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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朝鲜战场秘闻:《挑夫班》[第1页]

作者:何三刀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5]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内容提要:

    在朝鲜战场上,他们身为志愿军现役军人,一转眼却被军法处宣判为罪人,于是被发配到某军机关的挑夫班,从此失去了拿枪作战的权利,只能从事最为艰苦的劳役工作——日夜为战地医院运送各种医疗物资,并负责收殓伤重死亡人员,戴罪立功。

    这是一群另类的军人:强奸犯,通奸者,逃兵,自伤自残者,反动思想者,国军反正后的改造者,以及指挥作战失利者。。。。。。

    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故事演绎了战争的残酷性与人性的剧烈冲突,以及一群普通人由此而展开的曲折人生命运。

    最为独特的视角切入,带你领略前所未有的真实战争体验!

    【郑重声明】本书依据部分真实资料,加以艺术概括和文学虚构而创作,系纯文学小说作品,不能作为纯历史资料而作学术研究的依据;尤其是涉及部队的番号和人物原型,宜作巧合,切勿对号入座!(作者对此将不作任何证实、证伪或回应。)




    1、郭团长的战斗“表演”


    “报告郭团长,三营八连指导员吴一凡前来报到!”

    “还报告个球,老子都看到你了。”

    吴一凡喘着气,有点尴尬地笑了,奉命带他前来的团部秦参谋也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事实上,郭团长如果还是躲在掩蔽部里,是不可能提前看到吴一凡的,但团长心急,走出掩蔽部来张望好多次了,这就看到秦参谋带着吴一凡跑得屁颠屁颠的样子。

    这俩家伙是大白天直着身子在山沟里奔跑,要知道,美军的“油挑子”(F80佩刀轰炸机绰号)时不时在天空逡巡着,要是发现了他们的影踪,别说扔炸弹,就是随便来几梭子像放串鞭炮小打小闹一下,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作为军人,谁让你忘记伪装和隐蔽前进了?

    可是,郭团长给秦参谋下的命令就是,跑步前进,把八连指导员吴一凡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拎来。

    秦参谋和吴一凡是老乡,都是四川兵,只不过一个是重庆的,一个是南充的,从地图上看离的很近,实际上得差个三四百里。但因为是老乡,平时就来往的比较多,因此彼此很熟。

    对了,郭团长是宜宾人,也是四川老乡,与吴一凡隔的恐怕有千儿八百里地了。但地理空间不是问题,谁也否认不了,郭团长就是吴指导员的正宗老乡。

    四川人认老乡、爱抱团,平时抢个战利品、打个群架啥的,只要用川话吼起来,走过、路过的“锤子兵”们,不由分说地就冲上去“打帮锤”,打是打赢了,后面挨批评、受处分的也不在少数,可是这股风气始终不见减弱,所以,在部队里一般四川兵少受欺侮,这是有传统的。

    还别说,郭团长此时火急火燎地把吴一凡找来,就因了他和自己是正宗老乡这一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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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三人在掩蔽部都找弹药箱坐定,郭团长就拿犀利的眼睛锁定了吴一凡,那意思是,晓不晓得我为啥叫你来?吴一凡被看得背心发凉,以为是部下抢朝鲜老百姓粮食的事情“冒包”了,真是做贼心虚,不由得就耷拉下了脑袋。

    原来,志愿军的后勤给养跟不上,每次只能携带七天的口粮(炒面)。部队往往执行的是大迂回大包抄的战术,而敌人已经摸清了我军“礼拜作战”的规律,故意撤退,诱使我军深入,然后来个立体机械化快速穿插反击,我们就得大撤退大转移了,这一来一去致使部队早已断粮。

    “人是铁饭是钢”,相信这话人人都懂,但懂这话没用,得造饭,那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理。

    八连那天夜里运动到了一个山坳,山坳里仅有一户人家。部队已经至少五天五夜没有生过火,都是在沿途采摘一点树叶、野草填肚,许多人饿得吐黄水,虚弱到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最后被人用背包带拖着走。实在走不动的就会永远掉队了,要么饿死,要么当俘虏,也不排除被押后收容部队当场击毙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士兵们当然希望能从乡亲那里搞到给养。

    然而,这户人家穷得无一只鸡、一条狗、一勺粮、一棵菜,甚至怀疑他家无一只老鼠、一只蟑螂。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士兵们用半通不通的朝语交涉了好一阵也不见效果,搞得炊事班长烦躁起来。他脑子灵光一闪:这个鲜族大爷一直坐在阶沿上不起身,莫非他的屁股下有猫腻?

    于是他发一声喊,几个士兵就冲上来,像提溜小鸡一样把那个大爷提了开去,任由他在旁边哭喊。大家七手八脚地用随身携带的用于挖战壕的铁锨和十字镐,撬挖开了石板,终于找到了三袋救命的谷子,是稻谷!

    有了粮食,这下所有人的劲头都上来了,连夜碾米,吃上了香喷喷的大米粥。为了彻底解决一个“饱”字,炊事班还把那个大爷家的苞米芯子也煮了,每人分了两个,边行军边啃。苞米芯,这玩意平时是做柴火用的,也可磨碎了,掺点谷糠麦麸做猪饲料,可眼下竟然成了难得的军粮------。

    这餐饭保证了八连规建,功不可没。

    对于这个情况,八连连长朱克和指导员吴一凡是知道的,但他们并没有制止。朱连长在战斗中负伤了,他躺在担架上,一直在担心饥饿的部队能不能规建,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后方医院。而吴一凡担心的是,制止士兵抢粮,会不会当场激起兵变。因为其他部队已经发生过类似兵变事件,军官在前面慷慨激昂地训话,当场就被士兵从背后打黑枪击毙了,而最后竟然没能查出那一只罪恶的黑手,真是生的伟大,死的窝囊。

    不管怎么说,部队除了战损人员,总算无一掉队、无一逃跑、无一意外死亡地规建了,为此,师里还特地通报表扬过。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郭团长像撵疯狗一样把自己这个指导员找来,莫非就是为了兴师问罪?因为这事,不要说朱连长当时受伤了,就算他没有受伤,也应该指导员负主责,因为自己是负责政工的嘛。
    见吴指导员耷拉着脑袋不开腔,郭团长非常不满意,他说:“抬起头来!龟儿子是不是瞒着我,戳了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洞,心里有鬼?”

