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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完稿,十年打磨,纯文学农村题材小说《傻妻》寻出版,26万字

作者:吃肉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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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现在是雨水少的季节,天气晴好,些微寒冷。
    山上没有像样的树木,庄稼也已经收割完毕,贫瘠的土地处处裸露着粗糙的皮肤。随便站到什么地方望一眼听一耳,就晓得队上的男人和堂客们今天在哪里出集体工。
    龙奎家在这个小山村的最末端,也是最高处。本村唯一的一条小河就发源于他家屋后的山上,向东流出村口,与邻近村庄的小河汇合,流向龙奎们所不知道的远方。
    家门前五六十米远有一口水塘,面积三亩八分五,是本村最大的水塘。遇上旱季村里其它的水塘干涸时,这个水塘就要供给全村水田的灌溉。塘堤面被开垦出来作了队上的耕地,年年得挖好几遍,依着季节种上各种作物。挖得多了,每遇春夏涨水,塘堤就容易开裂。开裂的塘堤在农忙季节只能随便堵一下暂时对付过去,到冬天农闲时再来修补。
    这半个月里队上的工作就是修筑这道塘堤。龙奎和他未过门的堂客荷花自然也在这修堤的队伍里面。男人们从一个小山坡往塘堤担土,堂客们则负责打“抬鹅”。
    “抬鹅”其实是一个凿成正方形的大石墩,足有七八百斤重。在朝上的一面成“井”字型绑了四根粗木棍。这种木棍由树干削制而成,足有茶杯口大小,每根两米多长,两头削尖,当地人称为“千担”——千但比扁担粗壮,是专门用来担重家伙的——每根千担的两头各站一个女人,一共八个。打抬鹅就是八个女人把这大石墩一齐抬起来然后再一齐松手落下去,借助重力让石墩把土压紧。
    这事原本是个苦力活。不过在这唱样板戏的革命年代,这苦力活也被修改成了赏心悦目的秧歌。女人们在腰间系一方手帕,各自站到离千担头有五步远的地方。
    领头的唱一句:“打抬鹅呀哟嘿!”
    另外七个齐声和唱:“真光荣呀哟嘿!”
    大伙一边唱一边扭着屁股走拢来,双手抓住自己面前的千担头。
    领头的又唱:“筑塘堤呀哟嘿!”
    八个人抬起抬鹅的同时齐声唱:“为人民呀哟——嘿!”
    在唱到“嘿”字时一齐松手让抬鹅落下去。
    然后再扭着屁股走开五步远,重又开始唱、扭、抬、放,简单重复这几个步骤而已。
    荷花就在这打抬鹅的女人中间,是其中最好看的一个。银盘脸,乌黑大眼珠,两根上过桐油似的乌青麻花辫子从耳后垂下来,随着劳动的节奏在鼓涨涨的胸脯子上晃来荡去。辫稍扫不到突然凹下去的柔软腰枝,而腰枝往下突又鼓出来滚圆的屁股,这屁股盛满了男人们明里暗里向往的无限风情。
    龙奎在那边担着土,眼睛却时不时往这边张望。男人们的眼睛跟着龙奎的视线穿透女人的衣衫,嘴上搭着话。
    “哟,夜夜搂着困还不够啊?”
    “就是呀。我说又伢,搂着这样的堂客困觉一定连梦都发得少些吧?”  
    龙奎不答话,只是“嘿嘿”笑着。他中等个头,不算很瘦,当然也不胖——介绍这个年代的农民是不用说他“不胖”的,根本就找不到胖子。龙奎生就一张黑黄大脸盘,额发很高,五官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乡里人常见的长相。
    “我把这个月的工分全归你,借你堂客困一夜,要得不?”单身汉梅伢子嘻皮笑脸地说。梅伢子有间歇性精神病,娶不到堂客。
    “玩笑是不能乱开的。”龙奎板起了脸。
    男人们于是不再谈荷花,转而讲起别的女人和那些口口相传的桃色故事来。龙奎不大插嘴,只在他们说得有趣时跟着“嘿嘿”笑两声,并时不时地往女人们打抬鹅这边瞟一眼。
    “荷花妹子——,荷花妹子——”
    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女人,远远地站在对面半山腰扯着嗓门朝这边喊。
    干活的男人女人们都停下来。
    荷花认出来人是父亲家的邻居,就答应了一声:“哎——”
    “你爷让你回去喂猪哩——”
    荷花愣在那里,全队的人都愣在那里。
    “你爷让你回去喂猪——,快行啊——”
    荷花从腰上将手帕解下来揣进衣兜里,听话地抬腿就往山坡上走去。她家就在山那边四五里远的地方。
    “这订了婚的女儿喊回去喂猪,只怕是不想嫁了吧?”有人开始猜测。
    “肯定就是这意思。又伢,还不快去追!”
    听到这话,龙奎如梦初醒。他从挖松的土堆里费劲地轮流提起两只脚——脚上是一双花了边破了洞的解放鞋,里里外外全是泥巴。龙奎就这么趿拉着满鞋子的泥,急匆匆地向对面山坡上追过去。他的头微微有点儿往右边歪——他的脖子并没有什么毛病,他是这么个歪着头走路的习惯。
    在山脚下,龙奎追上了荷花。
    “你去做么业?”他气喘吁吁地问。
    “我爷让我回去喂猪啊。”荷花说。
    “等下回来不?”
    “我不晓得,要问我爷。”
    说完话转身就走——她怕去迟了父亲打她。荷花从小没了母亲,在酒鬼父亲身边长大,没少挨打受骂,自然怕父亲。她才十七岁,既不懂事,也对自己作不了主。当初稀里糊涂订给龙奎做堂客也不过是父亲为了混口酒喝。
    收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荷花却没有回来。龙奎回到家,把锄头和篾箕放在猪栏边,转身准备去接荷花。母亲跟出来,用一块脏黑的洗脸手巾把他全身上下甩打了一遍。龙奎穿的是一件家织布染成蓝色的旧棉袄,两个袖子肘弯处都打着巴掌大的补丁。下摆也破了,还没来得及补,露出里面黑黄色的旧棉花来。黑色裤子也是家织布染黑的,屁股和膝盖也打着巴掌大的补丁。奇怪的是蓝色棉袄上打的是黑色补丁,而黑色裤子上打的却是蓝色补丁。可能棉袄和裤子不是同时破的,在它们不作商量各自破了的时候,家里只能找到某个颜色的碎布。母亲又弯腰给他放下卷起的裤管,裤管里也全是泥。
    母亲一边拍打着裤管边缘一边对儿子说:“家里没得酒,要不你提几个鸡蛋去?”说完就站起来转身进屋,准备去看一下糠箩里攒了几个鸡蛋。
    “不过年不过节的,提什么鸡蛋?不要把那老家伙惯坏了,日子还长呢。”驼背的父亲边说边从屋里走出来,“十婆子,你也不想一下,把鸡蛋拿去孝敬了他,下个月的盐和肥皂怎么办?”
    龙奎父亲姓贺,排行第十,外号就叫贺十。这是当地老一辈人的流行称谓。隔壁的彭老头排行也是第十,就叫彭十。
    母亲不敢再讲什么,低着头进屋去了。
    龙奎空着手往荷花家里去。头微微往右边歪着,脚上趿拉着那双破解放鞋,“啪嗒啪嗒”响。
    走上山坡,经过一眼小水塘,一条跟脚板差不多宽的小路从两座山头之间穿过,通往相邻的公社。荷花家就在那个公社,要走四五里山路。一路上零零散散的有些人家。很多人家养了狗,狗们一到晚上都提高了警惕。山谷里偏僻空旷,还好或远或近的总有狗叫声相伴同行。
    到得荷花家里,外间一盏煤油灯搁在饭桌上,荷花正就着煤油灯斩猪草,“砰砰砰,砰砰砰。”
    龙奎在门口站住,叫了一声“荷花”,声音很低,跟做贼似的。荷花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来了。”然后又低头继续斩猪草。
    父亲闻声从里屋出来。他是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干瘦老头,剩下的那只眼睛也是浑浊的,射出一道阴森森的寒光。煤油灯光线微弱,龙奎看不到也不敢看老头的眼睛,不过他能够感觉到,那道寒光此时正“嗖嗖嗖”地射到自己身上来。
    走到门口的同时,老头子很响地咳嗽一声,一口浓痰从龙奎的右耳朵边擦过,“啪”地一声落在了屋外地坪上。紧接着是他干哑的嗓音:“你来做么业?”
    “我来接荷花。”龙奎小心翼翼地回答。
    老头子瞟了一眼龙奎空垂着的两只手,道:“我屋里妹子不嫁你了。”
    龙奎的心往下一沉。
    “爷,我没对荷花不好。”
    “少啰唆了,你回去吧。”
    老头子拿出烟斗来装了一把烟丝,用手压紧,回里屋在炉坑里夹了一个火边点边吸。烟斗里装了水,吸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像一个喉咙里有痰的人打鼾。吸了几口,老头子又“咔咔咔”地咳嗽起来。
    龙奎不敢再说话。这老头有发酒疯的毛病,还打人,摸到什么就用什么打。即便不发酒疯他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之不管他现在有没有喝酒,龙奎都不敢惹他,也不敢再跟荷花讲话。
    荷花“砰砰砰”地斩着猪草,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她从十三岁来了月经后就被父亲逼着跟各式各样的男人睡觉给他换酒喝。对于她而言,男人,只有长短大小的区别,至于嫁谁不嫁谁,十七岁的她既不关心,也关心不了。
    从荷花家出来后走在路上,龙奎的头歪得更厉害了,有气无力的,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他就这么扛着自己的头黑咕隆咚走着,脚上那双破解放鞋“啪嗒啪嗒”在山路上甩打,山谷里响起单调而沉闷的回声。
    龙奎就这样没有了堂客,这是第三次了。
    从血缘上讲,龙奎是父母的长子——哥哥龙章是抱来的“引窝蛋”。
    四十年代初,母亲坐着最低档的花轿嫁到贺家,成了“贺十堂客”。跟那个年代所有的女人一样,从嫁过来那年起,贺十堂客就开始了她漫长的生育之路。不幸的是,她生下来的毛毛都不会哭——老人们称之为“梦生子”——然后就死了。接连生了四个都没能养活。有年长的族家老人建议,像她这种情况,最好先去别人家抱个“引窝蛋”,有了“引窝蛋”,后面的孩子就能养活了。
    贺十堂客又一次怀孕。九个月时她挺着大肚子回娘家给父亲做寿。吃完饭后正在纳鞋底突然肚子疼,估计是要生了。按照当地风俗,女人是不能在娘家生孩子的,“血洗娘家”会给娘家带来灾难。娘家找人火速用轿子抬了往贺家送。刚走出没多远,毛毛竟然生在轿子上。没办法,只得母子一起又抬回娘家去。
    这个毛毛还是不会哭。娘家左邻右舍都来帮忙,敲锅盖敲脸盆,隔着窗子喊魂,可毛毛还是死了。贺十堂客照例是伤心落泪,哭崽哭肉。这时一个邻居老阿婆突然跑过来报告好消息,说前两天,同村有一户人家生了一对龙凤胎,是第五个崽和第二个女。父母没法再同时养活他们两个,放了信出来要送走一个毛毛。
    听到这个消息,贺十夫妇想起了老人们关于“引窝蛋”的说法,立即决定去抱养一个。“物以稀为贵”,那户人家留下了女儿而把多余的儿子送给了他们。
    贺十堂客挺着大肚子回娘家,抱着婴儿坐着轿子回来,谁也不会想到这孩子是抱来的。邻舍乡亲都来看望道喜。是个男孩,双目有神哭声响亮,乡邻都欢喜:“这一次总算养活了。”
    贺十叹了口气,说:“养活个屁!”
