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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夺刀

作者:三木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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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熙三年,宋太宗赵光义为收复燕云十六州,举全国之力发动二次北伐,最终兵败如山,令公杨业战死沙场。
    杨业之死让朝野震动,北伐失败令国力大损,赵光义不得不改变针对辽国的政策,派太师潘仁美前往辽国议和。
    议和的进程似乎极为顺利,潘仁美往返仅用月余便与辽国敲定了所有议和的条款。
    议和书送达朝堂之上,赵光义面无表情地看了两眼,随手递给身旁的老太监:“念!”
    老太监看了一眼满朝文武大臣,打开议和书。
    赵光义道:“念最后一条。”
    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响彻宣政殿:“我大辽为表议和的诚意,十日后派使团送还令公金刀,贵国需割让……割让……”
    赵光义额头的血管微微跳动:“念下去!”
    老太监颤巍巍道:“割让河间府以示回敬……”
    赵光义冰冷的目光扫视下方,众大臣纷纷低下头颅,宣政殿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杨业死后,呼延赞继位三军统帅,跳出班列,大怒道:“这是什么狗屁议和?潘仁美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让辽人骑到咱们头上拉屎撒尿。皇上,臣愿领军夺回金刀,踏平辽人王庭!”
    赵光义霍然起身,劈手夺过议和书,抛掷到八王爷赵德芳的脚下:“退朝!”
    众大臣弯腰躬身,恭送圣驾,眼睛却不约而同地望向地上的议和书。只有呼延赞仍不甘心地大叫道:“皇上,臣愿领军夺回金刀,踏平辽人王庭!”
    赵德芳目送赵光义离开,捡起议和书,从头看到尾,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北方,神色间充满阴郁。
    自后晋石敬瑭谋朝篡国,割让燕云十六州,宋朝建国至今便一直深受辽人侵扰之苦。河间府作为宋朝北方阻挡辽人的屏障,战略意义重大,一旦失守等若国门大开,辽人可随时挥军南下,但金刀对于宋朝的意义同样非同寻常……赵光义将难题抛给赵德芳,令他进退维谷,一筹莫展。
    呼延赞道:“八王爷……”
    赵德芳摆了摆手,将议和书揣进衣袖,缓步走出宣政殿:“呼延将军晚上有空,请到本王府中一叙。”
    夜幕降临,汴梁城华灯初上,八王府依旧昏暗沉沉。
    赵德芳一身便服,在府中一间偏僻的书房内摆上酒菜,招呼前来赴约的呼延赞。
    呼延赞满脸愁绪,拎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将赵德芳珍藏的美酒灌到肚里去,但仍觉得杯子太小,嚷嚷着换大杯。
    赵德芳道:“将军到本王府中是为了讨酒喝的么?”啪!今早上那本惹得赵光义龙颜大怒的议和书被赵德芳重重扔在了酒桌上:“若老令公健在,绝不会像你这般只知道借酒消愁。”
    呼延赞想起杨业,心中一痛,放下酒壶,高举酒杯:“敬令公!”一口饮尽杯中酒,将酒杯倒扣在桌上,表示这是最后一杯,随后起身来到窗棂旁,望着星辰寥寥的夜空,整个人显得有些意志消沉:“不只是令公,还有高怀亮、高怀德两位老哥哥,他们追随太祖戎马一生,到头来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咱们的老兄弟现在剩下的不多啦。”接着旋风般霍然转身:“但我们活着的人仍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决不让辽人的铁蹄踏入我大宋一步!王爷,你说对么?”
    赵德芳望向桌上的议和书,默然不语。
    呼延赞怒道:“辽人狼子野心,想用一把金刀换我大宋河间府,简直痴心妄想!”
    赵德芳道:“将军请稍安勿躁。经过一天的深思熟虑,本王已想出解决之道,必不叫辽人的阴谋得逞。”
    呼延赞精神一振,道:“什么解决之道?”
    赵德芳长叹道:“我们都老了,这天下迟早属于我们下一代,他们当中虽然不乏青年才俊,但缺少历练,目前仍难当大任,这次的事情正是磨练他们的机会。”
    呼延赞迟疑道:“王爷是想让他们……不可,不可,这事干系重大,事关江山社稷,连我们这些世故圆滑的老家伙都没想出解决的办法,怎么能交给他们?”
    赵德芳道:“我们正是因为世故圆滑,做事才会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反而是年轻人热血冲动,没有那么多顾忌,这件事交给他们也许另有转机。”
    赵德芳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呼延赞,继续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潘仁美与辽人先斩后奏,护送金刀的辽人使团一旦进入我朝境内,一切将成定局,倘若我们反悔,便给了辽人再次开战的借口。”
    呼延赞骂道:“潘仁美这狗东西,满朝文武谁都能看出他吃里扒外,只有皇上视而不见。”
    赵德芳道:“潘素蓉整日陪伴皇上身侧,为她老爹吹尽耳旁风,皇上纵然对潘仁美多有不满,也得顾念夫妻之情,一再忍让。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下意识地端起酒杯,拎起酒壶。
    呼延赞道:“王爷似乎也想借酒浇愁”
    赵德芳微微一怔,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杯酒壶,与呼延赞相视大笑。
    这时一名王府的老管家匆匆来报,说人已经到了,正在客厅等候。
    赵德芳道:“请他们到这里说话。”
    呼延赞讶异道:“王爷还请了什么人?”
    赵德芳笑而不语。
    没多久,老管家去而复返,带来一男一女。这男女二人不过双十年华,端的是神采过人,男子一身白衣,剑眉星目,风流潇洒;女子一身戎装,皓齿朱唇,英姿飒爽。
    两人上前见礼,女子喊赵德芳父王,男子喊呼延赞阿爹。
    赵德芳摆了摆手,老管家施礼告退,小心翼翼地为他们关上房门。
    呼延赞愕然道:“王爷请我家小兔崽子来做什么?”
    赵德芳道:“令郎年纪虽轻,但智慧过人,正是解决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呼延赞看了白衣男子一眼,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赵德芳抢先一步道:“将军不妨先听听他的意见,再作定夺。”接着拿起议和书,交给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名为呼延显,乃是呼延赞的独子,虽出身武将世家,却饱读诗书,性格方面更是与呼延赞的火爆脾气完全不同,做事向来不紧不慢,喜欢谋定后动。
    呼延显看完议和书,沉吟道:“当年太祖驾崩前曾传下两件镇国神器,打王鞭和护国金刀。打王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用于维护朝堂的安定,如今正供奉于王爷府内;护国金刀被太祖赐给天波杨府,令公杨业仗之纵横疆场,杀敌无数。现在百姓和三军将士提起令公,总要加上金刀二字,金刀杨无敌威震天下,名扬四海,二者早已融为一体。一年前令公战死沙场,金刀为辽人所得,我大宋三军从此一蹶不振。倘若金刀失而复还,便代表令公魂归故里,我三军将士也将重振军心。辽人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狮子开口,用一把金刀换取我大宋河间府重地。”
    赵德芳赞赏道:“贤侄分析得极为透彻。”
    呼延赞冷笑道:“说的头头是道,难道你想割地求和?”
    呼延显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折扇,刷地一下打开:“河间府乃是我大宋北方的军事重地,阿爹身为三军统帅,当能明白失去它意味着什么。割地求和只会让辽人的野心进一步膨胀。拒绝割地,辽人便有了再次开战的借口。”
    呼延赞戎马一生,生的儿子舞文弄墨,常恨铁不成钢,他见呼延显手里的扇子扇得欢快,一副坏鬼书生的穷酸样,气不打一处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有屁快放,少卖关子。你当老子吃饱了撑的,陪你在这浪费时间。”
    呼延显缩了缩脑袋,收起折扇:“辽人使团绝对不能进入我大宋!”
    呼延赞望向赵德芳:“这小兔崽子的看法倒是与王爷不谋而合。”
    呼延显道:“宋辽议和已天下皆知,议和的条款不日也将传遍天下。割让河间府的前提是归还金刀,倘若金刀在进入我大宋前遗失,你们说辽人还有何颜面要求我们割地议和?”
    “妙啊……”呼延赞一巴掌拍在呼延显的肩膀上,拍得他差点蹲坐在地上,大笑道:“好小子,你的脑子比老子好使,老子便想不出这杀人越货的妙计。”
    呼延赞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肩膀,道:“夺刀只能在境外进行,倘若金刀在我大宋境内遗失,便会落人口实,给了辽人大做文章的机会。”
    戎装女子突然道:“此计虽妙,但用这种手段夺回金刀,却不能向世人展示,激发我三军将士的士气。”
    此女名为赵玉晴,乃是赵德芳的独生爱女,自小舞枪弄棒,师从上一任禁军大统领,六年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创出名震三军的血战刀法,最后接任禁军大统领之位,成为宋国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令公杨业是她最敬仰的人,若能夺回金刀,她将不遗余力。
    呼延显道:“金刀蒙尘只是一时,过段时间我们将金刀送还杨府,对外宣称是从马贼手上夺回,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辽人纵有不甘,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赵德芳拈须微笑:“本王果然没有看错贤侄。抢夺金刀只能暗中进行,不得走漏半点风声,本王将它交给你二人去办理,可有异议?”
    呼延赞道:“无论坑蒙拐骗,还是偷盗抢劫,只要拿到金刀,我与王爷为你二人请功。”
    赵玉晴似乎有着她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冷静和理智,道:“听闻辽人使团一行由韩昌、萧天佐、萧天佑三人担任护卫之责。韩昌乃辽国国师狼神图力的首席大弟子,年纪轻轻便通过层层选拔,成为辽帝耶律隆绪的贴身护卫,一手天狼枪法所向披靡、神鬼莫测。萧天佐和萧天佑一刀一锤,冲锋陷阵,克敌必胜,呼延世伯曾在战场上与他们多次交手,不分胜负,他们武功如何不必多说。若只凭我一人,只怕难当夺刀重任。”
    呼延显轻咳一声,提醒她不是一个人,他也可以帮忙。
    赵玉晴看了他一眼,道:“呼延世兄手无缚鸡之力,只怕一个照面便被韩昌的天狼枪戳死,去了也帮不了我什么忙。”
    呼延赞点头道:“郡主说的有理。”
    呼延显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一老一少,一个心直口快,一个胳膊肘往外拐,全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好在他脑袋不比别人笨,早想好了应对的计策:“我大宋人才济济,江湖上卧虎藏龙,未必找不出能与韩昌、萧天佐、萧天佑匹敌之人。”
    呼延赞气呼呼道:“刚才老子还夸你脑袋瓜子好使,这会怎么变蠢了?王爷嘱咐你暗中行事,转眼你便要到江湖上找帮手,弄得人尽皆知,你把他的话当放屁么?”
    赵德芳摇头苦笑道:“将军稍安勿躁,且让他把话说完。贤侄思虑周全,必不会无的放矢。”
    呼延显躬身一礼:“还是贤王爷最了解小侄。”接着继续道:“我们不需到江湖上找帮手,只要放出辽人归还金刀的消息,江湖上的人自会替我们出手。令公金刀既是我大宋的镇国神器,也是江湖天兵榜上排名第一的神兵利器。江湖人行走江湖,刀头舔血,一柄好的兵器傍身如虎添翼,倘若他们知晓辽人的使团里有令公金刀,你们猜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赵德芳和呼延赞一起望向赵玉晴。
    赵玉晴曾在江湖上闯荡数年,对江湖最了解,道:“令公金刀的盛名在江湖上流传已久,因令公舍生忘死保家卫国,受世人所敬仰,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心生贪念。令公战死沙场,金刀成为无主之物,一旦现身江湖,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将会掀起一轮席卷整个江湖的腥风血雨。”
    赵德芳心生不忍,但想到夺刀的意义,叹道:“为了国家社稷,造这么多杀孽……也是无可奈何。”
    呼延显道:“王爷多虑了,江湖人武功再高,也无法与朝廷对抗,只要我们第一时间拿到金刀,所有的杀戮自可消弭于无形。”
    赵德芳笑道:“贤侄妙计连出,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晴儿切不可再看低你呼延世兄。”
    呼延显沉吟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总觉得咱们夺刀的计划存有缺陷,少考虑了什么。”随后见呼延赞眉头紧皱,沉默不语,道:“阿爹,你在想什么?”
