战斗机。当然这是他悄悄跟妈妈吹嘘某些问题时被我不小心听到的。但这话单纯从儿童的角度来说就是比较能憋尿,不会尿床。
    我爹那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也并非是让尿憋醒了,而是因为他妈连摇带喊给弄醒的。
    “起来,二娃,快点,今天要上学读书了,快吃饭。”
    我爹因为是带把的角色,在家里就有点小娇宠,所以他眼睛都懒得睁,就直接跟娘耍赖了:“我不想读书,还想睡一会儿。”
    我爹不想上学,其实很正常,因为那时在农村没有幼儿园,他从来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听说过上学这回事。而且那时他正处在人生最幸福的时期:不愁吃,不愁穿,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需要爱国,不懂自己是汉族人需要民族和谐,不懂世界上有苏修美帝需要打倒,也不懂亚非拉人民需要解放,甚至不记得自己几岁了,更不知今夕何夕。他只是活着,野蛮生长。
    总之,活着是一个过程,也是一种状态,他活的稀里糊涂,却无忧无虑,胜似一个小神仙。日常他只关心两件事:一是家里人今天有没有搞好吃的东西;二是小玩伴们今天要玩什么好耍的游戏。
    我爹的那点心思,我奶奶自然懂得,她说:“给你做了新书包,背起来神气得很!上学饿了,还煮了个鸡蛋,炕了个馍馍。快起来嘛!”
    我爹对什么书包不感兴趣,但听说有鸡蛋和烧饼等着他,立即就爬起来了。儿童对美食的无限热爱,真是写在脸上、落实在行动上,半句废话也没有。
    我爹被他娘按着头洗完脸回来,发现桌子上的早餐,却照例是红苕煮酸菜稀饭,外加一碟豇豆、萝卜泡菜,其余啥也没有。显然他觉得失望了,就把筷子在碗边敲的叮当响,表示催促传说中的鸡蛋和烧饼快快现身。潜台词很明显:说好的东西不来,这饭我也就不吃了。
    正当我爹认为吃饭是为了给家里人完成任务、想拿绝食来示威时,恰好这时我爷爷何一刀出现了。
    爷爷是乡里最著名的屠夫杀猪匠兼厨师,他的技术是一刀封喉,那是相当受人称赞的,据说他从来都是从咽喉入刀、一刀就点了猪的心脏,他杀猪时你是根本听不到猪们那声嘶力竭的惨叫的,顶多是闷哼几声。因为这个原因,猪们之间又缺乏通讯联络,所以他杀猪无数,猪界却一直误以为何一刀同志是它们的友好人士,并不恨他或怕他。反而是狗们通人性,知道屠夫何一刀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不管我爷爷何一刀去到哪里,狗们老远就会得了传染病一样狂吠不止,警告我爷爷非诚勿扰,切莫靠近。当我爷爷步步进逼时,狗们只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就像街头吵架、叫的最凶的人一见对方真拉开了架势,就跑的飞快一样。
    爷爷何一刀天不亮就去帮人杀猪,现在收工回来了。他的标准装备是背个背篼,里面插满了各种造型的刀:长的短的方的圆的厚的薄的,其功能我爹何二刀可能还看不懂,但他晓得刀这个东西不好玩,稍不留神就要出血,出血就会疼。
    所以何一刀只瞪了何二刀一眼,何二刀就像那些狗一样迅速开了窍,立即就乖乖地开始吃饭了,而且假装吃的很香。
    一个溺爱的娘,一个无情的爹,当娘跟爹抗争时不容易讨到好彩,反而连累娘挨骂挨打,何二刀老早就掌握了这个规律。他要保护娘,要说这个小男子汉有理想壮志,那倒真是不假!有一次看坝坝电影时他发现了枪才是真的厉害,一枪毙命,死不了也能把人打残废,除非是枪法太臭打飞了!所以他心里暗暗立了个志向:长大去当解放军,当了兵还要当军官,当了军官就有手枪,有了手枪就威风啦,可以保护自己的妈,如果何一刀还敢在家里横行霸道,何二刀绝对要收拾他,看他的刀快,还是我何二刀的枪快!
    我爹何二刀由于暂时还没有枪,只得老老实实地吃早饭,而且吃完了一大碗。之所以能吃完一大碗,连个碗底也不剩、一根酸菜也没有挑出来,这全是因为我爷爷何一刀就坐在他对面,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他。双目如炬啊!在历史上,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我爹何二刀完全还没有闹清楚到底将发生什么事情。
    好在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平时的那些小玩伴们,陆陆续续的都由各家的大人们领着,到院坝里来集中了。院子是老院子,至少上百年的历史了,全是原木和土墙结构,木窗木门木楼,住着十来户人家,如果不是因为出去读书开了眼界,我爹何二刀可能觉得这个院子、加上生产队里的那些田地和山头,就是整个世界啦。如今小伙伴们个个叽叽喳喳,都在翻看别人的书包里到底放了些啥,发现大家除了一个本子、两只铅笔之外,还有一把高粱秆做的用于计数的小棍子,另外就是有个熟鸡蛋或鸭蛋,甚至有个家伙煮的是鹅蛋,另外,每人书包里都有饼子或蒸馍,饼子又分锅盔、烧饼或肉夹馍。我奶奶也将早就准备好的书包拿来给我爹斜挎着背上,看了一眼确实一应俱全,我爹这下才满意了。
    其实上学就是一帮小朋友合着伙去耍,耍饿了还有“干粮的干活,米西米西”(这些话都是电影里鬼子的台词,那时电影里没有一个日本鬼子会说日语,只会说夹生的汉语),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在这样一个春天的早晨,我爹何二刀斜挎着书包,带着莫名的兴奋,在院子里年龄最大的碧华姐姐的带领下,与其他五个小朋友去三四里外的伏虎小学上学了。
    那是1972年的春天,这一届小学生属于春季招生,当然为什么是春季招生已不可考,倒是上学的路上我爹看见满山遍野的油菜花开的金灿灿的,记忆非常深刻。至于上学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爹那时是没有概念的,在伏虎读完五年小学、两年初中、三年高中之后,他成为这群山里孩子里最幸运的一个,考上大学离开了伏虎场、离开了生他养他的这片故土。
    数年后,我爹何二刀摇身一变,成了留学归来的学子,后来民间称之为“海龟”;再后来成了大学教授,又被网友戏称为“叫兽”;现在是公认的经济学专家,但更多的时候被媒体叫做“砖家”。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称呼他,他都始终是我爹,这一点始终没变。本来作为何二刀的儿子我顺利地可以称为何三刀,但是因为何氏家族已经由屠夫家族异化为书香门第了,我以后的儿子就是叫何千刀也没用,他绝对想象不出他爹的爹的爹们那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景,杀猪家族职业的辉煌和记忆已经成为永远的历史。
    我爹总是忙,学术要忙,政务也要忙,社会活动也是忙,据他说,在大城市忙的事情跟伏虎场乡下的情形倒也差不多。鉴于国有红二代、富三代、官N代,为了忘却的纪念,我只好取了个笔名叫何三刀,并决定捉刀代笔,帮我爹何二刀记录下他那在伏虎场读书十年间,他所见所闻的最鲜活的川北乡村草根人物的生存史、斗争史或发迹史片段,这些稗官野史或许上不得正史,不过没关系啊,纪念而已。
    @xiangwpty1 1楼 2014-11-09 21:15:46
    建兴中学89级的,顶一下!
    希望快些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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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帖,不顶的话保证沉了。希望亲们路过时打一下酱油哈!


    2、伏虎小学的课堂

    我爹上学只幸福了三天,就觉得幸福指数急剧下降了。抱有相同观点的,包括生产队里一同上学启蒙的另外五个小伙伴。
    事情起源于伙食待遇的变化。开头三天,家家给小孩带的午餐都是一个蛋、一个大饼,饼子有荤有素,按现在的说法,那就叫营养快餐,吃的爽口,而且耐人咀嚼、令人回味。谁料生产队长的儿子华生,每天在去上学的路上就已经把午餐提前吃光了,到了真正该吃午饭时只好看别人的嘴,默默地咽口水。华生天天打着饱嗝去,饿着肚子回,固然成了全校学生的笑话,但他的经典语录却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干粮干粮,牵心挂肠。几口整了,放宽心肠。”也就是说,书包里放着吃食,会分散小孩的注意力,影响学习。比如,语文第一课,学写“毛 万岁”,这几个汉字本来从间架结构、笔划、发音方面看都不容易,在没有学习汉语拼音的情况下直接就要教启蒙的学生习字,比古代教蒙童读三字经还要难,有的学生写了三天,硬是就认不得、也写不了这几个汉字。
    但是家长们一商量,觉得要学“毛 万岁”几个字很简单,没学会的根源全在于那些无辜的鸡蛋和烧饼上。最后一致意见:将原本打算持续十天半个月的福利营养套餐,提前改为让孩子去学校饭堂搭伙蒸饭。于是我爹他们每个人拿着个小搪瓷缸子,里面放着一把米、两节红苕、一点酸菜,放到食堂,工人往缸子里掺满水,放到一个极大的木桶里,大铁锅下面架着干柴和煤炭猛烧猛蒸。这盅盅饭是白饭,什么下饭菜也没有,汤更没有,偶尔吃之尚可,试问长年累月谁会喜欢吃呢?可是不吃就得挨饿啊,这就是现实。现实往往是残酷的,Do you know?
    读书之苦,不在于读书苦,而是读书的生活苦。我爹在伏虎场读了十年的书,吃了十年的盅盅饭,而吃饭简直成了他的噩梦。他尽管有个当杀猪匠的爹,多少还有点改善生活的油水条件,可是十年下来,却也落得个骨瘦如柴的苗条身材,其风格简直不像杀猪匠何一刀的种。别看他今天的背影像 胖,其实他当年像极了《包身工》里的“芦材棒”,有时他自己都担心大风吹得起来飘三圈!由此可见应试教育、科举考试对青少年的身心摧残有多厉害。
    话又说回来,像我爹何二刀那样身心受了生活摧残,却学到了知识、拿到了文凭,最重要的是国家给分配了工作,不用考就当了公务员,还成长为“砖家级”正厅级领导,受点摧残也值啊!问题是何三刀照样也受了一些社会摧残(毕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打拼过来的),可是眼下看来都是白白摧残了,工作,工作没有,逢进必考嘛;爱情,没有工作哪来爱情?谈恋爱必须资金先行呀!所以我只好来帮我爹写写野史啦!码字只需要点电费。
    好在我爹读书被安排在了第一排,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个子较矮的缘故,班主任女老师樊板眼才将他放在第一排的。这个怎么说呢,是,也不是。个子只是个客观因素,实际上,家长的招呼和影响力,也是个重要因素。我爷爷何一刀是个屠夫,你可以鄙视他,事实上在中国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这是个很让人眼红的职业,虽然不一定像解放军叔叔那么光荣,可是,伏虎场任何人要想吃肉就要肉票,有肉票就得找我爷爷操刀,何一刀嘛,他的刀子又快又准,关系好的,不用陪笑脸就给的五花肉、大肥肉,关系差的,随便你怎么笑、把脸笑成一朵花也没用,一刀下去,一刀精瘦肉甩给你,至于秤是软一点、还是洪一点,那更是一门学问啊。在那个年代,人人想巴结讨好我爷爷还来不及,因为就是个部长省长,也没有奢侈到只想吃精瘦肉------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可是人要活的滋润一点,靠的是肠胃吸收的那点油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了。
    总之我爷爷只给樊板眼老师打了句招呼,我爹就坐到了教室第一排,而且读了十年书,坐了十年的第一排。你可别小看这第一排,他就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所以不好开小差、做小动作,又容易让老师提问,时间是把杀猪刀,杀来杀去就磨练或者说培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如果有心人去统计一下,绝对是坐教室前半部分的学生成才的多!至于坐在最后面的学生,你知道他们上课时在干什么吗?老师不知道,同学不知道,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经常偷偷睡着啦!失去了督导的教育,一定是低效或无效的教育。
    我爹学过“第二课:中国共产党万岁”、“第三课:马克思列宁主义万岁”和“第四课: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之后,发现课本上没有第五课了,而这个时候他的算术已经会写100以内的阿拉伯数字了,他知道第四课之后必须是第五课,不可能四之后就是六。要不然就是教算术的梁老师搞错数字了。
    我爹就是我爹,或者说何二刀就是就是何二刀,遗传中带有那么点煞气,他小小年纪就有这个胆子,当樊板眼老师有模有样地让大家翻开书,要开始讲授“第六课: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时候,我爹举了一下手,不等老师同意就站了起来发问:“樊老师,4后面不是5吗?为啥第四课后面是第六课呢?”