    吴一凡一听是这个茬,立即抬起了头,理直气壮地说:“团长,你要治我啥罪都好,就是治不了我这个罪,我从心理上来说,早就是阳痿,自己把自己的武功给废了。”

    “啊哈哈,还自废武功?那是没球见到真逼吧,一见到,恐怕三天三夜也泄不完火。”

    “------”

    对于首长开的这种带荤的玩笑,做下属的没啥好说的,只好陪着笑脸。

    实际上,“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蝉”是广泛流行于部队的歇后语。在任何部队,性都是最大的禁忌,然而又是最难彻底禁止的事情。和平年代还好说点,军人有时间去软磨硬泡地方妇女,而在战争时期,人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许第二天这头颅就做了敌人的夜壶,所以,常常就会发生强行乱戳妇女的事情。

    注意,这里的前提是妇女,而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妇女。

    于是,八国联军在北京,和小日本在山东,都发生过把八十多岁的大娘,用皮鞭抽肿了再轮的恶性事件,这就不难理解了。

    “咳”,郭团长清了一下嗓子,终于言归正传,“看你龟儿那点出息,好像要掉脑壳的样子,”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根,想了想,又给吴一凡扔了一根。吴一凡晓得这是战利品,美国鬼子的高档货,叫做万宝路,舍不得抽,就拿着在鼻子上嗅来嗅去。

    “祖国慰问团的亲人来慰问我们了,他们还没走,你说说,我们该啷个整?这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别瞎想,就替我想想这事。”

    原来是为这事!吴一凡心里顿时轻松起来,他说:“祖国慰问团到前线来慰问我们,又是送物资又是送温暖,还表演了那么多文艺节目,说真的,听到家乡亲人报告成渝铁路的建设进度,我们许多川籍战士都感动得哭了,士气很高。”

    “少鸡巴啰嗦,说实在的。”

    “嗯,我想我们应该发动指战员写感谢信,会写字的人都写,让慰问团带回家乡,让家乡父老放心。”

    “就这样?”

    “只好这样吧?”

    郭团长不耐烦了,骂道:“你硬是锤子得很!老子喊你来,就是为了写感谢信嗦?”

    吴一凡一听,话音不对,就把满脸的兴奋收了起来,静听上峰指示。果然,郭团长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秘地说:“说一千道一万,顶不了亲眼实见。如果能让慰问团亲眼见着我们打一场胜仗,岂不胜过万千豪言壮语?”

    “那是的,那是的”,吴指导员和秦参谋都连声附和。谁说不是这个理呢?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真正原因。”说完这话,郭团长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吴指导员!”

    吴一凡立即站了个军姿:“有!”
    郭团长下达命令说:“我命令你部于明天上午十时正,准时对敌人占据的642.8高地展开进攻,任务是收复该高地。这是一场表演赛,我将邀请祖国慰问团的所有成员在811山头掩蔽部观战,你们一定要给我打出战绩,让老乡们回去有口皆碑,传颂我386团的风采!”

    “属下明白,你这是要给我们四川人长脸!”

    “聪明的秃子不长毛,你娃就是聪明哈哈。”郭团长把吴一凡拉到地图前,用一根棍子给他比划起来:“你晓得的,对面这个642.8高地,美军只有一个排防守,一打起来,周围的援军被炮火分割,根本帮不上忙。而我,已经向师部争取了最强大的炮火支援,你带一个连去攻,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吴一凡先顺口说了句“有信心”,然后才说:“可是团长,我这当指导员的,真没指挥过打仗啊。”

    郭团长说:“傻逼一个,要不是朱克受伤住院了,我还懒得让你上呢?”

    吴一凡说:“我明白了,谢谢团长的栽培!”

    郭团长道:“人民军队,也说不上啥栽培,但这个仗,我还真有心让你来打,你想想,四川来的慰问团,回去说我们四川的团长、四川的指导员在他们眼皮下打了场大胜仗,是不是显得特别为四川人民争了光?”

    秦参谋这时插话道:“岂止是争光,简直是无上光荣了。”

    吴一凡说:“无上光荣,无上光荣。”

    于是,这场战斗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天凌晨,慰问团的二十个团员,被分成了七个小组,分别用一个班的战士警卫着,被送到了对面的811高地,那里已经连夜建好了七个掩蔽部,每个掩蔽部只能容下三四个人。虽然场地狭小,可是没一个人叫挤、叫苦的,大家都盼着十点钟的到来,好开战。

    而战争,对于平民来说,也许只是一个好玩的游戏概念而已。

    时针,不停地运转,终于快要指向十点钟了。掩蔽部的慰问团们,争先恐后地趴到炮镜前观望起来,也有的,装模作样地拿起望远镜观察。

    “哎哟,龟儿的枪都看见了!”

    “哈,还有个黑鬼,妈的黑的跟煤炭一样。”

    就在这时,慰问团长喊:“莫要吵莫要闹,我看到志愿军上去了!”

    原来,根据郭团长的部署,这次表演赛完全要在正面缓坡展开,这样才有利于观赛。当然,在正式炮火突袭前,进攻部队必须先要隐蔽接敌,以便炮击一停,就展开冲锋。

    而难就难在,既是白天,又是正面,如何能做到隐蔽接敌呢?除非敌人都在睡懒觉。

    显然,敌人并没有睡懒觉,因为他们的哨兵已经发现了我军的动向,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叫喊,但枪声已经响起来了。

    幸好就在此时,我军事先已经定好射击诸元的各式炮火打击,如天雷滚滚呼啸而至,一时间,炸得鬼子那边地动山摇。

    811掩蔽部能观察到的,先是一轮喀秋莎火箭炮的急袭,这一个连射就是64响,看的人那真是心花怒放热血沸腾啊。紧接着,是师里的榴弹炮和团里的山炮交响曲,这时凭肉眼都能见到弹头在飞窜,如同一群蚊子在眼前飞舞。而随着炮火的延伸射击,眼见得我们的部队也突上去了,胜利就在眼前!