    这句话让邻舍们百思不得其解,并且很快传播开来,引起各种猜测。后来龙章渐渐长大,相貌举止完全不似贺家的人。回想起贺十当年那句话,乡亲们终于悟出来:这伢子肯定是抱来的。
    不过这“引窝蛋”还真发挥了作用。龙章三岁那年贺十堂客生了龙奎,养活了。因为又是一个男孩,小名就叫“又伢子”。龙奎之后又生过好几个,也有夭折的,但总算又有两个活了下来,妹妹丽玲和弟弟龙元。
    龙奎作为亲生骨肉之长子,母亲对他的婚事自然是格外热心。十六岁上就给他收养过一个童养媳——一个十一岁的孤儿,邻县人。养了五年,眼看着到了可以圆房的年龄,有一天这妹子却突然不知去向。后来又订过一个,也是媒人说合,没有办结婚酒就住过来,一年后跑了。
    如今,二十七岁的龙奎三度被女人抛弃,还不包括那些相亲时就看不上他或者看不上他家的。二十七岁,老后生了,再往前走基本上就是打单身的命了。
    昏黄的煤油灯下,龙奎和母亲都在唉声叹气,驼背的父亲弓着身子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暗自后悔不该舍不得那几个鸡蛋。
    再找就别莫找那么小的了,其实退婚亲也要得,靠得住些。”
    “稍微有点缺陷也没么业,比如跛个脚斜个眼这样的。”
    “莫选那么好看的了,只要眼珠鼻头齐整。反正吹了灯都一样。”
    众人说得热闹,龙奎却只是不做声。
    “嘿,又伢,你也讲个话呀,下次再找,你有么子要求?”
    “只要是母的!”龙奎突然喊出这样一句话来,而且声音很大,像宣誓似的。
    一个月后,同乡的八字先生来了,贺十婆子迫不及待地邀他给农奎算上一命。
    “其它的都可以省了,只麻烦您仔细算算,他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堂客命?”
    贺十婆子说着,扶了瞎子在条凳上坐下。瞎子把手杖搁在两条腿之间,左手伸到右肩上提了提米袋的布带,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纸包来,动作利索地卷起一根叶子烟。在这个过程中,他已经问清楚了龙奎的生日时辰,却并不急着掐算,而是东一句西一句地与贺十婆子闲聊闲扯。从贺十婆子的娘家扯到婆家,从这几年的年成扯到家里的鸡鸭,从龙奎小时候尿裤子扯到龙元现在的淘气。扯干了嗓子,一连喝掉两碗只泡给贵客的枫球熏新茶。
    第二碗茶灌下去,瞎子话锋一转,说出龙奎的命来:“堂客自然来。”
    这个结论让众人大吃一惊。“堂客自然来”?这农奎没钱没势,人才也就这样,堂客还自然来,是个什么样的堂客呢?退婚亲?跛脚瞎眼?大伙纷纷猜测,龙奎也是将信将疑。可再问瞎子,他却说“命不算全”,算全了不好。
    这个命算得准不准,大伙和龙奎自己都抱着很大的怀疑,只有贺十婆子似乎深信不笃并且格外高兴。算命酬劳本来是半升米的,她满满地量了一升米给瞎子。
    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旁边队上的谢三夫妇来做媒,准备介绍他丈人家附近一个“脑壳不太灵活”的妹子给龙奎。
    “不是痴巴吧?”贺十婆子不放心地问。
    “这要看您怎么看了。要是您看着我堂客还过得去,那这妹子比我堂客刚来时不晓得要强好多倍。爱利索,懂礼节,洗衣煮饭扫地样样晓得做,长得也比我堂客好看多了。”
    “啊哟,要是能有三嫂子这样,那就很满意啦!”龙奎母子俩都说。
    就隔个山坳,谢三的情况大家熟得很。谢家祖上是地主,成份不好,谢三的婚姻大事就成了难题。捱到三十多岁才娶了个痴巴堂客。刚嫁过来那阵,这堂客蠢得连屎都拉在炉坑里,家务活农活一概不会做。经过谢三这几年的调教,如今这女人洗衣做饭带细伢子般般会,插秧扮禾担粪样样行。更令人称奇的是,她生的一崽一女不仅智力正常,这崽在村小学里学习成绩还总是班上数一数二,前不久刚被选去区里参加数学比赛还拿了奖哩!如今这一奇事正在十里八乡广为传颂,大伙都说,原来弯竹真能生出直笋来!。
    “比我堂客强得多喽!见一面就晓得了。前队后队的,我也骗不了你们。”
    于是,择了日子,龙奎和父母跟着媒人去“看人家”。
    就在邻近一个公社,相距不过十来里路。
    一进这妹子家,龙奎们就晓得他们肯定有人在外吃国家粮。屋里收拾得齐齐整整,每间房里都有木柜子,床上挂的蚊帐和摆着的被褥至少有七成新,看不到一个补丁。妹子全家人穿的衣裤上补丁加起来还没有贺十老头一件衣服上的多。即使是补了的,那补的颜色也跟衣服的颜色接近,不像龙奎家的那么犯冲。每个人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像龙奎和他父母穿得,脏渍重重叠叠结成了黑乎乎的一层,可以另外剥出一件衣衫来。
    这妹子的父亲是个退伍军人,在朝鲜战场上打残了腿,不能走路。妹子的母亲年近六十,却一眼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是很有一些姿色的。媒人悄声介绍说女主人原是大地主的女儿,成分不好,最后只好嫁给了这个瘫子。他们有五个儿女,这脑壳不太灵活的妹子是家中最小的。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在外吃国家粮,在农村的哥哥和姐姐也都是又聪明又好看。据他们的母亲讲,这名叫义伟的小女儿是因为当年不想生了,吃了打胎偏方打坏的。龙奎一听,不是天生的,应该不遗传。
    有家庭成员在外吃国家粮是很让人羡慕眼红的事。在农村人的观念里,吃国家粮的就是干部,就是亲戚们的靠山,谁家有这样的靠山在外面,左邻右舍都要敬你三分。
    义伟家有靠山成了这门亲事的一大亮点。贺家从祖上多少代起就是佃户,到龙奎这代还没出过一个吃皇粮的。要是能结一门吃皇粮的亲戚,也算跟吃皇粮沾上了边,让邻舍们眼红眼红。
    谢三没有扯白,这义伟长得确实不丑。尽管那双眼睛似乎太大了点,像牛的眼睛一般,嘴巴也有些往前突,有那么一点点像猴子,不过她有着乡下女人少有的白净——可能是不用外出干农活的缘故。“一白遮百丑”的审美观在农村尤其流行,因为农民们潜意识里都向往不要被日晒不要遭雨淋的生活。
    义伟看起来确实比谢三堂客刚过门时要好得多。她穿得索索利利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编成荷花那样的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其时差不多所有的女人都是两条麻花辫,不过在龙奎眼里,这妹子那两根辫子就是荷花的式样,而不是别个女人的。
    自龙奎进门,妹子就一直乐呵呵地咧着嘴笑。龙奎看她时,她也会低头露出怕羞的神情。看来她心里还是挺明白的。龙奎心想,有这样的基础,好好调教出来,应该比谢三堂客还要强。而且“弯竹出直笋”,说不定还可以给我生出几个聪明伶俐的好崽女来呢。
    当下,农奎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按照传统的程序,男方去女方“看人家”同意亲事后,女方还要来男方“看人家”,看完后也同意时才是初定——“剪鞋样”。所谓剪鞋样,就是双方的母亲要量好对方父母和当事人的鞋子尺寸,定下来后就要开始动手纳鞋底缝鞋面,给他们做新鞋。初定后两家往来几个月无异议后是大定——“过礼”,大定时男方家要给女方父母一笔礼金,在这一天还要选定成婚的大喜日子。
    就在龙奎去义伟家“看人家”后的那天晚上,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二十二岁的义伟在此之前也看过几次人家,每次看完后母亲问她:“嫁给这个男人做堂客要得不?”她总是摇头。母亲也不知道她是不愿意呢,还是不懂“嫁给男人做堂客”是什么意思。蠢人都有蠢脾气,义伟也是这样,一根筋倔到底。什么事情要是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她就会大哭大闹,滚到地上撒泼,然后再爬到床上,不吃不喝睡它个三天三夜。所以在义伟摇头的情况下,母亲是绝对不敢把她嫁给任何人的。她不答应的事情你就别想办成。
    奇怪的是这天见了龙奎后,义伟的表现却跟以前大不一样。
    上午,龙奎一帮人进屋没多久,母亲把她拉到一边,指着龙奎悄声问她:“伟,嫁给这个男人做堂客要得不?”
    义伟低下头,双手捏弄着自己的衬衣下摆,羞涩却毫不含糊地回答:“要得。”。
    母亲觉得奇怪。转念一想,可能是碰巧她这时候心情好,没准过不了半个时辰又变卦了。
    下午龙奎一家和媒人离开后没多久,义伟突然嚷着要找“又哥”,这让她父母、兄嫂和姐姐们大吃一惊。他们闹不明白,龙奎在这里仅仅停留了两三个小时,又没有人不停地喊他,这义伟是怎么知道并且记住了龙奎小名的。
    母亲自然是不能答应,哄她说:“今天太晚了,我们过几天去找又哥,要得不?”
    “要不得,现在去,现在去找又哥!现在就去找又哥!”义伟一边嚷一边就开始哭,并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又躺下去打起滚来,眼泪鼻涕横流。她并不常用这一招的,不过一旦用起来,家里人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是打胎造成了她今天的智障,母亲对义伟一直怀着一份深沉的内疚。无论她多么不听话,哭闹起来多么没完,母亲却从不打骂她。对这个女儿,她倾注了比其他儿女更多的细心和疼爱。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义伟还在哭,怎么哄都没有用。哥姐们都各自回家去了。母亲看她嗓子都哭干了,就起身倒了杯茶来给她喝。又担心她这样地哭闹肚子也饿了,只得先让她闹着,自己则去厨房做晚饭。
    做好饭再到厢房来叫女儿吃饭时,人却不见了。
    @PN_一杯淡味热茶 2021-12-16 10:19:23
    支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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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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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纯文学,记录农村生活,书写普通人的悲欢。全书完稿,历经多次修改打磨。寻实力出版。
    喜欢看的朋友给点鼓励哈........