    樊老师当年芳龄大约二十多岁,已经结婚了,丈夫在南充炼油厂工作,有时会来伏虎场探亲,这个是全校师生都看得到的。当然探亲就是看望家里人,这个问题我爹是懂的;至于探亲还有啥含义,我爹是绝对不懂的,而且班上的同学们也是肯定不懂的。
    总而言之,樊老师的那个石油工人昨天来探亲了,今天她黑着眼圈正准备讲课,我爹突然发了杂音,樊老师楞了好一阵才回过神,见是我爹,也许想起了何二刀与何一刀的猪头肉猪尾巴关系,将阴着的脸给改成了笑脸:“嗯,这个何同学的问题提的很好,说明他专心读书了,学懂了。四后面一定是五,不是六。大家都要向他学习哈!”
    小孩子谁不是人来疯?就怕得表扬,一表扬就得意忘形了,我爹第一次当了“人大代表”,代表全班同学提了问,却得的是个人表扬,心里那个美,就像啃猪蹄子似的。
    就在同学们议论纷纷、莫名其妙的时候,樊老师又大叫了一声:“安静!不许说话了!第五课现在撕掉了,是反动内容,是宣传林彪的,这是政治路线问题。”
    是的,林彪作为叛党叛国的反革命分子,去年秋天就摔死在温都尔汗了,同学们从大人嘴巴里早已听闻此事。林彪到底是谁,不知道;温都尔汗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但好歹这个人名和地名,真记住了。现在听说课本上还有宣传林彪的内容,小孩子也好像懂得起政治路线的利害性,那是绝对应该撕掉的。但老师喊安静,其实课堂更热闹了,大家都在说:“林彪坏得很哦”、“他狗日的还想杀毛 ”、“这杂种天天吃肉,只吃肥肉,不吃瘦肉”之类的屁话,而且都是听来的。
    课本上学“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那是抽象的,而现实生活中的阶级斗争,说来就来,同学们很快就见识到了。
    @feity2014 3楼 2014-11-09 22:23:38
    何老师又出新作了,恭喜恭喜! 写得好好哟,原汁原味,倍感亲切!我转走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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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何三刀就姓何?那看来我爹的爹真是杀猪的了?嘻嘻
    @路过深渊 5楼 2014-11-10 12:16:53
    这文挺搞笑啊,而且很有地方特色,那种乡土味的幽默非常抓人,好久没回帖了,特地披上马甲来顶,希望楼主多多更新哈!
    -----------------------------
    谢谢深渊,希望你能读得下去,俺就把你从深渊里拎上来!
    @路过深渊 5楼 2014-11-10 12:16:53
    这文挺搞笑啊,而且很有地方特色,那种乡土味的幽默非常抓人,好久没回帖了,特地披上马甲来顶,希望楼主多多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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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三刀 6楼 2014-11-10 12:28:31
    谢谢深渊,希望你能读得下去,俺就把你从深渊里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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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徐乖法回来了

    徐乖法大号徐金宝,也是伏虎小学的一名在编老师,不过他是分在一所村小教书,不在镇上的完小。村小离完小可能有个十里八里路,但由于他的名气大,伏虎小学的师生没有不认识他的。
    说起徐乖法老师,故事比懒婆娘的裹脚布还长。我爹所知道的徐乖法老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的名号的来由。
    徐老师是本乡人,属于老三届,原来南充专区重点中学建兴中学的学生。按说建兴中学的毕业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偏偏徐老师读书时期正值文\\革,“派性”和“武斗”都让他给赶上了,他是学生会的积极分子,跳的高,北上大串联有他,已经窜到北京去了;县里的武斗有他,在南部县日杂公司卖酱油的杜司令指挥下,他联合一伙人,把南充军分区的枪炮都搞出来了,真枪真炮地在伏虎八丈河与对立派打了一仗,双方死伤了三四十人,,他自己倒是毫发无伤。
    社会活动太多,读书就只是挂了个名,所以没有学到多少知识。没学到知识不奇怪,但他的基础知识也太差了点,差到离谱。
    简单说,文\\革武斗后在派系头子的关照下,徐金宝当上了小学教师,分配到伏虎区一村小教书。一个秋日的午后,四川盆地的天气还比较热,社员们都习惯了午后要休息一阵,避一避毒辣辣的太阳。生产队出工时有人路过村小的操场(就是农民的晒坝),忍不住想去观摩一下子弟的学习情况,听到徐老师在给子弟上算术课,口口声声在给学生讲授“乘法”,但板书却是大大的“乖法”二字。该农民读过初小,穷尽自己的所有知识储备,只记得中国古老的“四则运算”里有加减乘除,莫非徐老师写了错别字?此一发现不胫而走,“徐乖法”的名号传的比林彪的死讯还快,搞得伏虎完小的马校长专门找徐老师谈了一次话。以徐金宝的造反派个性,他是绝对不尿马校长这个臭老九的,但毕竟做贼心虚,他除了矢口否认之外,也就不了了之。
    一言以蔽之,“徐乖法”的名号从此就流传开了,很快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有人当面质疑,他脸都没红,自我解嘲说:“哎呀,我就是个教书匠,你天天挖地,还有锄头铲了青苗的时候,我天天写字,也免不了有写个别错别字的时候,说个球呀,哪个再说这些烂事,老子喊人把他屋头的猪儿弄去杀了!”
    那时耕牛属于农业社集体财产,公社社员真正值钱的私有财产只有自家的猪儿鸡儿,一般每户只有一两只,否则就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要从小养到大,一年出头不知要花费主妇多少心血。听说徐乖法放出如此狠话,谁不怕他是假的,个个质疑者都讪讪而去,不过转过身,传言却以更快的速度流传开去啦。
    徐乖法这次从北京回来,带来了党\\中央的新精神,从而推动了伏虎场的阶级斗争新局面。
    话分两头,先说徐乖法与北京的关系。他一个村小教师,与首都北京有啥屁的关系?还别说,真有关系。他与伟大首都北京的关系,源于一个人。这个人曾是红四军的军官,当年徐向前的红四军为了与过雪山草地的中央红军会师,曾试图打通川北的通道,结果在伏虎场的一场大仗,以红军的失败而告终;这个骑马的红军军官,姓唐,不幸被民团乡丁给抓获了,被押解到了临近的三岔乡(解放后由南部县划归了盐亭县),关在戏台下,准备第二天处斩。
    那是1934年冬天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寒风有点刺骨,一伙看押人犯的乡丁很无聊,边喝酒边议论关押的这个“乌老二”(国民党对穿灰军装的红军的蔑称)到底是多大的官。一个说:“骑着高头大马,起码也是个团总。”另一个家伙说:“管他是团总还是师长,反正明天赏钱下来,他就死球了。”
    人的造化有时候真是难以说清楚的,其中有一个小头目叫徐金生,他就是后来徐乖法的爹,不过那时徐乖法的娘在什么方位还没有确定;徐金生不知当晚是喝了几口刀子烧的原因,还是良心大发现,他突然连叹了两口气。众人不解,问其故。他非常伤感地说:“我看那个乌老二,不知前世作了啥子孽,才去当了乌老二。他的年龄与你我差不多,我们在这里喝酒,他明天却要上断头台。想起来人生真没球啥意思。”
    也许这是他内心的真话,大家听来都有些感同身受,众人不禁唏嘘了一番。另一个家伙道:“本来呢,虫子蚂蚁,尚且贪生怕死,可惜他是外乡人,又没球得钱,要是有两个烟酒钱,老子就放他一条生路。”立即就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徐金生家里本来是小地主,薄有家产,他听到这里,酒精上脑,就蹦了一句话:“兄弟伙莫要说几个烟酒钱,我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你敢去把人放了,老子明天给你们每人两块大洋喝酒!”
    众人看他话说的爽快,就起哄道:“说的跟真的似的,明天又跟老子扯拐,借酒装疯搞忘了,空欢喜一场嗦。”徐乖法的爹年轻气盛,禁不住激将法的刺激,站到板凳上大喊:“哪个龟儿才日白扯谎!走,你们去放人,老子连夜回家取钱,今天哪个给老子拉稀摆带,就按袍哥的规矩三刀六眼,成都到华阳——现过现(县过县),走!”
    一看徐金生来了真的,一群人顿时哑了口,个个当了孙子,熊了,闷声不开腔啦。
    徐乖法他爹真是条汉子,当晚就亲自去把那姓唐的红军给放了,而且连夜跑回家,央求他爹给了十块大洋,把允诺的赏钱给大家兑现了。
    次日盐亭县里派人来监斩行刑,却只见几个乡丁晕死在地上,东倒西歪,哪里还有人犯的身影?泼了好几瓢冷水才把这几个家伙弄醒豁,都一口咬定遭武林高手点了穴道,人犯给劫走了!于是只好不了了之。(第3章未完待续)
    (声明:亲们,本书以后一律改为上午、晚上各更新半章)
    @柳树丫 8楼 2014-11-10 18:27:25
    在敬宇的推荐下,看到了何老师的大作,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浓浓的乡情还有故乡的味道,期待更新,时刻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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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柳树丫的捧场,同时也谢谢敬宇!
    时间一转眼到了全国解放,徐乖法的爷爷被划成恶霸地主,天天批斗、陪杀场,他爹徐金生也成了坏分子,随时都是管教和打击对象,土改工作组那些血气方刚的小青年,随时最喜欢拿徐金生练练拳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练起来真过瘾!然而有一天南部县政府收到了政务院的一封公函,要求查找一个叫徐金生的三岔乡乡丁,并将查找结果上报四川省政府。南部县将公函转给盐亭县,县里让三岔乡里一查就着,乡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把徐金生给绑到盐亭县委了。据说在押解的路上,乡治安积极分子还多次打骂徐金生,威胁他这次死定了。
    事情后来当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县委书记亲自给徐金生松了绑,还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他,最后才派专人把他护送到了省委,省委又派专人坐飞机把他送到了北京。
    徐乖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北京有了关系的。因为他爹徐金生,那晚并没有真正放了唐团长;假如放了他,唐团长必死无疑。他当时有伤,走也走不远,而且穿的红军服装,又是外地口音,又没有钱,这几条都注定了唐团长是死路一条。实际上,徐金生当晚背着同伙,将唐团长弄回了自己家里,藏在了阁楼上,一直藏了一个多月;养好伤后,又添置了衣服,给了盘缠,才让唐团长上的路。至于唐某能不能活、能活多久,他们恐怕真没想过;要问他们为什么要救一个红军,起初纯粹是因为善心,后来也不排除有了点阶级觉悟。
    谁也没料到此公居然活了下来,当了京官,还可以指挥得动四川省政府呢?