    呼延赞能继位三军统帅,自有其过人之处,这刻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道:“这些年我大宋西陲虽然和平安定,但西夏和吐蕃诸部一直隔岸观火,坐等渔人之利,必定不愿看到我大宋与辽人握手言和,到时他们横插一脚,将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赵德芳道:“将军不必担心吐蕃诸部。这十多年吐蕃被西夏欺压得喘不过气来,半个月前吐蕃赞普秘密派遣邦交使臣送来盟书,请求与我大宋结盟,共抗西夏。此事至今悬而未决,他们正不知该如何讨皇上欢心,自不敢做出任何对我大宋不利的事情。至于西夏人,我们确实不得不防。”
    呼延显道:“西夏会不会和辽国结盟?”
    呼延赞骂道:“小兔崽子不务正业。你若是肯随老子多学几年政事,便不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当年西夏被我大宋吞并,李继迁不愿归顺,依附辽人再次立国,以后西夏便一直是辽国最忠实的狗腿子,何来结盟一说?”
    呼延显哈哈一笑:“多谢阿爹赐教。”
    经过一番交谈,呼延显已然成为四人中的智囊,赵德芳三人望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呼延显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呼延赞没好气道:“你不是聪慧过人么?老子在等你解决问题。”
    呼延显唰一声再次打开折扇:“阿爹若少发些脾气,多动动脑子,这么简单的问题便不用我这不务正业的儿子来解决了。”
    呼延赞勃然大怒,一掌拍在酒桌上,震得杯盘乱颤:“小兔崽子,你要造反啊?”
    呼延显拔腿就跑,一边道:“王爷明日进宫,让皇上发一道密函给吐蕃诸部,让他们派人牵制西夏,西夏便不足为虑。”接着又道:“明日我便不来向阿爹辞行了,免得惹阿爹生气。”声音渐去渐远。
    赵玉晴道:“我也要回去准备,明天一早出发。父王、呼延世伯,你们多保重。”俯身拜别赵德芳和呼延赞,转身离去。
    呼延赞望着儿子隐没在夜色中的身影,眼中的怒火最终化成嘴角的一缕担忧:“我这儿子虽然聪慧,但从未经历过世间的险恶,王爷为何坚持要他随郡主一同前往?”
    赵德芳同样望着远去的赵玉晴,道:“世上做父母的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本王也不愿晴儿以身犯险。如今我们都老了,天波府也只剩下一群孤儿寡母,潘仁美却正值壮年,若我们先他而去,只怕朝中无人可以制衡,只有让小辈们快速成长起来,才能后继有人遏制潘仁美日日膨胀的野心。”
    呼延赞在这一刻从严父变成了慈父,仍有些担忧道:“他们此去危机重重,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赵德芳道:“危机重重,患难与共,患难方能见真情,这是一个美好的意外。”
    呼延赞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王爷用心良苦,我呼延家高攀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卓轩拂去满身的风尘,卸下肩上沉重的包裹,喊道:“师父,卓轩回来啦。”他那敬爱的师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门迎接他的归来。
    秋风吹拂,卷起凋零的枯草。
    昏黄的烛光下,一个老喇嘛静静地盘坐在毡房角落的草席上,手捏莲花,嘴角含笑,身旁的香炉青烟袅袅,玛布日山上的钟声缓慢悠扬,将老喇嘛衬托得犹如布达拉宫里的佛像庄严而又肃穆。
    楚卓轩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散尽全身的力气,不支地跪坐下来,心中涌起深深的自责,若不是自己心中只有仇恨,而忽视了身边的一切,何至于错过见师父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老喇嘛不仅是指导他修行的恩师,还给了他这自小失去双亲的孤儿如父如母的关怀。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拜老喇嘛所赐。
    楚卓轩闭上双目,呼吸放缓,一呼一吸带着奇异的节奏,心神很快沉浸到一个无喜无悲的世界里,这是老喇嘛传给他每天例行的功课,亦是他对老喇嘛表达缅怀的唯一方式。
    黎明破晓时,楚卓轩从入定中醒来,清晰地感应到有人在接近毡房。
    门帘被掀开,来人的声音夹带着惊喜,又掺杂着一丝悲痛:“卓轩,你回来啦。”
    楚卓轩睁开眼睛,呼吸恢复正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的面容,继而是对方那粗糙的肌肤、浑浊的眼睛和一顶蓬松的羊绒毡帽,这一切无不显示这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吐蕃老人。
    楚卓轩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冈日大叔你好。”
    冈日老人长叹一声道:“你师父是个好人,高原上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忘记他的恩情,他的灵魂将升到郎卡的高处,永不坠落。”
    随后的几天里,楚卓轩在冈日老人的帮助下,按照高原上的习俗,为老喇嘛举行了规格最高的葬礼。
    无数的草原牧民手摇经轮从四面八方赶来,诵经声汇集一处,响天动地。楚卓轩木然地盘坐在老喇嘛的灵柩前,望着昏沉沉的天空形如雕塑。
    两天后,牧民陆续离去。
    楚卓轩独自站在新建成的佛塔前,挺拔的身影在冷风中显得既落寞又孤独,没有人能够明白这个一向爽朗爱笑的男子此刻心中是如何的凄苦无依,也没有人看到他脸上的泪水早已将胸前的衣襟打湿了一片。
    风吹过佛塔镂空的筛孔,发出低低的呜咽。
    冈日老人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个油布包裹和一个一米多长的沉重木匣。
    楚卓轩平静道:“冈日大叔,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冈日老人轻叹一声,将包裹和木匣放在他的脚下,转身离去。
    楚卓轩抬起头,目光掠过巍峨的雪山,投往暗沉的天空,憋在胸腔的一口浊气喷涌出来,化成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啸。
    楚卓轩返回毡房,两天两夜没有再踏出房门半步,他打开油布包裹,一张白色的信笺掉落下来,老喇嘛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卓轩吾徒:吾本为汉人世家子弟,年轻之时家道中落,遭逢人生巨变,遂看破红尘,出家修行,至今已九十余载。本以为残生一了,草席铺卷,尘埃落定,然世事无常,昔年外出游历,与你偶遇,一生所学后继有人,人生至此无憾矣。
    吾徒承吾衣钵,不负吾之重望,闭关六载便修成大日伏魔相和天视地听之术,成为我密宗数百年来第一人。密宗一脉当在吾徒手中发扬光大,吾心甚慰,虽撒手人寰,亦可含笑九泉。怎奈天有定数,徒呼奈何,吾入寂前为你推算禄命,料你半生奔波流离,多生杀戮,特赠吾一生修行游历手札及随人兵刃,盼你好自为之。
    玄瞿绝笔。
    直到这一刻楚卓轩才知道老喇嘛名叫玄瞿,一个威震大漠草原,令江湖人闻之肃然起敬的名字。三十年前老喇嘛击败西夏大将军李博雄于河湟谷地,又帮助唃嘶啰击溃李元昊的西夏大军,最终荣登三大武学宗师之位,成为与辽国国师狼神图力和中土道家真人散奇齐名的传奇人物。
    老喇嘛晚年隐居在玛布日山脚下,一心参悟佛理,不闻世事,现在悄无声息地离去,楚卓轩想到他辉煌的一生,由衷感到生命的渺小和伟大。
    楚卓轩擦去眼角隐见的泪痕,珍而重之地将信笺贴身收藏。
    那本老喇嘛送他的修行手札就静静地躺在他盘坐的双腿上,深褐色的封皮,用棉线装订,整个加起来足有三指厚,可见他一生的阅历是何其的丰富。
    沉重的木匣在他的左侧不远处,打开匣盖,里面是一柄古朴厚重的厚背长刀。
    楚卓轩深深吸一口气,翻开手札的首页,日期为天成二年。
    “修行是为实现灵魂的升华而对天地加诸自身枷锁的抗争,其方式不一而足,致虚极,守静笃,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是谓修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谓之修行;习武强身,打破人体极限,寻求武道突破,亦谓之修行。”
    这应是六十年前的笔迹了,那时老喇嘛才三十多岁,他对修行独到精辟的见解不仅使楚卓轩自叹不如,亦让他心中更加灼痛。
    他怀着敬意继续往下翻阅,很快整个人的心神便完全沉入进去,至此他才真正的明白老喇嘛在修行上的伟大成就。
    手札的内容包罗万象,横跨古今,更涉及一些人类对自身潜力发掘的大胆尝试,以及对一些历史上未解之谜推测得出的结论,或游历的体悟心得,其思想天马行空,新奇大胆,完全不同于那些墨守成规、只爱钻牛角尖的老学究,特别是针对人性的剖析,带着庄周奇幻式的调侃,让人初始不明所以,深思下去却有如醍醐灌顶之感。
    楚卓轩贪婪地畅游在老喇嘛广博无垠的思想海洋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寅时凌晨,当他抬头望见外面灰蒙蒙的天色,才知自己已经连续奋战了六个时辰,以他充沛的体能亦感到一丝疲惫,本要闭目打坐,待养足了精神再继续研读,一双手却神使鬼差地翻到手札的最后一页,随意一瞥上面的内容,不由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三十年前,吾游历至河间府三十里外的一片沙漠,在那里遇到了一群奇怪的‘人’……”
    字迹如新,落款的时间是三天前,但这是三十年前的事情,老喇嘛现在把它补充上去必然另有深意,而且这句话中的人字被老喇嘛重点圈了起来,想来这群人有不同寻常之处。楚卓轩被勾起好奇心,继续往下读。
    “他们不言不笑,甚至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仿佛一群行尸走肉,在沙漠中来去如风。吾在一座废墟内遭到他们的攻击,双方酣战一日一夜,直至吾离开废墟,他们才就此停手,似乎废墟中有他们守护的东西……”
    老喇嘛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字迹也越来越潦草,想来大限来临,油尽灯枯,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却成功打开了一段楚卓轩尘封多年的记忆,一个让他刻骨仇恨半生的名字跃然在脑海中,沙盗!他随老喇嘛努力修行,便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向这群游荡在沙漠中的幽灵寻仇。
    自从十六年前父母双亲惨死在沙盗的屠刀下,他辗转西域、吐蕃、天竺、中土拜访各个名家,苦练武功,最终又回到吐蕃拜老喇嘛为师,个中心酸自不足向外人道,终给他取众家之长创出一套精妙的刀法,如今更是练成密宗的无上心法大日伏魔相和天视地听之术,以致肩、肘、膝……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无不是杀人的利器,但他对战胜沙盗仍无半点把握。那是一群永远不知道疲倦,不知道疼痛,不畏死亡的恶魔。
    楚卓轩合上手札,长舒一口气。
    木匣内的长刀刀锋有缺,想来是当年那一战留下的,而楚卓轩深知这把刀的坚硬锋锐,由此可见战况的激烈,以至老喇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心有余悸,不愿多说激战的具体经过。
    这时天已大亮,毡房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飞声,几乎微不可察,但在楚卓轩天视地听的感应下,来人的情况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脑海中。
    一个浑厚的嗓音响起道:“伏龙、伏虎两兄弟求见楚卓轩楚先生。”
    楚卓轩掀开布帘,走出毡房。
    两名短发虬髯的中年男子并肩站在毡房十丈开外,正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楚卓轩,眼中皆露出愕然的神色,显然没料到他们求见的楚先生是这般年轻。
    这二人形象奇诡,容貌无二,应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也许为了让人易于区分,一人黑衣短衫,一人白衣长袍,黑白相映,对比强烈。只是黑衣人看上去右臂比左臂粗大一圈,白衣人则左臂粗过右臂,造成这种粗细比例失衡的原因在楚卓轩看来无外乎与他们所修炼的武功的有关。同时楚卓轩从他们宽厚阔大的手掌和青筋暴突的指节推断出对方武功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并且掌握着惊人的力量。
    楚卓轩听到二人的名字便知晓了他们的来历:“两位不在王庭保护赞普,到我这偏僻的地方来做什么?”
    黑衣人名叫伏虎,也是先前出言求见之人,讶异道:“先生知道我们兄弟?”