    母亲大惊失色,赶紧发动左邻右舍和儿子媳妇各处去寻找,自己也抓起一个手电筒就出了门。房前屋后,亲戚、邻居、熟人家里,找了半夜一无所获。最后母亲想起义伟是要去找又哥,可能是往龙奎他们来的方向走了。于是集中人马往这个方向寻找,并派了一个邻居去龙奎家问有没有看到义伟。
    两家相距十来里路,义伟又从来没去过,她独自一个人显然找不到龙奎家。龙奎一家听到这件事也大为惊异。事已至此,龙奎也只好出门帮着找。
    后来母亲终于在一条小田埂上找到了义伟。她赤着脚,一双塑料凉鞋已经脱下来,不知哪里弄了一根棍子把凉鞋挑在背上,正高一脚低一脚地在那里赶路。
    “伟,你要到哪里去啊?”母亲温和地问她。
    “找又哥。”义伟头也不回,还在往前走。
    母亲拉住她,柔声说道:“现在太晚了,又哥已经困觉了。我们先回去,明天妈再带你去找他,好不?”
    “不好,不好!现在找又哥!”义伟挣开母亲的手,又哭起来。
    这时龙奎已经闻讯赶到。义伟一见到龙奎,破涕为笑,笑得龙奎不知如何是好。 哥嫂们也来了,大家用尽了各种办法哄她,可义伟就是不肯回家。
    最后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对龙奎说:“看来姻缘真是注定了的。如果你不嫌弃,今夜里就带她回去吧。”
    龙奎也来不及多想,答应了一声:“要得吧。”
    母亲心中有千万个不舍,千万个不放心。
    “她蠢,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待她多好,只求你不要打她。她脾气犟,还请你让一让,千万不要打她,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说着,泪水已经扑簌簌地落下来。
    龙奎说:“我不会打她,我看不起打堂客的男人。”
    于是,龙奎带着义伟回家。月光下,义伟走在前面,高一脚低一脚的。龙奎走在后面,头稍微往右边歪着,脚上还是那双破解放鞋,现在已破成了网状,刚好作凉拖鞋穿,趿拉着,“啪嗒啪嗒”响。
    义伟就这样住到了龙奎家里,并且再也不肯回去。一个月后,贺十夫妇还是请媒人带了义伟的母亲和哥哥姐姐来“看人家”。妹子已经住到家里来,小订大订也就在这一天合到一起完成了。双方的母亲互剪了鞋样,龙奎这边象征性地给了义伟父母一点礼金,又选定了农历十一月十二是个好日子,也要正正经经地办一场喜酒。既是娶的一个这样的堂客就更要有个场面,不能让人家把我们看扁了。
    第二章
    龙奎家现在住的这所房子以前是三间茅草房,是解放前地主家盖起来专门给种田的佃户住的。解放后地主的家产被贫下中农无偿瓜分,作为雇农的贺十分得了这三间茅草房。若是凭贺十自己的能力,要盖一栋房子——就算是茅草房,只怕一辈子也难。
    三间正屋跟隔壁彭十家的一模一样——彭十家是霸了一个富农家的住房,那富农全家搬外地去了——三间房居中一间是厨房,正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水窗。水窗是没有窗棂的,木板门从里面拉开木栓,往左边一推就推开了。窗外的廊下正对水窗处放一口大水缸,人从里面伸手出来就可以臼到水,这窗子就有了“水窗”这个名字。
    两边是卧房,一家两代人可以隔着厨房睡。厨房是兼做饭厅和堂屋的,面积比较大。两间卧房隔开这么远的距离,夜里父母趁黑干的那点事就可以不被子女们听到。
    三间正房外还有两间厢房,一前一后加在房子的右边,与原来的三间正房构成了一个俯卧的“L”。这厢房是 “引窝蛋”龙章长大后加盖起来的。后来龙章当兵回来,用退伍时政府补的粮票和工分,请人把原来房顶的茅草换成了瓦片。龙章结婚后,东挪西借地凑了点钱、粮和木头,在离老屋两百米远的地方另盖了三间土砖房,这老屋就留给龙奎和龙元兄弟。
    预备作洞房的是东厢房,当年龙章就是在这间房里娶妻生子。如今他的一男一女两个细伢子聪明伶俐。龙奎也就特意选了这间厢房结婚,图个好兆头。
    十一月初十,请了剪纸师傅来剪洞房的窗纸。当地人举行婚礼一般选在冬季,这样窗子可以先用一块大白纸封起来,然后再把剪好的红窗纸贴在白底上,龙凤呈祥、喜烛双旺的图案就漂亮地跃然窗上了。
    十一月十一日接嫁妆,媒人说有三抬。当时流行的嫁妆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没有,省了接嫁妆这道程序,另一种就是三抬。因为一抬走在路上太难看,而两抬是双数。婚娶的日子是双数为吉利,但嫁妆却不能是双数,跟盖房子时窗棂的根数不能为双一样。所以,当时嫁女儿,很穷的人家就干脆没有嫁妆,条件稍为好一点的就是三抬。义伟家有人吃国家粮,当然算条件好的。
    在农村,凡办大事如喜事、丧事、建房子等需要劳动力的,都是由队上人无偿帮忙。一帮就是两三天,建房子时甚至是六七天。从来没有人不乐意,因为这是你来我往的事。人在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靠自家几个人就可以搞定的,谁家都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而且大伙普遍都穷,连饭也吃不饱,一年四季更是难得吃上几次肉,去别人家帮忙不但可以吃饱,还有鱼有肉,这帮忙就更是一件好差事了。家里有两三个兄弟的还会为了谁去帮忙谁去下地而争得不可开交,往往要“锤子、剪刀、布”才能决定。
    事情很多,接嫁妆、借桌凳、借碗筷、采买、煮饭、炒菜、泡茶、打扫,谁做这个谁做那个由主人家指定。乡亲们都很随和,不会为这些事挑肥拣瘦避重就轻。新郎公会提前四五天就开始挨家挨户地请人,说定后大家就在指定的日子到场,不用培训不用指导,一进门自己进入角色,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地忙起来。
    只有接嫁妆这活,在人员挑选上还有一定的讲究。为图吉利,娶不到堂客的单身汉因为没有后代是不会被请到的,而结了婚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也不会被请到,儿女双全并且儿女健健康康的汉子才有资格。
    十一日这天,被请到的汉子们一大早就来到龙奎家里,吃过丰盛的早餐,肩上轿扛,担起篾框,鞭炮响过后队伍就出发了。龙奎走在前头带路,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义伟娘家。娘家已经摆好“汗茶”在等待。所谓汗茶其实不是茶,是点心。一般是爆米花、花生、豆子、水果糖等混在一起,用碟子摆出来。取名“汗茶”应该是喻指新婚夫妇以后勤劳向上之意吧。除了这摆出来的,娘家还要备好至少百来斤汗茶跟着嫁妆一起带到男家去,以供婚礼当天宾客享用。这汗茶和烟是婚礼桌上必不可少的两样东西。
    吃过汗茶,娘家队上也有帮忙的人,早已把嫁妆绑好。也是一阵鞭炮响过后,汉子们或抬或挑,嫁妆就向着龙奎家出发了。
    嫁妆一般是衣柜,木箱,洗脸架,洗澡的大木盆,女人洗屁股用的小木盆,洗脸盆,洋铁桶,被褥,碗筷,镜子等。碗筷和镜子这类的小东西是放在柜子或木箱里的,而鲜艳的大红被褥却一定是放在木箱顶上,这样不但可以烘托出一种喜庆的气氛来,更重要的是,既然“结婚是性的广告”,这作为床上用品的被褥自然是嫁妆里的重头戏,理当高高在上,广而告之的。
    娘家人已经事先在柜子和木箱的角落里、叠起来的碗中间藏着些小红包,一般是两毛钱——也有五毛钱的,那是头彩,三抬嫁妆里顶多藏了一两个。歇脚时,汉子们就可以这里摸摸那里掏掏,比着赛找小红包,这一路上也就添了些乐趣。
    沿途新郎公还要不停地递烟。烟递得少了,抬嫁妆的汉子们就会老是歇脚,并且一歇老半天,天黑也到不了家。龙奎这天背了个军绿色布包,里面装了整整一条“经济牌”香烟,气喘吁吁跑前跑后地递,裂着嘴“嘿嘿”笑个不停。义伟娘家塞在嫁妆里的红包也不少,每个汉子都得了,所以汉子们心情都很好,一路上健步奔跑,中间只歇了两次脚。
    到得龙奎家门前,“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又响起来,屋里屋外一片欢声笑语。 义伟跟着大家看热闹,也是笑嘻嘻的。自从那晚跟着龙奎过来后义伟就再也不肯回娘家,怎么哄都没有办法把她弄回去。 对于结婚这件事她是半懂不懂。不过有一点她明白,她知道今天这些东西都是从妈妈那里抬过来的,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就可以一直住在又哥家里了。对于她来说,就像越剧《红楼梦》里唱的,这是“从古到今, 天上人间第一件称心如意的事”。
    接嫁妆后的第二天就是结婚的大喜日子。义伟没住在娘家,无新娘可接,贺家也就省了请伴娘——当地称为“押轿”,本来一请就要两个的。没有押轿,龙奎一个人去接“上亲”。婚礼这天所有送新娘到男方去的亲人称为上亲。今天的上亲是义伟的母亲、哥嫂和姐姐。姐夫是不可以送亲的,外婆也不可以,所以有 “姐夫送姨妹”和“外婆送亲——多一礼” 的俗语,都是多此一举的意思。
    又是一阵热热闹闹的鞭炮声,龙奎把上亲请进屋,安排在新娘房起坐。这群人在婚礼当天会受到优厚的接待。他们的菜是特别另买另炒的,喝的茶里会加桂圆干或荔枝干,这在平时是很难吃到的金贵东西。本来新娘的父亲还可以得到最高级别的礼遇,他会被安排坐在上亲一桌的右上座,他还有一个特定称谓叫做“高亲”。只可惜义伟的父亲瘫痪在床,不能参加小女儿的婚礼。
    义伟穿了娘家做过来的红底蓝碎花新罩衣,下面是红色的确良新裤子,两根齐齐整整的长辫子是丽玲给她编的。因为没有像其他乡下妹子一样下田下地干过农活,义伟有着其他农村姑娘不具备的微胖和白嫩,这一身红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她的丰润。如果不注意那略显呆滞的眼神,这新娘子还真有几分姿色。
    照例是先拜堂。可能母亲教育得好,义伟倒没有乱说话。不过从那双无神的大眼睛,人们还是一眼看得出她的智力未及正常。
    新郎新娘敬酒的程序义伟只跟着走了一通。她走路高一脚低一脚的,手也有点抖抖颤颤不太稳当,提壶、倒酒、敬酒都是龙奎一个人在忙。 “多谢——乡亲们——赏脸,没什么——菜,淡酒——一杯!”龙奎那大脸盘醉得通红,他本来说话就慢,此时更是拖着长腔,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讲通顺。
    宾客们站起来,手里端着杯子,眼睛却毫不掩饰好奇地往义伟脸上看。义伟开始还为能跟在又哥身边而高兴,咧着嘴笑,后来被这单调、重复的仪式弄得心烦,渐渐地就面无表情起来。
    饭后的唱抬盘茶就免了,因为连母亲也担心义伟是否有耐心抬着一盘红枣桂圆茶站一两个时辰。闹新郎、闹媒人、闹公公的好戏却没有被省略掉,似乎闹得比别人家成亲时更起劲。 闹新郎只是往新郎脸上抹红颜色,红色代表喜庆;闹媒人则是往媒公媒婆脸上搽黑颜色,可能因为煤是黑色的,而煤与“媒”同音。最热闹的是闹公公。婚礼当天公公被称为“烧火佬”,“烧火”这个词相当于《红楼梦》里的“扒灰”,即与儿媳妇通奸之意。