    造化,这就是造化。
    当然造化也会弄人。当徐乖法在文\\革中以根正苗红自居,到处造反串联的时候,他爹徐金生一口气上不来,就死啦。老徐死了,小徐就觉得机会来了——在食堂下户那几年,到处都在饿死人,唐副部长每年都要接济徐金宝200元钱,以报救命之恩。200元,在农村是吓死人的天文数字,相当于一个普通公职人员全年的工资收入,徐乖法认为这钱不能断,断了这钱,就断了阶级感情,更断了自身的财路。所以他通过大串联,早就摸清了唐副部长的办公场所和家庭住址,这次进京,就是去趟趟路,叙叙旧,联络联络感情,听取一下来自首都首长的教诲。当然,顺便也想诉诉苦,弄几个小钱花花。
    由于首都也是造反派当权,像唐副部长这样的老干部早就打成了走资派靠边站了,下放牛棚正在接受工农兵的改造,所以徐乖法铁定是见不着老革命的,而且,他也绝对没有他爹的胆,敢去牛棚捞人。思来想去,只好无功而返。但是,无功而返,不等于像鬼子进村,静悄悄的干活。所以徐乖法变得异常高调地回来了,逢人便莫测高深地微笑,让人觉得他到北京拿到了什么尚方宝剑。
    在一次伏虎小学的教职工大会上,他居然有模有样地“传达”起来自北京的“中央精神”了:
    “首长说,毛 讲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绝对是真理,阶级斗争是纲,一抓就灵。首长还说,像我们伏虎场这个地方,解放前就特别复杂,阶级斗争异常激烈,有的人千方百计要杀红军,要反革命,而有的人把生命财产抛在脑后,要保红军,拥护革命。现在是新的政治运动时期,要批林批孔了,我们每个人都要密切注视身边的阶级斗争新动向,要随时准备把隐藏在身边的阶级敌人揪出来,誓死捍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
    造反起家的徐乖法写字容易有错别字,口才却没啥好挑剔的,他凭空搞出来的“首长说”,听起来句句在理,声声震耳,使听众们都恨不得再回到解放前,如果有机会,就是卖血、砍脑壳也要救红军------。
    @苍天呀大地呀ABC 11楼 2014-11-10 19:59:45
    不错,在伏虎读过书的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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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你的评论不如你的网名那么拉风哈---不过,谢谢捧场!
    @路过深渊 13楼 2014-11-10 21:02:41
    又更新了,这一章让徐乖法此人物的性格表现得更为生动了,越来越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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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路过深渊!遗憾的是本章有两处笔误,一是“第二天南部县派人来监斩行刑”,误为了“盐亭县”;二是“唐副部长每年都要接济徐金生200元钱”,误为“徐金宝”。我也是第一次来天涯发帖,还不大懂其规矩,原来是不能在后台修改的。致歉!
    《丰收歌》
    伏虎公社社员:高斯均
    星如豆,
    月如钩。
    半夜公鸡啼,
    喜鹊闹枝头,
    红旗挥舞镰刀唱,
    是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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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隆里个冬2014 17楼 2014-11-11 10:00:33
    高斯均的《丰收歌》,不仅仅是雍干事给了他应有的评价,几十年后,俺仍然要赞一句:真心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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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写的如何我就不评价了,但南部县文化馆如果还保留着那份油印的《嘉陵江》小报作文物,可以证明这首诗是真实的;更神奇的是,这首诗是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亲自读过的,记忆至今,我敢说,标点符号也不会错!O(∩_∩)O谢谢乖乖隆里个咚!!
    当然,为了让公牛保持旺盛的精力,好给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社里公牛都是在尚未发育成熟时就被骟牛匠做了计划生育手术,尽管每头小公牛都懂得睾丸是自己身体的最宝贵零件,但人类总是残忍地剥夺了这玩意。牛们想不通,睾丸长在我身上,又不影响干活,走路也没甩到你屁股上,到底哪里碍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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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隆里个冬2014 16楼 2014-11-11 09:55:43
    还没见过这样描写牛类的,妙趣横生的赶脚,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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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话怎么说来着?只要你笔头写顺了,信手拈来都有“赶脚”,嘿嘿。我追求轻松幽默流畅的文风,注重让读者获取愉快的阅读体验,毕竟这年月让人能读读书不容易!祝好。
    回家了,第一件事是开电脑,第二件事就是发帖,请童鞋们顶起!
    高瓦西里是绝对不敢也不会烧列宁的带子的,但那个发电机实在是功率不够,有时发着电就像人在负重爬坡,上气不接下气,随时都有断气的危险,所以电影放映途中,烧了灯泡、烧了带子的故障,一晚上总要发生数次,别说观众不耐烦,他自己都不耐烦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赶快修理完发电机,再来修理灯泡;修完灯泡,再来接带子。
    奇怪的是,虽然我爹他们一直在起哄、在骂,可是全场的观众没有一个走了的;即使走到旁边去屙了屎尿,还是要回来坚持等着看下文。如果诸君以为他们真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那就大错特错了,据说有的人看过十几遍了。
    “这就是经典的魅力,”我爹何二刀现在经常对我们(所谓“我们”,就是我妈和我)说。
    “你看现在的电视剧,换台比翻菜谱还快;再好看的电视,一到广告时间都去厕所了;再精彩的片子,你们都记不住它们的台词。所以,经典死了。”
    “我们”面面相觑,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懒得和他说。有一次我实在忍无可忍,就反抗他说:“何叫兽,你可以当经济学的砖家,你预测房价要跌,实际上已经连涨十几年了;你千万不要谈文化现象,这个一般都是没有文化的人才在谈的。”
    我爹何二刀听完何三刀的高论,只好呵呵一笑,他还以为我在恭维他;实际上,我只是比他当年想搞枪跟他爹何一刀决斗的念头,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我爹何二刀在一个黄昏,放学后还真和几个小朋友去参观过那个大名鼎鼎的真正牛棚。那时候,苦于不是随时能找到灵感的高瓦西里听说了养牛汉老杨的“宣言”(当然,老杨的内心独白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通过旁白的形式放了出来,所以高瓦西里是听不到的),眼睛一亮,心想诗歌并不是文学的全部,再说诗歌的这个灵感特别难弄,它不像女人要想怀孕,只要你做了,就可能会有;灵感这东西你打她骂她宠她爱她都没有用,它比女人还难弄。
    所以,他凭直觉感到,老杨这个土八路,嘴巴里蹦出了金子一样的格言警句!所以,在经过一个下午在牛棚里对老杨的所谓采访之后,我们伏虎场的高瓦西里漏液赶写出了一篇通讯:《一切为了人民:牛棚里24小时的坚守》,投稿给《南充报》社,字数达876字。这是一份四开四版的小报,所以这八百多字,就不算豆腐块了,简直就是重大题材的报道。报纸发行后,其他地方有没有轰动不得而知,反正南部县革委宣传部轰动了,伏虎场轰动了,牛棚的那些牛们也轰动了。
    说牛们轰动了绝非虚言,那是因为高瓦西里正式成了专区《南充报》社通讯员,县宣传部组织了一批又一批的参观者、学习者来这个真正的牛棚取经。本来上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本来牛们天天面对的只有一个在心里朗诵台词的杨老汉,现在却天天见到大老远跑来取经的各路好汉。牛们的祖宗牛魔王是真正见过去西天取经的唐僧的,但现在这些来取经的人与以前取经的人不一样,主要是语言、动作和表情不一样,他们都是极其虔诚地请老杨同志忆苦思甜,然后要从不同角度全方位地挖掘他365天、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24小时坚守牛棚、保卫社会主义集体财产的灵魂深处的闪光点。
    作为一个纯粹的农民,老杨是说不了几句上得台面的官话的,但我们的高瓦西里同志今时不同往日,他晓得自己的前途与这个先进人物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所以连续有一段时间,他让另一个伙计陶树林放单飞,自己连电影也懒得放了,专职给养牛汉老杨写各种讲话稿;应该说中国人很多都有演戏(现在叫“作秀”)的天赋,老杨同志也是如此,连场的戏越演越熟练,后来他觉得不演就太寂寞了。
    于是,一个坚守牛棚的地区级劳动模范,就呼之欲出了。
    我爹何二刀他们几个小学生,再无聊也不会想到去半山腰看牛棚的,那里屎骚尿臭,苍蝇乱飞,蚊子多得像战斗机群轮番轰炸,有何好看?但杨劳模的光荣事迹摆在眼前,这样一个诞生英雄的牛棚,焉能不去参观呢?所以,我爹他们就自发地去参观了。参观,仅是因为好奇而已,至于要学习什么,估计这群流鼻涕的小娃儿倒是真没想到。
    杨劳模出了名之后,最大的好处是到配种站看牛们交配时,他那沉寂已久的未阉割工具又开始有感觉了。他喜出望外,散布了一点关键性信息出去,看是否还有雌性的同类对自己尚有兴趣。出乎意料的是,许多丧了偶或离了婚的半年轻女子或半不年轻妇女,都来踊跃应征;当然,她们都是看在革命感情的份上。杨老汉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只相了18个亲,在第19个对象上就定了下来。
    谢谢苍天大地、舟徳和亮点洪读友。特别要说明的是,虽然徐乖法是个教书匠的形象,但我并没有嘲讽人民教师的意思,苍天大地知道我也曾经当过人民教师,所以我对教师是很尊重的!因此,苍天大地作为一个文学学士,我希望你不是简单地来冒个泡,你要争取给我写一篇高质量的书评,至少写的不输给高瓦西里哈,先说好了。
    5、公社饮食店

    高瓦西里的一篇宏文大作,一下子捧红了两个人,首先是让饲养员杨老汉成了劳模、先进典型,其次,也让他自己扬了名、立了万,成长为伏虎场的文豪级写手;场上已经有人开始喊他“高作家”了,甚至有传言说,南部县革委的宣传部,有可能要起用他,四川省作家协会也准备吸收他。当然传言就是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真正考究起来,保证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
    高瓦西里不问虚实,内心十分享受传言带来的荣誉和光环。他与徐乖法、张大帅都是建兴中学的高中同学,徐金宝因为老爹勇救红军、根正苗红,中学毕业也能当上公办教师,算是国家干部;张达帅因为有个姑父在县里林业局上班,算是朝内有人,也顺利地在伏虎公社当上了治安员,算是以工代干;自己呢,照样是堂堂建兴中学的毕业生,顺风香十里,但由于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就好不容易才混了个电影放映员,真实身份还是公社社员!有油印诗为证的。
    假如那些传言是真的------傻子都懂得起,那可是真正的国家干部身份,人要脱农皮、母鸡要变凤凰啊!他这次兴奋了不止七天七夜,悄悄回家给父母搞了点“剧透”,他爹就严重失眠了半个月之久,他娘那心脏和眼皮也乱跳了一月有余。那段时间他父母虽然睡眠不足,人却像是打了鸡血,精神头十足,话题总是爱悄悄围着祖坟转圈,研究老坟山是不是快冒青烟了。
    高家祖坟一时半会还没有冒出啥烟来,但是高瓦西里的威信仿佛一下子就建立起来了。这个不消多说,只要从两个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一是他放电影时烧胶片的次数更多了,但像我爹何二刀那样年龄段的小朋友再也未曾有节奏地喊过“高斯均挨球”了,这倒不是小孩们一夜之间就懂事了,明眼人一看就晓得是大人们在家里就提前约束过了,农民虽然文化不高,但他们懂得文人的那支笔,胜似杀猪刀,轻易得罪不起。另一个现象是,伏虎场的上流社会,也就是那些头头脑脑们,见了文豪高斯均都显得特别的客气和尊敬了,个个都叫的“高斯均同志”,引为己类,也有讨好的意味,不知是希望高斯均以后把自己写得“高、大、全”一点,还是怕以后被他逮着机会丑化自己乱写?
