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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难忘的1968 (连载) 文革 初恋 青春的躁动 眼泪[第1页]

作者:lg68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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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忘的1968




    文革,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即使不是感觉年代久远,那至少也是感觉很陌生的。所以,本故事叙述了一些发生在68年的年轻人的事情,意在使我们现在的年轻朋友,对文革时的社会状态,有一点了解。而就算年纪大一点的朋友,由于大家居住地不同,亦会有各自不同地域文化;那么本故事,也会给这些大朋友,展示一点异地的风情。

    由于国人喜欢对号入座,那么把真事混淆而做一点虚构,这自然是有必要的;另外,也不得不把故事发生地的地名全用字母代替等等。给人物起个化名也更是有必要了,虽然因此费了点心思,呵呵,必须的。

    再要说明一点,人名中常有儿音读法,而每出现这个人名,后面都要缀个儿,既别扭也麻烦,故只在这人名第一次出现时,缀儿,以示儿音,后面就省略了。



    开场白
    我们这个故事的发生地是在北方的J市,那么J市的1968年是个怎样的年头呢?

    67年底,派仗结束,革委会成立。乱糟糟的社会局面安定了下来。68年,初获安定的人们就有了一点对常态生活的企盼。然而革命还在继续,高潮一波接一波,终于在68年底,人们的哭声也如海潮一般的轰响起来。

    引子
    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叫乔智,是个小男生。哦,对了,1968年的时候,他还在叫他的曾用名——乔学智。而惟这1968年的难忘,据乔智说,是因为确实是1968年的很多事情让他记忆犹深。而另外,到了这1968年,或者确切地说,到了这1968年的5月,他就满16岁了。而正是从这1968年的5月始,他,乔学智,他的心智好像一下子有了一个飞跃似的,从一个懵懂少年跃入了青春华年。因为但当一个少年人的头脑中注入了青春意识,那么他眼中的世界,就会比先前多出几分瑰丽,多出几分开阔和深远。这话怎么讲呢?哈哈,有几件事情可以说明——
    一是乔学智开始关注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了。

    在那仿佛是玫瑰色的5月之前,可以说乔学智对他的女同学们是那样的忽视,那样的不屑一顾。因为他觉得她们太丑,既不像他姐姐的女同学那样,有大女子的成熟美;也不像他妹妹的女同学那样,有小女孩的天真可爱。

    但在那5月的明亮的天空下,乔学智的目光不断地悄悄地停留在邻班的一个女同学的圆脸上了。圆脸形并不是习画的乔学智的美学意义上的构想,瓜子脸才是他的欣赏。有书为证,那本哈定编著的《怎样画人像》中的美女图像,都是瓜子脸。乔学智已经把那些美女们临画了好几遍了。然而绘画终不过是纸上的线条组合,书本上的图像怎敌得这现实中的活色生香。所以,圆脸顽固地把乔学智的目光牵制了;甚至包括她身上的白地蓝条的衬衣。

    二是乔学智“跑马”了。

    医书上说:男子十六精满而溢。果然,十六岁的乔学智开始遗精跑马了。那么,这也就意味着他的人生进入了青春。而进入了青春,也就如前面所说的,他的思想,他的情感,就有了变化。

    本来,乔学智的初次跑马并不是在5月份,他所以要固执地把此事定在5月,只是因为那时他头一回听到跑马这个词,并见识了跑马是怎么一回事。

    1968年的5月末,天气很热了。一天,乔学智与两位高中的学长去JS公园的湖里游泳。(湖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大水坑。)湖边树丛后,大家脱衣。乔学智惊讶地发现一学长的阴毛上白花花地粘着一片鳞屑:

    哟!你怎么了?

    嘿…,学长不以为然地笑:又NM跑马了。

    所以等到日后的某天早上,乔学智扯开裤衩边脚要撒尿,觉得阴毛被撕扯得发疼,忙小心奕奕地忍痛拉开裤衩腰口察看,但见裤衩与那刚长出不久的,还比较稀疏的阴毛之间,糊着一片被剥得支离破碎的渍屑,遂想起夜里曾迷蒙地觉得这里有异动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微微一笑:哦,也跑马了。

    三是乔学智要练“块儿”了。

    5月份的天气,开始热了。1968年的初夏,在乔学智等这类小青年的眼中,最酷的装束就是一件短袖的套头弹力衫。那是用棉纱混合尼龙织成的,尼龙的弹性可以使得穿着者的胸大肌骄傲地凸显。之所以酷,正在于此,而不是任何人穿上它都会酷。所以,乔学智看到有的邻家小青年或是某同学穿着这弹力衫,煞是羡慕,之所以羡慕,不是家里买不起,实在是因为自己没资格穿。所以乔学智要奋力健身了。其实,之所以要健身,也并非是非要穿弹力衫,实在是因为夏天到了,对于已经长大了的他,真的是不好意思再把那扁平的胸脯显露出来了。

    从67年始,没有学上,又不热衷革命的小青年们,就把健美作为消遣了。但当健美锻炼有了成效,产生了若干健美先生后,于是在标杆的作用下,这健美就成了小青年们的时尚。所以,干瘪的胸脯常常会令小青年们不好意思。所以1968年的春天,在J市,或者说是在乔学智所目及的街头巷尾,常可以看见成群的小青年聚在一起玩吊环。这个最易制做的健身器材也许是吊在树杈上,也许吊在用横杠连接的墙头与电线杆间。乔学智居住的里巷中,当然也少不了这一物件。

    其实乔学智的健身经历,应该是史于1965年。1965年的秋天,进入中学了,乔学智觉得和小学里大不一样。当然不是指环境,而是指氛围。首先看到学长们围着双杠,吊环,并且在上面翻腾,就让他大开眼界,钦慕而心痒。于是在一天放学后,操场上没人的时候,他窜上双杠,也想学着学长们那样,把身体摆动起来,可是刚一动,“啪”地一下,就从双杠上摔了下来,平平地拍在地上,躺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于是,这一摔,使得乔学智胸前的“块儿”的生长,延迟了两年多。

    第四件事其实和乔学智个人无关,但他还是坚决地把这事情算在了5月事件中。

    1968年4月的一天,学校里开大会,批斗一个初二的学生。说他是个流氓,与一有夫之妇有奸。这学生文革前大家就都认识,他太活跃了,常在操场上打闹,要不就弄辆自行车炫车技。

    这时,乔学智听到有同学说,他是个“玩儿闹”。什么?玩闹?乔学智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然而等进入到5月,这个词汇就扑天盖地而来了。各路玩闹们的玩闹事迹开始在小青年们之间流传。再看街边巷口,原先不太在意的那些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们,感觉着也都像玩闹似的。那么这玩闹到底是什么意思?呵,其实就是流氓。

    乔智所以要把这个与己无关的事物扯入自己的人生事件中来,是觉得玩闹这一类人群,不仅是和自己的经历密切相关,而且这一事物的产生,其实也是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只是这类人,及他们的那些事,一方面为正统的史学忽视,另一方面也由于当事者们大多文化素养太低,没能力记述;抑或也由于他们认为自己少时的行为不怎么光彩,而羞于追忆,所以,现在我们看到的文革叙述,很少有这方面的文字。
    (仅有一点北京玩闹的记述。)

    另外的让乔学智至今还记得的是:68年春,马丁.路德金被暗杀;68年8月苏联入侵捷克。再有就是那68年的让所有同龄人终生都忘不了的上山下乡。

    说了半天,各位看官一定还很迷惑,这个乔学智,或者说是乔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出身几何呢?好吧,让我们从头来讲吧——
    陋巷中的贵族

    话说1938年,16岁的老乔,即乔学智的老爸,由大哥带着,从乡下来到J市。大哥有一点木匠手艺,于是哥俩就进了一家名为“沈氏木俬”的木器行做学徒。

    聪明的读者诸君一看到俬字肯定就会想到广东、香港,没错,这家沈氏木俬的老板祖籍就是广东。当年也是随父从南方到北方拼出这么一份不大不小的生意,专门仿制洋家具。这沈老板膝下二女一男,长女就是我们的乔妈妈。大家可能又会问了:为什么一个阔家大小姐,会嫁给一个穷工人呢?这说起来也没什么曲折,机缘而已。

    沈家子女稍长,家业也渐大起来,作为长女的乔妈,念完初中就帮父亲管起帐来。而老乔呢,从学徒始,老实肯干,心灵手巧,而小时候的4年私塾,也让他在那堆粗人中显得像个文化人,没几年,就从众工人中脱颖而出,深得沈老板的赏识,被提拔为了监管,于是得以频繁接触我们的乔妈。从二人的结婚照来看,嗬!小伙子真漂亮,跟电影明星似的。而乔妈模样呢,也不错,但比较起来,还是老乔更俊些。那么到底二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还是沈老板指婚等等,这连乔智也不清楚。总之,1946年,二人结婚了。我们猜测,这里面沈老板可能起了很大作用。因为无论是老乔看上了东家大小姐,还是大小姐对这帅气的伙计暗生情愫,但二人门不当户不对,用革命词说就是,不是一个阶级的。指望二人能冲破当时的社会观念,自由结合,从乔智分析他父母的性格看,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说,一定是沈老板起了关键作用。因为从沈老板的立场看,自己日渐老矣,生意宜极早交下辈管理。大女儿性情温和,根本管不了那些粗鲁的工人;而二女儿没事就看小说,满脑子幻想,根本就不是做事的料;小儿子还小,但大了能不能撑起家业还难说,所以,这儿女们至少目前全都指望不上。那么把大女儿嫁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人家姑爷愿不愿意帮他打理生意?难说。而且有钱人家的阔少,他见过不少,花天酒地的… 啊啊啊,总而言之,忠诚能干,任劳任怨,再加上那足对得起大小姐的外表,于是老乔就成了沈氏木俬的二老板。

    沈大老板请风水先生堪址,为小俩口盖了三间房的一个院子。风水先生当然少不得东西南北阴阳五行子丑寅卯甲乙丙丁一通抡。但大家能听明白的也就是说这个地方风水不错,门前不远有条小河,岸柳成行,符合门前有柳的旺宅标准。东面紧挨着的是一片青砖瓦房,内中有一条小商业街,街上还有小学校。西面不远是一条大商业街。房后的北面不远,是贯穿J市的宽阔的H河,这符合北方属水的易理。H河边是当年的德租界的巴伐利亚式的小洋楼群。那么,从房后的公车终点站坐车,经德租界的威廉路,英租界的维多利亚路,和法租界的大法国路,就可到达市中心的繁华场。而且,房后还有一家教会医院。所以,住这里买东西呀看病呀以及日后孩子上学什么的,都很方便。更令风水先生大为看好的是,在教会医院旁,矗立着一座东正教的小教堂。那拜占庭式的绿色的穹顶造型奇异,像个洋葱头,而周围居民对此的称呼是非常中国式的,他们叫它“大葫芦”。风水先生说,背靠大葫芦保平安。

    后来,乔家西面南面原先的稀稀落落的民房之间,陆续地被砖头土坯的填塞了很多房子,于是乔家门前就形成了一条里巷。50年代,这条里巷被命名为“新生巷”。意即:这里巷中原先的城市贫民,和后来从乡下从各地来J市谋生的J飘们,从此获得了新生。

    58年,政府要修一条从早年的威廉路通往市郊工业区的马路,乔家东面的瓦房被拆了不少,于是乔家就与东面的瓦房区隔开了,那么这三间瓦房的院子成了这新生巷中唯一的豪宅。而老乔,在新生巷居民的眼里,不光每日里骑着英国“凤头”自行车上下班,而且还是大背头,大手表,大皮鞋。再看看乔家出来进去的孩子们,一个个穿戴整齐,相貌俊美。哇塞!这家庭简直就是这陋巷中的贵族了。

    这个贵族之家育有三男二女。长女乔淑娴;长子乔学礼;次子乔学智;次女乔淑慧;三子乔学信。
    这乔学信59年不期而临世。乔妈觉得这小儿子的出生实属无奈,有点多余,因为自己58年刚参加工作,这会给日后的生活带来不少麻烦。可老乔却很高兴,他觉得这是老天成全老乔家;大哥有二子,一名仁,一名义,现在自己又诞下三子,这也就成全了他老乔家的仁、义、礼、智、信。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风水先生的箴言应验了。作为四旧,大葫芦上的葫芦头被拆掉了。于是乔家的噩运也就来了——

    当初乔妈婚后不再工作了,柜上的一应事物几乎全由老乔打理。监管工人工作;管理帐目;联糸来料;联糸买家… 啊!老乔真是忙得不亦乐乎。呵呵呵,沈大老板也为自己的慧眼识人乐得不亦乐乎。慢慢的,沈大老板就差不多把全部的经营都交给了老乔。49年后,新政府召集资本家开会什么的,沈大老板也总会让老乔代自己去,因为老乔比自己更能听明白新政府的政策之类。就这样,公私合营后划成份,老乔被划为资方代理。所以等这文革一来,沈大老板就为自己那一时的懒惰,懊悔透了。

    大葫芦可能并不是只保佑乔家一家的,因为新生巷里最先倒霉的还不是乔家,是胡同口的剃头大老亮。这个大老亮本来在理发店工作,到三年灾害后,刘**推行经济恢复政策,允许私人经营。于是老亮就辞了职,利用居住胡同口的便利,把自家整理成一个理发厅。儿子也帮着老爸为客洗头吹风理小孩发等等。这老亮成天大脑袋光亮,乐呵呵地招呼客人,自然就被人喊做剃头大老亮,儿子也就顺便成了小亮了。

    6月里,红卫兵满处破四旧,老亮家门口就被贴上了当时著名的对联:单干单干来钱就干,再干再干砸个稀烂。

    老亮的理发店就此关门了。然而,事情还不算完。7月中,老亮家门口被帖了大字报。说老亮不光搞资本主义,还乱搞男女关系,搞的是巴巴胡儿他妈妈。这大字报是谁帖的呢?是小辫儿他爸爸。

    其实,没有这大字报,老亮那点破事大家也有耳闻。无非是老亮单干挣钱了,所谓饱暖思淫欲,就把巴巴胡他妈妈勾上了。

    这个巴巴胡他妈妈,平日里总是蓬头垢面的,其实那时候她也许还不到40岁呢,细看她那模样,如果把脸洗干净,应该不算多难看。其实这和穷不穷没关系,因为一般女人,家里再穷也会把自己收拾干净一点的。可这巴巴胡他妈妈却不。你说她精神不正常吧,好像也不是,反正是智商有点低,缺心眼那种吧。可你说她缺心眼吧,她也知道和50岁的老亮苟且一下就可得到好处,就可贴补家用。这也是人的生存本能吧。

    那这事情巴巴胡他爸爸就没察觉吗?很可能察觉了,因为死人总比活人幽灵吧,可是再幽灵也无能为力了,63年时他在高压电杆上工作,被电死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下着小雨,小辫他爸爸带领众人批斗老亮。打倒大老亮!打倒大老亮!人们在小辫他爸爸的带领下高声喊叫。乔学智戴个草帽,身上已有些淋湿,也跟着奋臂高喊。他恨大老亮吗?不恨。所以他也义愤填膺似的喊,小环境的气氛使然,更为大环境的气氛使然。在当时那种大环境下,成年人都近乎白痴,何况14岁的孩子。

    后来,雨愈大了。小亮也被推上去陪斗。小亮和乔学智同岁,一年级同学,然后就留级了。乔学智看着浑身雨湿,痴苶苶(nie二声)低头的小亮,心里觉得不舒服,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小亮就被勒令扫街。

    又过了两天,胡同里传言,说小辫他爸爸所以贴老亮的大字报,是因为他也想搞巴巴胡他妈妈,可是他没钱,巴巴胡他妈妈不跟他玩,于是就吃老亮的醋,于是就给老亮贴大字报。

    哎哟!这他妈都是什么玩意呀。然而,这就是文化大革命,这就是初期的底层的文化大革命。
    老亮挨斗了,巴巴胡他妈妈当然也躲不过去。8月下旬里的一天午后,胡同里传来咣咣的锣声。乔学智出门看,原来是巴巴胡他妈妈脖子上挂着破鞋在游街。一行人走到胡同口老亮门前停下,喊了一回口号,于是有人秽言秽语戏弄巴巴胡他妈妈。乔学智并不认识那两个领头的人,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只是觉得他们的言语令他讨厌,于是他就离开了。

    乔学智往家走,走到胡同的一半,远远的看到前方一帮戴着红袖章的人,从胡同另一端进来。领头的那个人他认识,姓吴,叫吴良,是他爸的师兄。吴领众人涌入乔家门。哦!终于来了。乔学智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他不明白这个吴良不是他爸的师兄吗,而且以前还多次来他家喝酒,可现在怎么会… 乔学智真的弄不懂那是怎样一种人性。他走到离家门不远的自来水管旁停下。他知道,奶奶和弟妹还在家里,但他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应该进家去。很快的,那帮人就住外搬家具了。胡同那端口外,停着一辆卡车。

    邻里们被惊动了。乔家门前围满了人。人们看到乔学智站在那里,都会略带惊讶地看看他。乔学智不知道人们那眼神是在表现着同情怜悯还是幸灾乐祸。

    乔学智看到对门的邻家杜娘,带着奶奶和弟妹出来,让进自己家门。然后杜娘又向乔学智这里招手。

    乔学智走过去。近到杜家门前,看到小辫的弟弟抱着家里大瓷瓶出来了,然后狠狠地往地上摔。那恶狠狠的样子,好像他与乔家有满腔仇恨。多年后,乔智才明白,其实那也和自己喊打倒大老亮一样,历史氛围使然。虽如此,由那一刻而引起乔学智对小辫弟弟的恶感,多年后依然未消。

    进到杜家,弟妹喊着二哥,全都哭起来。

    乔学智不会哭的,虽然他比妹妹只大两岁,但这是关键的两岁,他是中学生了,他已经懂事了;对这一刻他早有思想准备的,从轰轰烈烈的抄家运动开始,他就配合着父母做准备的——
    @三石有幸 6楼 2014-10-17 14:51:46
    @lg68516 ,怎么不更新了?
    -----------------------------
    谢谢您捧场。
    马上更新。
    话说乔学智配合着父母做被抄家的准备。他烧了一本屠格涅夫的小说,还有一本普希金诗集,但没烧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认为那是革命书;他还烧了两件东西,一件是老乔的一张照片,一件是一本厚厚的外国字的商品样本。

    一年前,乔学智在父母卧室的一个柜子的抽屉里发现了那本书。书中精美的图画吸引了他。哇!服装、鞋帽、器皿,工具等等等等,小到针头线脑,大到家具车辆,总之,凡生活中需有的,那里面应有尽有。乔智后来才想到,可能沈氏木俬洋家具的造型,就是出自这样本吧。也就是在这样本里,乔学智吃惊地发现了老乔的那张一吋照片。照片上年轻的老乔穿戴着国民党的军装、军帽,帽子上有大大的帽徽的呀。乔学智知道,这种浅颜色翻领的军装,和那软壳的军帽是美式的。电影教会了他识别。于是乔学智悄悄地把那照片给乔淑娴看。乔淑娴亦吃惊。嘱乔学智原样放好,别跟别人说。

    后来,乔智对自己的焚毁行为无比的懊悔,哪儿不能藏?又没掘地三尺。那是老爹的一张多么珍贵的照片呀;那是一本精美绝伦的,散发着浓郁异国风味和近代历史气息的样本呀。乔智倒始终没心疼过那两只瓶身图画落款是光诸多少多少年的大瓷瓶。唉…可是想想,被文革毁灭的珍贵东西太多了,乔家这点文物,算什么呢。

    家具大都被抄走了,当然包括大老板的两个箱子,还有被认为是四旧的几件衣物,只留下床和碗橱及几个椅子凳子。抄家的人临走留下话,说老乔晚上不能回家,让家里给老乔送晚饭。

    屋里地上床上一堆一摊的乱七八糟,谁也没心思收拾,往哪收拾呢,家具都没了。老奶奶连忙动手和面,为儿子做晚饭。此时,乔妈还没下班;乔淑娴还在学校里和同学们一起闹革命;而乔学礼还不知在哪个同学家里研讨他们的天线地线呢。

    老奶奶烙了两张饼,炒了仨鸡蛋,用一块布包好,让乔学智给老乔送去。
    乔学智出了家门,见邻里们还没完全散去。乔学智看到了小辫的同情的目光。而巴巴胡的小弟弟三梆子却挡住乔学智的路。

    狗崽子,狗崽子… 三梆子伸脖瞪眼不停地骂,他忘了刚才他妈妈被当作破鞋来斗。

    屈辱,屈辱呀。面对这样一个只有8、9岁的小王八蛋的挑衅,乔学智完全不能还击,他只能躲开他走。可那小王八蛋却是你往哪躲他往哪堵。

    玩儿你妈蛋去!小王八蛋身上挨了一脚。原来是小辨伸出了援脚。滚!滚!小辫追踢着三梆子离开。乔学智这才走出胡同。

    乔学智并不知道老乔在哪,是公司,还是在哪个工厂,抄家的人也没说明。以前老乔假日值班,常会自行车上前边一个后边一个,不是老大老二就是老二老三的带着,有时是去公司,有时是去某个工厂。所以乔学智真的不知道老乔在哪。他只好选择先去公司,因为公司比工厂近好多。等到了公司一问,老乔并不在那,在哪个工厂,那传达室的人也不知道。乔学智这才想到那个吴是某厂的,那帮人也一定是某厂的。乔学智怪自己笨。可是从公司到某厂的直线路径乔学智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某厂在哪个方向,于是他就朝那个方向走去。而此时,天已黑了。不过左拐右拐的最后竟也走到了。

    老乔果然在那。乔学智被引到一间屋里,见老乔与一老头在一起。乔学智觉得那老头很像老乔与众人合影照片中的那个人——老乔的师傅。老乔显然是被斗过了,因为那原先整齐的平头已被剪刀挖得糟乱不堪。乔学智鼻子一酸眼泪直打转。此时备受折磨的老乔还要安慰这个一时心理脆弱的儿子。临走,那老头说明天就别送饭了。哦——原来这师爷老头是管事的。乔学智还以为他也是牛鬼蛇神,只是由于剃着秃头,脑袋上才没被革命呢。

    那…明天就能回家了是吗?