    一群汉子早准备好了锣、鼓、唢呐——这些东西不难借,村里有喜欢花鼓戏的,白天忙完农活晚上就吹拉弹唱,正月里会结队走村串户打花鼓。汉子们还预备好了一把拨火叉。农村一年四季烧柴,很多人家都有拨火叉,就是一个“Y”形状的长铁杆。
    猛然间一声锣响,紧接着锣鼓唢呐齐鸣,热热闹闹一支队伍从屋外开进来。贺十坐在堂屋里一条春凳上,一看到那拨火叉就立起身想躲,一个汉子两步跨过去摁着他原地坐好。
    乐器停下来,为头的中年汉子用山歌调高声唱道:
    “好媳妇呀好皮肉,白白嫩嫩好烧火。”
    “哐——哐——”两声锣响。
    汉子接着唱:“好公公呀好有劲,一日三趟不喊累。”
    “哐——哐——”又是两声锣响。
    “大火烧得红彤彤呀,只少一把拨火叉。”
    锣鼓唢呐又一齐响起来,那把黑乎乎的拨火叉伴着乐声送到贺十手边。贺十红着脸抖着白胡子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站在他身后的汉子嘿嘿笑着端起他干瘦的两只手,他这才把拨火叉接住。众人七嘴八舌讨要红包。贺十以吝啬出名,准备的红包显然不够。众人闹个没完,最后决定把老头连拖带抱弄到新娘房里,按住让他与新娘“啵一个”。
    义伟从住到龙奎家后一直不喜欢这个驼背公公——她不喜欢老头子吃饭时拖长音节地放响屁。此时,驼背公公胡子拉碴的脸被人摁到她脸上来,这让她大为光火。她可不懂什么大喜日子,顺手操起嫁妆里的一把鸡毛掸子就来追赶众人,嘴里还哇啦哇啦大骂。她是大舌头,骂的什么内容谁也没听懂。只见她牛眼圆睁,唾沫飞溅,挥舞着鸡毛掸子,把一帮汉子吓作鸟兽散。
    母亲追上来一把抱住女儿,同时向四周忙乱点头跟大伙赔不是。可义伟的脾气一发作就难收场。她大哭大叫,在母亲怀里挣扎着还要冲出来。
    宾客们都围了过来。洞房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新窗纸和红窗花也被人们捅破了,上面贴满了好奇的眼睛。
    *马上更新,稍等*
    龙奎早已歪着个大红脸在灶前的柴垛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香。对生活他是满意的。终于正儿八经地有了堂客,而且这个堂客再也不会跑了,她死心蹋地一定要跟着他。至于堂客的智力障碍,龙奎倒没有太放在心上。聪明也好蠢也罢不都是个女人?吹了灯就那么个洞。过个一年半载那洞里钻出个崽来,有了崽就有了希望,堂客那点小毛病就不算什么了。
    “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义伟却是在结婚两个月后才开始自己做饭的。婚后两个月他们跟父母分了家,两公婆单独过。他们分得的是挨在一起的那两间厢房,外间做卧室里间做厨房。
    当地家家户户有个一米来高的大灶,分两个炉膛,大的专门用来煮猪食,小的用来炒菜。两个灶门是并排开的,用来往灶膛里塞柴禾。灶门上方被挖出一个圆弧,可以架一把壶顺便烧水。
    除了这个大灶外,在离灶半米距离、靠墙的地上还挖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正方形坑,深半米左右,也是用来烧柴禾煮饭炒菜烧水的,称为炉炕。把炊具悬挂在炉炕上方的是一种专门工具,用打通的圆竹或木头做成,从梁上吊下来,有一个活动栓阀使挂炊具的钩子可以上下移动。这个装置称为“梭连钩”。 大灶前的空地称为柴旮旯,用来放柴禾。大灶与炉坑离得近,烧大灶和烧炉坑时取柴都很方便。
    傻新娘义伟开始在梭连钩上挂了小吊锅煮饭炒菜。
    其时还是人民公社,一切物资都靠队上分配。山上的野茶籽树每年要提供全队的食用油。收成好的年份按人头分下来每户有个七八到十来斤,收成不好四五斤两三斤不一定。这点茶油要吃一年。主妇们都学会了把锅洗好以后烧干水,放一点油进去在锅底抹一抹,抹完后把油又铲回坛子里。就是这样抹一抹也很难抹到来年秋天。 米也是靠队上出产的稻谷,交了国家留了集体后再进行分配,没有一家的口粮能吃到来年。缺油少米是家家户户常有的事。
    龙奎两公婆与父母分家,本来不够的粮油进行了再一次分配后就更显不够了。义伟往锅底抹油的动作又不太利索,往回铲时还经常要洒出去一些,因此分给他们的那两斤油没多久就被她用完了。
    也养了两只鸡,都还没长大,下不了蛋,现在连买盐的钱都是跟义伟娘家借的。公社食品站不卖油。要买油都是称肥肉回家自己煎,所以肥肉比精肉贵。龙奎买过一次肥肉后就不敢再买了,太贵,一直吃“锈锅菜”。好在义伟炒出来的菜本来就色、香、味都跟猪食差不多,所以放不放油也吃不出大的差别。
    米倒是够了,这是义伟的功劳。她煮饭水多米少,装饭时一勺挖下去总听得到水响,而挖到锅底却有一层烧糊的锅巴。这锅巴加点茶水拌一拌有一种特别的浓香,倒省了吃菜。菜只能靠每户那一巴掌大的自留地里出产,还得依赖老天爷的季节和年成,没菜吃的日子一年里总会有那么几个月。
    乡亲们都这么活着,大家都不觉得苦,或者说没有时间觉得苦。天刚亮就起床,匆忙扒几口剩饭去出工。男男女女一起干活,桃色玩笑和新闻传奇日日翻新,骚情女人们的哈哈打得惊天动地。到天擦黑时才能回家,回家又要忙做饭忙孩子忙数鸡喂猪,忙完以后累得倒床上就睡,连梦都做得少,哪还有时间去想苦与不苦。
    龙奎不觉得苦,义伟就更不觉得了。她每天趴在炉坑前鼓着腮帮子吹火,抬手擦汗的时候脸上就抹了一道道的黑,头发上也落满了烟尘,灰白色厚厚的一层。在娘家时白白嫩嫩的义伟如今成了蓬头垢面的主妇,至少从外貌上看她已经完全进入了作为农人妻子的角色。
    做好了饭,义伟会去队上出集体工的地方喊龙奎回来吃饭。她花着脸,蓬着头,站在田边的河堤上喊:
    “又哥——,又哥——”
    别的女人叫自家男人都是叫名字,义伟孩子气的“又哥”成了队上独特的一道风景。一开始龙奎不习惯,就不应她。可他要是不应义伟就会一直喊下去,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她以为他没听到。
    于是龙奎不得不答应:“哎——”
    “吃饭啦——”义伟高兴地说。
    她会一直站在田边等到龙奎收工,一前一后地相跟着回家。只要龙奎走在身边,义伟的心情就出奇的好。她嘴里哼着些谁也听不懂的花鼓小调,一双脚也一跺一跺地伴着小调做出快活的样子。
    “又哥”经常被队上人取笑,汉子们一看到他就尖着嗓子学义伟叫“又哥——”。龙奎倒也没有觉得特别不舒服。这个女人虽然有缺憾,可她是全心全意地跟着他,依赖着他。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堂客。
    冬天来临,义伟也跟别的女人一样织起了毛线。毛线和织毛线的针是娘家母亲送来的。母亲砍了竹子剖成小棍棍,再用刀子一根一根刨出一套织衣针来。五根针刨磨得长短粗细手感都一模一样,根根光滑圆润,泛着温暖的嫩黄色光泽。
    义伟一闲下来就织着,她走路本来就不太稳当,竟然还可以边走边织。不过她织得显然没有其他女人们那么快。她们是飞针走线,而义伟则是慢慢地一针一针来。她半张着嘴,认认真真地把线圈从左手的针上挑到右手针上,右手整个手掌把线绕上去——别的女人都是伸出一根食指绕线——然后再挑下一针。嘴巴张得久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义伟自己感觉到了,上下唇一齐往里一缩,把口水吸回嘴里去。
    半个月后,义伟织成了一只半指手套,自己带着竟然刚好合适。这让龙奎惊奇并且欢喜。相对于义伟的智力,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除了织手套,义伟还会做简单的针线活。补衣服是每个农家主妇的必修课。打补丁时义伟也知道让表面的针脚短,里子的针脚长。村里人见了,个个都夸义伟聪明,都说比谢三堂客刚嫁过来时聪明多了。
    每隔十天半个月,娘家的母亲就会来看义伟。每次来,一翻过山头,就站在山坡上对着龙奎家喊:“伟——,伟——”
    这里义伟一听到她母亲的声音,就从屋里冲出来,屁颠屁颠地迎上去,乐呵呵地说:“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母亲手里,一张黄粗纸包成四四方方的一个纸包,外面麻绳捆着——这是当时供销社包装食品的通用方式——里面是糖粒子和饼干。母亲将纸包递给义伟,看着她宝贝似地将它抱在怀里。
    那年月,一般的农家孩子几个月都难得见到一颗糖。义伟的母亲省吃俭用,只为看到不完美的小女儿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伟,要洗脑壳了。”
    “伟,我们把被窝搬出来晒一晒。”
    母亲一来就会监督着义伟洗澡洗衣服,自己也动手帮她扫地、晒被褥。因此,母亲在的时候,义伟身上和她家里都会及时清洁和收拾。
    母亲从不留下来吃饭,总是帮着干完活就又翻过山头回家去了。她体谅龙奎家粮食不够而义伟又吃得多。
    有一天收拾屋子时,母亲发现女儿家根本就没有油。找龙奎一问,说已经半个多月没吃过油了。吃“锈锅菜”并不是什么稀奇事,那时家家户户都吃过,可母亲还是特别心疼。她宁愿自己吃锈锅菜,也不允许义伟没油吃。
    当天回去后母亲卖掉了家里所有的鸡蛋,又拿出枕头底下手帕里还包着的将近一块钱,去公社食品站买了七斤半肥肉,一锅煎了。然后她把油倒在一个坛子里,油渣另用一个大海碗装着。第二天母亲拿一个摘茶叶用的提篮,把油和油渣一起提了,气喘吁吁地送到女儿家里来。
    龙元这年十一岁。他是长尖脸,猴瘦猴瘦的,大体轮廓像贺十,不过莫名其妙地长了一只鹰勾鼻子和一头卷发,因此得了个“汉奸”的绰号。男孩子十一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龙元读完四年级后就没再上学,贺十老两口又心疼这个“秋瓜”,不愿让他去挣工分。他整天闲得卵疼,翻墙爬树,这里戳戳那里捅捅,经常被隔壁的彭十婆子用搅猪食的棒棒打出来。
    这天,义伟母亲送油来刚好被龙元看到了。多久没见过那么白花花的一大坛子猪油了啊,老远都嗅到一股子油香味,把个龙元馋得直吞口水。他可没打算跟这新嫂子讨——晓得她不肯给的,傻婆娘是只进不出。他自有他的办法。
    第二天早上龙元故意磨磨蹭蹭起得很晚。贺十婆子超例给儿子留着饭自己就出去了。龙元装好饭端着碗踩着猫步从屋后阴沟里绕到义伟厨房来,想从坛子里挖一筷子猪油拌到饭里。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刚轻轻地揭开坛子盖,义伟正好进来一眼看到了。她一边扯开嗓子哇哇大叫一边操起门后的扫把就追了过来。
    偷油老鼠身轻如燕,早一溜烟跑了。
    “又哥,元伢子害我!”中午龙奎回来吃饭时义伟向他告状。
    “他怎么害你了?”