    楚卓轩道:“赞普唃嘶啰的黑白龙虎卫在大草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虽隐居于此,却也时常听到二位的大名。”
    白衣伏龙的声音异常的柔和悦耳且彬彬有礼,与他粗犷的相貌大相径庭:“先生聪明睿智,既然知晓我兄弟二人的身份,便应该猜到我们的来意。玄瞿上师圆寂,先生承其衣钵,继任护国法师之位顺理成章,我家赞普命我们请先生……”
    楚卓轩不等他把话说完,摆手道:“我是汉人,怎做得了你们吐蕃的护国法师?”
    黑衣伏虎道:“我家赞普求贤若渴,无论汉人还是吐蕃人皆一视同仁。先生若肯屈尊纡贵,赞普必定倒履相迎。”
    楚卓轩道:“我无意于仕途,二位不必浪费口舌,请回吧。”
    黑衣伏虎不悦道:“先生似乎有些不近人情。玄瞿上师乃我吐蕃诸部的护国大法师,对先生视若己出,并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先生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该……”
    楚卓轩道:“不识抬举么?我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欠你们的人情日后自会归还。”说完,走回毡房,准备闭门谢客。
    白衣伏龙道:“先生请留步。”
    楚卓轩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才让你们与我说这么多废话,你们若再纠缠不休,我便要出手赶人了。”
    黑衣伏虎勃然大怒,踏前一步正要发作,却被白衣伏龙伸手拦了下来。
    白衣伏龙道:“玄瞿上师圆寂前曾前往王庭见了赞普一面。赞普问他,上师去后何人能继位护国法师。上师让赞普自行决定,但警告赞普不可将主意打到先生的身上。果然让上师说中了。”接着又道:“也罢,先生率性洒脱,喜爱自由,我们兄弟便不再强人所难。只要先生为我家赞普做一件事情,先生欠我吐蕃的人情便一笔勾销了。”
    楚卓轩道:“什么事情?”
    白衣伏龙道:“在说这件事之前,我们需要对先生的武功有足够的了解。”
    楚卓轩转过身来,哑然失笑道:“你想怎么了解?”
    白衣伏龙道:“我兄弟二人精通一套合击之术,先生若能接下我们三招,便能证明先生拥有胜任这件事的能力。”
    楚卓轩笑容敛去,冷冷道:“我学习的是杀人之术,一旦出手必要见血,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黑衣伏虎性如烈火,早对楚卓轩心生不满,暴喝道:“请先生赐教。”右手骨节啪啪生响,呼地一掌拍出,掌心殷红如血,掌风灼热。
    白衣伏龙腰身一扭,跟着拍出左掌,掌势飘忽难定,寒气逼人。
    攻至半途,两人掌合一处,声势骤然猛增数倍,朝楚卓轩迅速逼近。
    楚卓轩面无表情道:“两位自讨苦吃,何苦来由?”
    伏虎和伏龙踏着奇异的步法,各自再出一掌。前后两股掌风叠加,裹挟着漫天飞舞的枯草,犹如两条黑白交缠的恶龙激荡出震耳欲聋的破空声。
    楚卓轩遭受寒热两股异力的侵袭,长发飞舞,身体却稳如山岳,右手凭空虚抓,身后的门帘突然炸裂,一柄古朴的厚背长刀激射而至,被他一把握在了手中。伏魔真气灌注刀身,刀锋寒芒烁闪,骤然斩向身前的三尺空间,汹涌而至的狂风一分为二,绕开楚卓轩,呼啸而过,殃及身后的毡房。这座楚卓轩与老喇嘛生活多年的蜗居顿时四分五裂,变成满地的碎木残布。
    伏虎二人一掌击空,身体交错变换位置,旋踵展开第二波攻势,却听得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刀鸣,心神大震之下一股绵柔的气息扑面而至,两人高昂的战意冰消瓦解,第二波攻击也跟着戛然而止。
    两人骇然倒退。
    黑衣伏虎道:“这是什么武功?”
    楚卓轩收起长刀,道:“这是我在大漠历练时自创的刀法‘夜阳七式’中的第一式‘融阳’,大地初融,万物回春,意不在伤人,而在不战而屈人。这套刀法自我创出后便从未在人前展示过,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能令两位知难而退。”
    黑衣伏虎咬牙道:“我们兄弟纵横草原,从不知什么叫知难而退,咱们再来!”
    白衣伏龙长叹道:“不必打了,先生宅心仁厚,先礼后兵,我们再不知好歹,便是自取其辱了。”探手入怀,拿出一张信笺,运劲轻轻一弹,信笺如离弦之箭飞向楚卓轩。
    信笺质地轻软,能被白衣伏龙用暗器的手法弹射出去,且发出轻微的破空声,不禁令楚卓轩暗赞黑白龙虎卫果然名不虚传。
    楚卓轩看完信笺,抬头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抹森寒的杀机:“请两位回去转告赞普,他交代的事我应下了,一定会为他办妥。”
    连绵无际的沙丘在烈日炎炎下升腾起灼热的气浪。时有微风吹过,沙浪层层叠叠往前翻滚,露出被掩埋在黄沙下的皑皑白骨。那空洞的眼眶、大张的嘴巴刚重见天日,转瞬间又被黄沙掩埋。
    这是一片横亘在宋辽两国六百里的荒漠。战时,它是两国厮杀的修罗场;和平时,它摇身一变,成为两国商客贸易的集市。它的繁华与荒凉似乎充斥着奇异的魔力,数十年来吸引着无数的江湖豪客踏足其中,又给这片荒漠增添了一份难以揣度的血腥与混乱。
    荒漠“两不管”,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则。它的存在有着其客观的因素和政治原因。
    宋辽两国常年交战,辽国看似强大,但受国内半农半牧的限制,物资匮乏,一场战争过后,需要长达两年的休养生息;宋国在战争中身为弱势的一方,大部分被动挨打,极力避免战争,所以荒漠便成为了两国战略缓冲的中立地带,同时也是两国北伐和南下必须跨越的一道天然屏障。
    荒漠的特殊性便在这种情况下产生,江湖人称之为“无法之地”。
    夜幕再一次降临,经过烈日一天的折腾,天边只留下风情万种的一抹潮红。
    远方响起阵阵驼铃声,一群衣衫褴褛的商队背着落日的余晖,在沙岗上拉成长长的方队,绵延前行。
    领队的向导是一名身形纤瘦,只露出一对湛蓝色双眸的女子,她迎着风沙,长袍紧贴躯体,侧面的轮廓玲珑浮凸,突然她扯起喉咙向后呼喊了一声,声音悦耳动听,带着浓浓的异域腔调。
    商队顿时加快行进的速度。
    当他们翻过一座沙丘,一条风化严重的峡谷出现在眼前。
    峡谷两侧的崖壁直上直下,被风沙侵蚀得犹如干裂的牛肉条,仿佛一碰便要坍塌。峡谷出口前端连接着一片湖泊星罗棋布的绿洲,另一端山势较高,穿过绿洲,走进峡谷,抬头便可看见峡谷深处一座傍山而建,名叫福来的客栈。
    客栈门前开阔,用砖石打起围墙,院外木栏内骆马成群,客栈的伙计正把草料清水添往马槽,院内几颗枯死的胡杨木挂满风干的腊肉。
    这座客栈距离河间府三十余里,是南往北来的商客唯一的落脚之地。
    白袍女子将驼群交给两名出门迎客的伙计,自己带着同伴步入院内。
    客栈外的建筑只是摆设,内里却另有玄虚,掀开门帘,他们走进一座凿山镂空,足有数十丈方圆的大厅。
    眼前觥筹交错,猜拳划拳声沸反盈天,白袍女子等人的出现瞬间打破这里的喧嚣,人人紧握腰间的兵器,向他们投来戒备且不友善的目光。
    这些人既有的坦胸露乳,神情彪悍的沙漠劫匪,也有目光躲闪,小心翼翼守护货物的商客,还有泰然自若,自饮自酌的江湖豪客……饿狼与绵羊能和平相处,皆因人厮杀争斗久了总有疲惫的时候,这座荒漠中的客栈便成了他们最佳的歇息场所。久而久之混迹荒漠的人共同地遵守着一条不成文的约定,福来客栈内不得厮杀争斗,出了客栈是生是死便各安天命,可以说福来客栈是这片无法之地中唯一隔绝死亡阴影的安乐窝。
    白袍女子不理众人各异的目光,环目一扫,见所有的饭桌被人占满,眉头微微一皱,一边缓缓揭开裹头的面纱,一边向身后的同伴低声道:“西夏人、夜窝山的盗匪和一些打前站的江湖人都来了,辽人使团再过一日也要到了,宋人怎么还没来?”一头被编织成小指粗细的发辫倾泻下来,露出一张令天上的群星黯然失色的如花玉容,大厅内顿时响起一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白袍女子的同伴是两名满脸髭须的中年男子,两条粗细比例失衡的手臂令人一眼难忘,赫然是名震吐蕃诸部的黑白龙虎卫。
    白衣伏龙道:“算算时间,他们早该到了,属下这便出去打探消息。”说完匆匆离去。
    这时大厅内一名眉骨粗横、脸带刀疤的光头大汉霍然起身,上下打量白袍女子,眼睛里爆出贪婪的精光,似要将她里外看个通透,随后打出一个手势,身边的同伴立即让出一个座位,看样子是要邀请白袍女子到他那一桌落座。
    疤脸大汉的另一边是一名风情万种的妖冶女人,在男人众多的大厅里宛若万绿丛中一点红,她的轮廓立体分明,鼻挺目深,应该有大食人的血统。她原本斜靠在疤脸大汉的怀里,疤脸大汉起身,她也跟着站了起来,眼见自己的男人“见异思迁”,立刻不依不饶地捶打着疤脸大汉的胸膛,神色间却无半点气恼。
    疤脸大汉放声大笑,震得所有人耳鼓生疼,显示出深厚的内力,扬声道:“今天客满为患,姑娘若不嫌弃,这顿饭我图隆请了。”大手摸上妖冶女人丰满的翘臀,用力抓了一把,抓得后者花容失色,大声尖叫,惹得周围男人一阵哄堂大笑。
    那让出座位的男子眼睛一大一小,相貌丑陋猥琐,自白袍女子踏进大厅,他的眼睛便没有一刻从她身上离开过,淫笑道:“我大哥热情好客,他房间里的床又大又软,姑娘晚上不想睡柴房,不妨到他房间里挤一挤,我大哥也一定不会介意。”
    大厅里又是一阵大笑,充满了淫邪的味道。
    荒漠里最缺的是水,其次是女人。经常刀口舔血的人都知道,最让人容易忘记血腥与恐惧的地方便是女人的被窝。一个漂亮的女人对他们的吸引力不亚于一堆成山的金银珠宝。
    黑衣伏虎怒道:“放肆!”倏然化成一道残影,紧接着啪地一声脆响,猥琐男子摇摇晃晃转了一个圈,脸上多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这时黑衣伏虎已经退回了原位。整个大厅只有寥寥数人看清他出手的动作,其中包括那个名叫图隆的疤脸大汉,但他却来不及阻止。
    大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图隆喝道:“你敢破坏这里的规矩!”
    黑衣伏虎淡淡道:“你这手下嘴巴太臭,我替你管教管教,你不必谢我。”
    图隆勃然大怒,重重一掌拍在饭桌上。
    那猥琐男子立即递过来一柄造型狰狞的大砍刀,可怜巴巴地道:“大哥,替我报仇。”
    妖冶女子讥讽地瞥了他一眼:“废物!”
    图隆一把接过大砍刀:“他再废物也是我兄弟,不能白白被人打。”环顾左右,狞笑道:“兄弟们,咱们教教他们什么叫规矩。”
    黑衣伏虎抬了抬手,身后十多名随从立即拔出腰间的弯刀,将白袍女子守护在后方,做出拼命厮杀的架势。
    明眼人从他们整齐划一的拔刀动作和满是缺口的弯刀看出,这些人皆是久经沙场的精兵悍将,由此推及白袍女子的身份,不少人心中生出踢到铁板的感觉。
    眼见恶斗将起,福来客栈的掌柜腆着大肚,气喘吁吁的跑来,两边作揖告饶:“本店本小利薄,请诸位大爷赏口饭吃,千万不要闹事。”随后向白袍女子低声道:“小人有一半吐蕃人的血统,看在半个同族人的份上,姑娘可否给小人一个面子,先做出让步呢?”