    嗯——明天再说吧。

    乔学智得到了这个很不确切的信息回家了。
    晚上很晚了,一家人躺坐各屋,毫无睡意。这空旷的屋子让大家觉得陌生,惟不空旷的是堆积衣物的床。

    乔学礼躺在床上,表情是死灰一样的凝固。晚饭的时候,杜娘来了,杜娘是这新生巷的居民代表,是上传下达的角色。她把乔妈叫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就走了。唉!乔妈叹气,说街道里通知,让大儿子明天早晨去扫街。乔妈说完就抽泣起来。本来这晚饭大家就是强咽,这回更吃不下了。乔学礼一头栽床上,躺到现在也没动弹。士可杀,不可辱。14岁乔学智熟悉的词句里并没有这话,但乔学智对乔学礼心情的理解,就是这个意思。换做他,也是宁可死也不愿受此辱。天天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扫街,那可比三梆子那小混蛋的不懂事的叫骂更羞辱得多,他可没有小亮那样的没心没肺没脸皮。

    第二天早上,乔学智醒来,看到身边的乔学礼一动不动地闭目躺着,他觉得乔学礼是醒着的,只是不能爬起来,爬起来就意味着要去扫街。就如同他自己也不能爬起来,爬起来就是否可以代乔学礼去扫街?哦!太挣扎了,简直不敢让这念头生出来。

    老奶奶来到床边,说,我去扫吧。说罢转身望着墙上的毛像,忿忿地说了一句让乔学智大为惊骇的话:

    你怎么不死呢!

    14岁的乔学智怎能理解这是老奶奶用她一生的坎坷沧桑的感悟,做出的对邪恶的诅咒,对暴戾的诅咒。

    乔智和乔学礼至今痛恨自己当年的怯懦。每想起让老奶奶替他们去受辱去受累,他们就落泪,觉得自己真的不如那个不懂尊严为何物的小亮。

    老奶奶扫了一个礼拜的街。杜娘又上门了,说明天不用扫了,我跟人街道说了,老奶子那么大岁数了,天天扫街,多不容易,咱别让人扫了,人街道同意了。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会有疑问了:这个杜娘为什么这么帮乔家说话?仅仅是住对门吗?


    要说起来嘛,这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杜娘家里一直是生活拮据,因为只有老头子一人上班。生得五儿一女,长得也都像杜娘一样的粗壮,个个吃起饭来似饿鬼,所以每到月底都要借粮。

    年纪稍长的朋友都知道,当年城市居民的口粮是按每个人的不同的定量供应的。(下乡后乔学智才知道,原来农民也有那个让人不能饱腹的定量。这就是说,农民能不能吃饱,与丰收不丰收无关。啊,这是后话了。)这里给年轻的朋友科普下:所谓借粮就是,政府规定,每月25号开始,可以购买下月的粮食,以补本月的不足。也就是寅吃卯粮呗。可是你这月吃了下月的粮食,下月不更不够吃吗?所以政府这利民政策,其实也挺糊弄人,毫无实惠。

    所以杜娘常是隔一两个月就到乔家借粮本。也就是说如果乔家当月粮食有剩余,杜娘就持乔家粮本去买粮。当然,买粮不光要拿粮本,还需要拿钱的。所以杜娘也总会三块五块地向乔家借钱。而乔奶奶做人从来都是悲悯又敞亮的,所以有时杜娘因居委会政务及家务的凌乱而忘了还钱,乔奶奶也从不去提醒。杜娘的脑子真的不好使吗?当然不是,不然怎么能做得下那婆婆妈妈的居民代表。所以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好人自有好报。杜娘欠下的人情,此时就有机会回报了。我们这祥说并不是瞎猜,因为小亮还在扫街,一直扫到过年。

    文革时候的倒霉,出身之类的历史原因只是其中一方面,而更多因素的另一方面其实是人为。这人为分三种,一种是你碰上了坏人,他心地不善良,以折腾人为乐事,这种人的祖师爷当然就是伟人了。另一种是你碰上那种脑瓜子一根筋的革命派,他把折腾人当做是干革命。再有就是自己做事不地道,或不周到不懂人情世故什么的,于是让人恨,让人怨,让人妒等等而引祸上身。像大老亮,因着政策而生财,运动来了,不过关门大吉,谈不上倒霉不倒霉。只是由于他做事不正派,才引得小辫爹醋海兴波。但如果他做人广结善缘,就算小辫他爹生事,没人响应不也白费吗。再像乔家在这胡同里,如果曾经是太招摇,太显摆,为富不仁,自然是惹人恨。被抄家是历史原因,躲不过。但没有被人整治,就是因于好人缘了。所以文革中的何种际遇,与你遭际何人有大关系。遇上坏人,必定得倒霉。而乔家的被抄家,过后据乔妈说,其实也是人为。

    当年老乔被大老板提拔,真是受宠若惊的,做事呢就有点过。对先前的工友们监督得太狠,不给人留空间。资本家和工人天生就是矛盾。资本家天生就希望工人当牛做马地来干活,而工人天生就不愿当牛做马地为别人干活。还别说那偷懒耍滑的,一般人能够尽职,不过是出于良心,谁会太玩命呢。像老乔那样比较玩命来干,其实也是由于他太年轻,还没学会耍滑。假如他没有被适时地提拔,日后也一定会消磨得和大家一样。而正是由于其年轻气盛不谙人情,加上他忠人之托的一根筋性格,再加上他本身对技术精益求精的态度,所以很是得罪了一些人。他师傅劝了他几次后,他收敛了不少,但人家心里的怨恨能很快消除吗?而另一种怨恨是来自于老乔和师傅的猜测之中。老乔被提拔,让老乔的一个师兄,也就是那个吴良,心里太不是滋味。而后老乔总吼他干活不卖力,挑剔他做工不够细。再后来老乔又成了二老板,您想想那吴良心里,羡慕、嫉妒、恨,全有了。本来老乔这资方代理就是个高级打工仔,文革中好多比老乔高级得多的住小洋楼的打工仔们,人家都没被抄家,只因人家的家庭出身叫“职员”。于是老乔这沾了一个资字的出身,就成了吴发泄私愤的口实。师傅说乔家被抄全是吴鼓动的。因为吴是厂里红卫兵的头。(文革初期工厂的造反队也叫红卫兵。)

    .


    老乔被扣留了一个星期后,在一个阴雨的下午,回家了。摘下草帽,头上依然是那样狼牙狗啃的糟乱。他把工资交给老奶奶。说工资被减了一半,以后每月40块。

    是半年后还是一年后才恢复工资,乔智也不记得了。

    晚上,乔妈为老乔剪了秃头。

    乔淑娴等老奶奶和弟妹睡了后,带领乔学礼和乔学智进到父母屋,对老乔展开了大批判。
    她首先质问那张美式军装照是怎么回事。乔学礼惊讶,因为乔学智真的没让第三个人知道。老乔说那时就兴穿美国军装照相,就像现在也时兴穿军装照相一样,那时照相馆里都有美国军服作道具的。老乔的回答似乎无懈可击,18岁的乔淑娴没有能力分析,一般人化装照相,总是出于娱乐,多会以笑脸摆个姿态,而那张照片的样式是典型的证件照。乔淑娴继续问:

    可是你以前总穿美国皮猴儿(猴儿,是J市人对带帽的服装的俗称,棉的,叫棉猴儿;绒毛衬里的,叫皮猴儿。)箱子里还有一件崭新的大毛领子美国茄克,那都是哪来的?

    那都是买来的。那时候美国军舰停在H河码头,美国兵上岸来逛窑子。他们哪有那么多钱,没钱了就卖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嘛都卖。咱家那两套不锈钢的刀叉勺,上边不都有US吗,那都是买美国兵的。

    美国兵卖东西?

    是呀。一开始是美国兵卖,后来有做小买卖的收,然后摆摊卖。XBL那地方,净卖这个的。解放后,广场那搭棚子,卖国民党库存的军服。以前你没注意,等冬天了你看看去,TJ市穿老美皮猴儿的多去了…

    乔学礼此时也明白了自己穿的那条美国军裤的来历。半年前,已经长高了的乔学礼开始拾老乔的早已瘦了的衣服穿。一条米色的斜纹布裤子让他感兴趣,连裤腰,7个直腰袢,前腰没有折褶,前侧两个斜插袋,后边两个平插袋;穿上后,感觉裆较浅,腰臀部位特合身,可是裤腿却显得宽阔。乔学礼抬抬左腿抬抬右腿好奇地打量,这裤子怎么这样呢?老乔说这是美国军裤。军裤?怎么这个色?乔学礼又奇怪。

    现在老乔的这一番说道,其实是含糊了这条军裤的真实来历。而乔淑娴认为这问题已算交待清楚了:

    好吧,就算是买的。可是,1938年,正是抗日战争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时候,多少有志青年去延安,奔赴抗日最前线。你为什么不去延安?不参加抗战?

    那…那时候谁知道有个延安,延安在哪谁知道啊。

    可那你就去给资本家卖命啊?

    这…不去给人干活吃嘛呀?回来你问问你奶奶,我们不出来干活行吗?我才16岁呀,我不想上学吗?…

    老乔的回答听着就像诉苦,弄得乔淑娴心里发乱,但她还需要质问:

    好好好…就算是当工人,可你为什么不参加地下党,做革命工作?

    谁认识地下党啊,那时谁知道共产党是怎么回事啊…

    呵呵呵,老乔撒谎了。这谎言直到20年后的一次闲聊中才揭穿。老乔说当年他师缚接触过地下党。他师缚是个习武的,为人正直豪爽,所以地下党觉得此人很可靠,就把他家作为一个接头点,经常在他家开会。这些人开会时经常是讨论谁谁谁可靠不可靠,而当其中一个有事离开后,剩下的人就议论这个离开者可靠不可靠,而再有人离开,剩下的人又议论那个人,直到最后剩下一个人了,刚走那位的可靠性没法再议了为止。老师傅摇头,哎呀,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呐,谁都不信谁,还在一起共事?唉… 从此,老师傅渐渐的疏远了地下党。

    不认识地下党很可能,但不知道共产党是怎么回事不可能。乔淑娴气愤了:你不说实话!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抗战,打败了日本。举世皆知,你不知道?反饥饿反内战,共产党在城市里领导学生游行,工人罢工,宣传共产主义,老百姓能不知道?也就是你这样的资产阶级代理人和资本家穿一条裤子,害怕共产主义,所以才假装不知道。你说!你们是不是害怕共产主义憎恨共产党!

    乔妈忍不住了:淑娴呐,你怎么给你爸爸扣大帽子?你还嫌他不够倒霉?还嫌咱家不够倒霉?你别斗他了,你批斗我吧,我要不跟你爸爸结婚,他就当不成资本家,他就是正经八摆的无产阶级。你批斗我吧。乔妈说罢呜呜哭起来。

    乔妈一番话让乔淑娴一时无语,也扑嗒扑嗒掉泪。乔学智以为妈妈的眼泪让乔淑娴心软了,其实乔淑娴是哭自己。她哭诉自己由于这家庭出身始终入不了团,现在又当不上红卫兵,自己曾经是多么多么的努力上进,现在是多么多么的热衷革命,可是红卫兵们不带她玩,革命队伍不接纳她…乔淑娴越说越伤心,眼泪倾盆了。

    这批判会只是乔淑娴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有帮衬,所以也就在泪眼模糊中草草收场了。

    2006,老乔病危昏迷在床,守在床边的乔淑娴突然无由地哭起来,越哭越凶,谁也劝不住。乔智觉得她可能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大批判之夜。
    而一个月后,还是那辆卡车,又把乔家被抄的车西送回来了。哦!这可是在文革的抄家史中绝无仅有的。哇!乔家觉得此事脸面上太有光了。

    东西能够送回来,是全懒师傅的说服。师傅反复劝说吴,说抄乔家没道理,人家又不是资本家。不过也有几件东西被扣留了。除了沈大老板的两个箱子,还有老乔为老奶奶准备作寿衣的绸缎,及乔妈的几件丝绸旗袍和老乔的西装,理由是四旧。本来老乔的皮猴儿和毛领夹克也在归还内容中,但在封存期丢失了,师傅猜可能是吴偷走了。

    68年春天,拍卖抄家物品。啊,两个箱子退回来是没指望了。等到70年后,社会形势和缓了许多,二姨为那两个箱子懊悔得要命,比箱子的主人还懊悔。大哥也埋怨老乔,为什么不把箱子放他那:

    你搁我那多好,我怕嘛的?我老工人。

    老乔不语,不愿提醒大哥,当初送老娘去他家时,大哥说,幸亏离开沈氏了,要不,也得跟着担惊受怕。

    是呀,文革时家庭出身重要,社会关系也重要。填表时,乔智总要在表格下方的有何亲属栏中霍然首位地填写:XXX,二姨夫,党员,革命军人,TJ市警备区XX部… 呵呵,这壮门面的填表法是乔淑娴发明的。但913后,又不敢这么填了,因为二姨夫被隔离审查了,他当年是四野的,林彪的部下。后来,乔智听同学说,他们兵团里有人贼胆大,填表时写舅舅陈锡联,当时陈是沈阳军区司令啊,结果兵团里也不敢找陈核实,稀里糊涂让那小子上大学了。

    乔智在数年前,见到了一张和老乔的军装照完全一个类型的一吋美军装照。于是才明白那条米色的美国军裤,是和那照片上的上衣为一套的。据保存这张照片的那个老太太说,照片上的人是她故去的老伴。解放前夕,就如电视剧《潜伏》中的情节一样,国民党搜罗潜伏人员,每个潜伏者都发一身美式军装,并着装照相。老太太所以要把照片给乔智看,就是因为他看乔智太像那个曾经几次找过他老伴的那个人,因为那小伙子长得倍儿漂亮,所以印象深刻。至于这照片背后有怎样的故事,老太太说她也不知道,老头子从不提这事,她仅知道老头子当年是公安局线人。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乔智有点震惊,如果老爹真是个死心塌地的潜伏者,他能平安生活而不入狱吗?唉!乔智感叹,多少历史的精彩,都在这生活的忙乱中,无意中,疏漏了,湮没了…

    1968年的故事

    萌懵之春

    1968年春,复课闹革命。

    1968年春天,J市的派性的争战早已结束。社会气氛平静了许多,让人感觉文革好像是要结束了似的。虽然这复课闹革命是真不复课假闹革命,但乔学智却总是以为以后还会真的复课学习的。所以从报纸上的复课闹革命社论一出,他就把自己初一的课本找出来复习了,然后又把哥姐的课本找出来数理化地看。他真的太想上学了。而其时他的同学们还有谁是像他一样为学业做准备的?真不知道有谁。一个孩子能主动收敛玩儿心用意于学习,这说明他长大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学校上课了。当然,这陆陆续续中免不了班里红卫兵头头的挨家挨户的敦请。但就这也是今天这几个不来,明天那几个不来,若每天能有三分之二的人来上课,就很不错了。

    啊!真是大一岁是一岁呀,有的同学不光明显看着长高,模样显得像个大小伙子了,更主要的是有的同学的心理发育已不似小孩子般的单纯了。这里我不是指青春之心啊,青春心是很美好的心。我这里指得是那种丑陋的投机的心、阴暗的心。比如那个外号叫疙瘩包的同学,文革前是个学习很差的很不起眼的那么一个学生。文革初起时,作为红卫兵也没什么特别表现。但到这1968年——1968年时的红卫兵已经不是文革初起时的只要是红五类就可以当的红卫兵了,需要有超乎寻常的革命表现——所以这1968年的疙瘩包较比以往就大不同了,不光是发育了身高及胖脸上的满脸美丽痘,他的革命热情也培育得空前高涨了。每天在班里上窜下跳的,口号语录满嘴飞。用文革时的流行语说就是:跳梁小丑。拉大旗作虎皮。但是功夫没白下,很快的这个疙瘩包就成了班里的红卫兵头。还有一个刘同学,阴阴的,所以性格决定了他不会像疙瘩包那样闹腾,他的策略是紧密地向红卫兵组织靠拢。但有点不幸,靠拢了大半年,近冬时才当上红卫兵。哼,还有个屁用,转过年来就该上山下乡了。这也应了那句话,时势造英雄。文革就是个轰轰烈烈的时代,就需要张牙舞爪式的人物出来窜弄。阴损的,不合时宜,想上位必须依附于张牙舞爪者才行。乔智说,这个刘同学点儿背,没得势,如若得势他会很险恶。

    其实这复课算是什么上课呀,没有老师,都是同学自治,由班里的红卫兵头头管理。也不知是谁发明的,反正全国都是那样一种模式。每节课开始,起立,红卫兵头头举着语录喊, 首先敬祝我们伟大的…四个伟大后就是山呼万寿无疆,然后就是祝愿谁谁永远健康。坐下后,红卫兵头头又喊,请打开***语录,第几页第几段,最高指示!同学们就开始嗡嗡嗡地念。念几段以后,就开始分组讨论。讨论个屁呀,有什么可讨论的,不过是大家一起胡扯罢了。这就是所谓复课闹革命。也正是因为没一点正经事,所以你随便的旷旷课也根本无所谓。甚至你始终不去学校上课也没人要奈何你。当然,前提你得是红五类。可话说回来,这种假闹的复课与革命,并没有坏处,虽然作为学生学不到什么知识,但毕竟大家政治上都安全,若要是真的闹革命,哪怕只有那么一点星星之火,我们也会受不了的。真的,那一次不就差点没把乔学智吓死吗——
    冬天的早晨,寒冷异常。同学们到了学校,先要列队,操步,然后才进教室。那是在1968年呐,大家都穷,没有哪个同学会帽子手套装备齐全的在寒冷的早晨操练。于是在一次操练完毕,回教室的途中,一个同学抓住了乔学智的胳膊,说是眼前发黑,随后又说什么也看不见了。怎么会这样呢?同学说冻的。于是乔学智扶着他走,等上了楼,进了教室,同学才恢复过来。

    上课,照例是那一番程序后,疙瘩包说,今天咱们给学校提提意见和建议,大家有嘛想法,畅所欲言等等等等。疙瘩包说完就坐到乔学智这组来:

    来来来,说说,说说,有嘛想法。

    乔学智心里本对大早晨的操练不满,现在又加上同学的冻坏,于是乔学智说希望学校改变一下早晨操练的制度,因为早晨太冷… 好家伙,话还没说完,疙瘩包眼眉立起来了:

    你说嘛?早晨太冷?只有资产阶级才怕冷,只有修正主义才怕冷。我们就是要在太冷的早晨锻炼我们的意志。不锻炼就是不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哎哟哟,乱七八糟的一通吼。乔学智大气不敢喘。

    回到家里,他也不敢把这事跟家里人说。但心里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害怕,把他这个狗崽子当作一个什么分子揪出来批斗,只在疙瘩包一句话。
    于是在第二天早晨操练后,进到楼里,乔学智就把疙瘩包拉到一边,一通诚恳地认错,并解释是因为某同学冻出毛病,自己才有这想法的。

    疙瘩包眼一瞪,某某某挨冻人家为嘛不提意见呢…

    哇!乔学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刚才解释完他就忽地担心疙瘩包可能会这样说。可是疙瘩包并没有抓住此点为难乔学智,他只是顺嘴开花地瞎撇:人家就是要在大风大浪里锻炼自己革命意志,对不对。咱们呢应该向人家学习,对不对…最后呢又装模做样地表现出宽宏大量:啊,认识错误就是好同志,我们欢迎你回到革命队伍中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人总是要犯错误的,但错误有大有小…叽里哇拉又是一通撇。乔学智这才算放下心来出了一口气。他恨死疙瘩包了。

    80年代初,乔智偶遇疙瘩包,想躲也躲不开。没想到这疙瘩包却热乎得不行,甚至还表示要给乔智介绍对象。看他那样子不像是装高兴,乔智也就一下子放下了那陈年的恨。最后乔智笑道:

    你知道吗?当年你差点没把我吓死。

    啊?怎么回事?