    “他偷我的油!从那里进来。”义伟指着后门告诉龙奎。
    龙奎晓得义伟不会扯白,但他也不好讲什么。
    又哥不管,义伟不得不自己想办法。她把油坛子搬到放衣服的大木箱里,一把锁把木箱锁了。这以后每餐炒菜都要开木箱取油。麻烦是麻烦点,不过总算保险了。何况义伟也不怕麻烦,她又不用出工,有足够的时间把油坛子搬进搬出。
    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而有残缺的儿女则是父母心头肉上滴血的伤口,是一辈子的疼痛。可惜的是,义伟结婚不到一年,她母亲却突发高血压中风去世了。
    义伟父亲眼看着老伴的棺材被放进土坑里去,悲痛得不顾一切从睡椅上滚下来,要跟着她去。三个月后,这个绝望的丈夫积忧成疾,真的跟着老伴去了。
    义伟对这种变故的含义浑然不觉,她只知道面无表情地对邻居说:“我妈妈死了,我爷也死了。” 她不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带着大包的糖粒子和饼干来看她;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在乎她脸上是不是有笑容。
    第二年,全国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吃大锅饭的人民公社终于走到了尽头。李家生产队也迅速响应号召,鱼塘实行轮流承包,田土山林和队上所有集体物资全部分配到户。分田时,山坡上的田因为有灌溉方面的困难,在计量面积时会算得比较充足,一分二的坡田只计一分。龙奎贪这多出来的面积,全要了山坡上的小丘田,这为他日后耕种带来了不少麻烦。
    生产队的一切公有设备也都进行了分配。牛,犁,耙,打谷机,箩,篾箕,扁担,扦担,所有物品大小件都估个价,先由各户自己挑,要什么不要什么。大伙都想要的就抓阄决定。物品分完后,户与户之间的差价用粮票、布票、钱和剩余的工分来抵消。分配过程中间少不了产生一些争吵,吵吵了一个冬天后终于尘埃落定。
    贺十一家分得一头耕田的大水牛,一年中龙章、龙奎及由贺十代表的龙元三家轮流喂养,农忙时三家协商着轮流使用;分到的小物件不过是农家常用的箩筐、钉耙之类,不必细述。
    刚分到田土的农民们那劳动干劲赶得上新婚的汉子。大伙每天起早贪黑,充分利用到了每一寸土地,一年四季种上了能够种得活的各种作物。连六七岁的细伢子都是一放学就被父母赶着帮忙做家务或者下地干活。龙章家的两个孩子——小红六岁,兵伢子四岁——被他们的父亲催得坨螺一样转,放牛,割鱼草, 种豆子,翻红薯藤,样样都得学着干。
    龙奎也是劲头十足,不过他天生是个慢性子,并不急躁。义伟不能下田帮忙,眼看着自家的农活总是比别个家的慢一节拍,龙奎也还能心平气和,并不嫌弃义伟。他只要堂客能及时做好三餐饭,不让他饿着肚子下地就很满足了。慢一拍就慢一拍,龙奎该下田时下田,该收工时就收工。每天也在田边休息休息,休息时也卷一根叶子烟抽抽。
    龙元十二岁了。他读过四年小学就没再上学。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加上隔壁彭十家五个儿女,清一色没有超过小学学历的。 龙元上学时家里人几乎没看到过他的课本和作业簿,蓝布书包里只装着连环画。他没有零花钱,谁也不晓得他那些折边、卷角、缺页的连环画是以什么方式弄来的。到辍学时,龙元收集的连环画塞满了贺十婆子一个废弃的十仑大菜坛。
    要是人民公社没解散,龙元现在无论如何到了跟大伙一起出工的年龄。可他运气好,偏赶上了分田到户。分田到户以后,贺十老两口的水田就分给了龙章和龙奎两个儿子种,两家每年各向父母供600斤稻谷。丽玲早已出嫁。只有龙元还跟父母住在一起,贺十户头上也就只剩下龙元的水田。
    贺十夫妇夭折过十来个孩子,对活下来的自然是加倍疼爱,而龙元作为满仔更是娇养惯了的。他成天不用去田里干活,吃了耍,耍累了困,比神仙还逍遥。
    村里还没有出现电视机,连一台收音机也没有。
    龙元玩过高脚鸡,玩过自己做的弹子盘三轮车,玩过弹弓、铁环,所有死家伙都玩腻了,却苦愁没有活的玩伴——大伙都下田下地去了。彭十家的两个小女儿——细妹子与他同龄,元妹子比他还小两岁——都被她们的大哥立夏一大清早就哟喝出去了。
    如今这个村角落里除开母亲和隔壁的彭十婆子以及龙元自己,就只剩下义伟在家。 义伟除了能摘辣椒摘丝瓜,其它要下地的事情一概做不了。她的手在做精细活时有一点哆嗦,而两条腿走路时高高低低,走不了田埂。于是义伟跟老太婆们一样留在屋里,做点洗衣煮饭扫地之类的家务活。不过凭她做事的速度,这几件事也够忙活一整天了。 龙元百无聊奈,偶然发现了义伟这个活的大玩具。
    自义伟过门,龙元从没叫过她“嫂子”,而是叫 “伟妹子”。
    这天,一大早起来,龙元无聊至极,实在没什么可玩的,就独自坐在堂屋的木头门槛上发呆。那门槛经历了几十年的岁月,中间部分磨得凹进去很深,更适合乡里人尖瘦的屁股了。
    “算哒,没么子新把戏,还是去砍根树棍子来做个弹弓打麻雀吧。”龙元起身进厨房去找柴刀,没找到,想着可能是伟妹子拿去劈柴了,就往义伟厨房里来找。
    柴刀果然在义伟的柴垛里找到了,龙元拿起来往外走,一转身看到义伟正趴在炉坑边吹火。她鼓着腮帮,脸上糊了好多灰屑啊锅底末啊,斑斑驳驳;头发乱成了鸡窝,厚厚一层灰,还零零星星沾着柴禾上掉下来的碎叶子。自从她娘死了以后,这伟妹子怕是没有梳过头。
    龙元瞥了义伟一眼,哈,这个活宝。他丢了柴刀直奔屋后山上,三下两下就摘了一大把刺粒球,捧着笑嘻嘻地跑回来。义伟这时已经在炉坑前的小板凳上坐着,用火钳慢慢地往炉坑里添柴烧火。龙元蹑手蹑脚走到她背后,轻轻地把刺粒球放在她头顶上,再突然用力一阵乱揉搓。等义伟回过头来,龙元已经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义伟哇啦啦叫骂起来:“元伢子呀,你妈麻皮!”同时伸手去头上一通乱拔。无奈头发本来就乱,这刺粒球一揉进去就怎么也拿不出来了。义伟又气又急,摸着一颗就下死劲地揪,一揪带起一把头发,疼得她眯起眼睛歪着嘴,口水乘机从嘴角流出来,义伟把两片嘴唇同时用力一缩,口水缩了些回去。
    龙元见义伟没有追出去,就又折回来,卷毛脑壳从门边伸进来,吐着舌头哈哈怪笑。义伟操起火钳就来赶,哪里赶得上?龙元一边逃一边拍着巴掌笑得抽疯,把个义伟气得乱颤。
    从这一天起,龙元发现,这个会哇哇大叫追着他打的活物比以前弄的那些死把戏好玩多了。
    可能是实在没什么好消遣,乡下有些人喜欢逗弄别人家的狗。挥舞一根长棍子,故意把狗引过来咬自己。狗愤怒地张开嘴巴叫,这人就把棍子的一头伸进狗嘴里去。狗气急败坏,呲着牙发疯似的狂叫着咬那棍子,咬得涎水滴滴答答地淌。这狗被逗得越是狼狈,这逗狗的人就越有成就感,心满意足,酣畅高潮。
    还有一种人喜欢逗别人家的孩子。摸清了那孩子最怕什么就故意拿什么给他看,或者抢走孩子手里正玩着的最心爱的家伙,或者讲一些这个小孩子最不爱听的话来气他——举着明晃晃的草刀说要“切耳朵咽酒”、“切鸡鸡咽酒”是最常用的把戏。孩子不哭起来这逗的人就不会罢休,一定要逗到孩子扯开喉咙鬼哭狼嚎,这人才会心满意足、面带微笑地走了。
    而龙元现在迷上了逗弄他的傻嫂子。 他捉了蟑螂放在义伟的外衣口袋里,挖来蚯蚓塞进她的鞋子,把活泥鳅放进饭锅,随时随地把她吓得又哭又叫。他还故意拿走义伟最宝贝的东西,比如娘家带过来的那个摘菜用的花篮,引得义伟举起一支柴耙——那是她想得到的最长的武器——屋里屋外追着他打。就凭她那深一脚浅一脚的速度,显然赶不上曾经跑赢过一条狗的小叔子 。
    最厉害的一招是假装奉了龙奎的命令要送她回娘家,不要她了——义伟最怕的事情就是又哥不要她了。
    龙元找来一对篾挑子和一根扁担,提着往义伟卧房走,同时回过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太懒了,又哥让我送你回娘屋里去。”说着就去搬她床上的被子。义伟飞奔过来抢,张着大嘴哭叫,眼泪鼻涕一齐流下来,两只手拽着被子往后用死劲。龙元突然一松手,义伟一屁股跌在地上,撕破喉咙地哭,边哭边骂“元伢子你妈麻皮”——她就会这一句骂人的话。
    龙元每天这样折腾,贺十婆子也会象征性地喊两声“元伢子,元伢子你莫去逗她”——却不会真正来管。于是这村角落里天天听得到义伟杀猪般地尖叫和龙元那老油条式的狂笑。
    义伟生起气来,地上一坐可以坐个窟窿。如此一来,经常是龙奎从地里田里回来了,家里却还是锅冷灶冷。龙奎就会喝问她怎么回事。义伟说:“元伢子害我!”
    龙奎过去找龙元,对他说:“你去惹她干什么,她一个痴巴!”