    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了足有半个小时的炮火突然全部停了。慰问团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炮弹打光了。只有慰问团长明白,这是因为我部突上去了,再也不能打炮了,再打,就把自己人炸死完了。因为,他是转业军人。

    失去了炮火的掩护,该死的鬼子,又把枪从水泥碉堡暗堡里伸出来了,枪口无情地吐着火舌,而我们攻上去的一个排,眼见得被敌人打得不停地滚下山来。

    吴一凡被压制在一块巨石下,他挥舞着手枪,又一个排分梯队成散兵线冲了上去!

    而美国鬼子这次也玩命了,他们集中一个班的兵力,拿着冲锋枪,打起了反冲锋,双方就这样短兵相接,面对面地射击。

    显然,敌人的冲锋枪火力更猛,打不赢了,冲上去的一个排,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都退了回来,还是靠隐蔽在巨石这边的部队拼命实施火力压制,这才得以撤回,否则,又是全军覆没。

    吴一凡知道,我军多是打夜战近战,白天打仗,总是兵分多路进攻,就没有这样完全靠正面仰攻的打法。但是,也只有这个打法才具有观赏性,谁叫上级这样指挥呢?人也死了不少,打也打不赢,还是算了吧!于是他让司号员吹响了军号,命令撤退,表演结束。

    对面的慰问团看的目瞪口呆,他们只知道打仗可能会死人,但没想到人死起来这么快,而且——根本没看见打死一个敌人。

    战斗结束了,郭团长气的暴跳如雷,他说:“老子一九四三年就参军打仗,打过无数的硬仗和苦仗,就是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这仗打的太丢人现眼了,在祖国亲人面前,把我们四川子弟兵的脸丢尽了!”

    旋即,他扯开嗓子喊:“唐排长!”他的警卫排长小唐立即跑来立正:“到!”

    郭团长命令道:“你带两个人,去把三营八连的吴一凡给老子就地正法!”

    唐排长说:“是!”

    “慢!”见他们要出发了,郭团长又把秦参谋叫了过来:“你去把三营的营连排级干部全部叫齐,要他们观看执行吴一凡的死刑,妈啦个逼的,给老子打败仗,老子要他们看看打败仗的下场!”
    2、没有宣判的“罪犯”


    吴一凡所在的三营,驻扎在一座山麓的松树林里,战士们各自挖了掩体,被子一铺就可以宿营,倒也方便。而松树林的隐蔽效果绝佳,敌机就是在山头飞来飞去,如果下面的部队不放枪,它也侦查不到人影。

    前几天,就在这片树林里,还临时搭起了舞台,祖国慰问团给这支前线野战部队上演了一整天的大戏,第一个节目是周企何的《花子骂相》,花子嘲弄官僚,体现了古代的阶级斗争,周扮演的花子骂得痛快之极,四川方言幽默,看得观众满堂喝彩。第二出是陈书舫的《秋江》,她把尼姑陈妙常思凡的心境演得缠绵又细腻,直看得人回肠荡气。第三出是《小放牛》,由青年演员晓艇、晓舫(陈书舫的女儿)载歌载舞的用旧调新词赞美四川改天换地。最后一出是《八仙过海》,表现何仙姑、吕洞宾等仙人和虾兵蟹将大打出手,剧情说明书上说,志愿军就是八仙,打败侵略者的法宝就是全国人民作坚强后盾。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周企何、陈书舫都是川剧名角,在当时是红遍四川的明星,每当他们的戏码上演,万人空巷、一票难求是常态,而他们居然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来这荒山野岭为前线将士义务演出,确实体现了老一辈艺术家的家国情怀。

    此时,戏台还没撤去,吴一凡却被捆在了戏台前的一棵大树上,等待死神的降临。

    不一会儿,三营营长曾少聪,营副赵东,教导员邹俊才,副教导员王保和,以及各连排级干部,全部围了过来。他们听说吴一凡因打了败仗,要立即被执行死刑,莫不惊诧有加,可是这是团长的命令,谁能反对呢?就是多一句议论,也是不行的。

    虽说郭团长是单独给吴一凡下达的作战命令,曾营长并不知情,但吴一凡毕竟是自己的直接下属,只要枪一响,这小命就没了,而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谁都清楚不过的道理。想来想去,曾营长还是决定拉下脸面,去跟唐排长说情。

    曾营长的说辞抓住了两点,一是吴一凡是自己的下级,他犯错,自己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自己宁愿去找郭团长领处分,而减轻吴一凡的罪责,至少,他罪不至死。其二,就算吴一凡罪该致死,但也应该通过军法处来审判,而不应该不走组织程序,莫名其妙就给毙了。众人立即附和,都说曾营长讲的太对了。

    谁知唐排长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家伙,作为警卫排长,在他眼里只服从郭团长的命令,假如郭团长喝醉酒下令他去把贾师长干了,保不准他二话不说就要去师部打上几梭子,打不打得过师部的警卫营,那是另一回事。你要认为他这算愚忠也可以,但哪个首长不是喜欢脑子一根筋,对自己达到愚忠状态的警卫人员呢?

    所以,唐排长对曾营长的回复是:屁话少说,闪开,我要执行任务!

    现场气氛紧张得让众人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唐排长打开驳壳枪的枪机,走到吴一凡面前,把枪在他脑袋上晃了两下,问他:“吴一凡,团长叫你打胜仗,你却白白搭上了42个兄弟的人命,你这败军之将,死前还有什么话说?”

    吴一凡倒也不惊慌,要知道入朝以来,早已见惯了生死,他说:“我也没啥好说的,只能怪自己无能,枉送了42条人命,来吧,这也是我最好的解脱。”

    最后的时刻到来了。唐排长提枪在手,转到了吴一凡身后,眼睛在目测着他的头颅位置。谁都知道,只要他一扬手,这头颅就永久消失了。

    就在这时,秦参谋突然站了出来,他对唐排长说:“慢。”

    唐排长有点惊讶,但立即关掉了枪机。因为秦参谋已经走到了吴一凡身边。

    吴一凡已经闭目等死,这时耳边却响起了秦参谋的声音:“一凡,你是有妻儿老小的人,还是给家里人留几句话吧,作为老乡,我一定给你带到。”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吴一凡怒目圆睁骂道:“去你妈的秦兆国,到这个时候来装好人?还给我说是老乡?这仗是我要打的吗?打成这样,真的是我安排指挥的吗?团部混蛋让我来背锅,你狗日的不得好死哇!”说完,这个坚强的汉子,竟然脸上挂上了两行泪水。

    没曾想到,挨了骂的秦参谋并未恼怒,他回头对唐排长说:“先别忙,要说这事,团部确实也有责任,我也有责任。这样吧,大家赶快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枪下留人。”

    唐排长也骂了起来:“娘的,团长已经命令执行枪决,还怎么留人?奶奶个熊!”