    乔智说你还记得68年冬天早起练操的事吗?好么,疙瘩包挠了半天脑袋竟想不起来了。乔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哦!我C,还NM有这事,对不起对不起,太对不起了。哎哟!这NM怎么说呢,那阵… 哎哟,都NM神精病啊!

    乔智说,其实当时的疙瘩包没那么可怕,虽然他知道通过高喊口号可以获得好处,但和刘姓同学比,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他对乔学智的吼叫,不过是咋咋呼呼的惯常而已。但乔学智的害怕,是神经过敏吗?也不是。他一个16岁的孩子能洞察人性吗?在那个年代里,尤其是你出身不好,稍有不慎就会倒大霉的。你这是赶上了疙瘩包是个有口无心的家伙,万一要赶上是个心肠险恶的东西呢?再或者你曾经因为什么事得罪过他呢?再再或者他只是看你不顺眼… 唉,真的,在那个年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能平安过来,真是老天保佑。不过话说回来,通过这事我们可以知道,无论说话或办事都是需要点策略的。如果乔学智换个说法,比如:我觉得我们早上的练操形式太陈旧,不够革命化,应该加上忠字舞的动作。在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我们面向红太阳,边走步边跳忠字舞,以表达我们对伟大领袖***的无限忠诚,无限热爱,无限敬仰,无限崇拜。你说你要这样说,那疙瘩包还会吼吗?不过话又说回来,16岁的孩子有几个有这样的心路。

    乔智说,如果当时不把疙瘩包的话当回事,也就没事了。你看别的同学,谁去提意见。所以革命这种东西,你别把它当回事,对它敬而远之,还好,;要亲近它,弄不好它可能就会要你命的。呵,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呵呵,扯得远了,咱还从头说吧。4月里,学校开了一场批斗会,批斗那些牛鬼蛇神老师。牛鬼蛇神们还真不少,这一拨斗完下去,又换另一拨上来。乔学智熟悉的只有4个。

    一个是他的语文老师,那老头很有点孔乙己的味道。老头挨斗,其实也就是因为太孔乙己了。

    二个是他的美术老师。美术老师是老牛鬼蛇神了,从66年文革开始,就被斗了。说来那起因,还有乔学智一份。文革开始时,大字报乱糊,学生们揭发这个老师资产阶级教育路线,那个老师作风有问题等等。当时乔学智是学校美术组成员,画大批判漫画之余,这美术组同学七嘴八舌的,也不记得谁说,美术老师有问题,都40岁了,也不娶媳妇,一个人住一小破楼里,没准是国民党特务吧,便于搞活动。另一个说,咱上他们家玩去,给咱看画册,里边净是裸体画,他想腐蚀咱们呢…这一下,美术老师就倒霉了,大字报就给糊上了。那没准二字被去掉,就成为言之凿凿的国民党狗特务了。大字报后的签名中,有乔学智。唉,这都是阶级斗争的弦绷太紧的结果,是少年儿童抓特务的故事听太多的结果。

    三个是体育老师。也是老牛鬼蛇神。66年的大字报中说他上体育课时,以帮助女生完成体育动作,或在女生跳马后,以扶人站稳等为名,趁机摸女生敏感部位。

    四是初二的一个女老师。乔学智也不知道她是教什么的,只是因为她是全校所有女老师中最漂亮的,而且66年时投入文革也特积极,贴大字报,主持批判会等等,因而对她印象很深。乔学智记得66年冬天他偶尔去学校里转悠,冷冷清清的学校里看不到几个人,却在一间小屋里见到这女老师慷慨激昂地什么市委、公安局、38军37军的向人发表形势分折。可现在,因为保皇派胜,她就作为造反派坏头头被斗了。呵,这就是太亲近革命的结果。后来,每当看到她丽颜全无,灰头土脸地扫厕所、扫操场时,乔学智都会感叹:唉!一个女的,瞎掺合嘛呢,停课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多好…

    主持批斗会的两个年轻女老师,都是他们初一的,乔学智一个比较熟悉,一个不太熟悉。那个熟悉的老师是教生物的,长了一张非常贫下中农女儿的脸。这女老师很喜欢乔学智,那并不是因为乔学智生物学得好。有一次她代美术老师上课,可她懂什么美术,只是一边讲解一边拿三角板写了几个很拙劣的新宋体美术字,然后让学生摹写。结果乔学智很快的徒手写出来了,是漂亮的老宋体,也就是报纸上的印刷体。这贫下中农女儿一看,哇!大加赞扬。乔学智从她看自己的目光中感觉到,她欣赏的不仅仅是字。

    另一个女老师乔学智不太熟悉,是因为她没教过乔学智课。但当初乔学智却对她有很好印象,那是因为她长了一张有志青年的脸。60年代有志女青年的标准形象,是齐耳短发,玻璃框眼镜(宋彬彬天安门上戴的那一款),圆鼓鼓的脸,学生气中透着昂扬之气。但在现在的批斗会上,这女老师的齐耳短发还在,玻璃框眼睛还在,圆鼓鼓的脸也还在,只是学生气没了,昂扬之气倒是无比高涨了。她大声喝斥牛鬼蛇神们低头,那凶狠神情,让台下的乔学智看着也心里有惧。


    5月的心情

    1968年的5月,一说起来,马上会让人想到欧洲5月风暴。然而在这革命得一塌糊涂的中国,尤其在这J市,5月里的市面上,是平静的。

    那一天的午后,风和日丽,阳光暖融融的。乔学智走在上学的路上,这校门前的路上都是络绎上学的同学。乔学智无聊的眼神被前面一个女同学身上的衬衣撩拨了;那是一件白地蓝条的衬衣,色织棉布。这蓝条略带凸起的棉布风格,乔学智太熟悉了,因为此时此刻乔淑娴身上衬衣也是这一款。由此及彼,乔学智不由看了看那女生,背影的女生身材稍高,和一个稍矮一点的女生同行。话说男生的行进速度总是快于女生的,此时乔学智已行至女生侧了,他扭头睨了女生一眼,呀!一个好看的少女的侧脸。乔学智认出了这女生,也是他们初一的,是3班的,当然,不知她叫什么。此时的乔学智,被这女生的漂亮刺了一下。他有点纳闷,怎么才发现她挺好看呢?是因为差不多两年没看见她,她现在变得好看了是吗?不是的,他知道她原来就长得这样,只是自己从没去在意。哦!乔学智此时很想再回头看看她,可是又怎么好意思呀,那会让人家发觉的。

    情愫的暗生就在这一睨中。而那蓝条衬衣,是媒人哟。
    乔学智走进教学楼,他们初一的教室在3楼。当他刚踏上3楼楼梯时,看到与他要好的建国同学,骑着楼梯扶手滑下来:哎!学智!玩去!乔学智这里还没回答,又有几个同学也呼啦啦滑下来:走啊!乔学智,玩去!哈,虽然乔学智还不知道上哪去玩,但出去玩,绝对是个好主意。于是乔学智也跨上楼梯扶手滑了下去。

    诸位会问,这不快上课了吗,怎么还要满处去玩?呵呵,前面说过,这68年的复课,也就是那么回事,管理极松散。又不学文化,你不来学校也没人管你,所以不上课,出去玩会儿,很正常。

    话说乔学智滑下楼梯,追着同学们跑向楼门。但当他跑到楼门口时,突然停下了。楼门外,漂亮女生和同学走来了。乔学智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后会突然止步,又会很文静地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去。嘿嘿,有什么不知道的,那一睨,不是白看的,动心了嘛。所以此时,与女生正面相对,他哪敢看人家。而其实,女孩子么,见到男生是更不好意思直视的。所以,余光中,乔学智发觉女生是垂着眼的。哦,好吧,乔学智这才大胆地看了女生一眼。啊!可爱的圆脸,还是像以前那样,有点孩子气,可是,又确实是长大了,像个大姑娘了。

    哦!匆匆的这两眼,掀开了乔学智的情怀。

    1968年时,少年乔学智知道的爱情故事不多,基本都来自小说。少年人看爱情故事,不过是看热闹,并不往心里去,因为他觉得那是大人的事情,或者说是自己长大以后的事情。而唯有一个故事,令乔学智最动心,那就是保尔与冬妮娅的故事。呵呵,冬妮娅绝对是那个时代的男孩子的爱情偶像的。漂亮、干净、有教养、活泼且又温柔,这样的女孩哪个男孩不喜欢呢?所以乔学智眼中的圆脸,看起来也是漂亮、干净、有教养且温婉的。

    于是,打那两眼以后,那可爱的圆脸,就成为乔学智的目光追逐。

    1968年秋,全国各地的革命委员会都已成立,势成了所谓全国山河一片红。由是,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开展起来。大幅的毛画像成为各单位表忠心的必需。

    在乔学智的中学里,绘毛像的工作在5月份就开始了。任务被两名高中男生承担下来。这二人文革前都是和乔学智一起在学校美术组习画的,所以当乔学智看到二位学长在迎对校门的大铁牌子前搭木架,准备开画的时候,便和他们搭讪,表达了羡慕的心情。二学长说要乐意玩就一块玩吧。行吗?咳,那有嘛不行的,跟学校打了个招呼去。

    学校的三结合新班子里,贫下中农女儿正是管他们初一的,乔学智这要求一出口,她欣然答应,还给了乔学智非常热情的鼓励。就这样,乔学智成为了这个绘制组的新成员。其实以乔学智的绘画功力,他哪能画这种大型的画,尤其还是画毛,稍有差池就会大祸临头的。想来二学长是艺高胆大没想太多的。乔学智更不去想太多了,反正他只是刷刷底漆,搭搭下手,稍带操练下边边角角。

    乔学智一下子成了班里明星,疙瘩包也是对他笑容满面的很热情:哎呀乔学智,你是咱班的革命小画家。嘿…

    下课后,很多同学都聚在木架下打闹着观看,乔学智班里的同学尤其多。有的男生会善意地拿乔学智取笑,女同学们也一旁叽叽喳喳地观瞧。乔学智本来就是个小帅哥的外表,自打从春天开始的复课闹革命后,真是大一岁是一岁呀,同学们差不多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恰是青春萌动的年龄啊。于是乔学智就察觉到了不少情窦初开的女同学们的暗瞟。还是那句话,他觉得他的女同学们太丑。抑或是当时乔学智的心智未开呢,也说不定。总之乔学智完全没把她们放在心上。但此时,木架上的乔学智有了点小烦恼,因为他现在很难看到圆脸了。虽然他知道,圆脸肯定也会来看的,可他常是背对同学,他怎么知道圆脸什么时候来呢。所以,尽管他会假做不经意的向后瞟瞟,但却始终没有看到那张漂亮的圆脸。
    乔学智的明星效应热闹几天后渐渐消散了,木架下清静下来。乔学智发现美术老师扫地扫到木架下,会故意磨蹭,看他们画。但乔学智不敢理美术老师,那不是因为美术老师是牛鬼蛇神,而是乔学智自觉有愧,因为那大字报上有他的签名,因为美术老师哪里是什么特务。美术老师借给他的那本《怎样画人像》,至今还没还给人家呢。想来二学长可能心中也有愧,因为只要美术老师在背后,他们就极不自在。后来,在乔学智又拜了新美术老师后才明白,那不自在当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当你技艺不成熟时,在师傅面前做画,会缺少自信,不敢下笔。美术老师可能是不知道徒儿们不自在,亦或是不计较徒儿们的不自在,所以他会提醒徒儿们哪里的形不准,需要修正,哪些地方用色不对,该如何调配等等。二学长谦恭应答。乔学智总想说把《怎样画人像》还给美术老师,可是,他又总是不敢去面对。

    后来,听说美术老师和丽颜老师结婚了,那可能是由于牛鬼蛇神岁月的患难,而成就的相知相恋吧。但在76年地震时,美术老师家的那座小破楼,成了一堆瓦砾。乔智感到很难过。近年来,只要想到美术老师,乔智总会唏嘘、愧疚,因为老师活着的时候,没能听到他一声对不起。

    6月的阳光

    校门口的“视察大江南北”大画已经画完了,现在他们又移师教学楼边。一面山墙上早已抹好了大片的水泥,那上面要画一幅“北戴河海边立像”。

    在山墙这里画画舒服多了,因为不挨太阳晒了。乔学智愉快地吹着口哨,转身蹲下往画板上挤颜料,一抬眼,蓦地惊呆了。木架下不远的阳光中,圆脸上的那双大眼睛正脉脉地看着他。短暂的惊讶后,乔学智觉得自己咧了咧嘴,那应该是在向圆脸笑吧?阳光中的圆脸上泛起了红晕,那一定不是太阳晒的,因为那圆脸上的表情局促不安起来。圆脸低下头,默然离开了。望着圆脸走去的身影,啊!乔学智长舒一口气,心花怒放。

    这明亮的四目相对啊,让乔学智晕晕乎乎快乐了好几天。他不再烦恼了,他知道以后有得是时间来看那可爱圆脸,再看就不会是像以前那样偷偷地看了,那会心的相视一定能出现在每天中。

    盛夏里的期盼

    两幅大画画完后,学校就放假了。乔学智得到了学校赠送一本袖珍三合一语录和一个毛石膏像,还有一套用过了的油画笔及调色板。二学长又私下里分了他一些油画颜料。因为二学长是内行糊弄外行,以次充好,用鱼油拌广告粉涂抹大片的天空背景等,省出不少的油画颜料。

    暑假中,学校组织了下乡劳动。前面已说到,文革中的学校的一切活动都是组织得很松散的,所以这下乡劳动你参加不参加也属自愿。

    乔学智太想再见到圆脸了,于是打起背包到学校集合去了。

    天蒙蒙亮,学校操场上又是乱糟糟的,哪里看得到圆脸呢。爬上卡车,开了半天才到某农场。等最后住下来,才知道圆脸的班和他们不在一个地方。乔学智好郁闷。

    真是大一岁是一岁呀,情朦胧性朦胧啊,一些个胆大的男女同学,一改课堂上的拘谨,也学着打情骂俏起来。而且还不断地有绯闻传出,谁谁谁抱谁谁谁了,谁谁谁和谁谁谁晚上溜外边去了。同学们真的是长大了。

    乔学智好郁闷,他真想打起背包跑回去。他想起了去年夏天的那次下乡劳动——
    真的,去年夏天的那次劳动,他们十来个同学就半截跑回家了。

    67年夏天,正是全国都乱得不行的时候,他们来到W县的某村劳动。劳什么动呀,住下以后,看不到有哪个老师,或哪个头头之类的来管理。白天里虽然也听到当当当上工的钟声,可是没人来吆喝也没人管,谁去干活呀,又拿什么来干呢?村民也分成了不知什么观点的两派,时不时的还来下武斗。每天到运河里游泳成了很多同学的活儿。

    乔学智等几个同学和一帮初二的学长们住在一起。不知谁指派的,学校的书记,就是文革前学校的党委书记,也和他们住在一起。当然,此时这书记早已经靠边站了,不然那么大的官能和他们学生住一块吗。白天里,这书记也不知跑哪去匿着,晚上才回来。回来后也不敢大大方方地躺下歇。他对哪个学生都会陪笑,即使没人搭理他,他自己坐在那里也是似笑非笑地呆着。有一次乔学智对一个初二学长说看书记怪可怜的,学长说,可怜个屁,你没看他以前在台上讲话多牛B。乔学智想想,也是。夏天么,晚上大家都穿内裤坐地铺上说笑。书记也不例外地除去那外包装。有一个学长特能白乎,荤的素的胡侃。而书记此时也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那驴大的行货竟半硬着从宽松的内裤口跑到外面来了。哈哈哈哈!大伙哄堂大笑。把书记笑傻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一天, 建国与一村民发生争执,动手打起来。几个同学一起上前,把那村民打趴。村民爬起来跑:

    你们等着!你们等着!