    龙元也不答话,也不理人,转身进屋玩他的去了。
    第二天依然如故。
    这样闹了大半年。直到龙元将这个把戏玩腻了,对这活玩具也失去了兴趣,自己摞开了手,家里才算清净下来,义伟的生活也重新归于平静。
    *明天更第三章。喜欢看的朋友顶个帖哈。谢谢啦!*
    第三章
    义伟的世界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她永远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一年有多少个月,一月有多少天。跟两三岁的孩子一样,她把所有过去的日子称为“昨天”,而把所有未来的日子称为“明天”。
    许许多多的昨天过去了。
    一转眼,义伟嫁给龙奎已经两年。别的女人都是过门几个月肚子就大起来,可是两年了,义伟的肚子却不见有什么动静。亲戚、邻舍、村里人都开始关心起来。——乡下人关心附近每一个新媳妇的肚子就跟关心地里的禾苗一样自然。
    “伟妹子,你肚子里有毛毛了不?”女人们这样问她。
    “不晓得。”
    “嘿,夜里又哥在你身上困不?”有女人悄声问她。
    义伟低了头,抿着嘴不回答。凡与床帏之事有关的问题和挑逗,她的反应一律是不回答,好事的女人们在她这里总是得不到期待中的相关描述,男人们也无法从她口中套出什么段子来。失望归失望,大伙还是不得不赞叹,伟妹子痴是痴,家教却还不错。
    这傻堂客到底懂不懂男人与女人之间那件事?她肯做吗?会做吗?龙奎到底搞定她了没有?义伟的肚子大不起来,乡亲们自然而然地生出这些疑问来。
    这天龙奎在地里翻红薯藤,村里两个女人也结伴在她们各自的地里翻红薯藤。
    “哎——,又伢,你堂客怎么还没反应啊?”其中一个女人隔着两畦地问道。她粗门大嗓的,声音久久在山谷里回响。
    “我也不晓得哩。”龙奎憨笑着回答。
    “夜里你到底犁田了没有啊?”另一个女人道。
    “犁了,怎么没犁。”龙奎又“嘿嘿”笑两声。
    “种子呢?够不够啊?没撒在外面吧?”大嗓门又问。
    “没有没有,都撒里面了。”龙奎直起身来。刚才弯着腰说话,把一张大脸盘憋得通红。
    “那怎么还没有呢?哎呀,你没进错门吧?”另一个女人恍然大悟似地喊道。
    “能有几个门啊?还能进错门?”
    “那可不一定,有些男人就喜欢走后门。”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浪声浪气地笑着,把龙奎说得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接话。
    龙奎没有走错门。几个月后,义伟“有了”。 第一个发现义伟“有了”的人是贺十婆子。
    义伟的厢房侧门口挑出来一根细竹竿,每隔二三十天就在上面晾着月经带。义伟不知日月,谁也不知道她的“好事”准不准,身体有没有什么毛病。贺十婆子只关心这个月晾了没有,晾了,就意味着还是没怀上。
    当义伟连续两个月没有往那竹竿上晾月经带的时候,贺十婆子心头就活动起来。她悄悄地请了本乡的赤脚医生来。赤脚医生给义伟把了脉,又用听诊器听了听,笑着对贺十婆子说:“恭喜,您又要叫阿婆了。”
    贺十婆子长长地吁了口气:“总算有了!”
    有了”的义伟身价陡增。婆婆以前除了留心她的“好事”外对她基本上是不闻不问,如今天天在衣兜里藏了鸡蛋——怕大儿媳看到——给她送过来。重活也不让她干了,斩猪草拌食喂猪的事婆婆都抢着做。过个门槛,贺十婆子都会跟在后面叮嘱:“慢点,你慢点!”
    在十婆子看来,义伟肚里的孩子才是她真正的头孙。龙章虽有一儿一女,可龙章毕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如今义伟肚子里的毛毛才是贺家真正的第三代。
    此时农村还没有产检,更没有B超和胎心仪。大肚婆们只有在出现异常——比如肚子疼比如突然出血——的情况下,家人才会请接生娘子或赤脚医生来检查一下。义伟整个孕期平平安安,既没有肚子疼也没有出血,能吃能睡能长肉,养得白白胖胖。
    这天,龙奎在亲戚家喝喜酒遇到一个中年女人,亲戚介绍说是接生娘子。一听是接生娘子,即将做父亲的龙奎倍感亲切,就主动跟她搭话。
    中年女人自称她的接生技术那是自古第一,天下无双。龙奎这人对别个的话向来照单全收,也就完全相信了这女人的自吹自擂,于是对她说:“等我堂客发动时我来请您。”又问了那女人的住址,离贺家有老十多里路。但龙奎还是坚持说到时候一定去请她。
    转眼接近年底。十二中旬的一天,天气阴沉而寒冷。义伟突然嚷肚子疼。婆婆掐指从没有晾月经带的月份算起来,哟,怕是要生了。
    于是龙奎去请接生娘子。
    其实本乡就有很好的接生娘,住得离龙奎家只有两里来路,这个乡的差不多所有新一代都是她接生的,堂客们都讲她比正规医生还管用。堂客们还讲,只要她一只脚踏进卧房来,疼都没那么疼了。贺十婆子说就去请本乡这个吧,靠得住。可龙奎是个实心人,他认为答应了人家就不能失言。
    婆婆在家里照顾义伟。
    婆婆是个“无事忙”。她做事看着呼拉拉进来又呼拉拉出去,转个不停,嘴上还不停地念叨,其实毫无头绪。“双抢”——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时节,乡亲邻里之间经常换工,轮到大伙来贺十家扮禾插秧,为准备一天的伙食,贺十婆子会凌晨四点钟起来,提着煤油灯盏进进出出团团转,折腾到天亮早餐却还没影儿。
    此时她老人家又在急匆匆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想起这个又忘了那个。 “唉,我把那些衣裤放哪里啦?明明收好的,怎么寻不到了呢?”
    三年前义伟一嫁过来,贺十婆子就去女儿丽玲家要了几件小外孙穿过的衣服和一床小包被来,准备着叫阿婆,直到今天才将要派上用场。
    老人家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其实家里总共就一个衣柜一个木箱,她却来来回回地折腾了老半天,翻到了汗衫又不见袄子,包裙也没找到。又跑到义伟的卧房里去,却见义伟的木箱上挂了一把锁。
    “好你个痴巴,一个烂木箱还上锁,你把我当贼股子防哩!”
    义伟躺在床上没有争辩,她也不会争辩。其实她上锁倒不是防婆婆,而是防小叔子龙元——龙元老是故意拿走她的家伙气她。
    义伟开始疼得厉害,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地呻吟。没有人守在床边,没有人握住她的手。公公和小叔子倒是在家,但他们显然不适合进入义伟的产房。只有龙章的女儿小红坐在卧房的门槛上。贺小红八岁,上二年级,放寒假了不用去上学。她坐在那里,不停地抬手用衣袖揩着鼻涕,同时担心地望着床上的婶婶,希望她能快点把孩子生出来。
    #明天继续更第三章。谢谢各位!#
    疼痛又加剧了,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义伟打滚,哭叫,呲牙咧嘴,双手乱抓,痛苦而无助。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她不知道谁能来救她。情急之中,她突然想起了母亲。母亲去世一年多了,平日里义伟从来没有想念过这个疼了她二十多年的女人,她跟两三岁的孩子一样,对于不在眼前的事物很容易忘记。此时,锥心的疼痛让她本能地想到了这个人——宠她、爱她、疼她的慈母。
    她知道母亲死了,她还知道,要求助于死去的亲人就要敬神。于是在几分钟来一次的剧烈疼痛的间隙,义伟对着婆婆来去匆匆的背影喊:“敬妈妈,快敬妈妈!”她的意思是让婆婆敬神,祈求妈妈的在天之灵保佑她不要这么疼,不要死去。
    婆婆又冲进冲出地忙了一阵才去堂屋敬神。家里没有肉,也没有杀好的鸡,什么也没有。婆婆拿出一副卦来,在堂屋中央面朝正墙的“天地国亲师位”跪下,喃喃低语道:“亲家母,您女儿要生了,求您在天之灵保佑她平平安安生个伢子。” 显然,这敬神的重心并不在义伟所希望的保佑她不疼,而是要保佑她生个男孩,好像到此时这肚子里胎儿的性别还可以依神的旨意而改变似的。“酒肉明天给您补,求您打个保卦。”
    婆婆说完,把卦往空中抛去。那两片竹卦经历了不少的年月,被摸打得溜光水滑。它们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后伴着清脆的响声落在地上,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圣卦。圣卦就是老人所希望的保卦。
    天渐渐黑了下来,义伟已经独自在床上挣扎了四五个钟头。破水了,婆婆还没走到床前来,义伟就这么躺在湿漉漉的垫被上面。剧痛袭来时,她不自觉地蜷起身子吼一声,然后放松下来等着两分钟后的下一次阵痛。她脸色苍白,头发被泪水和汗水打湿了,有几绺凌乱地贴在前额和面颊上。她不停地哭喊着:“妈妈,我疼,妈妈呀!”
    天黑以后下起了大雪。从贴着塑料薄膜的窗户望出去,外面一片灰白的天空。
    龙奎与接生娘子踩着积雪回来的时候,义伟已经筋疲力尽,她不再呼喊“妈妈”,只是每隔两分钟把身子蜷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接生娘子让龙奎在堂客的身体下面垫上了干稻草,又在稻草上铺了一件旧衣服,这样她才不再躺在冰凉的湿垫被上面了。
    义伟仰面躺着,接生娘子在她的肚子上按压,让她用力。其实此时用不用力义伟自己根本控制不了。阵痛袭来时,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里面拽着她的肚子往下坠,全身所有的力气自然都往那里集中,完全不需要意识去控制。那力气大得让义伟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握拳的手在床沿颤抖。
    龙奎接替了他母亲,在接生娘子的指挥下进进出出准备东西。贺十婆子忙了一个下午,却并没有几样东西到位。废布,火盆,澡盆,热水,剪刀,卫生纸……龙奎又重新去东找西找,把它们按指示放到该放的位置。
    接生娘子的技术并没有她自己吹嘘的那么好——不像本乡那个可以在第一时间用双手和听诊器判定胎儿的位置好不好,是不是倒胎——而这位连听诊器也没有,只知道指挥着龙奎要这个要那个。义伟完全是靠自己在孤军奋战,身不由己拼命一搏。
    还好,到半夜里,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全家大喜过望。接生娘子把贺十家那把用了十多年的锈剪刀在煤油灯上烧一烧,剪断了婴儿的脐带,然后在木盆里把孩子洗了洗,用旧衣服包好。
    床上的义伟沉沉睡去了。她生了个伢子!龙奎对她心存感激,不过也只是心存感激而已,并没有多去看她一眼,当然更不兴去亲亲她或者握握她的手。那个年代别的乡下男人都不会这样做,何况龙奎面对的是一个痴巴堂客。
    “啊呀,好大的个子啊。我接生几十年,还没看见过这么大的毛伢子!”接生娘子照例会把新生的婴儿夸奖一番。
    隔一会儿,她又说:“好福气啊,得了个大胖仔。我今年接生十几个,只有四个伢子,您这是第五个!”又转身对贺十婆子道:“您这是头孙吧?”