    曾营长一看这状况,一个眼色,众人立即把吴一凡围了起来,这时唐排长真后悔开枪晚了。

    生姜还是老的辣,曾营长此刻想到,郭团长正在气头上,要他收回成命不可能;要去师部、军部搬救兵,也不可能,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么离这里最近,又可能压得住郭团长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慰问团的黄团长。

    他把这想法跟秦参谋一说,秦参谋直叫好!

    于是,邹教导员和赵副营长立即飞奔着去找黄团长,找着了,三人再飞快地找郭团长。郭团长一看到赵副营长和邹教导员,就问小唐怎么还没回来?执行个死刑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吗?

    慰问团的黄团长原来在部队也当过团长,现在是重庆一家大型国企的党委书记,要说军事素养和政治素养,那都是一流的。他微笑着把郭团长拉到一边去,用四川话呱呱唧唧地说了一通,走过来的时候,邹教导员和赵副营长只听到了一句:“这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

    而郭团长对他们二人说:“既然祖国慰问团的亲人们都替他说情,那就算了嘛,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直接把人给我交到师部去,看师部怎么处理。”

    说起来,吴一凡真正的顶头上司是邹教导员,他一听这话,放开脚丫子就跑,传令去了。

    吴一凡就这样侥幸活了下来。不过当夜到师部的时候,他还是被捆绑着的状态。


    (第2节未完待续)
    师部坐落在离团部约二十公里的一座防空洞里,四壁都是用原木垒成的,挂着几盏马灯,墙上挂满了作战地图,门口遮着厚厚的门帘,以防止光线外泄。

    团部警卫排派了一个班把吴一凡押到师警卫营,办了交接手续就算完成了任务回去了,师部的保卫干事小江来给贾师长通报情况,请求指示。

    贾师长想了想,就叫把人押来,他要见一见。

    贾师长对吴一凡来说并不陌生,在好几次的团级干部扩大会上,他都听过贾师长讲话。不过,贾师长铁定是不认识他这个连级干部的,而且,他还是个政工干部。

    贾师长把吴一凡看了好一阵,这才说:“吴一凡呀吴一凡,听说今天下午你差点被毙了?”

    吴一凡点点头:“是的,贾师长。”

    贾师长又问:“如果毙了,你觉得死的冤吗?”

    吴一凡说:“从我打了败仗,白白葬送了42个兄弟的角度来说,一点也不冤!但是,从组织这场作战的角度,我既未请战,而且也不适合指挥作战,却把我放去打了这一仗,我真觉得很冤,比窦娥还冤。”

    贾师长闻言笑了笑,说:“他妈的果然是书生,还窦娥呢,是不是还想遇见青天大老爷啊?”

    见吴一凡梗着脖子不说话,贾师长就示意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这才说:“教训深刻啊同志!42条活生生的生命让你这无用的书生给灭了,按说啊,就是杀你三回也不为过!”

    一听杀三回也不为过,话到嘴边的吴一凡,瞬间又无话可说了。

    这时,师政治部冯主任接了一句:“就是杀他三回也没用哇,那42个战士已经不能起死回生了嘛。”

    “话是这样说,”贾师长把脸转向冯主任,“老冯,你是管政工的,这个指导员的事就交给你处理吧,既要惩前毖后,又要治病救人,我看最好还是不要当作敌我矛盾处理。”

    “好的,”冯主任扭头对吴一凡说:“随我来。”

    在冯主任住的窑洞里,吴一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个一清二楚,冯主任听了半天都没有表态。后来他说,这事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团里一定是事先把作战计划报到师里了,不然也不可能炮火准备比平时多了三倍时间;你这败仗表面丢的是郭团长的脸,实际上还丢了贾师长的脸,你懂不?所以要杀你三遍也不为过哇。

    话说到这份上,完全是政工系统内部的口气了,有那么一刹那,吴一凡终于有了“找到组织找到了党”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吃饭打碎了碗、最终却躲过了父母一顿打骂,他的鼻子禁不住感动得有些发酸。

    末了,冯主任告诉他,为了扳回脸面,赢得尊严,你们团今晚正在组织三营策划反攻,一定要在明天天亮前夺回那个640.8高地,争取让慰问团回去前上高地摸一摸我们的红旗。你去警卫营搭个铺休息吧,如果明天捷报来了,你这事就好处理了。
    吴一凡坐在警卫营挖的掩体里,迟迟不能入睡,因为前后这24小时,自己所经历的,好像已经有好几个世纪的事情,甚至不像发生在自己身上——对了,用一个词来描述,那就是“恍然如梦”。从党员干部,快要到战斗英雄,转眼却成死刑犯,这会好像又是犯罪嫌疑人,他闹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头脑一直昏沉沉的。

    不过冯主任告诉他,三营今夜会发动反攻,这令他开始专心想这个事。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希望反攻失败,如果死了更多的人,阵地却没能夺回来,那么可以反衬出,要拿下这个阵地难度很大,似乎这样能减轻自己的责任。可是,他知道去反攻的,一定都是自己熟悉的战友,三营的许多面孔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假如这些熟悉的面孔都变成了血肉模糊、肢体不全的死尸,那又于心何忍啊!他甚至想扇自己的耳光。

    自己一个人的生死荣辱,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他怀着深深的自责,最后还是迷糊了过去。
    天亮了,树林里的鸟儿发出了热烈的歌唱,唤醒了还在沉睡的人。

    对于鸟儿来说,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每一天的生活都值得歌唱,因为它们没有阶级思想和功名利禄观念,只要早起,就有虫吃,有食物就幸福感爆棚。

    人当然不一样了。

    吴一凡揉着惺忪的眼睛,又被人带到了贾师长面前。他不知道贾师长夜里有没有睡觉,这好像是个铁人,眼睛里依旧闪烁着一团火苗。

    贾师长见到他,掩饰不住兴奋,老远就说:“来,来!书呆子,你来看看人家曾营长是怎么打仗的!”他把吴一凡领到作战地图前,拿起指挥棒指点道:“左翼迂回一个排,右翼穿插一个排,正面组织一个排火力掩护,另一个排佯攻,没用一发炮弹,不到两个小时,以13人的代价,全歼美军37人。书呆子啊书呆子,我真的又想把你毙了!”