    白袍女子微微一笑,湛蓝的眸子像是久旱沙漠中的一泓清泉,波光粼粼之间令大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消,再配上她两颊梨花带汁似的小酒窝和修长白皙的脖颈,及手腕脚踝叮当生响的晶莹珠玉,使她既有种鹤立鸡群的骄姿傲态,又充满着浓郁的异国风情,宛若行走在黑夜中的精灵,让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妖冶女子亦是不可多得的美女,但与之相比却犹如星辰皓月之别。
    白袍女子朱唇轻启道:“你们退下吧。”
    众侍从收刀后退。
    图隆向身旁的同伴露出胜利的得意神色,再狠狠盯了一眼白袍女子玲珑浮凸的身体,干咽一口唾沫,缓缓坐了下来。
    客栈掌柜暗松一口气,先朝图隆拱手道谢,随后向白袍女子道:“姑娘远道而来,小店招待不周,请随我来。”
    客栈掌柜引领白袍女子等人前往大厅的一角。
    那里一名黄肤黑发的汉人青年独居一桌,左手边摆放着一个六尺多长的木匣,正背对所有人自饮自酌,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视若不见,但从他粗壮的脖颈可以看出他体内蕴含的爆炸性力量,绝对是那类可轻易取人性命的铁血战士。
    白袍女子不由将目光投往他宽厚的背影,后者似有所感,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路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笑容如冬日的一缕阳光,透出一股让人感到温暖的舒适和友善。
    白袍女子内心一阵悸动,有些慌乱地垂下脑袋,两颊各飞起一朵红晕。她今年二十二岁,因其成长的环境,见识过的男人不计其数,但从未有人像眼前这位男子让她心潮澎湃。这不单单是因为对方出众的外表,还有他那独特的气质,他那一对黑如宝石的眸子时刻闪烁着孩童般的真诚和坦荡,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庞却潜藏着战士般的坚定无畏,两者糅合在一起产生出一股奇异的魅力,让白袍女子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客栈掌柜来到汉人青年身旁,小心翼翼道:“这位大爷,今日客满,可否行个方便,让这几位客官……”
    黑衣伏虎哈哈一笑,摆手道:“掌柜的去忙自己的事情,我与这位大爷是朋友,不用你打招呼。”
    客栈掌柜笑道:“荒漠里多个朋友多条路,诸位请便。”招来客栈伙计,为每人倒一碗茶水后,转身离开。
    黑衣伏虎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招呼白袍女子坐下,一边微笑道:“楚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这汉人青年正是从玛布日山下来到荒漠的楚卓轩。
    白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是楚先生?”接着又道:“伏龙、伏虎见过先生后,对先生赞不绝口,逢人便说先生年轻有为,武功奇高,没想到先生竟这般年轻。”
    楚卓轩道:“我该尊称姑娘公主殿下,还是阿古娜小姐?”
    白袍女子微微一怔。黑衣伏虎插口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这里不是吐蕃诸部,先生称呼公主阿古娜便可。”
    楚卓轩道:“姑娘千金之躯,不在王庭享福,来这无法之地做什么?是否担心本人太过年轻,无法完成赞普交代的事情,所以做两手准备?”
    阿古娜道:“先生误会了,我们从未怀疑过先生的能力,因为先生是玄瞿上师的弟子。这次的事情事关吐蕃与宋国的邦交,父王派我来与宋人接头以表诚意,请先生谅解。”
    楚卓轩想起这些年吐蕃诸部深受西夏欺凌,不由体会到赞普唃嘶啰所做这一切背后的心酸和无奈。
    这时黑衣伏虎突然道:“麻烦来了。”
    只见图隆一手搂着妖冶女人,一手捏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这桌走来,脸上的刀疤在酒精的作用下透着一丝狰狞的血色。
    楚卓轩道:“姑娘最好从这刻开始重新戴上头纱,否则像这样的麻烦每日都会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
    图隆将酒杯放在楚卓轩面前,食指轻轻一按,酒杯深入桌面半指,随后放开妖冶女人,两手撑住桌子,歪着脑袋看着楚卓轩,眸子里射出森冷的寒光。
    黑衣伏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渐渐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深知楚卓轩的可怕,图隆向楚卓轩挑衅完全是自讨苦吃。
    哪知楚卓轩突然哈哈一笑,起身道:“沙漠里的落日美景令人百看不厌,你们先聊,等会我再来找阿古娜姑娘说话。”
    这时众人发现楚卓轩比身高接近九尺的图隆还要高出半个头,猿臂蜂腰,体型完美,强壮至极。
    妖冶女人追逐着楚卓轩离去的身影,眼睛里闪烁着猎人见到猎物的光芒,直到楚卓轩消失在大厅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图隆取代楚卓轩,坐到阿古娜的对面,贪婪地盯着阿古娜的如花玉容:“我与姑娘萍水相逢,但第一眼我便觉得姑娘与我有缘。我敬姑娘一杯,不知姑娘肯不肯赏脸?”当他伸手抓向酒杯时,却一把抓了个空,低头骇然发现,那深入桌面半指的酒杯已完全嵌入了桌面。他回想起楚卓轩离开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何时出的手。
    清风吹拂,卷起大地的余热,随着退却的光明一起袭向远方。
    楚卓轩没有欣赏到落日西下的美景,此时却只能望着暗沉沉的天际喝西北风,嘴角不由牵出一丝苦笑,但他绝不会为刚才的忍让而感到丝毫的后悔,因为在他往后有限的生命里,只有满腔的仇恨,再也没有余暇去与他人勾心斗角。
    想到这里,楚卓轩眸子中掠过一抹骇人的血色,两手因用力交缠过猛而骨节发白,将经过高温煅烧的酒杯捏得粉碎。
    鲜血顺着指缝低落,他那颗早已被仇恨的烈焰焚烧得滚烫的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谁能够明白这些年他就是怎样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那时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却清晰地记得将他紧紧护在身下的双亲被沙盗斩去头颅的可怕情景,那喷泉飚射的鲜血成了他这一生中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沙盗,沙盗!纠缠了他半生的诅咒。
    @刀口岁月 2021-11-20 08:26:25
    走笔轻盈,脉络清晰,故事引人,期待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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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卓轩的思绪飘荡之际,身后扑来一阵香风。
    楚卓轩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看来姑娘与图隆的谈话并不愉快,我能感受到姑娘此刻心中的愤怒。”
    阿古娜冷冷道:“我想杀人!”
    楚卓轩转过身来,道:“一把令公金刀让这片六百里的荒漠风云际会,我劝姑娘勿要因小失大,过早地暴露实力,否则给有心人算计,那便要坏了赞普的大事。”
    阿古娜听从楚卓轩的建议,重新戴上了头纱,反让她多出一股别样的魅力,愈加吸引人的目光,让楚卓轩不由暗叹这吐蕃的小公主艳名远播,果然名不虚传。
    阿古娜道:“图隆不知从哪里获悉了我的身份,想和我们联手夺取金刀,被我给严词拒绝。”接着神色凝重道:“我们随行的队伍里一定有人向他们通风报信。”
    楚卓轩心想,老天果然是公平的,这女人空有一副绝世的容颜,却没有与容颜相匹配的智慧,唃嘶啰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也不知是富是祸。
    阿古娜见楚卓轩一言不发,疑惑道:“先生似乎并不感到惊讶,莫非是先生把我的身份告诉了图隆?”
    楚卓轩摇头失笑道:“黑白龙虎卫威震大漠草原,最显著的特征便是两条粗细失衡的手臂,他们肯甘心充当姑娘的随从,足以说明姑娘在吐蕃王庭举足轻重的地位,再加上传闻中吐蕃的小公主喜欢佩戴珠玉,图隆因此推断出姑娘的身份,用不着我向他通风报信。”
    阿古娜看了一眼手腕上晶莹的玉串,恍然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歉然道:“差点错怪了先生,请先生恕罪。”
    楚卓轩道:“伏龙、伏虎两兄弟武功卓越,阅历丰富。往后遇到事情,姑娘不妨多听听他们的意见,请勿胡乱猜测,意气用事。”
    阿古娜道:“多谢先生教诲。”
    楚卓轩道:“还有一点我得提醒姑娘,姑娘天生丽质、貌美如花,在色鬼的眼里,姑娘的吸引力远在令公金刀之上,在此行任务结束之前要注意保护好自身的安全。”
    阿古娜微微一笑犹如百花绽放,看得楚卓轩的心跳微微加快了半分:“先生觉得我很美吗?”
    楚卓轩沉默半晌,道:“自踏入这间客栈,我便时常感到心绪不宁,我预感到今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姑娘最好回去提前防范……”话音未落,只见峡谷外白影一闪,白衣伏龙犹如足不沾地的幽灵朝福来客栈急掠而来。
    双足落地,白衣伏龙拱手道:“先生别来无恙。”接着向阿古娜道:“公主……”话一出口忽感不妥,却已来不及改口。
    阿古娜道:“先生什么都知道了,不用再遮遮掩掩。”
    白衣伏龙尴尬地笑了笑,继续道:“公主殿下,宋人已经到了,此刻便驻扎在峡谷外的绿洲中。”
    阿古娜蹙起好看的眉头,道:“他们为何不进峡谷来?”
    楚卓轩道:“在目前混乱的局势下,藏身绿洲不失为高明的策略。”
    白衣伏龙道:“我们与宋人一内一外,一明一暗,既可抽身事外,又能总览全局,看来宋人中有一位智慧超群之人在坐镇指挥。”
    聪明人说话一点即通。阿古娜听得似懂非懂,却不敢询问,否则便显得她分外不够聪明。正当她心里感到沮丧时,白衣伏龙道:“无常教的人也到了。”
    白衣伏龙见阿古娜欲言又止,进一步解释道:“无常教是活动在岭南百越之地最大的教派,门下弟子众多,行事嚣张跋扈,专以阴阳五行、符箓驱邪之术迷惑民众,江湖人常以魔教冠之。教主茅元阴狠毒辣,魔功盖世,纵然比不上道家真人散奇,只怕也相差无几,若他亲自出手夺刀,我们除了先生以外,无人是他的对手。”说完,满怀希翼地望向楚卓轩。
    楚卓轩道:“他若亲自出手,便交给我来对付。”
    白衣伏龙突然压低声音道:“他们来了。”
    楚卓轩和阿古娜抬头望去,只见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正大摇大摆地走进峡谷。这些人身背长剑,身穿白衣,宛若说书人口中仗剑天涯的侠客,但胸前血红色的无常鬼图案却让他们与侠客区分开来,平白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凶戾和诡异。
    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走在众人前列,年纪不大,面容阴沉老成,心中的倨傲让他面孔朝天,在经过楚卓轩三人身边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带领同伴径直进入客栈大厅。
    楚卓轩道:“劳烦伏龙兄把我们的人叫出来,先不要与他们起冲突,我们静观其变。”
    白衣伏龙征询阿古娜的意见。
    阿古娜急于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急忙道:“我正有此意。”
    白衣伏龙匆匆而去,带着黑衣伏虎和一众随从匆匆而回,大厅内随之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这间小店我无常教包了,闲杂人等立即给我滚出峡谷,否则后果自负!”
    楚卓轩等人不用去瞧,自然而然地将尖锐声音的主人与那阴沉的带队青年联想到了一起。
    阿古娜道:“无常教的人果然嚣张跋扈。”
    黑衣伏虎幸灾乐祸道:“他们若是与那个叫图隆的家伙打起来,不知道他们谁会赢。”
    楚卓轩展开天视地听之术,大厅内正在上演的一幕立即呈现在了脑海之中。
    图隆一脚踹翻身前的酒桌,大步来到阴沉青年的面前,他比对方高出一个头,需要低着脑袋看人,狞笑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老子混迹这片荒漠十多年,从没有人敢让你图隆大爷滚出客栈。”
    阴沉青年不习惯仰着脑袋看人,盯着图隆滚动的喉结,冷冷道:“那是你没有遇到我李叶。”
    图隆道:“李爷?你敢在老子面前称爷?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李叶道:“你找死!”