    贺十婆子本来想说是,顿了顿还是说:“这是第二个孙,上头还有一个孙女,大仔屋里的,他屋里有一仔一女。”
    “啊呀,您哪一世修来的好福气,没年没纪,都两个孙了。”——对女孩忽略没计。
    “您是有见识的人,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给毛毛取个好名字?”龙奎对接生娘子说。
    接生娘子略微想了想,道:“天寒地冻的,你还大老远跑去请我,可见你这个人真是忠心忠义,这伢子就叫忠义吧。有了这忠心忠义,将来一定大富大贵,万事如意!”
    “太多谢您了。有您这句话,看他以后能不能有个好前途。不讲别的,至少要比我强,对个好堂客,丰衣足食,我就满意啦。”
    “哪里只会丰衣足食呀,这伢子,肯定大富大贵的命!雪地里降生的毛伢子,命都好着哩!只怕到时候仔要接你到城里去享福哩!还有您,做阿婆的,当然也一路去。”
    听了这话,做父亲的和做奶奶的都欢喜得眉开眼笑。
    当晚,贺十老头杀鸡,贺十婆子炒菜,请接生娘子好好吃了一顿,临走还封了一个大大的五元红包。
    第二天一大早,贺小红踩着五寸厚的积雪跑过来了。小红瘦瘦的,皮肤苍白,一头黄发剪得跟男孩子一样短——是她爸爸剪的,剪得越短间隔的时间可以越长,省事——她一路走一路用光棉袄的袖子揩着鼻涕。昨天在叔叔家等了一个下午没见婶婶把孩子生下来,所以今早一起来她就往叔叔家跑。推开门进来,阿婆欢喜地把毛毛抱给她看,并告诉她:“是个老弟!”
    借着窗外白雪反射的光线,小红好奇地看着布包里的小婴儿。她发现这孩子长得很特别,两只眼睛之间隔着很宽的距离。
    #纯文学,用真情实感打动读者。全书完稿多年,历经数次修改。寻实力出版和影视合作。#
    #明天更第四章#
    #纯文学,实力作品,寻正规出版。#
    #纯文学,实力作品,寻正规出版。#
    #准备更新#
    第四章
    荷花从龙奎家回去后没过多久,父亲又把她订给了邻村的一户人家。独眼老头在那户人家狠狠地喝了几个月家酿红薯酒之后,又把荷花要回去,然后在农奎同一个村又找了一户,把她嫁了。这一回是真嫁了,办了喜酒领了结婚证。
    外出打工和经商之风要刮进这小山村还要等到几年之后。村民们目前仍旧靠种几亩薄田过日子,乡亲邻里之间的贫富差别依然不大。一样是土砖房,一样地种田、打柴、喂猪、做饭。荷花嫁的那家只不过小伙子外表比龙奎要好些,脑子似乎也略比龙奎活络。不过重要的一点是,那家在村头,而龙奎家在村尾。住在村尾的龙奎要上街买点什么东西都要经过那家对面的河堤。村头靠近马路,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在往后的年月中将逐渐显现出来,这个优势还将为本书带来意想不到的故事,暂且不提。
    话说荷花在结婚不久后生了一个女儿。如今龙奎生的是儿子,自然很有些扬眉吐气之感。在丽玲的鼓动下,他决定热热闹闹地摆个“三朝”酒。
    所谓三朝是指生下来第三天,孩子在这一天会第一次真正洗澡,母亲也会擦洗身子,所以选在这一天摆酒以示庆贺。头胎一般是在第七天才洗,所以摆酒也在第七天,而名称同样叫“三朝”酒。
    龙奎向大舅子借了百多块钱,去采购摆三朝酒所需的酒肉菜蔬。办酒将有礼钱收,到时收了礼钱再还给大舅子。
    龙奎背了个背篓,大清早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路旁水田里长出了寸来长的紫云英——当地称为“红花子”——绿油油的细叶上覆着一层轻柔的白霜,新绿和奶白揉合在一起,非常中看。这些红花子开春犁田时翻到泥里去就是早稻的肥料。
    呼吸着略带寒意的新鲜空气,龙奎神清气爽——他心情不错。此时他心底还藏着一个小小的向往:要是今天能碰到荷花就好了。以前碰到过,两个人都装没看见,然后总有一个会就近拐上一条小路走开,从没说过一句话。按传统,退了婚的两个人就该是一辈子的仇人,哪怕擦肩而过都不可以打招呼的。可此时龙奎想,今天要是碰到了我一定要喊她,然后她就会问我这么大清早去做么业,我就要大声告诉她:“我叫爷了,我堂客生了个仔!”不,我应该讲:“我叫爷了,我堂客给我生了个大胖仔!”对,就这么讲。
    龙奎打定了主意,头也不歪了,高高地扬起来,走的步子也比平时大幅了许多。
    经过荷花家对面的河堤时龙奎迅速往她家看了一眼就又转过头来朝着前方,这一眼他已经看清楚了,没开门,还没起来哩。龙奎想,等我回来时他们应该起来了,她肯定要出来担水或者摘菜——水井和菜地都在河堤的另一边——一定能碰到的。
    龙奎背了沉甸甸的背篓往回走时,荷花家已经开着门,不过没有看到有人走出来。那段路上龙奎故意放缓脚步走得很慢,磨蹭了好几分钟,然而荷花家一直没人出来。那么一小段路,再磨蹭也还是走完了,又不好往回走,龙奎只得恢复了正常步速往村里走去,心底不免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村头村尾的,到不了明天荷花就会晓得我堂客生了伢子。他想象着荷花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张漂亮脸蛋上的表情,她一定会又眼红又欢喜。想到这里,龙奎不禁自己微笑起来。
    第二天就是三朝酒,满满当当地来了好几桌客人。队上人,义伟娘家人,贺十家的亲戚,大伙都为龙奎喜得儿子而高兴。
    按照当地风俗,在三朝酒上,亲友们以打男主人屁股的方式庆贺他新做父亲。这一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昨夜里刚刚又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异常寒冷。龙奎舍大成本临时去买了木炭,在各个房间里都为宾客们生起了炭火。饭后,队上的汉子们酒足饭饱,拿谷仓门的大木板狠狠地抽龙奎屁股。胆小的女人们在旁边对自家男人喊:“啊呀,轻一点,轻一点,屁股也是肉啊!”
    “没——事,不——痛,一点都——不——痛!”龙奎喝得满脸通红,被大板子打得眉开眼笑。
    义伟的父母已经不在,娘家的哥嫂和姐姐们还是预先请匠人做了摇窝、推篮、关凳,并请裁缝给孩子做了好几套衣服,热热闹闹地来做了三朝。龙奎对妻舅妻姐们感激不尽。
    “哥,姐,哦——,你们,看得起外甥,等外甥,长,长大了,出息了,我一定让他好好,好好孝敬舅舅,和姨妈。娘亲,舅大嘛,娘亲——舅大!”龙奎平时说话就不利索,此时喝醉了更加舌头打着结,听他一句话要等老半天。
    孩子的大舅说:“孝顺我们倒不必,只要他对爷娘好就要得了。他娘命苦,但愿她也能享一享仔福。”
    “哪个讲,你妹,命苦了?她以后,命好,哦——着哩。接生娘子,讲我屋里仔,是大福大贵命!大福大贵!”
    “那当然好,我这做舅舅的也欢喜。我爷娘都不在了,俗话讲‘长兄为父’,以后有什么要外婆屋里人帮忙的地方尽管跟大舅讲,我们都会尽力的。伟妹子心里不太空爽,又做不得么子事,还望你多担待担待她。”
    “哪个,哦——讲你妹不行?她了不起,给我生了这么,这么好的大胖仔!好些女人,生不出来哩!”
    龙奎拖腔拉调却声如洪钟,醉熏熏地用手指着周围酒席上的宾客。大舅脸上有些不自然:“你吃醉了,去困一觉吧!”并起身扶妹夫去床上躺下。
    龙奎躺在床上还在嚷:“好些女人,生,不出仔呢,我堂客,了——不起!”
    #第四章未完待续#
    
    #有人在看吗?#
    贺十婆子骂干了喉咙,那些鸡却骂不回来了。后来还是义伟娘家的哥嫂送了两只母鸡来给她坐的月子。那年月,一般人家养着三五只母鸡都要用来下蛋维持一家子的油盐肥皂,母鸡们在农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义伟的哥嫂能匀出如此珍贵的两只母鸡来给妹妹坐月子,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吃完两只母鸡后,接下来不但没有肉菜,刚好这个季节连青菜也没有。还好,照传统说法,坐月子本来就不能吃青菜。鸡没有了,鸡蛋自然也没有了,义伟只能光吃红薯拌米饭。虽已分田到户,但由于产量低上缴重,稻米从来不够,煮饭还是要放红薯的,要么就是红薯米。家家户户有个地窖,有些人家的挖在屋内地下,大部分则挖在室外的山崖上。秋天收了红薯,挑拣一部分好的放到地窖里,另一部分则剁碎摊在大石头上晒成红薯米。一年四季都要在大米里伴了红薯煮着吃。乡亲们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时候可以吃上不放红薯的白米饭。
    生过孩子后的义伟比以前更能吃,两大碗红薯饭几分钟就扒拉下肚子里去了。可能因为吃的量多,奶水倒是很好。婆婆一天到晚监着她给忠义喂奶,这孩子从来没有被饿哭过。
    月子是坐完了,但义伟显然不能够既带孩子又做家务,这两件事只选一件她都做不好。当阿婆的只好责无旁贷担起重任,喂猪、做饭、扫地、洗衣服尿布、给孩子把屎把尿,全都是老人家在帮忙,义伟主要就剩下给孩子喂奶。可就是这喂奶她还喂不好,她把握不好时间,也不知道一次该喂多少,这件事也还得阿婆操心。贺十婆子这个人是任劳而不任怨,事全包着做了,却一边做一边就唠唠叨叨骂骂咧咧。龙章堂客常说婆婆“做了好丢了好”。幸好义伟这个人不太明白,不会计较,也不大会顶嘴,所以婆媳间暂时倒也相安无事。
    嘴上骂着抱怨着,其实对于带孙子这件事,贺十婆子打心眼里是一百个愿意的。
    老人家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监督媳妇喂奶。也不管龙奎还没有起床,哗啦一下就掀开儿子媳妇的蚊帐,一把揭开被子:“伟妹子,要喂奶啦!”
    义伟还没睡醒,嘴里咕哝着,侧过身子,把奶头往忠义嘴里塞。这孩子,奶头不送到他嘴巴里他就不自己去找,吃不到也不哭。孩子不急阿婆却急得不行,伸手就来帮忙,把棕色大奶头塞进孙子的小嘴巴里去,一边还唠叨着:“也算是个娘,连个奶都不会喂!”
    看孙子叨了奶头开始吮吸,贺十婆子才放心地离开。转身出门时,顺手捡起丢在床边的一堆用旧衣服剪成的尿布,尿也好屎也好,往腋下一塞,大踏步出门走到自己这边来,边走边继续唠叨:“我这是哪世造的孽啊,没年纪时伺候家娘,老了伺候媳妇!”