    吴一凡知道这个打法才是我军经典的战法,大不了攻击部队穿山越岭多跑一些路,可是少流血少伤亡,那才是硬道理呀,这个比啥都有说服力。

    他想说点什么,最终无话可说。

    师部的其他首长都兴高采烈,说这一仗打出了军威打出了水平,祖国慰问团的同志们战地参观的效果一定会很满意,总算可以对后方的亲人们有个交代了。

    “说吧,对这个书呆子怎么处理?”贾师长总算想起,面前这个家伙还在等候发落呢。

    政治部冯主任主管这事,他表态说:“本来呢,初步意见是上报军法处,由他们判。现在三营已经把阵地夺回来了,而且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小吴,再说慰问团的人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是从轻处理。”

    其他首长都看着吴一凡,师参谋长齐波还说,哎,反正阵地已经拿下了,随便搞一下就算了吧。

    这下大家都把眼光转向了贾师长,贾师长说:“要开会了,冯主任你说,到底怎么搞?”

    冯主任说:“出于爱护青年干部出发,我看还是保留党籍,先解除职务,人嘛,送到军部挑夫班去劳动改造一段时间,以观后效。”

    贾师长只说了四个字:“我看可以。”

    领导们要忙着开会,吴一凡只好退出来,保卫干事小江问他处理结果是什么,他说保留党籍,人先到军部挑夫班劳动改造,以观后效。小江说,保留党籍就好,你到挑夫班好好改造,走吧!


    (第2节《没有宣判的“罪犯”》完)
    3、502挑夫班


    每支野战军都有医院,条件比较好的是后方医院,最艰苦的是战地医院。战地医院都是流动性的,一般是跟随先头部队出发,以便及时抢救伤病员,待病情稳定后再转送后方医院疗养。

    战地医院在部队有着崇高的地位,因为从敌人的炮火中有幸活下来的伤员,能不能真正幸存,取决于医护人员抢救的及时性和治疗的有效性。况且,白衣天使们也是冒着枪林弹雨在工作,有时战地医院被敌人包了饺子,这些医护人员身边连根打狗棍也没有,只能束手就擒。

    根据每次战役的规模,军部组织了多个战地医院,而跟随战地医院活动的,总有一支特殊的队伍,那就是“挑夫班”。

    吴一凡被军部机关分配到了502战地医院,由于他的身份是共产党员,之前还是政工干部,所以带他去报到的医院文化干事向春风,一到502挑夫班,就宣布吴一凡为正班长,原来的班长老雕,自动降为副班长。

    说起来,这个向春风只是个副排职,他这样安排吴一凡的工作,当然对吴一凡是尊重的。

    那个叫老雕的副班长,眼神相当阴沉,他紧紧盯了吴一凡两眼,什么也没说,然后专心把手伸进脖子里捏虱子去了,捏到一个,就拿出来,用俩大指姆的指甲盖一挤,发出“啵”的一声。

    而其他的人,看了吴一凡几眼,就当他是空气,别说鼓掌欢迎啥的,连放个屁的也没有。

    吴一凡的帽徽领章,与挑夫班的其他人一样,早就被扯掉了,虽然如此,他觉得既然当了班长,这是一个集体,还是得像个集体的样子。他想,应该开个会。

    于是他把这想法,给带队的向春风说了。

    不料向春风颇有些惊讶的样子,问他:“开会?”

    吴一凡迎着他的眼光,点了点头,说,开会。

    向春风没有表态,去找一起带队的老鲁,说新来的班长吴一凡,要给挑夫班开个会。

    老鲁是战地医院的保卫干事,说白了,他和向春风拿着枪,就是日夜监管挑夫班的,是执法者。紧要关头,比如说挑夫班的人逃跑,投敌,哗变等等,他们都有权利当场将其击毙。

    他问,吴一凡有啥资格给挑夫班开会?就凭你刚给他封了个班长?

    向春风如此这般地给他解释了一番,听了之后,他的神色才稍稍缓解。但真正打动他的,是向春风最后的几句话:“老鲁哇,这帮杂种是阶级敌人,你我24小时监管,也难免百密一疏,保不准啥时就被他们不明不白地弄死了。我们还是要发动群众,多做政治思想工作,真正把他们管好了,感化了,你我不就轻松了,安全了是吗?”

    老鲁想想是这个理,于是点了头,说,那就开会。
    @泡泡糖的春镁 2017-02-14 22:35:49
    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共被俘二万六千余人,其中选择归国战俘大约接近七千人。他们在辽宁昌图归国战俘管理所经过严格审查,大多数被开除党籍军籍,遣返回乡,在以后的历次运动中蒙受不白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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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泡泡糖的关注,您所说的是《雪白血红》一书的内容,不过本书题材确实与战俘无关。
    【敬告】今日临时出差,不能正常更新,明天下午才能返回,敬请海涵~~
    终于回家了,谢谢前来支持的新老朋友,三刀这就来赶稿~~
    说是开会,其实也不大像真正开会,因为老鲁和小向扯开嗓子喊了一阵开会,没有一个人响应,各人找虱子的,抽旱烟的,闭目养神的,都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和姿势。他俩这下就不客气了,拿着他们的冲锋枪 ,有的作势要用枪托砸,有的直接是拿枪口往额头上比划,嘴里还不干不净地招呼着挑夫们的老娘,好不容易才把这群被称之为“杂种”和“阶级敌人”的人拢成一堆。

    吴一凡历来搞政工工作,早已习惯了开大会、小会,没想到要在这里开个稀拉寻常的见面会,竟然要搞如此的大阵仗。他心里非常明白,如果不是老鲁和小向这两个管理员动用武力助阵,他本人今天就是拿着扁担挨个打过去,这个会也保证开不起来。

    妈的,这到底还是不是人民解放军(志愿军)的队伍?