    我们的高斯均同志晓得写诗是成就不了自己的,找灵感就像十月怀胎,有时还会难产,有个屁用;要想短平快,就必须在大报党报上露脸。可是一个小小的伏虎场,哪有那么多有含金量的先进事迹呢,他郁闷了。
    恰巧有一次放完电影吃完宵夜,肚子有点反应了,他就蹲到麦子地边去拉屎;正在增大腹腔压力努力着,听到不远处有挖锄头的声音,月光下依稀还看得到人影;新闻嗅觉让他赶紧揪了撮麦苗擦了屁股,提着裤子跑去第一现场,果然是个老农在挖田沟引水,准备抗旱保丰收。
    高文豪顿时如获至宝,庆幸农民做的宵夜不够卫生,这才拉了肚子;憋的太急才会跑到麦地边;到了麦地边才听到了锄头响;听到了锄头响才见到了夜耕人------对头,一篇《月明星稀夜耕人》新鲜出炉了!这次他整了足有2000字,他晓得编辑部那些家伙不对新作者用点刀子斧头之类的工具,就不足以显示水平。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四川日报》这样的对开大党报,编辑们斧正的工具有那么狠!他怀疑用的是铡刀。因为稿子是发了,但被挤到了一大堆“群众来信”的版块里;文章没了标题;内容仅仅剩下了87个字,还包括标点符号在内。最后的括号里倒也署了名,可是------这个怎么说呢,没得啥好吹的,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投了稿的,伏虎场的大文豪了嘛------
    这一次伏虎场风平浪静,好像都没有关注到高文豪的新作,至少没有人公开议论;只有群众来信之一的那个主角文大爷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非要请高文豪的客,在伏虎公社饮食店请高作家吃肉包子。
    本来请客吃包子都是双数,正常情况下是一盘六个,或者最少四个;要请得漂亮,得上一大盘八个。文大爷没得多少钱和粮票,所以不伦不类地捡了三个包子请客。
    高文豪看到文大爷还带着孙子,起先那厮一直装孙子不说话,让人觉得他挺老实的,可后来见到肉包子上桌,那厮的眼珠子就像聚光灯一样亮了,哈喇子也不受控制地流到了嘴角,后来更不受控制地流到了胸前,估计再不用包子堵住,有可能口水会流到裤裆。他虽然没叫着吵着要争嘴(估计来的路上文大爷已经十遍八遍地叮咛过了,这包子关系着爷爷能不能评劳动模范,是全家极其重大的政治机会),但他就摆着这样一副活色生香的造型给你看,哪个傻瓜还不懂他想干啥?
    我早就说过:儿童对美食的热爱,那是写在脸上落实在行动上的,半句废话也没有!更何况,这一位是我爹何二刀的同学、生产队长的公子,那个在刚吃过早饭、上学路上就提前又吃完了营养午餐的全校闻名的华生?
    没错,文大爷就是生产队长的爹,生产队长又是华生的爹。本来高作家是有机会提前认识华生的。前不久放电影那天晚上,作为爹的生产队长,是故意安排了作为儿子的华生,准备在电影结束后给高文豪“通风报信”,好让高作家去现场采访队长他爹的;哪知道作家也会拉肚子,华生到处找不见作家,急的都快哭了,文豪却歪打正着,主动跑去采访了他爷爷。真可谓皆大欢喜!
    欢喜是欢喜过了,目前的局面是三个人都在忍受煎熬:文大爷是盼着能评劳模,他看到了杨劳模功成名就后半年轻半不年轻的女人们争相上门和他相亲的热烈场面,老实说,当劳模能当出这样的效果,就是拼了老命也是值得的,必须的!而高文豪心底是深知就凭那87个字还含标点的群众来信,要想评劳模那简直是天方夜谭,除非是你们生产队里评劳模,以你儿子的权势,应该是有戏的。那个华生就不用说了,直接忍受的是深入肺腑、沁人心脾的包子香味的煎熬。
    既然都这么难熬,索性就每人分了个包子趁热吃了,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说的多么精辟呀!包子吃完,三个人都感到满意了,就作别啦。
    对头,一篇《月明星稀夜耕人》新鲜出炉了!这次他整了足有2000字,他晓得编辑部那些家伙不对新作者用点刀子斧头之类的工具,就不足以显示水平。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四川日报》这样的对开大党报,编辑们斧正的工具有那么狠!他怀疑用的是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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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隆里个冬2014 28楼 2014-11-12 12:27:18
    不得不说,三刀兄的行文风格,读的令人发笑,笑完后又引人深思。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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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看来你读出一点个中真味了,引为知己,握手!
    谢谢优悦红英、鱼菲笑文友的支持!特别鸣谢:路过深渊文友,摇握!
    高瓦西里兼高作家又兼高文豪刚走到饮食店门口,就劈头碰上了徐乖法和张大帅,他们一见到高斯均的嘴巴上还隐隐有几点油星,就开始骂人了,人民教师徐乖法的骂法是抒情式的:
    “高作家啊高文豪,我们同窗三年还共枕一载,当年你上学背红苕背不动了,我搭过你的手;那一夜你屙屎蹲在黑漆麻孔的厕所里怕鬼,我帮你站过岗;有一天你像公猪一样怀了春,我为你给女同学当过邮递员------你有了包子吃的时候却把我抛在脑后,啊,你龟儿也实在太不落教(土话:不老实)了!”
    高斯均看了一眼还傻傻地站在门口观阵的文大爷,就说:“文大爷,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要斗私批修,你回去继续努力,积极劳动,其实在哪个岗位上都是为党和人民做贡献嘛。”听他的语气,俨然至少是个公社书记,正科级。
    文大爷扯了扯孙子,他知道这家伙是人来疯,以为还会有人请吃包子,连忙赔笑道:“毛 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得嘛,你们几个老同学慢慢耍,我走了,生产队的事还多得很,忙。”他虽然离当劳模的距离还有点远,但无论如何也应该表现出一定的觉悟了。
    文大爷刚一转身,绰号“张大帅”的张达帅就采用质问式语气开了连珠炮:“龟儿高斯均,你这哪里是一句不落教就搁得平的?你个瓜娃子天天下乡吃着香的喝着辣的,过着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吸着劳动人民的血汗,偷看着阶级姐妹的屁股,我有确切消息你还参加过多次赌博,有没有这回事,咹?你莫要以为当了作家我就怕你,你狗日的只要在伏虎这块地盘上走,老子随时都可以收拾你,信不信我立即喊几个基干民兵来把你龟儿弄摆起,咹?!”这语气听上去,高斯均又似乎变成了龟孙子。
    各人的表述风格不一样,其实老同学之间的亲热劲全在这装腔作势的吵闹中,高斯均也不顾未来作家的身份,来了一句:“他妈的两个宝器锤子得很哟,大街上练口才嗦,信不信我去喊何一刀来把你两个的卵子割了喂狗?”
    “嘿嘿嘿,杀猪匠何一刀又不会骟猪,说个球哟,我们找你好半天了,走,进去整几口。”这话是徐乖法说的,但高瓦西里知道,说到喝酒的事,铁定只有张大帅付得起钱。于是三个伏虎场的名人就正式踏进了馆子。
    话说这三个家伙,是伏虎场的名人,那绝对名副其实。这里面,徐乖法的硬件最好,表面上确实是国家干部身份,但他其实就是个教书匠,拿几个死工资,没得几个人真正尿他;而张大帅表面是以工代干,实权却最大,就像他刚才吼的那样,公社治安员,想收拾谁就收拾谁,因而明里暗里得到巴结送礼的好处最多,所以地位水涨船高;地位最低的当然是高斯均,他是纯正的公社社员身份,也就是新一代农民,偏偏他结交的人最多,加之新近有了一些文化符号和传言,似乎发展空间最大。
    看着这三个风云人物一齐进了馆子,饮食店唯一的大厨兼跑堂兼伙夫孙结巴尽量将舌头撸直了才开的腔:“------哎哎哎哟,张治安高作家徐老师,稀稀稀客哈,啥啥啥子风把你们吹吹吹来的哦。要要要------”
    高作家接过话:“我才刚转身出去,就不算稀了,有点稠,他们的确比较稀,是拉稀的稀。”
    听结巴说话当然有点累,但孙结巴心里明亮如镜,他喊出来的名号和顺序,那是相当准确的,因为他是伏虎场的“万事通”,俨然就是伏虎场最权威的民间新闻发言人。是的,谁升了,谁降了,谁走运了,谁倒霉了,谁抓了,谁关了,谁判了,谁打了,谁死了,谁赌了,谁嫖了,谁嫁了,谁奸了,谁偷了,谁出远门了,谁醉了,谁累吐血了,谁没饭吃了,谁借债了,谁赖账了------这个孙结巴的信息量之大,堪称海量。
    所以,要想打听啥情况,伏虎人民都晓得去问孙结巴;他虽然结巴,却是个热心人,有问必答;他脑壳里就像装了个传感过滤器,会不断自动地收集各种小道消息,然后再不断汇总、过滤,所以答的相对准确。
    张大帅懒得听孙结巴再啰嗦,直接下了命令:“孙大厨,一盘炒花生,一大盘包子,一盘烧腊(土话:卤菜),一壶包谷酒!”

    “好好好咧!”
    新章节正式上传!
    6、鸡毛信

    话说农忙时节,不抓革命促生产,大白天居然有人在公社馆子里喝上了幸福的小酒,自然是一件让广大贫下中农羡慕嫉妒恨的大事。有些人借故跑到食店窗外或门口虚晃一枪,想侦查状况,看到是伏虎场的三个有身份的名人在那里大吃二喝,他们晓得里面没有哪一个是自己惹得起的角色,只好屁也不敢放一个,溜了。
    人溜了,心还在,孙结巴犹如潜伏在敌营的孤胆英雄,他深知外面的革命群众一定非常关注这里,确切地说是想了解这三个重要人物会谈些啥?于是他在上完菜后就鞍前马后地端茶送水,实在没事做,也隔着一张桌子背对他们,假装看着店门外的风景,实际上当然是在认真偷听他们的谈话。他晓得这几个人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点含金量,也许是伏虎场摆龙门阵的例行谈资,也许是核实一些杂乱传言的关键词。
    说起来,一个结巴成了“新闻”发言人,这本身就有点黑色幽默;但你想通了“缺啥补啥”的道理,也就释然了。他越结巴,就越想表达;想表达,就要找话题。在这个“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的小食店,终于成就了他的伏虎场发言人地位。
    万事通孙结巴凭着智勇双全的偷听技巧,果然获取了三点重要信息:一是高作家的正式国家干部身份还挂在半天云里,因为他自己都说仅仅只是传言,反正还没有任何一个组织上的人找自己谈过话,也没得任何上级的人来搞过调查。
    “那你娃儿还得熬更守夜放电影,小心宵夜吃多了拉肚子。”孙结巴心里迅速得出了结论。事实上,他在心里自言自语的时候,半点也不结巴。
    第二个重要信息是张大帅嘴里吐出来的,他身在伏虎这个小乡镇上,外面的革命形势如火如荼,自己却苦恼得很,搞来搞去都是那一帮“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现在都夹着尾巴做人了,没得啥机会为革命再立新功。
    “看来这娃儿急于想搞点大响动了,他想进步就必须踩着别人的肩膀上,我得给几个亲朋好友打个招呼,免得遭了祸事。”孙结巴暗暗记住了要点。
    没料到最重要的话是从徐乖法的嘴巴里吐了出来。他嚼着腊味猪尾巴,给张大帅出了个点子:“首长说要抓阶级斗争新动向,这农忙一过,不少人会忙着接媳妇、打发女(土话:娶儿媳嫁女),要摆酒,摆酒必有人悄悄聚赌。你何愁没得生意?到那时。”
    徐乖法端起酒杯喝了个跟斗杯,包谷酒在乡下都是农民土法酿制的,度数根本没得个准头,他显然被狠狠刺激了一下,眼泪都快辣出来了,说不出话,就冲着张大帅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张大帅一听这话,眼睛瞬时亮了,含笑点了一下头,然后转头喊正假装看风景的孙结巴:“万事通,下个月哪些人会摆酒?”
    万事通孙结巴没料到会点自己的名,这回是真结巴了:“罐、罐、罐,罐儿垭的王、王、王,赵家沟的、的、的、的,庙子嘴、嘴、嘴------”
    毕竟是本乡本土的人,孙结巴堪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张大帅微笑一下表示知道了,然后脸色立即晴转多云,比高瓦西里在银幕上换字幕还快:“我说孙大厨,都喊你万事通,你给嘴巴安个站岗的哈,要是给老子敞了风的话,随时老子都要修理你,把你龟儿打抻、弄摆起哟(土话:把人在地上放平)!”
    虽然嘴上喊的是大厨,但孙结巴晓得张大帅心里只把自己看成个伙夫,而且他看的没错,自己根本就是个伙夫!他只好满脸赔笑道:“哪哪哪哪里啊!”