    “滚!”图隆一声大喝,随着滚字吼出来的还有嘴巴里的酒水和唾液,一滴不落,全喷在了李叶的脑门上。
    李叶勃然大怒,倏然后退,反手拔出背后的长剑,遥指图隆。他行事虽然嚣张,却有几分真材实料,凌厉的剑气笼罩大厅,顿时一片肃杀。
    图隆拎起大砍刀,刀背敲击胸膛,面带不屑。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客栈掌柜再次过来打圆场,颤巍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的老天爷呀,这样的事情一天发生几次,我这小店明天就要关门了。各位大爷行行好……”突然压低声音,在李叶耳边一阵嘀咕。
    楚卓轩两耳耸动,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
    李叶收起了长剑,冷笑道:“我们给掌柜一个面子,暂且让你们多活两天。”随后向身后的同伴喝道:“你们去两个人守住峡谷,从现在开始只许出,不许进,有硬闯者杀无赦!”
    两名白衣人飞奔出大厅,掠向峡谷入口。
    无常教的人刚进峡谷不久,呼延显和赵玉晴便第一时间收到了白衣伏龙派人传递来的消息。
    呼延显手摇折扇,笑道:“没想到无常教也掺和进来了,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赵玉晴道:“无常教的杂鱼喽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的教主茅元,我的血战刀法对上他的地阴天罗根本毫无胜算。”接着又道:“当年我师父带人围剿无常教,便死在了茅元的地阴天罗之下,若非他临死之际为我打开一条生路,只怕我也无法幸免。”
    呼延显见她诉说恩师惨死的往事语气平淡,表情冷漠,只有眼神中偶尔流露出一丝哀伤,心中不由暗叹,她本该是爱哭爱笑爱闹的年纪,也许正是当年的那场变故让她变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冷静。
    呼延显道:“茅元的地阴天罗虽然厉害,辽人使团有西夏人策应,也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鹤蚌相争,我们坐收渔人之利。”
    赵玉晴道:“你似乎忽略了我们的吐蕃朋友。”
    呼延显笑道:“唃嘶啰的漂亮女儿一进荒漠便扎进争斗的漩涡,显然华而不实,最终解决问题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赵玉晴道:“当今世上除了三大武学宗师,能对付茅元的只有西夏的李博雄,他若不来,辽人使团未必能保得住金刀。”
    呼延显胸有成竹,道:“李博雄不来,金刀被茅元抢去,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另一半的任务便是从茅元手中夺回金刀。”
    前方三丈处三十名禁军藏身灌木丛,犹如一群蛰伏在黑夜中的幽灵,浑身散发着凛冽肃杀的气息。这些人是他们夺回金刀的最大依仗,每个人都是禁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战士,只要他们一声令下,顷刻间便会成为他们手中最锋利的杀人武器。
    呼延显继续道:“抛开西夏人不谈,韩昌、萧天佐、萧天佑三人便不容小觑,茅元想要拿到金刀,须得经过一番苦战。以我们目前所掌握的力量,从苦战之后的茅元手中夺回金刀至少有八成的把握。”
    赵玉晴面无表情,她本来还在为带着呼延显这个累赘而心生烦恼,现在听完呼延显对局势的掌控,心中安定之余,也不禁暗感庆幸,如果自己独自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那便要一筹莫展了。
    驻扎绿洲,旁观全局便是出自呼延显的计谋。
    此刻他们位于绿洲南方边缘的一座沙丘上,地理位置居高临下,可一眼俯瞰整个绿洲的全貌。辽人使团由北而来,只要不是飞天地盾,就休想躲过他们的视线。对赵玉晴这类级数的高手而言,暗中视物轻而易举。
    夜风吹拂,明月高悬,空气中流动着沁人心脾的寒意。
    呼延显衣衫单薄,身体孱弱,哆哆嗦嗦道:“荒漠里的夜晚太冷了,快比得上汴梁城的冬天了。”眼睛四下里乱瞅,想找一处取暖的地方。
    赵玉晴扫了一眼他不停摇动的折扇,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这时绿洲中响起一声沙狐的鸣叫。
    呼延显精神一振,道:“辽人使团来了。”
    赵玉晴功聚双目,数百米之外的一切顿时纤毫毕现地呈现在视野中。
    只见皎洁的月光下,一支大型商队正沿着绿洲北面的沙岗,朝峡谷缓缓进发。他们货物众多,驼马成群,在这片荒漠中乃是盗匪流寇最佳的劫掠对象,但在赵玉晴的观察下,他们队形整齐,货物满载,显然这是一支不寻常的商队。当他们快要抵达峡谷入口时,却突然停了下来,随后调转方向朝绿洲行来。
    赵玉晴道:“辽人使团似乎并不打算在福来客栈落脚。”
    呼延显没有赵玉晴这般深厚的内力,只隐约看到商队的轮廓,道:“他们谁是韩昌?”
    赵玉晴伸手按住呼延显的后背,内力灌体,呼延显的视野立刻清晰了起来,随后一眼便认出了韩昌,只因他一身汉人长衫,在众多辽人中显得异常显眼。
    呼延显道:“出发前我曾派人对韩昌做过一番调查。此人少年早慧,十二岁熟读诸子百家经典,心中常存疑惑而不解,进而游历天下增闻广识;十六岁游历至大定府,被狼神图力看中,收为衣钵弟子;二十岁从图力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名震辽国京都,随后经过层层选拔,最终成为耶律隆绪的贴身护卫。此次由他带队护送金刀,我们须得小心应对。”
    呼延显见赵玉静目视前方,左手紧按腰间的血战刀,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在耳里,继续道:“狼神图力身为公认的三大武学宗师,他调教出来的弟子不会差到哪里去,用武力解决对方乃下下之策。”
    赵玉晴道:“你想怎么做?”
    呼延显好整以暇道:“韩昌过峡谷而不入,无非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只需派人通知福来客栈里的无常教和夜窝山的盗匪……”话未说完,赵玉晴和呼延显的视野里突然闯入一群不速之客。
    那是一支全身包裹在铁甲里的骑兵,马蹄飞扬悄无声息,以超越世间任何战马极限的速度擦着辽人使团的队尾绝尘而去,犹如一团飘荡的乌云,直扑福来客栈的峡谷。月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反射不出一丝光亮,更诡异的是整个辽人使团包括韩昌在内,竟无一人察觉到异常。
    @mcdlmj 2021-12-02 06:24:53
    跟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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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工作比较忙,更新会慢一些。
    @恁个怪的事 2021-12-03 11:36:31
    好帖,现在都是那些打怪升级的修真小说,难得一见这样的传统武侠,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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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欣赏,我没白写。
    福来客栈的大厅昏暗沉沉,一盏摇曳的油灯撑起帐篷大的光明。
    阿古娜伏在桌上,右手托起香腮,睡梦之中眉头轻蹙。
    楚卓轩和伏龙、伏虎盘坐在烛火照射不到的阴影里闭目调息。四周横七竖八躺满好梦正酣的大汉,荒漠里的夜晚温度骤降,他们两两抱成团,如雷的鼾声此起彼伏。
    除了夜窝山的盗匪,无常教将所有人赶到大厅,霸占了所有的房间。
    大厅左侧的一间客房里隐约传出女子的尖叫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图隆和妖艳的女人抵死缠绵,正在挑灯夜战。
    不知过了多久,尖叫和喘息声逐渐止歇,一股强风吹过,油灯突然熄灭。
    一股危险的讯息涌上心头,楚卓轩微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双掌紧贴地面,感受着一股令人心跳加速的震颤。
    白天的预感终于变成现实,楚卓轩整个人立即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
    “啊!”
    大厅外一声凄厉的惨嚎划破夜空。
    楚卓轩滚烫的血液瞬间被点燃,化成一道残影闪电般飚射出大厅。紧接着所有人纷纷惊醒,图隆精赤着上身从客房内冲出来,胸前隐见几道新挠的爪痕,大喝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话间,与飘然下楼的李叶撞了个满怀。
    两人怒目而视,若不是另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只怕他们先要打起来。
    那惨叫声不像前一声猝不及防的短暂,而是持续不绝,好似声音的主人正承受极大的惊吓。
    所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客栈掌柜颤声道:“这是值夜伙计的叫声。”
    图隆依照道上的规矩,吐气开声道:“朋友,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在我夜窝山的地盘上闹事?”为震慑对方,声音里夹杂着他浑厚的内力,震得大厅的门帘剧烈晃动。
    客栈伙计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大厅外安静了下来,静得众人心里开始发慌。
    阿古娜惊呼道:“先生去了哪里?”
    白衣伏龙和黑衣伏虎面面相觑,一起摇头,他们盘坐在楚卓轩身后,也不知道楚卓轩是何时离开的。
    图隆半晌得不到回应,没心情去理会楚卓轩的死活,伸手抄起大砍刀,回头看一眼整装待发的妖艳女人和脸色苍白的阿古娜,冷声道:“女人留下,其他人跟我走。”
    李叶虽不满图隆发号施令,但见所有人听令行动了起来,也只好带领无常教的人走出了大厅。
    众人以客栈的院墙为掩体,快速占领好有利的地形。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来临。
    峡谷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言荒漠中有些亡命之徒最喜欢在这个时间展开杀戮。
    图隆功举双目,眼前茫茫一片漆黑,再次一声令下,众人燃起火把。
    院门外通往峡谷出口的石阶层层下降,一直延伸到光明的尽头,在光明与黑暗的接壤处,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闯入众人的视野。图隆正要下令攻击,李叶大叫道:“他是我的人。阿豪!”
    众人这才发现这人正是李叶派去守卫峡谷口的两名白衣剑士中的一位,另一位不见踪影,想来已经遭了毒手。
    那叫阿豪的白衣剑士听到李叶的叫声,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抬头大吼:“师兄救我!”话音刚落,狂沙忽起,蹄音轰鸣,一柄漆黑的斩马刀从黑暗中闪电般探出,一刀斩下他的左臂。
    阿豪撕心裂肺地一声惨嚎,蓦然加快速度,眼看冲入客栈的院门,黑暗中又响起一阵刺耳的呼啸声。
    楚卓轩藏身大厅的房顶,听风辨声,心中暗叫不妙,正要出手救人,一杆标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在众人发出惊呼前,它已穿过阿豪的后背,带着一蓬血雨钉入到院墙内的沙土里,枪尾兀自颤动不止。
    阿豪被巨大的冲击力扯得凌空飞起,手舞足蹈做着反常的动作,落地时鲜血狂喷,已是奄奄一息。
    李叶勃然大怒:“随我杀!”拔剑跃出院外,发现只有无常教的人跟了出来,急忙又退了回去。
    图隆哈哈大笑,曲起手臂,一支袖箭激射入黑暗。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拿出暗器,甩手打出。铁蒺藜、金钱镖、枣核钉、梅花针……各种暗器交织成网,破空声铺天盖地,顿时峡谷里充斥着一股酸腐的腥臭味,显然那些暗器上淬炼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时天边泛起鱼肚白,黑暗笼罩的峡谷隐约有了清晰的可见度。
    图隆喝道:“都给老子住手!人都已经逃了,你们还瞎打什么?”
    空荡荡的峡谷杳无人影,遍地密密麻麻的暗器。
    众人忙活一夜,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摸到,心中大为恼怒,却也不禁脊背发凉,这样来去如风、迅如鬼魅的敌人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身在绿洲的呼延显和赵玉晴却看得清楚分明。那支重甲铁骑从进入峡谷杀人到抽身退出,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荒漠,他们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客栈掌柜脸色苍白,牙齿打颤道:“他们……是……是什么人?”
    图隆咧嘴一笑:“掌柜可知在这荒漠中最可怕的是什么?”
    客栈掌柜道:“不是你们强盗吗?”