    在老鲁端着冲锋枪的严密监视下,向春风发表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无非是介绍吴一凡的来历和背景,为他立威。接着就轮到吴一凡发言。内心来说,他平时是靠嘴巴讲话而吃饭的人,口才那是没得说的,问题是,他已意识到,面对这一帮茅坑里的石头,你讲什么“永远跟党走”、“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戴罪立功”、“绝不做俘虏当叛徒”之类的话,在他们听来估计就相当于放屁,不,连放屁也算不上,因为放屁还会臭一下,而这些话纯粹就是耳边风,一吹就过去了。

    所以,他只得把这个会定位为“见面会”,内容就是介绍各自的姓名籍贯年龄,最重要的是介绍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其实是“罪行”)。在向春风的挨个点名下,于是吴一凡初步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挑夫班刚刚降为副班长的原班长,姓刁,叫老雕,现在军龄已经八年多,不过前面六年都在国民党的队伍里混,解放济南的时候,才从王耀武的队伍里投诚反正过来。他在国军队伍里就是老班长。他这种情况,被称之为“解放战士”,属于要利用,但要限制入党入团的对象,平时在部队里也会受到一些秘密监管。说白了,就是不能乱说乱动。

    偏偏老雕是个大嘴巴,最喜欢油说。在会上,他又说开了:“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就是犯了乱说罪。我只不过说了两句顺口溜,你们听听,‘朝鲜国家不大,搞的事大,朝鲜人裤子不大,裤裆大, ,脑袋没有野心大’,就这几句话,我就被军法处判到了挑夫班,我他妈能服吗?”

    老鲁说,不管你服不服,你狗日的挑拨中朝关系,玷污了中朝友谊,你少放毒,有你彻底服气的时候!

    挑夫班十个队员中,还有三个也是“解放战士”,他们分别是:袁子弹,汽车兵,犯的是强奸罪,因为他搞了朝鲜村姑,被人找到部队来要嫁给他,而部队只有团级以上干部才有资格结婚;另一个叫邓禄喜,司务长,他利用小恩小惠,竟然搞上了朝鲜人民军的女文工团员,那个女兵居然异想天开要加入志愿军,这事穿帮后惊动了彭总和白头山金大元帅;还有一个叫向前进,他因参与帮四川老乡打架争夺战利品而致人重伤,所以被判到了这里。

    志愿军的构成大约可以分为几种成分,一是“老革命”,亦即出身八路军、解放军、游击队;二是“翻身战士”,就是解放区的百姓参军;三是“解放战士”,就是国军的起义、投诚者,四是“学生兵”,这个不用解释。

    挑夫班除了吴一凡外,还有一个学生兵,叫作赵光荣,他是因当了俘虏却被解救回来了,所以成了挑夫班的一员。虽然名字很“光荣”,但目前浑身上下是最猥琐的,因为在中国人眼里,死了也比当俘虏好,当了俘虏,祖宗十八辈都脸上无光。

    班里唯一称得上是“老革命”的是张国力,游击队时期就是活跃分子,打小日本真没含糊,他的问题是青春渐逝,导致霍尔蒙爆表,忍不住打算向部队女护理员下手。虽然被人踢门捉奸的时候他俩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谈心,但被拉上批斗台的时候,不知怎么护士长手上拿着那个女护理员的内裤,打着手电筒指证那裤衩上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既然护士长都说见不得人了,老革命也得来接受劳动改造了。

    班里剩下的几号人物都是“翻身战士”,也都是新兵。小李子因为畏惧上前线,自己搞断了右手食指,以为可以一劳永逸地挂上免战牌。当然,如果他没当兵,他愿意把十根手指一根根地掰断了玩,大约也不会有事。

    至于陈勇敢,是火线上战友们都冲上去了,他却朝后方溜了,也许他心里想着可以徒步千里逃回鸭绿江,不料只跑了百十米,就被督战队给抓住了。

    而王二蛋,在战场上竟然意图击毙排长,因为排长在训练中对他不客气,飞起一脚,踢得他两个蛋疼,是真疼,疼过之后,小弟弟已经几个月不能自主抬头了。他觉得,小弟弟只有一个,这状态让他没信心再抬头做人,他必须得杀了那个狗日的缺德排长,他不是该断子绝孙的问题,绝对是该拿命谢罪的问题。


    (第3节未完待续)
    吴一凡听完了各人介绍的情况,从心底里冒出了一股股凉气,说实话,他搞政治工作这么多年,想都没想过,人民军队中还有这么复杂的情况。要说做政治工作,他虽然军龄只有四年多,但已经算老手了,不然他也当不了指导员。

    在他的部队,战士们有严格的纪律约束,大多数都有立功受奖的欲望与冲动,许多人也有着入党入团提干的梦想,所以部队有着一股积极向上的氛围。而这里,却是一群绝望的“政治囚徒”,简直就像一群行尸走肉。。。。。。这情况,政治工作从何做起呢?

    他只好说了几句诸如“我们都要端正心态,从一点一滴做好”、“要相信党,相信组织”之类的套话,就宣布散会。

    静下心来一想,他觉得做思想工作还是先得从做人开始,要先同工作对象交心,交朋友,不然,就如同“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这是他的老经验了。

    无疑,挑夫班的第一个工作对象,绝对应该是张国力,因为他是老革命,算根正苗红,就算犯了错,错误的严重性也还较低,与其他人的错误性质迥然不同。

    恰好部队仍在休整期,他们去医院转运了一批伤情初步稳定的伤员,送上了去后方的嘎斯车,就算完成了任务,又被老鲁和小向押回了驻地。

    驻地是朝鲜老乡的村子,这个村子早已被敌机炸得千疮百孔,残垣断壁触目惊心。正因为如此,敌机飞过时再也懒得投弹,反而变成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就像战场上同一个弹坑,不可能被第二次炸弹命中是一个原理。

    502医院除了值班医护人员和警卫人员、伤病员隐蔽在树林里,其他人员就这样蜷缩在这个废弃的村庄里。每一堵矮墙,每一块石头,每一条沟渠,每一棵树,如果你仔细观察一下,都隐藏着三三两两的人。很多人的睡姿是跪着,弓着背,像猪拱地那样蜷缩着睡,这样睡的好处是目标小,而且一下就能弹射起来。当然也有一些人,喜欢用背包带,把自己捆在树上站立着睡,这种睡法不能遭遇敌情,遇到敌情就反应得慢了。
    心里有了目标,他就用眼睛四处搜索张国力,希望找到他,好去搭个“铺”。不料,在挑夫班的一群人里,怎么也找不到他。还是小向明白了吴一凡的意图,给他噜了噜嘴,吴一凡最终才在离挑夫班集体营地约五六十米的一个破牛圈,找到了张国力。

    看来不愧是老游击队员,张国力很会选择地形地利条件。他这破牛圈,比别人多了些稻草,有了这玩意,在已经颇有些凉意的深秋,睡起来就感觉豪华多啦。

    见到吴一凡陪着笑脸走过来,张国力很有些意外:“那么多地方不去,你怎么来蹭铺?”