    他一定会找人来报复的。建国想起了《沙家浜》里刁小三的台词: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怎么办?火车站就在村边,走吧!反正也没人管。

    就这样,半个月的劳动期,只过了一星期,十来个同学就跑走了。下了火车,因为没买票,怕出站有麻烦,所以大家在出站口争先恐后挤。站口的女检票员看这一帮背背包的

    学生乱挤,大喊:哎哎哎!挤嘛,挤嘛,又不找你们要票。

    乔学智每想起这情景就觉得好笑。可是现在他怎么敢打上背包走呢?今年的情形和去年完全不一样的,如果他要是红五类也许会…哎,算了算了,不就几天的事吗,忍忍吧。
    无论如何,这暑假乔学智还是在快乐的期盼中度过的。在H河里游泳是他每天的娱乐,他会在5、6米高的浮桥上头朝下跳水;还会在轮船开来时追逐船尾涌起的波浪。很多孩子游泳后回到胡同,都会用自来水冲下身,因为不如此,回到家大人用指甲划一下,皮肤上就会出现一道白印,那就证明刚才是游泳了,就会受大人训斥。乔学智不用冲水,大人傍晚才下班的,证据早就消失了。但没想到乔学信把乔学智跳水玩浪的事告诉了爹妈。

    老乔大怒。老乔始终是禁止孩子们游泳的,因为他二哥就是在10岁时,在老家,在这H河的下游,游泳淹死的。他是在岸边亲眼看到二哥扎进水里就再也没出来。所以住在H河边不远,他一直告诫他的孩子们别去H河边玩,更不能游泳。

    不去河边玩,是禁不了的,但不去河里戏水,那禁令还是有效果的。夏天的傍晚,H河里天天是人头攒动,像煮饺子一样的,岸边浅水区里挤满了人。小乔学智站岸上,很羡慕那些被大人带着戏水的小孩,更羡慕那些比自己大不多少的孩子能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在水中翻腾畅游。
    但是到了1965年,老乔的禁令失效了。65年毛畅游长江,全国掀起学游泳热潮。连报纸上也图文并茂地教游泳。乔淑娴的女子中学,适时地修了游泳池。到大风大浪里去锻炼,这是毛**提倡的。而且,游泳池里还能淹死人吗?乔淑娴振振有词地买了游泳衣。老乔什么也没说。而后乔学智也嚷嚷着买泳裤,办游泳证。老乔也只是说,学校里组织去游泳池游泳可以,不许到河里坑里去游。

    乔学礼是个听话的孩子,可乔学智就不那么听话了。66年5月文革开始,到6月里停课了。学校里乱哄哄的,一帮同学就到JS公园戏水。这JS公园是由几个天然的大水坑组成,但不知为什么,岸边水下两三米处被深挖,形成了一个台阶,台阶上水渐至齐胸,台阶下就水深没人。于是会游泳的同学扎入水中游开去,不会游的乔学智等,就在这台阶上嬉戏。听我这样叙述,读者诸君一定会觉得,多危险呐,一脚踩到台阶下不麻烦了吗。是的,确实是这样。然而乔学智们当时是不觉得危险的。

    建国游了一圈回来了,表示要带乔学智到湖中心的小岛上去。JS公园最漂亮的景点应该就是这个湖心岛了,葱葱绿绿之上矗立着一个小竹亭,远远望去,很是美丽。乔学智当然对这美丽的小岛很向往。可是当建国携乔学智刚迈出台阶,乔学智就觉得身子乎地向下沉,吓得他一声惊叫就抱住了建国的脖子,建国一下子被压入水中。乔学智惊叫着挣扎,骑到了建国的肩膀上。紧接着就被水下的建国一把推出去,乔学智落在台阶上。建国从水中钻出,大咳。说灌了好几口水,并说如果乔学智不抱他脖子其实是没事的。唉!怎么能不抱他脖子,不会游泳的人在水中一旦脚下没底,那种惊恐,真的是没法说,脑子都会坏掉的,其实只一步,向旁边一扑,就是台阶上。呵,这是乔学智事后才能意识到的。然而这事情确实是太危险,太悬了,如果是带出去几步乔学智才惊恐,那会是什么后果呢?唉!少年鲁莽啊。

    当然,这样的悬事,乔学智万不敢回家说的。然而,也就是在这悬危的台阶上,乔学智学会了游泳。

    好哇,你这个叛徒你告密!挨训后的乔学智挥拳指向乔学信。啊——9岁乔学信惊叫着奔向爹妈。
    立秋后,上午的阴凉处是凉爽的,乔学智坐在板凳上,抱着画夹涂抹,他努力回忆圆脸的模样,回忆偷睨时的各种角度的圆脸,回忆那双脉脉的大眼睛…

    哦——你画女的。乔学信在身后哄笑起来。

    滚!
    惆怅之秋

    开学了,69届的新生进校,呵呵,只小一岁就是胡打乱闹的少年啊,学校里比以前热闹多了。

    而乔学智的心,现在却有点落漠,因为他发现怎么也看不到那张让他想念的圆脸了。

    以往在圆脸旁边,常会伴着一张模样也不算太丑的长脸。呵,说是长脸,其实也不长啊,只是相较圆脸而言的。所以现在乔学智在寻找圆脸的时候,也会关注长脸,希望能借此找到圆脸。结果,可能是乔学智的关注,被长脸发觉了。所以有一次下课后,在操场上,当乔学智把目光悄然投向长脸时,长脸立刻做出了回应。她应该也是密切关注乔学智的,不然不可能回应得这么快。只见长脸迅速地扭头看着乔学智,一脸笑意。乔学智一惊,忙把目光移开。但没用了,长脸己满面生辉地冲着乔学智过来了。那神情,哎哟哟,直接地在脸上写出了:帅哥,你发出信息我收到了,我很高兴,我很愿意和你好。乔学智慌了,掉头就走。其实乔学智知道,他不走开也没什么,操场上人很多,长脸不能怎么样,她不过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已。但乔学智真的心慌,不知所措。长脸停下脚步,望着急走的帅哥,一脸的疑惑。呵,也别怪她,这么快的“始乱终弃”,哪个女孩能想明白呢。
    乔学智这里更是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不见了呢?是病了?还是搬家转学了?要不就是…乔学智想到自己班上的一个男同学暑假时顶替他退休的老爸进工厂上班了。可哪有那么巧也会是这样呢?

    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太让人…乔学智无法形容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诸位可能会说,问问长脸,这疑问不就解开了吗?哦,NONO,您想想啊,那是哪个年头?男女同学从不搭言的,更何况还要打听一个与搞相关的女生,也许有人可能会那么做,但乔学智当时真的是没想过问长脸的。倒还不是怕长脸伤心欲绝。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乔学智的初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陋巷中的嬉皮士

    从历史上看,革命的狂热后,通常是会滋生享乐。因为享乐,即便不是革命的目的,那也会成为其险恶付出的补偿。

    1968年春,各地的革命委员会陆续地成立了,文化大革命好像是要结束了,人们的精神思想也好像是要从革命化转为生活化了,所以,在不太革命的小青年们的世界中,若干有着资产阶级味道的审美情趣,就替代了前度的革命化的美感。譬如:绿军装不再是最时髦的衣服了;裤子的规格要瘦一点了;头上要讲究点发型了。而如果哪个小青年能做到后两点,那他就像个玩闹了。

    1968年,是玩闹的出品年。文革前,小青年们该上学的上学,该做工的做工,有少数的社会青年,散居各处,也聚不到一起。而文革当中,革命是焦点,让人无闲心思。只有到了这1968年,派仗结束了,心也就闲下来。学校里,堆积了三届的毕业生,又不学习功课,也是闲。所以68年的街头巷尾,总会群集着小青年。在旺盛的荷尔蒙的作用下,这玩闹及大量的准玩闹的产出,也就不足为奇了。

    J市人为什么把流氓叫玩闹呢?因为玩闹的本意就是玩玩闹闹么,而流氓的本质其实也是玩玩闹闹。所谓玩就是术有专攻,比如玩拳击、玩摔跤、玩双杠、玩吊环;还有那玩派儿的,讲究穿衣打扮。那练玩意的就不玩派儿了吗?NO,穿衣打扮多数人都喜欢嘛。但无论玩什么,都要玩到够级,够水平,才称得上玩。所谓闹呢,就是得能豁得出去,敢在人前亮本事。总而言之得需要有点拿手的东西,让人佩服。但如果只玩不闹,那是规矩人。因为规矩人不敢闹,也不敢在穿着上出格。若自恃玩意高,穿出格来闹出格来,就是大流氓,大玩闹了;没玩意的,属小流氓,小玩闹。所以只有流氓才敢玩又敢闹。所以在普通人眼里,流氓就是玩闹,玩闹就是流氓。那么依此定义,武侠故事中的大侠和恶人都是玩闹了?哈哈,可以这么说吧。但侠之所以为侠,恶人之所以为恶,区别是做不做坏事,而相同点不都是会玩又敢闹吗。所以68年时的玩闹,不仅仅是练一点玩意,穿穿瘦裤,他们还打架,还性开放。

    越战、冷战,催生欧美年青人的反战,反传统的标新立异,被称为嬉皮士一代,其外在的标签是性、吸毒、摇滚乐。而反观玩闹的打架、追求奇装异服、乱性、唱黄歌,如果把抽烟对应于吸毒,那么玩闹与嬉皮士真的太像了。只是有趣的是,嬉皮士是西方中产阶级子女反资产阶级情趣,而玩闹是中国无产阶级子女向往资产阶级情趣。其共同点,都为反叛。68年5月,欧美的年轻人以暴烈的革命方式,喊出“要做爱”的反传统口号;而此时节,J市的很多玩闹也是难抑身体的躁动,以隐秘的方式,悄悄地实践着“要做爱”的反道德勾当。

    应该说,由于68年的玩闹运动的兴起,才使得资产阶级情趣从68年后,开始在普通青年中漫延。呵呵,革命了半天,白忙活。其实别说是68年后,即便是在那狂飙的66年,每天晚上,J市的最具资产阶级意味的起士林西餐厅里,依然是热热闹闹。

    以我们现在的认知,时尚,总是以女青为主力的。但在文革中,时尚的开拓者,却是男青年中的无畏者——流氓。因为,美,一旦被政治定义为资产阶级,那么美,就成罪恶了。而流氓是不畏罪不惧恶名的,于是美,在文革中就成为流氓的专利。从文革开始,对美的绞杀,直到80年代中期才结束。所以在文革中,时尚与流氓是划等号的。普通女青年哪有那个胆呀。就连女流氓也没那个胆的。女流氓只能含蓄地表达一点自己有别于普通女青年的玩闹倾向。譬如让裤子合身一点,裤裆别太大,可以隐约显出一点臀形;譬如把小辫编得松散且靠下一点,那祥就会稍显风情与慵懒。不过女流氓的性感不在外表,眼神的迷离或活跃才是最勾人的。

    但是1968年时想要穿条合身一点,至或更瘦一点的裤子并不容易,裁缝店不给做。真的呀,文革时服装的样式和尺寸都有革命属性的。像乔学智去裁缝店做裤子,老师傅一看,半大小青年,先声明一句:裤腿7寸啊。呵呵,7寸以上裤腿是革命尺寸,7寸以下就是非革命的。倘若你说,革命的观念是节俭,你给我做那么肥的裤子不是费布吗?哼哼,你乐意做吗?不乐意做走人,别费话。呵呵,所以虽然这肥裤与节俭是悖论,但革命讲究的是态度正确,不讲究道理正确。所以要想穿瘦裤,其实也就是说合身一点,只能找胆大的私人裁缝,或者自家人会做。最不济的,也是最常见的方法是,用手针把裤腿连同裤裆缝进去一圈,也就实现了瘦腿裤的梦想。然无论如何,瘦腿裤在68年时并不普遍于玩闹身上。那只是玩闹或非玩闹的年青人的心目中的时尚。(诸位也许疑问,文革中也有私人经济吗?有的,人总要吃饭嘛。资本主义的苗能不能够铲除干净,是在于掌锄者是不是勤劳,是不是缺少人性。)

    无论怎样说,1968是个热闹的年份。

    所以我们还是回到5月,说说那陋巷中的土嬉皮吧。
    @谷育 34楼 2014-11-03 01: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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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新生巷口老亮家旁边,电线杆与墙之间的吊环下,小青年们吃完晚饭陆续聚来。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来练块儿的,因为块儿那种东西虽然很时尚,但追求它是要吃苦的。所以这路灯下的吊环下,也算是露天沙龙吧。

    巴巴胡晃悠悠地走来了。这巴巴胡比乔学智大两岁,但上学习时和乔学智是一个年级,留了两年。穷人家的孩子,小时也没人管,脸上总是脏兮兮的,你想,他娘都不洗脸,他能干净吗?尤其冬天里拖着两条鼻涕,脏手一抹,鼻子底下就出现一道黑,所以大伙都叫他巴巴胡。(巴巴,屎的别名。字典是没这个字,故用巴代替。)不过现在的巴巴胡可是焕焕然了。因为两个月前,他进厂上班了。四年级时,他爸爸被电死,他哥哥顶替了他爸爸的工作,他就辍学了。67年秋天,街道动员待业青年大西北支边,他差点去青海。可转过年来,又有一批工厂招工,巴巴胡就进厂了。哈哈,上了班的巴巴胡可是每天洗得干干净净,神清气爽的了,厂里有澡堂子嘛。又请老师傅帮忙,做了一把烫头的火剪,每天都把那发型烫得十分玩闹。这新生巷吊环的俩铁环,也是他受众人委托给打造的呢,只这两个简单的铁圈,他这个学徒工就可以干了。不过巴巴胡每天晚上到吊环这来,并不是要练块儿,他不喜欢这个,他最喜欢的是穿着打扮上的玩闹。

    此时巴巴胡向小青年们展示他的一身劳动布新装:

    看,介(这)NM小褂儿,玩儿闹吗?大拉锁儿,大背缝,介叫和平服;看介NM小裤儿,这小腿儿,多瘦(sou);介NM小屁乎(股),多包;看介儿了吗?拉锁儿的,尿尿,刷(sua)——一拉,倍儿NM得劲儿。知道介叫嘛裤儿吗?牛仔裤儿。

    嘛玩意?牛仔裤儿?

    嘿嘿嘿,老外了吧。介NM牛仔裤儿!劳动布轧(砸)双(suang)红线,外国倍儿兴。介我们厂(cang)华侨唆(说)的。我们厂华侨把他那牛仔裤儿给马洪立了,我介四(是)早(找)马洪立借的样子做的。我C,银(人)外国劳动布,倍儿NM厚…

    巴巴胡滔滔不绝讲述这身衣服的来之不易,找了好几个裁缝,才碰上一个胆大的敢做。
    呵呵,现在这巴巴胡,别看小瘦脸儿有点黑,还单眼皮,但人的心气一好,再这么一捯饬,嘿嘿,小伙子挺精神呢。

    自从巴巴胡上班,新生巷的小青年们见识也长了不少。原先,大家只闻听有个健美先生叫马洪立,双杠、吊环玩得倍儿棒,而关于马洪立的其它事迹则一无所知,这下好了,巴巴胡和马洪立同事,于是乎大家知道马洪立23岁,家住**地,不光玩双杠吊环,也玩拳击,也玩外国自行车等等等。

    还有一个拳击先生叫贝铁拳儿。乔学智一开始以为是贝铁全之类的名字,后来才知那是由于其拳击够厉害而来的外号。关于贝铁拳大家议论得很多,因为贝铁拳就住在那片巴伐利亚楼群中,也算是家门口了,所以新生巷的小青年们张口闭口铁拳铁拳的叫得挺亲。

    贝铁拳是个大玩闹,到底岁数多大,谁也说不清,反正得比他们大几岁,所谓大,是指级别上的大,即拳击水平和名声的大。

    我们前面说玩闹要有拿手的本事才让人佩服,可是像巴巴胡那样别无所长,要玩派儿吧,可看起来又穷酸,毫无气派,就让人看不顺眼,就惹麻烦了。
    话说那天巴巴胡和平服、牛仔裤,头上菊花顶,哎?什么叫菊花顶?啊,所谓菊花顶,就是在头顶的左前方,以一个点为中心,把头发卷烫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那可是68年时的很玩闹的发型哟。巴巴胡自觉派头十足地走在小河边,被几个小青年挑衅:

    我C,够NM玩闹,哥们哪的?

    若此时巴巴胡聪明点,明白自己势单力孤又没武艺,且还在人家地盘上,陪个笑服个软也就过去了。可他偏还要充横,既然玩闹了么,就不能怂:

    NM管凿(着)吗!

    嘿!玛拉戈壁,还NM挺横,打BK的!
    (BK,J市的骂人话,读音只须按字母发音就行。在J市土话中,用手指把东西从缝隙中抠出来的抠动作,叫做K。那么这两个字母的组合是什么意思,就请聪明的读者诸君自己分析吧。)

    噼里啪啦一通擂,巴巴胡趴下了。人家临走撂下话:

    服吗?不服哪天再练,玩儿拳儿玩儿跤任你选。哥们儿河沿儿老虎儿。
    (自称某地某某,叫做“挑号”。是流氓行为的一种。)

    凭白挨顿打,巴巴胡哪咽得下这口气。他想找马洪立帮他出气,可是马洪立不管。这首先是巴巴胡刚上班,与人家交情还浅;再者是,马洪立看不起河沿老虎之流。也就是说,他马洪立是高级别的大玩闹,他向低级别的小玩闹应战,是自降身份,太输面儿了。

    这怎么办?一个人被几人打,不栽面儿,但挨打后没本事复仇,就栽了。巴巴胡没辙了,自己刚玩闹没几天,身边还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玩闹群体…哎?哎?哎?有了,找小牛儿试试。

    这小牛是谁?哦,也是新生巷的,属牛,比巴巴胡大一岁,是练武术的。说起练武,小牛和乔学智应该算师兄弟呢。

    话说前几年新生巷中有户人家,是乔家的亲戚。乔学智也不知道自家和那家是怎么论的,反正他应该称呼那家男主人叫三大爷。三大爷有时候没事就到乔家坐坐。这三大爷有点武把子,据说当年在老家时,曾遇见过土匪,被他三拳两脚打跑了。
    63年夏天,J市正受一场特大洪水的威胁。

    J市早年为退海的湿地,水坑遍布,又地处5条入海河流的下稍,故有季节性水患。所以经历了这63年的洪水威胁后,,毛就发出最高指示:一定要根治H河。从当年的新闻电影及图片所表现出来的根治H河的场景来看,真是千军万马齐上阵呐。而H河也终于被根治了。于是今日的J市,被宣布为缺水城市。

    听说政府为保J市不被水淹,已把J市周边的大片乡村淹掉。又听说,H河里飘来了很多死人。于是乔学智就跑到H河边看。河边上已经用麻包筑起了高高的堤坝。乔学智爬上麻包去窥探。哇!水位高涨,水流湍急。水中漂浮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房檩啊,门窗啊,家具啊,烂草啊,木头啊… 啊!真的有死人呐!

    所以当三大爷晚上携胖丫头小华来闲坐,扯起民国28年J市发大水,

    乔学智插道:我去看去了,河里真有死人。

    哇!这一下老乔和乔妈急了:哎呀!这个孩子,胆儿太大了,掉下去怎么办!

    三大爷很高兴:行!小子,有胆儿!嘿嘿嘿,我就喜欢老二,老大不行,太蔫。智子,回来给我当姑爷怎么样?