    图隆没好气道:“老子是匪,不是盗。这荒漠里最可怕的不是老子这种有血有肉的劫匪,而是那群没有人性的沙盗。老子杀人从不碰老弱妇孺,沙盗一旦出手,必要赶尽杀绝。刚才那群家伙便是沙盗,今晚他们一定还会再来。”
    客栈掌柜的脸色愈加苍白,一屁股瘫坐地上,喃喃道:“沙盗,沙盗……”这个名字仿佛一个梦魇,让在场所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楚卓轩跃下房顶,搀起客栈掌柜,将他送回了大厅。昨晚有那么一刻,他想不顾一切地出手,与沙盗同归于尽,但想到他死后,无法完成对唃嘶啰的承诺,还会连累无辜的人,便无奈打消这个念头。他已经等待了十六年,不在乎多等几日。
    图隆的话从侧面印证了他心中的预感,今晚沙盗一定还会再来。
    楚卓轩安顿好客栈掌柜,走出大厅,却见李叶拔出长剑,挽出一个剑花,不屑道:“区区沙盗,我无常教覆手可灭。”
    图隆哂道:“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就算你们教主亲临,也不敢说能灭掉沙盗。”
    楚卓轩在心里补充道:“一个茅元在沙盗面前根本不够看,纵然三大宗师联手只怕也未必能与沙盗抗衡。”这番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在这世上只有他和师父玄瞿知道沙盗的可怕。
    图隆指着自己脸上的刀疤,道:“老子脸上的这条刀疤便是当年老子轻视他们的结果。七年前老子追逐一支商队,故意穿过沙盗盘踞的废墟,因为老子想顺路灭掉沙盗,以壮我夜窝山的声威。哪知还未靠近废墟,我们便遭到了对方最猛烈的攻击,若不是老子最好的兄弟拼死护住老子,这一刀便砍去了老子半个脑袋。”
    李叶冷笑道:“那是你太过废物,关键时刻竟要兄弟来为你挡刀。”
    图隆嘿嘿一笑,笑容里透着一丝狰狞:“好兄弟死后,老子便照顾了他的女人,老子要替他老李家传宗接代。”一把将妖艳女人拉入怀中,大手攀上她的胸口,肆意揉捏了起来。看得现场半数的男人直吞口水,羞得阿古娜满脸通红,不忍直视别过头去。
    黑衣伏虎怒道:“你他娘的是畜生么?玩女人不分场合。”
    图隆哈哈一笑:“老子现在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不玩女人,你来和老子打一场,老子斩下你的狗头来祭奠老子好兄弟的在天之灵!”
    白衣伏龙斥道:“荒唐!”
    图隆喝道:“老子做过更荒唐的事情!”兴奋地抡起大刀,毫无花哨地砍向黑衣伏虎的脑袋。
    黑衣伏虎右臂骨节噼啪生响,雷霆一击蓄势待发之际,被楚卓轩闪身拦在了身后,图隆旋踵砍来的一刀也被楚卓轩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刀锋。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楚卓轩能体会到图隆荒唐背后隐藏的另一种情绪,好兄弟为了救他惨死于沙盗之手,他却没能力为兄弟报仇,那种深入骨髓的愧疚整日折磨着他,令他时刻不得安生,所以用这种看似荒唐的行为来缓解心中的痛苦。只是他用的方式太极端,引起正常人的不适,他心里反而有一种变态的快感。
    楚卓轩道:“沙盗的威胁还没解决,两位便要自相残杀,是嫌昨晚死的人不够多么?”
    李叶等着看好戏,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给你三息的时间,滚出……”
    楚卓轩冷冷瞥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李叶一阵心惊肉跳,生生将后半段话给咽了下去,这样的眼神他只在茅元那里感受过。
    这时一名吐蕃护卫匆匆来到白衣伏龙身旁,低声一阵耳语。
    白衣伏龙失声道:“什么?辽人使团昨晚已经到了,驻扎在绿洲。”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到白衣伏龙的身上。
    白衣伏龙意识到说漏了嘴,急忙摆手道:“不在绿洲,他们不在绿洲……”
    人人流露出看傻子的神情。
    图隆扛起大砍刀,大笑道:“兄弟们,咱们的辽人朋友到了,咱们去请他们过来喝两杯如何?”
    夜窝山的劫匪轰然应诺。
    李叶不甘其后,带领无常教的人率先冲出了峡谷
    阿古娜望着两方人马外加一些独来独往的江湖豪客,一行百十人涌进绿洲,露出气恼的神色:“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黑衣伏虎想为白衣伏龙辩解,却无从开口。
    白衣伏龙微微一笑,望向若有所思的楚卓轩,道:“先生也怪我做事不小心吗?”
    楚卓轩道:“伏龙兄的不小心恰到好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辽人使团拉进了争斗的漩涡。此计定然出于宋人中那位智慧超群之人。”
    楚卓轩说话之时,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昨晚沙盗惊鸿一现,杀几个人便扬长而去,行事作风与他所了解的完全不同。事出反常必有蹊跷,若不弄清楚其中的缘由,提前解决掉麻烦,不仅会影响到他们夺取金刀的全盘布局,今晚过后也将有更多的人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正午时分,图隆等人去而复返。
    辽人使团夹杂在人群,人人手握腰刀,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唯有韩昌与图隆有说有笑,神色间看不出丝毫异样,这让楚卓轩和白衣伏龙不由对他另眼相看,并暗暗提高一丝警惕。
    白衣伏龙低声道:“韩昌此人不简单。”
    黑衣伏虎不屑道:“只是个没卵蛋的家伙罢了。我若被人如此胁迫,定然要与对方争个鱼死网破。”
    白衣伏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韩昌若像你这般鲁莽行事,咱们今日便可以完成任务,返回王庭向赞普复命了。他们双方势均力敌,一旦开战,必然两败俱伤。韩昌权衡利弊,接受胁迫乃无奈之举,不过事情未必没有转机……”说到这里,突然闭口不言,转而望向楚卓轩。
    黑衣伏虎不悦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毛病,说话只说一半,真是急死人了。”
    阿古娜道:“请先生赐教。”
    楚卓轩知道白衣伏龙在给他表现的机会,心中好笑之余,不禁暗赞白衣伏龙为人处世的老练,道:“图隆一方虽然实力强劲,但夜窝山和无常教却是各有盘算,如若产生利益上的冲突,势必反目成仇。韩昌正是觑准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不过若给他知道伏龙兄一眼便识破了他的计谋,只怕今晚他便要想办法逃之夭夭了。”
    黑衣伏虎茅塞顿开,嘿嘿一笑,看向辽人使团的目光里带着点点嘲弄。
    阿古娜道:“韩昌身旁那两人是谁?”
    白衣伏龙道:“萧天佐、萧天佑。”
    萧天佐背插九环大刀,身材高瘦,颧骨高耸,两颊塌陷,半开半阖的眸子始终盯着地面,好似对一切漠不关心,楚卓轩却感到他那冰冷的目光正时刻观察着四周,严防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萧天佑则手持两柄铜锤,肩宽背厚,身高不及六尺,看起来四四方方犹如一块千锤百炼的精铁,给人一种极为敦厚扎实的感觉。
    这二人气势刚猛雄浑,再加上不知深浅的韩昌,让图隆和李叶等人同样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虚与委蛇,另寻夺刀的时机。
    双方各怀鬼胎,一路有说有笑,进入客栈大厅。
    客栈两个伙计昨晚死了一个,另一个天一亮便卷铺盖跑路。客栈掌柜孤家寡人,亲自过来迎客,满脸堆笑道:“各位客官,欢迎……”
    两声闷响中,萧天佑丢掉铜锤,一把抓起客栈掌柜:“老小子,你是这里管事的?”
    客栈掌柜两脚乱蹬,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萧天佑喝道:“把你们这里最贵、最上等的酒肉给老子统统端上来,你敢藏私,老子烧了你的铺子!”
    酒肉上桌,辽人侍从拿出银针,试过酒菜无异样后,萧天佑两只手轮番上阵,开始胡吃海塞。韩昌、萧天佑眼观八方,细嚼慢咽。
    夜窝山的盗匪和无常教的人分散四周,隐隐将辽人使团围在中间,望着萧天佑背后的金色木匣子,露出贪婪的神色。若无意外,木匣子里的东西便是他们这次争夺的目标,令公金刀。不过正如楚卓轩所料,利益当前,他们各有盘算,深恐为他人做嫁衣,谁也不敢抢先出手。
    大厅里的气氛一时陷入沉默的诡异之中。
    楚卓轩、阿古娜四人围坐在大厅的角落,旁观场中微妙的形势,谈话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黑衣伏虎道:“这些家伙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只怕僵持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有结果,我们得想办法为他们烧一把火,打破僵局。”
    白衣伏龙摇头道:“烧火需要时机。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需要比他们更有耐心。”
    阿古娜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白衣伏龙笑道:“那就看宋人的东风什么时候吹过来了,否则风向不对,火势难以掌控,便很难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楚卓轩道:“伏龙兄有没有考虑过,倘若等不来东风,等来了沙盗,到时人人自顾不暇,场面一度混乱,你的火该怎么烧?韩昌等人趁乱逃脱,你又该如何应对?”
    “沙盗,沙盗……”白衣伏龙低声喃喃,随即摇头苦笑:“沙盗确实让人头痛,他们的出现给我们的计划增加了很多的变数,只怕宋人的那位智囊都没有预料到,好在我们有先生保驾,局面尚在掌控之中。”
    这时图隆搂着妖艳女人朝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黑衣伏虎气道:“那讨人厌的家伙又来了。”
    图隆俯视着端坐的四人,目光一一从阿古娜、黑衣伏虎、白衣伏龙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楚卓轩的身上,低声道:“我昨天的提议依然有效,诸位助我夺取金刀,我图隆定有厚报!”
    黑衣伏虎眉头微皱,正要讲话,却被白衣伏龙用眼神制止了下来。
    楚卓轩道:“图兄对令公金刀志在必得,是否想用它向沙盗寻仇?”
    图隆沉默片晌,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道:“好兄弟死后,每年他的祭日我都要带人前往废墟一次,每次都是损失惨重,铩羽而归。还有两天便又到了寻仇的日子,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给好兄弟一个交代,不成功便成仁。”
    妖艳女人望着图隆,心中一阵怜惜,轻轻挽起他的手臂,向楚卓轩道:“请先生成全。”
    楚卓轩道:“两位请坐。”
    @mcdlmj 2021-12-15 09:2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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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隆大屁股一扭,挤开黑衣伏虎,坐到了阿古娜的身旁。
    黑衣伏虎勃然大怒。
    图隆咧嘴一笑:“伏虎兄弟心胸广阔,知礼善让,一定不会与我计较。”随后扭过头来,见阿古娜正挪动椅子,拉开与他的距离,不悦道:“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在阿古娜的眼里,图隆那狰狞丑陋的相貌只怕比洪水猛兽更让她感到害怕。
    黑衣伏虎瞪视着图隆,恶狠狠地道:“在你去往废墟送死之前,老子一定要找个机会和你打一场。”
    白衣伏龙轻轻摇了摇头,只有他知道他这位同胞兄弟看似粗犷豪爽,其实是个小心眼,与心胸广阔根本沾不上边,图隆惹到他,算是彻底被他记恨上了。
    图隆笑道:“到时伏虎兄弟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黑衣伏虎道:“你放心,不打死你绝不罢手。”深吸一口气,搬来一张椅子,故意坐到阿古娜和图隆的中间,他知道图隆想借机接近阿古娜,他偏偏不让对方如愿。
    妖艳女人来到楚卓轩对面,按照大食国的礼仪大方地伸出手来,道:“楚先生你好,我叫莫黛娅。”
    楚卓轩探手与之相握,掌心里柔软细腻,一阵蚀骨销魂。
    莫黛娅却感到对方虎口处布满老茧,手指骨节粗大有力,她本人为了应付荒漠中恶劣的环境曾接受过严格的体能训练,晓得眼前这器宇轩昂的男子是一等一的用刀高手,更是从楚卓轩深邃的眼神中窥见到对方饱经沧桑的一生,这是一个充满故事的男人。
    以她阅男无数的眼光来看,这样的男人心志坚毅,用情专一,若有异性走进他的心里,必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莫黛娅心思恍惚之际,图隆嘿嘿笑道:“小浪蹄子,你又发骚了,攥着先生的手不肯松开,当心老子吃醋。”
    莫黛娅破天荒地俏脸一红,及时松开了楚卓轩的大手。
    楚卓轩同样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图兄对沙盗了解多少?”
    图隆默然半晌,手指敲击着桌面,似乎陷入到与沙盗几次交手的回忆里,表情时而恐惧,时而疑惑,缓缓道:“沙盗的传说在这片荒漠流传已久,有人说他们是一群视人命如草芥的武林高手,也有人说他们是受到上天诅咒,永远无法离开荒漠的恶鬼……他们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我与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从来没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也许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都死了。”
    楚卓轩心想,这世上至少有两个见过沙盗真面目的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个就坐在你的面前。
    莫黛娅道:“传闻沙盗只在废墟周边十里内活动,从不远离废墟。这里距离废墟至少有八十里的路程,昨晚沙盗来袭实在有些反常。”
    楚卓轩想起师父手札里有关沙盗的记载,沉吟道:“沙盗离开老巢也许只有一个原因。”
    图隆道:“什么原因?”