    吴一凡说:“我不是来蹭铺,是来陪你说说话。”

    张国力没好气地说:“我没啥好说的。”一边说,一边挪了挪屁股。

    吴一凡见状,先把一挑担子放好,那里面都是布碇,约莫有五六十斤,然后再把铺盖卷打开,在稻草上躺好,铺盖卷展开盖好压实,把扁担放在身边做防身武器,这就完成了睡觉的全套准备动作。

    张国力默默地看他做完这套动作,把脑袋一偏,闭上了眼睛,表示不想说话了。

    张国力不想说话,有他的道理,但吴一凡必须说话,这完全有他的理由。

    于是吴一凡抛出了第一个话题:“张副连长,”吴一凡知道张国力以前是个副连长,“你为什么单独出来睡呢?”

    张国力侧过头瞪了他一眼:“你不是也跑出来了。”

    “嘿嘿,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哟。”

    “明知故问。我与他们是同一类人吗?”

    “就是就是,这也是我来和你搭铺想聊聊的原因。”

    “聊个屁,你还保留着党籍,老子是一撸到底啦,彻底完蛋了,彻底完蛋,你懂是啥意思不?”

    “这个我懂,我实际上跟你一样,也完蛋了,但是,我不同意你刚才说的,我觉得,我们都还算不上‘彻底完蛋’四个字。”

    “那你说说,怎样才算彻底完蛋。”

    “这样说吧老张,”吴一凡这时换了个称呼,说,如果你我被执行枪决了,那就是真正的彻底完蛋。如果我们被立即遣返回国坐大牢,也算彻底完蛋。但现在我们还在战场上,理论上、实际上也还是人民军队的一员,还在戴罪立功。我们都还有立功的机会,就算没立功,战争总有结束的那一天,和平了,组织上就有大把的时间来重新甄别和处理我们的事情,说不定有冤伸冤,无过则免,是不是呢?
    张国力听得有了点兴趣,他说:“老吴,看来你的政工工作不是白做的,你比我原来的那个指导员强,”吴一凡刚刚想表示谦虚,他却接着说了,“可是政工代替不了现实,妈的,明明就是个冤案,还硬是把老子给弄到这里来了,你说,我如何才能伸冤。”

    吴一凡听见“冤案”二字,心里有了点底,就追问案件的来龙去脉,这才搞清了张国力的基本情况。

    原来,刚入朝时,志愿军部队发生过一些非常恶性的乱戳妇女事件,多数是汽车兵惹的事,也有少数部队官兵肇事,那时的军法非常严,动不动就把肇事者给毙了。其中,有个连长是张国力的山西乡党,就为了鸡巴大个事,给执行了死刑。

    那个连长的部队一次宿营在朝鲜老乡的家里,朝鲜的男人确实稀缺,有的上了战场,有的去了运输队,至少也得当民兵随军支援前线,因此村里剩下的纯粹就是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之类。

    那连长住在朝鲜乡亲家里,见着人家阿玛尼的小媳妇忙着端茶送水,时时陪着笑脸,他不知道,那是朝鲜人民对志愿军的一种礼节性友好表情,他认为,这是对他有意思了。这样一想,裤裆就痒,半夜翻炕,强行硬上,完成了盘马弯弓、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人体力学工程。谁知,那阿玛尼不服,第二天就告到了12军军部。军部命令立即枪毙。

    行刑仪式非常的不人道,说不人道,并非是他遭到了酷刑,而是他被拉回了原部队,由他的部下给他挖坑,挖好后,还让他躺到坑里,试了试这个坑是否符合量身订制和私人定制的标准。他以为就那样躺在坑里挨两枪,倒也省事,可是,他又被拉了起来,给跪在坑边,最后由他手下的一个排长执行死刑,打了两枪,然后一脚把他踢进坑里。

    人死了,各部队传说的版本多种多样,总体反应非常不好,因为我们是为朝鲜打仗而来,将士们流血流汗,偶尔戳了一下朝鲜妇女就要枪毙,想不通。就算枪毙,也应该死得有尊严,在部下面前受辱而死,与当着儿子的面杀爹,有什么区别呢?更想不通。
    基于“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管不住裤裆的男人”这个铁的定律,而且不分青红皂白就杀,并非惩治强奸通奸的最佳方式,所以后来志司对于此种情形放宽了处理方式,改为政治处分和军内劳动改造,这就是挑夫班的由来。

    张国力早就知道,不能像乡党那样去戳朝鲜妇女,那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红线雷区。而要泄火,得去泡妞。去哪里泡呢?他的方法是装病号,去后方医院泡女护理员。还别说,他的运气不错,已经达到二人可关灯而促膝谈心的地步了。

    问题是,他并没戳这个女护理员。

    “我冤啊,如果我真戳了,就是被抓去打靶我也活该,”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吴一凡,好像吴一凡就是法官,“但是,我没有戳她,自古以来是不是这个理,捉奸要在床?”

    吴一凡说:“不是在床上抓到你的吗?”

    “奶奶个熊,还说这事!我们是被他们在床上抓到的,问题是,我并没有戳她,你他娘的到底讲不讲理?!”