    啊?11岁的乔学智并不知道这姑爷是什么意思。

    大伙都乐了。那个胖小华坐一边还当真了似的扭捏。

    三大爷又讲起了年青时在老家遇到土匪,并三拳两脚把他们打跑的故事。但这次他是拉开架式,比划着拳脚来讲的。乔学智一旁模仿着那武术架式,三大爷一看更高兴了,表示要教乔学智一套拳脚。

    打那以后乔学智每天晚上都跟三大爷学套路。小牛呢,也总在旁边也比比划划跟着学,于是三大爷也把小牛算了进来。

    等天气凉了,晚上大家都不在外面坐了,当然三大爷也一样的不到外边坐了,而那一套也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拳法只学了一半,乔学智真想把那套拳学完,可是三大爷晚上不出来了,没办法呀。其实去三大爷家里让他继续教不就完了吗,可是11岁的孩子不太懂得主动。

    后来三大爷搬走了,乔学智的武术学业就半途而废了。可小牛呢,在H河边发现一帮练武的,他又是在一旁跟着比划,每天都不间断地去学。人家一看,这小孩不错,就把他收进去了。

    巴巴胡想得挺美,小牛可是有一帮师兄第的嘛。但习武的人有规矩呀,不能滋事打架。所以巴巴胡那话刚一出口,就被小牛拒绝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呐,白白让人打一顿:

    CTM,我糟(招)他惹他了… 巴巴胡委屈得都要哭了。

    弄得小牛没法,只好答应会会河沿老虎:告诉你呀,我就是去会会,不是去打架。

    哎行行行,不打架,不打架。

    巴巴胡此时也不指望报仇了,只要小牛肯去,他的面儿就赎回来了。若万一小牛与老虎打起来,打得过,再好没有了;打不过,那也是小牛栽面儿,不是他巴巴胡栽。

    巴巴胡去河沿,约了会面的时间地点。等到那天他招呼胡同里的小青年们都去看热闹。过后大家一分析,才明白巴巴胡这一手挺阴,因为一旦打起来,大伙就都得帮他打群架呀。
    地点订在了一处废弃的建筑内。穿过JS公园水坑间的小道,越过一片菜地,就看到了那矗立在荒草之中的高大圆柱的房子。乔学智知道这座大搂是当年苏联援建的,后来中苏交恶,这房子就成烂尾楼了。66年春,这里还举办过一次全国农业展。学校组织他们来参观。乔学智只记得这盖着半截的楼里,空空旷旷,楼梯也只是粗糙地筑成,连扶手也没有。他们走在楼梯上,老师一个劲地喊:小心,小心,贴墙走!还记得那玉米棒子老大个,那伊犁马也老大个,蹄子有小脸盆那么大。

    而今天,这座罗马风格的大楼,已成为J市顶级的大剧院、大会堂。当年的这片荒芜地,也成为黄金地了。

    房子没有门窗,但门被竹笆封住了。新生巷的哥儿个正不知所措时,看到有个小子向他们招手。他们被引到一处窗前,蹬着一堆建筑废土,爬上窗户。

    哥几个跳进去后就傻了,原来人家来了20多口子。看一个个面露凶光,摆明是来打架的,此时想跑也没法跑了。大伙过后质问巴巴胡是不是跟人家约订时吹牛B,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巴巴胡当然不敢承认。

    巴巴胡傻眼了,他以为就只有打他的那三两人呢,此时他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还是小牛所谓艺高人胆大吧:说好了,我们就是来跟哥几个会会,交个朋友,不是来打架的。

    嘿!好。乔学智觉得小牛真会说话,不软也不硬。

    哎对对对对对,巴巴胡也从惊慌中醒了一点,不四来打架的,不四来打架的。

    你是谁?老虎朝小牛问。

    介…我们胡同的,小牛,练臊(少)林的。巴巴胡忙回答。

    练少林的?行啊,玩玩吧。

    叭,叭,一对拳套子和一件褡裢扔在地上。玩拳玩跤,任选。

    小牛选择了拳套。他向老虎抱一下拳:

    兄弟初学乍练,哥们手下留情。

    小牛摆出的架式不是拳击式的,他蹲一个马步,双拳并放于下颌前,把整个脸都亮给对手。然而就这样的姿势,闪转腾挪,老虎竟打不着他。二人周旋半天,终于小牛出手,一拳打到老虎嘴角,顿时,冒出血丝。小牛忙收手,可是老虎的拳也打来了,小牛脸上也重重挨了一下。老虎当然明白,这一拳是他捡来的。所以当小牛抱歉自己手重了后,老虎也夸小牛拳不错。

    嘿!没想到那会一触即发的群殴,在这牛虎斗后,和睦收场了。新生巷众人终于松了口气。乔学智当然想不到,半年多以后,他会和老虎在一个村子里插队。
    哈哈,这68年的玩闹的打架是不是有点意思?很像古代的打仗吧?双方排兵列阵,两员大将通名报姓先斗,然后可能就会是掩军混战。你看,这玩拳玩跤任选,不是很君子吗?就像西方决斗呢,很讲规则。战争的不讲规则,可能是总以宋楚泓水之战为训吧,宋襄公的贵族范一直惹后人笑。可是没有了贵族范的战争,又是怎样的残酷哟。尤其是全民皆兵的游击战,裹挟了民众,使得战争的对手分不清军民而滥杀无辜。所以甭管什么事情,规则很重要。

    到69年后,老一垡的玩闹大都上山下乡了,而新一垡的小混蛋们,则完全没有了格调。因方拳击、摔跤这类身手技艺,他们没兴趣学了,所以打起架来,就由武艺的较量变为武器的较量,菜刀、刺刀、刮刀、火枪乃至砖头…哈!这还真有点符合战争发展史呢。

    老虎与小牛不打不成交,倒成了朋友,没事就拿着褡裢来与小牛切磋武艺。呵呵,当初小牛选择拳套可是选对了,要摔跤的话,他真不是老虎对手。

    而小牛却因那一场比试,对拳击感兴趣了。因为他和他的少林师兄弟们只是套路的对练,完全体会不到拳击的那种实战刺激。可要实战是必得有拳套的,而老虎并没有拳套,那套子是那天借来的。怎么办?小牛决心做一套,用帆布和棕。那一套拳套可是4只哟,工程不小。找来材料,借来拳套拓样,最后终于做成,这是后话了。


    一天,有消息传来,明天在L体育场批斗贝铁拳。大家这才知道贝铁拳被抓起来了。
    转天,大伙就都奔向体育场了。到那一看,已经来了不少人了。那圆形的像罗马斗兽场似的木制的看台上,也坐了好多人。呵,基本上都是小青年啊。

    等啊,等啊,小青年们也越来越多了。终于一辆卡车开进来,车上站了一些警察。汽车停在看台旁,小青们呼地把车围起来。一般批斗会,总是要把被斗者推在车头示众的,可是车上却看不到贝铁拳。乔学智站在人后,等待着警察把贝铁拳押下车,可是车上的警察们却没有动作。汽车停了一会后,警察呼喊着人群闪开,竟又向前开去。汽车缓缓向前驶,开到空旷处,调头又回来。人群又向汽车围去。警察们吼叫着让人闪开。汽车冲开人群向前行进,恰在驶到乔学智身边时,被又一波的人群拥住。乔学智终于在车厢上的木栏间看到了坐在车厢底的贝铁拳。一张大长脸,眼窝有点陷,好像是自来卷的长头发,感觉着个头不小。最主要是那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让乔学智不解:面临着批斗还无所谓,这两年没见过哪个被批斗的牛鬼蛇神会如此淡然。乔学智脸上现出了一点讶异。没想到这引来了贝铁拳的注意,他竟看着乔学智笑了一下。呵呵,当时的乔学智怎能想到,他们日后的交好至今的友谊,会是在这个场合开始的。

    汽车又冲开人群开去,驶向大门竟然开走了。

    第二天又有消息传来,说小玩闹们昨天是准备抢贝铁拳的,警察一看人太多,怕出意外,所以批斗会所就没开成。

    哇!劫法场啊!乔学智觉得玩闹们太厉害了。

    傍晚的吊环下依然是热热闹闹。十六七八的小青年们正是荷尔蒙初酿之际,少不了嘎话成堆。而小辫此时手拿一个可能是被蹂躏了无数遍的16开油印本子,兴致勃勃地念,把众人吸引了:

    …我尽情地抚摸着那柔软而美丽的双峰,贪林(婪)地吸充(吮)着那甜蜜的甘泉,我勿(吻)遍了她全身,那心(沁)人的芬芳,让我陶醉,让我迷离,我疑(凝)视着那青草丛生的地方,那鼓(凸)起的小丘下的神秘沟嘛(壑),吸引着我去探寻,去求索,于是,我的全部的身心,就坠(堕)入那深深的嘛谷…哎?这字念嘛?我忘了。

    小辫把本移向乔学智问。

    念幽。

    哦,就坠入那深深的幽谷中。哎?怎么样?怎么样?带劲吧?小辫一脸的兴奋。

    乔学智听得似懂非懂,当然,那似懂的那一部分,其实也没懂到地方。所以就小辫这满嘴大白字,没人能听懂是怎么回事:

    介NM嘛意思?

    C,介还不明白,跟女的CB呗。小辫解释道。

    玩儿NM蛋去,哪说CB了?

    C,人这是隐语懂吗?我NM研究一年了,就NM那么回事。小辫俨然专家一样。

    等乔学智拿那过本子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本67年印的文革以来的大字报精萃合集。小辫念的那段,是揭发市委某干部在疗养院与女护士乱搞的事情,念的那段文字,就是出自该干部的日记。呵呵,我们的官员写艳日记不独今日才有,那是一种传统啊。不过比较起来,当年的干部不光只有色情,多少也有点才情的,你看那俄罗斯文学式的笔调,比收集阴毛要文艺得多了。

    乔学智正看着本子,小辫的一句话又引起众人哄堂大笑。小辫神秘兮兮地说:

    CTM,晚上躺被窝里,一想女的,JB里就流出一股油儿。

    啊,小辫是个诚实的孩子。想女的想得流油儿独小辫一人吗?呵呵,别人不说罢了。所以像小辫之流的流油儿思想一点也不另类。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孔老二打倒了,并且被踏上千万只脚,但那脚的主体该男女还是要男女的,就连那些个年迈的伟大人物,不都嫌自己老婆子太老,而要大幸特幸小妮子吗?何况这十七八,二十来岁的小辫们呢。想女的不流油儿是生理有问题了。

    小辫终于不甘心每天的空想的流油儿了,于是接受了巴巴胡的提议,二人一起去QYC(J市的繁华场)“挂货”。

    什么是挂货?要弄清什么是挂货,就要先弄清什么是货。所谓货,就是女流氓。北京把女流氓叫婆子,J市就叫货。而挂货,就是勾引女流氓。北京叫拍婆子。据巴巴胡的挂货全攻略介绍,是眼身心法步。比如,看到一女的,觉着像货,先是眼神交流,然后就去撞她一下。若位置不对,无法使用眼神,就直接上前撞一下,再用眼神勾。若此女果然是货,她就会跟你走。若看走眼了,不是货,不是就不是呗,白撞人一下也没吃亏。若招来一声臭流氓呢?哈哈,骂就骂呗,也不能光占便宜不吃亏呀。而那货跟你走去干什么,呵呵,大家可劲的想象吧。

    我们都看过法国电影《情人》吧,《情人》中的梁家辉,在湄公河渡轮上搭讪简.玛琪,其实就是挂货。然而用搭讪方式来挂货,是一种高级技巧,土嬉皮哪会呀。在1968年的J市,男女青年,即使认识也形同陌路。没有那个社会环境,没有那个风俗,从来没有操练过,真的是不会呀。也就是流氓还有胆去挂呢,规规矩矩的主儿,见到女的还没说话脸先红了。

    而巴巴胡拉小辫一起去挂货,其实也是互相壮胆嘛。等到巴巴胡歇班那天,两家伙忙活了一上午。巴巴胡对镜子自己烫头,小辫一旁洗头,巴巴胡自己烫完又给小辫烫。最后小辫又捏着针把自己的裤腿缝瘦,虽然穿上后皱巴巴的,可好歹也算瘦腿裤了。哈,菊花顶,瘦腿裤,玩闹得有模有样了。午饭后两家伙走时,新生巷的小青年们还给开了个嘻嘻哈哈的欢送会。
    哈哈,趁小辫二人去挂货,我们就来说说小辫吧。小辫小时候脑后总梳一条小细辫,所以才叫小辫。这小辫子直到上学才剪去。二年级时留级留到乔学智班里。与乔学智的友谊也是从这二年级开始的。

    暑假里,乔家老家来人,给送来一些马苣菜。马苣菜是J市的叫法,学名马齿苋,是一种野菜。啊,61年,正是挨饿的年代,这可是好东西。老乔当然要把好东西孝敬给丈人一些。于是乔学智提着篮子出门了。

    乔学智刚出门,正碰上走来的小辫。

    智子,干嘛去?

    我上我姥姥家去。

    我跟你去行吗?

    行啊。

    二人出胡同上了马路,可小辫的眼不住地往地上踅摸。原来小辫是带着任务出来的,要给他爹拾烟卷头。呵呵,那年头拾烟卷头很常见。有人甚至配备专业工具,一根细棍前绑一根针,见到烟头不须弯腰,伸手一扎就拾起来了。呵,这工具本是拾破烂的发明的,只是拾烟头的将其升级换代了。

    乔学智本来是要坐电车去的,但为了协助小辫完成任务,也就走着去了,反正也不是太远。只是提半篮子野菜走路,时间长了有点沉重,不过小辫也挺仗义,主动帮乔学智提。

    可是那年头拾个烟头真不容易,二人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那可不是说人们环保意识强,不乱扔烟头,是拾烟头的太多。走在西边商业街上,看吧,专业的非专业的同行,碰上好几个了。而且,也不排除烟鬼们舍不得把那烟屁股扔掉呢。当二人走到XBL商业区时,才有了一点收获。

    穿过商业区,就快到乔学智姥家了。此时小辫感觉是进到了一个奇异世界;刚才还是熙熙攘攘的闹市,这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冷清,路上竟然看不到一个人。这冷清的气氛,再加上那高大奇异的建筑,让他感觉像是到了外国。如果不是乔学智陪着,他甚至都有点害怕。然而这地方,别看没有一个同行竞争,地上却是一个烟头也没有。

    进到乔学智姥家,小辫又惊讶了:哎哟!真阔呀!哈哈,这是一个小孩子的少见多怪了,一个小资本家能有多阔呢,只不过是干家具的,家里的摆设够排场罢了。正值中午了,小辫就在此享用了午餐。说享用一点也不为过,因为每天都吃菜饽饽的小辫觉得这是他生平吃得最好吃的饭了,而且还吃得饱饱的。

    午饭后,俩孩子回走了。刚才走过了一座花园,没时间玩,现在有时间了。花园里有一座青砖的外国样式的大楼,那楼角是凸出来的圆柱形的,像炮楼一样。而且炮楼下是空的,一端是用两个砖柱支撑在便道上,也就是说,炮楼底下可以过行人。嘿!太好玩了,小辫在这炮楼底下转了好几圈。

    后来,乔智知道了这座花园,当年叫维多利亚花园;这座典型的欧洲古堡风格建筑名叫GD堂,建于1889年,是以一个当年参与租界规划的英国工兵上尉GD命名的,当年为英租界工部局。这座大楼可以说是J市整个租界建筑的典范。但可惜的是,76年地震后被拆除了,原址上建了J市的市政府。

    谁知那当年的领寻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认为这座大楼的存在,是标志着中国人民的百年耻辱吧。于是,拆!(到底是时代进步了,项羽破旧的方法是用火烧,现在是拆。呵呵,一个拆字再画一个圈,就是当今的时代符号啊。)

    近年来,J市发展旅游业,才意识到老建筑是个宝。终于,H河边,GD堂的复制品出来了。可是,要复制你就复旧如旧嘛。唉!这新GD堂呀,照猫画虎,不仅是建筑材料及颜色还有细节不对,而就连楼层也都不对。惨不忍睹啊。呵,不光是GD堂,J市这几年冒出很多的欧式古典建筑。这些没有历史内涵的伪建筑,只能蒙蒙外地游客吧。不过要眼光放长远点来看呢,100年后,那不也是经典吗?啊!老天保佑,但愿那些房子能存在100年。

    俩孩子来到H河边。河边低矮的围墙内是货场。呵呵,别说小辫,乔学智也没到过这么远的H河边,俩人都挺兴奋,爬上矮墙眺望。啊!那边远处停着大火轮,这边河里开着小火轮。二人往前走了一段,啊!认识了,这不是DGM电影院吗,一年级时,学校组织看电影就来过这。

    电影院旁边是摆渡口,很多人排队过摆渡。一个人一分钱,若推辆自行车就二分钱。

    哎!小辫儿,那不你爸爸吗?

    可不吗,小辫爹正在进口负责敛钱呢。哦!此时小辫也才知道他爹是在这上班。

    哎?小辫儿,跟你爸爸说,咱坐船行吗?

    我不敢,我怕回家打我。

    啊?还打?要不行就不行呗,还打干嘛?

    呵呵,从这也可以看出,老乔治家还是很温和的。所以乔学智认为,又没犯重大错误,大人怎么可能打呢?

    乔学智还要往前走,可一看小辫跑电影院那边去了。怎么回事?吓的,因为他跑得离家太远了。

    小辫回家倒没挨打,可乔学智回家却挨训了。因为没坐电车来回,路上有意外怎么办?因为帮小辫拾烟头,这事情太不体面。

    这年头孩子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午餐,这大约也让小辫爹心存感激的。所以第二天,小辫就向乔学智转达了他爹的美意:

    我爸爸说,赶明儿你们家要是过摆渡,只要他在那敛钱,你们就别扔钱,假装不认识就往里走。

    小辫爹果然说话算话,后来有一回,乔淑娴去河对岸的电影院去看电影,当乔淑娴要往钱箱扔钱时,小辫爹假装不认识,伸手拦住乔淑娴扔钱的手。嘴里喊着:哎!走走走!拨拉着乔淑娴往里进。可是乔淑娴还是回手把一分钱扔进钱箱。

    第二天,小辫跟乔学智说:我爸爸说你姐姐神精病,不让她扔钱吧,她非扔。

    是呀,真神精病。乔学智也不理解乔淑娴为什么非要那么做。他回来就问乔淑娴。乔淑娴说我要不扔钱我就丧失了人格。人格?人格是嘛玩意?乔学智白问了,还是没弄懂。

    好了,再来说巴巴胡与小辫去挂货吧。等到天黑了,这俩人也没回来。胡同里小青年们都笑:

    这俩BK准NM美坏了,都不乐意回来了。

    等到很晚,俩家伙才回来。

    我C,还舍得回来?玩NM一宿呗。小青年们拿俩人打趣。

    玩NM嘛,没样(让)银逮凿就NM不错了。巴巴胡沮丧地说。

    原来,俩家伙一到QYC,还没看到货,就让点子(J市对便衣警察的称谓)盯上了。您想,打扮成那样能不让人盯上吗?俩人也发现有人盯了,怎么办?跑吧!俩人急忙走,那点子就在后面跟。等到一转弯后,俩人急中生智,跑进路边的楼中。二人上了楼梯,偷偷从窗户向外望,发现那点子正在路边四处张望呢。等过了一会儿,那点子就走了。可二人又怕点子躲在旁边等他们,也不敢出去。而楼里的人家,看这俩不知从哪跑来,也不知要干什么的家伙,呆在楼梯上不动弹,也吓得不敢出门。就这样,一直等到天黑,俩人才敢溜出来。

    哈哈哈哈!巴巴胡和小辨的挂货,成为了笑柄。

    几天后,J市发生了对流氓的大清理,红卫兵半夜出动,把那些有名有号的玩闹,连男带女的都抓了起来,连巴巴胡也被抓了。

    大伙都认为这事情是玩闹们要劫法场才引发的。年少的乔学智当然也这么认为。但近年来重新梳理文革事件后,才弄清大清理发生的原因是,1968年5月毛对北京新华印刷厂的文革运动作了一个批示后的结果。


    资料:

    1968年5月25日,中共发出《转发毛 关于<北京新华印刷厂军管会发动群众开展对敌斗争的经验>的批示的通知》,发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这是继打倒刘少奇、邓小平后,斗争矛头转向了被发动起来的普通群众。

    67年1月夺权,各地造反派把权夺到手里,以为可以掌权了。殊不知毛另有安排,请军队出来把权接过去。他设想的是:支持群众组织夺权,但不让群众组织掌权,全国实行军事管制。2月实行军事管制后,全国大肆“镇压反革命”。 6月,毛派其警卫部队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到北京新华印刷厂、针织总厂等几家工厂,实行军事管制。“军管会”执掌权力后即开展所谓“对敌斗争”。此外,斗争的另一个主要对象就是所谓“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渣余孽”。新华印刷厂军管会进厂不到两个月,就揪出了十个“反革命分子”。1968年5月13日,姚文元将新华印刷厂军管会的文章《北京新华印刷厂军管会发动群众开展对敌斗争的经验》送毛泽东批阅。5月19日,毛泽东作出批示说:“文元同志:建议此件批发全国。……在我看过的同类材料中,此件是写得最好的。”1968年5月25日,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组发出《转发毛 关于<北京新华印刷厂军管会发动群众开展对敌斗争的经验〉的批示的通知》。从此“清理阶级队伍”即在全国展开。

    各地的“军管会”、“军宣队”,以及由军人控制的各地“革委会”,是这场“清阶”运动的直接领导者。

    这场“清阶”运动波及全国城市和农村,涵盖从科技文化知识份子到工人和农民的社会各阶层。比文革初期红卫兵抄家、打死“狗崽子”的“红色恐怖”时期更加打击面大、更加阴暗恐怖、更加凶狠残酷、更加旷日持久,全国各地大屠杀触目惊心、比比皆是,并出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第三波自杀高峰。

    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发布公报,说:“必须继续在工厂、人民公社、机关、学校、一切企业事业单位、街道等各个方面,认真做好清理阶级队伍的工作,把躲在广大群众中的一小撮反革命分子挖出来。”

    “清阶”持续一年多,是文革中持续最久的阶段。“清阶”使批判的刘少奇1966年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为相形见绌。这一年是文革中死人最多的一年,50万人死亡。

    巴巴胡被抓,把小辫吓坏了,他以为那是挂货惹的祸。众人又是安慰又是瞎出主意,让他找地方躲躲。可TM往哪躲呀,哎呀,直弄得小辫惶惶不可终日的。唉!有道是: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小辫的惊惶还没过去,他爹让单位的人给抬回来了。因为在批斗会上,让人把肋骨给踹折一根。而且家门口还贴了大字报:揪出隐藏在工人阶内部的阶级异己分子***!
    原来小辫爹解放前是H河边货场码头的监工。人们对这路人物的理解,当然都是来自电影中那种手拿皮鞭,看哪个苦力动作慢了,上去就抽的凶狠角色。这种人物比资本家还让人恨。所以胡同里人们议论纷纷:怨不得那么不省油儿呢,闹半天是当狗腿子的…

    胡同里的刘麻子开心得要命,傍晚端着饭碗在小辫家门口大声嚷:

    哎!我就知道NM是个抱粗腿的,谁NM势力大你抱谁,谁NM官大你舔谁,你现在还舔呐?SB了吧,臭NM狗腿子…

    这刘麻子怎么跟小辫爹哪那么大仇呢?咳,只因为他们是两派的。小辫爹是保皇派;刘麻子是造反派,而且还是他们三轮社造反队的小头头。67年夏天派仗正凶,晚上大家都坐板凳在胡同里乘凉,俩人就斗开嘴了,你一言我一语的。

    小辫爹说:哎——革命的同志们,我们就是保皇派,保卫无产阶级的领袖,保卫***,保卫党中央。

    刘麻子说:哎!革命的同志们别上当,他们保的是谁?是李**,是走资派。他们就是个老保子。

    这老保子一词是当时造反派谐鸨音骂保皇派的。可刘麻子这一骂让小辫爹逮着把柄了。
    小辫爹笑起来:哈…老鸨子,哎,革命的同志们,知道老鸨子是干嘛的吗?