    看着张大帅往桌子上扔了一块三毛钱,几个人就扬长而去,万事通晓得确实有人可能要背时(倒霉)了。这年月谁都可能走背运,但他心里明亮如镜,徐乖法最爱打烂牌,常常是在发了工资后,开头十天吃饱饭,中间十天吃饿饭,后面十天吃串门饭;高作家经常在乡下混,也免不了被人软磨硬泡拉去凑个角,赌上两轮;就是你张大帅,也隔三岔五在粮站、食品站、邮局还有供电所楼上打个牌嘛!问题是,他们随便怎么打都不一定出事,谁让他们是关系户呢,可是要真逮着了别人,那就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啦!保证要把你弄安逸、整巴适的。
    说来说去,孙结巴最牵挂、最担心的一个人,是他的姑父谢春成。谢春成家在庙子嘴,解放前就是个牛贩子,行走江湖无数,“吃、喝、嫖、赌、抽”样样齐全;不过他在解放后变的老实多了,因为头顶上多了顶“管制分子”的帽子,想不老实都不行,群众的眼睛雪亮着呢!
    可是上面管制的再怎么紧,谢春成利用会手工编制农用竹器的一手绝活,逢场天变卖了背篼、筛子、簸箕就是现钱;有了钱手心就会发痒;别人看他有钱,心里、手心比他更痒;于是一伙人就悄悄搞起地下赌博活动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上级也并不是没有安排过抓赌,但伏虎人民天生好赌,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下雨下雪,大人娃儿都爱凑一桌,麻将是作为“封、资、修”的东西早就扔到茅坑了,但四川长牌和扑克牌,那是花样不断推陈出新的。鉴于从伏虎的上流社会到下三滥都好赌,经常已经达到半公开的程度,要抓的话,还真不大好着手——因为要真抓实干,伏虎场的房子是绝对不够用的。
    我说的是伏虎全场的房子,恐怕不够用来关押伏虎赌民。
    其实赌民打牌这件事,本来属灰色地带,可大可小。往轻了说,你打100元一圈,也可以说是娱乐;往重了说,你打一毛钱一把,也可以算是赌博。娱乐情有可原,赌博就是犯法,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事情的要害,是猫儿追着耗子耍,它到底想不想抓耗子的问题。如果要抓,就像捉奸要捉双、而且必须捉奸在床一样,抓赌一定要抓现场,抓到现钱就是硬道理,随便你怎么耍泼也赖不掉。
    新一代赌客徐乖法由于技不如人,自己只好号称“菜农”、“宋书记”(送输急)。这段时间他确实输的有些晕头转向了,已经连吃了好几天的红苕酸菜稀饭加泡菜,而且是自己亲自拉风箱在村小那个破锅上煮的。若不是今天去找老同学张大帅蹭饭,哪里会有幸福的小酒和缠绵的猪尾巴?
    所以,他想起在自己口袋还没有捂热的“大团结”跑去温暖了别人的胸膛,气就不打一处来,加之酒喝呛住了,就做了个杀头的手势,想借刀杀人,煞煞那些资深赌徒大赢家们的气势。
    万事通晓得徐乖法的手势其实无关紧要;知道张大帅动了杀心,这个才是真正的杀机所在。
    思来想去,孙结巴盼着早一天逢场,篾匠谢春成铁定要来赶场卖竹器,他想给姑父悄悄透个底。
    万事通虽然心里明亮如镜,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张大帅对他这个信息灵通人士早已防了一手。张大帅一出他的店门,没走几步,就对徐乖法和高瓦西里使了个眼色,小声招呼道:
    “这几天莫要犯贱手痒哈,老子这次坚决要抓几个现行,不认真修理一下这些好赌之徒,他们不懂得锅儿是铁铸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嘛。”
    话说在那个“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年代,“时刻要准备打仗”,中国的社会运行体制是相当敏锐和高效的。假如说,最高领袖发话了:“今天要立即进行战争动员,准备打仗”,中央给省里是发电报,省里给专区是打电话,专区给县里也是打电话,到了县里这一级就麻烦了,哪能一个公社一个公社地通知呢?他们最便捷的方式是开有线广播,县人武部长在广播里喊上一嗓子,就等于给全县人民做战争动员了,保证拿枪的拿枪,提刀的提刀,操打狗棍的操打狗棍。毫不夸张地说,别看中国落后,那时中央假如要动员全国人民参战,一个小时后全国老百姓就都知道了。
    所以,每个公社肯定都有广播站,村村户户又肯定都有广播。此举虽然高效,但不等于什么事都能广播。比如要安排抓赌,你开了广播,保证三年也抓不到一个赌徒。而全伏虎公社,总共只有一部手摇的电话机,电流声尖利嘈杂得很,有时听得人想撒尿,就这还是专门用于跟上级联络的,是单向联络;要联络下级各大队,不是没有电话机的问题,也不是没有电线杆的问题,更不是没有电话线的问题,一句话,是乡下村干部从没有摸过电话、会不会把听筒拿反了的问题!
    谢过二位,闲话休叙,直接上文!
    张大帅自有张大帅的办法。回到治安室沉思了一会,他知道绝大多数赌徒都是人民群众,打击面不能设定的太宽。而作为曾经在伏虎八丈河亲自参加过武装斗争的人,他更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于是,他像儿童连环画上搞的那样,给估计能出阶级斗争新动向的三个大队的治保主任,写了内容相同的信;郑重其事地封好信后,还在封口上用胶水各粘了一根鸡毛。然后,在街上看到各大队有相应熟悉的人,就命令他们跑步去传“鸡毛信”。
    鸡毛信的神威,凡是看过同名连环画的大人小孩都是懂得起的,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接信的人先跑起来再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看到路上有人,再假传圣旨说,是公社干部让传鸡毛信的,让另一个人像接力赛一样地跑。还别说,这样的传信方式,比骑“洋马儿”(自行车)还快。
    这些治保主任接了鸡毛信,知道上级来了紧急而重大的政治任务;于是站到垭口上放开吼几嗓子,各生产队的几个治安积极分子,放下锄头就跑过来了。等到他们一布置任务,基本上讲,那些少数“五类分子”立即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篾匠兼老牛贩子谢春成最近手气不错,心情大好,像徐乖法这种菜农他见的多了。坦率说,“360行,行行出状元”这话不假,但每个人到底在哪一行能做成功,是需要一定天赋的。比如说玩牌,需要的是记性和灵活性、判断力,徐乖法那样的菜农,根本不记牌,从而也就不能算牌,哪能不乱打呢?越乱越出错,越错越输,其实跟这种菜农打牌,根本不需要出千作弊的,嘿嘿。
    谢春成本来是有相对固定的牌搭子的,但钱这玩意不是人人随时都有,所以
    除了主角之外,经常也会有客串人员加入。至于玩牌的场所,并不固定,一般都在方圆三四里的范围流动,反正赌徒走夜路从来没有怕过鬼。
    事实上,赌徒真正应该怕的,确实不是鬼,是人。
    这天晚上,张大帅发动了治保主任,治保主任又发动了基干民兵,可以说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夜幕下有无数双雪亮的眼睛在侦查着敌情。天刚擦黑,几个不知死活的赌徒就以为夜幕掩护了一切,聚积到界牌垭王二胡子家里,躲到阁楼上开工了,开场时有个家伙还故意搞笑说:“不要熬夜,打到天亮就行啦!”
    四川长牌的玩法不下百种,伏虎人民最喜欢的是打“番牌”,也就是“天、幺、地、人、和”这五张牌,有碰牌就要加番;而且真正的赌徒都是敞开打不封顶的,比如每把素胡赢1毛钱,一番就是2毛,两番就是4毛,3番止步,要赢每家8毛钱。现在这个时代说8毛钱大家都没得感觉了,但那时,一个全劳力为生产队干一天活,累死累活挣10个工分;这10个工分的价值,也许就值人民币1毛钱。手气好一把能赢2块4,手气不好或技术太烂,像徐乖法这种菜农,今天发了工资,可能明天就没得饭吃啦!
    一伙赌徒玩到晚上十点过,正在兴头上,手不顺的,有人眼睛已经开始发红了,正惊风火扯地想扳本;谢春成却春风得意地开始哼起了川剧小调《捉放曹》。环视赌场,真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就在这时,一伙专政人员犹如神兵天降,有两个民兵拿着根本不可能打得响的汉阳造,其余的六个民兵拿着生了锈的红缨枪,把他们一伙手无寸铁的赌徒团团包围,嘴里还高喊着“举起手来!”“缴枪不杀!”之类的口号以壮声威。
    “雄关漫道真如铁”,在公社党委的领导下,在伏虎治安室的组织下,在大队治保主任的配合下,广大革命群众将谢春成、王二胡子、董鸡公、向巴眼等聚赌人员,搞了个“一锅端”,人赃俱获!
    呜呼哀哉!在红色中国的铜墙铁壁面前,就是美帝蒋匪空投个特务连下来,也是插翅难飞的,莫说就这几个乡巴佬。
    所以,这几个赌徒被民兵们用绳子捆着,牵成一串,连夜往公社押去,他们心里都在哀嚎:“妈的,这下恐怕惨啦!”
    就在姑父谢春成被押解到伏虎场上的时候,孙结巴已经躺在床上睡的半迷糊了,进入梦乡前,他还在安慰自己说:“反正行动要下个月才展开,应该还有的是时间喊姑父歇歇手。”
    @xiangwpty1 2014-11-09 21:15:46
    建兴中学89级的,顶一下!
    希望快些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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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松看世界 2014-11-13 22:21:30
    很不错的故事啊,朋友的写作手法算得上是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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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红松的支持,您的大作《杨阿大的故事》我已经拜读过了,是相当有功力的佳作,愿共勉!