    吴一凡表示明白了,示意他冷静点,继续说情况。

    原来,张国力在被人带走后,剩下的男女,竟然强行扒下了那个女护理员的裤子,把她的内裤给拿走了。至于那内裤上哪来的见不得人的东西,又具体是什么东西,恐怕神仙也说不清楚了。

    “老吴啊!”张国力简直像是哀嚎一般:“老子人一根球一条,倒也无所谓,你看这事闹得董秋云一个大姑娘,以后怎么活人呀!我真是混球。”

    吴一凡这才明白,那个护理员叫董秋云。董秋云现在在哪里呢?在另一所505战地医院,还是在干护理员。她还好吧?不知道,在一次行动中擦身而过,她应该是看见我了,我觉得她手上是没有枪,有枪的话,她一定把我打成筛子眼了。


    (第3节 《502挑夫班》完)
    【三刀说明】可能一些朋友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得到了这么多打赏。这里说明一下,这里一个是我的主ID,一个是小号。在何不去的账号上非常有钱,但是没用;在何三刀的账号上没钱,但是急需用钱,因为我准备要对前来支持本帖的新老朋友表示一下心意。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我咨询了网编,他的答复是只能通过打赏来转移资产,OK,我这转移500贝,就要被他们抽水30%嘿嘿,你懂的。特此说明,不要眼红哈,是左腰包与右腰包的关系。
    4、袁子弹和邓禄喜的异国恋


    吴一凡与张国力的促膝谈心,效果非常明显,那就是让张国力开始恢复对前途的希望了。要说吴一凡也真是个做思想工作的人才,他最后的一席话说完,就只顾自己睡了,却让张国力浮想联翩,彻夜难眠。原话是这样的:

    “国力呀,我劝你放一万个心下来,明天起你该吃吃,该睡睡,该出勤出勤,该挣表现,还得挣表现。我觉得你是个有福之人,你这案子根本不用自己操心申诉,到时候,那个董秋云自然会上窜下跳,帮你申诉的清清楚楚,因为她比你更需要证明清白。男女之事,男人说了不算,要女方说了才算数。事情弄清楚了,搞不好你还可以抱得美人归,因为她只有嫁给你,才是最好的出路,也不枉你们当初上床谈心的初衷哦。”

    吴一凡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张国力却恨不得把他摇醒,来个彻夜长谈,以慰寂寞的心怀。是的,自从犯事以来,他早已自我封闭,破罐破摔,本来他是绝对有机会当这个班长的,可他当时把老鲁和小向都骂了一通,当然就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了。

    现在他看到了人生希望,顿时浑身热乎乎的。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那要看怎么用啊!

    治好了张国力的心病,吴一凡就把目光转向了袁子弹和邓禄喜,因为他们和张国力的情况类似,但又有些不同,按国内时髦的说法,叫“乱搞男女关系”,在部队叫“跨国强奸罪”。这个罪名像流感一样普遍,但情况极其复杂,并非简单地定个罪名就能概括。

    前文说过,犯跨国强奸罪的,多数是汽车兵,这在朝鲜犯案的几率,占性犯罪的八成左右。八成?许多人疑惑了,真的有这么高吗?

    袁子弹听了吴一凡的问话,竟然有些无耻地笑了。他的笑容透露了重大信息,那就是说,真的有这么高。原因何在呢?
    众所周知,一个陌生男人要迅速俘获一个女人的心,必须同时具备较好的硬件和软件(要达到出众的程度)。硬件是:颜值,物质等;软件是:气质风度,温柔体贴等。这样打个比方吧,两个比较英俊的男青年去酒吧喝酒,都希望有点艳遇。假如一个是骑自行车去,另一个是开奔驰宝马去,而恰好他们下车的时候,被姑娘们看见了。可以想见,那开车的,比骑车的,凭空就多出了一些魅力值。如果在谈心的时候,那青年还比较嘴巧,逗得姑娘开心,最后很可能就将某个合眼缘的姑娘给带走了。这也就是著名的“宁可在宝马车上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的拜金女宣言。

    你看准了,这世界再高尚的女人,她本质上也是物质主义者。多数男人可以为理想信念而牺牲,但多数女人做不到,她们只认现实的利益。

    绕了这么多,我们再来看看袁子弹的优势在哪里。

    袁子弹是汽车兵。汽车,是工业时代的符号,而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个人身份的符号。别说在五十年代初的朝鲜,就是在七八十年代的中国,能够开着一部大卡车呼啸而过,那神气的劲头,也比扬起的漫天灰尘还大。放在今天,就像有人把一架私人飞机停在你家院门前,而走进来跟你握手寒暄的感觉。你感到的不是蓬荜生辉那么简单,几乎就是阳光普照暖洋洋的酷炫,和从天而降的幸福,巴不得邻居们都看到你家来显赫的客人了,让他们晚上全家羡慕嫉妒恨致失眠吵架。

    除了有大汽车这个新奇炫目的道具之外,汽车兵本身还具备作奸犯科的大量时间。都知道,白天的时间是敌人的,他们有制空权,所以车辆都得隐蔽待命;只有晚上,车子在不开灯的前提下,才能跌跌撞撞地前进。这就给他们有了大把预谋和实际作案的机会。

    而汽车兵所跑的线路,说来说去就只有那么几条,跑久了,就熟了,熟能生巧,相信这个道理都懂。而这个“巧”字,最是讨人喜欢。汽车上总是有物资的,除了弹药和死尸没啥用,但凡是生活方面用得着的东西,比如粮食,服装,那是再受欢迎不过的,不要说偷那么难听的话,就是顺手牵一下小羊羔,就会令人激动得喘大气。再说,汽车兵的流动性很大,他们嘴里的小道消息和路边新闻最多,哪一条听起来都格外带劲。因此,朝鲜百姓最喜欢中国汽车兵,把他们看着财神爷和爱神丘比特的化身,那绝不是无缘无故的爱。

    其实还有一点原因,是造成汽车兵泛爱和乱爱的根本原因。

    据统计,志愿军入朝共有3300多辆车,但第五次战役时,全军仅剩880多辆了。什么情况?就是被敌机轰炸得损失了四分之三。

    一般人不注意四分之三意味着什么,但只要用脑袋、而不是用屁股思考,就会明白,汽车兵在众多光鲜的羡慕眼光背后,是巨大的伤亡率,和压得人喘不过的危机感。

    既然今晚就可能车毁人亡,所以各汽车班长、副班长的主要任务是捉奸,但防不胜防的跨国强奸案,还是没有规律地遍地开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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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16 13:58:45  更:2022-01-16 14: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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