    楚卓轩道:“如果图兄家里的宝贝被人偷了,图兄会怎么做?”
    图隆想也不想地道:“当然是去追啊,追回失物,然后把小偷一刀给砍了……”忽然意识到楚卓轩话里意有所指,转身望向已经吃饱喝足的辽人使团和无常教的白衣剑士,压低声音道:“你是说有人从废墟里偷走了沙盗的宝贝?”
    黑衣伏虎倒抽一口凉气,道:“是什么人这么有本事?”
    楚卓轩道:“昨晚沙盗的进犯只是一个警告,今晚必定大举来犯,谁偷了他们的东西到时自见分晓。”
    阿古娜俏脸发白道:“先生有没有把握对付沙盗吗?”
    楚卓轩轻轻摇了摇头。
    白衣伏龙和黑衣伏虎的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图隆道:“若有令公金刀在手,一百个沙盗老子都能应付。”说话之时,眼睛始终盯着楚卓轩,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楚卓轩自然知道图隆期盼的是什么,但金刀属于宋人,他无法向图隆做出任何承诺,况且区区一把金刀又如何对付得了沙盗,只好选择沉默。
    图隆露出失望的神色。
    阿古娜道:“图兄对朋友兄弟有情有义,倘若金刀注定要被人夺去,我情愿它落在图兄的手里,起码图兄不会用它来做坏事。”
    图隆大喜道:“姑娘答应助我夺取金刀了?”
    阿古娜道:“金刀真正的主人乃是宋人,我们已经答应帮他们夺取金刀,图兄的要求我们无能为力。不过拿到金刀后,我们可以替图兄说上几句话,从中斡旋,成与不成那就要看图兄的运气了。”
    楚卓轩见阿古娜说话时,白衣伏龙朝她频使眼色,阿古娜视而不见,心中不由大感好笑,同时也不禁对阿古娜好感大增,难得她身份高贵,却不计前嫌,心存善良。
    白衣伏龙终于忍不住道:“令公金刀对宋人意义非凡,我怕……”
    阿古娜道:“这事就这么定了。”
    白衣伏龙捂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图隆感激道:“事情无论结果如何,姑娘的恩情我图隆铭记在心。”
    楚卓轩道:“倘若宋人不肯借刀,我便陪图兄走一趟废墟,我也有一笔账需要向沙盗清算。”
    图隆举起酒杯,道:“从现在开始先生就是我图隆的好兄弟,我敬楚兄一杯。”
    黑衣伏虎暗暗翻了个白眼,做你图隆的好兄弟可没有好下场。
    楚卓轩与图隆杯来盏往,两人醉醺醺之际,天色暗了下来。
    众人透过门帘,望着厅外灰蒙蒙的夜色,想起昨晚来袭的沙盗,骤然生出一种历史将要重演的可怕感觉。
    令公金刀是一块摆在眼前,令人馋涎欲滴的香饽饽:沙盗则是一柄悬在头顶,让人如芒在背的杀人屠刀。在诱惑与威胁的双重折磨下,每个人紧握手中的兵器,看向辽人使团的眼神里开始透出躁动不安的凶光。
    楚卓轩修成“天视地听”之术,对他人情绪的变化极为敏感,与图隆对饮一杯后,道:“也许不用等到天亮,场面就会失控,伏龙兄现在便可以通知宋人准备收网了。”
    白衣伏龙请示过阿古娜,悄悄打出一个手势,一名随从领命而去。
    楚卓轩望着大厅晃动的门帘,平静的脸上忽然闪过一缕担忧,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刚好被偷看他的莫黛娅近距离捕捉到。
    莫黛娅道:“先生在想什么?”
    楚卓轩道:“在我们返回大厅的那一刻,我便又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现在这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了。”
    阿古娜声音微颤道:“沙盗来了么?”
    楚卓轩在大漠中经过长年累月的苦修,对危险有一种近乎灵觉的感知,阿古娜对他的“心惊肉跳”深有体会,昨晚便是他的心惊肉跳预示了沙盗的到来。
    楚卓轩道:“除了沙盗之外,我们似乎还忽略了一个人。”
    图隆眉头微挑道:“谁?”
    楚卓轩尚未答话,利剑出鞘声突然响彻大厅。李叶一剑劈开身前的桌椅,喝道:“交出令公金刀,我让你们安全离开!”身后的白衣剑士快速展开队形,剑锋指向辽人使团。
    韩昌和萧天佐神色如常,安坐如山。
    萧天佑一拍身后的金色木匣,笑道:“小崽子终于按捺不住了。爷爷吃了七斤牛肉,喝了三坛美酒,正愁找不到乐子消遣,想要金刀,尽管来拿。”
    客栈掌柜被连续几场变故吓破了胆,跌跌撞撞躲入厢房,再也不敢跳出来做和事佬。
    楚卓轩道:“图兄觉得李叶武功如何?”
    图隆道:“不高不低,在江湖上属于二流水准,老子一只手能收拾十个这样的货色。”
    楚卓轩道:“我看那萧天佑的武功不在图兄之下,再加上比他只高不低的韩昌和萧天佐,你说李叶哪来的勇气敢向辽人使团拔剑?”
    白衣伏龙沉声道:“茅元!”
    楚卓轩点头道:“江湖传闻茅元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称霸江湖,他必须越过的第一道关隘便是道家真人散奇,但武功到了他这种层次,已不是闭关苦修而能进步,唯有借助外物方能让他拥有与散奇一战之力,令公金刀便是他最佳的选择。先前我们不能确定茅元是否会现身荒漠,所以对他一直疏于防范。现在李叶的‘有恃无恐’给了我们答案,若我的猜测没有出错,此刻茅元便隐藏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黑衣伏虎微笑道:“茅元这样的货色,不知图兄一只手能收拾几个?”
    图隆目光一寒,冷声道:“他一只手能收拾老子三个。不过他敢染指金刀,老子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把他那只手给砍下来。”
    黑衣伏虎讥讽道:“图兄勇气可嘉,但你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莫黛娅不悦道:“你们要吵了,那边要打起来了。”
    破空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拥挤大厅里被人腾出一块空阔的地带,李叶与萧天佑同时飞身下场,迅速交上了手。
    铛!
    剑锤交击,声震全场。
    李叶握剑的手臂微微颤抖,踉跄后退。
    萧天佑一声暴喝,身体标前,左锤拍出,右锤横击而至,在李叶重整阵脚前,两锤猛然相撞,一声刺破耳膜的金铁交击声席卷大厅。
    屋舍瓦片簌簌掉落,功力稍弱者抱头痛呼。
    李叶首当其冲,发带断裂,面孔扭曲,犹如被萧天佑的大锤击中般腾空而起,鲜血狂喷。
    两个回合,李叶一败涂地。
    萧天佑却不给对手丝毫喘息之机,身体跟着李叶跃上半空,两锤上下翻飞,锤影层层叠叠,犹如盖顶的乌云朝李叶倾泻而下。
    众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忍直视李叶血肉模糊的惨状,耳边却响彻李叶面临死亡时的恐惧惨叫,听得众人一阵心惊胆颤。
    图隆道:“老子以为会有一场精彩的大战,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争气,三两下就被人拾了,真给无常教丢脸。”
    楚卓轩道:“非是李叶不济,而是一开始他便从气势上输给了萧天佑。武者争锋,斗力取巧乃为下乘,最上乘者气势智计无所不用其极,你若能从精神上瓦解对手,战端未开,你便先赢了一半。”
    白衣伏龙道:“当日我兄弟二人与先生一战,先生只出一刀便击溃我们的战意,令我们一身武功大打折扣,想来便是此理。不过也让我们获益良多,几日之内武功大有精进。”
    韩昌两耳耸动,讶异地望向楚卓轩。楚卓轩心有所感,转身回望。两人目光相接,韩昌微微一笑,朝楚卓轩点了点头,随后收回了目光。
    这段小插曲并未被他人察觉。
    眼看李叶筋断骨折,死于非命,韩昌突然道:“师弟,回来!”
    萧天佑收起双锤,人在空中,身体横移,一个翻滚,轻轻飘落到韩昌的身侧。
    这出人预料的变化让众人不明所以,一时满头雾水。
    李叶死里逃生,身体瘫软,被手下拖到一旁,就地疗伤。
    韩昌闭目侧耳,露出倾听的神色。
    楚卓轩叹道:“他们来了。”话音刚落,大厅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音,由远及近,初始低不可闻,转瞬便抵达厅外,放大成让整个峡谷震颤的轰鸣。
    黑衣伏虎道:“宋人来得好快!”
    楚卓轩口中的他们指的并非宋人。两息的时间后,轰鸣的马蹄声倏然远去如潮水退却,戛然而止。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突然闯进大厅,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踉踉跄跄直奔阿古娜而去,中途体力不支,一头扑倒在白衣伏龙的怀里。
    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和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阿古娜花容失色道:“是什么人干的?”这人正是被白衣伏龙派去向宋人传信的吐蕃随从。
    吐蕃随从眼神涣散,呼吸急促,一把抓住白衣伏龙的衣袖:“沙……盗……”头一歪气绝而亡。
    大厅里一股恐惧的气氛开始滋生蔓延。
    韩昌等人初来乍到,不晓得沙盗的可怕。萧天佑怪叫道:“他奶奶的,又来了一波抢刀的!师兄,这次看你的了。”
    萧天佐半开半阖的眼睛寒芒乍现,身体一晃,掠出厅外,九环刀急速颤抖,九个圆环发出震荡心神的死亡魔音,瞬息远去。
    厅外的黑暗仿佛吃人不吐骨头,众人枯等半个时辰,不见打斗声,萧天佐也一去不返。韩昌和萧天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叶气息微弱犹如大病初愈,嘿嘿冷笑,心中一阵快意。
    莫黛娅道:“那家伙死了吗?”
    楚卓轩道:“萧天佐身负狼神图力《血神刀诀》的真传,没那么容易死,不过他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黑衣伏虎道:“图兄,你姓图,狼人图力也姓图,他是不是你爹?”
    图隆怒道:“他妈的,你们兄弟二人都姓伏,伏龙也是你爹喽?”
    黑衣伏虎嘴角抽搐,半天说不出话。
    这时一声急促的长啸冲破黑暗,传入大厅。
    “不好,师兄遇到麻烦了。”萧天佑和韩昌神色微变,一前一后弹射而起,带领辽人使团迅速冲出大厅,往啸声处驰援。
    黑衣伏虎道:“不能让他们趁乱逃了!”随后吩咐手下保护好阿古娜,便与白衣伏龙联手追了出去。
    图隆拎起大砍刀,狞笑道:“楚兄弟,也许不用去废墟,咱们的仇今晚便可以报了。”一声令下,夜窝山的盗匪倾巢而动。
    楚卓轩跟着众人鱼贯离去,空荡荡的大厅变得寂静无声。
    无常教的白衣剑士围坐在李叶身旁,默不作声。
    这时吱嘎一声厢房门打开。李叶望着阔步而出的客栈掌柜,脸上遏制不住地闪过一丝惶恐。
    今晚的夜色一如昨夜明月高悬,但因崖壁的遮挡,峡谷内依旧伸手不见五指,峡谷外却不时传来打斗声,时而一两声惨叫。
    一股危险的讯息从心底滋生,楚卓轩一边紧跟阿古娜、莫黛娅的步伐,一边解下身后的木匣,内力贯透匣层,黑色长刀轻轻颤动。
    阿古娜突然身体一僵,停下脚步。
    莫黛娅措手不及,一声惊呼,与阿古娜撞作一团。
    阿古娜扬起手指:“那……那是什么?”