    谢谢亲们,上文。
    按下万事通和狗皮匠两个难兄难弟不表,我们把视线转进蚕茧站里。
    蚕茧站就是个大仓库,每到夏秋之交,川北盛产桑树,农民家家都要养蚕,收获的蚕茧最后都交到了这里,然后转运去阆中缫丝厂,后来再运到南充丝绸厂,制成了精美的真丝和府绸,出口到国外创汇。因为这个原因,南充除了别称“果城”、“石油城”外,还另称“丝绸城”,正确的顺序是:五六十年代歌颂南充的自然条件好,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那时叫的果城;七八十年代因为国家很穷,急需外汇,丝绸是很重要的特产,大把赚钱,就及时喊开了丝绸城;九十年代后,全世界都看到了能源是可持续发展的推进剂,于是又叫开了石油城。啥叫与时俱进?咱南充从来就跟得上时事政治啊。
    当然,美其名曰在给几个被抓住的家伙“剃头”,肯定不能简单理解为是请了理发师在帮他们搞发型。一,半夜了,理发师也是人,不好去打搅人家的清梦;二,被群众抓起来的牛鬼蛇神,不能够享受正常理发的待遇。所以,按正规程序,被关押到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那是要剃光头的,要剃到一毛不拔;关到伏虎蚕茧站,只能说是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所以顶多只能剃一半、还得留一半,俗称“阴阳头”。由于没有剃刀,张大帅就吩咐人找来了剪刀,准备施工。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确实不好乱动的;几个倒霉蛋本来被整跪在蚕茧站里认罪,一看剪刀驾到,知道大势不好,莫不反抗;一群专政人员等的就是他们“反抗”这个机会,于是抽下皮带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阵乱打。有点良知的人,抓的是金属头,打出的是皮鞭效果;昧着良心的人,把皮带折了起来,打出的双重皮鞭效果;黑了心的人,抓的是皮带尾巴,打出的是重金属效果。于是蚕茧站里半夜鬼哭狼嚎了,三几个回合下来,违法分子个个都貌似成了上甘岭下来的二级伤残人员。
    我爹何二刀他们是第三天去赶伏虎场的,那天逢场。从学校到街上,也算赶场。那时天真的他还没有见识过所谓“学习班”,他以为就是把抓住的人弄到教室里,像同学们一样排排坐,认真听讲,不准乱说乱动而已。那天他和华生等几个同学,决定上街去见识一下,因为听说要游街。
    伏虎场其实只有一条街,正街应该是从新华书店到伏虎供销社那一段,大约只有200来米长;供销社是全场最宏伟的标志性建筑,高达3层之多,全是青砖垒的,老远就望得见。但是,如果从农机站开始算,加上农资公司、猪儿牛儿市场、加上正街,再加上铁木社、榨油厂、磨面坊、煤站、收花站、蚕茧站、食品站、邮局、粮站、区委招待所、公社革委会、区革委会,这条街就有点长了,目测约有3里多,相当于从家里上学那么远。如果再加上散布在周围的水厂和集体牛棚、伏虎小学和变压站,伏虎中学和伏虎医院,整个伏虎场的地盘还真不小,要走得我爹脚杆痛,他还是个二年级的娃儿嘛。
    我爹何二刀以前只见过一次游街,那是一次级别比较高的游街,是南部县里组织的。总共来了四辆车,前面是公安局的绿色吉普开路,开着大喇叭进行宣传;紧接着是一辆军用卡车,满载着持枪武警,车头上面架着转盘机枪,这阵势是显示专政威力;第三辆车上面站着五个坏人,都捆着,胸前戴着牌子,打着大红叉,字看不清楚,每个坏人都有两个武警叔叔押着,拉着捆成麻花状的绳子,好像是怕犯人畏罪潜逃;第四辆车跟第二辆一样,全是武警,但是架的就是有脚的那种机枪,没看到转盘。
    那次游街给我爹的印象深刻,让他体会到遭受专政的滋味:如果谁给拉到车上去游街,就会“死啦死啦的干活”!因为听大人讲,当天游完了街,街上就贴满了布告,那五个现行反革命分子都遭枪毙啦。
    伏虎场的游街又是怎么回事呢?我爹他们一群小朋友在人山人海的夹缝里挤着,可是怎么也挤不到前面,只听着一声一声的破锣响,像催命一样从远及近了,而且夹杂着呼口号的喊声。急中生智,我爹和华生爬上了新华书店对面公共厕所旁的一棵树,居高临下,这下才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可以观测到游街队伍的来龙去脉;不过一扭头,就能看到厕所里的男女到底是在屙屎、还是在拉尿。
    我爹何二刀对厕所里那些脱裤露腚的饮食男女没得兴趣,他的心怦怦直跳,因为游街队伍过来了。走在头里的是个民兵,他威风凛凛地提着一面破锣,每走三步就要“梆梆”地连敲两下,然后大喊一声:“革命群众快来看哈,阶级敌人出了大洋相哈!”他的话音刚落,押送赌博分子的那二十个民兵,在拿着道具枪的崔拐拐领呼下,都要一起举起右手,大喊几声:“坚决打击阶级敌人的嚣张气焰!”“誓死捍卫无产阶级专政!”“抓革命促生产!”“要消灭一切牛鬼蛇神!”
    等到游行队伍走近了,我爹才清楚地看到了那几个牛鬼蛇神的真面目:老牛贩子谢春成和小元山的惯偷向巴眼,因为历史不清白,本来就是管制分子,所以他们都戴了个用报纸糊的尖尖帽,胸前吊着块用黄板纸做的硬牌子,给他们的定义是“阶级敌人、反动分子”,下面是名字,名字上打了把大红叉,好像要推出午门问斩的阵势。而王二胡子、董鸡公都是祖上贫农,虽然犯了错,却没有戴尖尖帽;他们的头发被剪的稀烂,活像癞子,牌子上写的是“修正主义分子”,名字上打了把大黑叉,这意味着他俩是陪杀场的角色。
    看得出来,这几个反动分子或修正主义分子的脸上或头上,都有血迹,已经发暗了。他们低着头,瘸着脚,好像要找地缝的样子,被绳子牵成一串游过去了。
    我爹和华生都看过了瘾,就没再追着看了。他俩共同关心的问题是:“不是说办学习班吗,是不是要弄到我们学校来读书?”

    
    今日伏虎场新貌
    @红松看世界 2014-11-14 20:31:29
    朋友这里高朋满座,真是热闹啊!写小说能够写得如此娴熟,故事生动,人物形象,性格鲜活灵动,让人佩服!向你学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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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红松文友的热情鼓励,敬礼!我这贴是到天涯初发,这里我也没来混过,一点人缘也没有,想到曾经也一天至少万儿八千的点击,说实话也郁闷着呢,不过秉持着默默写文的信念,觉得自己开心就好!本来也想推荐我的读者去看看你,但你将五章发了五个贴,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读,只好抱歉啦!你的笔力和功底是很不错的,建议你先将《杨阿大传奇》坑了,另起炉灶发新贴吧!祝好。
    @xiangwpty1 2014-11-14 23:50:56
    没有锁定,真好,
    周末夜读,又有回到家乡、回到建兴中学的感触。
    谢谢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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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要客气,周末还有雅兴读书,不去泡吧?
    8、张大帅的心事

    说我爹何二刀是瓜娃子,一点也不过分,因为他显然犯了“望文生义”的错误,以为进学习班就是要坐下来看书学习;实际上在张大帅看来,办学习班的真实目的,是要对专政对象“触及灵魂”。
    “灵魂”这玩意,人人都有,但是看不见摸不着,显得比较虚;要来点实在的,只好通过先触及皮肉、再达到触及灵魂的效果。说白了,皮肉与灵魂的关系,属于表里关系;而由表及里的过程,是符合辩证法原理的,是一个否定再否定的逻辑关系,最后将得到的是“灵魂的洗礼和升华”的结果。
    当然,假如建兴中学高中毕业生张大帅所总结的这一套理论,如果去讲给作为伏虎小学生的我爹去听,我爹一定以为他是在放屁——因为我爹何二刀肯定还听不懂;但这理论尽管高深,若去讲给我爷爷何一刀听,虽然他只是个屠夫杀猪匠兼乡下大厨的身份,他却是听得懂的。我爷爷善于听话听音,他听完了保证会接上一句:“说你妈的那么弯酸,不就是想把人整痛了好让他长记性吗?”
    对啦,“触及灵魂”的历史涵义,就是这个意思。爷爷威武!
    张治安张大帅组织的游街活动,经过三个小时的强化执行后,效果就不用说了,这个问题自然有高瓦西里去深刻总结;现在那几个牛鬼蛇神都带回了蚕茧站里,部下都在等他指示,问他下一步要咋整?
    确实,现在张大帅需要更深入地思考一下,到底要采用哪种形式,才能更好地触及灵魂?也就是如何“整”的问题。
    这次抓赌,单纯从经济收益的角度讲,收获颇丰,当场没收的赌资达52.7元,足够给积极参与本次活动的所有维护治安的人员发放津贴了。但张大帅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既然大张声势搞了场活动,若仅仅定位为抓赌,其实意义不大;他想这事必须得往“阶级斗争新动向”方面靠才有点意思,这也是他的老同学徐乖法从北京带回来的新贡献,所以他给每个赌徒挂的牌子根本不见“赌徒”二字,皮带抽出去,是充满了政治色彩的。
    伏虎场民间高智商的人很多,万事通就是其中一个。他虽然结巴,心里却是明亮如镜;他晓得这次真的麻烦了。看看姑父谢春成胸前的牌子和大红叉,就晓得不是赌博的问题,而是历史问题;除了历史问题,还上纲上线了,按说“阶级敌人、反动份子”的帽子,拉去县城边上的嘉陵江燕儿窝对面的中堡滩上打靶也有可能。而且,贫农出身的王二胡子、董鸡公,连苏修在什么方位都搞不醒豁(明白),怎么就成了“修正主义分子”呢,这不是秦桧整岳飞的那一套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万事通与狗皮匠表弟一合计,找出了张大帅这次为啥下手这么狠的原因所在,当然未经官方或其本人证实,这个版本纯属猜测。
    原来张大帅在建兴中学读书时,有个班花叫莉莉,莉莉的同桌是个男生,叫王英俊。王英俊与张大帅的外形、气质、家庭条件等真是半斤八两,可恨的是班主任胡老师把“同桌的你”这个黄金座位分给了王英俊同学,而厚颜无耻的王英俊利用近水楼台的优势,早就361°地反复观察清楚了莉莉同学的纵向海拔高度、横向丰满度、肌肤的细腻度、嗓音的柔美度以及气息的芬芳度,经常还要拿到寝室里口头广播及宣传,仿佛他就是莉莉同学的授权、指定和特约、唯一的发言代理人。
    遭班主任发配在教室最偏远角落的张大帅,对班主任胡老师自然是恨的牙疼,所以造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看台上给胡老师两个大耳刮子,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师道尊严”的蔑视;被打掉了尖尖帽和眼镜的胡老师,还有点茫然地望着张大帅,他不知道自己挨揍的真实原因,实际上是因为没有把座位分配好。但班上“黄金座位”只有一个,假如分给张大帅了,有一天王英俊照样也会出手打老师的。教育部并没有出台有关黄金座位竞标的法案,看来胡老师左右不是人,迟早要挨打是命中注定了的事情。
    对于王英俊同学,张大帅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有一回梦里操刀杀了他三刀还不止,醒来第二天却见王英俊活着,而且更加地无聊兼无耻了。王英俊见到张大帅,也有深切的同感。幸好有了武斗的机会,他们二人简直不用任何宣传和鼓动,绝对就是天然的对立派。积极的宣传者徐乖法和积极的行动者张大帅,都是县城日杂公司卖酱油的杜司令这一派;绝对也要用实际行动保卫毛 的王英俊,就跑去参加了糖烟酒公司卖茶叶的范哈儿一派。
    两派互不服气,文斗不行,最后必须武\\斗,双方把县城油店街航运公司的大楼都打得百孔千疮了,可是城市巷战很难完胜;他们决定移师乡下,所以就在伏虎八丈河拉开阵势狠狠干了一仗。想当年红四军就是在这里跟白匪拼命的,所以都把对方当做白匪来打;机枪大炮都用上了。张大帅和王英俊都巴不得子弹枪炮会长眼睛,好把对方给直接灭掉,但双方死伤了三四十人,情敌却活的好好的,而且更加的无聊兼无耻了。
    那时高中生都是发育完整的成年人了,也就是说都达到了死刑犯罪可以立即执行的充分且必要条件——年满十八周岁了,说实话,班上男生哪有不暗恋莉莉的?包括徐乖法和高瓦西里,也很难说在某个梦里就没有和莉莉同学同游过巫山、还共赴过云雨。但社会很现实,男生们晓得自身硬件软件都比不过一个“帅”字和“英俊”二字,最后都以观望的心态退出了,想座山观虎斗,看他们二人到底是要牛打死马、还是马打死牛。可直到最后毕业时,社会很乱,乱象中广大男生得出的结论是:既没有牛打死马,也未曾马打死牛,因为莉莉对他们二人都有一定好感,但都没有明确的偏颇指向,绝对没有真正的表态,似乎搞成了等边三角形的关系。
    说到张大帅和王英俊都对莉莉蠢蠢欲动,这可不是蠢,前文提到,辩证法有“否定之否定等于肯定”之说。假如他们只看到了莉莉的美貌,像其他男生那样在梦里去帮莉莉的忙,用自己的原始工具去帮她垦荒之类,这叫性幻想,是真蠢;而莉莉有个在县里当革委副主任的亲爹,这个对一个追求上进的进步农村青年来说,其吸引力之大,应该是不输于莉莉本人的魅力的。
    张大帅仅凭一个在林业局上班的姑父搭话,是否就能当上公社治安员?这个不太好说;正如同王英俊在交通局有个上班的二爸,是不是他就可以当上建兴粮食和棉花管理所的会计呢,也是不太好说的。总之他们都私下找过了莉莉,念了一番同窗之情,并隐隐表达了一点点爱慕之意,没过过久,都如愿有了个“以工代干”的工作。徐乖法根正苗红,不需要莉莉的帮忙也有出路;高斯均那时还不是高作家,也不叫高瓦西里,他知道自己去找莉莉也没得鸟用,人家或许还不认识自己这个同班同学。
    弄来弄去,张大帅与王英俊的竞争从未停止,却似乎都还停留在原点。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年,固然张大帅和王英俊的年龄都还不算大,可是从莉莉这个女性的角度考虑,婚姻大事不好再拖,必须进入到实质性的“谈恋爱”的阶段了。她现在是南部县工农兵文艺工作宣传队的副队长,正式的副科级,据说她的爹爹大人已经在亲自催问莉莉的个人问题了。
    得到这个确切情报的张大帅心如猫抓,他既想抱得美人归,又想搭上顺风车,可是,如何才能真正获取莉莉的芳心,令她的天平朝自己这边严重倾斜呢?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立功受奖,让莉莉刮目相看啊。
    这是今天的建兴中学!