    直到早饭后提了尿布和脏衣服去井边洗,老人家的唠叨还会一直持续下去。她会自顾自地从洗尿布说到自己命苦,从命苦说到嫁给贺十是一个错误,从嫁给贺十是一个错误说到当初给她做媒的李四老官是“算了良心”,最后,老人家以长声高调骂已经死去多年的李四老官的娘来结束她的唠叨。骂完李四老官的娘衣服尿布刚好洗完,不早不迟,天天如此。
    节令已是初春。石塘村好像又回到了人民公社,每家每户的壮劳力都要出工——村里要搞建设准备通电了。与人民公社不同的是,实在抽不出劳动力的户子可以出钱抵工。比如,本来要求每个人头出四个工——一个壮劳动力干活一天叫一个工,你家里有五口人的话,就要出二十个工,一个工多少钱村上先估个价,比方说四块钱吧,那么,你家一天工都不能出的话,就要向村上交八十块钱。
    李家组除了一户男人在外做包工头发了点财的和另外一户男人在外吃国家粮拿工资的,其他人家都是出的劳动力。龙章龙奎兄弟俩都分在肩抬的一班人里,往村里抬电线和电线杆;另有一帮汉子则在电工的指导下忙着挖坑栽杆;还有一帮是老人和妇女,他们的工作是丈量和剪线。
    忙了个把月,电线牵到各户家里来,每个门框上都挂了一个葫芦型的小灯炮。开关是用绳子拉的那种,绳子下端穿个牙膏盖子,宝塔型的,娇小玲珑,吊在那里晃悠得可爱。天黑以后,人们捏住那牙膏盖子往下一拉,伴着开关的“咔嚓”一声响,葫芦型的灯泡就亮起来,比煤油灯那点豆大的火光亮堂多了。老人们仰头对着那灯炮看了又看,啧啧称奇。
    贺小红开始每晚在电灯下的饭桌上写作业,读课文:“有了电,真方便,电的用处说不完。”
    这年夏天,当地遭遇几十年不见的干旱。晚稻刚一插下去,山坡上的小水塘就见底了,再也放不出一滴水来。龙奎的坡田第一个遭殃。插下去才几天的禾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在炎炎烈日下作垂死挣扎。一向不急不躁的龙奎这时也心焦起来。前两年才分到户,农民们对田里地里的农作物自是视若珍宝。何况“民以食为天”,这禾苗要是干死了就意味着饿肚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队上出现了一户“先富起来”的人家,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个包工头。包工头以前是个小砌匠,几年前开始在外承包建房子。也不知承包建房子怎么就那么容易发财,没两年功夫,他们家眼看着就鹤立鸡群起来。买了收音机,然后又买了录音机,还几次三番地请木匠做柜子,去年又买了一抬柴油抽水机。
    有了这台抽水机,遇旱季周围几个村的村民都抢着抬去抽水。包工头让他十来岁的两个儿子学会了摇机、熄火和加油,这样让两个小家伙跟着机器去就行了,并不影响他自己赚钱的主业。抽水机按小时收费,一个旱季下来收入很是可观。
    农奎也抬抽水机来抽了几次,费用照例先欠着。“轰隆轰隆”的声响在龙奎听起来是痛苦也是希望。痛的是一分钟一分钟响掉的钞票,而软皮橡胶管里汩汩流向稻田的白花花水流又是禾苗活下去的可能。
    然而天气实在太热,每天都是四十度以上的高温,太阳撒了野似地炽烤着大地,抽到田里的水不到两个钟头就渗透加蒸发耗得差不多了。天天这样抽下去,就算能救出来几百斤稻谷,也明摆着连抽水费都抵消不了。
    龙奎只得放弃抽水,改用大水桶往山坡上的田里担水。
    很毒的太阳。龙奎在脖子上搭了家里那条黑乎乎且破了洞的洗脸毛巾,头上戴着一个旧斗笠,在炎炎烈日下挑着满满两桶水上坡,再倒入田里。他每次沿着田埂倒在不同的位置,好让每一棵禾苗都能喝上一口水。
    家里那把泥茶壶早上搁在水桶里担出来了,放在路旁一棵茶籽树底下。每挑几担水上去后,龙奎就要在树阴里坐下来,端起茶壶“咕咚咕咚”一通狂灌。黑黄的茶水灌下去,太阳一蒸全变成浓稠的汗液冒出来。几个小时下来,额角和脖子周围就结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白色盐霜。
    村子稍远处,抽水机还在“轰隆轰隆”地响着——这里是山丘地带,不只龙奎家有坡田。没分到坡田的人们也为大塘里放出来的水该先灌谁家的田而打起了架。这天一大早抢挖水路,一个男人的锄头就碰到了另一家女人的额头,女人额头上擦破了一块皮,两家正在大闹是非。这个消息是贺小兵刚才跑过来告诉叔叔的。龙奎远远地看到河边正围了几个人在吵吵嚷嚷。
    鸡和猫狗都躲到树阴底下去了。鸡们打开了身上的羽毛,躺在地上,两只爪子踢着土,把泥土都踢松了扬到自己身上——这是它们清洁皮肤和羽毛的一种方式;懒猫却只顾睡觉,为夜生活积蓄能量;狗则伸长了舌头“呵呵”地喘气,舌头上不停地往下滴着口水。
    过了日头当顶,龙奎把水桶放在树阴下,提了泥茶壶,拖着发软的两条腿往家走。
    到家一看,义伟躺在床上。忠义自然是阿婆抱过去了。
    “伟妹子,饭呢?”龙奎叫义伟也是叫伟妹子。队上别的男人称呼堂客都是叫名字,保守点的连名带姓叫,稍开放些的就只叫名,更亲热些的则只叫一个字。按理,龙奎称义伟应该是“吴义伟”或者“义伟”或者“伟”。可龙奎考虑到堂客是个痴巴,配不上这么正规和亲昵的称呼。
    连叫了几声“伟妹子”,义伟却躺着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显然是睡着了。
    龙奎走进厨房,揭开缺了一小块的锅盖往锅里看。刚从烈日下进来,眼睛还不适应,费劲地弯腰看了好几次才看清:别说饭,连锅都还没洗。龙奎这人一向没什么脾气的,可这时也忍不住心头冒火。你不能像别个的堂客那样下田下地、样样会做也就算了,你煮的饭不好吃我也不跟你计较,可你连饭都不煮就太过分了。
    “伟妹子,你给我起来!”龙奎提高了嗓门大吼一声。
    义伟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个身,顺手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继续睡。
    听到吼声,贺十婆子抱着忠义急火火地走过来,人没进门骂先闻:“她困了一上半日!真是比猪还懒!你看看,衣服也没洗,地也没扫,饭也没煮吧?”嚷着走进来,直接就上厨房去揭锅盖。“你看看,是吧,没煮饭吧?男人家在外面这么受累,做堂客的不讲体贴,回来连口饭都吃不到!”
    龙奎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火上浇了油。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揪住义伟的手,把她拉着翻转过来,“啪”就给了脸上一巴掌。打完后感到自己手上滑腻腻的,抬起手来看,是口水,顺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系统又抽风?今天更到这里,明天再来#
    
    义伟惊恐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男人和婆婆,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该打,格样懒,就是该打!”婆婆还在一旁煽风。
    龙章堂客来婆婆家取晒谷用的耙子——那是他们三家共用的。好些农具比如打谷机、喷雾器、犁、耙等,都是几家合伙买,农忙季节轮流使用。
    走过龙奎家门口,龙章堂客刚好听到了婆婆的话,就拐进来高声问道:“怎么啦?么子人就是该打呀?”
    贺十婆子有点怕这大媳妇,就降低了声音分辩道:“么子事都不做,就晓得困,困了一上半日了,饭都不煮。”
    龙章堂客走到床边看了看义伟,说:“是不是人不好啊?来好事了吧?”
    “没来。”龙奎说。
    “没来?那会不会是又有了啊?”
    这句话提醒了贺十婆子。义伟这半年多来一直喂奶,没有“好事”,上个月却好像晾了一次月经带。莫不是这个月就怀上了?一想到义伟可能是有毛毛了,贺十婆子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
    此后义伟一日懒似一日,早起刷牙时经常干呕,她确实是怀孕了。
    按照生育政策,夫妻双方都是农村户口,第一胎是女孩的,达到规定的年限后还可以再生一胎;第一胎是男孩的,则不允许再生了。龙奎夫妇有了忠义,是个男孩,自然在禁止再生之列。 龙奎没有想过要刻意去超生一个孩子,可已经怀上了,他又不想打掉。他不忍心杀死自己的骨血,他知道毛毛在肚子里是活生生一条命,正在一天天长大;况且,龙奎想到,养猪都是养一合,让它们有个伴可以拱拱架,何况是人呢?单独一个细伢子,他以后去找哪个耍呀。再说日后长大了,要是没个兄弟姐妹的,家里有么子事,他跟哪个商量去。
    龙奎晓得义伟驼毛毛不显怀,到足月时都不怎么看得出来。自己家又住在村角落里,一年到头难得来几个客人,队上人去屋后的地里也只从地坪前经过。自从娶了这个痴巴堂客,队上人下地口干了也不再来他家吃茶,他们去彭十家或者走远一点去龙章家吃。这样倒好,家里没人来,义伟驼了毛毛也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个么子人来那就让伟妹子到床上去躺一躺吧。龙奎这样盘算着。他可不想学隔壁立夏,田也丢下不种了,拖家带口出去躲计划生育。
    忠义已经七个月大了,睡在一个老式摇窝里。
    摇窝是用竹篾织的,大小跟担谷用的箩筐差不多,不过略微带点椭圆。摇窝里垫着厚厚的干稻草,稻草上铺一件旧衣服,婴儿就睡在这旧衣服上面。他并没有平躺下来,而是被斜插在摇窝里,两脚抵住下面的稻草,而两条胳膊则紧帖着身体两侧放好,上面再用厚厚的旧衣服或摇窝被摁紧。
    天气热时,白天贺十老头把孩子抱在手里,拿一把蒲扇给他扇风。一到晚上孩子依旧被塞到铺了稻草的摇窝里去,身上盖上厚厚的旧衣服,捂出一身的痱子。老一辈人就是这般安放婴儿的。婴儿长期像一株植物栽在摇窝里,手脚和身体完全不能活动。旧时农村的孩子,在离开摇窝能够走路之前都是不太活跃的。
    忠义呆呆地缩在那个摇窝里,日复一日没有什么进步。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全家人都没有发现这个孩子有异常。贺十老两口直夸这细伢子好带。他几乎不哭,不喂他似乎也不觉得饿,也不闹腾。而喂的时候吃起来没个饱,不把奶头拔出来他就会一直吃下去。
    龙奎也欢喜:“看我屋里忠义伢子,好吃得!好吃的人都长得高,我屋里忠义以后一定是个高子!比爸爸高一脑壳,是的不?”。
    忠义只顾吃他的,对父亲凑在他耳边的大声吹捧不理不睬。
    #下次开始第五章。“
    #还有没有人看纯文学啊,有在看的支持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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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2-21 17:55:58  更:2021-12-29 00:2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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