    哈哈哈哈,大伙都笑起来。小孩子们哪懂什么老保子老鸨子的,见大人笑,也跟着傻笑。刘麻子一下子就急了。原来刘麻子媳妇是当年的窑姐。唉!这刘麻子真是个粗人,明摆老婆当过窑姐,你可避开这个词呀。刘麻子急了,CNM,起身上前一脚把小辫爹踹翻,紧跟着就打,众人忙拉。吓得小辫爹直叫,哎哎哎!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

    等到67年底,保皇派胜,造反派败,革委会成立。熟悉文革史的人都知道这是伟人的伟大策略:要打倒走资派,就要煽动造反派,同时还要扶植出一个保皇派,让两派你死我活地打,让坏人都跳出来现原形,所谓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等该打倒的走资派都打倒了,需要恢复下社会秩序了,就要解放没必要打倒的走资派,“枪毙”造反派。所以,无论文革有多乱,也都在伟人的掌控之中。文革当中,坏人是都跳出来了,连原先不坏的人也变坏了,都现原形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天下大治了吗?没有!无非是一部分坏人被压制,另一部分坏人继续地坏。可是又有多少善良的人,无辜被整治,被杀害!那些坏人们,他们知罪吗?他们当然不知罪,他们只是奉旨革命。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是作文章,不能那样温文尔雅,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曾经是造反派小头头的刘麻子,作为造反派坏头头,在单位里被批斗了。等下班蹬三轮回家,一进胡同碰上了小辫爹。这小辫爹一见刘麻子,又故意气他:

    哎——不怕不造反,就怕不长眼!不怕仨轱辘慢,就怕傻八蛋!

    恨得刘麻子是干生气,不敢对小辫爹怎么样。

    小辫爹现在可是彻底蔫了。而小辫这时候也不好意思出门了。于是乔学智就去他家里拉他出来。本来么,当年小辫为乔学智伸出援脚,此时乔学智也应伸援手的。

    可是小辫却缓不过那劲来,蔫头巴脑的,而众人也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好。
    巴巴胡被关了一个礼拜,给放出来了。是单位出面作保,证明他只是有点奇装异服,没干过什么流氓活动,以后单位里要对他加强教育等等。单位倒也真的教育他了,强制给他剃了短头发,又警告他不许穿奇装异服。

    巴巴胡放出来,小辫的惊惶也就去掉了,然而老爹的污点也还让他颜面放不开。

    可巴巴胡倒是牛B了,关了一礼拜,嘿!更有玩闹资本了,因为原先只闻其名未谋其面的周边的大小灯闹们,都关在一屋都认识了。而且贝铁拳被逮的原因也知道了,是拤货后的争斗。啊,说个文词儿就是:争雌。(拤,qia二声,字典解释为两手掐住。拤货,是当年的玩闹黑话。)
    话说67年,一个13岁的小女孩出道了,嗬!这小闺女,盘儿太亮了,(盘儿亮,模样漂亮的意思。)人送外号“小天仙”。这小丫头这么小就出来玩闹,为什么呀?呵呵,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玛格丽特.杜拉在《情人》中,笔下千言,也未将那个“我”的心路剖尽,所以让我们看不出“我”出来玩闹的心理依据。而“我”之所会玩闹,只缘于偶然碰上了那个阔公子。所以,小天仙的玩闹初始,也是因为碰上了大玩闹,BL李小明。没办法,你不惹人人惹你,谁让你长得太好看了。后来,这小天仙就让贝铁拳给拤过来了;因为贝铁拳名气太大了,美女爱英雄嘛,所以一拤,就过来了。

    李小明岂能甘心,扬言要灭贝铁拳。可是当贝铁拳带领人马去应战时,李小明却没出现。等到半夜里,警察就从被窝里把贝铁拳抓走了。进到局子里后,贝铁拳才明白是让李小明给耍了,因为号子里有人说,李小明的舅舅就是这分局预审科的。呵呵,李小明当然知道,硬碰硬的,他干不过贝铁拳。

    那小天仙,因为年龄太小。警方就责家长学校严格管教。

    后来,乔智结识了贝铁拳,自然也就熟识了小天仙。已经30多岁了的女人嘛,心态早平和了。提起当年,也挺感慨,说那时候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鬼迷心窍了。她爸爸打她,把椅子腿都打折了,可她还是要往外跑。

    74年时,乔智也见到了李小明。嗬,金丝眼镜,外表文质彬彬的,还满口的普通话,语气和缓,文绉绉的。呵,你说,这不知道的,谁能说他是大流氓。

    那个关押玩闹的院子,乔学智每天上下学都要路过,就看见那铁栅栏的窗里,玩闹们总是扒着铁栏向外瞅。呵呵,向往自由啊。看守玩闹们的是红卫兵。

    1968年的红卫兵,已经不是66年的红卫兵了,他们从唯恐天下不乱的造反者,变成维护社会秩序的卫士,所以抓流氓看管流氓都是红卫兵的事。所以现在的喜欢穿越的年轻朋友,千万别穿越到1968年的街头,否则会因为你身上的那怕是你认为最土鳖的行头,不是被人打,就是让红卫兵抓。

    杜娘的二儿子就是那看守玩闹的大院里的红卫兵,他叫杜新生。乔学智以前总以为杜新生的名字是根据新生巷起的,其实不是的,杜新生起名在前,新生巷起名在后的。从文革开始,杜新生就是红卫兵,现在还是,他每天都在学校里一帮红卫兵的混,从不屑于跟门口的小青年们玩,而现在又混了新差事。

    傍晚,杜新生吃完饭,又要回大院去当班,被小青年们叫住:

    哎!二傻儿,(杜新生小名二傻子,从小家里人都认为他傻呵呵的。)白乎白乎,那里边哏儿吗?(哏儿,J市方言,有意思、有趣、好笑的意思。)

    于是杜新生说一到晚上无聊,他们就提审货,让货讲流氓活动,不讲就打。那天审黑玛丽,(黑玛丽就住东面瓦房那边,20岁左右,肤色微黑,但长得挺好看。新生巷的小青们都见过。)黑玛丽说她总去SS公园活动,每次5块钱… 昨天他们红卫兵头,弄俩货,叫她们互相拔B毛…

    啊?哈… 小青年们来了精神,让杜金生细讲。可杜金生说他也不清楚细节,因为这种事他们红卫兵头也不敢公开干。

    杜新生还说老虎也给抓起来了,他们班红卫兵头把老虎狠揍了一顿。(提示:他们都是同学。)哦!原来老虎也给抓了,怪不得这些日子没见他来呢。

    呵呵,这就是红卫兵。抓流氓是红卫兵,当流氓也是红卫兵。而红卫兵打人更是不在话下。

    乔学智班里的光华同学,文革前和王胖子同学有过一次打斗,当时被人拉开,谁也没吃亏,但王胖子的轻蔑不服,让光华记恨。所以在这68年,作为红卫兵的光华,把王胖子拉进楼梯下的小屋。这楼梯下的小屋,是红卫兵的刑讯室。王胖子知道光华要打他,虽然小屋内只有他二人,但光华是红卫兵,他不敢反抗,只能接受。当然,光华并没有暴打王胖子,只是扇了几个大嘴巴。光华过后跟乔学智等人说起这事时很得意,因为他看到了王胖子的屈服。光华和乔学智不错,乔学智知道光华这人不坏,但是有了红卫兵身份,也就是说有了打人的权力,好人也难免做恶。所以更别说是恶人当了红卫兵了。不过恶有恶报,老虎在下乡后,痛打他们班红卫兵头,也是后话了。因为下乡后,你还红卫兵吗?没有了红卫兵组织在身后,你就狗屁不是只能乖乖受打了。


    秋天开学时,一些关押的小玩闹就放出来了,据说大玩闹还关着。但其实把玩闹们关起来就天下太平吗?呵呵,玩闹那东西雨后春笋呐。当玩闹们还都被关着的时候,西边商业街一带的一个叫老四的家伙就崛起了。新生巷的小青年们也常看到那老四一帮一伙的活动。

    小青们在吊环下聚集,胡同里的一门口,常会站着一个少女,幽幽地向这边望。她是谁?呵,她叫大铃子,是刘麻子的闺女。她没事站门口干嘛?咳,一间屋子半拉炕的,大热天的,在屋里呆着多闷呐。大铃子和乔学智一边大,是同班同学。然而16岁的大铃子显然早熟一点,胸脯已经隆起,那瘦小的薄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小凸点。

    吊环下的嘎小子们嘿嘿坏笑,两手扣在胸前比划:

    介NM是嘛?大铃铛。

    哈…

    哎哎哎,是电的,NM电铃,看那俩电门儿,一摁准响,铃——

    哈…

    哎呀,可怜大铃子,看那帮小子在那混笑,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大铃子长得倒不算难看,随刘麻子。刘麻子也就是黑不溜秋的麻脸显得丑了,常年的体力劳动,那身条,还跟小伙子似的紧瘦。胡同里的老娘们,有时看见大铃子,也会议论一番:

    你看人小苶(nie二声)嘟生这闺女,还不丑…

    从这话里大家一听就知道,小苶嘟是大铃子她妈。大铃子妈怎么叫个小苶嘟呢?原来小苶嘟十几岁进到下等窑子,人长得较丑还不机灵,在J市方言中,把脑筋慢,不机灵,乃至呆傻之类叫做苶。咳,您想想,在那种服务场合,她一个十几岁的乡下孩子,什么都不懂,又不是满心乐意干的事,能不苶吗?然而小苶嘟真的脑筋笨吗?也不是吔,你看她给大铃子缝的小褂,那小口袋的缝线,还模仿缝纫机的线迹,一针一针地排着,很工整呢。呵,也算心灵手巧吧?可是…唉!这小苶嘟命太不好,好容易解放了不当窑姐了,可嫁给个混帐刘麻子,那刘麻子只要喝了酒就打她…唉!算了算了,不提了。不过要交待一下的是,这小苶嘟的历史,是小辫爹说给孩子们的。刘麻子打小辫爹,被众人拉走。小辨爹缓过神来,又来劲了:

    嘻嘻嘻,你说小苶嘟长那么shun,(二声,J市方言,凡难看的事物,都称shun。字典无此字,故拼音。)还当窑姐?谁NM逛窑子找她?嘿嘿嘿嘿,也就NM刘麻子才要她吧…

    C,这小辫爹也真不厚道,人小苶嘟招你惹你了。


    这一天,巴巴胡把马洪立请家来了。乔学智等几个小青年一看,哈!见过呀!

    67年冬天,乔学智几个去DGM看电影,快走到的时候,在马路上遇见了一场打斗。当时也并没看到是什么起因,突然的就只见两个小伙子扔开自行车,就打了起来。其中一个,皮夹克,皮手套,动作迅猛,啪啪啪,几拳就把对手打倒。好!好!打呀!马路上人们迅速围拢,可是还没看上几眼,战斗就结束了。那皮夹克小伙子翩然上车走了。那骗腿上车的动作,哦!太NM玩儿(闹)了。人们兴味刚起,还没看过瘾,就完事了,遗憾纷纷。

    哈哈!闹了半天,那皮夹克就是马洪立呀!

    马洪立也是被抓了,刚被放出来,因为他不光是外表玩闹,他还砸圈子。(圈子,货的另一称谓。砸,动词也。)巴巴胡说,其实那不怨马洪立,小伙子太帅了,根本就不用挂,那帮JB货们往上贴。

    马洪立也同样是让厂里给保出来的。工厂里的意思大概是自己的职工被抓,厂里不管,显得不仗义,而且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管吧。所以现在无论是巴巴胡还是马洪立,都是穿着肥大的工作服裤,用巴拿马草帽遮着短毛的脑袋,一点也不玩闹了。但是新生巷的小青年们还是啧啧称赞马洪立的身条,那弹力衫紧裹着的大扇子面的后背,NM盖了。尤其是马洪立临走时,那上车的动作,还是去年冬天时那样,经典呀!左手扶把,右手扶车座,脚下轻轻一蹬,把行进起来的自行车深深地向右倾斜,然后翩然上车。嗬!那帅劲儿,真TM的没治了。那26吋英国“三枪”自行车,带“飞”(变速器),一走起来,哒哒作响,太NM震了!。所以,别看破草帽,工作服裤,但那把脸儿,那架式,还是那么玩闹。

    乔智回想起当年的马洪立的相貌,觉得很像现在的影视演员于小伟刚出道时的年轻模样。尤其是那一点小胡子,很俏皮。

    巴巴胡说,马洪立看上一个美国串儿,(串儿,是J市人对混血儿的俗称。)叫若若,倍儿漂亮,就住GC路头的美国大院里。

    哦!是她吗?乔学智一下子想起乔淑娴的一个笔记本里的一张小相片,名字林若若。因为几年前他也确实在GD路头上看到一个和乔淑娴年龄相仿的漂亮大女孩,头发倍儿黑,脸倍儿白,那黑与白的干净与纯粹,让乔学智都有点惊讶。现在听巴巴胡这一说,他才把那让他吃惊的脸和相片联系起来,才理解那黑与白的成因。因为那相片的模样,也并不感觉特别的串儿。因为那相片的黑白,与那真实的黑白的生动性,没法比。

    乔淑娴这个笔记本里有很多相片,还有很多励志的留言之类,有些是小学和初中毕业时,同学们为作别而互赠的,也有现在的同学赠的。乔学智回家就把这笔记本翻出来。乔淑娴纳闷,怎么回事?一回家就翻这个干嘛?乔学智找到林若若那页,把本子递到乔淑娴眼前:


    这林若若是美国串儿吗?

    啊?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

    巴巴胡说马洪立追林若若。

    马洪立?谁是马洪立?

    呵呵,乔学智如此这般介绍了一下马洪立。

    乔淑娴忧虑了:哎呀!麻烦了,让大流氓给盯上了。

    乔淑娴开始惦记起若若来。其实乔淑娴和若若别看从初中到高中都同学,可她们并不多交好,这一方面是由于混血儿的特殊身份,若若比较孤僻,另一方面,乔淑娴是积极上进的有志青年,与若若不同类。然而此时节,可能是因为都属黑五类,同病相怜,乔淑娴就惦记若若了。她想到若若的孤僻,又由她的混血儿出身,想到这文化大革命的暴烈,于是就更加的关心若若了。于是,乔淑娴决定去看看若若。

    乔学智当然也很想听若若的故事,所以待乔淑娴一回来,就询问。

    乔淑娴以前和同学去过一次若若家,但这回一去,发觉若若家已从楼上的大屋子,换到楼下的小屋子。啊,文化大革命嘛,这是很正常的事,没被轰回老家,就应该认便宜了。

    乔淑娴觉得若若对她的突然造访,很感动的。尤其是听乔淑娴说其实很关切她在这文革中的境遇,若若就掉泪了。若若一哭,让乔淑娴也哭起来。二人抹了一回泪,心情平稳许多。

    乔淑娴很想问问若若的家史,可又怕若若不愿说,而且也更怕触动人家的隐秘或伤心,让人不高兴。不过好在还可以用抹泪来掩饰目前这无语的尴尬。没想到若若到主动开口了。她一定是被乔淑娴的到来和那眼泪感动了。她一个特殊身份的孩子,孤单孤僻,可能也太需要一个知己,一个倾诉。她说爸爸是个美国人,她还没出生爸爸就回国了。红卫兵抄家斗妈妈时,说妈妈是美国特务。当时她要不是藏在邻居家里,也得被抓去陪斗。从窗户是看着被铰了阴阳头被人唾骂的妈妈,她泪如雨下,她不知那痛哭是因为妈妈被欺侮,还是痛恨妈妈竟然是特务。可妈妈是特务吗?肯定不是。不然批斗完了为什么不被抓走?可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逻辑,当时就理不清。批斗完后,她质问那被折磨得像鬼一样的妈妈到底是不是特务…

    乔淑娴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然后哎地叹了一声。乔学智猜她可能想到了她对老爹的批斗会。

    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妈妈就痛说革命家史呗。

    啊?还革命家史?
    可不吗,我听着都像革命家史了。她说她爸爸当年是为打日本来中国的。在昆明有一个美国空军基地,日本飞机一来轰炸,美国飞机就上去空战…

    啊?美国人帮中国抗日?有这事吗?

    是呀,我听着也悬乎…

    原来,若若爸爸是当年昆明的美国援华172医院的军医,若若妈妈在那里当护士,抗战后,若若妈妈随若若爸爸到了J市的美军营地,而后又结婚的。那个美国军营,就在若若家的马路对面,而若若家的这一片两层的小楼,则是当年的美国军官宿舍。再后来,美军就撤离中国了。而若若妈妈当时快生若若了,没法一起坐船走。等后来,她爸爸就没音信了。

    若若甚至拿出了家里仅存的一张父母当年的照片给乔淑娴看:照片上是二人穿军装坐在山野的一块大石头上。但由于照片不大,且又是全景,所以人的模样并不特别清晰。

    乔淑娴虽然对若若叙述的事情感觉着有点天方夜谭,但也还是颇为感动,唏嘘了半天。最后乔淑娴终于想到此行的最主要任务,她问起了马洪立,她说她听弟弟说有个叫马洪立的在追你是吗?

    若若一听到这个,脸色赧然了,说她也不知道马洪立什么意思。其实怎么不知道,只不过马洪立没对她表白过,她怎么好意思承认。

    若若说可能是有一回马洪立在院外的马路上看见她的,于是后来就经常到院里来,总找楼上的一个小孩玩,其实目的是为能看见她。

    那你喜欢他吗?

    说不上。

    那你讨厌他吗?

    也说不上。

    呵呵,这是一种什么态度?没感觉?

    不知道。

    啊!乔淑娴明白了,她觉得此时自己像一个爱情专家一样。这是情感真空啊。别看好像是什么都说不清,但心里又很清楚的,她需要啊。她这样的身世,她这样的环境,她孤独啊,她寂寞呀…

    嗯,还好,还好。

    嗯?好什么好?

    还好你没陷进去。你知道我今天来的重要目的是什么吗?就是来拯救你。

    拯救我?

    对!你知道吗?马洪立是个大流氓!在马路上就勾引女流氓。这是我弟弟说的,千真万确。你这段时间没见过他吧?