    
    万事通自以为聪明,看透了张大帅要下的这一局棋;事实上他也还算比较聪明,真看对了棋局的大方向。但倘若就此认定他孙结巴就是个聪明绝顶之人,那就是扯淡了,因为他头上的头发还茂密得很,而且一出手就是臭棋。
    万事通给狗皮匠分析了这场风波的缘由,最后归结到前几天下午伏虎三剑客在食店的那场聚会,确切地说是因为那壶度数不太准的包谷酒惹的货。狗皮匠也非等闲之辈,他领悟到的内涵是:祸事因三人聚会而起;要解决眼下困局,只要抓住徐乖法和高作家这两个关键人物,由他俩联手去游说张大帅,就放得稳搁得平啦。
    近来输的有些晕头转向的徐乖法,见到狗皮匠求上了村小破庙的门,心底是有点感动和同情的,尤其是狗皮匠送了他两条乌蒙山香烟,算是一份厚礼,他差点忘了这场祸事是因自己而起,就爽快地答应了帮他说情。高作家有包子吃时忘了他徐乖法,但他徐乖法有了好事却没忘记高瓦西里,他还提醒狗皮匠,高文豪的存在有着重大的现实意义。
    狗皮匠经过万事通的指点,早就明白了这个现实意义所在,他还知道了高斯均同志不会抽烟的细节。经过再三慎重考虑,狗皮匠又跑去食品站求我爷爷何一刀,全程实录如下:
    狗皮匠:(递出一支烟)何老师,你晓得我爹这回遭弄摆起了,求你帮个忙啊!
    何一刀:(接烟)你爹也该歇歇手了。想要啥?
    狗皮匠:(做笑状)想割点肉,送人情。
    何一刀:(伸手状)肉票!
    狗皮匠:(哭状)没得肉票。(伸手从左边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乌蒙山,递出)
    何一刀:(接烟,提刀)割多少?
    狗皮匠:(暗喜)五斤!
    何一刀:(将举到半空的刀放了下来)不得行!
    狗皮匠:(又从右边衣服口袋掏出一包烟,递出)哎呀何老师,硬是要关照一下。
    何一刀:(又接了烟,做举刀状,举上去了,又放了下来)狗皮匠,不好整哦。
    狗皮匠:(又心痛地从裤包里掏出一包烟,递出,真快哭了的样子)何老师,求你高抬贵手,救救我爹哇!
    何一刀:(收下第三包烟)其实你爹这个人不算坏,他就是太爱耍了。(手起刀落)
    就这样,狗皮匠恋恋不舍地给何一刀他老人家硬塞了三包“乌蒙山”,我爷爷才刀下留情给他搞了块“坐墩肉”,不过,凭良心说,是连带着猪尾巴的极品坐墩肉。你要认为我爷爷这是“宰人”也行,不过在中国到处都流行宰人,就看你会不会把握时机,还有就是艺术火候的问题。
    救人如救火,狗皮匠提着猪尾巴就跑去了高作家的乡下老家,拜见了高文豪的令尊令堂大人;他的父母一直在盼着祖坟冒青烟,看样子烟子一时还冒不出来,却冒出了个狗皮匠连同猪尾巴极品坐墩肉,觉得也还行,就答应给儿子带口信,说家里已经收到狗皮匠的厚礼了。这个口信带的也很快,信使就是狗皮匠本人。
    等到人情代言人徐乖法和高瓦西里,“双剑合璧”跑到伏虎治安室,却怎么也找不到张大帅本人;再跑到蚕茧站,连同专政对象牛鬼蛇神、看守民兵和行动总指挥张大帅,一个人影也没有。凭政治嗅觉,他们晓得此事肯定还不算完,具体去向不明,最便捷的方式是再跑去正街的公社饮食店问万事通。
    万事通不愧是万事通,他“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总之高、徐“双剑”听懂了大队伍已全部转移到半山坡那座真正的牛棚去啦!
    等这“双剑”赶到牛棚,就看到了史上最强的四川长牌新玩法了。
    四川长牌不玩“加花投喜”的老招式的话,一共84张牌,有红有黑,反正两张牌必须凑够14点为一坎牌,又要凑够胡,才能胡牌。也不知是哪个家伙想出来的馊主意,他们搞了一大堆青砖,让那几个倒霉蛋背到牛棚;然后拿来红墨水、蓝墨水,用毛笔在青砖的一面,画上了点数符号,比如长三、二五、幺四、红九、拐子、臭虫等等。就这样,一副可以申请吉尼斯记录的《世界最难打的川牌》在这个不起眼的牛棚诞生了!
    徐乖法平时见到牌就会手痒,但这会心里一丝一毫的打牌欲望也没有了,凭他的专业素养,只观摩了一盘,他就晓得这牌不是难打,是超级难打!只见四个曾经的赌徒蹲在地上,大家把推倒的牌一张张翻过来,扣好;然后,上把点炮的输家负责洗牌,要将这84匹青砖按每墩12张,码成7墩;然后再让上把的赢家拿头,大家依次拿牌;坐庄的有匹红砖做“当”,你觉得很难凑够胡,可以“走当”,也就是把红砖拿给下家。赢家可以坐到地上;输家虽然要搬砖,但趁机可以站起来一下;最苦的是不输不赢的那两家,不能坐也不能站,只能蹲。
    都说打牌是娱乐休闲,甚至有人发明了赌博的强身健脑功能,但牌打到这份上,技术活就变成了纯粹的苦力活,娱乐变成了娱乐至死,休闲更是相当于休克------你以为站在旁边观战的民兵们真是在观战吗,等你动作稍微慢下来、有磨洋工的嫌疑,民兵们手里的黄荆条子马上就雨点般抽过来了。
    所以,这几个大男人都是如丧考妣、满含眼泪,尽情地被人娱乐着。手气欠佳的董鸡公,搬砖已经搬得双手鲜血淋漓,其他几个人,也是旧疤未愈、又添新伤。运气不好不坏的反动分子向巴眼,因为没输过一把、也没赢过一把,就一直蹲着;蹲到头晕眼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扑倒到牌上,额头和眼角立即拉开了口子。在张大帅的同意下,另一个蹲位较久的王二胡子终于有了站起来的机会,他被恩准去舀水来救向巴眼;可是他刚站起来,自己也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张大帅看倒下了两个人,就宣布:“中场休息十分钟!你们喜欢打牌,这次老子一定要让你们过够瘾!你们在这里打个十天半个月再说。”
    听他这样讲,谢春成终于忍不住喊:“饶命啊张治安,再这样打下去,老命肯定没得了!”
    旁边一个拿道具枪的民兵见状,“砰”地给了他一枪托,骂道:“狗日的,你喊报告政府了吗?政府批准你讲话了吗?”
    列位早上好,周末愉快!话说这年月,够级别的人周末正在享受“双规”,暂时还不够级别的人也在享受“双休”,俺三刀同志搞不清楚够不够啥级别,所以星期天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出去溜达溜达,考察一下街上的人穿的是高级纯棉,还是垃圾一样的化纤。晚上见!
    逛街回来了,有点累,谢过亲们,正在拼命赶写中,今晚必更!

    9、崔拐拐惹事了

    文人就是文人,文人不仅比较风骚,还多愁善感,而且比较富有同情心。古人早就看穿了文人的本质,所以会断言“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从形式上看,高瓦西里高矮也是个文人,看过了这番火爆的“被娱乐”场景,他不知道外国是不是也搞什么文化大革命、要革谁的命,更不知道外国有搞“吉尼斯纪录”这回事,但那几个所谓赌徒的遭遇,却让他心里凉森森的,自问要是身在其中,挺不住几个回合,也许就成了《红岩》中的甫志高,或《红灯记》中的王连举,那都是十足的叛徒形象,像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我们的高作家真的有点难过,就把张大帅拉出牛棚,劝告他应该适可而止,毕竟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嘛,抬头不见低头见,莫要整的太过火啦。
    张大帅瞪了他一眼,就定了这次谈话的调子:“高作家,你这纯粹是妇人之仁。你最好认真挖掘一下这次阶级斗争的深层次内容,这个牛棚是你的福地,要争取弄出新材料,再上新台阶嘛!对大家都是机会噻。”
    当然他强调的是“大家”,这是给“大家”面子;主要还是他自己有“机会”,也许高作家也能有点啥机会;但自己肯定没得鸟机会,徐乖法一听就懂得起。
    见高作家的“乡情牌”一出马就受阻,毕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徐乖法心里也觉得亏欠狗皮匠的人情,人家出了那么多的“血”,他的亲爹却在这里享受着“土洋结合”的活罪,不搭救一下,还真说不过去。
    徐乖法作为人民教师,其实本质上大小也是个文人,于是善于宣传鼓动的他,打起了“悲情牌”:
    “大帅啊,你看老牛贩子快六十岁的人了,莫说天天挨打,打不死他也能饿死他,饿不死他搬砖也能搬死他,搬不死他也能蹲死他,蹲不死他也能在地上睡死他,睡不死他蚊子也能咬死他------”
    张大帅自从真枪真炮地去打过情敌或“白匪”,他从此就没觉得自己是个文人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宝,你硬是哈戳戳(土话:傻乎乎)的呢,脑壳里有乒乓吗?喊抓阶级斗争新动向,还是你出的主意,阶级敌人抓起来了,听你的语气是跑来替反动分子求情嗦?!就像那次在八丈河打仗一样,机枪大炮都是你去搞的,枪炮一响,你龟儿连个影子都不见了,老子都懒得说你,你这不是给我们革命队伍丢人现眼嘛!”
    被老同学抢白了一顿,徐乖法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无语了。
    文质彬彬的高瓦西里没去参加过八丈河武装斗争打“白匪”,所以具体情节不详,但他晓得张大帅说的是事实,这是徐乖法的软肋;说白了,徐乖法就是个“逃兵”,跟“叛徒”属同一个等量级,在战场上,那完全是可以就地正法的!
    伏虎三剑客在牛棚外正僵持不下,杨劳模出来了,他来问晚上怎么安排24小时守护集体财产。张大帅就告诉他,不用来值夜了,这里有的是人轮班看守;请杨劳模陪着新娶的大妈,她看上去身手不错,应该好好练练床上功夫。
    老杨同志抓抓脑袋,觉得这几个搞政治的年轻人不会是性趣知音,只有崔拐拐、狗皮匠来了,大家倒还可以畅所欲言地交流切磋一下各种经验体会,于是他就打了个马虎眼:
    “老球了,还练个球哟,练不动了!”
    见他要走,张大帅正色问他:“杨劳模,你看这几个反动分子,就这样弄法,好不好?”
    杨劳模虽然出了名,见识了不少半年轻半不年轻的妇女,但他本质上还是个纯朴善良的老农民,加之出身贫农、又是劳模,有啥不敢讲的?他想都没想就表了态:“反动分子肯定该整,但这样子整法肯定不对头,十天半个月下来,保证会出人命。”
    张大帅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那就让他们轮流坐庄,想蹲想坐随便打。”
    杨劳模说:“换成你,你是国防身体,莫说这样打牌,就让你坐在桌子上白日夜晚打真牌,你熬得了十天半个月不?”