    楚卓轩抬头望去,只见峡谷上方,月光照射之处,一个黑色的人影静静蹲伏在悬崖的边缘。他的轮廓类人又似野兽,第一眼楚卓轩心中便生出一股似曾相识,又无比憎恨的感觉。
    楚卓轩正要答话,那黑影一跃而起,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随后四周的峭壁上传来沙沙的声响,大块砂石掉落,稀里哗啦,听得所有人一阵毛骨悚然。
    楚卓轩两手托起木匣,横于胸前,两眼紧闭,天视地听之术全力展开,心中危险的警兆犹如惊涛骇浪一波波袭来。
    沙沙的声响突然消失。
    楚卓轩霍然睁开双目。
    一股猛恶的劲风压体而至,刺刺啦啦的声响中,一只布满青鳞的利爪划过木匣,带起一串火花。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四肢粗壮的身影跃上半空,一闪而逝。
    楚卓轩天视地听之术立即锁定目标,伏魔真气灌注双臂,木匣离手飞出。霎时破空声大作,一声闷响,木匣激射而回,斜插入地。
    同时目标也给撞得偏离跳跃的路线。
    楚卓轩抓住良机,双手交错,纵身而上,将目标兜头圈入掌势笼罩的范围。
    劲气交击声不绝于耳。
    楚卓轩内息用尽,一个倒翻回归地面,黑影也跟着落地,生息全无。
    这一切发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若非楚卓轩身负天视地听这等奇功绝艺,绝难取得如此战果。
    楚卓轩拿出火折,上前查看,心中的戒备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这一轮狂风骤雨的攻势,招招攻敌要害,纵然三大武学宗师挨一下,也得命毙当场,但他知道他所面对的目标根本不是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昏黄的火苗亮起,四周柴草遍地,只有一滩黑色的血迹。
    楚卓轩眉头微皱,摆手示意阿古娜和莫黛娅退回大厅。这时异变突生,三尺外的黑暗中倏然亮起两道炽热的白芒。
    楚卓轩登时感到一股寒意从眉心产生,迅速游遍至全身,顷刻间身体不由自己控制。火折掉落,身前的柴草被点燃,很快蔓延至脚下。
    楚卓轩籍着脚趾尖传来的灼痛振起无上的意志,摒弃对死亡的恐惧,将呼吸的频率放缓到平常修行时的节奏,聚集经年累修的精神力,一声怒喝,身体刹那回复自由,右手搓掌成刀,闪电般劈出。
    啪!
    宛若戳中精钢铁板,楚卓轩感到手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等他发出第二击,身体再次失控,紧跟着一只密布青鳞的大手穿过火墙,当胸插至,那速度快得令人无从反应。
    生死关头,楚卓轩无喜无惧,灵台一片澄净,疯狂运转的伏魔真气突然停顿,由顺而逆,散布奇经八脉,双臂迅速浮现一层淡淡的金色,顶着对方邪恶的精神异力,搓掌成刀,后发先至,与青鳞大手轰然相撞。
    赤手相搏,金铁之音响彻峡谷。
    楚卓轩借力后退,身体的寒意潮水退却,反手一掌击中木匣,匣盖打开,黑色长刀弹上半空,与改退为进的楚卓轩瞬间合二为一。
    楚卓轩刀随人动,“夜阳七式”的杀招全力展开。炽烈的刀芒驱散冰冷的黑暗,爆发出漫天的星光,如银河倒挂,席卷八方,如江河决堤,叠叠推进。
    刺耳的尖啸中夹杂一声凄厉的哀嚎,刀光刹那消散,一支狰狞的手臂齐肘而断,掉落地面。
    楚卓轩两手托起木匣,横于胸前,两眼紧闭,天视地听之术全力展开,心中危险的警兆犹如惊涛骇浪一波波袭来。
    沙沙的声响突然消失。
    楚卓轩霍然睁开双目。
    一股猛恶的劲风压体而至,刺刺啦啦的声响中,一只布满青鳞的利爪划过木匣,带起一串火花。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四肢粗壮的身影跃上半空,一闪而逝。
    楚卓轩天视地听之术立即锁定目标,伏魔真气灌注双臂,木匣离手飞出。霎时破空声大作,一声闷响,木匣激射而回,斜插入地。
    同时目标也给撞得偏离跳跃的路线。
    楚卓轩抓住良机,双手交错,纵身而上,将目标兜头圈入掌势笼罩的范围。
    劲气交击声不绝于耳。
    楚卓轩内息用尽,一个倒翻回归地面,黑影也跟着落地,生息全无。
    这一切发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若非楚卓轩身负天视地听这等奇功绝艺,绝难取得如此战果。
    楚卓轩拿出火折,上前查看,心中的戒备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这一轮狂风骤雨的攻势,招招攻敌要害,纵然三大武学宗师挨一下,也得命毙当场,但他知道他所面对的目标根本不是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昏黄的火苗亮起,四周柴草遍地,只有一滩黑色的血迹。
    楚卓轩眉头微皱,摆手示意阿古娜和莫黛娅退回大厅。这时异变突生,三尺外的黑暗中倏然亮起两道炽热的白芒。
    楚卓轩登时感到一股寒意从眉心产生,迅速游遍至全身,顷刻间身体不由自己控制。火折掉落,身前的柴草被点燃,很快蔓延至脚下。
    楚卓轩籍着脚趾尖传来的灼痛振起无上的意志,摒弃对死亡的恐惧,将呼吸的频率放缓到平常修行时的节奏,聚集经年累修的精神力,一声怒喝,身体刹那回复自由,右手搓掌成刀,闪电般劈出。
    啪!
    宛若戳中精钢铁板,楚卓轩感到手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等他发出第二击,身体再次失控,紧跟着一只密布青鳞的大手穿过火墙,当胸插至,那速度快得令人无从反应。
    生死关头,楚卓轩无喜无惧,灵台一片澄净,疯狂运转的伏魔真气突然停顿,由顺而逆,散布奇经八脉,双臂迅速浮现一层淡淡的金色,顶着对方邪恶的精神异力,搓掌成刀,后发先至,与青鳞大手轰然相撞。
    赤手相搏,金铁之音响彻峡谷。
    楚卓轩借力后退,身体的寒意潮水退却,反手一掌击中木匣,匣盖打开,黑色长刀弹上半空,与改退为进的楚卓轩瞬间合二为一。
    楚卓轩刀随人动,“夜阳七式”的杀招全力展开。炽烈的刀芒驱散冰冷的黑暗,爆发出漫天的星光,如银河倒挂,席卷八方,如江河决堤,叠叠推进。
    刺耳的尖啸中夹杂一声凄厉的哀嚎,刀光刹那消散,一支狰狞的手臂齐肘而断,掉落地面。
    楚卓轩两手托起木匣,横于胸前,两眼紧闭,天视地听之术全力展开,心中危险的警兆犹如惊涛骇浪一波波袭来。
    沙沙的声响突然消失。
    楚卓轩霍然睁开双目。
    一股猛恶的劲风压体而至,刺刺啦啦的声响中,一只布满青鳞的利爪划过木匣,带起一串火花。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四肢粗壮的身影跃上半空,一闪而逝。
    楚卓轩天视地听之术立即锁定目标,伏魔真气灌注双臂,木匣离手飞出。霎时破空声大作,一声闷响,木匣激射而回,斜插入地。
    同时目标也给撞得偏离跳跃的路线。
    楚卓轩抓住良机,双手交错,纵身而上,将目标兜头圈入掌势笼罩的范围。
    劲气交击声不绝于耳。
    楚卓轩内息用尽,一个倒翻回归地面,黑影也跟着落地,生息全无。
    这一切发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若非楚卓轩身负天视地听这等奇功绝艺,绝难取得如此战果。
    楚卓轩拿出火折,上前查看,心中的戒备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这一轮狂风骤雨的攻势,招招攻敌要害,纵然三大武学宗师挨一下,也得命毙当场,但他知道他所面对的目标根本不是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昏黄的火苗亮起,四周柴草遍地,只有一滩黑色的血迹。
    楚卓轩眉头微皱,摆手示意阿古娜和莫黛娅退回大厅。这时异变突生,三尺外的黑暗中倏然亮起两道炽热的白芒。
    楚卓轩登时感到一股寒意从眉心产生,迅速游遍至全身,顷刻间身体不由自己控制。火折掉落,身前的柴草被点燃,很快蔓延至脚下。
    楚卓轩籍着脚趾尖传来的灼痛振起无上的意志,摒弃对死亡的恐惧,将呼吸的频率放缓到平常修行时的节奏,聚集经年累修的精神力,一声怒喝,身体刹那回复自由,右手搓掌成刀,闪电般劈出。
    啪!
    宛若戳中精钢铁板,楚卓轩感到手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等他发出第二击,身体再次失控,紧跟着一只密布青鳞的大手穿过火墙,当胸插至,那速度快得令人无从反应。
    生死关头,楚卓轩无喜无惧,灵台一片澄净,疯狂运转的伏魔真气突然停顿,由顺而逆,散布奇经八脉,双臂迅速浮现一层淡淡的金色,顶着对方邪恶的精神异力,搓掌成刀,后发先至,与青鳞大手轰然相撞。
    赤手相搏,金铁之音响彻峡谷。
    楚卓轩借力后退,身体的寒意潮水退却,反手一掌击中木匣,匣盖打开,黑色长刀弹上半空,与改退为进的楚卓轩瞬间合二为一。
    楚卓轩刀随人动,“夜阳七式”的杀招全力展开。炽烈的刀芒驱散冰冷的黑暗,爆发出漫天的星光,如银河倒挂,席卷八方,如江河决堤,叠叠推进。
    刺耳的尖啸中夹杂一声凄厉的哀嚎,刀光刹那消散,一支狰狞的手臂齐肘而断,掉落地面。
    燃烧的柴草被楚卓轩激荡的刀气冲得四散飞舞,火星乱射,最终祸及整座客栈。
    大火熊熊,照亮夜空。
    阿古娜和莫黛娅逃出大厅,与楚卓轩汇合一处,随后李叶等人也跟着冲出火场,须发卷曲,神情狼狈。
    这时上方再次传来沙沙的声响。一个沙哑低沉,又飘忽不定的声音在峡谷中回荡:“刀……刀……”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在火光的照射下,一只头大如斗、四肢粗壮、通体遍布鳞甲、形如蟾蜍又似壁虎的怪物正沿着峭壁向上攀爬,因少了一只手臂,速度大不如前,一路抛洒腥臭的黑血。
    李叶连番受挫,心中怒意勃发,极需宣泄,一声令下,众白衣剑士拔出长剑,用力抛出,一路追逐怪物的身影,叮叮当当插满峭壁。剑身灌注他们苦修多年的内劲,爆发开来,砂石崩塌,摧枯拉朽,最终破坏山体的平衡,引发一场铺天盖地的灾难。
    尘土弥漫间,整座峡谷地动山摇。李叶等人哭天喊地,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楚卓轩见机不妙,抢先一步将阿古娜和莫黛娅送出峡谷,随后原路返回,一把拎起吓傻的客栈掌柜,将他迅速带离险地。
    图隆带领一众兄弟赶回来,人人挂彩,气息萎靡。白衣伏龙和黑衣伏虎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显然与沙盗一战,他们没能讨到半点便宜。眼见峡谷土崩瓦解,众人目瞪口呆,完全忘记身体的疼痛。
    这场恐怖的灾难仅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却将这条横亘在这片六百里荒漠的峡谷彻底抹除。始作俑者自食恶果,最终逃出生天者不足十之一二。
    当得知事情经过,众人无不对李叶怒目而视。
    图隆骂道:“兔崽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茅元真是瞎了眼了,派来你这么个蠢货坏老子的好事。”随后一把将惊魂未定的莫黛娅搂进怀里,小心肝小宝贝地安慰个不停。
    李叶心中大怒,大步上前,但触及众人冰冷的眼神,脑袋一缩,又退了回去。
    楚卓轩问起与沙盗厮杀的战果。
    图隆吐了一口唾沫,泄气道:“我们死了七个兄弟,没搂到敌人一根毛,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没看到。”接着又幸灾乐祸道:“韩昌那三个家伙比老子还惨,萧天佐被沙盗打得重伤呕血,还丢掉一条膀子,手下的人为救他死伤过半,现在正是我们夺取令公金刀的好时机。”
    图隆虽然没说与沙盗厮杀争斗的经过,楚卓轩也能想象出当时战况的惨烈,心中对沙盗的仇恨不由愈加强烈,后面不知有多少人还会死在沙盗的屠刀下。
    阿古娜道:“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楚卓轩看看天色,转身望向绿洲里闪烁的火光,道:“现在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我们先到绿洲落脚,再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图隆道:“咱们不去都不成了,韩昌那三个家伙已经去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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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2-15 19:44:31  更:2022-03-13 22:3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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