    没有。

    前些日子给抓起来了,刚被放出来没几天。头发都让人给剃了,他还哪好意思让你看见他现在的丑样。

    若若沉默了,看那神情,显然内心很乱。过了一会才对乔淑娴说,谢谢你呀。

    乔淑娴长舒一口气,她很高兴,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把若若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乔学智听到这里也有点自豪,因为这拯救行动有他一份功。但是他认马洪立很坏吗?不是的,从他小男孩的立场看,马洪立简直是他心目中的明星。但若若呢,更像女神。总之,两个人不应该在一起,他们不是一路。


    夏夜,小青年们常常要在午夜后才散伙。这不,都半夜时分了,一张破凉席上或躺或坐的,还哼哼唧唧地唱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呢。当然是不能大声唱的,半夜了么。前些日子巴巴胡借来个手摇唱机和一摞唱片,让他们学会了好几首黄歌。

    小马路昏黄路灯的昏暗远处,传来咔、咔、咔、咔的有节奏的脚步声,这是铁鞋掌踏在这破碎的又布满灰碴的柏油路的声音。小青年们知道,这是齐少两口子回来了。乔学智也不知道这齐少是齐少爷的意思,还是名字叫齐少(绍),反正大伙都叫他齐少。齐少住在旁边的胡同,大概30岁多点。

    咔、咔、咔、咔,四个铁鞋掌,踩着整齐的点。路灯下,只见齐少老婆挎着齐少,走近了。呵呵,这两口子,老玩闹了。都玩派儿,别看是在文革,俩人发型都挺拧,都是打着发蜡,发着光。而且这俩人,还出奇的相像,都是个儿不高,大脑袋瓜子,小细腿。据说二人是在舞厅跳舞搞上的,怪不得脾味相投呢。

    您问齐少两口子是老玩闹为什么没有当做流氓抓起来?其实红卫兵抓流氓,那名单都是由派出所提供的,目的是为清理社会不安定因素。像齐少之类的,年龄较大,除了好捯饬,基本上也算安分守己,不会给社会添乱,所以是不抓的。

    小青年中有熟识齐少的,就打招呼:哟!大哥,回来了。

    啊,回来了回来了。还不睡呀?

    嘿嘿嘿,介不…等你了吗。

    齐少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但他也要装模作样回应:哎哟!嘿嘿嘿嘿,谢谢谢谢。

    巴巴胡看着齐少两口子走过去,冲着那背影说道:NM等你干嘛,等你娘儿们儿了。嘿… 巴巴胡觉得自己很占便宜。



    经过一夏天,小牛的帆布拳套早做好。乔学智也没事的就去小牛院里玩。

    拳击这东西,玩起来容易上手,而且也很洋气,所以68年时,这玩意在小青年中特流行。没有拳套,戴上棉手套也要打一通。

    有少林风格的师兄陪练,乔学智的拳术进步挺快。等来后老虎被放出来,又来玩时,乔学智甚至都可以和老虎对打一阵子了。

    萧瑟时节

    秋天开学后,慢慢的有的同学开始拉帮结派了。呵呵,真是大一岁是一岁呀。只是当时的乔学智并不懂这些,是后来悟到的。

    原先,班里的男同学是自发形成的三拨。一拨是红卫兵及其外围的巴结者;一拨乔学智等的这一帮;再一拨就是几个老实沉闷,不那么起眼的同学。

    乔学智这拨是最大的一伙,鱼龙混杂,好的坏的玩闹的都有。一开始是赵同学,他在这一拨里活跃地说笑,吸引众人,然后就引人分离出去,自成一拨。

    赵同学的作法让老钱和孙狗少很不高兴。因为老钱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应该是这拨人的核心才是。孙狗少是老钱的死党,白白胖胖的,一付资产阶级狗少爷的样子。于是这二人极力拉乔学智来身边壮势,放学后还拉着乔学智满处去玩。弄得乔学智挺纳闷,不明白这俩人为什么忽然对他这么好。

    赵同学见老钱拉拢乔学智,他岂能甘心,于是就一再地邀请乔学智晚上到他家玩。赵就住在巴伐利亚楼群边上,离乔学智家挺近的。他家里有一间空闲的地下室,就成了招待同学的地方。当乔学智进去后,发现一帮同学正学习吞云吐雾呢。于是乔学智也被迫叼上一支烟。可他哪会抽呀,点都点不着,不知道点烟时要嘬一下才行。

    和老钱玩让乔学智也得到一点好处,老钱听到乔学智说喜欢小提琴后,就说孙狗少家里有一把。孙狗少家里果然有一把破提琴,不但少了一根弦,那弓毛也七零八落地断了好几根。孙狗少倒是很大方,让乔学智尽管拿去玩,反正这破琴搁家里也没用。

    乔学智挺高兴的,为这琴配了最细的那根E弦和松香。这两年也算长大了嘛,他开始喜欢音乐了,学会了吹口琴,还喜欢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交响音乐《沙家浜》之类的,听得很来劲,尤其喜欢小提琴。可他确实又不会拉,于是去找建国。
    建国会拉一点二胡,他拿起小提琴调音,但他不明白,二胡有两根弦,可以定为1、5或5、2或6、3之类的,可这4根弦怎么定呢?咳,管他去,先按二胡法玩玩。呵呵,真是太二胡了,乔学智觉得他滑音太多了。

    第二天上学,乔学智和建国就找音乐老师请教。

    音乐老师是个年轻女老师,65年乔学智入中学,她也刚毕业分配到这学校。音乐老师长得也算好看,所以68年的乔学智,一看到这音乐老师,就会想到那丽颜老师。都是美女老师,你看人音乐老师,稳稳当当的,什么也不掺合,什么事也没有。而那丽颜老师,何苦呢。啊,这不过是少年乔学智的幼稚想法。丽颜老师的倒霉,不在于她掺合,只在于她没掺合对。因为有些人的心气就是不甘平庸嘛。而中国文化历来是胜王败寇,无论成与败,都和真理无关,都和对错无关。所以你看那有志女青年和贫下中农女儿,现在多滋润多牛B,音乐老师见了人家不陪笑脸行吗?当然文革后有志女青年和贫下中农女儿是不是又会倒霉,这是另一回事了。所以中国文化当中的中国政治,无关乎真理无关乎对错。

    音乐老师的专业是唱歌弹琴,也不会拉小提琴,她只知道小提琴定弦是5、2、6、3。

    啊,行了行了。建国认为这就可以了,至于音乐老师说还有什么指法弓法的,别管它了,拉着玩还管那些干嘛。

    贫下中农女儿看到乔学智等向音乐老师请教小提琴,然后就把二人叫到跟前,对乔学智说,想不到你多才多艺呀,还会拉小提琴。乔学智忙摆手说不会,正准备要学。啊,好好好。贫下中农女儿少不得又是一番鼓励。然后说学校准备成立宣传队,初二以上的同学已面临分配,所以要从他们老初一和新初一的同学中选拔文艺人才,希望他们二人参加。建国一听特高兴。可乔学智又摆手,说自己不会吹拉弹唱,也不会跳的。建国当然愿意乔学智和他一起玩,就说你不会吹口琴吗?乔学智说口琴哪算乐器呀。口琴怎么不算乐器?贫下中农女儿手一摆,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不会唱不会跳没关糸,以后慢慢学嘛。

    1968年,毛思想文艺宣传队这等事物,几乎是每个像点样的单位的必须。工厂、学校的礼堂里常有此类的演出,有时街头上也可看到。后来文艺人才的走俏吃香,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贫下中农女儿负责宣传队的组建和领导,音乐老师负责人才选拔。哈,一个个俊男靓女又唱又跳的考试,建国也拉了一段二胡被考核,但乔学智却始终坐在一旁没被考。乔学智知道,他是贫下中农女儿铁定的人选。就这样,稀里糊涂,乔学智进了宣传队。

    业余宣传队的舞蹈架势,也就是那雄赳赳的几式,很好学。而革命歌曲就是当时的流行歌曲,有人会唱有人不会唱的,互相一学就行了。音乐老师主要是教发声。乔学智倒比较喜欢学这个。

    宣传队的女同学都是既好看还又活跃的,建国很有点兴奋。而乔学智却很漠然,因为他心里还郁闷着那不见踪影的圆脸呢。其实也不见得说这些女同学都不如圆脸好看,只是那情感陷在圆脸那,就是谁比圆脸还漂亮,此时也不会入乔学智法眼的。所以每当有女同学向他瞟来热情目光时,他总会冷冷地避开,弄得人家好没趣。而且,越是这些好看活跃的身影在他眼前晃,他就越想念圆脸。只呆了几天,乔学智就不去了。贫下中农女儿就找乔学智问,乔学智就推托说自己真的不是文艺料,弄得贫下中农女儿也没辙,只啧啧惋惜,小伙子形象那么好,不参加宣传队多可惜。

    乔学智没心思在学校文艺,只在家里文艺。兹啦兹啦的,每天拉小提琴。哎呀,他哪会呀,别说指法弓法的,连托琴和持弓的手法都是错的。而且小提琴这东西也难学,它不像钢琴之类的,就算你不会弹,那弹出来的声音也是好听的。可小提琴呢,你不会拉,那拉出的声音就全是噪音。还有那破弓子,三天两头的断毛。不过也还好,不到一个礼拜,乔学智就能顺溜出《北风吹》了。

    有一天,乔学智到建国家里作汇报演出,建国一看破弓子的稀疏的弓毛,就说你快把琴还给孙狗少吧,等成光杆司令你就没法还了。乔学智一想,可不吗,弓子成光杆了怎么还人家,要是换新马尾,一定倍儿贵吧。而且他也体会到了,没师傅教,瞎拉,肯定也拉不出名堂。算了吧。

    而恰在此时间,就算那弓子不掉毛,有师傅教,乔学智的小提琴生涯也得结束了。因为无论是家人还是他自己,都不可以再忍受那兹兹啦啦的噪音了。

    一天晚上,大姑来了,进门就哭,说表哥给抓起来了。

    为什么呀?

    啊…都怨我呀,当初要是让他跟着走了也就没事了…大姑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大姑只有表哥这一个儿子,和乔淑娴一边大。表哥上完初中后在家待业,而后,街道给介绍了一份工作,到HB省招待所做临时工。别看是临时工啊,可那是省级单位呀,一进去就40多块呢,而且活儿也不累,就是照顾果木园。

    省招待所就是省领导们的食品特供基地,栽有各种果木、蔬菜等。表哥当年来乔家,说那里面的水果,质量之高是外面市场上根本见不到的。表哥用手比划那大桃像香瓜大,一咬,哎哟!倍儿甜,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估计也就是这玩意。大家都说表哥一定长寿,连王母娘娘的蟠桃都吃了。而最让表哥吃惊的还不是那大水果,是省领导的排场。有时候省里开会,领导们就都到招待所吃住。表哥看到大领导进入大厅,然后就看到大玻璃窗里美女如流云,走马灯一样,一个个的伺候领导。这个伺候脱衣,那个伺候洗手擦睑,再一个个的伺候嗽口、更衣等等等等。哎哟!表哥看呆了,别说这排场他没见过,就连那如云的美女之美,他都没见过。好么,这这这,这不就是皇上吗。这还只是省里的官儿,那要是中央的,要是毛**,那那那… 表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66年底,J市改为直辖市,HB省政府迁S市。省委招待所也要随迁。表哥虽是临时工但可以跟着走,而且估计到那边就可以转正。这工作不错,现在工资已经50多了,转正后会更多。表哥很想跟着走,可大姑不愿意,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想让他离开。表哥老实巴交很孝顺,不想让娘不高兴,就把工作辞了。等到68年春天,也就是巴巴胡的那一批社会招工,表哥就又上班了。

    而表哥被抓,也就是因为他向工友们说了他在省招待所的见闻。清理阶级队伍,各单位里都是揭发告密的。不知谁揭发告密,其实有时也不一定有人揭发告密,只是你说的话被人那么一传,就容易走样。***说毛**跟皇上赛的。于是表哥就以反革命罪被抓了。

    老乔陪大姑两口子去见表哥了。会见的要求是不许谈案情,可是表哥委屈呀,没说几句大哭了:

    我没说毛**,我没说毛**,我就说的中央的头…

    不许乱说!旁边看管的警察哪容你说话,一揪脖领就拖走了。

    哎呀!大姑这一下子更受不了了,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表哥被抓令乔家充满阴霾,乔学智觉得这沉郁的心情比当年抄家还超过。因为那是反革命罪呀。老乔叹惜,说表哥倒了家庭出身好的霉,他乔家的孩子谁敢在外边瞎说呀。


    秋天里,对毛的崇拜已登峰造极。不仅是单位里都要大画毛像,家家户户的门上也都要贴忠字,或者是用油漆模板漏忠字。忠字舞也出来了。但那忠字舞虽然是大张旗鼓地教习,可并没多少人能从头至尾地跳下来,因为动作太多,谁记得住。


    秋后天气凉了,晚上的吊环下就少有人了,小青年们都在白天的空余时间聚了。一天,有人带来一消息,说大铃铛当货了,跟老四玩。哎哟!众人吃惊不小。

    真的吗?

    C,当然真的。你看大铃铛现在还NM门口站着吗?

    哦!可不是吗。小青们们醒悟了,还真是呀,我说大铃铛现在怎么没事就往外跑呢。

    哈哈哈!众人又笑开巴巴胡和小辫了,C,放着门口的货不挂,跑外边挂去,真NM犯傻。

    然而吃惊归吃惊,笑归笑,大铃子真敢玩,真能豁得出去,倒让小青们刮目相看了。所以,每当大铃子挺着两个大铃铛从小青年们眼前过时,小青年们立刻戛然止声,无不肃然起敬。

    寒之冬

    文革期间,大喇叭遍布,这些大喇叭都是由各单位装置的。在收音机并不普及的年月里,这些大喇叭就是传达党的声音的工具。所以,68年时,大喇叭里常会有伟人最新指示的传达。而一旦这最新指示发布后,各单位里都要组织人来敲锣打鼓地庆祝。

    于是冬日里的某一天晚上,大喇叭里又传来了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很快的就听到马路上敲锣打鼓的声音了,那是汽车载着锣鼓,亦载着宣传喇叭,一路行驶着一路喊:热烈欢迎毛**最新指示发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这样的汽车一辆辆的,过去一辆又来一辆。

    杜娘来乔家了,说每家出俩人,欢迎毛最新指示发表。

    乔家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乔学礼乔学智哥俩了,可是乔学信觉得好玩,也要去,好吧,乐意去你就去,乔学礼正懒得去呢。出得门来,看到别人家里派出来的也都是孩子。于是杜娘就领着这一帮童子军,举着语录本边走边喊。从胡同这头出去,绕马路上转了一圈,从胡同那头回来。

    后来的80年代及90年代初,胡同里的老人们多有过世。在J市的丧仪中,有一送路的环节。即在亡者火葬前一天的晚上,要把亡者的灵魂送往西天极乐之路,这叫做送路。届时,亡者的亲友们要列队,在大了(liao 大了,J市对丧仪主持人的称谓。)的带领下,在路上转一圈。大了会边走边喊:驾鹤西去!含笑九泉 …

    乔智常代表乔家参加丧仪。于是,这样的夜色,这样的路径,以及这喊声,这队列,总会让他不由得想起68年冬天的那个晚上。让他感觉哭笑不得。

    上山下乡运动就这样来了。这运动带来的只有哭,哭,哭…

    乔淑娴是67届高中,没跑的;乔学礼是66届初中,也没跑的。虽然每班里都有几个留城的名额,但那要看条件的。首先须是红五类,然后就要看家庭是否超困难,身体有病之类的。而即便是要走的,也分三六九等。去向呢,是黑龙江的建设兵团、农场,还有内蒙的农区、牧区。去兵团必须是红五类之中挑选。像乔淑娴乔学礼这黑五类,只能去内蒙。

    但要说明一点,上山下乡,绝对是自愿的。如果你不愿走,政府只能是动员你走,绝不使用强制手段。一般的动员方法是,让一帮刚进中学的红小兵,车轮战,一天24小时泡在你家里,让你全家不得吃不得睡,等你实在熬不住了,说走,好,立刻撕你户口页。
    可那动员你的红小兵一年后也会轮到他们走的。呵,没关系,总会有新的红小兵进入中学,不愁这活儿没人干。

    但也有够拧的,硬是挺住了那折磨人的动员。可是那日后漫长的待业,也够消磨人的。
    呵,这么铁腕的政权,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显得不那么绝决地强硬呢?唯一的解释是,心虚吧。全国性的拆人骨肉呀!
    乔淑娴后悔死了,因为中专、技校都不在下乡之列。可是当初老乔不让她上高中,让她上师专的时候她都要气死了。老乔说,他在区政协会上听人说,孩子考得倍儿好,可却让大学给刷下来了。是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是因为抓阶级斗争,现在政审严了。可上大学是乔淑娴的目标,甚至也可以说是梦想啊。怎么办呐?哎哟,乔淑娴气坏了:

    我知道,咱家不是工人出身,可也不算资本家呀,你是资本家吗?

    老乔无语了。

    不让我上高中,我就报名去新疆!

    哈哈,乔淑娴这话一半是气话,一半也是真话。因为当年动员学生去新疆建设兵团时,她心里真的活跃过那念头呢。因为从乔淑娴与几个同学一起和班里去新疆的同学的纪念照上看,乔淑娴当时也是那有志女青年式的齐耳短发。所以从这细节上,就可看出她当时的激昂心路。

    老乔没办法,只好屈服了。

    可是,从65年到68年底,三年多的功夫,一个有志女青年,怎么就变得无志了呢?呵,这怎么说呢,你要革命,可革命不带你玩,你怎么办?只好不革命呗。另外,咱再换一个角度,以革命视角来看:革命,就是阶级斗争,而要阶级斗争,就需要有阶级敌人,那么在和平年代里,制造阶级敌人,就是革命的需要了。所以,不许乔淑娴革命,乔淑娴不革命,这都是革命的需要了。
    星期天,老乔骑车奔向20里远的老家,他要给儿女们找一个近点的地方。因为听说可以回老家插队。老家的村干部大都是他们老乔家的,老乔觉得没问题的。可到那后,人家说来晚了,上边刚刚下来指示,不让接收知识青年。老乔一听,后悔死了,怎么就没早两天来呢,干嘛非等歇班呀。亲戚说,可能咱这离市里近点才不让接收吧,要不行就再往20里外的老乔的姥家去看看。于是老乔又马不停蹄赶去。其实他心里也打鼓,因为一个政策下来,岂能只给几个村子,整个郊区不都得贯彻。但是心存侥幸嘛。结果可想而知还是不行的。

    可老乔还是不甘心呐,又想到了W县的一个朋友。W县在J市的西北方,距J市60里,五几年老乔下放劳动在那里的某村。W县不是郊区,那儿应该行吧。于是转天一早,老乔就动身了。从上班起,就没有过一次病事假的老乔,这回也请假了。

    市区10里加上60里再加上10多里的小路,再加上那一溜儿的西北风顶着,老乔累得够呛。然而哪里不是中国的土地?在中国的土地上,伟人光辉无孔不入,距J市60里的W县绝做不成世外桃源,它离J市还是太近呀。老乔又白跑了。天已经黑了,老乔沮丧地往回赶。夜黑无月,乡间的道路,坑坑洼洼的,老乔摔了好几个跟头。

    老乔希望乔淑娴和乔学礼一起走,姐俩可以相互照应。乔淑娴当然也想如此。而且政策也允许跨校走的。

    若若和几个同学来和乔淑娴告别了,她们也要去内蒙,比乔淑娴先去一步。面对此情,几个老同学免不得要掉回泪,也免不得要照相留念。



    乔淑娴乔学礼要走了。火车站里真是人山人海呀,乔智至今也没忘记那场面的壮观。而火车开动的那一刻,那哭声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呀,那哭声由小到大,及至如海潮一般地爆发。火车已经缓缓地开走,但哭声久久不能平息…

    当后来乔学智也坐在那火车里的时候,在火车开动的时候,他只看到外面的人哭,但那哭的场面,那哭声的震撼力,却远不如置身车外时,感受得那么强烈。虽然同车的女生都在哭,也许因为他是个男孩子,内心要坚强些,不至于落泪。但无论如何,看不到车外的巨大的悲伤,对车内的离别的人来说,也是一种麻痹吧。

    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没有见过火车站里上山下乡场面的人,是无法想象那震撼的场面的,生离死别一样。如果他们只看记录片,一定以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很美的事呢。你看那一个个的,探身车窗外招手,咧着大嘴乐,跟NM要去旅行结婚似的。据说老照相机里的景物都是颠倒的,所以我们推断,那当年的记录片,是用老摄影机拍的。