    张大帅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虽没当过兵,但说起来总算扛过枪,这身板要不是看起来有点军事战斗力,凭啥子莉莉会相中自己呢?但他也搞不清楚,像这种不顾死活的搞法,自己能硬撑得了多久,最后只好决定:
    “那就让他们先按新方式耍嘛,每天上下午各打两个小时,最少要耍够三天才能收工,以观后效。”
    徐乖法和高瓦西里闻言大喜,跑去公社饮食店,给等在那里听回音的俩难兄难弟报了平安,他们互相补充,将原来的惩罚计划、惩罚方式、惩罚效果等,采用夸张、比喻、象形、拟声等文学手法描述了一番;然后将现在的操作手法如何做了调整,来了个有逻辑性的重点概述、反复强调。当然他们对后来杨劳模的出现,作了相应的淡化处理,使人听上去感觉杨劳模的作用,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万事通听了,觉得他姑父终于不会有大事了,至少没有拉去县城边嘉陵江燕儿窝对面的中堡滩打靶的可能了,万幸啊;狗皮匠听了,觉得亲爹在四个所谓“坏人”中,享受了超级别的“照顾性”待遇,看来送人情送的物有所值,谢谢啊!
    于是履行完“拿人手软”使命的徐乖法和高瓦西里,害怕再摊上“吃人嘴软”的麻烦,就坚决谢绝了那难兄难弟要再请吃一顿晚饭的请求,从正街的饮食店脱身出来。
    俩人全身而退,心安理得地走了几步,就相视而嘻道:“妈的,杨劳模还真是个好人!”
    过了三天,搞得乌天黑地、电闪雷鸣的一场阶级斗争新动向,果然就收场了,而且是紧急收场;确切地说,那些民兵似乎都是落荒而逃的样子,只有拿道具枪也就是游街时负责打破锣的那个民兵,朝他们喊了一句:“自己滚!”那些牛鬼蛇神就被民兵们抛弃在了那座真正的牛棚里。
    导致民兵们紧急撤退的情形,是由于历史性与现实性藕断丝连以及犬牙交错的原因。
    刚才、就在刚才,公社与村村户户实现了中国式联通的大广播,突然开足了马力,张大帅在广播上用十分迫切的语调要求广大革命群众提高警惕,严防任何陌生面孔的可疑人员,有情况立即报告公社治安室,听上去,应该是国民党空投几个特务下来了;他强调了三次之后,伏虎区派出所的所长又开始喊话,要广大贫下中农提高革命警惕,组织起来,严防死守,谨防阶级敌人的任何破坏和挑衅,保卫无产阶级专政,听他的语气,应该是美帝空投了一个连的特务下来了;接着,公社武装部长又开始喊话,他命令所有基干民兵,立即进入一级战斗准备状态,放下任何手中的工作,拿起手边任何武器,立即到伏虎猪儿牛儿市场紧急集合,要誓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听他的语气,似乎是苏修也趁火打劫打过来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了。
    社员们自从安装了有线广播以来,听过无数的通知和宣传了,按说已经麻木了,但还是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临战的感觉:广播不仅发动了民兵,顺便也发动了老百姓,捎带着还发动了各村的狗们;于是我们看到,民兵们提着生锈的红缨枪和棍棒在跑,一些农民也莫名其妙地操着锄头和扁担在跑,一些狗们赤手空拳也跟着在跑——它们有的是在追赶自己的主人、有的是在追赶路过的陌生人。
    公社民兵营十分高效,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就全部集结完毕。为啥要选择在猪儿牛儿市场集合呢,问题很简单,伏虎场只有这个地方宽敞,便于集合大部队。
    气喘嘘嘘的民兵们刚好站稳,从县城过来的县中队的军车也就到了,照例是持枪武警、转盘机枪和有脚的机枪,但这次没得在押罪犯;公安局的吉普车和卡车也过来了,警察个个别的是手枪。
    伏虎派出所的三轮摩托开路,然后是公安局、武警的车子跟进,然后是民兵营跑步跟进,最后是老百姓莫名其妙地跑步跟进,更莫名其妙的是有不少的狗也穿插在队伍里跑步跟进。
    大家都在跑,但到底是跑去干啥,却没得几个人心里清楚,只知道车子是朝八丈河在开,队伍也是朝八丈河在跑。
    八丈河离伏虎场大约有四华里,是个有历史的地方,想当年红军在这里跟白匪打过仗,忆过去两个对立派在这里交过火,那里的山头适合搞埋伏,平坦的河坝更适合搞乘胜追击。
    如果历史上溯到公元1840年以前,再准确地上溯到公元1647年元旦,教科书上所谓的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四川人民习惯称他“八大王”、这个按今天通用国际标准,比本拉登坏100倍、比伊拉克ISIS坏10倍不止的天字第一号恐怖分子——他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房子就烧,见妇女就奸杀(不是奸或杀,是先奸后杀,或杀了再奸,或边奸边杀),他路过的地方千里无人烟,这个恶魔在咱们伏虎八丈河终于迎来了穷途末路:清朝皇家正规军打得他落花流水、清朝民兵追得他屁滚尿流,他只好亡命朝伏虎八丈河下游的西充县境内逃去,但仅仅苟延残喘了一个星期,就被射杀于四五十华里外的西充凤凰山。那时世上还没有无线电、有线电,如果有这种高科技装备的传播,也许地球人都要放导弹庆祝这个混世魔王终于一命呜呼。
    “人间正道是沧桑”。现在南部县的伏虎场发动了一切能够发动的武装力量,闻风追击到了八丈河,只见八丈河的两岸已各有数十人聚积,拦河大坝中间却只有四个人,貌似正在谈判。
    那么,今天到底发生了啥事呢?
    原来是伏虎场的职业拖拉机手、业余采花高手、基干民兵崔拐拐,这次惹上大事了,而且惹的是天大的事,导致成、渝两地下乡知识青年现在来八丈河正在谈判;有可靠消息,如果谈判破裂,双方将有三四百人规模的集体械斗!
    谢谢亲们的顶贴支持!不过三刀同志表示压力山大,因为这个题材我虽然已经酝酿构思了许久,却一直未曾提笔行文,所以没有存稿可贴,每一个字都是自己现在敲出来的。由于近期较忙,所以只有晚上能写稿;为了对得起诸君,俺还想写的认真一点。总之,就做不到像个全职作家那样标准化写作,又不想像一些专职写手那样一个劲地灌水。只能说,我会努力的。再次谢谢亲们!
    10、崔拐拐惹事了(2)

    话说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历来简称“巴蜀”,“巴山蜀水”本身就包含“巴国重庆”和“蜀国成都”的意思,两座西南名城宛如孪生兄弟,血脉相连。不知从什么年月开始,却总有搅屎棍拿成都和重庆说事,以搞得兄弟之间互不服气、互相拆台为乐。
    往稍远一点说,南部县在文\\革中卖酱油的杜司令与卖茶叶的范哈儿,他们两个对立派,其实一个跟的就是重庆的总司令,一个跟的是成都的总司令;两派的生死对立,因而也就是成都与重庆两座城市的势不两立的缩影。往近一点说,读者可以百度一下“《成都女报》陈曦”,一个成都女记者挖苦了几句重庆妹儿和重庆崽儿,就引来重庆市民的口诛笔伐,差点想用口水把来自蓬溪的陈姑娘淹死。
    所以时至今时今日,四川人民从心底往往并不觉得重庆有啥了不起:“你还不是说的四川话,屙的红苕屎?”自然,重庆人民一听这话就会鬼火冒:“妈个比,老子都直辖十几年了,是直接给北京交的皇粮国税,关你四川个铲铲事?”
    以此类推,成都知青与重庆知青当年的阶级关系如何,可以想见。
    “下乡知识青年”这个群体有其时代特殊性,这里就不评述了;那时每个生产队都有各地下来的知青,只是必须安排住在贫下中农家里,同吃同住同劳动,以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如果认真统计一下,一个公社安插的知青人数还真不少,以致于相对富足的城市,就业压力减小了;但绝对贫困的农村,要解决生存温饱的难度更高了。
    而下乡知识青年,在经历过“韭菜是韭菜,麦苗是麦苗,麦苗不是韭菜,韭菜也不是麦苗”的短暂新鲜期过后,往往很快就坠入了长久的郁闷期。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实际是游走于城市与农村之间的“边缘人”:说自己是城市人,城市却抛弃了他们,回去不会有工作,自然就不会有米票面票油票肉票布票自行车票电风扇票洗澡票开水票等等一切一切的“票”、特别是钞票,除非自己出钱,只可以买得到电影票。若说他们是个农民,农民却不真正接受他们,尽管他们也曾经努力想把自己晒黑一点,把衣服穿脏一点、搞破一点,把头发弄得像鸡窝一点,把牙齿弄得不黄不黑但绝对不那么白一点,不洗澡把身上的气味弄得像真正的牛棚一点,把手掌的茧巴弄得像砂纸一点------他们真心努力了,但把这些所有的“一点”加起来,也难以得到贫下中农那关键性的“一点”肯定:“这娃儿,确实天生就是个农民!”
    伏虎公社那些既不是城市人又不是农村人的知识青年,来自省内各地的都有,当然,像成都、重庆这样的大城市,相对来说下放的知青肯定比较多;中小城市的知青自然是跟着成、渝两地走,选边站;这个说起与派性无关,其实跟派性相当有关。一言以蔽之:中小城市的知青,文\\革时他所在地的风气是支持成都,他就跟成都知青关系好;若他所在地是拥护重庆,那他一般不会跑去成都那一坨去耍。这个没得办法,就像现在中美两国一PK,就轮到众多小国选边站队表态,你想躲到太平洋底下都不得清净,一网就能把你捞上来。
    崔拐拐这个家伙,是个纯正的农村青年,他只读过高小,所以与成都重庆或其他任何城市、与上山下乡的任何有知识或没知识的青年,都没得半毛钱的关系。但他出身贫农,代表了贫下中农阶级,这就在成都知青与重庆知青之间,有了第三方;我的意思是,县里、区里、公社里派来的那些人员,实际上是第四方;当然第四方是真正的老大,要管理前面三方的,因为他们代表了政府专政机构。
    “农青”崔拐拐年约二十五六岁,结婚早,已经有了两个娃儿。那时社会上突然流行起一句口号,说要搞“农业机械化”,而且说的言之凿凿的,县里就有了个农机局,区里、公社就配套了农机站,当然各大队也就有了“农机服务点”,这就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机构。
    为了证明很快就能“实现农业机械化”,具体来说是要在1980年实现这个目标,那时报纸上经常登一些洛阳拖拉机厂和四川隆昌拖拉机厂的照片,看上去拖拉机多得很,一眼望不到边,数也数不过来,像我爹何二刀那样的小学生,一看图就会说话:“哟西,这么多的拖拉机,1980年我们就要实现农业机械化啦!”
    事实上,到了1978年,大队还是只有那两台手扶拖拉机,而且已经很破旧了,开起来颇有点开坦克的风采,不过那时报纸的标题已经改成“争取1980年实现农业半机械化”了;到了1979年,报纸标题变成“一定要争取在本世纪末全面实现农业现代化”了;到了1980年,变成“本世纪一定要实现四个现代化”了,似乎以前根本没谁提过“1980年一定要实现农业机械化”这个口号。到了上个世纪末,我爹何二刀终于懂事了,他对自己说:现在有钱的人多得很,但是再也没人说要搞机械化、也没得人要搞啥现代化了;一句话,以前报纸说过的话,多是屁话!
    但小学生是很单纯的,他们很相信报纸,而且认为实现农业机械化,就是整个大队拥有两台拖拉机。也许我爹心底的愿望真不算高,所以还真实现了,报纸图片上的拖拉机,像金凤凰一样飞来了山乡,搞得高瓦西里又来了灵感,写了一首《金凤凰》诗,也是六行,不过这次不是发表到县里文化馆的油印小报《嘉陵江》了,而是直接用铅字印到了《南充报》的文艺副刊上。遗憾的是,这首诗我爹只记住了标题,因为他已经会写作文了,而且会几句成语了,他觉得拖拉机与金凤凰,有点像风与马与牛的三角关系。
    帮他实现“金凤凰式拖拉机梦想”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崔拐拐。
    说来奇怪,崔拐拐是因为会骑“洋马儿”(自行车)就开上了拖拉机,得到了这份乡村最时髦的工作,但是其内在逻辑性在哪里,至今没人搞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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