    乔智最不爱听某些老知青的控诉,说上山下乡多么苦难。乔智说,你苦?你比农民还苦吗?就算你苦,你才苦几天?可农民要苦一辈子。他们的苦找谁去说,往哪去诉?还有那么一帮人,总喊青春无悔。什么叫无悔呀?你自己的选择,过后发觉错了,但你不后悔,这才叫无悔。而上山下乡是你哭着喊着要去的吗?那是被迫的。像被判了无期徒刑一样,你看不到未来,你无力改变命运。把被迫后的无奈,喊成无悔,神精病!可为什么那些人非要喊无悔呢?因为无论如何,上山下乡,是和青春纠缠在一起的。你回忆青春,也就是回忆上山下乡。然而天下谁人青春不美好呢?所以无悔派是把青春连同那青春的背景,一同给美好了。

    虽然乔智这么说,但他并不仇恨上山下乡。他说上山下乡使他认识了农村,认识了农民,因而,也就懂得了悲悯。

    乔淑娴乔学礼走了,少了两个孩子的家里,显得是那样冷清。可不冷清么,哥姐下乡了,弟妹们心里也沉重,沉重得静默不语。刚刚从车站哭完的老乔和乔妈,心里一难受,又大哭起来,引得老奶奶和乔淑慧也跟着哭。

    等乔淑娴从内蒙来信,说插队的地方倍儿冷倍儿苦,一天工分才两毛钱时。啊!全家人都受不了了,都哭起来。

    去兵团去内蒙的一拨拨的走,66届的小牛也走了。其后没几天,就轮到68届老初一的上山下乡动员了,只是暂时还不知道他们要去哪。

    转眼就是69年了。然而我们的故事还没有完,因为它还是68年的延续,所以还是要以68年的难忘来说。

    又过了些天,也就寒假了。
    有乔淑娴乔学礼的前鉴,老乔认为,乔学智的未来也不会好到哪里。乔家为乔学智忧心忡忡,杜娘顺口就说,要不跟我们二傻子走得了。

    杜新生是67届初中的,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河北省南部的H地区。杜娘随口而说,老乔却上心了,忙把杜新生叫来问。当然,要去的地方的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但是H地区比内蒙近,比内蒙暖和是必然的了。杜新生说在动员会上,H地区来领人的人跟他们说,那地方特好,气候温暖,物产丰饶,等等等的。

    哎,乔伯伯,智子要跟我走,您放心,别的不敢保,保证没人敢欺负他。嗬!杜新生拍上胸脯了。

    也正是这番话让乔家下定决心,并且也慰心了。乔学智还不满17岁嘛。上山下乡,肯定是去吃苦的,这个都有心理准备,而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有个兄长似的知近的人做伴,并做保护,就可以放心些了,并且杜新生也挺傻实在的,真的是可以放心了。
    老乔大约是由于当年正确地主张过乔淑娴而获得了自信,于是他又自做主张地替乔学智办了随杜新生一起下乡的手续。但乔学智心里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就哭了。可是无论如何手续都已经办了,该做什么准备就得做的,过了春节就该走了。

    乔学智坐汽车去采买东西。到终点站下车,不意看到也要准备下车的长脸。长脸也看到了乔学智,惊讶了一下。于是乔学智下车就走去了。

    乔学智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以后就谁也见不到谁了。(因为现在是寒假嘛。)可长脸是朝这个方向走吗?是在身后吗?于是乔学智急忙停下转身。哦,很好,长脸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呢。

    长脸看到乔学智忽然停下转身看她,就又惊讶了一下。然后那脸上就现出一点骄傲。那意思大概是:哼,哥们儿,你终于忍不住了吧,你终于要找我了吧。

    呵呵呵,这长脸真是孔老二嘴里的女子的典范呐,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长脸傲然飘至乔学智跟前。

    乔学智鼓一下勇气说:我问你一下,那个…以前…总跟你在一块的,那个脸有点圆的那个,你们同学,现在怎么看不见了?

    长脸脸上一乱:啊?…哦…你问她呀… 长脸顿时泄气了,那个…那个…她不上了。

    不上了?为嘛呢?

    她爸爸自杀了…

    啊?

    回来,她妈妈就病了,回来她就在家伺候她妈妈了。

    那…她爸爸…为嘛呢?

    她爸爸学校里,揭发她爸爸是国民党,三青团,回来她爸爸就自杀了。

    啊!乔学智心里一阵乱,怎么会这样啊。他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一堆马赛克后,就浮现出圆脸病榻前照顾妈妈的影像。这是画画的人的习惯哟,形象思维嘛。可是等那电影过完了,再一看,长脸不知哪去了。乔学智有点懊悔,怎么没问问她叫嘛名字呢?还有,她住哪…

    1971年底,乔智从路边的一家食品店买烟出来,此时的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伤苦万分的情感,而自下乡地回家来过年。他站在路边点烟,漫无目的地看了看马路对面。此时,马路对面的棉纺厂大门,下早班的工人们正不断地出来。啊!乔智的心头忽的一震:那是她吗?那是她吗?对,是的,是的,是她。那张圆脸,那张已脱了孩子气的圆脸,看起来比以前有更成熟的漂亮了。乔智的心不由得又是一阵紧缩。圆脸穿一件灰毛绒领的褐色条绒棉袄,显然,又长高了的身材,使得那棉袄看起来稍小。她挺直着身体,目不旁视,静静地行走,全然不知马路对面有一双惊愕的眼睛在注视她。她上班了,是顶替她妈妈吧,那她妈妈是好了还是… 乔智胡乱地猜想。此时的乔智啊,心头虽然是激荡,却早已没了68年夏天时的乔学智的心境,他只是凝着眉,默默地目送那挺直的身影,慢慢地走远,走远。今时的情伤,过往的惆怅,交集在心头。而无论如何,又见到了她,她没去下乡,没去吃苦受累,让乔智有些许安慰。


    近年来,乔智开始关注历史,才弄明白,三青团全名为:三民主义青年团。是国民党为发动全民抗战而成立的那么一个青年组织。那是一个开放的组织,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所以当时很多的中学生,甚至小学生,都整班的加入。而其实太小的孩子,根本都不明白参加三青团是怎么回事。那都是热血老师操作的。

    当年,乔学智们当然也是不知道三青团是怎么回事。那一个青字,会让人联想到青帮、红帮,还以为是国民党控制的流氓组织之类的。而一切所谓旧社会的事物,也都会被认为是国民党操控之下的,所以长脸会把国民党、三青团放在一起说。而仅仅是长脸吗,当年所有的不明就里的人,都是把这两个组织当做一回事的。

    1969年春节一过,乔学智也下乡了。同车走的不光有杜新生,还有老虎,还有贝铁拳。同样的壮观的车站场面,我们就不再复述了。只这一回,乔学智又领略了那无比的拥挤。车门前的拥挤,挤上去后还是挤。最后,又是那震撼人心的哭。而且,这哭的大戏,在此后,还要不断地重演…
    后来呢?

    后来,乔学智来信了。看乔学智信中的介绍,他去的地方,比哥哥姐姐的地方要好很多。一天工值4毛9,比2毛,多不少了。老乔很高兴,觉得自己又主张对了。可是看到信尾,他生气了。乔学智说他改名了,改叫乔智,以后写信就写乔智。

    老乔说:这孩子,这名字哪能随便改呢?

    乔妈说:改就改吧,不也没叫别的吗,不还叫智吗。

    可这学字是按辈儿排的,家谱中他这一辈儿就是学,这不能离谱啊,到时候人家谱上都是乔学嘛嘛嘛的,到他这来个乔智…

    咳,算了吧,别提家谱了,现在还有吗?早烧了吧。

    这一下,老乔没脾气了,只是叹了口气。他哪敢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耍脾气呢。

    后来,69年底,乔淑娴和乔学礼回家,乔淑娴和乔淑慧还就乔学智的改名,议论了一番:

    …这乔智这名字改得还不错,还挺洋气的,人一听,还以为是外国的那个乔治呢。其实咱这名字,把中间那个淑去掉,乔娴、乔慧,也不错,就是那个淑字太俗。哎呀,咱老爹呀,别看才上4年私塾,可孔孟之道学得挺好。男的吧,要仁义礼智信;女的吧,就得贤惠。

    那咱也把名字改了吧,把淑字去掉。

    好,这个提议不错。其实我早就想改了,你看我们班有同学那名字起得特好…

    呵呵呵,别看这姐俩说得挺热闹,但她们只为清谈派,光说不练,所以直到现在,乔淑娴还叫乔淑娴,乔淑慧还叫乔淑慧。
    后来,68届初中是一个人不留,全锅端。也是去兵团、农场和内蒙。老乔很庆幸自己把乔智主张对了,要不然不也得去内蒙吗。


    小辫回老家了。小辫老家是沧州的。小辫一到哪,就成了香饽饽,好几家都争着要把闺女嫁给他。69年底,乔智回家见到他,小辫说起和村妮钻到棒子地里快活,兴奋得要命。到70年,小辫就娶媳妇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个钻棒子地的姑娘。反正后来乔智回家总也碰不到小辫。

    74年底,乔智回家,火车过了沧州站,在一小站停了一下,有人上车了。此时正是早晨,乔智还在闭目养神,他感觉来人把行李放到他旁边的空座上,于是他睁眼向旁边看,可是那人拿起行李又走了。呀!这不小辫吗?乔智看到了一张饱经风霜的农民的脸,可确确实实的像小辫。那人拎着两个沉重的包裹向前走。

    哎哎哎!这有座呀,你上哪去?

    乔智扭脸一看,一个农村女子,俩孩子,牵一个抱一个,冲前边喊。

    那人只顾向前走,头也不回。女子也只得牵孩子前行。最后那人竟走去下一节车厢。

    乔智认定,那一定是小辫,不然不会匆忙逃跑,因为他认出了坐着的这个人是智子。智子还是个知青,可他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农民了,而且还拖着侉媳妇侉孩子。他觉得太没面子了。

    唉!小辫,曾经是白白的瓜条脸儿,而现在,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呀。乔智他们也在干农活,乔智觉得知青们不过有肤色黑白的变化,但没有谁把相貌锻炼成农民式的。

    这就是集体插队的知青和个别回老家插队知青的不同。集体时,相互地交集,还可以保留着城市文化。然后等着,捱着,等待离开的机会。可是当一个人的时候,先别说小辫们流油儿的作祟,只说那孤独,能不让他(她)们早早的婚嫁?而一旦婚嫁,就和周围融为一体,就不像知青了。并且在政策上,知青一旦婚嫁,就不算知青了。

    后来,大铃子去兵团了。等大铃子走后没多少日子,她家出事了。

    有一天半夜里,小苶嘟和刘麻子打起来了,打得个天翻地覆。邻里们被吵醒,都来看热闹。可是人家关着门,没法进去劝,只好拍门喊劝。这一喊,里边平息了,就只剩小苶嘟哭了。大伙都纳闷,小苶嘟平时倍儿怕刘麻子,今儿怎么那么凶啊?可大伙这闷还没醒,没过几天,这半夜的闹剧又演了一出,这回大伙不光是更闷,也讨厌了,这大半夜的,吃饱撑的!

    杜娘觉得应该做做思想工作了。于是找小苶嘟,毛语录加孔老二和为贵,教导了半天,最后小苶嘟呜呜哭起来:我活不了了,我活不了了,您了管管他吧,我实在没办法了…

    怎么回事呀?原来,这刘麻子性侵二铃子。一开始是性侵大铃子。大铃子15、6岁了,像个大姑娘了,刘麻子就动邪念了。也不知那大铃子是怕羞还是害怕,反正是一直也不言语。等后来了小苶嘟才发现,可小苶嘟哪管得了刘麻子呀。现在大铃子走了,刘麻子又把手伸向了二铃子。二铃子才13岁呀,小苶嘟急了,跟刘麻子打起来。

    嗬!这个王八羔子,太不作相了,有祸祸自己亲闺妞的吗?告他去!杜娘义愤填膺。
    结果可想而知,刘麻子被抓走了。

    胡同里人们惊讶之余又议论纷纷,都说杜娘这手棋太臭了。因为那小苶嘟是个很软弱的人,发生了这种事,但凡有一点办法她也不会说给外人的,家丑不可外扬嘛。所以呢,你杜娘就不能给人声张,你去吓唬吓唬刘麻子,让他害怕了不敢了不就行了吗。现在,好,抓起来了,可以后让小苶嘟娘俩怎么过?

    大伙分折得太对了,刘麻子逮走了,家里就断了经济来源。小苶嘟本来就是成天小肉眼眯缝着,一付不舒心的样子,这下子眼眯得更小,更加的愁眉苦脸了。其实大铃子在兵团有工资,可以省出一点寄回家,但一来是小苶嘟不想把这事告诉大铃子,二来是大铃子刚去,手底下哪有什么存项。

    小苶嘟开始频繁地登乔家门了:乔奶奶,您了有嘛活吗,我帮您了做。

    小苶嘟觉得自己只能靠帮佣来挣点钱或物,于是就选择了乔家这个她认为是有钱的大户。可老乔知道了这事以后大为惊骇,这还了得,本来就顶着资本家的帽子,家里再让人帮佣,这不找倒霉吗。于是等小苶嘟再登门时,老奶奶就晓以利害,并赠10块钱,劝退了小苶嘟。

    10块钱虽然也能过些天,显然不是长事,小苶嘟没办法又去找杜娘。这杜娘也知自己事情办砸锅了,只得安慰小苶嘟说看以后街道有什么活儿,可以帮她找。当然,后来她帮小苶嘟揽来服装厂锁眼钉扣的活儿,那是后话了。但是眼下呢,杜娘说怎么着也得编个瞎话让大铃子寄点钱。另外呢,她还得说服乔奶奶:

    …没事呀,有嘛活儿就让她干吧。谁要是敢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他的嘴。按说这事出来大伙都得帮忙,哦,你不帮忙还不让别人帮忙,是不是?真的没事的,咱胡同人不错,没人瞎说的。 就是别让乔伯伯知道就行了。

    后来,乔智身上的小棉袄,就是小苶嘟做的。

    其实那杜娘应该是各家各户的募点钱来帮小苶嘟,可她不敢做,怕挨骂。因为你惹的祸,让大伙出钱,不找骂吗。最后倒是老乔出面给张罗了一回。老乔不出面怎么办?让小苶嘟帮佣,不等于又多养了两口人吗?


    后来,伟人的伟大战略是,一旦中苏交战,就把苏修放进来打,豁着把城市毁掉。于是70年春天,就指示城市疏散人口。而时值70届初中快要毕业了。于是有一些家庭害怕孩子上山下乡,就借疏散之机,全家迁至J市周边有亲戚接应的郊县。

    乔家本打算70届的乔淑慧下乡时投奔乔智的,但有了这个疏散的机会,老乔又奔老家去了。可是村里说,上边有指示,一个人不行,必须全家。哎哟!全家都走,那怎么行啊,我们都不上班了?都来种地?哦!为这事跑了好几趟,终于又有了新政变,至少要三口人才行。三口人?那只有是奶奶和淑慧、学信了。可…这也不行啊,老奶子都70多岁了,又弄回老家去?而且,这还像个家吗?七零八落的。哎呀!老乔犯难了。

    一来二去的这么一耽搁,嘿!喜从天降,70届竟是全部的留城。呵呵,据说是因为陈**视察NK大学时说了一句什么话,J市当权者就视若圣旨了。

    哎哟!你说说,这政策呀,三花脸,一会儿一变。所以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么,你早也不行,晚也不行。老乔去办乔淑娴乔学礼,只两天的功夫,晚了。现在办乔淑慧,哈,又早了。J市的百姓很幽默的,说这是二他爸爸钓鱼——赶拨。相声里二他爸爸钓鱼,那拨没赶上,这拨赶上了。那么68届那拨就是没赶上,全部走。而70届这拨就是赶上了,全部留。啊!你说,那些走的人往哪说理去。

    后来70年,表哥被枪毙了,还找大姑家要了5分钱子弹钱。大姑哭得死去活来:…有那么不讲理的吗,枪毙了还找你要子弹钱,我们用你枪毙吗,用得着你枪毙吗…

    后来,新生巷的小青年们大都上山下乡了,没人跟巴巴胡玩了,不知怎么的,他就跟齐少混到一起了,天天到齐少家打牌。

    乔智71年深秋回家,就听说巴巴胡跟齐少老婆勾搭上了。齐少不依不饶,两人打起来了。

    一天晚上很晚了,乔智在公厕碰到巴巴胡。近半夜的公厕很清静,也没别人,乔智就问起齐少老婆那事,才知巴巴胡是让齐少老婆给诱奸的,然后齐少就打了他俩嘴巴。

    巴巴胡愤愤然:CTM!是NM她找我又不是我找她!你NM还不乐意?瞧你娘儿们儿那揍(做)性!我NM童男子,我NM亏大了…
    (做,J市土话发音zou,做性,是骂人话,骂此人是父母的低劣制做品,包含人品和相貌的丑陋。)

    后来巴巴胡成家了,就离开新生巷了。

    后来乔智问三梆子,你们二哥们儿还玩儿吗?三梆子说,还玩儿NM嘛,早NM叠了。

    呵,人呐,甭管谁,一柴米油盐,也就被生活磨秃噜了。

    不过三梆子这家伙倒混得不错。小流氓么,83年严打,给送大西北劳教。后来放回来,就在市场上卖菜,欺行霸市的。可这种混蛋劲头被市场管理看中了,于是就聘三梆子为市场管理员,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摊贩。就这样三梆子一路高升,后来就当上城管队长了。

    后来71年底,乔智回家后,发现小辫弟弟没事总来串门。有时候还送乔智电影票。乔智本来就讨厌这小子,觉得他太阴。也许是疑人偷斧吧,反正就是觉得他太假,连讨好你都是那么皮笑肉不笑的。其实这也是那小子怵乔智的表现。

    小辫弟弟和乔淑慧是同学,但以前俩人或两家基本无甚往来,所以乔智有点纳闷:

    这小子,神精病,没事总来干嘛?

    乔学信早就看出来了:他追二姐。

    啊?TMD,做梦了!淑慧!别搭理他!

    乔淑慧无可奈何:谁搭理他了,他非要来,我怎么办。

    再后来,小辫弟弟来了,谁也不理他,他也就知趣,不再来了。

    后来,也不是72年还是73年,工厂里劳动力不足,就招家庭妇女当工人。于是杜娘和小苶嘟进了棉纺厂,巴巴胡妈妈进了自行车厂。结果呢,两年多后,杜娘50岁,退休了。哈!把杜娘美坏了,老了老了,倒混了份退休金。巴巴胡妈妈呢,上了一个礼拜班,不去了。为什么呀?因为脑筋不好使,这活儿那活儿都不会干,又受人管制又挨数落。就这样等到50岁时,厂里来人通知她去办退休。嘿!你说说,这…真TM让人无语呀。只有那小苶嘟,很珍惜这份工作,勤勤恳恳地干着。
    @浮虫子 2014-11-24 21:33:37
    支持!
    -----------------------------
    谢谢鼓励!
    后来,74年时,大铃子得胆囊炎,回J市手术。术后也就办理病退回来了。此前,胡同里就早已传说大铃子在兵团入党了。人们都很惊讶,哎哟,她竟然能入党

    有一天,乔智在胡同与大铃子相遇。啊,都是大人了,不会像小孩子一样男女界线了。乔智很客气地问候了大铃子的病情,大铃子也很爽快地应对。乔智觉得大铃子一点也不似小时候上学时脑筋不灵光了,真的老有进步的,怪不得能入党呢。

    再在后来的年月里,听说大铃子结婚了,乔智与大铃子偶有相遇时,二人就只是打个招呼,匆忙而过。

    再再后来,听说大铃子在单位里当了干部分了房子,就把小苶嘟接走了。那时,二铃子早已嫁了。等后来刘麻子放出来,也没脸在胡同里住了,把小破屋卖了,不知所终了。

    后来,72年,J市师范学院,在内蒙招生,乔淑娴因为有高中学历,被选中,就回J市上学了。

    后来,73年,乔学礼选调进入大庆。

    后来,77年,乔智以病退回到J市。
    @浮虫子 2014-11-26 22:00:10
    支持,顶起!欢迎到我家串门!
    -----------------------------
    谢谢!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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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2-11 17:15:23  更:2021-12-11 17: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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